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糟糕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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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王的騎士，奧陶琵斯從沒在乎過哪個女人。
跟隨王在交界地厮殺建功、意氣風發地受封熔爐騎士之首時沒有，王的賜福被剝奪、殞落，要他們守好交界地、靜待他回歸時，就更不可能有。
所以當他帶著羅德洛去亞雷薩墓地為葛德文王子守墓時，心中平靜無波，一如既往。
直到那次他奉賜福王的命令，去風紗堡找赫南特，執行機密任務。
雖然他名目上是守墓，但有哪個蠢蛋會跑到王城附近、裡裡外外周遭四處都有機關重兵把守的墓地盜墓呢？所以偶爾他也會離開墓地去處理一些黑夜騎兵無暇或無法處理的任務，墓地裡有羅德洛守著就很夠了。
因為時而在外活動，奧陶琵斯知道賜福又重新回到被剝奪者身上——那些所謂的「褪色者」，當然他也知道，那些回來交界地的褪色者們已經跟當初不一樣了。
葛孚雷離開交界地時，褪色者的身份是王與他的部下們，但是經過漫長的歲月，曾經的戰士在交界地外繼續征戰，死去，一生貫徹了戰士的宿命，僅有極少數留下了後代——都是基於意外，不是因為愛。
再次甦醒的褪色者身上所負的使命也不再是追隨王，而是成為王。
＊＊＊
既然是機密任務，奧陶琵斯當然不可能穿著熔爐騎士鎧甲到處亂晃，甚至會刻意把身形縮小，但隨時準備戰鬥的騎士也不會是穿著布衣，所以他一般會裝扮成凱丹傭兵——靈活，機動性高，也不會惹來麻煩。因為傭兵不屬於任何一股勢力，所以能出現在交界地的任何一處。
扮成傭兵雖然免不了會遇到想請他幹活的旅人，但遇到有人還是個瘦小的褪色者問他陪睡一晚多少盧恩的時候，他想一拳打死對方之餘是真覺得好笑，儘管他幾乎不曾笑過。用「幾乎」是因為他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笑過，記憶中沒有，但又覺得人怎麼可能一輩子沒笑過，所以不敢斷言。
奧陶琵斯發誓，雖然他當時嘴上說著「我可是幹正經買賣。」這種委婉回拒的話，但心裡是真的動了殺心，只是當他發現盔甲下似乎是個女人，還是個狀態有異的女人，不知怎麼的，他竟然在對方開出五千盧恩的時候默許了。
他還在思考不需要錢也不需要女人的自己到底是缺錢缺瘋了還是想女人想瘋了才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情時，女人已經扯開了他的褲襠並掀開了自己頭盔的下半部，迫不及待地為他口交。
女人口交的動作很笨拙，坐上來套弄的時候也是。雖然聽她的喘聲好像挺舒服，但那隔靴搔癢似的力道跟技巧對奧陶琵斯來說可一點都不舒服，簡直比光看不做還難受。
於是他反客為主的抱起女人狠狠地頂弄起來，女人受不了這樣的力道，從喘息變成小聲啜泣，一雙小手還不忘死死護住快被震掉的頭盔。
奧陶琵斯很想叫她別遮了，他都看到半張臉了，再說妳全程用手撐著頭盔不累嗎⋯但轉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沒幾個女人會在路邊買男人，還是個戴著頭盔，看不到臉的。
不過他也沒看到她的臉就同意了，倒也沒資格說她就是。
從女人的身形來看，可能是受賜福最少的平民階級，或是褪色者在交界地外與其他人種的後代，所以體型較小。他曾聽說過交界地外有體型矮小，形似惡兵的種族；奧陶琵斯在軍中就聽過那些葷話，女人矮小那處也緊窄，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不過眼前這女人還真是緊的讓他幾次都差點憋不住，尤其他開始衝刺而她身體緊繃起來時那處一夾⋯如果不是不想丟臉，奧陶琵斯幾乎要棄械投降。
這一刻，身為騎士首席卻從來淡泊的奧陶琵斯，在奇怪的事情上升起了熔爐騎士首席的尊嚴。
性器與體能都不怎麼匹配的兩人，在奧陶琵斯的強勢侵攻下，女人很快就哭叫著上了頂點，潮水洩了一地都是，把兩人的褲子都打濕了。看她差不多了，緊接著奧陶琵斯在一陣酣暢淋灕的瘋狂衝刺後，也箍著她的腰，將濃稠的精液盡數傾洩進她的體內深處。
女人軟倒在他身上，半昏半睡了過去，小手雖然從頭盔上鬆開，但還是放在原位，奧陶琵斯看了又是一陣想笑，如果這種情緒叫做「笑」的話。
＊＊＊
艾瑞絲醒來後神智歸位，想到昨天做了什麼蠢事，她簡直欲哭無淚。
「妳醒了。」
火堆旁，陌生的男人先開了口。
艾瑞絲尷尬的無地自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靜默半餉之後，她從背包裡掏出錢袋，摳出五千五百盧恩中的五千盧恩，塞進男人手中，困難地出了聲：「昨、昨天，麻煩你了⋯但我只有這些了，不、不好意思⋯」想了想，大概是為了表示善意，也是想找話題來緩解空氣中瀰漫的尷尬氛圍，又開口補充道：「那個，你昨天那個，很、很厲害，我很滿意，五、五星好評喔⋯」
「⋯⋯⋯⋯」
本來就安靜的空氣更安靜了。
奧陶琵斯本不想收她錢，但看她塞錢過來時那生怕碰到他、小拳頭緊握，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尷尬模樣，他覺得這女人應該不會接受白嫖。
看到女人開始整理衣裝，他知道兩人就要分道揚鑣，奧陶琵斯心中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確定是因為被嫖還是什麼其他原因，但還來不及深想，他的動作已經比腦袋更快，將女人一把扯到自己身子底下。
女人驚呼一聲，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又被壓住，還沒繫上繩帶的褲襠又被扯開，慌亂之餘，她竟不知道該去拉褲子還是該壓住過大的頭盔，讓它不至於掉下來而露出真面目。
或許真的太怕露臉，也或許兩人反正已經負距離過所以成了次要考量，總之艾瑞絲的下意識是選擇護住頭盔，於是她的褲子又被扯了下來。
奧陶琵斯沒有多廢話便她的腿往旁邊一壓，撐著手肘以側臥的姿勢進入了她的身體。
「等、等等⋯你做什麼⋯我沒有⋯沒有錢了⋯」艾瑞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不知所措，語調也被震的破碎。奧陶琵斯雖然游刃有餘但也不想把大好時光浪費在說話上，於是他只喘著粗氣，沈聲道：「不用錢，附贈的。」便專心的全力衝刺了起來。
「⋯什⋯什麼、什麼附贈，啊⋯！」或許是藥性殘留，艾瑞絲身體馬上又燥熱了起來。本來應該是乾澀的甬道，因為她昨晚完事後就昏睡過去，使得奧陶琵斯的精液還留在裡面，經過一個晚上的腔內蠕動，整個甬道變得濕熱黏膩，絲毫不費力地便吞吃起奧陶琵斯粗大的肉棒。
當然奧陶琵斯也感覺到了，便更加不留情的奮力抽送，全心全意地享受起這強烈的銷魂快感。
艾瑞絲覺得自己的意識都要模糊了，明明她不想這樣，不想跟一個陌生人有了一次意外之外的性愛，但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如此歡快地吞吃著這個陌生男人的肉棒。
本想著咬咬牙忍過去就好，但這惡劣的男人「附贈」了不只一次，終於她受不了了，在已經搞不清是第幾次、蜜穴被插到汁水四濺的時候，哭著開口求饒了。
奧陶琵斯甲冑下的身體其實已經汗水淋灕，彷彿回到了在戰場上征戰之時；他像是一頭不知疲倦的野獸，恣意撻伐著這個身形性器都與他不太匹配的女人。恍惚之間他想到，自己雖是正常人形外貌，但他能夠使用熔爐之力、那「脫離秩序」的力量，所以或許他的體內也有著野獸的生命與意識力。
他失控了，在這個臉都沒看全的女人身上。察覺到這一點，奧陶琵斯總算停止了對她的撻伐。
看她虛弱地倒臥在地上背對著他、一副憋著不敢哭出聲的委屈樣，奧陶琵斯想帶她回去，但他不確定到底哪個比較糟糕，是陪他一起守在暗無天日的墓地深處，跟一群詛咒之物作伴，還是放她一個弱小的女人在這混亂的交界地遊蕩⋯
從斷斷續續的對話中，奧陶琵斯得知她本是想把托莉娜睡蓮加上強化劑，強化鎮靜安神的功效來治療失眠，但是交界地外沒有這種植物，所以她誤採成米凱拉睡蓮⋯那狀似溫和，卻帶著迷惑與狂熱本質的花朵。
奧陶琵斯真的不看好她這個連植物都分不清、調香師那種整天神神叨叨的怪胎給的東西都敢亂吃的蠢蛋能在交界地活下去，哪怕她是個褪色者⋯流浪商人雖然又瞎又虛弱，但那一個個的骨子裡都是癲火瘋子，誰都不想惹他們，所以交界地上就沒有他們不能待的地方。
奧陶琵斯看的出她對交界地是真心厭惡又恐懼，也發覺或許她不是當初的褪色者、甚至不是他們的後代，而是因緣巧合能看到賜福之光，卻又與這一切毫無相關的局外人。
奧陶琵斯是真的想帶她回去，但他看到她累到都快睜不開眼了，看到他靠近還是一臉警戒⋯儘管沒看到臉，奧陶琵斯還是可以感覺到她眼神中的緊繃跟警戒。總之，他放棄了。
趁她睡著，奧陶琵斯在她身上留下了帶有熔爐騎士之力的氣息與一絲精神力，只要不自找麻煩，這足夠護著她避過不少危難了。
至於那一絲精神力，這是奧陶琵斯的私心，讓他能夠在一定的距離內感知到她。
若是兩人還有機會相見，若是⋯奧陶琵斯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只能到那時再說了。
奧陶琵斯沒忍住，做了從不曾做過的事。
他將彼此的頭盔下半部掀開，笨拙地吻了她。
放縱一回又何妨，奧陶琵斯心想，反正他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她不過是個過客，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次放縱罷了。
回到亞雷薩墓穴，他沒有跟羅德洛提起這次的私人經歷，就算羅德洛察覺到他的異常了他也沒說。因為她不過是個過客，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次放縱罷了。
不過是個容貌跟名字都不知道的過客，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次放縱罷了。
奧陶琵斯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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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奧陶琵斯曾再見過她一次，以熔爐騎士的模樣。
根據駐守在的蓋利德的黑夜騎兵所言，拉塔恩將軍的狀況更糟了。
蓋利德一役，不但整個蓋利德化為腐敗詛咒之地，兩位大人也兩敗俱傷。瑪蓮妮亞大人在殞命之際被芬雷救走，尊腐騎士為了防止追兵甚至封印了儀典鎮、徹底阻斷了進入聖樹鎮的道路，在那裡靜待那位大人醒來；而拉塔恩將軍在感染了腥紅腐敗之後，起初先是自斷雙腳，卻仍然無法阻止腐敗蔓延，逐漸失去神智，成為徘徊在戰場與幽冥的半亡者。
這是奧陶琵斯上次聽到的消息，現在情況恐怕更加嚴峻了。
知道「賜福王」真面目的人寥寥可數，奧陶琵斯便是其中一個，於是他也就成了王的親信。
身為王的親信，奧陶琵斯得親自跑這一趟。
就是在那裡，他又遇見她了。
奧陶琵斯一到蓋利德就感應到她。
正準備去雷恩魔法師塔找駐守在當地的黑夜騎兵的路上，她的氣息也越來越近。最後，奧陶琵斯遠遠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那女人躲在樹叢後，朝嘴裡亂七八糟塞了一堆⋯看來是速效強化劑之類的東西。但是她塞的種類之多，有吃有喝還有擦身體的噴空中的，最後還往自己身上拍了兩個魔法⋯如果不是地點不對，奧陶琵斯會以為這是在開什麼狂歡夜宴⋯
他看到這女人帶著一身的強化，衝出去對著凱諾蘭就是一陣魔法亂揚⋯那可憐的傢伙，奧陶琵斯少有表情的臉不自覺地抽了抽，他怕是被那陣突如其來的絢爛閃光給閃糊了眼睛，一時不察才被打下馬。
接著女人拿起魔杖往那可憐的傢伙頭上就是一陣招呼⋯他記得上次看到那支魔杖還挺新，不過三兩個月，杖身上纏繞的繩帶已經有點鬆散脫線，鑲嵌在杖頂的輝石好像也快要脫落，是因為她常拿魔杖做物質攻擊嗎⋯那為什麼不先把對手的頭盔脫掉再打頭呢，或至少將面甲前罩掀起來攻擊面部⋯
可憐的傢伙、可憐的魔杖⋯
不得不說，身處環境總是強者環繞並且視力超好的奧陶琵斯，深深地受到震撼。
總之，這女人一頓猛龍操作，凱諾蘭那傢伙還真的被打到起不了身，直挺挺地躺屍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倒在地上的黑夜騎兵，奧陶琵斯心下不妙，正想跳出去制止她，因為那傢伙或許剛開始是真的被她打了個恍神，但他馬上就恢復了意識，只是假裝倒在地上，等著這笨女人一靠近就會動手。
結果這女人又做出讓人看不懂的事了。
只見她一手往懷裡掏出了閃耀著黃金樹聖光的聖杯瓶舉在手上，另一手往凱諾蘭全身上下就是一陣狂摸猛掏。就在凱諾蘭快要忍不住一躍而起的時候，終於她從他胸甲下掏出了一個纏繞著黃金聖樹紋、流光溢彩的小扁盒——奧陶琵斯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這女人是衝著凱諾蘭的戰灰來的。
接著她掐住凱諾蘭的下巴用力一捏，把聖杯瓶裡的紅色液體往他頭盔開口靠嘴巴的位置一股腦倒了個乾淨，然後用奧陶琵斯看過最快的速度跑走。
「⋯⋯⋯⋯⋯」
「⋯⋯⋯⋯⋯」
⋯這逃跑速度，還拿什麼獵犬步法呢⋯
兩個勇猛無匹的騎士都長了見識也長了問號。
凱諾蘭正想騎馬去追，奧陶琵斯走出來制止他。「不要追了。你被搶走的東西我會拿回來給你⋯我知道你是被偷襲，不是你的錯。」那逃跑速度你大概也追不上。
「可是⋯」
「這女人我認識。」奧陶琵斯轉頭看向他，頭盔下的神情難辨。「她的事情我會處理。」
「你說了算。」凱諾蘭擺擺手，不想惹這個男人，反正東西能拿回來就好。再說了，那女人身上的確有這傢伙的氣息，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在動手之際遲疑了，既然如此，其他的他也不必再深究。
只是凱諾蘭心裡忍不住嘀咕：既然看到了為什麼當下不出來制止，害他白白挨了一頓⋯
＊＊＊
艾瑞絲躲在深藏於茂密灌木叢中的一個隱秘洞窟裡，正陶醉在自己不殺人就能達到目的喜悅中。那卑鄙猥瑣的外鄉人才懂的喜悅。
拿到獵犬步法的她是如此地開心，想著要在交界地這糞坑一樣的鬼地方活下去，有了這東西肯定能逃命逃的那叫一個簡單輕盈不費力。只要不是無退路的空間，怕是想死都難。流浪商人賣的情報果然有用，真是良心商人！啊啊太好了太好了！
奧陶琵斯在洞窟口看到的，是那個女人捧著小盒子在臉上磨蹭，喔齁齁地笑得像個傻子⋯
「⋯⋯⋯⋯⋯」
奧陶琵斯聽過也見過一些褪色者，這其中有實力強大、以改變交界地為己任，敢於挑戰他甚至挑戰半神的勇者，也有混吃等死、只求苟活的膽小鬼。但不管是哪種，他們都活的像個、像個「正常人」，怎麼這女人就⋯怎麼自己就⋯奧陶琵斯突然覺得背上的劍有點重。
山洞裡的奇行種．褪色者女孩兒她燦爛的笑容是那樣地天真單純，傻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以至於不知道危機就在身後快速地逼近，逼近這個無退路的空間。
當艾瑞絲發現身後從洞窟口透進的月光光源全沒了時，她轉頭一看，隨即跌坐在地，手上的小盒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遮住洞口的是一個後背大劍，從頭頂武裝到腳底、全身重甲，極為高大的男人。
她知道是男人。
洞窟裡是如此靜謐，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所以她聽到了，男人低沈、平緩的吐息。
洞窟裡放了照明石，就著月白的光線，艾瑞絲從對方紅銅色的鎧甲上那象徵初始生命、熔爐百相的圖紋、極為特殊的斧型頭盔以及異常強大的壓迫力，她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位是熔爐騎士。
畢竟，人在交界地混，哪能不知道熔爐騎士呢。尤其她一個外鄉法師。
奧陶琵斯把無鞘的大劍往地上一插，沈重的大劍深深地扎進岩盤，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不敢想像這個熔爐騎士的力氣有多大；接著他彎下腰，撿起裝了戰技的小盒子，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的褪色者。被熔爐騎士那冰冷、看不到雙目的面甲對上眼，艾瑞絲心臟一縮，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就像炸毛的貓。
她從沒聽說這裡有熔爐騎士，但她想著黑夜騎兵跟熔爐騎士分屬賜福王與初始之王的私兵，就都算是為黃金王朝效力，是同樣陣營，若是看到剛剛那一齣，會幫忙討回也很正常，那⋯女孩心裡懊惱，果然自己還是太粗心，太沈不住氣。
「對不起，我⋯我不該這麼做的，東西請你拿走，請不要傷害我⋯我幫那位大人用了聖光瓶療傷，他沒事的，對不起，我就是、就是怕遇到危險會來不及逃走才想要這個⋯真的，很抱歉！」女孩跪地道歉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整套絲般滑順，完全沒有半點猶豫，就像演練過無數次又執行過無數次一樣。
奧陶琵斯能夠“聞”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是在面對不可能取勝的對手時所無法壓抑、那名為恐懼的味道，是奧陶琵斯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但不知為何，看她見到自己時如此恐懼，再看到她這副恭順樣，奧陶琵斯心裡挺不是滋味。今天換成別人的話，她是不是也會這麼順從？只要他再往前伸出手，就可以捏住她的肩、扯下她薄得不堪一擊的胸甲，對她為所欲為，換成別人也能這麼做吧？
大家都是男人，奧陶琵斯可不覺得凱諾蘭會放過這麼一隻鮮嫩多汁的小羊羔。
想到這裡，奧陶琵斯臉色鐵青。
然而，不在同一個頻道上的兩人，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艾瑞絲心裡暗自叫苦，難道剛剛順了那個騎兵錢包的事也被看到了嗎⋯葛托克那個壞老頭騙人，還說她很有潛力，這不是第一次就失風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自從那次吃錯藥後，她就時不時會有種慾求不滿的感覺，而且每個月都會有一天比較嚴重⋯有點辛苦但不是不能忍，艾瑞絲覺得這或許是長期性的副作用，只要時間再久一點，應該就會逐漸消退⋯吧？
麻煩的是她發現今晚又隱隱約約地湧上了那種慾求不滿的感覺，身體也不聽使喚地開始分泌愛液，尤其這熔爐騎士來了之後似乎就更嚴重了。只不過大敵當前這事根本不重要，所以她只當是個惱人的巧合，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都要沒命了誰還在乎自己身體流出個什麼東西來⋯
感受到對方滿是戾氣的視線，分神片刻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隱瞞了，便哆哆嗦嗦地掏出錢袋，虔誠地雙手奉上⋯艾瑞絲是真的快哭出來了，因為她已經把兩包錢混在一起，而且她看自己的錢袋已經破出洞便直接丟了它、換成黑夜騎兵那一看就質感滿分的錢包⋯然而現在這場面她總不能說“等等這裡面有些是我的錢，我分一下”。也就是說，她連自己的家底都賠上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錯了⋯」
想到自己再次一窮二白，艾瑞絲抿緊雙唇，生怕一個不留神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但她不認為這個男人會憐香惜玉，甚至害怕真哭了反而會激怒他，便更是咬緊牙關死憋著。反正隔著頭盔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
看到那個細緻絨布上的家徽，奧陶琵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凱諾蘭的錢袋。很好，他以為這小傢伙只是頭小羊羔，原來是頭雷電羊。
奧陶琵斯本不想拿，但看到她雪白的雙手端著錢袋、期期艾艾地要他收下的樣子，他又想到兩人初遇時的銷魂纏綿，一時熱血上湧，便將女孩一把拉起並將她抵上後方的岩壁。
艾瑞絲驚慌失措地尖叫出聲，以為對方要對她痛下殺手了，兩手空空的她沒有一點勝算，只能等死。
想不到對方的下一步卻是扯開她的褲帶、退下她的褲子，那動作之熟練地彷彿跟她還有她的褲子都很熟了一般。 奧陶琵斯將她整個人懸空托起並將她的右腳舉高，掏出肉棒便朝那濕淋淋的蜜穴抵了進去。
在經過短暫的瞬間後，女孩的尖叫聲迴響整個山洞。經過刻意壓抑的音量雖然不大，卻明顯帶著顫音，因為奧陶琵斯忘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兩人初見面時奧陶琵斯刻意縮小身形扮成凱丹傭兵，當時她已經有些辛苦，而這些熔爐騎士們就更高大了。雖然相差不是太大，但是撐到了某種程度，就是多一點都難耐。如果不是褪色者的體質加上那藥物作祟，肯定不是弄傷了就是根本進不去⋯熔爐直男騎士後知後覺地查覺到這一點但也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把女孩徹底變成他的形狀。
