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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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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2-11-16
Words:
6,410
Chapter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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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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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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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牯岭街】长亭送别

Summary:

出场:小马、小猫、小明、哈尼、小四。人物关系自由心证。
注意:慢热,剧情bug。

Work Text:

他要马司令把四儿放出来。马司令把他锁在家,上了四道锁。没什么能做的,渐渐开始面对着小明挂在他家里的一小张床,渐渐看出原来被单是起球了的,不但有汗渍,还有呕吐物的痕迹。又想到那夜晚些时候,小明他妈就是在这张床上吞金自杀,家里的佣人围着她催吐,八九地的陆土方言一时间泛上来,而他自己,一个人,站在庭院,没听清是小明死了,还是四儿死了。他在教室就没听清楚。前不久在教室里,老师一走,他们就朝他扑了上来。那些好事的男孩,先盯着自己,然后什么心理克服了恐惧那样,忽然全向他拥去。想刺探他。想透过他刺探新鲜地死掉的小明和小四。都滚呐,他那把为四儿而备的武士刀就扣在小腹,被推来搡去之间,小腹硌着一道硬凉,手指在刀柄上颤抖,差点拔刀杀掉所有人。如果那样,就让血去溅他们的教室,每张课桌上叠一具青春的尸。在他的屠杀幻想里他只放过小猫一个人,因为小猫第一个站起来,第一个跳出窗棂,老师都忘记拦他,保安和警察都忘记拦他;他的哭泣声从好嗓子里放出来,街道为他的悲伤空了,使他的声音隔着很远很远还传到他的心上。然而最后他到底一人也未杀。到底为什么自己没有就那样杀掉所有人,他问自己,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一刻比那时更加痛苦,更加暴仄了啊。马司令第一次拒绝他时他冲上去踢他父亲的腿,高声叫喊,你要是不把他放出来,不让我见他,我……你信不信,我就上街去杀人。他想的只是去监狱里见四儿,但他父亲恐怕想的是,自己的儿子将要和杀人犯在地狱会首了。如是有了四把锁,如是收了他的棍棒刀和真枪。他手上现在只剩浅浅的火药坑,再也练不出枪茧了。过去有枪的日子,想起来多么荒唐。

但那时候小明说,枪茧……不重要。这样就够了,这样已经很好,当他用手抚摸她的脸,她的表情可以说沉醉。同样的房间。他问她能不能关灯。黑夜中她的脸光溜溜的,忘记了两天前他扇她的指痕,仿佛她的心一样,什么也无法在那上面留下。你以后会去当兵吗?小明靠在他肩上问他。他嗓子发干,想到当兵也没有什么不好,无非是死,或者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物,就点头,下巴轻轻碰在女孩的发上。胸膛上传来小明的笑声,她告诉他如果她是男生,她也会去当兵的。他意识到自己说对了,长呼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在回答时有多么紧张,开始隐隐约约地明白,女孩们为什么迷人。所以在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时,四儿的身影插着兜,从他的余光里沉默地走出去,那是他的幻觉。夜色穿堂如水,泼过被他和小四的子弹削平的树荫。现在四儿和小明都不会再回来了。而他被留下来,坐在被小明留下来的床上,带火药坑的少年手掌抚摸小明洗得粗糙的被单。他把它拎起来,棉絮全沉在被尾,单薄透光像她的白校服。现在她终于从男孩们粗糙的手和家施给的粗床单中彻底地溜走了,谁也抓不住她了。他梦见她变成一尾白鱼,从他的指缝里向一团白光里飞去,那样的白,他只在一样新死去的哈尼额上见过。醒来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在喊四儿的名字。噢,如果在小四和小马的最后一面里他们有机会说起这些,说起她,小明,他们就会发现,原来她和每个男孩都说过自己参军的宏愿,原来她不怕死的。在她十四岁的人生里,原来她确实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一个人啊。但最后这些都来不及说。是的,不久后,小马将再次见到四儿,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可毕竟那时,他已无暇顾及于此。

