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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磊每天的日常是坐在小餐馆的窄小柜台里看店，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其实是在听歌啦。一到饭点儿客人来了就给老板传传话跑跑腿。这家店开在老居民楼的底层商铺，店铺面积只有十几平，采光极差空气不流通，从白天到晚上都是蓝色的。风被吊扇叶片搅动，还好空气没那么黏腻。
2.
张磊所在的店最出名的就是蟹脚热干面。老板是武汉人，来了这边总是吃不习惯，索性自己开了小餐馆。张磊对于这种南方的面食不感兴趣，也可以说，他对吃饭这个事儿就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天，蝉声烦的他一直把音响调高音量。更要命的是这面需要趁热吃，他会觉得自己的低兴致会伤到老板的心，毕竟它味道确实不错，老板又是一个极热情的人。
3.
张磊是小餐馆里唯一一个打工的，老板对他很满意，小伙子瘦瘦高高长得也精神，店里的女食客时不时逗他一两句，他只低头笑笑不说话。他似乎没有朋友，这么长时间了老板不知道他除了听歌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喜好。不过干活认真就行了，老板也不想了解他更多，老板是一个喜欢保持神秘感的好人。
4.
杨淏翔就住在小餐馆楼上的居民区里。老小区年久失修没有物业管理，杨淏翔这间屋子是他父母在他出生前就投资好了的。他无所谓，反正他喜欢这种有点儿复古的感觉，他家里的陈设简单干净，老物件也挺多。他的工作不用出门，在家对着电脑就能完成，平时就呆在阳台浇浇花发发呆，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
5.
但是杨淏翔没有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完完全全当一个宅人。他从小到大人缘一直都很好，看得出来是一个善良的人没错了。他工作效率很高，结束之后除了去阳台发呆，他还喜欢去买唱片，去vintage买手店淘衣服。他喜欢日系摇滚乐队和有些发白的刺绣牛仔外套。
6.
自从老板发现张磊已经在店里反复播旅行团乐队的夏之恋这首歌，播到店里食客一进店门就要嘟囔一句的程度了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断定张磊最近似乎有些心事。是歌词有共鸣吗？老板问张磊。他不说话只摇一下瘦肩，半天才开口回一句，“我要去买一件新衣服。”
张磊终于打定主意了，他要去那家店买一件花衬衫。
7.
其实这几天张磊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知道是同一个，醒来除了剧烈的头痛就只剩下不同的碎片。火车，Walkman，红衣，滑板，短发，还有一个湿热的吻。梦里的吻很无聊很没有感觉，像是在水下被人拖住，窒息感大于浪漫，只觉得喘不过气。梦里一直有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哼唱，我们的爱将时间变慢，我们将云朵变懒。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啊，晦涩难懂，他不喜欢。梦里的张磊只穿着宽松的背心，好看的肩颈线条终于肯展示给别人看，可是他不喜欢。这是他的宝藏啊只能给他最爱的人看。总之这个梦他很不喜欢。
8.
老板看他这个样子，点点头就让张磊出门了。他想要一件独一无二的花衬衫，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他的衣服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他的一切都要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独一无二有什么好呢，除了不合群还有什么好处？张磊很少参与社交活动，他想不出答案了。至少那个梦，他希望不要再在夜晚准时出现，不要再让他一遍一遍地痛苦下去了。
9.
这一整条街都是中古店。张磊眯起眼睛，分不出有什么区别，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衣服多的店走进去，他看见了正瘫坐在沙发上跟店主聊大天的杨淏翔。张磊皱起眉，这个人好吵。
杨淏翔看到有人进来是比较惊诧的。平常工作日这个点应该没人来才对啊，杨淏翔小声嘀咕可还是被店主听见了，店主作势要掐杨淏翔的脖子，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
张磊：hello？你们也理理我呢？我是透明的吗？
10.
杨淏翔察觉出张磊脸上的尴尬，憨憨一笑。杨淏翔看张磊的第一眼就挪不开了，哇这个人，长得好美啊！于是主动抢去了店长的活。
杨淏翔：“这位先生，请问怎么称呼您？”
张磊：“……我姓张”
杨淏翔：“张先生？好嘞，那您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可以上身试一试，需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吗我们这儿都有都可以做，有咖啡有三明治什么都有我都会做啊～”
张磊：“……好的不麻烦你了吧”
11.
没办法啊美人天生就有吸引力。杨淏翔不是没有见过更好看的人，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做柳下惠。他要主动出击。他要认识张磊。
杨淏翔悄悄地说：“哎哎，哥们儿，这小子长得不赖啊。”
店长：“嗯确实。你怎么？”
杨淏翔：“嘿嘿嘿”
店长：“……你行吗你？你这小眼八叉的，人能看得上你吗，想想人刚对你内什么态度啊，我跟你说啊这种情况你就该主动知道吗。”
杨淏翔：“噢……你小点声儿”
杨淏翔决定给张磊做一份三明治。
因为杨淏翔对自己独家配方的三明治特别有自信。
12.