艾瑞絲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著力點只有背靠著的岩壁、以及兩人性器交合處。她能夠感受到男人賁張的巨根一點一點推進自己身體裡。她又漲又難受地忘了要害怕，嗚嗚噎噎著一邊掙扎一邊用手拼命拍打奧陶琵斯想把他推開，可她一個弱姬法師哪裡推的動能輕鬆隨意地把大劍戳進石頭裡的熔爐騎士，還是個正獸性大發的男人。
黏膩滑潤的體液大量分泌，在經歷了最初的困難後，女孩的甬道逐漸被撐開成巨根的形狀，緩慢但滑順地完全接納、包容了他的存在。奧陶琵斯在這過程中好幾次都被勒得倒抽一口氣，但待他緩過氣後，便開始擺動起充滿爆發力的骼腰肌，以及強壯、結實的臀大肌。他一下一下、狠狠地頂著女孩，做起了活塞動作。
過多的黏稠體液讓巨根的抽送能順暢進行，也不至於把女孩弄傷。只是儘管不會受傷，她還是又漲又撐地難受到不行。
女孩小聲壓抑地邊哭邊喘，腦中的問題跟艾爾登流星一樣多。
她完全不能理解兩人體型差這麼多為什麼還進得去而且沒從嘴裡戳出來，她的下面是異次元空間嗎？為什麼這巨根插進來後她不但沒有受傷還意外的發現自己下面的彈性伸縮力簡直跟絲襪一樣好，難不成褪色者人均橡膠人？為什麼來到交界地後的這副身體能想哭就哭、心裡想哭但其實只是說說而已沒真的打算哭的時候也會哭出來，這副身體的淚腺是有自己的意識嗎？？為什麼她覺得自己要被弄壞了下面還是濕到不像話、身體也越來越熱腦子越來越糊，這不是傳說中小黃本女主的體質嗎？她不是穿進小黃本了吧？？她真的不是什麼小黃本女主吧？？？
女孩滿頭疑問滿臉淚水、艱難地承受這一切，覺得黃本女主真的太難了。不過她不像黃本女主能夠只爽不痛地大戰七天七夜七萬年，她戰半夜得睡一天失眠什麼的完全不存在，而且她來交界地快一年了，在這粗魯野蠻有如魔法版本中世紀的世界只被雷普過兩次⋯第一次還是她自己招惹的所以其實不算，那麼她肯定不是小黃本女主對吧？對吧？？對吧？？？
照明石熄滅前的最後一瞬，奧陶琵斯看到她抓著他的手甲，按在金屬板甲上的手指攢得指尖發白顫抖，不用想也知道這女人肯定又憋著哭的滿臉淚水。他大手一扣，取下了彼此的頭盔，吻去了她的淚痕，吻上了她的嘴唇。
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照明石已熄滅的漆黑洞窟裡，男人野獸般的肉慾無度索求著稚嫩無力的羊羔，嘈雜的雨聲也遮蓋不住洞窟裡的靡靡之音，連綿不絕於耳地傳出了肉體高頻率拍打的聲音、淫靡的水聲與女人略帶沙啞的哭泣求饒、以及男人低沈的喘息聲。
兩人狂野、原始的肉慾裡交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一些奧陶琵斯不敢深想、認為自己沒資格深想的東西。
超過了界線就無法再承受。強烈的高潮後，女孩身體先是僵直，接著全身一鬆，整個人脱力癱軟。奧陶琵斯托住她脱力的身驅，認命地在這個數月不見體力素質依舊不達標的小褪色者身上獨自耕耘一陣後，毫無保留地傾洩在她溫暖濕潤的最深處。
外面的雨停了，冰冷卻柔和的月亮從雲後探出，灑下一地的乳白色光芒、也照進了洞窟。微光熒熒，但對奧陶琵斯來說夠了，身載熔爐百相之力的騎士，夜視能力與常人不同，已經足夠看清女孩的面容。
女孩瓷白的小臉上有些髒污、有些潮紅，深邃秀麗的眉眼緊緊閉著、緊蹙著，她的眼角掛著淚水，眼下微微黑青表示正受失眠所苦；女孩高卻不過挺的鼻樑下則是他見過、吻過的嫩紅櫻唇，深亞麻色的頭髮散發著光澤、有些凌亂地披散著。
是個很美的女孩，奧陶琵斯想著。
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卻是最合他心意的。
奧陶琵斯戴著鎖子鏈甲的大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將黏在臉上的髮絲撥開，神情是從沒有過的柔和。
但看到她那一身狼藉，熔爐直男騎士首席．奧陶琵斯還是破天荒的有點心虛，明明沒有別人他還是下意識的清了清喉嚨⋯本想幫她整理整理，只不過才碰到她的身體，已經昏睡過去的女孩小臉一皺，口中念念有詞「⋯不行了⋯混蛋⋯已經⋯壞掉了⋯你走開、走開⋯」
「⋯⋯⋯⋯⋯」
奧陶琵斯抽出女孩破背包裡的小被子幫她蓋上，接著他戴上頭盔走出山洞，在洞口留下禁制後便離開了。
＊＊＊
那一日，漂浮於特殊時空中的大賜福迎來一位罕見的客人。
奧陶琵斯出現在大賜福時，整個圓桌的人都跳了起來，紛紛抽出武器、氣氛緊繃肅殺。在這個「禁止械鬥」的地方，褪色者與熔爐騎士的大戰一觸即發。
「想不到此等陋室竟能迎來如此貴客，不勝榮幸。不知貴客光臨，有何指教？」百智爵士張開雙臂打著哈哈說客套話，顯然也感到十分訝異。但奧陶琵斯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轉頭走進側間，徑自走向修古，理也不理滿大廳手持武器的眾多褪色者。
奧陶琵斯掏出兩個相同圖紋的小盒子，只不過一個金色聖光流洩，另一個黯淡無光；他將兩個盒子一同丟到修古面前，修古沒有說話，默默拿起了鍛造鎚，只有手上暴漲的青筋洩漏了他的心情並不平靜。
＊＊＊
當他回到那個洞窟時，女孩還在睡。奧陶琵斯將那個重新變得流金生輝的小盒子放在女孩身側。想了想，他把凱諾蘭的錢袋也一併留下。她想要的東西都留給她，這樣，她會開心吧。熔爐直男騎士心裡想著。
再一次，只要再一次遇見她，他就不會再顧慮那麼多，屆時不管她願不願意，都由不得她了⋯
奧陶琵斯轉頭再看一眼，將她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
艾瑞絲醒來時看到身邊的東西，起初還挺高興，覺得這熔爐騎士人還不錯，在這混亂的世道裡能有這樣的騎士精神、手下留情地沒帶走這些東西，但轉念一想不對、完全不對，自己昨晚被折騰成那樣，都快被幹碎了，那他留下這些東西⋯這不等於嫖資嗎？
女孩嘴一癟，又想哭了。交界地、中世紀的世道什麼的，果然就是糞坑⋯
Notes:
喬治馬丁的冰與火之歌算是很真實呈現歐洲中世紀的世道了，所以裡面充斥著弱肉強食，並且人命不值錢，順手一劍就沒了，肉體更是隨意被剝奪。
而被剝奪者，在這世道裡對這種事情也相對堅強，畢竟誰會因為被狗咬了一口就去尋死呢？
大熊騎士跟龍母說過：「你給野獸一把劍，他就失控了。」
機掰人瑟曦在君臨城面臨被攻破的危機時，跟城中的淑女貴婦們說：「如果城破了，我們可能必須忍受一點小小的強暴。」
所以想活在這個時代，腦子跟身體都能屈能伸是必須的（認真）（褒義）
Chapter 3: 浮生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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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艾瑞絲第一次面對死亡。
自從她來到交界地，被各種生物嚇得不清後，一直都是秉持著摸滾打爬、遠離危險的原則。聽說哪裡比較混亂她是能避就避，避不過了也是各種外鄉人計謀，能多卑鄙多卑鄙、有多猥瑣多猥瑣⋯對於這個絕望混亂、逐漸走向衰頹的世界，她完全不具有使命感、不可能有歸屬感，甚至連一點點喜歡感覺都沒有。她連自己活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本能地保命、努力地活過每一天。
她採集、打獵，若能遇上城鎮則會打零工、做零售，或是以物易物。有時候遇上其他褪色者也會同行當旅伴⋯要去險地冒險或是踢館掘墓的那種就不必聯絡了，永遠不必。
⋯真要說她做過最出格最大膽的事，就是誤闖了墓穴，最後是靠著蕾娜送她的離群月月才渡過這一劫；也是在那裡，她答應了一位英雄的骨灰，將會親手帶他到黃金樹下、讓他歸樹。
不過即便是已經這麼小心謹慎的她，倒霉的事情還是一抓一大把：想學魔法差點被騙尿尿的地方，從此把臉遮住把奶蓋住、法師長袍什麼的都去死；以為那個戴白面具的男人只是傲嬌、其實是想當她的引導人，後來發現不他不是傲嬌，是真的機掰，那幹什麼裝的一副希望人家摳你手心的曖昧樣害她差點真的摳上去⋯在郊外看到一群無人的羊還以為這下伙食有著落了錢包能滋潤滋潤了，結果差點被電死，後來聽說那孽障叫做雷電羊，但最慘的，當數吃錯藥後在路邊買男人瀉火，簡直是她人生的恥辱⋯倒不是守貞如玉什麼的，活在這種混亂失序禮崩樂壞的世界，強者才有資格談“身段”跟“價值觀”。弱姬如她，允許時把自己本心本體守住、不允許時眼睛一閉倒也就過了，畢竟死了是回去還是就這麼煙消雲散了誰知道呢？
問題是，路邊買男人這事情真是太糟了，萬一人家有心愛的人可是窮，她花錢壓榨人家的身體這不是趁人之危嗎？或是萬一人家是真正的戰士可是窮，那她拿錢去買人家，這傳出去不是要讓他被戰友笑他是臭婊子嗎？
⋯女孩直接且刻意地忽略掉熔爐直男騎士的那事兒，因為那已經不是恥辱的問題了，不提也罷。
喔說到熔爐騎士，艾瑞絲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越來越奇怪了。本來就算吃錯藥而造成的藥物不良反應應該隨著停藥而逐漸消退不是嗎，為什麼她好像更嚴重了，尤其是那一夜過後，她的生理渴求越來越難耐，那簡直就像、簡直就像⋯就像是隨著吸毒次數增加而更嚴重的戒斷反應一樣。想到這裡，艾瑞絲毛骨悚然。
⋯總之這一切，活在中世紀太不容易了，活在有魔法的中世紀那簡直⋯女孩捏了捏錢包、嘆了口氣。
所以，後來，當褪色者找她同行的時候，她明知道他們已經離風紗堡——那個傳說中的“接肢城堡”很近，但兩個褪色者一再保證他們只會在城堡周遭活動而她是個方向智障⋯他們踏進了不該去的地方，遇上了強大到可怕的敵人。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肝膽俱裂的恐懼，第一次看到“死神”。
而這時她也才知道，這兩個褪色者是故意隱瞞，事實是他們想找個法師，去挑戰強大的敵人。
最後，兩個褪色者永遠的留在那座橋上，她的心臟被那個人的魔法虛擬武器刺穿的同時他也力竭而“消散”了。原來是個分靈體。但不管怎麼說，或許就因為這樣，她倖存下來。
她被一個叫做葛托克的怪老頭救了，然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從此以後，她決定拒絕任何人當旅伴。但這也意味著，她的路將更孤單、更難走了。
至於那個分靈體說的「我記住妳了」⋯女孩心想，隨便你吧，不會再見的，永遠不會再見的，你會忘記我的⋯要是傻到再被坑去遇到你我就舔你的角謝罪⋯舔腳還是舔什麼都行，隨便啦⋯⋯啊，那裡好像又癢起來了⋯應該是脱癮期之類的吧，才會變得嚴重，現在這肯定是高峰了、肯定會像排毒效應一樣越來越好轉的對吧對吧對吧⋯
閒出綠色黴菌絲的女孩兒被老頭糟糕的包紮技術包成起源魔法師，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立flag
＊＊＊
傷癒之後，艾瑞絲覺得，或許自己得了壓力創傷症候群，因為她開始做夢。
夢境裡是清楚的畫面、破碎的片段。
畫面不停閃現，她看到沐浴在黃金聖光賜福下的盛世王朝、王朝底下的惡臭下水道，以及下水道裡的惡兆。
當黃金王朝的皇室貴族們高高在上接受鮮花與讚美、羊羔與瓊漿時，惡兆在充滿各種污穢物、排泄物，腐敗惡臭的下水道為了生存厮殺、相食。
明明是身份尊貴的惡兆雙皇子，在其他人都有父母疼愛，有子民愛戴的時候，他們兄弟只能抱在一起舔嗜傷口、勉強觸碰著黃金樹吝於從孔蓋縫隙灑下的一點點微弱光芒，幻想著外面的世界。
隨著能力越來越強大，惡兆兄弟被戴上專門打造、特屬的囚具，去壓制體內“骯髒的咒血”。可笑的是，他們是皇子，那麼，誰能下令打造這些囚具呢？
黃金王朝蒙受賜福，擁有無疆壽命、無病無痛的半身與神人們，隨著無盡的歲月過去，逐漸地對原有的一切越來越不滿，不滿於再是如何的富貴榮華、權柄通天卻受制於他人，因為那所謂的“權”終究是被給予的。
於是儘管一切依舊是那麼地鮮花著錦，但人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盤算、自以為的大義的名份。他們開始一層一層地往上爭權奪利，將交界地眾生百姓的生命、信仰與供奉踐踏在腳下。
而惡兆，他們甚至不願踐踏，只想眼不見為淨，因為嫌髒、噁心。
惡兆雙王子的弟弟，在弱肉強食的下水道，在令人絕望的污穢血腥中，邂逅了他的“母親”，骨子裡的自卑與反骨，在這殘酷的環境中扭曲反轉，讓他自豪起自己的惡兆與咒血；在逃出下水道後，他開創了自己的鮮血王朝。
而雙王子中的哥哥，直到現在他的凶名已威震交界地，那折了無數英雄、半神的「惡兆妖鬼」，骨子裡仍是那個拿刀把自己犄角鋸掉，弄得滿頭滿臉都是血，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人、能夠被愛的男孩。
男孩從來沒有長大、從來没有離開過那個污穢惡臭的下水道；那個名為蒙葛特的男孩還在等待，等待他的父母來愛他，來放了他。
後來，法環碎裂、王朝無主，交界地大亂。
蒙葛特以虛假的形象統治王城，披上“賜福王”的名號；以真身征戰交界地、守護黃金王朝，化名“惡兆妖鬼”。
但他做了那麼多，卻連王冠都不敢為自己戴上，他甚至不敢觸碰王冠，因為惡兆不配。
蒙葛特對蒙格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何嘗不是希望這個弟弟能夠真正的離開下水道、擺脫過去。
然而事實是，蒙格與蒙葛特，惡兆孿生雙王子，表面上雖然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但是其實誰都沒有離開過那個下水道，誰都擺脫不了那個不堪的過往。
醒來後，艾瑞絲淚流滿面，久久不能自己，因為她在蒙葛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過往。一個在寒冷的年節夜晚蹲在家門口守著拜拜供品，轉頭看著屋內一家溫暖和樂、一個還在等待父親來接她的小女孩。一個父母雙親在各自的朋友同事面前都不願意承認有這個孩子的小女孩。
或許是感受到強烈的悲傷，艾瑞絲背包裡的骨灰起了波動。她以為是庫菈菈，那個溫柔的水母少女，便看也不看的搖了鈴，想枕著她柔軟的觸手和傘帽。
想不到出來的是英格威爾，她答應了會親手帶他歸樹的失鄉騎士。
英格威爾坐在她床邊，摸摸女孩的頭，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腿甲很硬，但女孩破涕為笑了。
她把枕頭放在英格威爾腿上，然後枕著他的腿睡去，一夜無夢。
Chapter Text
葛托克無疑是一個型容猥褻、脾氣怪異的老頭，卻是對艾瑞絲有救命之恩的怪老頭。
當時她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逐漸渙散的雙眼無神凝望著漫佈金黃色光彩的天空，呆滯地想著會不會眼睛一閉一睜，她又回到那枯燥乏味的小單間，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還是就這麼消散在天地之間⋯也好，這糞坑一樣的世道，這莫名其妙的尷尬身體⋯那個可惡的熔爐騎士。他口水真多、技巧直男，不知道熔爐騎士是不是都沒有性生活⋯說到頭哪有人雷普還接吻的，就不怕頭盔底下是一個章魚頭福瑞人嗎⋯女孩眼角滑過淚水，靜靜地等待眼睛閉上的那一刻。
⋯然後她就被葛托克這個在鎮上見過幾次面的斷臂怪老頭拖走了。
老頭本是在搜刮她的背包，一邊搜還一邊咒罵真是個窮鬼，發現她還一息尚存後，或許是女孩與人為善的態度讓老頭對她起了一絲憐憫，便把她扛到石橋下的小破屋、為她包紮。雖然老頭的包紮技術很差、小破屋環境很差，但如果沒有這些她大概已經失血過多，跟那兩個褪色者一起成為惡兆妖鬼的手下亡魂。
所以當葛托克希望艾瑞絲能幫她送痔瘡藥膏到風紗堡的時候，縱然有三千萬個不願，但身為一個曾經的社畜，女孩兒完全能夠理解那種身有隱疾的困擾。
女孩是個好女孩兒，所以還是咬著牙、忍著不祥的預感，揣滿一整袋的痔瘡藥去找葛托克，為的就是讓他能夠盡情用、大方用，用久久。
然後她就被坑了。
在迷宮一樣複雜、滿是怪物的城堡裡，手刀與獵犬步法並用、時而實體狂奔時而身影閃現的女孩兒，破聲慘嚎彷彿夏波利利。
艾瑞絲之所以對這座城堡避之唯恐不及，當然是因為她很清楚這是個什麼樣的鬼地方。
她好不容易才說服那個在風暴山丘破屋裡的紅帽女孩先到她家待著，也跟葛托克說好了讓他幫著那個叫莉兒的女孩找她要的東西，本以為這麼一來就皆大歡喜，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怪老頭居然坑她⋯女孩跑的像個阿爾卑斯的銀鈴少女、邊哭邊嚎地是怎麼也想不通老頭幹嘛騙她進城堡？？？
直到她遇到那個名為涅斐麗的褪色者。
當她得知涅斐麗想要討伐葛瑞克並邀她一起同行時，她下意識是抗拒的。只是⋯
女孩看著躺在地上的騎士屍體，想到一路上看到穀倉跟儲藏室裡除了穀物食材，還吊著、堆著，四處散落著沒了手腳、有如蠶蛹的屍骸；被鮮血浸透了的裹屍布、腥臭沖天的腐屍堆，被腐敗狗群啃的破爛不成形；黃金樹的聖光都無法穿透這座城堡裡的血腥污穢，那些都曾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女孩又想到莉兒幾乎崩潰的精神意識⋯世上不該存在這樣的罪惡。
她不確定心中的那股悸動是不是所謂的使命感，只知道這是不對的，法環碎裂、眾神顛狂不是如此惡行發生的藉口。
艾瑞絲的理智跟情感相互糾結，扭成了麻花捲，最後她蹲了下來，一一檢查了自己外出時從不離身的各種強化道具後，咬著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與涅斐麗一起踏上討伐接肢領主的道路。
⋯涅斐麗本想讓她不要勉強，但當女孩哭喪著臉說就算不跟著去，她也找不到離開城堡的路⋯不管這女孩說的是實話還是只是在安慰她，涅斐麗答應幫她找她想要的東西，然後再一起征討葛瑞克。
最後，女孩在一個堆滿“蠶蛹”的房間找到了羅德莉卡的同伴們、那「蛹群的遺物」。除此之外，兩人也一路收刮了不少好東西。
其實讓涅斐麗疑惑的是，她注意到敵人在遇到這個女孩的時候，似乎不大敢攻擊她。雖然發現兩人來者不善後還是會抄起武器，但那停頓已經足夠讓她們取得先機，所以一路上兩人可說是意外的順利⋯只不過，涅斐麗閃過無數種猜測，這女孩自己似乎並不知情。
待兩人一路過關斬將到那個深處的小房間時，艾瑞絲已經滿頭大汗涕淚齊流，哭的整張臉的五官都快融化了⋯反正涅斐麗是不明白一邊哭一邊痛打別人是怎麼樣的一種操作⋯
＊＊＊
葛瑞克雖然貴為黃金家族的半神，但他器量狹小、眼高手低，再多的接肢也掩飾不住他的懦弱卑劣。堂堂半神，氣度跟實力甚至比不上一個蠻族戰士與失鄉騎士。一個可以穿女裝逃命、跪舔敵人腳趾的小丑妄想可以打敗神人雙子、看不起身帶惡兆的賜福王，更是愚不可及的笑話。
兩人分離之際，涅斐麗歡迎她到圓桌廳堂，想將她引薦給義父，然後把所有收刮來的東西都給了這個奇怪的褪色者⋯雖然以戰士的眼光來看，這女孩的陰招損招百花齊放、卑鄙猥瑣絲毫不輸葛瑞克，不知道盔甲底下是個什麼樣貌，但這並不妨礙涅斐麗覺得她是個善良的褪色者。涅斐麗看她直勾勾盯著自己手上的皮袋子，那認真推辭卻又雙手顫抖、很想收下卻又不願意收下的糾結模樣，涅斐麗笑著說自己其實不需要這些東西，她有其他的使命之路⋯她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是我其實不缺錢也不缺這些小道具但我覺得妳⋯咳⋯總之，就算是蠻族，涅斐麗也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好女孩兒。
對於涅斐麗的邀請，女孩表面微笑謝邀，心裡斷然拒絕。
然而正當艾瑞絲想離開時，便看到葛托克不知何時地出現在不遠處那砸了一具龍屍體的石堆邊，她怒氣沖沖地想上前罵人，順便把那一袋子痔瘡藥糊在他臉上，但艾瑞絲走近時發現葛托克洩憤似的猛踩葛瑞克的頭顱，嘴裡不停咒罵，蒼老乾癟的臉上神情扭曲瘋狂，像是看不到旁人、更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旁是否有人。
於是艾瑞絲沈默了，然後，她選擇靜靜地走開。
葛托克到底為什麼要她進城已經不重要了，在這個糞坑一樣的世道裡，本來就沒有純粹的好人或壞人，人人都是有苦衷的人。
既然如此，基於善意還是惡意又有什麼重要呢？
回到小屋，早就已經脱力，只是靠著意志力在撐著的女孩把遺物交給莉兒並好聲安慰她一番後，回房倒頭就睡。
＊＊＊
艾瑞絲難得的好眠，醒來後看到莉兒依然保持蹲坐在角落的姿勢。她捧著同伴的遺物不言不語，無聲垂淚。女孩輕輕帶上了門⋯然後拖著疲憊又全身酸痛的身軀，認命地出城去採羅亞果實⋯
不管是哪個世界哪個時代，養馬都是一件精緻講究的事兒，哪怕是自己貼上來的魔法生物馬也一樣⋯天知道當托雷特來到她身邊時，她只有種被強迫中獎的糾結。
在城外，艾瑞絲又遇到那個全身衣物都髒兮兮地沾著血汙的男人，那個戴著白面具的戰場醫生。
「做得不錯，小羊羔，做得真不錯，想不到妳真的殺了葛瑞克⋯妳真是讓我驚喜呢⋯」梵雷搓著手，語調陰陽怪氣地稱讚她。便是不見面具底下的面容，也能想像男人的笑意扭曲。「那麼去吧，去圓桌廳堂覲見雙指、去領受妳的命運吧。」
去你妹。