终于那天叫他翻出院子。可等他黄昏回家,小明的东西全没了。佣人没发现他回来,背对着他,初上的月亮照着汗衫下露出一节粗肉,在烧小明工读的课本,火炉的风吹向他汗湿的衬衫又吹开书页,书页比最混的混混的课本还干净。他知道自己已经什么也阻止不了了,就没有阻止,同时了然了,那是马司令下的指示,从他能翻出院子的那一刻。于是他更坚定了他的计划。这晚马司令回到家,迎接他的将会是他的独子决定去参军的消息。而就在小马在漫院的烟灰中一言不发地向进屋时,原本打算回来再看一眼旧物的,小明的,轻飘飘的魂魄正好与他擦肩,侧头目送着他进屋。她看到自己燃烧的遗物,没有感到什么遗憾;看到和她擦肩而过的小马,也没有感到遗憾。她见证了男孩刚刚那一吻,懂得的他已经比他自己所懂得的自己还要多。不像被幽闭在家的小马,她既然死了,剩魂魄一具,早已全知全通,来去自由;所以和他不同,她是明知要去见小四最后一面而去见小四的。在神经那儿,她偶然看到了四儿的消息。因为眷村人有收折报纸的习惯,其实就是舍不得扔废品。那天……她看见神经一个人在弹子房,一边切菜一边哭。小明想飘到她身边,安慰她,说,姊姊,没事的,我才知道,死真的就解脱了,可是怕扰动蜡烛,只能在一旁驻足。倒是借着烛光,看清糊墙的报纸上,说少年犯二审从死刑改判无期,择日要押到特殊监狱去。好,她看着,默默地想。一旁神经不知她在,在她耳边哭山东,恨万华的罪,恨山东、恨哈尼、恨自己,恨眷村所有人的漂流来岛的爹娘。剁刀声的阴影和她倾诉声的阴影起伏。来去无踪的小明从漏风的窗飞出去。

她毕竟还是很有本事。因为她死的太忽然,远未到原本的命数,举止又那样温柔得体,阎王并小鬼,都不好意思催她快快转世,由她四处转;问她有什么未竟心事,也不说。现在,报纸上说是四天后。小明就想等到四天后。等的四天里,也到处听到城里风声。一次偶遇了滑头,竟然对往事不发一词,不愿添一点风语。小明坐在滑头身边,回想起他的舌头从自己的嘴中滑出的那一夜,那天一束无心的手电筒光打亮了她,那好像是一切的源头。三天过去了,很快到了最后一天的前夜。那天夜晚,小明和小鬼们说,明天见完小四,自己就去转世,不给他们添麻烦了,几个奉命跟随的小鬼感涕零离,第二天谁也不来打扰她。她得以一具魂沿着靶场走到建中门外,心想,即使心事未竟,也认认真真地把一切走回。离上课还有一段钟点,学生们走得叫一个悠闲,连自行车都七扭八。小明看见红豆冰仍然走在其中,还有来有回地和学生笑骂着,只是披了长发薄衫,才发现自己死去的这个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秋在风下柳稍间。她此前未曾察觉,是因为她老是混迹在男生里。而男生不永远穿着短袖短裤吗?

那么,传说里小四被押送的小路,现在应荒草萋萋了。

她回神来,正要继续往前赶,抬头见到了哈尼。

上课铃忽然铃铃响起来,学童们从他们中间跑过。校园墙外,一时静得没响儿。

我找不到你。小明说。我都已经不想再找了。

哈尼望着她不说话。

你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会死掉啊。

哈尼低头,很快又抬头,像舍不得不看她,可还是说不出话。

可是.......只有你是不用对我负什么责任的。小明看着他,默默地想。于是,她轻轻地飘去依偎他。哈尼的灵魂也搂住她的肩膀。阳光使他们这样的存在,微微有些不舒服,但感觉又很好,很熟悉。

你恨小四吗?小明问他。
先不管我怎么想。她又追加。

我在报纸上看到小四今天的消息,我原本想今天再去见他一面,明天就走。我也找不到你。哈尼说。

我也是。我也要去看他。小明说。她在他的怀抱里侧过脸,又远远望了教室里一眼,语气不分明地说,现在,可能只有我们能去看他了。

他们都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正午拖过了很久而不放学。因为传闻她们女中一个学生在外头惹了混社会的,那边放话今天要来学校堵人。学校也不报警,也不敢放学生。窗外知了一阵一阵叫,小明等不及了,要赶回家做工,就跟老师说她必须先走。那些人又没理由为难她。就算出了事,也不怨学校管。这些都说了,才被放走,在大气也不敢出的同学的注视下低着头地走出校门。