此时的张磊还在震惊中。一是惊讶于这家店居然还可以弄食物，二是他面前的这个人。
他在回味杨淏翔刚刚对他当当当一大串。其实他没听进去，他觉得杨淏翔的言行举止很可爱，跟店里那些996的西装上班族不一样。他们抓紧吃饭的时间互相狂吹牛逼或者自顾自狂刷手机，张磊爱观察细节，发现他们都千篇一律，人和人除了长相不一样其他都无聊。可杨淏翔和他们不一样，杨淏翔身上的活泼是张磊很久没有见到的了。老板虽然也很善良一人，但还是有距离感，他们之间是雇佣关系。张磊在店里一直都是有些寂寞的，杨淏翔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存在一点温情可爱。
13.
张磊看到了一件红色的花衬衫。是他梦里的那件红衣，虽然梦里看到的都不真切，但他确信就是这件。他拿下来，准备去试衣间试的时候，杨淏翔叫住他。
杨淏翔：“看你这样子应该是饿了吧，来这是我做的三明治，尝尝看肯定特好吃！”
张磊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第二次，索性也就跟他一起坐到沙发上吃起来。
果！然！很！好！吃！
说实话张磊以前没吃过这么丰富的三明治，便利店里的那种偷工减料的张磊不喜欢。打动到他的是杨淏翔还在西红柿切片上撒了一点点白糖，张磊觉得杨淏翔是一个可以跟他交朋友的人。
杨淏翔在旁边看着，张磊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一切细节他都尽收眼底。
嘿嘿嘿。
杨淏翔：“张先生，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杨，你也可以叫我翔子。”
14.
🌙：“翔子。嗯，你好，我叫张磊。”
🐏：“张磊。那咱就算是认识啦～”
张磊脸上发烫，很久没这样跟人互换姓名了。于是他飞速转身进更衣室试那件花衬衫。其实根本就用不着试啊，比划一下不就好了，可是不知怎么张磊虽然害羞了，但他就是想在这家店里多呆一会儿，准确来说，他想和这个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多呆一会儿。店主不知什么时候窜上了二楼仓库，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翔子。翔子。这个名字很好念很让人上瘾，张磊一直在口中念叨着，没注意音量，其实杨昊翔站在帘子外面等他的时候全听在耳朵里。
“内…内什么，我看这条裤子挺搭你挑的内件儿衬衫的要不你一起试试吧。”杨昊翔难见的腼腆，张磊敏感地觉察到了。一只细伶伶的胳膊从门帘里伸出来接，杨昊翔甚至想假装没看见，好多欣赏一下张磊的手腕。骨相好是一个人的福气，杨昊翔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付出时间和精力甚至金钱去了解，他觉得他做好准备了。
15.
张磊就这样被杨昊翔硬塞了好多搭配的小玩意儿，墨镜帽子方巾什么的。张磊说可是这些我平常也不会用到啊买了还浪费钱，杨昊翔说啊这是本店有活动，购买指定花衬衫可这些东西可以打零点五折的。张磊心说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让我给碰上了，开开心心地就让杨昊翔包了起来。
（店长：？？？杨昊翔记得把钱给我补齐！）
张磊走在回餐馆的路上时心里泛起了嘀咕。交朋友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我刚刚是心动了吗？这样的体验太少了他已经没有经验了，所以他断定他心动，是可以原谅的。
同一时间，杨昊翔对店长说，我有一种感觉，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心动了。
16.
夏天的夜总是浪漫，尤其是今晚。
或者说，认识张磊之后的每一个夜对杨昊翔来说都是极浪漫极漫长的。
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呢。杨昊翔叹气。
杨昊翔爬上天台，竹竿搭的晾衣架上还有衣服随着风轻轻摆动。他沿着墙根坐下来，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他抬起头数星星，一，二，三，四，五，六，七。
只有七颗，真真切切的七颗星星。他想起小时候，满天都是数不清的星星，现在的小孩还会相信天上的星星是数不清的吗？
夜越深，星星越黯淡，就更加衬托出月亮的清冷。他盯着月亮看，一直看一直看，似乎要把月亮看穿。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月亮也想被他看穿。
17.
虽说杨昊翔家就在张磊打工的店楼上的居民楼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好奇怪，在另一个街区遇见的两个人其实每天距离都很近。杨昊翔在天台望月亮的那个晚上，那个梦又出现在张磊的世界里。和从前不同的是，今晚它是来向张磊告别的。
从前留下的碎片相互连接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温柔柔落在他脸上的一个吻——画面切换了。是一个春天，他躺在樱花树下晒太阳，花瓣随风飘落。春日快乐的阳光晒久了也会有些热，张磊刚想开口说话，身边的人把一罐冰得刚刚好的啤酒塞进他手里。他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张磊醒了过来。眼角有泪，快乐和难过都有，他多希望那个人是杨昊翔啊。
不过还好，这个该死的梦总算是要离开他了。至于剩下的，来日方长。
18.