今日只覆上面紗的女孩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莉兒居然說這傢伙的話是蜜糖毒藥⋯到底哪來的蜜糖、是有多單純才對“好聽話”的標準放得這麼寬⋯這麼單純的女孩放她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了，肯定會被騙尿尿的地方！
自己實力不夠，萬一遇到很厲害的壞人想對她下手或是想雙飛那該怎麼辦！！女孩腦洞大開，已經快進到黑影逼近，兩人衣衫不整地縮在牆角、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畫面⋯
艾瑞絲心中警報大響，這一刻，她閃過了要帶莉兒進圓桌的念頭，但隨即理智回籠抗拒，就像柴犬不想回家那麼樣地抗拒。
很多事情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去了圓桌誰知道會引發什麼連鎖效應⋯女孩再次柴犬抗拒。
回到家，她發現莉兒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她。
「我看不到賜福的指引，也無法被邀請進圓桌廳堂⋯可是大家相信我，即使現在什麼事都辦不到，還是相信在未來我能夠成就些什麼⋯我想去圓桌廳堂，找出自己能夠做些什麼。」莉兒看著她，說出了讓女孩徹底柴犬絕望的話「妳可以帶我進圓桌廳堂嗎⋯？」
「⋯⋯⋯⋯⋯」
所以，現在就是全世界都要她進圓桌是吧，符合資格的白金會員就不能拒絕升等是吧⋯她要是再抵抗，會不會整個大賜福空間就迎頭砸在她臉上⋯女孩放棄抵抗了，自我安慰著莉兒的確是需要一個夠安全的地方庇護她，自己⋯能力不足。第一次，艾瑞絲頹然於自己的弱小、無能為力。
「我叫羅德莉卡，抱歉，現在才告訴妳名字⋯」羅德莉卡捏著揉著身上的紅批巾，有些窘迫。
「⋯沒事的，我知道了，我會帶妳去圓桌廳堂。」
蝨子多了，也就不怕癢了其實。
＊＊＊
王城羅德爾的政務室裡，惡兆王睜開眼，揉了揉眉心，對回城述職的黑夜騎兵吩咐道：「去亞雷薩墓地，叫奧陶琵斯去風紗堡問問赫南特，是怎麼城堡裡的主子換了人還不知道。」
Notes:
批欸斯：葛托克超猛，明明斷了一隻手還可以爬梯、用斷肢那隻手戳你，簡直網友直呼太誇張XDDD
Chapter 5: 期待
Notes:
多年前有段時間很熱衷寫某動漫的同人文，那時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希望這次也能撐的久XDD
弗洛=風暴山丘封印監牢那位熔爐騎士
Chapter Text
其實進圓桌廳堂也不是沒好處，至少不用再擔心想買啥學啥會被騙。而且圓桌裡的退色者有些實力不錯，懂得也多，在他們身上艾瑞絲可以學到很多。有時候，女孩心想，或許平時在外面遇到了可以互相幫個忙。
而且，艾瑞絲真心地為羅德莉卡感到開心，她跟那個看起來很自卑、活得那叫一個卑微的鐵匠似乎建立起了不錯的關係。她看的出來，修古雖然各種彆扭，還帶著一種自我懲罰的心態在過日子，但他是真的很高興能有個真心相待、視他亦父亦師的人陪在身邊。羅德莉卡這個善良溫柔的女孩一定也能在這段雙向關係中得到治癒吧，想到這裡，艾瑞絲現在覺得有來圓桌真是太好了。
不只如此，修古說羅德莉卡有調靈的資質⋯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似乎是透過將特殊材料轉化成特定的能量體，用來供給骨灰，讓他們完全釋放出自己生前的實力。
這真是太好了，她想，雖然骨灰、靈體已經是另一種能量型態，可視為“不死”的範疇，但是看到小夥伴們不敵而消散，每每讓艾瑞絲感到堵心不已，覺得對他們很抱歉，她也能感受到他們對於自己能力無法發揮而落敗的無力感。如果羅德莉卡真的能強化骨灰，那她一定會努力去找更好的材料。女孩越想越開心。
至於圓桌成員很奇怪什麼的⋯怎麼說，就是，每個職場至少一定會有一個機掰人，就類似一鍋粥裡的一顆老鼠屎，圓桌就是屎多了點⋯大概比米多⋯之類的概念⋯吧⋯
不得不說，涅斐麗把搜刮來的東西全讓給她這件事對她來說真的很有幫助，因為除了各種道具，皮袋裡還有不少錢，以及可用來做為某種特殊貨幣、名為“盧恩”的能量體⋯曾經小資社畜現在窮困苦逼的女孩兒有種終於可以在叉燒飯上面點兩顆荷包蛋的豪奢感了，想到這裡，艾瑞絲簡直要淚流滿面。
只是，當涅斐麗將她引薦給義父百智爵士的時候，艾瑞絲馬上回到了壓力山大的現實裡。
⋯老實說，當涅翡麗拉她覲見雙指時，女孩把柴犬抗拒開到最大值，但她這弱姬素質哪裡拉得住能痛打葛瑞克的蠻族女戰士，以至於涅翡麗並沒有感覺到臉上帶著微笑的女孩兒其實死命抗拒，就像不想回家的柴犬再怎麼不想回家，拉繩的人如果不轉頭看，根本沒感覺自己正被抗拒著⋯
當百智爵士說出「我真是受夠了那群把圓桌當成避難所的冒牌褪色者」時，艾瑞絲竟分不清，這話到底是因為她拿了大盧恩，讓百智爵士誤以為她是個有實力有希望的上進少女，還是其實早已看穿她的爛軟鹹魚本質、拐著彎在罵人⋯她倒是想道謝之後轉身走人，落實了她真就是條鹹魚，來圓桌真就只是觀光兼路過，但看到涅翡麗真心實意地把她引薦給百智爵士這麼一個正經嚴肅的謀略家⋯
葛瑞克那個事情，艾瑞絲覺得自己的水分很高，雖說當時三個人都是悶著一股氣。涅斐麗跟艾瑞絲就不用說了，但最憤怒的其實是英格威爾。
風暴王落敗後，英格威爾守護著風暴王與失鄉騎士的故鄉——已成為無主之城的風紗堡。
而後風紗堡被分封賜給葛孚亞，想不到葛孚亞居然讓象徵勇敢忠誠與正義的堡壘變成血腥屠殺的墳場，為此英格威爾拒絕了賜福王的招納，獨自前往邊境。
而今，他曾花費無數時日與心血守護的聖地居然一而再地被這些鼠輩佔據，以至於在看到葛瑞克時，英格威爾產生了強烈的情緒波動，狂暴的怒氣讓他的靈體成了紅眼狀態。
兩個大開大合、怨氣滿滿的戰士英雄輪番痛毆葛瑞克，艾瑞絲突然覺得自己的氣好像消了，並且存在的很多餘⋯她就是站在一旁賣章魚燒跟入場卷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差別吧⋯
當然後續說是這麼說，當下她真的是全力以赴的，只是⋯
女孩頂著站在一旁涅翡麗的真誠臉以及自己越來越重的心虛感，硬著頭皮把這一場交際應酬給做了個完全，然後屁滾尿流地逃出圓桌⋯
＊＊＊
「又要出去了？」
亞雷薩墓地裡，羅德洛拎著矛走過來。剛送走了傳訊的人，奧陶琵斯便開始整裝。看著正準備出發的同僚，羅德洛忍不住：「你還真是一刻不得閒⋯我說⋯」
「風紗堡的“兩位大人”都沒了。我得去看赫南特為什麼沒有通報，是不是也出了什麼事⋯情況允許的話還得去看看弗洛，盡量爭取早點放他出來。」奧陶琵斯快速報出結論，不想聽這傢伙嘮叨。不過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什麼事情能讓羅德洛因為嚇到而閉嘴。果然，這頭戴樹形頭盔的男人只是頓了一會又接著說道：「弗洛這事不容易，接肢的神血再怎麼淡薄、再怎麼令人不齒他也是黃金家族的半神，把他打成那樣，不關上一段時日怕是難對那些老爺大人交代⋯只不過，嘖，他還真是丟盡臉面，枉費弗洛斬了那頭龍也沒能讓他像個男人，居然連個城都守不住，風紗堡白搶了。」羅德洛口氣是掩飾不住的鄙視，完全沒有對於自己侍奉的貴族成員的尊敬。
想不到相較於他，本是一板一眼的奧陶琵斯卻更是嗤之以鼻。他少見的冷笑一聲，譏諷道：「無主的空城也能叫搶嗎？」
如果不是葛孚亞自不量力，跟著參與圍攻王城想分一杯羹結果慘敗被關大牢，讓風紗堡成了無主之城，輪得到葛瑞克一個守城城還沒陷落就扮成女人逃跑，還去笑舔敵人腳趾的懦夫嗎，簡直丟人現眼。
「不過說到舔腳趾⋯」羅德洛把樹矛往地上一杵「義肢冷冰冰硬梆梆地也太沒意思了，要是真的女人腳趾那位大人還不開心壞了⋯」
「⋯⋯⋯⋯⋯」奧陶琵斯頭痛，知道這傢伙又要把話題轉往奇怪的方向。他低頭不語，默默地整理行李，希望這傢伙能自討沒趣後閉嘴，儘管他其實不抱希望。
果然羅德洛話題一開，也不在乎奧陶琵斯有沒反應，滔滔不絕開始他的論述。「我跟你說，女人鞋子裡的東西藏的比她們領口裡頭的東西嚴密多了，可越是看不到玩不到就越是想把玩。你想想，鮮嫩多汁的姑娘又白又嫩的小腳，你一手握住她的足弓，先揉一揉，又軟又暖，再嗅一口，把她專屬的氣味進盡入你的體內、充滿整個身心⋯整個人都昇華了⋯她們白皙圓潤的腳趾簡直像成熟甜美的葡萄一樣，多麼誘人，讓人忍不住想含進嘴裡細細品嘗⋯你看了難道不想舔兩口嗎！想想你一邊握著姑娘的小腳品嚐一邊操她、看她又癢又爽，那爽上天的模樣，難道不讓人熱血沸騰躍躍欲試嗎！！」
「！！！！！」
奧陶琵斯目瞪口呆地瞪著羅德洛，手上東西差點沒拿穩⋯他知道這個同僚兼下屬毛多，但沒想過他毛能這麼多，玩女人腳就玩女人腳，還能講究出這麼多名堂嗎？
「你⋯你太下流了⋯」情緒罕有波動的奧陶琵斯心中震撼不已，啞口無言好半餉才擠出這麼幾個字，但這次換羅德洛嗤之以鼻，堂堂首席竟是如此迂腐刻板，怪不得志留亞笑他連狗都看不上。
「什麼下流，這怎麼能叫下流，再說男人不下流那還能叫男人嗎！勇士喜歡巨乳有什麼錯！！」羅德洛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到讓奧陶琵斯懷疑難道是自己錯了嗎？所以吃別人的腳真的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能吃出將以英雄身份歸樹的神聖昇華感嗎？？？
儘管對羅德洛的個人喜好不予置評。但是奧陶琵斯的腦中卻無法控制地浮現那個小小的身影。
或許，要不，有機會的話⋯
對這段癡漢對話一無所知的雙荷包蛋富裕女孩正努力佈置房間，搞薰香調燭光的，希望今夜能有幸好眠。
＊＊＊
風紗堡簡直慘不忍睹。繞是在漫長的歲月裡見多識廣的熔爐騎士也難以見到如此慘況。
整個城裡不是早已腐敗潰爛的斷肢殘骸就是因為各種原因械鬥死去的新鮮屍體，再不然就是逃兵燒殺砸搶留下的一地狼藉，就差放火燒城了。
讓奧陶琵斯意外的是，他嗅到這裡有著似有若無的熟悉氣息。那是兩人的氣息交織融合後而生，獨一無二、醉人的氣息。
奧陶琵斯知道她離這裡不遠，但真正讓他確定那女人來過這裡，甚至可能跟這一切有關，是因為有個渾身是血的小兵在看到他後，發瘋似的時而嘶吼時而喃喃自語，嘴裡還斷斷續續地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語「是你⋯不是你⋯不是你，褪色者⋯啊啊啊！」
她來這裡做什麼，他會弄清楚的。
最後，奧陶琵斯在一個山崖峭壁的梯井房找到正對著斷了繩子的梯井沉思的赫南特。
「⋯你在這鬼地方做什麼？」奧陶琵斯沒好氣的說。「外面都鬧翻天了。」
結果奧陶琵斯不說還好，一問赫南特馬上爆氣。
「老子是被推下來的！」
「他娘的！」赫南特忍不住爆粗口，手中大劍重重往地上一砸，把地面砸出一個小坑；想到那一連串鬼一樣的倒楣事，騎士的修養什麼的都是他娘的狗屎。「接肢那老東西設禁制把老子擋在門外，他娘的那老東西是哪來的自信打得過退色者，我看他連腐敗狗都打不過！本來我想你他娘的那麼行那老子先去外面晃一圈免得那群狗崽子造反，等你快被打死了再回來幫你擦屁股，結果葛托克那條老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竟然把老子推下山崖，還好老子命大掉在這裡！」
「⋯那你為什麼不上來？」
「摔下去的時候把階梯撞壞了⋯」相較於剛才的激昂，赫南特像是突然冷靜下來，語氣變的平板僵硬「⋯不用問，太高了，翅膀撐不到⋯」
「⋯⋯⋯⋯⋯」
熔爐騎士在使用百相之力的時候，能持續多久，取決於騎士的個人素質。
｢你來的正好，我正打算晚點拿劍插岩壁，一段一段飛上去。」赫南特把盾牌背好，手扛大劍，另一手正往奧陶琵斯肩上搭去⋯奧陶琵斯知道他想幹什麼，心裡各種抗拒，決定再掙扎一下。「那為什麼不現在就做⋯」
「一開始沒想到，白費力氣飛了太多回，累了⋯」
「⋯⋯⋯⋯⋯」奧陶琵斯大手往臉上一蓋想抹把臉，這才想到還戴著頭盔。他認真地思考是不是該跟志留亞說一聲，把所有的熔爐騎士都召回來重新訓練了⋯想到這幾個不省心的傢伙，難怪聽要調任到深根，志留亞的笑容如此安詳⋯
然後，總之，最後兩個熔爐騎士以浪漫愛情英雄電影裡，男主角單手摟著女主角的小蠻腰、帶著她飛翔的姿勢，把這個不爭氣的下屬給帶了上來。
Chapter 6: 牛郎織女（不）（假標題）
Chapter Text
如果說在交界地的生活，是在坑坑疤疤的道路上努力找著能勉強平穩走上兩步的好路，那吃錯藥的那檔子事絕對是天外砸來一顆隕石，隕石裡還帶了個外神。
事情發生之後，艾瑞絲很認真地研究了米凱拉睡蓮的藥性，但這植物的存在定位實在太神秘太模糊，可參考資訊嚴重缺乏；也或許是因為無法做成份分析，又或者魔法世界的一切是她的原生世界尚無法解析其邏輯的存在，總之，艾瑞絲是想破了頭也無法理解，假如這個傳說中的神人真有能強迫別人對他產生好感的能力，那麼先不提睡蓮本身還能帶有多少神性的力量、影響時間能維持多久，要真有那藥效也應該是單向才對，怎麼會連施術者本身都受到影響？
再說了，如果只是帶有這麼點神性的東西就能影響這麼巨大，那這世界裡就沒有為愛所苦的人了好嗎⋯成績其實不錯的女孩埋首桌前，陷入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優等生卻得去解霍奇猜想的困難中。
算了，艾瑞絲心想，自己認識的人太少，小鎮裡的魔法師跟調香師眼界有限，對罕見藥材的研究也不怎麼靠譜，那糾結也沒有意義⋯會這樣想倒不是釋懷了啥的，而是今天是情潮湧動特別劇烈的日子，還是先挺過今晚再說吧⋯
她現在的“病況”的確是比之前嚴重了，不過真要說也還不算是什麼洪水猛獸的情況，就是平常的日子裡容易有慾求不滿的感覺，讓她花了不少錢買細麻布來做擦拭巾，以及做成內褲換穿，最常使喚托雷特是去扛水洗內褲、硬生生把靈馬操作成一頭打水馱獸。真正讓她比較困擾的其實是每個月都得來一次的⋯大潮吧。
每次到了那個日子她都得把行程排開，沒事早點回家上床夾棉被，反正磨著蹭著夾一晚也就過去了，隔天早上洗洗澡，又是個颯爽的褪色少女⋯這是女孩的自我安慰。
她不是沒想過要緩解，問題是在這什麼都沒有的中世紀是要緩解個毛。這個時代的人大多靠自己的身體硬扛一切疑難雜症，草藥等等順勢療法的效果通常沒太大作用，勉強有也是緩不濟急。真要說，人們大概就是喝點酒麻痹自己，幫助渡過漫長的苦痛。
喝酒啊⋯
一個只要酒是甜的就按讚，不甜就不用聯絡的人活在中世紀絕對能做到滴酒不沾，所以她在這裡幾乎不喝酒。而且靠酒助眠只會讓睡眠品質更差、更早醒來，完全沒有意義。不過這個日子⋯試試也不是不行，但求痲痹幾個小時吧。女孩嘆了口氣。
怕太多喝不下，她打了些精貴的烈酒。
女孩摀著錢袋，心痛不已。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個年代的酒雜質多純度低味道差，普通老百姓喝的酒艾瑞絲喝一口差點噴出來，以為喝到苦瓜汁混柴油，最後在酒館老闆和善卻又略微閃過一絲光芒的眼神中微笑著吞了下去⋯艾瑞絲想著算了，都被鬼壓過了喝點苦瓜柴油汁算什麼，再說姊現在是可以點兩個荷包蛋的富婆了⋯
於是她吃過晚飯後便速速地把自己灌了個失去意識，絨毯一蓋然後倒頭昏睡。
＊＊＊
在主要任務結束之後，奧陶琵斯便調整好體型、換上傭兵鎧甲，打算去找她。期間赫南特不解地問他這回又不是來幹秘密任務的為啥把身體縮得那麼小，不難受嗎？東西變那麼小尿尿的時候不會找不到嗎哈哈哈哈！
⋯老子是等比例縮小所以不會找不到，信不信我還是能一棍子甩你臉上！一向冷靜自恃的奧陶琵斯終於忍不住吼了這亞人女王杖都看不起的糙漢。
但其他的問題奧陶琵斯卻是回答不出來。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帶上成套的傭兵裝束出行⋯明明只要去找她，兩人把話說開，再把她帶走就好，那幹嘛變裝？
揣著自己都不敢面對的隱秘心思，奧陶琵斯一步步靠近那個透著鵝黃色燭光的小屋。他的心情有些忐忑，想著要怎麼跟她解釋自己是誰、要怎麼勸她跟他走，她要是不肯的話又該怎麼說怎麼做⋯⋯然後他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女孩明顯睡死過去，但脖子以下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扭個不停。床下歪七扭八的倒了幾個酒瓶，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酒味⋯好樣的，奧陶琵斯心想，小傢伙還知道要借酒澆愁了。
風紗堡裡的事，他問過一些倖存的士兵，大家說的都差不多：一個沿路邊跑邊尖叫的女人，後來帶了另一個蠻族女人之後，就跟著那個蠻族女人一路邊哭邊嚎邊打人；而且她不但打人，還收刮，戰士壺的壺蓋都被她掀開⋯那個蠻族女人來不及阻止她，結果她的臉離壺太近，打開發現裡面是腐血爛肉，還往壺裡吐了一灘⋯
其實大部分的死人都是城中大亂後，本來就存在嫌隙的各種族與同種族之間的擦槍走火，最後一發不可收拾，那兩個女人多半是把人打個半死然後搶劫⋯
至於“惡兆妖鬼”被擊敗⋯奧陶琵斯想到那位私底下堅持不讓人叫他“王”或“陛下”，而是僅以大人代稱、真正擁有高潔品行的賜福王。
在法環碎裂後，雙指的力量逐漸衰退，陸續回歸的褪色者慢慢地越來越多已經看不到賜福，有些則是一開始就看不到。不僅如此，本來雙指能夠引導讓褪色者與巫女找到彼此，但隨著力量消退，大部分的褪色者與其巫女從此錯過，彼此漫無目的地各自遊蕩在交界地，沒有指引、不知道自己的使命，連接下來的目的都搞不清楚，直到死去。
但近來似乎有人刻意把褪色者引導到風紗堡。
於是，一輪接著一輪的車輪戰，導致大人的分靈體不支而消散。
按照大人的說法，最後的那個褪色者似乎沒死，並且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戰法，連掀他衣袍燒他下體毛這種齷齪下流的事都能做的出來、想藉此侮辱他，簡直不知羞恥、欺人太甚！賜福王說的咬牙切齒。
⋯這中間有沒有什麼誤會不敢說，但奧陶琵斯直覺就是這女人了⋯
撿漏都能撿得那麼猥瑣⋯奧陶琵斯坐在床尾摘下傭兵頭盔，無力抹臉。就她這副沒出息的德行，他寧願相信志留亞是男的或是法環其實沒碎，也不信她做這些事是想當艾爾登之王。
女孩邊睡邊扭，衣袍被子都被她扭開，零零落落地搭在裸露的身體上。如果不去想她的各種奇葩行為，這糟糕的睡相的確算是一副美人休憩圖。女孩白皙柔潤的腳踝讓他忍不住想到羅德洛說的話⋯奧陶琵斯卸下身上的輕甲，握住她小巧的玉足，慢慢地把臉貼上去⋯一時之間他真的做不到直接下嘴，但貼臉感受感受還是可以的⋯就是，奧陶琵斯有些尷尬，自己現在的樣子似乎有點猥褻⋯
女孩醉的不省人事，但那股湧動的慾望還是支配著她的全部身心。身體被觸碰，渴望讓她本能地起了反應；她的另一隻腳放在奧陶琵斯的大腿上蹭了蹭，像是想要更多的觸碰。
奧陶琵斯的大手沿著她的小腿向上游移，粗糙的掌面上突出的繭痂滑過細緻的肌膚，帶來酥麻搔癢的刺激，女孩忍不住打顫。
奧陶琵斯俯手撐在女孩身側，另一手緩緩探入她早已濡濕的桃花源。手指進入的那一瞬，艾瑞絲身體僵了僵，隨即睜開了雙眼。她的眼神迷濛，明顯意識在模糊不清的狀態，只是順從著本能。
善戰的騎士粗糙厚實的手指在她柔軟濕熱的蜜穴裡探索、抽送，女孩的喘息聲逐漸帶上一點泣音，像是難以承受，又像是鼓勵著更多。奧陶琵斯把手指抽出，沾著滿手的蜜水，扶著脹到發疼的肉棒進入了她的身體；乍然換成這麼粗的物體進入，女孩的身體緊繃反弓，連腳趾都用力蜷起，勒得奧陶琵斯連喘了幾口粗氣。
他輕輕地抽送了幾下，在甬道開拓路徑，女孩喘息間突然伸手摟住奧陶琵斯的頸部，讓他貼著自己。她在他頸間嗅聞，接著眼神迷茫、喃喃自語道：「⋯你的⋯味道⋯」
「知不知道我是誰⋯記得我嗎⋯」奧陶琵斯的唇貼在女孩耳畔，嗓音低沉醇厚，如同情人的呢喃。女孩敏感帶被觸碰，酥麻地全身顫慄，然後不解風情地回答「不記得。」
「⋯妳！」奧陶琵斯氣堵，結實有力的臀部狠狠地朝前撞去，接著便是一陣激烈拍打的水漬聲跟嬌嬌弱弱的哭泣喘息聲；危險的最深處接連被用力撞擊，這下女孩真被撞出眼淚了。醉意朦朧中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模模糊糊地以為自己在作夢，想是藥物的關係讓春夢的環景效果這麼好，簡直身歷其境、腦內嗑藥⋯天真地像個兩百斤的傻孩子的女孩兒沒有了慫勁沒有了婉轉，不停地在男人的理智線上反覆橫跳。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這女人現在這情況說的都是實話，也知道就兩人那一地雞毛的相識過程他無異是個陌生人，但是被這麼直接坦白地給不記得，他心裡就是不舒坦、就是要好好“教訓”這女人⋯已經把邏輯吃掉的男人做著與自己年齡完全不符合的幼稚行為。
奧陶琵斯將女孩的腿抬起，舉在他的肩頭上狠狠挺進，讓這姿勢能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送到她的最深處。溝槽分明的崚頭刮過甬道，粗實硬挺的肉棒緊接著摩擦、填充，過多的愛液讓兩個人的性器交合處被高強度的抽送撞擊牽拉出密集的濁白絲線，淫穢卻醉人聲響充斥；嗅著飄散在空氣中的酒香、交合時的淫糜氣味，他滴在女孩身上的汗水混合著她的氣息，奧陶琵斯覺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被藥物放大、以至於過於強烈的快感，讓女孩受不了多少折騰便高潮了。
高潮時緊繃、高高弓起的身體差點把奧陶琵斯給勒出同步化，但其實他離達到頂點還遠著。不明所以的奧陶琵斯發現這頭小羊羔雖然主動了點但怎麼更不耐折騰了，喝了酒不是應該能承受更多嗎？於是熔爐直男騎士便以為喝了酒以後的女孩顯露出平時隱藏起的矯情本性，想著妳這磨人的小東西真是拿妳沒辦法但是大哥哥今天很生氣所以不會留情地唷⋯然後繼續狂抽猛送。