一群混混模样的见有人出校,终于打起精神,一个个从树荫下走出来,慢慢地包围她。她抱着书,为首的问一句,她答一句,一句也不说谎:因为时间晚了,因为要回家做工。不,不害怕,就算害怕也没有办法。问她话的人下令伙伴让她走。那个人是哈尼。几天后派人代笔传信给她。

小四儿待过的教室里隐隐传来动静。窸窸窣窣地,声音又传到了院子里。

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哈尼对小明说。

那再陪我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我们就走。小明笑了。她往教室里张望,想看看里面在闹什么动静。哈尼不禁问她怎么还没看够这些。好像听到小猫的声音。、,小明说,小猫考到日间部来了。喏,那动静渐渐由远处向他们待着的校门外传来,小猫竟然拎着一个比他的人还大的收音机翻过了墙,跳过草垛,熟门熟路。这两位也算见多识广的鬼魂,此刻倒被惊倒,口瞪目呆地,望着小猫飞去的背影,更别说小猫猛地一回头,怎么把他们吓着!喂!小猫冲着他们喊起来:磨磨蹭蹭地,还不赶紧走!一阵急促如鼓点和心跳的迈步声从他们身后穿透而来,才发现原来小猫不是在冲他们叫,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奔来的男孩就闯破了他们透明的身躯。一个大活人横冲直撞,又把这对灵魂撞散了,或许,又得好一阵才能修复。又要好一阵子才能找到彼此。可这不能怪小马,他什么也不知道呀,而且他心急如焚。

小猫儿,你真知道怎么走?

小马扶着墙喘气。他刚从家里翻出来,一路赶到这里。墙边的柳树在他身边,依依地垂下枝条,秋风拂动过来,却被他不耐烦地扫到一边,扯落几片柳叶,落在肩上、鞋上。小马胡乱把它们塞进裤兜。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爸没为难你吧?”小猫走回他身边,张望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刚刚周围有什么人。

“你他妈再敢问。”小马不痛不痒地凶道。

小猫假装没听见,放下收音机,从裤兜里掏出一摞纸钞,几枚硬币:“我只有这些,够吗?”

小马点了一下。

“够个屁,”他说,把钱塞回去给小猫,“还是骑单车走吧。我身上没工具,撬不了车,你载我走吧。”

“怎么?不敢载我?怕把我摔了?”

见小猫犹豫,他半激着问。

“怕你个鬼啊。”小猫果然怒目。“怕摔了你?我怕你摔了这个收音机!里面有我要给——”

他的声音低下去。

“喂,小马。”小猫蹲下去系鞋带,小马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上来:

“你之前,跟我说,他们其实不会把录音带送进去,是真的吗?”

小马想了想,不想骗他:“别想了。”

“你要是怕我摔着你的,就我骑车载你,你好好坐着,看着你的宝贝。”小马又说。

小猫不再说话。小马靠着墙,等着他把鞋带系好,对那棵柳树端详起来。

他们谁也不提小四的名字。

....

自行车飞在田垄上。

小猫一开始坐不惯,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抱着收音机。等坐习惯了,中途下来,从侧坐,换了个背对小马的坐姿,两脚往踏板一放,夹紧了,现在竟然稳得能在风行的自行车后座上调收音机。

一开始两人还搭话,离目的地越近,话就越少。起初风只是吹得脸干,骑得快了,忍不住用嘴呼起气,风往喉咙里灌,嗓子也发紧了。只有收音机调频的声音一路伴着。渐渐离城区更远更远,举目变成棚户、不知过了多久、又渐渐变为稻田,收音机也渐渐收不到频率,滋啦作响。中途小猫有点想让小马停下来,让自己换个碟片上去,可是小马骑得那样快呀,好像再不打算停下来了!他开不了口。田垄上的风把小马的夹克吹得鼓起来,一阵一阵托着他的脑袋。小猫的眼睛于是从收音机上拔开,摒息留心起这路上有没有形迹可疑的汽车。汽车里面有没有,熟悉的人影。想到这,许久不见的小四的脸在他眼前一下清晰起来。比过去更瘦了,神色发呆。一阵风刮得他马上闭上了眼,眼泪一下掉出来。