对于成年人来说，两个人一见钟情的情况下还没加到微信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杨昊翔因此被朋友嘲笑了好几轮。他也纳闷啊，自己在张磊面前怎么害羞成这样。
在天台看月亮，这对以前的杨昊翔来说是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早起赶头班地铁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出门了。杨昊翔挠挠头，进了自己的家门。
难得一个大清早是睁着眼睛的，不如吃点早饭吧。
可是又懒得自己做。
不如打电话叫外卖吧。
听说楼下内家餐馆的热干面不错。我还没尝过呢。就吃那个吧。
“喂，你好，我想叫个外卖。嗯就楼上这小区x栋x单元x0x。一份蟹脚热干面。诶好嘞谢谢老板。”
过了五分钟。
张磊拎着杨昊翔的热干面出现在了他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19.
后来，杨昊翔每次回忆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命运真是造化弄人。
他日思夜想的人啊，就这样睡眼惺忪地穿着白T恤、宽松的棉质长裤和人字拖，拎着一碗蟹脚热干面站在门口。
太像出门给自己买早点的小女友了。
张磊后来说，也不知道是谁脑子搭错，不用软件点外卖偏偏要打电话，老板只好差他去送。还好路不远。而且六点还不到就吃早饭，这不是我们店里食客的正常时间啊，我还没睡醒呢，真不知是哪个古怪的生物，一开门竟然是他。
张磊看到杨昊翔开门的时候，起床气一下全消失了。
杨昊翔看到门外站的是张磊，他第一想到的是，愣着干嘛请人进来坐坐然后赶紧问人加微信啊。
“那个……”
很俗套的，两个人同时开口。
没想到要问的问题也一样。
“我还是不坐了吧，我就在内店里上班，等会儿就忙起来了没工夫在这儿呆了。你有空来找我吧。拜拜。”
张磊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比他自己想象的更热烈又更羞涩。
20.
最后一批食客离开，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
直到现在张磊还没从早上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或者也可以说是惊吓。
他回到家，躺进他小小的装满水的浴缸，白炽灯光冷的晃眼。他的窗子外面就是一棵大香樟树，蝉声充当背景音，平时的张磊喜欢一遍泡澡一边唱歌，今天他没这个心思了。他的皮肤也苍白，水光粼粼映在他身上，只有一片唇是红色，像一朵快要干枯的玫瑰重新盛放在水底。
他的唇有节奏的一张一合。这是如何美丽的两片唇，能说出世界上最迷人的句子，能唱出世界上最动人的情。
只要张磊想，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只是他太久没接触这方面的事情，生疏了。
张磊打开手机，看着杨昊翔的微信头像，啧了一声。
“翔子，明天来店里吃饭。随便什么时候。”摁灭手机屏幕，近乎命令的语气。
想了想又给他发了一句，“没空的话，也没关系噢。” 态度又软下来一点。
21.
张磊平均三十秒就要看一眼手机屏幕。杨昊翔迟迟不回，他开始烦躁，双腿搅动水面打起水花，溅到浴室地砖上。
哎。哎。哎。叹气叹累了他开始在水下吐泡泡玩，布鲁布鲁，怪可爱的。
睡前都已经关机了，还是不死心再看一眼，杨昊翔依然没回。这夜张磊是握着手机睡着的。
睁开眼的一瞬间张磊发现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夜忘了关。不出所料，没回。他怎么回事呀……
之前几天的他都是双手支棱在桌子上捧着自己的脸傻笑，今天又消沉下去了，继续跟以前一样趴在手臂上。老板叹气，年轻人啊真是生活丰富。这一天，店内背景音乐简直是华语失恋金曲大集锦。
转眼到了晚上。刚下过雨，地面被冲刷干净，风中微微的凉意让张磊觉得，只不过是杨昊翔没来的一天，自己的状态就这么可笑，他也没说他要来啊。自嘲了几句之后他搬了凳子去门外坐着发呆，顺便吹吹风想想心事。正当最后一个食客擦擦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街对面正跑过来的，笑得一脸傻气，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的杨昊翔。
“啊！hello！”杨昊翔跑到张磊面前，他的笑看起来总那么没心没肺。张磊瞧见了他，一天的烦恼全没有了，只想赶快捏捏他脸上的肉褶子。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睡太久了，这刚醒呢，现在还懵着。”
张磊低头笑了。乖顺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橙黄色的路灯映着他脸的轮廓线，杨昊翔心里只剩四个字：他这样也太好看了吧！
“那进来吃碗面再回家？我请你。”
“好。”
22.