已經高潮過的身體哪受的了這樣的刺激，女孩不停扭著身體掙扎，哭唧唧地邊喘邊喊著不要了太粗了已經去了要壞掉了⋯枕邊的言語是催情春藥，但看在熔爐直男騎士首席的眼中，卻只是更加落實了這小羊羔就是個矯情的小東西，在交界地這嚴苛又危機四伏的險地這麼矯情要怎麼生存呢？便好心地、認認真真地拿出自己的實力，實實在在地揮汗訓練這可憐的女孩兒。
雖然艾瑞絲的小屋比較偏僻，但為了怕女孩太嬌叫的太慘被可能路過的行人誤會，奧陶琵斯甚至好心地以親吻來堵上她的嘴，讓她只能發出嗚嗚噎噎的聲音。
總之，等奧陶琵斯心滿意足地將對女孩的思念化為精液，盡數傾進女孩體內時，女孩已經像一條快脫水死在沙灘上的魚了。於是，以為她是太沈浸太陶醉了的具有騎士精神的直男騎士又給了她一個飽含情意的深吻。
艾瑞絲在如夢幻境中卻只覺得一定是那個熔爐騎士給她的心理陰影太深，怎麼做夢都會夢到被那個男人的口水嗆到，還夢到自己是一隻正被人吸進嘴裡的蛤蜊⋯
女孩瞬間可可蘿痛苦面具。
＊＊＊
酣戰方休，奧陶琵斯看著已經成了一灘爛泥的女孩，難得靈光的直男騎士突然有種直覺，覺得如果她醒來了看到身邊躺了個陌生男人，還是在自己家，是被入侵的⋯應該，不管這男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吧⋯從此以後再也聽不進去吧⋯
理智回籠的熔爐直男心虛了。
奧陶琵斯想著，要不，明天再來找她吧，這樣應該就歸零、今天的事情就不算了⋯
懷抱著並鄙視著自己卑鄙心思的男人，拿起擦拭布幫女孩清理了私處的體液，心虛地離開她的住處。
臨出門前，奧陶琵斯看了一眼房門後的那道白影，那個大大方方翹著二郎腿看戲的失鄉騎士。
憑著氣息與精神力，英格威爾當然知道這男人是什麼、是誰，他只是意外這男人居然這麼下流，竟做出這種狗都看不上的破事⋯英格威爾冷眼看著這個狗男人離開，嗤之以鼻。
原來，英格威爾曾疑惑為什麼這女孩身上會有他的氣息與精神力，現在倒是真相大白了。
＊＊＊
隔天艾瑞絲醒來，認真地思考喝酒度過這一天到底是不是個好方法。
先說如果喝了酒卻沒做夢那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但喝了酒卻做了春夢也太身歷其境太累了，整個人幾乎碎掉了一樣全身又痛又痠麻，簡直像被人痛打一頓再推下山崖⋯自己又不是小黃文女主，次次這樣身體挺不住吧⋯再說了，自己喝了酒後的睡相到底是有多差，怎麼會累成這樣⋯？
而且，女孩想，喝的不省人事實在不太好，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這不，爛醉中居然把細麻布拿成粗麻布來擦那裡⋯害她現在那裡連同周遭的皮膚都有點擦傷，火辣辣又痛痛的⋯
但是那個夢⋯艾瑞絲有點黯然，有些落寞。
雖然是夢，但在夢中除了令人窒息的性愛，她也真真切切感覺到被珍愛被疼惜。男人的擁抱結實有力，像章魚一樣把她牢牢箍住，但其實動作很溫柔，彷彿對待珍寶；男人有些笨拙的親吻她的全身，最後停留在胸口上——那道時而隱隱作痛的傷疤。調香師說魔法造成的傷口不會那麼快痊癒，就是外觀好了也不是真正的復原，還是會痛。她也覺得那毛毛蟲一樣的傷疤挺醜，雖然已經掉痂但皮膚新生的痕跡明顯。但在夢中，那個人卻珍而重之地在傷口上吻了又吻，擁抱緊得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當男人進入她身體的時候，身性靈合一的滿足感，就像找到了生命中缺少的另一半⋯她能感覺到兩人都得到飽滿的滿足感，不是單純的洩慾。
多美好的夢境，哪怕不是在交界地。
女孩渴愛又不敢主動尋愛，從妊娠開始就不是被期待出生的孩子無法得到無私的愛，只能眼巴巴看著本該愛她的人跟別人闔家幸福，在她面前，毫不避諱。所以女孩雖不自厭但骨子裡其實自卑，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得到愛。
就在女孩覺得心裡酸酸，眼淚好像又要掉下來的時候⋯然後她打了一個噴嚏。
艾瑞絲看向窗戶，沒關，那就是因為昨晚滿身大汗又吹一整晚夜風所以感冒了，啊，流鼻水了⋯女孩不文雅地把鼻涕吸回去。
正起身打算洗澡的女孩因為鼻塞而沒聞到那瀰漫在空氣中的“漂白水”味。
這個時候，艾瑞絲才發現英格威爾坐在隔壁房門口看著她。女孩窘了窘，想著肯定是昨晚爛醉不小心打翻背包，又或者是恍惚之間搖了招魂鈴，便對騎士不好意思地說道：「真是抱歉，昨晚讓你看到我的醜態，我是有次不小心吃錯藥，從此以後身體就怪怪的，無端打擾你一晚，以後我會多注意⋯」然後哈哈哈哈的尷尬乾笑了起來。
英格威爾看到女孩笑的那麼單純，單純的像個⋯總之，正直的騎士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孩說她被一個狗男人趁著爛醉如泥時偷賞了一砲⋯
果敢勇猛並且忠誠的騎士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說好了，畢竟他是骨灰，誰會要求個骨灰的語言能力呢是不是⋯
關於騎士在忠誠護主以外的職責，究竟是不問是非、近乎愚忠的無私誠實，還是專注於討主子歡欣，像個弄臣一樣⋯從前，英格威爾對後者嗤之以鼻，但現在他認真的覺得，當個靈活的弄臣比當個無腦的純臣難太多太動腦了，他太難了⋯
想到王以前常對他們諄諄教誨，做人要懂得變通，不要那麼固執呆板，奧雷格聽進去了但他沒有。所以奧雷格接受賜福王的招納而他不願。當時英格威爾還不諒解，但他現在才驚覺，原來奧雷格想的通透、王的教誨是那麼地有深意⋯⋯
＊＊＊
下午，被放了幾天假的羅德莉卡來了，艾瑞絲開心祝賀她的“新生”並熱情邀她住下，然後兩個女孩歡天喜地的跑去參加鎮上的慶典，直到晚上才買好買滿地一起回家歡聲笑語到半夜。
站在門外的奧陶琵斯：「⋯⋯⋯⋯⋯」
後來，羅德莉卡要收假時，有點憂心地跟艾瑞絲說她每天都感覺到一股古老、異常強大的氣息，那股氣息中似乎還帶著怨念，讓艾瑞絲注意鎮上是不是潛藏著侍奉古老死亡靈火的死術師，要看好門戶、多注意安全⋯搞的艾瑞絲也緊張起來，好一陣子整個人都神經兮兮的。
半個月後，艾瑞絲收到一份匿名贈與，裡面是一整套非常貴重的物品——旅行輕裝、隕石杖和珍貴的魔法卷軸“岩石球”。
女孩起初先是不敢置信，後來想著這肯定是葛托克那個壞老頭的賠禮⋯就、就原諒他好了，其實她也沒有真的很生他的氣，反正那次她也真的收穫頗豐還為民除害，就不跟這個可憐的壞老頭計較了⋯⋯
＊＊＊
政務室裡，奧陶琵斯跟蒙葛特匯報風紗堡的事情始末。他僅隱去了艾瑞絲的存在，告知葛瑞克是被看不慣其暴行的褪色者殺害，也是他自己設下禁制把赫南特擋在門外，而後赫南特被葛瑞克的子系趁亂推下山崖⋯蒙葛特聽了既是頭痛也是鬆了一口氣，這個不自量力又讓家族蒙羞的傢伙，終是黃金家族的成員⋯
蒙葛特再次叮囑奧陶琵斯遇到褪色者要小心，千萬不可放鬆大意，這些人的卑劣不是他這個偉光周正的騎士可以想像。
「⋯謹遵教誨。」
她應該收到那些東西了，奧陶琵斯心想，交界地那麼危險，就她那小破魔杖小破魔法，就是再猥瑣再卑鄙也不可能次次都能逢凶化吉，所以岩石球這種學習門檻低威力高可用範圍又超猥瑣的魔法最適合她了，而且，聽說隕石杖在製作過程中被導入魔法，不但能增幅岩石術，手杖本身也更堅固⋯奧陶琵斯也不敢送更好的魔杖，怕她不願收這匿名禮物，畢竟她看起來也不像有個有錢朋友的樣子，再說就是收了現在的她恐怕也用不了。
奧陶琵斯想到她心口上的那道傷疤⋯如果可能，他還是想帶她走、庇護她。交界地就是個殺戮戰場，她能逃過這一次，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
其實奧陶琵斯早已經察覺到，她情潮湧動的時候自己似乎也會收到影響，特別容易意亂情迷。但是，奧陶琵斯心想，那又如何呢，既然是兩情相悅，牽動彼此的心緒那也不過是種小情趣，能讓兩人更加水乳交融，無傷大雅。
一個身材以尺計算的猛男大漢，心中居然有種甜蜜的感覺。
於是熔爐直男騎士下意識忽略了就算他們已經三度春風，女孩兒根本還是不知道他是誰，哪來的兩情相悅⋯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跟同一個男人三度春風的這件很重要、關鍵的事兒。
只是，想起弗洛的話，奧陶琵斯心中的沈重揮之不去。
風暴山丘的封印監牢裡，男人的聲音溫文爾雅，如涓涓細流，若不是同樣穿著熔爐騎士的重甲，誰也看不出這個男人會僭越身份把葛瑞克打成重傷、能一劍斬下飛龍。
「神，英雄⋯褪色者，被這塊遺忘之地看上的人，沒有資格追求“專屬”的幸福，否則就不會有那兩位神人的存在。你如果真的喜歡那個褪色者就該殺了她，吞下她的血肉，她才能真正專屬於你。」
的確，凱丹傭兵跟熔爐騎士不是同一個人，而此次的他，既不是凱丹傭兵，也不是熔爐騎士。
「她不會只是你的。」
Chapter 7: 再出發
Notes:
當初只想寫個三千字的怨念文，但我也不知道最後為什麼變得跟葛德文的身體一樣無限增生了⋯我到底寫了啥⋯⋯
文洛克、蘭多維列多＝王城的兩位熔爐騎士
桑比＝天空之城上的其中一位熔爐騎士
Chapter Text
艾瑞絲覺得自己的狀況越來越差了。不但失眠加劇，也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做起奇怪的夢。
先是惡兆。
以賜福王之名接手王城後，蒙葛特仍舊沒有停止厭惡自己、懲罰自己。已經破舊不堪、碎成布條的衣袍他不願換下，因為他認為自己是骯髒不祥的被詛咒之人，與混種野獸無異，便是與他們一般衣不蔽體又何妨；在下水道求生、浴血奮戰時，那把無數次染上他的咒血而逐漸變形的劍，蒙葛特將其附上硬質外殼隱藏成手杖，用以支撐他長期自願與非自願性營養不良而佝僂的身形。
他不眠不休、日以繼夜地處理多如牛毛的王城政務，控制碎環以及戰後損害，安撫貴族領主等諸公，壓制因王城大亂後、蠢蠢欲動的下水道惡兆。除此之外，他還耗損自己的力量，分出分靈體來守護巡邏王朝的勢力範圍。
蒙葛特不停地折磨自己同時擁有熔爐與黃金樹力量、幾乎不老不死的半神身軀。
在仍舊聖光照耀、鮮花朝錦的王城御座上，蒙葛特活的跟在下水道時一樣貧乏孤寂。
畫面一轉，她看到圓桌廳堂的人，教她禱告的科林跪在雪地裡著魔似的喃喃自語、叫她不要靠近死誕者的D渾身是血倒在地上，還有其他的圓桌成員⋯但是跟惡兆的夢境比起來，他們的畫面陰暗模糊的跟鬼片一樣，也更破碎，已經是藝術電影的程度了，讓人看不懂也記不住。
⋯就不能打個光再重新剪輯排版後才演給我看嗎，模糊成這樣歐洲三大電影節也不收的好不好⋯這是一天裡第二次因為恍神而踩到土坑然後腳軟去撞到樹幹以及摔進灌木叢後、腦上腫包滿頭樹葉並且眼下黑青的女孩兒腦子裡唯一的想法。
除此之外，艾瑞絲也晴天霹靂地發現自己慾求不滿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就在她做了那個奇怪的春夢之後。
起初，她的“病況”確實平撫了不少，她還為此喜不自勝，然而好日子也就過了半個多月吧，就在她收到岩石球後沒多久。接二連三的“新發現”讓她收到珍貴禮物的喜悅蕩然無存。
如果說那一個月一次的浪潮她咬咬牙就能挺過，那麼這次簡直要掉她半條命。
＊＊＊
話說從頭，剛來到交界地的時候，對一個出生在現代和平社會、看個金酸莓大獎賞的三流恐怖片都能神經兮兮半個月的小資社畜來說，交界地的一切真的是徹底顛覆三觀、直探恐懼核心。
第一次看到屍體、第一次看到正常人惡夢中都不可能出現的怪物、第一次⋯如果不是跟其他褪色者結伴同行，她在漂流墓地醒來後，馬上就能接著死第二次。
也是因為一開始就“死”了一次，所以她很惜命。
當她閉上雙眼，除了黑暗，一無所有，沒有回到原本的世界，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黑暗，直到再次醒來。
曾經，女孩想過，沒有回去或許因為不是真死了，如果真的死了也許就⋯儘管如此，但求生本能已經不可能再讓自己粗心冒進。
那些最初一起組隊的小夥伴們，或多或少對交界地有些了解，但也是這份小小的自信讓他們一開始就陸陸續續送了命。最後倖存的，是總躲在後方裝保護色偷放魔法，隊友受傷了就迅速拖到掩體後灌藥，被敵人追了能沿著整個地形抱頭鼠竄毫無形象逃的叫做一個溜，各種行為戰法都猥猥瑣瑣的女孩。
她哭著把隊友身上的甲冑剝下，不合身的盔甲拼拼湊湊地套在自己身上，想像他們還在身邊、從無盡的孤獨恐懼中努力汲取著一點點溫暖與安全感。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願意跟褪色者有深入的交流，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不願意接受新隊友。
她在漂流墓地以南的不遠處遊蕩了好幾天，想探索又不敢走遠。數不出多少個夜裡，她的精神緊繃到極點、惶惶不可終日。她根本不敢睡著，生怕是在什麼怪物的嘴裡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地被痛醒，總是只敢找個狹小的空間或是樹上草草瞇個眼。後來，在這裡多待上幾日了，摸滾打爬出一點生存之道，知道什麼植物可以勉強糊口、哪裡可以稍稍放鬆的休息時，她卻悲劇地睡不著了。
等她見到那個戴著白面具的男人時，已經狼狽潦倒地不像個人樣。
男人一開口講出來的話就不怎麼好聽，但當他發現盔甲下是個疲憊飢餓、隱忍著哭泣的女人時，他沈默了一會，沒再多說什麼嘲諷的話，還大發慈悲地告訴她教堂跟城鎮的位置，並讓她避開大道上的騎兵守衛，要她先找個地方落腳、把自己安頓好之後再來找他，他有事告知。
後來，當艾瑞絲勉勉強強找個極為簡陋但足夠便宜的地方把自己安頓下來時，她確認自己真的失眠了。那些猙獰恐怖的怪物、小夥伴們死去時，臉上的恐懼不甘與悲傷時時刻刻浮現在她腦海。
她無法入眠。
失眠讓她精神耗弱，而在混亂的交界地上這無疑致命。
萬不得已，她只好嘗試本土式醫療。
或許是心裡的創傷跟壓力真的太大，艾瑞絲試過好幾種安眠香藥都沒效，情況之嚴重連調香師都嘖嘖稱奇。幾經討論後，調香師只能調製一味強化劑給她，再讓她自己去找主藥效的最強基底——失眠，那就需要能鎮靜安神的托莉娜睡蓮，但這藥材罕見，調香師手上沒有⋯就算有她也買不起，只好自己去找。
調香師告誡她，藥性這麼強悍的兩味藥材相加，效果可能會非常強，甚至會深入體內、鑽進大腦與骨髓，成為永久性的效果，所以在找基底藥材的時候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弄錯了，不然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調香師的話，艾瑞絲不是沒有聽進去，謹慎弱姬如她根本謹記在心，問題是誰能告訴她，他娘的托莉娜睡蓮跟米凱拉睡蓮在風乾褪色後真的有人能分出它們的不同嗎？？？
結果，可想而知地慘烈。相較之下，即便這帖藥物雖然不治失眠，但能使得她精神狀態較為穩定平緩、不再時時刻刻總是如驚弓之鳥，倒也算不上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了。
總之艾瑞絲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
艾瑞絲哭哭啼啼地回去找調香師，告知了一切。調香師看著她，沈默了很久，最後寫了一張藥方給她還順便幫她配了一大包，讓她定時服用。
方子上的藥材種類複雜了點但不難找，效果也還可以，雖然不能完全壓抑，但平常的日子裡應該能大幅緩解症狀，若是能配合足夠的男女交合，甚至可以讓影響減到幾乎沒有，比較無法控制的就是那一個月一次的⋯調香師用了「發情」這個詞。若是沒有與人交合，光靠吃藥也是可以扛過發情日，就是難受了點。調香師還建議她可以往王城那邊看看，或許會有能夠解決她這問題的調香師⋯或魔法師。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太慘，調香師甚至沒收錢。
調香師給的抑制藥物不就是成癮替代療法之類的東西嗎⋯只不過可能是永久性的⋯⋯艾瑞絲小臉皺成團，如喪考妣。
簡而言之，吃錯藥再跟人睡了幾次就會性成癮嗎，這是什麼三流小黃文的劇情⋯
抱著一大包藥材，站在已大門緊閉的調香師作坊門口，這是來到交界地後第二次，艾瑞絲有了天地茫茫，不知何處的恍然。
也許，是時候該離開這裡了。
看著這個住了一年、從馬廄一樣的小破屋到溫馨舒適的避風港，儘管知道自己的命運或許不在此，女孩還是忍不住把它打點成一個家、一個她夢寐以求的港灣。
可是，想到那些同是菜雞的褪色者小夥伴，大家在苦難中約定好誰當上艾爾登之王，其他人也要跟著雞犬升天、吃香喝辣，飽覽交界地美景⋯最後他們化為女孩身上一個個盔甲部件；想到那些代替了褪色者同伴、不死的骨灰，看到他們一次次落敗、消散前眼中的無力無奈，以及歉意⋯該說抱歉的不是他們。
女孩坐在只點了一盞微弱燭光的房間裡，抱著風格迥異不成套的破爛盔甲與招魂鈴，哭得稀裡嘩啦，泣不成聲。
＊＊＊
「決定要離開了嗎？」像是感應到她的心思，托雷特主動呼喚出那個引導人，梅琳娜。
梅琳娜有一種預感，不管這女孩想不想當、能不能當艾爾登之王，藉由引導她，將能夠得到意外的收穫。這也是在眾多褪色者中，她捨棄了勇士、捨棄了智略家，選擇了這個方外之人的原因。
是的，梅琳娜知道這個小褪色者不屬於這裡，而是卡利亞的那位神人在一次試圖強行運轉停滯的星體命運時、所造成的小小意外，但是那又如何呢？
力量，或許是為王的理由，但並非是能成就王者的關鍵。
「我不想當王，我當不了，我只想到處走走，看看我能做什麼，或許我能找到自己來這裡的意義⋯除了當王以外的意義。還有，我還想、還想去找鈴蘭，我答應過英格威爾要帶他歸樹，我想盡可能地讓他以自己生前的實力，完完整整地歸樹。」女孩撫摸著招魂鈴，像是將所有的希望與小夥伴未完成的遺願都寄託於此。
然而，再多的多愁善感、千愁萬緒，也並不妨礙當女孩得知墓地鈴蘭都是長在地下墓地的時候，抖的像個正在過篩麵粉的篩子⋯
女孩忍不住捧起隕石杖，湊上臉頰摩挲，口中不停地感恩岩石術、讚嘆岩石術。
梅琳娜：「⋯⋯⋯⋯⋯」
“母親”教導過她，細節跟過程不重要，目的能達到就好⋯對⋯的吧⋯
＊＊＊
回到亞雷薩墓地後，奧陶琵斯一直在想弗洛說的那些話。
的確，兩人的身分跟立場都差太多，他不知道小傢伙是怎麼面對身為褪色者的“使命”。就算她選擇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他能給她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情婦”的稱號，哪怕他們都只是空有貴族封號名頭、實則孑然一身的國王親兵，貴庶通婚那也是不可能，只要他是個受封的騎士就不可能，就算熔爐騎士根本不算人類。
而且不管給了她什麼樣的名分，她都只能在大多數的日子裡獨守空閨，但要讓一個花季少女陪著他待在陰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墓穴，終日與詛咒生物為伴他又做不到⋯說到底，始於百相熔爐的魔法生物，有什麼資格去幻想這些弱小平凡的人類才有資格擁有的平靜生活。
更遑論倘若她決定接受命運的指引。
天意神授，命運的引導總在冥冥之中，難以逃避抗拒，而他不知道小傢伙命運的絲線會是如何地編織、運作。或許卡利亞的王室曾經能夠推敲一二，但在滿月女王失去神志與勢力而被軟禁、星體流轉的命運也被拉塔恩將軍封印後，卡利亞就再也無法觀星了。
所以，就真的只能寬心大度地隨著她去面對她的命運嗎⋯？
熔爐騎士不是人，沒有那麼多人類的怨恨、忌妒，如果她真的遇到更能夠陪伴她、對她更有幫助的人，祝福她也不是做不到，屆時如果她還願意跟自己維持這種偶爾幽會的關係他也⋯啊，想起來果然還是很讓人不悅⋯⋯
看到奧陶琵斯又是那副低著頭、雙手環胸的沉思狀，羅德洛終於忍不住了：「你⋯你最近真的怪怪的，老是往外跑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該不是有情婦了又搞不定人家吧⋯說說看，是哪家的小姐貴婦還是寡婦，我幫你參詳參詳。」不用想也知道這傢伙現在是什麼表情，就算沒看到臉。
羅德洛只是隨口說說，畢竟志留亞會笑他狗都看不上不是沒有源由的，居然跟那些遞情書贈花果，用著炙熱的眼光看他，表示得不到心得到身也不錯的姑娘們說熔爐騎士沒有那東西、不需要性生活，想死了她們的心⋯聽說很長一段時間，姑娘們看到文洛克跟蘭多維列多的時候，有些繞道走開，有些還是會靠上來，但無一不例外都用一種帶著深意的笑容看著他們⋯後來才知道因為這番話，城裡甚至有傳言熔爐騎士不只有熔爐百相的角、翅膀、喉囊跟尾巴，他們就連那東西都是魔法變來的，叫做熔爐百相之屌⋯
相較其他熔爐騎士的反應，羅德洛聽到的時候笑到岔氣，樹矛拿都拿不穩，差點砸到一旁正準備上天空之城改任換敘的桑比。所以說這種會跟故意摔倒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說“熔爐騎士的嗅覺很靈敏，妳洗澡的時候該把私處洗乾淨點才不會有發霉奶酪的味道”的這種傢伙怎麼可能有情婦，腐敗結晶人都看不上他好嗎⋯想到奧陶琵斯的直男暴言，羅德洛嘴角又開始不受控制了。
於是，看到奧陶琵斯仍舊不語，羅德洛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嘴砲「還是說你不愛城裡那些香氣薰天的小姐，看上的是外頭純樸的村姑，嗯嗯，相比城裡的姑娘她們倒是別有一番風味，嘖嘖⋯懂玩啊你，難怪能當老大。」
「閉嘴！」不知道是因為最近接二連三的毛事特別多，還是自己的心本來就靜不下來，奧陶琵斯總覺得這幾個臭傢伙越看越讓人火大了。
如果不是因為狀況特殊走不開，他也想申請調任！