背对着小马。小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儿倒像靶场。小猫想。但小马没去过像靶场那样的地方。

不妨碍小马觉得这儿很美。那是个灰亮的阴天,水田蒸起湿润的土的味道,在四肢百骸里畅流。天上没有鸟儿。极目的尽处是不知名,遥望一线的矮墙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墙内还是墙外,只知道飞驰。那么空旷,使他的心也空旷,无意中笃信自己可以永远那么轻盈起来。如果不是这时候轮胎下的大地隐隐开始震动,他简直要飞起来了。他的心慢下来。因为他比所有的孩子都见识过军队、警察和国家,那是车队的声音。听说他们要把小四放到火烧岛上去。

“闪开——小马——闪开呀!”

背对着他的小猫这时也叫起来,在座儿上站起来跳下车,小马连忙把车把一扭,插到路边,身后吉普摁着喇叭呼啸而过。小猫收音机也都不管了,跑出几丈,才记起回头冲小马喊:是小四儿!

我看见小四儿了!

小马望着小猫儿追着汽车跑远,静静地翻下车。

慢慢,他蹲下来。他的膝盖靠在胸膛上。里面的心,在沉声、快速地跳动,正像被车队撼动的大地一样。在生命中,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和世界残忍地联系在一起。直到小猫走回他身边。大地在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也不曾来过。车队走远了。

“我们走吧。追不上了。”小猫拿起收音机。

“我们涉水过去。”

“你说什么?”

小马抬起下巴努了努。

我们从这里绕过去。这是一条绕着田野的路。你看到对面了吗,那里还有一辆车,他们要在那里交接。只要我们从这里,穿过这篇水田,就赶得上。

他站起来。

“你要和我走吗?”

“走啊。”小猫说,“等我把这张碟放进去。我刚刚看到了,那就是小四。我确定那就是。”

路上只剩下一辆自行车。稻田里飞起白鹭鹚。

 

他们往前走。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两人都把衣服扣子系上了,不好意思承认冷。小马正帮着猫儿抱收音机,浸到膝盖的水面颤抖起来,几乎站不稳,刚刚的车出现在视线里。两个警察从车里走出来。小猫要冲上去,小马拦住他,小猫从他手中接过收音机。那两个警察走到原来停着的车边,说了什么话,又走回去。小马和小猫弯着腰往前,小步走到堤岸,提到大腿的裤脚湿漉漉地贴着皮。那两个警察再次出来的时候,后面又跟着两个警察,还有一个穿白褂的。小四跟在白大褂后面走出来,长袖长裤,身后又是两个警察。小四站在垄上,好像比从前高。没有往他们这儿望,往天边盯着,留给他们背影。小马和小猫看不见他的脸。又有两个警察把他往前带,可他竟然不愿往前走。不知怎么让小马想到他刚转校那一天,他在最后一排吹汽水,小四盯着他看,一会儿又怎么也不肯跟老师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白褂冲小四耳边说话。不知怎么又让小马想到小公园那个晚上。他掂了两串烧烤,两人吃着,他越想越不对劲,凑到小四耳边,把刚刚看见的事都说了。烧烤的热气在脸旁边扑。二条在台上唱歌。

然后小四被劝动了。白褂轻轻推着他的肩,他往前走。自始至终,没有往他们这边看一眼。稻穗打在他们脸上,散发似有似无的清香。眼看小四就要被带到另一辆车里去。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

忽然,小马被狠狠拍了一下,回头,小猫已经抱着收音机,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远远地朝他比口型:

你快去,我把警察引开!

“白痴啊!”小马根本顾不上看他的口型,“快趴下!快趴下呀!王茂——”

小猫仍然在奔跑着,只有他录给小四的歌在空中回荡。

谁也没有料到这出。幸好这时候警察已经看清楚,把枪口放下,四个警察往小猫的方向走。两个警察往小马这里过来。他湿漉漉地迈上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跟着两个警察走到小四身边的时候,小四还在侧头看小猫渐渐远去的背影,和渐渐停下的脚步,四个人高马大的警察在远处吆喝住他。这边小马被带到他身边。小四把头转回来,看着他。

 

走近了看,白褂原来是医生。医生和他身后两个警察说了两句,走开了。小马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远。小马也看着小四。

“.......You know someone said that the world’s a stage......”