杨昊翔把脸扎进碗里猛虎吞食。倒不是因为他饿了，老板和张磊两双眼睛盯着他吃，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老板心里想的是“马上就可以下班啦回家啦耶✌🏻”，杨昊翔觉得自己不快点儿吃真是对不起老板。张磊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温温柔柔落在他身上，眼睫毛长长的垂下来，一闪一闪亮晶晶。他也很享受自己被这样看，于是很纠结，到底是快点吃还是慢点吃呢。唉。
吃完张磊提出要送杨昊翔回家。其实真的没多少路用不着送，但是两个人都想这样做。下过雨的夜晚天空是红色的，路灯的光从香樟叶片间筛下，不时还有雨水从叶片上滚落。
“上次内三明治，你觉得还成吗？”杨昊翔忍不住问。
“很好吃啊。你怎么会想到在西红柿上撒一点白糖呢？是不是以前经常做给女朋友吃啊。”
杨昊翔有点急了：“……才没有，是我自己不喜欢吃三明治的时候吃到太酸的西红柿，我给其他人做的时候都不撒，那天看到你的时候莫名觉得你也不喜欢，就给你也撒了。”
“那你以后不要给别人做了，除了你自己你只能给我做着吃。每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店开门，你给我送早餐，我请你吃面。”又是命令的语气。
杨昊翔平时在工作中如果接触到的甲方这样命令他改来改去，他绝对发脾气，打开文档怒打一万字辱骂甲方。可是当张磊这样对他说话时，他只会脱口而出：“好好好，每天都给你做给你送去店里，我答应你。我只给你做。”
23.
其实杨昊翔也没那么爱吃蟹脚热干面，虽然味道确实很好，但是能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度过三餐的时间他还是非常愉快的。从前他没有早起的习惯，可是为了能让小狐狸开心他也在所不辞。
张磊却是非常喜欢吃杨昊翔的三明治。杨昊翔还怕小狐狸天天都吃重复的吃腻了，隔三差五的就换个配方，鸡胸肉黑椒牛排他都很爱吃。杨昊翔每天看着小狐狸快快乐乐的一大口，自己碗里的食物也变得明快活泼起来。有时候上班时间到了食客散去，店里只剩他们两人坐在桌前，老板会识相地躲进厨房里去。
和张磊在一起的每顿饭都让杨昊翔觉得生活有了实感，有时候他们也会聊一点别的，他们发现尽管每天的生活内容大大不同，却还是能碰撞出如此多的火花。小狐狸的笑颜让杨昊翔心甘情愿的永远守护，杨昊翔肉乎乎的身体是张磊最喜欢的靠垫。有时一些不经意间的浪漫让两个人之间的温度升高。比如杨昊翔会在一个你根本扯不出意义来的日子送给张磊一支刚从他家阳台上摘下的玫瑰花，比如张磊会偷偷的用家里的碎布给杨昊翔缝制一个靠枕，这样他窝在沙发上工作的时候就会更舒服。有一次，白天还是热烈的太阳，一到快下班的时间，黑云压城。张磊没带伞，老板也无计可施，他们两个对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不停的叹气。杨昊翔撑着大黑伞突然出现，手里还拿了一把伞。他没想到的是老板也没伞，只好把手里的那把伞给了老板，和张磊同撑一把伞，踏着水坑快速走回家。
24.
杨昊翔凭此知道了张磊的住址，他只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展的太微妙，互相都没说透，全是你情我愿的来回折腾。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啊，老这样也不行啊，这可怎么办啊，我该怎么说啊。
生活不易，翔子叹气。他躺在阳台的地板上，风吹进来，有树叶的香气。手臂枕着张磊送他的靠垫，珊瑚绒的面和柔软的恰到好处的填充物让杨昊翔觉得他枕着的是张磊的胳膊。
完蛋。张磊在他心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思念本来是普通又泛滥的情绪，一旦和张磊有关，就变得更加澎湃，他像一条搁浅的大鱼一样渴盼着涨潮。
张磊。他用气音轻轻咬字，唇齿间吐出的气息让他无法安稳地继续思考。他把双手举过头顶，墙上出现影子。今晚他的冰箱空空，没有啤酒。杨昊翔看着影子，觉得影子也可以是自己的酒。
不是这样的。和张磊一起喝的酒才能算是酒。其他的都只能称之为麦芽发酵饮料。其实杨昊翔自己对这一点也清楚得很。
唉。怎么办啊。
下一秒，吴//青//峰在他的音响里唱道，“如果你觉得有点词穷，让四只眼睛来沟通。”
窗外的雨雾渐渐明晰了。
25.
杨昊翔突然接到通知，要出国去一个月，跟国外的合作方对接。组织上看重杨昊翔的能力，他也不好推辞什么。
在他出差前他们依旧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杨昊翔看出了张磊得知消息之后的低落，莫名其妙有些兴奋。明明上一秒自己还难受着呢。
张磊这边也想对杨昊翔坦白自己的心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全凭默契走下来，开了口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
不知道啊。
张磊在杨昊翔走后的第一天清晨就烦躁不已，在傍晚食客减少后，老板同意让他出去散散心。十字路口对面那个购物街热闹，放暑假的学生和上班的都聚在那里，也许到人多的地方去走走就能缓解一下他的思念之情。他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了那件红色花衬衫和浅色牛仔喇叭裤。想了一下，张磊戴上了墨镜。
因为杨昊翔说过，晚上还戴墨镜的人，要么特别酷，要么特别傻，再一种就是瞎子了。
张磊觉得他就是个又傻又瞎的人。瞎是因为自己居然看上了一个小眼八叉的白胖子，傻是因为自己竟然还能对一个人如此牵肠挂肚。张磊很长时间没有经历这样的情感训练，一下子涌过来的时候他措手不及差点站不住脚跟。
他感到胃在隐隐作痛。从前饮食不规律时他的胃就不舒服，前一阵子保持三餐都吃的好习惯，才稍微养回来一点，今天一天不吃了又开始难受了。
他不想吃正经的。他走进距离他最近的一家甜品站。甜筒和所有饮品第二杯半价，他习惯性的点了两杯奶昔。店员双手递给他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好了，现在可以说，张磊在人间的情感训练里是完全站不住脚跟了。
26.