Chapter 8: 引導之始
Chapter Text
盧恩這個東西，即便是在有魔法的世界，都算是很神奇的存在。
在艾瑞絲的世界，它是古典時代的一種占卜、祭祀和預言時用的符號，也是可以紀錄資訊的文字。在神話故事中，盧恩象徵“智慧、奧秘”，而在交界地這個魔法世界裡，它也同時具備著二象性——既是交易的貨幣，也是能提升自我能力的能量體。
這倒不是說用了盧恩後自己的實力就可以一飛沖天，從瘦弱智障瞬間變成腦體雙全的霸王，而是這種能量體可以幫助各種腦力跟體力的提升，讓人在訓練學習的時候能事半功倍⋯硬要說有點類似聰明藥的概念，即是吃了藥能讓你理解力變好、念書容易念的通透，但還是得自己去念書才能把東西學進腦子裡、不可能知識憑空出現在腦中啊⋯諸如此類的意思。不過即便如此，這種“聰明藥幫你念書念得好、類固醇跟乳清蛋白幫你快速練出大肌肌”的東西也已經很不得了了。
每種生物都有盧恩，再普通再弱小都有，只是依照能力強弱而有不同量體；死亡之後盧恩即消散或是被奪取，能以容器收集。也就是說盧恩是所謂“可量化、實體性的生命能源”。
但是這種生命能源對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貨幣的存在，只有極少數、擁有“女巫”的褪色者，才能把盧恩轉化成提升能力的能量體。而在二指能力衰微，已經無法將女巫引導到褪色者身邊、以至於褪色者連賜福的光芒都看不到的現在，還能靠著這種能量轉換的方式去提升自己能力的褪色者幾乎絕種了，大家只能一點一點地慢慢修練。缺點是土法煉鋼速度很慢，好處則是交界地上至少絕了八九成以上普通百姓被殺人越貨的破事。
法環初碎、二指實力仍強盛的年代，其實是交界地眾生的浩劫時期，天天充斥著血腥屠殺。那時別說是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就連老弱婦幼都無法幸免於難，這些褪色者就連嬰兒也能毫不在意地“順便”殺了，就為了那麼點盧恩。
鮮血染紅了交界地的每一吋土地、每一條河流，滋潤了每一株草木。
為了對抗褪色者，當時整個交界地幾乎小至村莊大到城鎮都把自己武裝起來，對旅人來客的身份盤查詳驗，寧願錯殺也絕不鬆放。那時，是真真正正的黑暗年代。
這便是整個交界地都痛恨褪色者的原因了。
雖然因著二指能力衰退使得這種情況越來越少，但交界地上對褪色者的敵意已經在那血腥漫長的歲月裡被奠基，血仇早已刻寫在交界地眾生百姓骨子裡。現在，只有明顯柔弱和善的褪色者才能勉強被接納——以被考察者的身分。因此，艾瑞絲跟羅德利卡才能在鎮子裡混得下去。
雖然艾瑞絲有引導者、具備褪色者夢寐以求的能量轉換能力，但在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後，殺了他們、奪走盧恩來提升自己的實力，這種殺人越貨的事她怎麼可能幹得出來，所以這也是女孩總是又窮又弱又慫的原因⋯當然最後一點是本性。
既然靠著殺戮來奪取實在做不到，那她就只能靠著平日的各種交易來賺取一般貨幣，再拿著它去找流浪商人來換取盧恩這種特殊的貨幣⋯喔還有圓桌廳堂的孿生婆婆也兼做這種匯兌業務⋯
然而地下匯兌的匯率匯差手續費什麼的⋯女孩的心又抽痛了。
為了再次啟程做準備，女孩早已經把在風紗堡收刮⋯賺取來的錢錢貢獻給孿生婆婆跟流浪商人、再次回到一貧如洗的狀態。但女孩努力堅強，強忍眼淚，因為就算哭了這些邪惡的匯兌商也不會多換一點點給她⋯誰讓流浪商人是個外觀上的瞎子而孿生婆婆是個外觀上只剩眼洞的乾屍，除了買賣之外的事兒他們是“看”不到的⋯⋯
走出銀行門口，女孩哭成了狗。
＊＊＊
在踏上旅途之前，艾瑞絲花了好一段時間，熟練所有她能學得到、用得了的魔法，也努力鍛鍊下她的體魄⋯不過這點成效不太好，幾經波折之後大概也就是從爬兩棵樹就累到任人擺布進步到爬三棵樹就累到任人擺布⋯的程度。總之女孩放棄了，反正自己就是個只長腦子不長體力的弱肌少女，只要逃的夠快就夠了，哪個大魔法師擁有大肌肌對吧。女孩自暴自棄地想著，強顏歡笑的臉比哭還難看。
至於她的身體，在吃了調香師開的藥後算是有了不錯的改善，平日又回到有時拿布擦一擦就可應付的狀態。儘管每個月“大潮”的抑制狀況仍不理想，但女孩已經很感恩很珍惜了，一個月一次嘛，咬緊牙關也沒什麼挺不過去的，終能看到日出。人總是擅長在苦難中尋找平和。
在一切都完備後，女孩關上“家”的大門，再次踏上了旅途。
對於這個家，她是真的很捨不得。
除了溫馨舒適外，這裡非常特別——這一帶地脈能量豐沛，豐沛到她能夠在家裡召喚骨灰。
居然能在鎮子裡看到還魂碑，這也是當初艾瑞絲一看到這間小屋馬上決定承租的原因之一。
地脈能量豐沛的地方通常非人的生物也多，所以通常不會有人類聚落，但是女孩住的房子位在小鎮邊緣，細究起來，很有可能是原本的村子在人口發展之後擴增出去，才會圈到這裡，但又因為這裡的其他物種因緣際會地本來就比較少，所以在人類多了之後他們也無力作亂，而是直接遷徙別處，使得這一帶成了能量充沛卻不見魔物的人居之地。
這對女孩來說很重要，非常重要。
因為自身的成長經歷，本來就內心孤寂又缺乏安全感的她，身處在交界地這遼闊深邃卻又處處危機與怪物、恐怖的異世界，不知道多少個日子裡是靠著托雷特跟骨灰們輪流日夜陪伴，才讓她在這血腥殘酷的垃圾世道裡撐下去。
但是現在她就要離開這裡了。沒有志同道合的小夥伴也少有地方能召喚骨灰，女孩只能在這條越加崎嶇的道路上咬緊牙關，踽踽獨行。
＊＊＊
在決定方向之前，艾瑞絲想先回到漂流墓地，那個最初的地方，去告別過去的自己，去奠祭永遠留在那裡的小夥伴們。那些只相處了短短時日，卻在她的心上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痛、更甚惡兆妖鬼造成的傷疤的同伴們。
就在快要到漂流墓地的時候，女孩腰上的招魂鈴起了波動——只要他們想找她，就會在能喚靈的地方“反呼喚”，算是一種只要附近有基地台能收的到訊號，彼此就可以雙向聯繫對方的方法⋯
女孩順應地搖了搖鈴，出來的是英格威爾，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骨灰會說話。
「那道下了禁制的霧門，裡面是非常危險的英雄墓穴，寄宿著強大的詛咒之物。我能感覺到墓穴深處有我認識的人⋯受人尊敬的英雄不該被留在冰冷孤獨的地底。」英格威爾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是本來就如此還是因為太久沒開口說話。
「有朝一日，若妳有了足夠的力量，可以把他帶出來嗎⋯他的歸屬該是黃金樹。」
「是⋯奧雷格嗎？」艾瑞絲知道一些他們的故事，知道那對昔日的戰友、風暴王最信任的雙翼，在風暴王落敗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痛苦怨懟會被遺忘而美好快意會被醍醐回味，曾是並肩作戰最後卻分道揚鑣的兩人，在漫長的歲月之後，風紗堡景色依舊，英雄們人事卻已全非，就連兩人的肉體都已消亡、只剩等待以英雄身分回歸黃金樹的靈魂，那麼還有什麼恩仇不能抿去呢？
「我⋯我不敢保證什麼，但我答應你，只要我能力做得到，一定會回來，帶他歸樹。」
女孩在答應的同時心中也在流淚，得、得更努力賺錢跟修練了⋯
＊＊＊
墓地鈴蘭，顧名思義都是長在地下墓地裡，但一般要闖入這種地方就不會只是為了弄點材料，而是會盡可能地深入探險。
然而女孩完全不走這套路，都是採了就跑，緊閉的門扉跟神秘的拉桿這種一看就很危險的東西是想都別想，至於墓地裡頭的小可愛們則是一律遠程弓箭中程魔法近程獵犬步逃命，週而復始。
想不到這麼一頓猛龍操作下來，還真讓她撈了幾撮鈴蘭，甚至，她還在濛流洞窟遇到了讓她痛苦的罪魁禍首——帕奇。
艾瑞絲一看到帕奇，就是一陣殺傷力不高的魔法花式亂揚，接著衝上去就是一陣鎖喉搖晃。
「等、等等，小甜心我是帕奇啊，我是那麼期待與妳再相會⋯！」
「會你妹！」女孩氣到當場口不擇言，掐著他的脖子用力搖晃「就是你把我給害慘了！托什麼毛的麗娜睡蓮，那明明就是米凱拉睡蓮啊你這個混蛋！」
「別、別掐了⋯別掐了！」帕奇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從她手中拔出來「我冤枉啊甜心！這明明就是托麗娜睡蓮，被我搶⋯買走東西的傢伙也跟我說是托麗娜睡蓮，怎麼會有錯呢？」
「如果不是他騙你那就是第二手拿到的人腦子抽了啊嗚嗚嗚嗚嗚⋯」想到這些日子受到的苦，女孩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在帕奇身上小粉拳亂捶「那麼危險的東西就算風乾後長得一模一樣也該記清楚啊！」
帕奇被她哭得頭疼又心虛，只得大出血，從背後的木箱裡挖出一套鏈甲，討好似地雙手捧著奉上「我真的冤啊，不然這個送妳，妳看妳身上的盔甲這麼破舊、還不成套，一看就是從死人身上拔下來的對吧⋯叔、叔叔送妳這個，妳別哭了⋯」連叔叔都說出口，帕奇的姿態擺的也是夠低了。
沒想到帕奇不說還好，一說簡直捅了馬蜂窩，女孩哭得更大聲了。「這是從死去的同伴身上拆走的、是他們的遺物啊嗚嗚嗚哇啊啊啊！」女孩哭得涕淚齊流、毫無形象，像個被大人打了三個巴掌的傻孩子。
淦，死定了這次。這是帕奇腦中唯一的念頭。
於是，只見光頭男人又是遞水又是說好話，連珍貴的絹絲襯衣都拿來給她擦眼淚鼻涕。最後，向來只他洗劫人沒有人能洗劫他的帕奇先生出血了鏈甲襯衣金幣銀幣還有盧恩，連鈴蘭都被整包抄走；他用著恭送國王的姿態只差沒鋪上紅地毯，才把這邊洗劫他還邊哭哭啼啼的祖宗給送走⋯以防被回馬槍，帕奇當場決定捲鋪蓋閃人。
聽說蓋利德亂成一片，去那裡看看好了⋯女人太可怕了⋯對了，蓋利德好像也是被一個女人搞成了個鬼樣子。
＊＊＊
雖然女孩努力堅強，但這份堅強並不包括看到熔爐騎士。
頭髮長見識短的女孩哪兒能知道傳說中的封印監牢長啥樣子，當然也不會知道進入方法，更不會想到只是想撿屍體上的錢也能撿進封印監牢裡。
當她雙手拍在地上⋯也就是陣法中心，接著一道紫光將她包圍，女孩瞬間警鈴大作知道不妙了。在看到無路可逃的封印空間另一頭緩緩浮出一個熔爐騎士而腰上的招魂鈴一片死寂，表示此處不能喚靈⋯就是能喚也不頂用。
⋯被嚇得頭盔掉了都撿不起來的女孩這時腦中的人生跑馬燈已經閃過對不起對不起英格威爾我不能帶你歸樹了庫菈菈跟月月該怎麼辦不知道死透了能不能回家她好想念電蚊拍跟除濕機跟沖水馬桶⋯喔還有法蘭絨毯⋯⋯
「你們這些褪色者，不管死了多少，就是學不乖，對嗎⋯」弗洛對於頻繁地被打擾已經厭透到了極點，準備對著來人就是一劍。只是⋯
「⋯哦⋯這樣啊⋯原來就是妳，還真是個⋯」看到整個人抖的跟風中蟾蜍一樣的艾瑞絲，弗洛口中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男人被熔爐騎士的面甲覆蓋住看不到臉，語調卻是明顯地意味深長「哎呀⋯那傢伙還真是⋯居然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小看他了⋯」
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懂的女孩，腦中高速運轉的只有如何脫險。正當她打算無論如何先把姿態擺低、準備開口求饒時，男人先開口了：「妳叫什麼名字？」
艾瑞絲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老老實實答話，想不到男人接著問「見過熔爐騎士的臉嗎？」
艾瑞絲：？？？？？
這是要她死之前看清楚是誰鯊的她，讓她瞑目或是冤有頭債有主嗎？？？
不是，真的有褪色者見過熔爐騎士的臉嗎？？？
看到女孩明明很恐懼又一臉茫然的表情，弗洛笑了笑，沒多說什麼便摘下了頭盔。
⋯是一張斯文敗類的軟飯臉，女孩心想。
厚重頭盔下是白皙的皮膚映襯著深邃而溫和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溫潤的笑容和煦如春風化雨。看著這麼一張儒雅的軟⋯面容，任誰都不會把他跟有著凶悍威名，能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重甲騎士團劃上等號。
「不喜歡嗎⋯？」看到女孩除了恐懼跟茫然之外，沒有絲毫不同，弗洛笑咪咪地問。
男人和聲細語，但不知為何，艾瑞絲對這男人的笑容就是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悚然，或許是因為他的所有舉止言行都太突兀、不合時宜？
⋯等等，照他的邏輯，真的有人會在生死交關的時候還能對著一張臉發情嗎？？？
艾瑞絲覺得這個熔爐騎士真的太奇怪了，比直接扯褲子就上的那種還要奇怪。不是，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直接懲罰她不行嗎？？？
「在下弗洛，女士。」弗洛把大劍插進泥土地裡，接著雙手離劍，算是卸下武裝，想讓女孩感受到他的善意、能放鬆點。然而女孩卻只聽到他把劍戳進土裡的時候發出了不屬於泥土、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鑿刮聲⋯這土層下其實是岩盤吧？這岩盤聽起來很厚很厚吧？？也就是說不管長得再怎麼溫文儒雅軟飯郎，熔爐騎士就是熔爐騎士，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對吧？？？
女孩不敢在態度上違逆這個讓人充滿問號的男人，只能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太過勉強，以至於女孩的臉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在溶化的史萊姆⋯
「所以，騎士大人的意思是⋯？」女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蒼蠅搓手。
「雖然風格迥異，但以人類的標準而言，熔爐騎士的皮相都不錯。當然，其他部分也是。」
艾瑞絲：？？？？？，？？？？？
他到底在說什麼？？？
女孩笑容變得緊繃無比。
面對這男人的不按牌理出牌，艾瑞絲的精神越來越緊繃。哪怕他是想殺她還是想弄她，合宜的情況下符合邏輯的態度，至少讓人有個心理準備，但這個男人⋯未知的恐懼才最讓人恐懼，艾瑞絲下意識地縮成一顆球。
這小兔子一樣的姑娘，把玩起來一定很有趣，而且⋯弗洛選了顆靠近女孩的大石頭坐下，不動聲色地嗅了嗅，她身上的氣息特別吸引身帶熔爐之力的人。
弗洛之所以知道奧陶琵斯有了隻小兔子，就是因為他的精神感知力比其他的熔爐騎士都要強大⋯算是個人特長吧。
弗洛認為，雖然這女孩身上的異常跟那位消失的神人多少有關，應該主要還是她本身⋯在這充滿惡臭的地界，她的氣息特別甜美，甜美的跟這表面聖光照耀，實則就是個腐敗糞坑的交界地格格不入，再加上奧陶琵斯把熔爐的氣息跟她交融了，讓她更顯可口、誘人⋯
在他進大牢之前，曾聽說月之公主在碎星將軍感染了腥紅腐敗而逐漸失去神智之後，曾試圖強行運轉被將軍停滯的星體命運，但是失敗了。或許小兔子跟那有關也說不定，因為她的身上⋯弗洛深深地吸了吸氣，讓女孩的氣息進入他的鼻腔，鑽進他的大腦、胸腔，他細細地品味、感受。
這不是交界地的氣息。
「妳想當王嗎？」看著女孩身上不成套的破舊輕甲，弗洛饒富意味地問。
等待“判決”的女孩聽到這對褪色者來說再熟悉不過的話題，想都不想就是一陣波浪鼓搖頭。「一個看到接肢能作一整年惡夢的人能當什麼王呢，大人太抬舉我了。而且⋯」看著她那副想說又不敢說，滿臉糾結、沒出息的小模樣，真不知道奧陶琵斯從哪弄來這隻小兔子。
「但說無妨，我像是不能溝通的人嗎？」坐在石頭上的弗洛雙腿開開、大馬金刀，跟他儒雅白淨的樣貌呈現極大的反差。
艾瑞絲頓了頓，姿態婉轉但眼神僵硬地別開，不敢面對他，不敢讓這個男人解讀自己現在的心裡話⋯就她那副心虛寫滿整張臉的德行，不用解讀都能看得出來。弗洛覺得牙根有些癢，突然能夠理解奧陶琵斯對她的衝動。
「⋯人活著能有各種意義，為什麼褪色者就只能想著當王？二指大人與瑪莉卡女神對褪色者是期望、是威脅利誘，但那不是褪色者存在的唯一意義⋯褪色者也是人，他們只不過被一廂情願地賦予了“褪色者”這個身份，本質上就是人⋯」
小兔子用了“他們”，表示她並不認為自己是褪色者。或者說，她的確不算是褪色者。弗洛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是嗎⋯那若是別無選擇呢？」
「大人，我認為，所有的別無選擇都是妥協和私欲的藉口。」女孩說話的口氣怯生生地，態度卻很堅定。
「是嗎？那妳接下來會怎麼做呢，抗拒引導的褪色者。」
「我想四處旅行，試著找找自己存在的意義，還想幫同伴們尋找鈴蘭。」艾瑞絲用了“同伴”這個詞。在她心中，雖然他們是骨灰，雖然大家終有分別的那一天，但同樣有著喜怒哀樂的他們已經是無可取代的小夥伴，她會珍惜還能在一起的每一天。
弗洛笑了。
男人有些惡劣地想著，在這腐敗惡臭的沼澤裡，有隻小兔子陪著自己一起沈淪也不錯。只是⋯想到奧陶琵斯那苦大仇深的臉，又覺得還是算了。
「妳可以走了。」
「欸可以嗎！」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擊中，但警覺心讓女孩馬上硬生生地收回態度，生怕這歡天喜地迫不及待的喜慶臉惹惱了男人，艾瑞絲咳了兩聲，假裝剛才的語調是喉嚨不舒服造成「感謝大人高抬貴手，此後我一定會多加注意，絕不再誤入此地冒犯大人，此次貿然之舉，還望大人海涵。」
「⋯⋯⋯⋯⋯」本來以為她會有點驚喜又有點害怕地問“真的可以嗎，大人？”，然後他就會接著回答“如果不可以那妳要留下來陪我嗎”，沒要幹嘛，就是調戲她兩句，想不到她⋯
弗洛啞口無言，又是一陣牙根癢。
雖然知道這男人應該是要送她出去，但熔爐騎士那極為高大的身軀與氣場所帶來的壓迫感，還是讓艾瑞絲在他靠近自己的時候再次全身緊繃到極點，心臟不聽使喚地狂跳了起來，雙腿也像是有自己意識地開始蠢蠢欲動。
弗洛：「⋯⋯⋯⋯⋯」
在女孩被丟了一包鈴蘭、被傳送出去之際，她聽到男人說：「維持初心，小兔子。還有，我不介意妳來找我。」
「我會把妳的話轉告給奧陶琵斯。」這是她沒有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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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在漂流墓地許下的承諾，艾瑞絲知道現在的自己無能為力，但她還是想先進去探勘探勘，至少對裡面的情況有個底。對此英格威爾有點後悔，覺得不該這麼早告訴她，雖然知道她夠謹慎，但是那種地方真的⋯
突然發現原來變成骨灰的亡者也會有頭痛感覺的騎士只好大概描述一下墓地內部可能會有哪些機關、哪些“東西”盤據。艾瑞絲起初認真聽講，差點要重執她的好學生回憶，拿起筆記本來記錄，但越聽越不對勁，問號逐漸爬滿臉上⋯英格威爾看到她那“我雖然很想問但我覺得這個問題好像很私人而我是個好孩子所以我不會問”的表情，騎士老爺的頭又幻痛了。
「⋯我曾進過另一座英雄墓地，為一位友人送行，當時聽人提過英雄墓地的“與眾不同”。」
「其實關於歸樹，我聽說⋯」女孩有些躊躇。其實就她所知，法環碎後，交界地的「法則」，也就是生命系統大亂，已經無法正常運作，那麼⋯
「亡者已經無法歸樹是嗎？我知道⋯」
艾瑞絲看著英格威爾，當初會答應帶他去黃金樹並不是因為她認為在墓地無法歸樹，換了地方就可以，純粹只是因為這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的請託，但現在看英格威爾的態度，顯然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不過想想也是，若非心裡有數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黃金樹下歸樹呢。當時艾瑞絲沒多思量，只是糾結著該不該告訴英格威爾，免得他到了黃金術後才發現不能歸樹，但現在看來倒是自己欠深思了，只不過這麼一來，他想去黃金樹的原因⋯
「但你還是想去黃金樹⋯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歸樹，對嗎？」女孩揪心不已，已經想通了些什麼。英格威爾摸摸她的頭，像是在安慰她「那傢伙發現自己大費周章卻無法歸樹，一定會想到黃金樹看看⋯我曾想去帶他走，但終究沒能做到，濛流河岸成了我的葬身之所。後來我想，如果有人能帶我走，就帶我到黃金樹下吧，說不定我先他一步到黃金樹，等著等著，那傢伙就來了⋯」
「我們雖然做了不同的選擇，但其實他才是執拗的那一個。」
英格威爾拒絕招降，所以不能以“受賜福的英雄”身分歸樹，但他知道奧雷格一定也會親手把他帶到黃金樹下，看是否能得至高的神祇垂憐、是否還有辦法能夠歸樹。只是想不到，他先走一步。
英格威爾輕輕笑了一聲，略帶沙啞的聲音是難辨的情緒「結果我們兩個誰都沒能帶誰歸樹，結果想不到連“受祝福者”都歸不了樹，蠢透了⋯」
當法環破碎，靈魂已經無法從地下墓地深處的樹根歸樹。
法環碎後，貴族與額外蒙受賜福的人，無論軀體如何腐爛都不會死去，他們的靈魂就被囚禁在這個肉體牢籠裡，成了求死不得的不死人。被死根感染的死誕者與普通百姓，以及不受祝福的人此時反倒顯得幸運，因為他們的肉體死後靈魂能另有去處，哪怕只是四處徘徊，也好過被困囚籠。
這些靈魂在黃金樹無法進行“輪迴”後，又回到了原本得以選擇的諸多去處——有祖靈，有熔爐，也有赫芬黑尖塔與死之鳥引導的“靈魂世界”。而不願受引導的靈魂成了徘徊在交界地界上、成形與不成形的遊魂；這其中執念深重者，變成鎮日喃喃自語生前憾事、白色的半顯像靈體，而執念深重又靈魂力強大者則變成半靈體半實體的白色能量團塊“骨灰”。