“And each must play a part......”

猫王的节奏那么轻快。秋风倒是慢慢地,一阵一阵那样吹。

“这里像靶场。”良久,小四说,“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

小马上前抱住他。这个动作让小四剧烈地挣扎起来。小四被他箍住的手臂摸索着,推开他的腰,把他推得踉跄一下。一个警察想要跑过来,被同伴拦下。

然而,终于是这个动作,刺痛了小四,又让小四慢慢地活过来。

“......小明。”他轻轻地,垂着眼睛问他,“小明还好吗?”

还好,我很好。小明的灵魂在他们的上空轻声说,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她早就赶到了,现在在等哈尼。这是没有大雁来的南方的岛,可是有长亭,古道,少女的灵魂像杨柳那样飘飘着。

小马站起来,再朝小四走去,在他面前停下。这次他没有抱他。他知道他受不了。“四儿!”他试探着,扳着小四的后脑,让他们的额头重重叩在一起;小马哭了;他们的鼻梁也因为这个动作相擦,然后,是不经意的嘴唇。虽不经意,但很柔软。这时一个想法从他的脑中迸发,并在这一刻愈加激烈,在这一片没有人的旷野上燃烧起来。他推开没有反应小四的肩,把两人猛地分开:

“小四儿,我要去参军了!”

“再见!”他说,“小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在身后,警察把不服气的小猫的收音机关了,于是不服气的小猫接着唱起来,唱得比唱片还要响亮,冲着小四的背影喊:

“And if you want come back to me.....喂——小四!给你把我的戒指——你们管我啊,我就是要唱啊——Then make them bring the curtain down......”

听到小马最后一句话,一滴眼泪从小四的眼睛里涌出来。他平静的脸上动了动。

在这个时候,小马已经把自己的眼泪擦干了,并像小四熟悉的那样笑起来。刚刚那么一说,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听见小明对我说话。”小四在他的笑容里抬头,望了望天空,眼泪滴落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最后一句,小四说。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小马把刚刚掉在裤兜里的柳条插在了小四胸前的衣兜。他捏了捏小四的肩膀,又生硬地僵住了。他不是很记得,古时候的人是不是这样做。小四比他清楚,他父亲跟他讲过。他想起家人,他低头看着胸前的探出衣兜的柳叶。小马看着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手上带着手铐,小马从一开始就看到了。

他们把小四带走了。临走,那个医生走过来跟他们说,今天的事情,对谁也不许说。返程,他们不再践踏稻田,绕了一圈,孤零零的自行车还在路边等他们。时候不早了,快走吧,看不出来你这车还挺好使。小马若无其事地对小猫说。小猫不吭声。一上了路,车轮转起来,耳边的风声响起来,小马听见背对着他的小猫在哭。

“......If your heart filled with pain,”

“Shall I come back again?”

“.....Tell me dear......(Tell me).....”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

“我好像来晚了。”哈尼说。

“小四他们已经走了,小马和小猫也已经走了。”小明对出现在她身边的魂魄说。

“对不起,妳等很久了吧。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他们看上去怎么样?”

“没事,没事,我们都不要说这些了,”小明说,“我们走吧,我还想回去再看一眼东西。你会陪我吗?”

“这里像不像靶场?”她问。

是像靶场,只是不是荒草,是田野。但那种寂寞。

哈尼点头。

“是不是,你也觉得很像对不对?......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

......哈尼却看到小明不知道为什么哭起来,透明的眼睛、透明的眼泪、透明的脸颊,但哈尼能看见那颗眼泪,掉进无边无际的田野里消失,他听到小明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们了,我原谅你们所有人了,哈尼不知道为什么她提起靶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哭泣,但一如既往,他的心(现在一样透明了)为她悲伤。这时,小明看出来,她转涕为笑,正如有一个试镜的日子的片场。她伸手去整理他的帽檐,擦去眼泪:

别担心。没什么。我现在没有负担,可以喜欢英雄了。

小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