如果说心不在焉地在甜品站点了两杯奶昔是口头表达上的本能，那么张磊现在做到了身体上的本能。等他回过神，看见自己站在杨昊翔家门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得有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啊。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张磊质问自己，答案不言而喻。
唉。张磊回头本打算走的，他一低头发现脚边墙里，消防栓和水表中间的闪光。好像有个金属的东西在发光…？
咔嗒。
门就这样开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人生就是很难预料。虽说张磊已经送杨昊翔回家好几次了可愣是没进来过，这下事情发展的倒有点私闯民宅的意思。人类都有窥私欲这话说的太对了，张磊决定今晚不走了。
他走进杨昊翔的家，打开灯，明显一副刚收拾完行李匆匆离开的样子。衣柜门敞开着，水池里的碗筷还泡着没来得及洗，洗漱间里的硫磺皂中间用出了一个洞，毛巾随意堆在架子上。
张磊有洁癖，他自己的住处永远一尘不染，可看到眼下这幅景象，倒是有些生动有趣。
收拾房间总会发现惊喜，张磊今晚的惊喜太多了，也只能怪他自己，偏要“从内而外收拾屋子”。比如杨昊翔三岁时珍爱的小熊玩偶，比如杨昊翔小时候集了一个夏天的、满满一月饼盒的干脆面小卡片，比如杨昊翔小学时期的作文本，比如杨昊翔十岁前的的家庭相册。
他太想了解杨昊翔了。他太喜欢杨昊翔了。他太想念杨昊翔了。
这才分开一天啊。张磊抱着膝盖呜呜地低声嚎叫。为自己的窘态，也为小时候可爱的杨昊翔。怎么办，小河豚太可爱了！
“是小福泥更可爱一点还是小河豚更可爱呢。”
张磊终于忍不住给杨昊翔发过去一条微信。
死傲娇，偏不说那四个字。
张磊放下手机继续翻相册，那边立马回过来一条语音。
“又给谁起新外号啦，小河豚是谁？嗐甭问啦当然是你小福泥最可爱，毋庸置疑啊。”
张磊唇角勾起，一会儿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张磊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好一会儿那边才发来。
“我想你了。”
张磊几乎要落泪。
27.
“我也想你”
“早点睡觉”
“傻berber”
回完信息张磊关掉手机屏幕，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想说的话还未开口就由对方先说出来，还是隔着手机屏幕和一个时区，张磊在心底偷偷点燃一颗小烟花。
在看到那四个字之前张磊的未来一直都处于一种悬而未决了无牵挂的状态。接着，他听见了回声。一直都是怀疑的暧昧，朦朦胧胧总让人担心。这下好了。他的心落地了。
…………
好个屁。只是“想你了”而已，又不是“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感动什么呀，连回三条干什么呀。
没办法摩羯座总喜欢否定自己。
他决定要好好探索一下杨昊翔的家，趁着这大好机会。杨昊翔衣柜里的衣服没有叠着的全是一排排衣架，有些还套了防尘套；杨昊翔的袜子以高帮的居多；杨昊翔喜欢收集他喜欢的足球队的明星球衣；还有一个壁挂式CD机用来听音乐，磁带CD列满一玻璃柜，按照专辑发行时间顺序排的。诸如此类种种。
居然对自己心爱的东西收拾得还挺井井有条。张磊本来就喜欢听歌，唱的也是不赖，看到这些“宝藏”简直挪不开眼，想拥有。准确来说是想拥有杨昊翔。这样一来，这些所有，都是他的宝贝了。
几个小时过去，张磊只觉惊喜，不过他想要留下一些神秘感，好以后再偷偷地来登门拜访。是屋子里这些和杨昊翔一起成长，一起走过岁月的种种细节，一起构成了“杨昊翔”这个名字下如此可爱的人。张磊作为旁观者看得痴迷。张磊也想成为杨昊翔的一部分，互相提起时旁人都知晓的那种“一部分”。拥有一个杨昊翔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这句话很俗气很俗气，可是现在的张磊确实是这样的心态。身体周围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少女。
两个冷暖气团交汇，你我当仁不让，形成准静止锋。连绵不断的雨水落在两个人的心上，故事的走向还是玄之又玄。
“值此栖处，四方情深。”
28.