「當初我們到底在執著什麼呢，蠢透了⋯」
輕聲的話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更像是在責備自己。
「那你又怎麼知道後面的一些事，我的意思是，在你身亡後的那些⋯？」在英格威爾自己開口說出這些之後，艾瑞絲才敢順著問這挺敏感也挺個人隱私的問題。英格威爾看了她一眼，覆著面甲的臉看不到神情「交界地⋯充斥著靈魂的呢喃，怨恨、惆悵、痛苦⋯他們什麼都說，活人的嘴巴閉得比死人的還要緊。」
「⋯這樣，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好不好⋯我不會深入，我只是、只是想，如果你進到裡面，或許奧雷格也可以感覺到你來了⋯」女孩握著騎士的手，似水的雙眼溫柔地看著他「或許可以為他漫長的等待帶來一點希望。」
英格威爾無法拒絕她，因為他的確也想進去，想讓昔日的老友知道他沒有被遺忘。
⋯然後就是，女孩如受剜心之痛般地用光了僅有的兩把石劍鑰匙，接著吞了把解毒藥，笨拙地撐著高蹺忍著噁心過了這大片毒潭，但就在女孩親眼目睹那台無堅不摧的永動機馬車把一個追上來攻擊她的失鄉騎士給輾成齋粉後⋯反正待在女孩胸前墜飾盒裡的骨灰先生是從沒看過有人踩高蹺移動的速度能這麼快，用健步如飛來形容絕對算謙虛，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是絕對不會相信有人能夠踩著高蹺踩出個獵犬步法⋯總之，最後女孩在墓地外抱著英格威爾一邊痛哭一邊道歉，說自己一定會努力賺錢努力修練一定會儘快來帶走奧雷格云云⋯⋯
所以不是一開始就說了不要嘛，何苦來哉呢這小傢伙。英格威爾眼睜睜看著女孩的鼻涕沾到他的盔甲，無奈又絕望地想著。
＊＊＊
蒙葛特認真地考慮奧陶琵斯的建議，縮短弗洛的刑期，畢竟葛瑞克已死，弗洛也已經被關上好一段時日而人力的確吃緊。風紗堡再次無主，但蒙葛特目前分不出身也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繼任領主，只能讓奧陶琵斯再跑一趟風紗堡，整治好城中的事務後交辦給城中的學士、代為託管，城防則是讓赫南特繼續鎮守。
蒙葛特倒是想讓赫南特直接整頓城中事務，也省的奧陶琵斯得再跑一趟，但一個亞人女王杖都拿不了的⋯蒙葛特抹臉，想著這陣子忙完後讓奧陶琵斯喘口氣吧，其他人都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就他得事事包辦⋯蒙葛特不免懊惱，都怪他目前無法再分身出更多的分靈體⋯⋯
清冷僻靜的小屋裡，曾經的生活痕跡已經被清理乾淨，只餘下一點殘留的氣息飄散在空氣中、附著在為數不多的器具上。奧陶琵斯站在屋子裡，感受著那一點僅存的甜美，彷彿又重回那一夜。
他知道她不在這裡，只不過直到重回舊地才知道她已經不會再回來，至少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奧陶琵斯這趟出來時間上很趕，不僅這裡事務繁多，辦完之後還得趕著回王城，所以他不能去找她。他大概知道她的位置，但他不能去。
封印監牢裡，弗洛說到做到，在奧陶琵斯再次探監的時候，把他遇到小兔子的事、在她身上發現的異常，以及她說的話都轉告給奧陶琵斯。
奧陶琵斯聽完之後沈默了很久，整個人一動不動，有如雕像。
直到離開，他都沒有提過一句關於她的話語。
＊＊＊
隨著在交界地待的時間長了，說到托雷特，艾瑞絲那絕對是逐漸滿溢的敬意。
其實艾瑞絲也不知道牠到底是長得像牛的馬，還是長得像馬的牛。說是靈馬，生活習性等等也更像馬，但艾瑞絲曾見過托雷特用頭角頂飛一頭野豬，而且牠吃飽了竟然會反芻⋯所以說托雷特到底是什麼女孩實在很好奇但是女孩不敢問，因為牠會對她翻白眼，對，沒錯，托雷特會翻白眼。
有那麼一天，女孩在罪人橋橋邊山崖遇到讓她印象深刻的魔法生物——戰士壺。沒錯，就是她曾以為壺裡裝寶，想不到掀人壺蓋裡面居然裝的是內臟，那神奇的魔法生物。艾瑞絲還記得那腥臭衝鼻的血肉、噁心的畫面近在眼前，讓她一時憋不住反胃感，直接往人家壺裡吐了一大灘⋯萬分歉意卻又作嘔的回憶歷歷在目，她又想吐了⋯
那位叫做亞歷山大的戰士壺說自己卡住了，麻煩艾瑞絲拿鈍器重擊他，把他給鎚個鬆動，然後他自己再一個借力使力肯定就能出來⋯女孩就是個弱肌法師，哪來的鈍器，真要說附近唯一的鈍器就是女孩的腦袋。
於是任憑艾瑞絲用盡各種姿勢各種技巧，手上的隕石杖又戳又挖又捅，亞歷山大自己也使勁了力氣但身體卻還是不動如山。終於，托雷特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對著女孩翻了個白眼，緊接著一個後腿飛踢，就把巨大的戰士壺給踹翻飛出土坑還滾了整整一圈⋯女孩知道不是巧合、不是角度問題造成的錯覺，托雷特真的對她翻了一個大大的、巴洛克風格的華麗的白眼，並且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實體化的鄙視⋯
然後又有那麼一天，女孩遇到山妖，就在女孩的腎上腺素還在幫她決定到底是要戰或逃的短短數秒之內，托雷特已經一套凌空墊步，對著山妖後膝蓋把他給踹跪下，接著牛角一頂，把山妖給頂了個嘴裡吃土菊花朝天的趴姿後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拖著女孩逃走了。而這一套行雲流水的陰招就發生在幾秒之內，工作效率跟危機反應比女孩的腎上腺還要頂用。
總的來說，艾瑞絲能在交界地存活，托雷特功不可沒。
除此之外，托雷特也半兼任女孩的引導人。
例如現在。
艾瑞絲想往東邊蓋利德走，但托雷特咬住她的衣角說什麼都不放，最後甚至倒在地上驢打滾、讓女孩也一起連帶滾了好幾圈，糊了她全身都是黑泥，泥裡還鑲了隻昆蟲屍體⋯所以托雷特到底是牛還是馬還是驢？？？
總之一人一獸就這麼沿路糾纏撕扯打滾只差沒互毆地打進了廢墟、滾下了樓梯，然後撞進那禁制如同虛設的地下室，直到女孩因為托雷特消失而失重、滾到一個壯漢腳邊。
壯漢身形佝僂但肌肉虬結，身上搭著幾片毫無防禦力的破布，唯獨頭上戴著一個大得誇張、形狀彷如南瓜，完全遮住頭部的頭盔。而且，壯漢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對勁。
艾瑞絲反應熟練，一邊屁滾尿流地逃竄閃躲、一邊搖鈴呼喊英格威爾，女孩真正意義上的真．靈魂伴侶。
＊＊＊
被五花大綁的壯漢奄奄一息地倒在一旁，經英格威爾講解後，艾瑞絲知道了被稱作“發狂的南瓜頭士兵”是什麼樣的存在——為高貴的老爺大人們打仗的士兵、用生命取悅他人的競技場鬥士，在他們精神崩潰之後，最後的物盡其用。
知道結束他們的生命才是對他們的仁慈，但是她真的下不了手，一把小短刀拿在手上伸出去又縮回來，伸出去又縮回來，然後再伸出去又再縮回來。
英格威爾：「⋯⋯⋯⋯⋯」
就在英格威爾準備幫她一把的時候，身後的門打開了。
「哦，這不是褪色者嗎？難得有這麼稀奇的客人。」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艾瑞絲一直覺得交界地魔法師的石頭頭罩有種莫名的喜感，甚至一開始她驚訝到嘴巴都變成O字型，疑惑他們都怎麼看路，不過後來聽說其實有些款式是眼睛部位有小孔，以針孔成像原理看路，有些則是眼睛處覆蓋削得薄薄地、半透明的輝石，所以其實也還是看得到。而戴上這種輝石頭罩的用意據說是為了防止無上意志干擾他們的腦波，進而控制他們的思想和行為⋯
「我名為瑟濂，如你們所見，是一名魔法師。」瑟濂指指地上的士兵「剩下交給我就可以了，我不會再讓他攻擊妳。」意思是叫英格威爾可以滾了是吧。
⋯等等，也就是說妳一開始就知道我被攻擊了吧。女孩的微笑客氣勉強又尷尬，雖然基於禮貌讓英格威爾迴避，但也往後方樓梯口處倒退了兩步。瑟濂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倒也不以為意，「他是我的守衛，而且妳也看到了，他⋯不太受控，無法分辨來人是敵還是客，所以會主動攻擊來人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這裡可不是一般人會造訪的地方。」
「⋯冒昧問一句，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守衛？」既然不受控，為什麼要用這樣的人。但這話艾瑞絲不好直說。
「那也沒辦法，這傢伙原本是那些人用來看守我的，我也是別無選擇。」話說到這裡，艾瑞絲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問這問題，因為直覺告訴她這魔法師好像要說出什麼秘辛了⋯果然瑟濂自顧自地說下去：「學院在這些只懂得賣弄、不入流的僵化愚蠢之輩帶領下能有什麼出路，無法觀星的起源派更是毫無寸進！這些渣滓以為關住我就有用了嗎？以為這種東西就能關得住我嗎？⋯我認識一個像蠕蟲一樣噁心黏膩、讓人不快的男人，他雖然討人厭，但是做傀儡的技術倒是值得誇讚⋯我本來以為得要借用他的幫助，想不到這傢伙倒是願意聽我的話⋯也好，省得欠那種男人的人情⋯」瑟濂時而激昂憤慨、時而咬牙切齒，接著她突然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貼在岩壁上，抖得跟風中蟾蜍一樣的小褪色者，語調一轉，婉轉溫柔地彷彿剛剛那個幾乎要眼冒紅光的人不是她。
「⋯看來的確有最基本的資質，嗯？妳身上還有星星的味道，看來很有潛力⋯」瑟濂走向背後就是岩壁、已退無可退的女孩，瑟濂越來越近，身影逐漸將她整個人籠罩「妳想不想學習輝石魔法？⋯雖然拜師要慎選對象，我被逐出雷亞盧卡利亞學院，是個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所謂的異端魔女，但⋯」
「老師！」在被嚇到閃尿之前，求生本能讓女孩發自內心地大喊出聲，幾乎淚流滿面「我想學輝石魔法！聽說才貌雙全的才女才能被授予魔女頭罩，是女性魔法師裡的最高榮譽，能有這樣的老師是我一生之幸！！」
「⋯想不到這樣妳還是願意拜我為師，真是個怪人，好吧，我願意收妳為徒，傳授輝石魔法。但我很嚴格，不走溫柔教導那一套，可別後悔阿。」
我很後悔啊。女孩心裡哭成了淚海。
如果能回到三十分鐘前，女孩發誓一定不跟托雷特打架，從此溫柔對牠，把牠當自己至親。
Notes:
被挖出的廢案裡，托雷特真的會後腿踢，好可惜被刪了XDD
Chapter 10: 魔女與騎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為了當一個認真的好徒弟，艾瑞絲在瑟濂這裡暫時住了下來。回到久違的“老師一張嘴，學生跑斷腿”的校園生活。
但是不得不說，瑟濂的確是個好老師。
她魔法造詣深，口條與邏輯清晰，使得教學時能深入淺出、化繁為簡，就是二代白金之子都能聽得懂。艾瑞絲在她身上學到很多關於魔法以及交界地各方面的學識。
撇開授課不說，瑟濂談吐知性優雅，態度溫和有禮，跟她談話非常愉快，能讓人忘了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便聽她說了許多，自己也吐露許多。
至於老師的脾氣偶爾有點喜怒無常，身為一個曾有過上司、同事、月經以及男朋友的社畜女孩表示內分泌風暴什麼的完全能夠理解，再說了哪個天才不奇怪，對吧。
只是，天才，這也是為什麼艾瑞絲在聽聞瑟濂那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後，會抖的像隻風中蟾蜍的原因；異端魔女、才女、逐出學院、被囚禁看守⋯善於作筆記的優等生女孩兒，馬上就從那段話裡抓到關鍵字詞。
艾瑞絲覺得，她該不會是遇到傳說中殺人煉屍的魔塊魔女了。儘管莫非定律總告訴你「麵包落地的時候，永遠是抹奶油的一面著地。」
其實艾瑞絲也不是真的害怕瑟濂會對她做什麼，就她這小菜雞還不夠人家生吞一口⋯她的確資質不錯、也夠認真，但對那些生長在魔法世界、浸淫在魔法學院不知多少歲月的魔法師而言，她算個什麼東西呢？
頂多，女孩覺得，她不過就是老師用來打發時間的小徒弟，還是不成材的那種。
說穿了，真正讓艾瑞絲感到恐懼的，是那種彷彿有隻無形的大手在冥冥之中掌控著你，只要路徑稍有偏差，便有各種事件能硬是將你掰引回被預設好的正道上，無論你如何拖延逃避、怎麼掙扎都是徒勞。在那種被強行掰扭的“指引”下，你遲早都會被迫動起來，也一定會走在被安排好的道路上，無法改變也不能脫逃。
艾瑞絲害怕的，是那隻大手按著你的頭妥協的“別無選擇”。
近來，在艾瑞絲畫面不斷閃現的夢境裡，除了常態性出現的惡兆妖鬼的真身、那個名為蒙葛特的半神，還看到很多她不能理解的東西，像是暴風中飛翔咆哮的巨龍、看不到邊際的混沌“鍋爐”裡充滿各種生命形態的能量團塊，以及高聳參天的黃金巨樹。
而那棵黃金樹似乎是主角。
畫面接著閃現，同一顆黃金樹變成了不同的顏色，強烈與黯淡的金黃、死寂的灰白、可疑的屎⋯深褐黃，還有蔓延整個交界地、熊熊火焰吞噬的焰紅色。最後，是一輪冒著寒氣、藍色的幽月。
＊＊＊
看到艾瑞絲撞到門框還一臉恍惚的表情，瑟濂知道她不是失眠就是又做了整夜的夢。
「⋯妳確定不需要老師幫妳想個辦法？」
「⋯哦，嗯嗯⋯真不用，謝謝老師⋯」女孩兩眼黑青、衣衫凌亂，行屍走肉似地往嘴裡塞麵包，在聽到瑟濂的話後，努力擠出一個像是在哭的微笑。女孩覺得，交界地的魔法跟香藥攻擊力太強，只適合拿來當殺器，治療跟調節身心什麼的⋯她現在已經處在長期吃藥的狀態，自己這弱姬體質可能承受不起更多種藥物的折騰，不到最後還是別亂試了。
「好吧，但是不要硬撐，知道嗎？」
女孩點頭如搗蒜。
看著她那一臉傻樣，瑟濂不禁思考，她能在交界地上安然活著，是星星的力量改變了這女孩的或然率嗎？還是或然率才讓她得已觸碰星星的力量？她身上那股古老熔爐的氣息，或者也該是被計算進去的變數。
「有件事為師一直很在意，不過這是比較私人的事情，所以先前也不好開口⋯徒弟啊，妳可以告訴我，妳身上的熔爐氣息是怎麼回事嗎？老師不是想探聽妳的私事，只是妳不像帶著熔爐百相之力的人，因為那些人⋯很特別⋯」
瑟濂腦子計算出傻徒弟的各種反應，或許生氣或許難言之隱，總之她是沒想過艾瑞絲聽到這問題後，先是沉默了一會，接著無聲流淚，然後哭聲越來越大⋯這是什麼反應？？？
馬蜂窩被捅出洞來的女孩覺得這事兒在瑟濂面前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人家見多識廣地搞不好能有什麼見解，不甘不脆反而徒生疑慮，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從失眠開始的事情都給交代了出來，包括花錢買路邊的野男人、慘遇熔爐騎士被雷普，就連做了個春夢的事都如實說出。
「⋯⋯⋯⋯⋯」
向來辯才無礙的學院才女沉默了。
不是，很可疑阿，瑟濂想著。她不是調香師，對藥理不懂，對於不當使用藥物是否會造成性癮她不評論，因為那些身帶“規則”的神人的確能力強大，對這塊土地的影響力非凡，所以因神人力量而生的植物在經過強化劑增幅後，藥效能對一個普通人帶來這麼大的影響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說跟誰春風一度，兩人的靈魂就會交織這瑟濂是絕對不信，真要如此的話那妓女們可就成了生命本源的熔爐了。更何況，靈魂是能被隨意操作的東西嗎。
只不過，她也並不懷疑這傻徒弟。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咳⋯徒弟啊，妳有沒有想過，妳身上的熔爐氣息是那個熔爐騎士刻意留下的？⋯“氣息”具備著二象性；當我們在形容一個人的“氣息”，泛指的是他身上特有的、獨一無二的個人氣味。但是以靈魂而言，“氣息”的意義則完全不同。“靈魂的氣息”包含的訊息很複雜，有這個人的族類、身份與頭銜等等，而⋯不可能因為肌膚之親，就會變成跟那個人一樣的族類、身份跟頭銜⋯這麼說妳能明白我的意思嗎？」瑟濂有點為難，不確定把這件事分析得太明白對不對、傻徒弟聽不聽得懂。
「普通人只能在他人身上感知到外在的氣息，精神能力強大的人或是魔法生物則能夠感知到靈魂的氣息⋯而且不只氣息，為師還在妳身上感應到一股不屬於妳個人的精神力⋯如果說氣息是靈魂的身份，精神力才是這個人“靈魂的味道”，代表了這個人本身，是更加私密、更加核心，已經溯及靈魂本源的東西⋯這樣說，妳能明白這代表了什麼嗎⋯」
「就是說，我被標記了是嗎⋯可是那個熔爐騎士為什麼要這麼做⋯？」也就是說自己的名片被別人硬是聯名合成了一張，還被那個人像狗尿電線桿而自己就是那根電線桿一樣被糊上了一身他的味道？？？女孩心情沉重，小腦袋高速運轉卻怎麼也想不通對方這麼做的原因。或許熔爐百相有狗而那個熔爐騎士⋯女孩不敢再往下想。
「⋯標記⋯妳要這麼理解也可以。妳身上帶了他的氣息，外面那些會對妳造成威脅的傢伙理應會忌憚妳三分，這些妳都沒有察覺嗎？」對於這個簡單直接但沒體認到事情究竟有多嚴重的解讀，瑟濂突然很想把頭罩拿下來揉揉眉心「對了，妳見過那傭兵的臉吧，那個熔爐騎士呢？見過嗎？」
「可能對我有威脅的人，我都是躲起來先發制人或是直接繞道逃走，我、我不知道他們忌不忌憚⋯我也沒⋯他們倆個的臉我都沒看到過⋯」一次是狗急上牆一次是被雷普，要求看臉也太不實際，但女孩不敢反駁。
「⋯他們的聲音呢？」
「那個熔爐騎士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女孩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兩手搓揉著衣角「可是他們體型差很多，而且熔爐騎士為什麼要裝扮成普通的傭兵，完全不合理啊⋯」
「⋯⋯⋯⋯⋯」瑟濂把頭罩拿了下來，揉了眉心。
我不知道為什麼熔爐騎士要裝扮成普通的傭兵，但我的傻徒弟啊，妳知道妳可能被同一個男人睡了不只一次嗎⋯就算不是同一個人，那個熔爐騎士在妳身上烙下了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妳的靈魂印記也是事實，這表示他有極大的可能會再回來睡妳，甚至是偷睡妳⋯
瑟濂一直糾結著該不該告訴傻徒弟她招惹上了一個甩不掉的狗男人的這個事實，直到她親眼目睹艾瑞絲“那一日”的慘況。於是情商也算挺高的瑟濂轉而便想，傻徒弟的性癮是因為那男人而染上，所以就算那狗東西真的來睡她了，偶爾的紓解或許會有幫助，畢竟堵不如疏，是吧⋯
在人生道路上無比堅定的魔女，第一次覺得人生頗難。
＊＊＊
不知不覺，師徒相伴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在兩人相處的過程中，瑟濂發現這徒弟要說她傻，小傢伙還挺善解人意，懂得人情世故，雖然有時應對進退太過小心翼翼、像隻小兔子，但大致上瑟濂對她算是很滿意。
可要說她不傻⋯先不提那檔子破事，瑟濂看著被米蘭達幼株搖頭晃腦花粉亂噴給噴的滿頭滿臉都是花粉，追的哀哀亂叫、四處竄逃的女孩⋯
傻徒弟的或然率肯定與眾不同。
其實師徒彼此都知道她不會久待，不遠後的將來她還是要踏上旅途，所以瑟濂盡可能地把自己懂而她也能聽得懂的學識知識與常識都教給她。艾瑞絲對此感激不已，拼了命地學習。
瑟濂對這傻徒弟是真心相待，甚至瑟濂覺得藉由她，或許能有希望從困境中解脫，於是瑟濂開始跟艾瑞絲提到自己現下的處境。包括眼前的自己其實是分靈體，而自己的本體在何處等等。
女孩訝異之於也總算知道，原來她一直覺得老師看起來有種夢幻感⋯也不是看不清楚，就是一種說不出的不真實感，但是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地窖太暗所產生的視覺模糊，倒也沒有太在意，想不到竟然是分靈體嗎⋯艾瑞絲心口上的傷疤似乎又在隱隱作痛了。
艾瑞絲從瑟濂這裡了解到，分靈體，越是能力強大的人，分化出來的靈體越是與本人無異。半神的分靈甚至連衣服肌膚的紋理、乃至毛髮都清晰無比，實力也與真身相差不大，如本人親臨。
不夠強大的人，就算勉強靠著自身的能力或是道具去分靈，分化出來的靈體也不過有個形體，但靈體外觀卻是模糊不清，只能呈現單一的顏色，就連身上穿什麼衣服都難分辨得出來，力量更是處處受到制肘。
所以瑟濂的分靈，其“影像”能這麼清楚，表示她的確有本事。
＊＊＊
奧陶琵斯站在門口，看著倒在床上不停蠕動的女孩，開口說道：「偷看可不是件好事。」
瑟濂從陰影中走出，心中罵人。「聽聞熔爐騎士就連背後也沒有弱點，傳聞果然不假。」這狗男人是怎麼在闖入人家家之後還能理直氣壯地指責主人不出聲是陰險的行為？「難怪最近這片林子特別安靜，原來是有貴客駕到。」
「我以為妳是要問我為什麼家裡的狗沒有示警。」奧陶琵斯嗤笑「放心，妳的看門狗還活著。」
「⋯那麼，不知騎士大人光臨，有何指教？深夜闖入女性閨房，也不是騎士該有的行為。」
「用不著拐彎抹角，我知道妳是誰，八成妳也知道我來要做什麼⋯」奧陶琵斯終於轉頭看著瑟濂，口氣是說不出的嘲諷「大名鼎鼎的魔塊魔女居然能看得上這個資質平庸的小東西，想必是連分靈體都被囚禁的生活太苦悶了。不過妳的顯像竟能如此清晰，倒真有些本事，難怪學院如此忌憚，連分靈體都要嚴加看守。」
狗男人，明明就是採花偷香的無恥之徒，還能先倒打主人一把，硬是把不相干的個人私事大加評判，來佐證自己的觀點，藉以掩飾自己卑劣下流的行為。
「大名鼎鼎的熔爐騎士不也看上我這傻徒弟⋯算了，你好好待她。」瑟濂氣極，腳步聲啪踏啪踏地走了出去，生怕再跟他說下去，自己良好的教養就要破裂了⋯
Notes:
我所謂分靈體很模糊的設定，沒錯，指的就是連線跟招喚npc的時候（怨念）
Chapter 11: 騎士與織女
Chapter Text
其實奧陶琵斯已經跟在她身邊一段日子了，就在他回王城後，蒙葛特給了他一段時間，讓他好好休息。
奧陶琵斯無法理解假期的意義，放不放假都還是守在崗位上，反正又不是只有他才這樣。但是現在，前腳才領了假，他後腳人已經不見。
艾瑞絲對弗洛說的話，奧陶琵斯放在心上，反覆咀嚼。她的意思其實很清楚，奧陶琵斯也尊重她，但是⋯奧陶琵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算了，他想，他只是來看看她，在一旁看著就夠了，不會打擾她。
於是就這麼跟了她一路。
這一路上，他親眼見到小傢伙拼了命想把陷入土裡的戰士壺弄出來，搞得大家都灰頭土臉，最後還是她那隻蠢馬一腳把戰士壺從土坑裡踹出來；他也曾見過她想救助倒在路邊的亞人，結果被趕來的同伴誤以為想加害他，反過來想打劫，正要打起來的時候盧恩熊出現了，最後兩方人馬四散奔逃，慌亂中，小傢伙的錢袋掉了⋯他還曾看過她被林子裡突然冒出來的盧恩熊嚇到尖叫跌倒，被那隻蠢馬咬住腳踝拖著逃命，頭還差點撞到樹⋯種種，總之，過程簡直不忍直視⋯她到底怎麼在交界地活下去的？
還有，最氣人的是，他見過小傢伙對著一具屍體，轉頭朝著那個失鄉騎士哭，那東西居然抱著她安慰她⋯奧陶琵斯發誓，那個失鄉騎士絕對看到他了！但那東西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彷彿他不存在似的⋯好吧，他的確不算存在⋯不是那個問題，都已經是骨灰了就該安分點！
只是那又如何呢，他通通只能旁觀，沒有生命危險，他就只能旁觀。因為，一旦他現身，就必須把所有的一切都解釋清楚。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至少現在不知道。
所以當然，就這麼跟了一路的熔爐痴漢騎士自然也知道女孩在這裡，還認了魔女當老師。
所以，當然，他“聞”到小傢伙今天的氣息與平日不同，彷彿那一夜。
「我到底在做什麼⋯」奧陶琵斯摘下頭盔。
男人的五官深邃如刀鑿斧刻，劍眉星目濃密英挺、飽滿的嘴唇稜線分明，肌膚上是一片淡淡的鬍渣。男人臉上因著少有表情而深沈的氣質，在長年的征戰中染上幾分戾氣，顯得暴力又優雅。
奧陶琵斯卸下全身的盔甲，在床邊坐下，抱起渾身汗透了的女孩，想為她擦拭汗水。
時間到了下半夜，女孩已經燒得意識模糊、口中不停囈語，感覺有人抱著她，女孩馬上如沙漠中渴水的旅人般、緊緊地摟住對方的腰，並將整個人埋進懷裡，又是鑽又是磨蹭男人的下身。「⋯你來了⋯好想你⋯」
「妳曉得我是誰，嗯？」奧陶琵斯可沒忘記上次滿懷期待換來的不解風情。果然，女孩抬起頭，迷濛的雙眼看看他，呵呵傻笑後還是搖搖頭「不曉得。」
「⋯我就知道，妳這個小騙子。」奧陶琵斯捏住女孩的嘴邊肉，惡狠狠地掐了兩下。女孩全身搔癢熾熱了大半夜已經夠難受了，還被人用力掐臉，當下直接不客氣地哭了出來「好動！⋯李是偶夢冬的人啊嗚嗚哦嗚嗚⋯」
看到她這幅又慘又傻的模樣，想再多掐兩下但終究是不忍心，奧陶琵斯把女孩摟進懷裡，嘆了一口氣「⋯我該拿妳怎麼辦⋯」
壓力驟減的女孩此時真把奧陶琵斯當成夢裡那個疼愛她的男人，她嗚嗚噎噎地哭訴起自己的悲慘遭遇「老師說⋯我被那個熔爐騎士標記了⋯他為什麼⋯嗚嗚⋯為什麼要對一個⋯只睡過一次的弱女子⋯做這種事啊⋯嗚嗚嗚⋯這是公狗噴尿做記號吧⋯他一定是沒有性生活的處男啊⋯嗚嗚⋯還是你最好⋯」
好，很好。
奧陶琵斯氣笑了。
沒有性生活的處男公狗兇狠地咧嘴，往女孩頸間就是一陣亂啃，留下了帶著犬齒痕的牙印。女孩被啃得又癢又疼，哭唧唧地扭著想逃卻被牢牢按住；奧陶琵斯接著把兩人的襯衣襯褲一通胡扯後便將跨坐在他身上的女孩抬起來，將她的蜜穴對上賁張的肉棒後，便按著她的大腿、毫不留情地將她的身體用力一沉。
「嗚⋯啊！」對著突如其來的刺激，女孩全身緊繃。奧陶琵斯雙臂環繞、緊緊箍住女孩的身體，臀部狠狠地往上頂弄，邊頂還邊將女孩的身體配合著抽送的節奏、一次一次地往下壓，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太、太深了⋯太粗⋯不、不能再進⋯」不是沒有就是太多，強烈的酥麻感沿著脊椎直衝後頸，幾個來回後女孩已經腿軟、失去支撐力，直接跌坐在男人身上，只是這麼一來反而插的更深了，幾乎完全沒入。
「濕成這樣⋯還有什麼吃不進去⋯」被完全包覆住，男人動作停了下來，抱著女孩，發出滿足的低喘。小傢伙總能勾起他原始的慾望，在她面前，奧陶琵斯也樂於順從本我。
女孩因藥而被放大的感官可以感受到停留在自己體內的性器，上面血管脈絡旺盛地跳動著，每跳動一下，就帶來些微酥麻搔癢的感受，刺激著甬道裡充滿皺摺的蜜肉不停地蠕動，彷彿吸吮著，想要更多。她下意識地扭動起自己的身體，但動作依舊笨拙，小幅度的抽送距離不但不能解癮，反而讓彼此更難受。但是女孩又不敢有太大動靜，因為只要她動作稍微大一點，強烈的快感就會湧上她的腦門，與之相伴的，還有一股尿意般的待解放感。雖然她現在燒的迷迷糊糊的，但本能的恐懼仍舊牽制著她的行為。只是這麼一來苦的就是男人了。
「⋯⋯⋯⋯⋯」
奧陶琵斯看著小傢伙就這麼坐在他身上不上不下，想動又不敢動也不太會動、又慫又糾結的小模樣，頓時一陣氣悶。
「到底是誰沒經驗又沒天分⋯」
他抱起女孩，以大腿貼著上身的摺疊姿勢“把”住女孩整個身體，毫不費力地套弄起來，借力使力的大幅度動作讓女孩每一次都被高高揚起，落下時肉棒整根沒入、吃到最深處。隨著頻率加快，搗弄的水漬聲也越來越急促、響亮，晶瑩黏稠的蜜水沿著兩人的交合處流淌，奧陶琵斯的大腿根部都被打了溼透。
就算調整體型後還是有著明顯差異的兩人，在放肆溢流的蜜水潤滑下，就是勒得再緊，女孩被撐得再酸再脹，粗大的肉棒還是能滑順地次次頂進女孩軟嫩的最深處，任憑她在怎麼下意識地緊縮著甬道也沒有絲毫用處。
就是欲火焚身也不表示就能夠承受太過強烈的快感，在奧陶琵斯壓迫式的侵攻下，不一會，女孩便哆哆嗦嗦地洩出了一陣潮水，抽泣聲早已破碎得不成調。
「真沒用。」奧陶琵斯嘆了一口氣。他的肉棒還硬的跟熱鐵塊似的，但女孩總撐不了多久就鳴金收兵。
在體型上，凱丹傭兵、失鄉騎士的體型跟他相差不算太大，但那已經是奧陶琵斯能做到的極限，但這對她來說還是吃力。而且除了體型的差異，時間跟體力的不對稱也讓奧陶琵斯頗為頭痛。算起來，只有在初次見面那回，他才真的算盡興了，後來每次看到她那嬌嬌弱弱又哭哭唧唧、一副死去活來的樣子，想多來兩回也不忍心。
不過，奧陶琵斯想了想，第一次來了好幾回，第二次身形差距更大，但小傢伙好像也都還挺適應良好，或許真的只是矯情了點？
要不，試試？說不定多來幾次之後就能適應他原身的尺寸⋯
⋯還是算了，畢竟天快亮了，下次吧。
就在奧陶琵斯一如既往地準備自耕一陣後孤單寂寞很寒冷地完事，想不到女孩抬起頭，眼神迷濛但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哀求著「可以⋯換個姿勢嗎，這個，受不了了⋯」
哦，出息了？
「如妳所願。」奧陶琵斯將肉棒抽出，大方地讓女孩自己選擇喜歡的姿勢，反正他總能奉陪。
正準備大展身手的男人，只見女孩含著一泡淚水，慢慢吞吞地側身躺了下來，蜷起身子，接著拉起一旁的絨毯將整個人給蓋滿；然後，女孩閉上雙眼，睡得如此安詳，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奧陶琵斯這下是真的氣笑了。
「想蓋著被子是吧，行。」
奧陶琵斯粗魯地將女孩下半身的毯子掀開，提槍便上。他開始懷疑小傢伙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長大，為什麼總能讓人想狠狠操她。
如果說先前的過程是狂野的性愛，那現在就是激烈的獸慾。奧陶琵斯撈起女孩的身體讓她趴好，接著以後入的姿勢操她。這姿勢雖然不是特別深，但稜頭的溝槽能在進入的時候扎扎實實地搔刮、撞擊到女孩甬道內的敏感帶。男人撞得又快又狠，洩憤似的力道狠狠地撻伐著這欠操的小傢伙。為了不讓女孩的身體軟下去，奧陶琵斯將枕頭塞進她的身體下做固定，強迫女孩身心的性靈感官全然為他綻放。
他的汗水不停地滴在女孩背上，兩人靈魂的氣息交織相融、宛如一體。
窒息般強烈的高潮讓第一次體驗到G點高潮的女孩眼前一片白光，並且產生了嚴重的耳鳴、全身僵直，甬道不停地痙攣抽搐，原本還死死攢著男人的手徹底無力地垂落。而本來為了便於清理，男人這次不想射得這麼深，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仍舊在女孩的最深處釋放了徹底。
情緒難得有如此波動的男人射精後還不解氣，尚未疲軟的性器硬是就著滿是精液的甬道，好好地又“教訓”女孩百十來下，直到兩人都已渾身溼透，性器交合處周遭滿是濁白色的黏稠體液，女孩眼淚也哭乾了，才意猶未盡地放過爛泥一樣的小傢伙。
這氣死人的小傢伙。奧陶琵斯抓起一旁擦拭身體的細麻布、搬來水桶，認命地做起善後。
雖然是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但奧陶琵斯幫她清理身體卻也是溫柔且心甘情願。但是當他清理完畢準備起身走人的時候，女孩竟然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不要走⋯」
剛剛還哭著喊著把他推開，現在又不想他走了？
女孩沒他腦內小劇場那麼多，只順從自己深層意識地環住他的腰不放，嘴裡又開始喃喃自語，奧陶琵斯只得在床邊坐下。
「不要走⋯只有你⋯愛⋯⋯我想回家⋯」
奧陶琵斯不知道她所謂的家指的是哪裡⋯他曾想著要給她什麼、為她安排什麼，但他發現其實自己什麼都給不了。他投降了。
「好，我不走⋯」
＊＊＊
走出女孩的房間，奧陶琵斯走進堆滿書籍跟輝石的研究室，在瑟濂對面坐了下來。
「她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你只睡不問。」瑟濂沒好氣地說著，對這個偷香偷得理直氣壯、徵詢徵的理所當然，簡直像是在質問的男人是一絲好感都沒有。「很遺憾，我不清楚。硬要猜的話，可能是神人孕育出的植物，藥性經由強化劑增幅後對一般人來說過於強烈，至於為什麼每次發作的時候會像是被控制住心神一樣失去意識，甚至出現成癮症狀，那你得去問問你的主子們，都生出了些帶了什麼規則什麼能力的髒東西。」想到那對傳說中的神人，瑟濂譏諷道，覺得將之視為伐異黨同的報應也挺貼切。
「另外，我推測，她受藥物的影響在先，而你把帶有熔爐之力的氣息，還有你的精神力跟她混在一起，所以她會特別容易被同樣有著熔爐氣息的人影響，尤其是你，反之亦然。」
「就我所知，米凱拉具有能強迫他人對他生出好感的能力，所以你怎麼知道你對她的好感究竟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受到神性蠱惑？」
這話說的倒是誅心了。
但奧陶琵斯聞言卻是忍不住嗤笑出聲「妳心知肚明，這種神性已經淡薄如水的東西，就算真能魅惑人，妳以為能持續多久？妳以為對誰都有效？這話騙騙普通人也就算了，妳是看不起我，還是貶低妳自己？」
「⋯你自己能搞的清楚最好。那麼你今晚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可以送客了嗎？」
不等奧陶琵斯回答，瑟濂已經站起身，並且認真考慮是不是要拿鹽出來灑。
「我要在這裡住幾天。」
「⋯你什麼⋯？」啪地一聲，瑟濂捏破了手上的香藥瓶。
「小傢伙不讓我走。我知道她不會久留，我也一樣，所以我會陪她待上一段時間。」
瑟濂氣到渾身發抖，講話毫不留情面「⋯說得好像她知道夢中的男人是個真的男人一樣，你倒是把所有事情都對她和盤托出如何，至少讓她知道你就是那個對她烙下靈魂印記的人，只會偷偷摸摸睡她算什麼，簡直就是條陰溝裡的臭蟲。」
「總有一天，我會的。」
男人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了變化，看起來有些迷茫、有些慌亂。狗男人還是狗男人，但看到他這副德性，瑟濂難得起了一絲憐憫，皺著眉說道：「你只是在逃避，你明知道褪色者的路有去無回，要真是這麼在意為什麼不帶她走，至少讓她知道你是誰。」
「我曾想過，一直在想。」
「但是她想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我不該動搖她⋯如妳所言，我們會影響彼此。」
這時候倒是如我所言了⋯
「所以你就放棄了？」瑟濂曾聽聞熔爐騎士雖然樣貌跟人類無異，卻不算是人類，他們不被劃分在任何人種或亞人種內，是更接近魔法生物的存在，但他們同樣有著個體差異性，性格也大相逕庭，所以眼前這位是情感理解特別遲鈍？
「我可以等。等她找不到、等她找到了卻又不能實現，又或許實現了，她的存在意義。」
「我可以等。」奧陶琵斯再次重複，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一再重複。
「你別後悔。」
「我從不做後悔的事。」
「是不後悔，還是不懂得後悔⋯」
⋯既然那麼雲淡風輕那你倒是放下她快滾啊？
「⋯算了，隨便你。」
＊＊＊
艾瑞絲的癮症得到滿足，但身體被上半夜的空虛與下半夜的性愛給輪番折騰的夠慘，讓她掙扎想起床卻是失力摔下床。
而且，雖然夢到“那個男人”讓她有幸福感，但是每次全身都像是碎掉了是怎麼回事，做春夢耗能這麼大的嗎？而且夢中的男人好像越來越兇殘了，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因為做春夢而精盡人亡，成了第一個不是死在成王路上的褪色者⋯
女孩含著刷牙的樹枝，全身痠痛脱力到連手指都在發抖。
看著抱著一疊卷軸，整個人抖的跟風中枯葉一樣還強顏歡笑只是昨晚沒睡好的傻徒弟，瑟濂心中罵慘了那個狗男人。
看到女孩從寬鬆的後襟露出來、白皙肌膚上的齒痕吻痕，瑟濂敢打賭，傻徒弟只有背後被留了這些痕跡。那個狗男人。
此時，艾瑞絲發現門口站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她轉頭看著瑟濂「這位是？」
「⋯他是我的遠房⋯」
「姪子。」不等瑟濂說完，奧陶琵斯迅速接上。
瑟濂又捏碎一個香藥瓶。
Chapter 12: 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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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瑟濂這個來暫住幾日的遠房親戚，艾瑞絲的心情挺複雜。
褪色者的資質各異，而她的精神感應力就跟她的體力、力量一樣孱弱如紙糊，所以艾瑞絲無法理解瑟濂說的“靈魂的氣息與味道”，就算把奧陶琵斯懟在她臉上她也“聞”不出對方是誰，頂多能模模糊糊的覺得“這個人感覺好熟悉”
這男人就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怎麼說呢，挺尷尬的，艾瑞絲覺得他很像夢中的那個男人，倒不是說長得像，其實夢中男人的臉根本模糊不清⋯正確的說，每到了那一天她就像是喝酒喝到斷片邊緣卻總覺得自己很清醒的人一樣，隔天清醒後就對當晚發生的一切沒有清楚的記憶，只能記得“感覺”，所以就算看到鬼她也不會記得鬼長什麼樣子，只會記得“我夢到鬼，那個鬼感覺好可怕”云云⋯所以她也只是覺得他和夢中人很像，但像在哪她說不上。
但是怎麼可能呢，那只是個夢，“夢境是現實的延續”若是成了反向的概念，那她就無法理解了，她會寧願相信是哪次撞到頭導致前額葉受傷，以至於大腦混亂而誤判。
只是這男人的態度也很奇怪。很多次了，艾瑞絲覺得男人看她的眼神讓她想到小時候，隔壁鄰居家的杜賓主子在看到玩具零食的時候，雖然雙眼發光，但因為自己本身的性格，加上進了狗狗學校受訓過，所以總是一副不動如山的高冷樣，只是那死死黏著獵物、彷彿隨時準備撲上來的眼神還是洩漏了牠內心的激動。這種充滿侵略性的壓迫感在男人靠近她的時候特別明顯⋯艾瑞絲又想到當時還是小女孩的她，好幾次被那條杜賓撲倒，舔了滿身滿臉都是口水的可怕回憶。關鍵是這男人就跟那隻狗狗一樣也不怕她知道，就算被發現了還是大大方方地盯著她看，讓艾瑞絲覺得自己真就是一根牛皮骨⋯這絕對是痴漢眼神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厭惡他。
或許，他真的跟那個人太像了，或許，女孩想，她愛的不是誰，而是被珍視、被疼愛的感覺，因為那個“誰”根本不存在。
只是相較於男人的態度，瑟濂對他的態度就更奇怪了。雖然男人說“家母多次承蒙照顧”但艾瑞絲怎麼看都覺得老師對他不像是良好的親戚關係，例如說老師經常在他說話的時候不小心捏破香藥瓶，以至於最近瓶子損耗很大；例如說老師最近更容易生氣了，雖然對她還是很好，不會跟她發脾氣，但是看門的南瓜先生很可憐啊，常常被老師又踩又踹，幸好善良的南瓜先生對老師的裸足攻擊總是逆來順受、甘之如飴。
還例如說，自從那個男人來了以後，老師就經常語重心長的告誡她不要相信男人，男人都是狗，狗男人發情的時候說的話如果能聽那這世上就沒有鬼了，並且男人隨時隨地都是鬼話連篇的發情狗，就算是活了很久的怪物，只要是頭公的都是這副德行⋯
種種，女孩覺得老師的過往一定很辛苦，背後可能隱藏著一部充滿糾葛且異常沉重，屬於貴圈很亂的那種家庭倫理大劇⋯不過這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說什麼，畢竟誰沒有過去是吧。
可是要說老師很討厭他，好像又不太對，因為她曾小心翼翼地問過這問題，但瑟濂只是用一種說不完道不盡的眼神看著她，說這個姪子其實很可憐，父親不疼母親不愛，從小就被遺棄在教堂台階上，被她的表親撿走後才有了比較好的生活，但可能是從小過的不好又發過高燒，所以腦子跟性格都不太對勁。而且她這位表親家裡也很複雜，情婦私生子數不完，難保他沒有再受到什麼不好的影響；如果要試著跟他來往也不是不行，就是自己要多留意⋯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盡可能釋懷一點，在交界地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等一下，老師妳都講成這樣了那到底是贊成還是不贊成？？？
艾瑞絲想到以前大學同學不只一個曾經跟她說過家裡的老媽子總是一邊把外面的男生貶的一文不值，一邊又說著“要交男朋友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睜大雙眼”，生怕女兒真的太聽話，不出門交男朋友⋯雖然大家講得很困擾，其實艾瑞絲的心裡很羨慕她們，所以當瑟濂這麼說的時候，女孩只覺得暖心，同時心裡還酸酸的。
女孩心裡也想著老師以前真的很辛苦吧，才會讓她在學術上這麼偏執，因為這是她的唯一了。一無所有的人會盡其所能地抓住微小的螢燭之光，她能明白這種感覺。
女孩手握掃把，望著瑟濂，眼中含淚，心中震撼又心疼。
看到傻徒弟這幅表情，瑟濂知道她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但她完全不想知道⋯
對了，那個男人說他叫做奧陶琵斯。艾瑞絲總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聽過，但是她最近囫圇吸收的各種知識實在太多，腦中的記憶宮殿還來不及擷取重點、去蕪存菁，所以真的調不出資訊，再加上男人很肯定地說奧陶琵斯這個名字在亞壇高原以北很常見，大概就是朝人群裡喊一聲有半條街的男人會回頭的程度⋯雖然明顯誇大了，但女孩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沒多想，只是不知道老師為什麼又捏破瓶子了。
＊＊＊
奧陶琵斯絲毫不否認只要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看到小傢伙，他都會有股衝動想把她就地按住或拖進草叢裡⋯房間裡也行，但他不能這麼做，因為這麼一來不啻於宣告自己的身份，所以這段日子他也真的什麼都沒做，就只是待在她身邊。
他陪著她、看著她，同步感受她的喜怒哀樂。
奧陶琵斯幫她劈柴燒水烤麵包，他還想幫她洗衣服但女孩說什麼都不讓，其實已經跟她內衣褻褲的細部結構都超熟的男人只得作罷；奧陶琵斯陪她上課學習、練習魔法，看著她努力記下瑟濂傳授給她的一切，從早到晚拼命練習、傻呼呼揮舞魔杖的樣子。奧陶琵斯還帶著她去差點跟亞人打起來的地方找錢包。他偷偷地在女孩掉落的錢包裡多塞了些錢，然後跟女孩說這些都是他撿到的。只見女孩先是不可置信接著低頭沉思，然後一臉猥瑣地笑著收下，還貼心地想分一些抽頭給奧陶琵斯，請他去鎮子上吃飯喝酒找姑娘，說是適當的紓解可以增進身心健康⋯
「⋯⋯⋯⋯⋯」可不是，為了彼此的身心健康，他又想狠狠操她了。
⋯總之，這是奧陶琵斯充滿了火與血的一生中，最安穩平凡的一段時光。
除此之外，奧陶琵斯還教女孩一些簡單的防身招數，為她補充交界地的生存之道，包括哪些地方不要去，什麼東西不要碰，畢竟傳說褪色者個個手賤，特別容易摸出個好歹⋯儘管奧陶琵斯的一對一貼身授課總讓女孩心裡疑惑這到底是真的想教她防身，還是在示範自己就是那頭狼⋯
其實女孩能感覺得到奧陶琵斯對她有好感，畢竟那麼明晃晃又赤裸裸的表現，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硬要說“我沒想那麼多”或是“我把他當好姊妹”什麼的，那就太虛偽了。艾瑞絲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如果是從前，喜歡就試著交往，不喜歡就拒絕不聯絡就好，但在這裡一切都不是那麼單純。