张磊这几天老是在没事的时候出去闲逛，总带回来一些二手唱片和别的小玩意。老板纳闷，平常他可没这么活泼老想着往外跑，这小杨走了也没见他难过几天，果然现在的年轻人就是闲不住。
然而老板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全是准备往杨昊翔家里运的。张磊拿着那把钥匙去配了一把一样的，比自己家的钥匙还小心存放。
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总是自私又柔软，想不留痕迹地把有关自己的元素悄悄融进他的空间。张磊会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一边浇一边做自我介绍，“你们好呀，我是你主人未来的另一半”。张磊把他不喜欢的乐队的CD封进一个纸箱推到床底，换成了自己喜欢听的。杨昊翔以前的设计图纸全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抽屉里，张磊按顺序给他一张张叠好。杨昊翔家进门的地方有一个空了好久的金鱼缸，张磊就买来一大袋金鱼和增氧器。杨昊翔喜欢收藏古着，张磊会在镜子前穿着玩。他们身高相仿，张磊又是衣服架子身材穿啥都好看，这样就能折腾一下午，像一个小女孩的无聊一天。
就这样，他离开店里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老板问他他总能找到理由搪塞，次数多了老板也闭嘴了。别忘了，老板一直是一个懂得分寸感和距离感的好人。
从小到大张磊一直都是一个非常独立且有点自我的人，遇见杨昊翔他的急性子愿意为了他放慢，他的倔脾气也愿意对他妥协。张磊对待其他人都是冷淡的客气，礼貌但总是给人距离感，杨昊翔让他变成可可爱爱黏人小福泥。
但这也只是在杨昊翔面前而已。因为杨昊翔，张磊发现自己还能如此不同。只是杨昊翔而已。
怎么办呢，这算是彻底栽在杨昊翔手里了。
29.
原本杨昊翔想着，在出差的一个月里，试试看离开张磊的生活，自己是不是还照样过。那边的对接人员给他们一行人的待遇挺一般的，杨昊翔的三餐都选择在便利店解决。便利店里花样多，不挑食的话一个月都能不重样。第一天开会结束之后天色黑的很彻底，杨昊翔也心不在焉，婉拒了同事们说要去居酒屋喝一晚上的提议。他回到酒店狭小的房间里，吃着加热的意面时，突然间就很想念那碗蟹脚热干面。
不是说便利店的面不好吃，他更想念的是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果然还是，唉。不知道他在干嘛呢。
正想着呢，手机在桌上振动。
“是小福泥更可爱一点还是小河豚更可爱呢。”
随着屏幕亮起的片刻，杨昊翔觉得今天一天的疲劳都不在了。
回答完问题之后，杨昊翔不知道怎么表达了。想说的太多，想问的太多，不知道怎么说。
“我想你了。”他默念三遍之后，下定决心之后敲下键盘，发送出去。
等回去之后，就跟他表白。
不管会变成怎样，至少这样做，我不会后悔。
30.
由于中外双方配合的很完美，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出差提前一周半结束了。回程的那一天，杨昊翔那边的机场不停地通知延误。一大清早机场就大雾弥漫，空气似乎静止，整个机场满满当当的航班全部无法照常起飞。于是张磊在这边机场从早等到晚。张磊在杨昊翔出差的日子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瘦，更向世人展示他病态的美感。他还特意穿了那件花衬衫，血红色，苍白的皮肤也因为衣服的关系有了一点颜色，和嘴唇交相呼应，谁看了不夸一句美人儿。他很有信心，保证在人群中杨昊翔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张磊估摸着时候还早，从机场打车回了市中心。因为张磊这个唯一的店员从早上就消失了，老板就叫了一个闲着没事干的牌友来店里帮忙。张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杨昊翔打包了一碗蟹脚热干面。好长日子没吃了吧，在外国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念叨这一口呢。
他单薄的背影快速消失在红绿辉映的人潮里。正是下班高峰期，又碰上出租车司机交接班的时间，张磊等了半天也没有拦到一辆车。张磊不喜欢坐网约车，也只好向现实妥协了。满满一长串的红色车尾灯让张磊以为自己来到了元宵节的庙会。此刻他多想长出一双翅膀啊。
等他匆匆赶到，刚关上车门，就看到远处的杨昊翔戴着口罩和耳机，随着音乐节奏摇晃着脑袋，自顾自拎着箱子上了一辆出租车。
好啊。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轻飘飘，这么不重要么。
31.
“美既不是唯物主义，也不是唯心主义。”
张磊不记得是他在哪个地方读到的这句话了，他一直以来都不认同，自从在vintage店遇见白皮肤小眼睛柔柔软软杨昊翔，开始渐渐相信这句话。
此刻拎着蟹脚热干面的张磊再次把这句话从世界里消灭。
被捂热的心再次冷下来，他突然觉得什么三明治，什么二手唱片，什么金鱼，什么花衬衫，什么红玫瑰，全他妈骗人，全他妈是假的。
很巧的是，天色变暗的同时，雨水啪嗒啪嗒地大颗落下。水蒸气遇冷降落，城市都倾倒，行人脚步都匆匆。张磊身上带了伞，他看过天气预报。但他不愿意撑。有些人说淋雨是对雨天的尊重，那么张磊简直是太尊重了。他的心难得向别人打开，就这样吗，连沟通都懒。正疯狂爱着的人都矫情，那他现在是不是就是把矫情进行到底。
在这之前张磊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人相处，他把对人礼貌的冷淡来作为自己的保护壳，然而总让人望而却步。像玫瑰的刺，在孤独中生长，在长出爱的同时也变得警惕和机敏。他更像一个孤岛，没有鲁滨逊，更没有星期五。好不容易来了一艘船，从船上下来的人想要深入探索的时候，这个人在一秒之内突然返回了船上。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城市渐渐亮起霓虹。夜晚的雨淅淅沥沥，张磊也放慢脚步行走。他喜欢低头走路，此刻他开始乱逛，随意地直行随意地拐进哪个路口。雨点落地之后弹起，像星星在闪烁。小巷子里的天空被穿行的电线割裂，变压器下的路灯年久失修，线路微弱地哀鸣，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脆弱又哀艳。柏油路上的水洼倒映着张磊的脸，他算是明白了这段时间他其实是在自己骗自己而已。
手中的伞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到哪里去了，他一只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胃，试图用胃痛来缓解情绪上的痛苦。张磊好看的肩颈曲线被湿衣服贴着倒有几分想放纵情欲的意味，他突然想拥有一场艳遇。
小巷子里也有商铺，一家烟酒店正在放迪斯科金曲。是他买过的专辑里的一首歌。
几个小孩子追着从一条巷子跑到另一条巷子，跑在最前面的人手里高举着一个透明盒子，盒子里有金鱼，跟他买过的一样品类。
路边有站在屋檐灯下抽烟读诗的年青人，大晚上的还戴着一副墨镜。这人傻了吧。
“要么特别傻，再一种就是瞎子了。”
不行了。怎么全是他。
张磊拐进一家酒吧。
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张磊回到住处，洗了澡，头发没干就直接躺到床上了。没枕在枕头上，左侧躺，胸腔压着上臂，整个人都跟着心跳的节奏颤抖。
扑通扑通。张磊只觉自己心空落落的没有归处，可这又能怪谁，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张磊觉得自己越来越透明，可别人看他都觉得那是一团强风也吹不散的浓雾。如果能早看清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现在的生活依然按部就班的过。张磊累了，他不愿再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32.
飞机刚刚落地时杨昊翔迫不及待就想从包里拿出手机，可是窄小的机舱走廊和前后着急下飞机的旅客挤得他伸不开胳膊。他想着的是赶快通知张磊自己落地了，好让他不要那么担心了。
他在等托运行李的地方打开手机，屏幕上的电量不足标志让他绝望。他开始烦躁心慌，打开iPod想用它登录微信，手机关机没办法接收短信验证。
怎么办呢。杨昊翔推着行李车往外走，接机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杨昊翔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张磊。就差让他们拿出身份证来看了。在着急的时候人会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还以为自己在他出差的时间里变化有这么大吗，张磊都认不出自己了。
过了好久他不得不说服自己，张磊没有来。
本来就说好的来接他。回到这里杨昊翔最先看到的人应该也必须是张磊。
为什么既然不能来，不先提前告诉我。
为什么要骗我。
越想越烦躁，他切掉耳机里的吉他弹唱，开始随机播放重金属。把音量调大，这样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吧。这样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杨昊翔本来空空的肚子突然就不觉得饿了，早知道就在飞机上吃点飞机餐了。早知道就不该期待那么多。
“根本不用早知道，你还不够知道吗，他本来就这么难以捉摸的一个人，你还有什么期待，鲜花，拥抱，甚至亲吻？想的太多了。”
我这是干嘛哭呀。
33.
从水底，或者从路灯树影下偷来的天地豪情真的注定是不持久的吗，张磊不解。醒来时头痛欲裂，发了微信给老板请假，一天混混沌沌。屋内光线黯淡，看不见的细尘在空气中飞舞，像银河一样，张磊是其中的一颗小恒星，一直以来发着足够温暖自身的光，直到他遇见了他的卫星杨昊翔，越烧越烈，现在算是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那我的卫星在干嘛呢。
为什么还要一直想着他。
他能不能来照顾我。
咚咚咚三声笃定干脆地响起，张磊迟疑着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
“你怎么真的来了啊。”
杨昊翔的吻很没有来由，身体动作先于大脑反应，双手控制住对方的胳膊，强烈的占有欲让理智先消失一段时间。隐秘又期盼已久的欲望被包裹，张磊在杨昊翔靠近前意识到什么之后小声惊呼。像采蜜人在深秋时节掰下的第一块蜂窝，更像久旱过后站在雨里，从脸上顺着淌下的大颗雨水。张磊忍不住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有泪水落下。杨昊翔感受到了，低低地开口：
“为什么要骗我。说好要来接我，为什么不来。”
34.
张磊讲完他的那一整天，杨昊翔坐在地板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自己痴情，还是自己太笨。”
窗户开着，有风，播放器里伍佰的歌声被吹碎。live版的夏夜晚风比录音室版本的更加字字决绝，就像张磊此刻。早就该说开了，只是，说开了，然后呢？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张磊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此刻的他们俩冷冰冰，像大雨暂歇，黑云依旧，湖面水位上涨，情绪满溢又无法排出。我说，你们这样互不相让只会越来越难受，只会一直刺激对方，使自己痛苦也使别人痛苦，更何况没有所谓别人，是爱着你的人，是愿意一直爱着你的人。我们不说永远，只说现在。难道不是吗？
对于张磊，杨昊翔是如同赈早见琥珀主的存在。每日的太阳冉冉升起时，张磊听见一个忧伤的声音说，又是无所事事、碌碌无为、毫无意义的一天啊。自从有了他，虽然这个声音依旧存在，可紧接着它之后——“不要害怕，至少我与你同在。你的任何琐事，都有我在场。”他以为他害怕孤独，所以他如此安慰道。
其实不是的。不是悲哀于失去一个可以温暖他的人，只是日子这样过久了也会习惯，就好像老话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小孩子掉进蜂蜜罐子里要再想出来是很难的。
35.
“你听啊，有风的声音，我的窗户开着，我心爱的绿色木头窗户。虽然窗外面人声动物声机械声什么都有，可是我觉得好安静好安静。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我怎么就偏偏和你相遇，又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你。
“你有在听吗？不过无所谓你听不听。你应该也不爱听。这样的寂静就好像出生之前那种肆无忌惮的安静。你原本以为那会是你可以永久安身的家，可是当你呱呱坠地那一瞬，你被赋予一个空旷的名字，也许是两个字，也许是三个字。然后你将永远待在这个空旷的名字下面，于是你的灵魂有了居所。那么你的肉体呢？
“我，我现在要说我自己。原本我以为，你为我搭建的葡萄架可以遮风避雨，我们可以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并肩躺在摇椅上对着夜空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可你长的那么好看，我也许说到一半就光顾着看你去了。
“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人，他们可以围着你可以来看望你，可以围着你绕圈圈做游戏，可以为你唱歌可以使你觉得开心。你看到他们为你点起篝火，为你跳舞，与你一起在炙热的火堆旁喝冰凉的啤酒。可是我，我是那个等到篝火差不多燃尽，人群也作鸟兽散的时候，只有我从黑暗中走出来，拣来一堆柴禾来陪你，于是这篝火将一直燃烧下去。
“我想看着你入睡。看你睡去后会不会呓语，面部肌肉会怎样抽动，眼珠子在转说明你正在做梦呐，醒来一定要问你梦见了什么，梦里有没有我，你心里的我都会干些什么呢。
“杨昊翔，你要知道，从现在起，你不可能赶走我了。”
36.
“「只有恋爱中的人，才认为他们的相遇不是偶然的。」这是第一夜。
“「小心那些热恋中的人，因为他们都是疯的。」这是第二夜。
“「像蜜一样甜。」这是第三夜。
“张磊，你看电影吗？从热恋到平淡只需十二个夜晚，你算算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呢？严格讲或许还不能够算是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我是爱你的，我很在乎你，非常非常。
“张磊，一直以来我都无法确定你对我的想法，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我看到的你一直都是冷漠又热烈，好像一无所有，又好像盆满钵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像风一样从我身边离去。你一直是自由的，日升月落，你与海平面为友。你在高处深深浅浅的蓝色中自在逍遥，而我是生在地面上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仰头盯着你，必要时候伸手接住你。
“有时候不安全感会以一种近似于错觉的形式出现。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不快乐，我怕你消失，我怕你不知道我爱你。
“你早就该告诉我的。高尔基说过，人常常是因为空虚无聊而生出毛病的。很多时候我都抑制住自己想打电话给你的冲动，这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吗，我不清楚，只知道还挺诱人。那件红色衬衣的料子很柔软，贴着你的肩膀特别好看。那天我很难得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觉得怎么夸都很假，所以算了。白糖确实是偶尔为之，也可以算是误打误撞吧，我倒是挺庆幸。
“那天我看到彩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一个女孩子脆生生地问过我，彩虹的尽头是什么。那时候我很无趣，我说，是水汽，把她气得要死，然后还是执着地告诉我彩虹的尽头是没有人发现过的宝藏。我以前一直都不相信这种无聊的过家家一样的故事，直到遇见了你。这么说很俗，可是这情啊爱啊的，不就是世界上最俗的东西了吗。
“爱上你之后这座城市老是下雨。下暴雨的夜晚适合肆无忌惮地睡，可是一想到你我就睡不着，月亮被云层遮住，我只能看着街上的路灯解解相思之苦。可是路灯太孤单了，那不是你的样子，你身边应该有我才对。
“「世上的一切活动，单独看都是有目的的，明智的，然而联系起来看，就被整个生活洪流卷到一起，变得不很清晰，不很明智了。」
“你是我片刻的永恒，我们能不能拥有最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剩下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狼狈地抱在一起，头颅交叠，呜呜地哭着。像两个做错事挨了骂的小孩子，头发也被对方的泪水打湿。可能是哭累了吧，同时笑出来的时候还要互相打几下。
真的是小孩子啊。这样的年纪里还能够破涕为笑。
“能。杨昊翔，你能，你太能了。”
那我是你从小到大心里一直想要的那个人吗？
你是我一个人的沼泽，我申请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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