她答應了英格威爾，答應了老師，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在交界地存在的意義，但她的腳步已經不能停下來，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有資格去想著要接受感情，而且⋯女孩一陣堵心，她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熔爐騎士要標記她，她怕會因此為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而且艾瑞絲自認為她之所以會對奧陶琵斯有好感是因為心裡的那層濾鏡，可是如果因為這個理由去接受他，那這不是與尋找替代品無異嗎？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再說，她已經決定好這次的“那一日”過後，就要離開這裡，北上利耶尼亞。
所以艾瑞絲明明知道彼此都有意，但她不敢接受，她甚至不敢踏出一步。
＊＊＊
看到奧陶琵斯那看似潤物細無聲、實則步步強勢進逼的攻城掠地，傻徒弟想接受又不敢踏出一步、還覺得錯在自己的愧疚糾結樣⋯瑟濂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為傻女兒操心人財兩失還笑著幫狗男人算錢的老母親⋯
瑟濂再次把石頭頭罩拿了下來、揉了眉心。
想了想，瑟濂終是忍不住，把杵在門口，看著傻徒弟像狗盯著肉骨頭的狗男人叫了進來，開門見山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的命運與你的“王”有了衝突，你會怎麼做？」瑟濂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不知道比自己活了多少年頭的上門姪子。
「不會有那種可能。他們不可能走上同樣的道路。」奧陶琵斯斬釘截鐵。男人只著襯衣馬褲，前襟鬆垮垮地露出結實的胸肌，就像個性感而普通的磨坊主人⋯然而瑟濂一點也不覺得這狗男人養眼，她只想拿魔女頭罩打他。
「⋯你的自信跟羞恥心到底是誰給的，初始熔爐自帶的嗎？」頭罩拿下的瑟濂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她終究是褪色者，而你我都無法窺知命運的絲線會如何編織。」
「就我所知，那位初始之王是最早的褪色者，也是最早回到交界地上的褪色者，那麼迄今為止，他都在哪呢？褪色者的使命就是當上王，並將自身的能力展現以艾爾登法環，然而，儘管交界地之大，但大名鼎鼎的初始之王進入交界地後竟然毫無消息，你是真不覺得這不合理，還是只是不願意去想，又或者根本你心知肚明？」
「⋯妳到底想說什麼。」
「你該問的是“我要你怎麼做”⋯我要你袖手旁觀。」看到奧陶琵斯那一臉不可置否、毫無自覺的表情，整個氣不打一處來「真可笑，居然去效忠排斥迫害你們的外神，明知道他們既仰賴你們卻又看不起你們，你要讓我的傻徒弟也去遭受這種罪嗎、你的王就是為愛而自願去當敵人的走狗嗎？」
「夠了！」奧陶琵斯陰沉著臉，不在意她的酸言酸語不代表她可以侮辱他的王。儘管兩人對立、充滿煙哨味，但瑟濂絲毫不懼，也不退讓。
「這樣就受不了，如果傻徒弟的命運真的跟你的王有了衝突、甚至是重疊，我還能期待你什麼？你拿什麼來保證你會選擇她、不會傷害她？還是你認為只要是你給予的不管是痛苦還是死亡她都必須視為恩賜、笑著接受？」
「奧陶琵斯，你以為我身陷囹圄已久，就不知道你是誰了嗎？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在熔爐騎士裡代表什麼嗎？」
瑟濂的聲音越來越冷「沒有誰不是走在隨時必須抉擇的分岔路口上，哪怕是當一條走狗，你的王不也早就做出選擇？雖然吾等已無法觀星，但我有預感，她的終點不在此，至少這裡不是她真正的終點。或許交界地上的一切，乃至你我，於她的命運都是過客，但不代表她就得遭受這些。」
瑟濂吐出一口濁氣，沈重無比。
「如果連選擇她都做不到，就不要去插手她的命運，袖手旁觀，放了她，讓彼此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命運。」
「你的王在盤算什麼，不管你是不是比我清楚，搞清楚自己是不會後悔，還是不敢後悔。」
Chapter 13: 騎士與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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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正在思考的狗的狗姪子攆去鎮上買麵粉，瑟濂決定要跟傻徒弟談論一些遲早該讓她知道的事情。
女孩乖乖地坐著，小臉糾結，兩手捧著整顆比她臉還大、硬到可以跟學院頭罩互砸的黑麥酸麵包，像倉鼠吃香蕉一樣慢慢啃著。瑟濂忍住想去揉她臉的衝動，用詞斟酌再三。
「過陣子妳就要離開了，有些事老師還是必須跟妳說說⋯讓妳困擾的那件事，究其根本，為師的解讀是米凱拉這位神人性格寬容溫和，在特定領域上也有著傑出的表現，上位者能有這樣的氣度特質會受人愛戴也是理所當然，但很多事情表裡不盡然相同，看似磊落周正的神人卻又同時具備著強迫他人對自己產生好感的力量，所以眾人對他的崇敬到底有多少是出於真心，又有多少是受神性影響不得而知。只不過，為師曾聽過一個傳聞，在雪山以北的聖樹鎮，是各種為黃金樹所不容的異端生命的庇護所，也是米凱拉曾經的寄宿之地。傳言在聖樹鎮服侍米凱拉的士兵，甚至能不惜引爆自身，只為化作期盼能引導其主回歸的燈火⋯所以，為師的理解是，米凱拉的確受人愛戴，但他的能力卻能將本來對他無感，甚至厭惡他的人產生好感，而本來就已經對他有好感的人，則被強化為“狂熱”的情感。」
「性與愛、肉體與靈性，本就是相伴而生、互為根源且無法分割的存在，只是，本能的性慾衝動比深層、超我的“愛”更容易被強化以及展現，當性與愛等情感強烈到一定程度，即成了狂熱，而狂熱，本就是“迷惑”、“不理智”、“如同失去了自我與意識的執著”⋯種種的同義詞。於是，藥性被強化後的米凱拉睡蓮讓妳產生了強烈的性癮，而熔爐騎士的氣息、精神力所強勢代表的“身份”取代了存在薄弱的米凱拉，被妳當作投射狂熱的目標，並且發作時還伴隨著人事不醒般的沉醉與迷失感，這些在平常還可以靠著抑制劑去壓抑，只是當妳體內的藥性峰值達到最大的那一天時，便會強烈到抑制藥物也失效。至於峰值的變化，為師推測或許跟月亮的盈缺有關⋯月亮，不僅影響海洋潮汐，也具備著“生物潮汐”的能力。」
「徒弟啊，為師還猜測，熔爐騎士的氣息與精神力，再加上妳誤食的藥物，交會互融後所散發的獨特氣息，最終的結果就是會讓妳特別容易跟有著熔爐之力的人相互吸引，且雙方都會較為難以自恃。不過妳也不用太擔心，這應該僅侷限在肉體方面，神性已過於淡薄的東西就算再怎麼強化、再怎麼影響情感也是極為短效性，不至於會造成感情判斷上的問題。況且熔爐騎士團成員很少，今後避著點就是。」
長久以來的疑惑得到了極有說服力的解答，女孩像是得到了解脫，但過大的訊息量讓她暈呼呼地一時難以反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是老師，正常來說不是會因為我身上已經被別的熔爐騎士標記過，其他的熔爐騎士就會覺得“這已經是同僚的人了”，然後放棄嗎？如果不具備這樣的意識，那不就是說我只要遇上熔爐騎士就很可能會被抓去洩欲，甚至因為被標記了，可能還會被理解為“這個褪色者不錯，用過都說好、用過都會回來找”的意思，也許本來沒有想法、搞不好性器官是用來當擺飾的熔爐騎士，看到我就會覺得“既然同僚強力推薦，那把擺設拿來聯歡一下也不錯”⋯是不是這樣⋯？」艾瑞絲一臉茫然地看著瑟濂，皺成團的小臉讓瑟濂覺得只要回答有個不小心，傻徒弟馬上能暴哭給妳看。
「⋯這個，老師也不清楚，應該、應該不至於那麼糟，只是讓妳先有點“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也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的心裡準備⋯就像為師曾說過的，發生什麼了就盡量豁達一點，畢竟能活著才是最重要。」
怎麼說，就是，要這麼想好像也可以，然而瑟濂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傻徒弟的關注點總是那麼奇特⋯辯才無礙的學院才女第一次有種越解釋越糟糕的感覺⋯
不過，發生了什麼就豁達一點的這個比喻⋯
「老師的意思是，跟妳姪子來往就跟被熔爐騎士拿來洩欲是一樣的意思⋯」女孩一泡淚水含在眼眶裡，好像真的要哭了，瑟濂有些手足無措，心中把奧陶琵斯那個狗男人又是罵了個遍。
「也、也不是，就是碰巧用上了同一個比喻而已，妳別多想。」⋯傻徒弟說的，倒也不是這麼說⋯倒也不是不是這麼說⋯
最後，瑟濂終於還是拿下頭套，揉了揉眉心，這次還順便按了按眼窩⋯然而，不想被徒弟看到快繃不住而皸裂失態的神情，瑟濂又迅速把頭罩戴上。
「如果再見到他，我試試請他收回好了⋯」女孩顫抖著雙手，麵包幾乎要捧不穩，她的腦中已經快進到一次遇到好幾個熔爐騎士的可怕畫面。
「⋯氣息還好，但分出精神力給予他人也會損耗自身，就是伴侶也不會這麼做。所以既然他做了，願意收回的可能性就不高，而且你們已經相融過，就算收回恐怕也還是留有影響。」瑟濂摸摸女孩的頭，魔女頭罩上刻畫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和善、溫暖。「在交界地上謹慎很好，但很多時候妳的小腦袋把事情想的太複雜了。或許他這麼做不是之於什麼高深的緣由，只是因為他對妳有好感，但是熔爐騎士不算人類，所以儘管他們性格各異，行事作風在妳看來還是如此地難以理解⋯徒弟啊，記得嗎，為師曾說過，當妳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可能”無論再荒謬，幾乎都無限趨近於事實。」
「他在妳身上留下的東西，換個角度想，就像是一道防護符，多少能護著妳一些，至少也能幫妳爭取一點時間，讓妳決定要先發制人或是逃走。」 如果可以，瑟濂一點都不想幫奧陶琵斯那個狗男人背書，可是她看得出來，他們兩人的命運已經緊緊纏繞，只是不知道最後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終結。既然無法逃脫，那她只能盡量多開導這個傻徒弟，讓她能夠真正的釋懷，而不是迫於無奈之下的接受。容忍來的關係只會走向毀滅，最後傷了人也傷了自己。
瑟濂心中升起了一股她不該有的、名為“感傷”的奇異情緒⋯她無法一直陪在傻徒弟身邊，褪色者的路註定只能在孤單中獨自走完。而且，若她真能脫困，那麼她也有自己的命運與道路要去面對。
「往好處想，或許那傢伙覺得妳⋯咳，深得他意⋯」
「老師那⋯那我是不是要很開心他能有個愉快的客戶體驗⋯」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有點熱導致心理效應，明明是沒有生理需求並且不知道“客戶”是什麼鬼的分靈體的瑟濂又想把頭罩拿下來了。
＊＊＊
過於龐大的訊息量讓艾瑞絲有點消化不了，瑟濂讓她出來晃晃，順便幫米蘭達花澆個水。
不知道為什麼，米蘭達幼株總喜歡噴的女孩滿身花粉，然後再搖頭晃腦地跑給她追，今天當然也不例外。但女孩滿懷心事，追著晃著便走遠了，到了驛站街廢墟下方的霧林廢墟。
霧林樹蔭茂密，長年不見一絲陽光，氳氤混沌讓霧林二字名副其實，連帶著這裡的廢墟也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腐爛樹葉的味道，並且時不時傳來奇怪的窸窣聲。
艾瑞絲渾身緊繃，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知道，這片幽暗難辨的林子最致命的是潛藏其中的群居亞人與盧恩熊群⋯彷彿不夠糟似的，林子裡還傳來了陣陣狼嚎聲。當她正想抄起武器並且腳底抹油，這才發現手上沾滿了米蘭達花的花粉，她摩挲著手指想把手上的花粉彈掉，突然間，一個比熔爐騎士還要高大的狼頭人在她跟前落地，距離近到狼頭人的襠部差點迎頭擦到她的臉上。
「哦，妳就是咖列說的，妳好，我是布⋯」
⋯萊澤。
話還沒說完，差點被性器官打到臉的女孩已經不見人影。
布萊澤：「⋯⋯⋯⋯⋯」
過了一會，一個小腦袋從遠方牆根處陰陰暗暗地冒了出來，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猥瑣樣，換個人布萊澤背上的大劍就掄下去了⋯
艾瑞絲逃跑的時候才依約想起，咖列似乎跟她提過想介紹個人給她認識，說是實力堅強又沈默寡言，就是方向感不太好、容易迷路，兩人可以交個朋友、當個旅伴，讓她聽到狼嚎聲再打個響指當暗號就是了⋯女孩覺得這真不能怪她，誰聽到狼嚎聲不是選擇先逃命而是打響指問“嗨，莫非此處藏著要當我朋友的北鼻嗎？”，不合理嘛是不是⋯
確認沒有威脅後，艾瑞絲走到他的身邊，兩人交談片刻，得知布萊澤在追殺一個叫做達瑞威爾的獵犬騎士，聽說他在寧姆格福最南端的封印監牢，他也是一路朝南出發，只是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裡了。
⋯不是，這也差太遠了吧，自認是個認路智障的女孩目瞪口呆。果然是個擅長迷路的盆油呢。
⋯⋯等等，不是，那咖列推薦兩人當旅伴到底想幹嘛？？？
霧林裡又濕又冷，任憑布萊澤再怎麼努力忍耐，最後還是不爭氣地打了一個大噴嚏。女孩關心地問候並且貼心地遞上手帕，布萊澤對她的善意非常受用「謝謝，我洗乾淨再還妳。」
不，真不用⋯我看到你的鼻涕了，我只是出於禮貌⋯女孩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沒事，只是這裡很冷，而且臉上的毛經常讓我鼻塞打噴嚏。」布萊澤邊擤鼻涕、邊解釋道。
？？？？？所以這是對動物毛有過敏性鼻炎還會畏寒的狼人？？？？？
「⋯你不是狼人嗎⋯」艾瑞絲終究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是人狼。」
「⋯⋯失禮了。」
「沒事，不用放在心上。」
兩個句點王讓空氣瞬間尷尬到凍結。
就在女孩尷尬到腳趾已經快要摳出一座風紗堡的時候，布萊澤突然呲牙咧嘴，發出犬科警戒時的低鳴聲，大手伸往後背，準備抽出背上的巨劍。一看就很厲害的男人做出這種反應，嚇得艾瑞絲以為是盧恩熊群打過來了，她抱住布萊澤整隻手臂，正準備試試獵犬步法帶人能不能跑得動的時候，奧陶琵斯從灌木叢後走了出來。只是他一臉陰沉，滿是戾氣。
⋯這不是去買麵粉嗎，臉臭成這樣是錢包被偷了還是被磨坊坑了⋯女孩不明所以地連忙揮手打招呼「喔喔是你啊，嚇我一跳！」對人世間雖然謹慎但仍舊充滿善意的女孩兒在發現沒事兒後，連忙放下布萊澤的手，轉而熱情地為正直爽朗又可愛的狼騎士以及恩師苦幹實幹又勤奮的大姪子相互介紹彼此。
男人的臉色是好一點了，但是布萊澤⋯
騙他⋯母親的鬼吧，熔爐騎士能有親戚！？布萊澤心中的那頭狼在瘋狂轉圈圈，並且狂吼著。
「真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回去了，老師在找妳。」
不等布萊澤說完，奧陶琵斯隨即打斷他。
一聽到瑟濂在找她，女孩連忙準備動身，只得草草跟布萊澤道別，說著有機會見面再聊。
看著女孩逐漸遠去的身影，空中迎風送來兩人的聲音，飄進布萊澤敏銳的狼耳朵裡。
「不要隨便跟可疑的人說話，會在這種隱密的地方出沒的男人都不懷好意，也不要亂摸髒東西，野生動物身上傳染病最多了。」
「可是他說他是人狼，而且他是咖列介紹的⋯」
「那也還有一半是野生動物，再說流浪商人都是黑心剝削的貨幣盤商，這些可疑的傢伙說的話哪能信，妳就是這樣太好騙了。我是老師的姪子，才是值得信賴的人，妳相信老師就跟相信我是一樣的⋯」
⋯你他娘的最可疑最不懷好意的就是你！他娘的你甚至連人都不算！！
沉默寡言又性格穩重的狼騎士在那一刻，暫時拋掉了騎士的教養。
Chapter 14: 小奧
Chapter Text
如果說，米蘭達花會說話、能擬人，那麼它們看到艾瑞絲的反應就是先噴她一身無毒花粉，然後再搖頭晃腦地一邊小碎步奔跑、一邊燦笑著回頭對著女孩說：「啊哈哈哈來追我呀來追我呀妳這個小傻瓜～」
對奧陶琵斯則是只有手刀狂奔：「！！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要過來啊！！！(;´༎ຶД༎ຶ`)」
不只是米蘭達花，艾瑞絲發現，好像所有生靈都不願意靠近奧陶琵斯，尤其是魔法生物。只要奧陶琵斯一出現，它們就會像摩西分紅海般先朝兩邊退開，然後像放射線一樣往四面八方奔逃。不僅如此，就連南瓜先生見到他都會後退幾步，把佝僂的身體縮的更小了⋯本來這麼龐大的身軀縮成這樣，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可憐兮兮委屈巴巴⋯
對此奧陶琵斯的說法是因為這些生靈只會欺負弱小，害怕正義凜然的正派人士，所以看到女孩會想上去欺負她，對他只會被他的正義之氣震攝而退避三舍⋯結合自身的經歷，女孩覺得這個說法似乎很有道理，但好像又有哪裡不太對勁⋯
記得上次帶他去買肉，肉鋪老闆家的小嬰兒在他靠近的時候，哭得像是要斷氣，應該是巧合？
不過奧陶琵斯說這話的時候，瑟濂從兩人背後走過，只是陰惻惻地冒出「呵呵」一聲冷笑隨即走開⋯
除了是老師的姪子之外，女孩對奧陶琵斯的了解就是他家在羅德爾，憑著自己的功勳受封騎士，平時駐紮在某重要機構，相較於其他同部門的同事要接受輪調，他則是得出外勤。
雖說騎士的品階跟經濟能力能有很大差別，但能當上騎士並且活下來，本事就一定不會差，長的又高大挺拔相貌英挺，怎麼看也是黃金搶手貨吧？但說到這個，奧陶琵斯卻只是沈默地偏過頭、望向斜陽，給了女孩一個深沈而蒼涼的側臉⋯看到他彷彿故事很多又心事重重的模樣，善解人意的女孩兒就問不出口了，便在台階上坐下，靜靜地陪在他身邊。
好一會，男人才說，他只是個沒有領地的騎士，王城裡頭就是富裕點的平民女孩都不見得看得上他一個小騎士，更何況是貴族家的千金？
高大挺拔什麼的，徵的是一家之主又不是馱獸⋯相貌英挺就更不用說了，正直且高風亮節的窮騎士要的不是流於表面、由性而生愛的膚淺關係。
而且他們這些人狀況特殊，所以城裡的貴族明明仰賴他們，卻又看不起他們⋯
這、這也太慘⋯艾瑞絲知道，貴族以及有封地的騎士的確滋潤，有錢有排場、有貴婦千金聯姻，還有平民少女投懷送抱給生活解解悶；但反觀沒有封地的下層騎士那是真的又窮又慘，得先自掏腰包，花上可置辦一個農場的錢來買武器盔甲戰馬跟糧秣，才有資格去為榮譽而戰，還會因為窮、因為出身低而被看不起。
實在是太慘了。想到奧陶琵斯的家庭與職場經歷，再想到自己的，以己度人，女孩忍不住給了他一個充滿關懷、香噴噴又軟綿綿的擁抱，讓身世悲慘、沒有妹子看得上、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窮騎士受用不已。
然而，過多刻劃在心上的悲傷讓女孩忽略了，還有一種騎士叫做國王的騎士團，吃的是公糧，國王越有錢，騎士團的待遇也就越好，更別提這還是個魔法世界⋯
⋯啊，老師又在踩南瓜先生了，好像還拿魔女頭罩打他，怎麼連小米蘭達也有樣學樣，躲在一旁偷噴南瓜先生花粉，等會要去關心一下他們⋯女孩擁抱著奧陶琵斯，眼角瞄到、心裡想著。
＊＊＊
不管再怎麼快樂，也終無不散的筵席。 隨著離別的時刻越來越近，艾瑞絲心裡的傷感越來越濃，並重新感受到久違的、不安與惶恐的情緒。這裡是她來到交界地後，第一次讓她真真正正有家的感覺。在這裡她有家人，被關愛、被操心，被仔細教導關於知識、關於生存，乃至關於處事的點點滴滴。
但她也知道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老師的本體還被囚禁在某處受苦，奧陶琵斯要回到羅德爾繼續承擔他的責任，而她自己⋯女孩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嗚嗚地哭了起來。
有人疼愛，淚水才有意義；被給予了安穩，不確定性的旅程才令人恐懼。
雖然交界地的人事物樣樣不單純、處處充滿危機與殺戮，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但也是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她所感受到的溫暖卻更勝她在交界地之前的人生，那個和平安穩的世界。
「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卻很積極。」瑟濂雙手環胸，看著站在傻徒弟門口的狗姪子，眼光與另一位熔爐騎士首席出奇地一致「騙我那傻徒弟的時候舌粲蓮花，真的需要你的時候又縮得像頭烏龜，難怪你看起來就一副沒有性生活的樣子，狗都看不上你。」後半段一模一樣的熟悉台詞，讓奧陶琵斯下意識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身形差太多，他幾乎要以為魔女頭罩下的人是志留亞了⋯
「我以為妳不希望我進去。」 昏黃微小的燭光，填滿了房間，卻不足以映照出清晰的表象，讓男人的臉模糊不清，難以判斷他此刻的心思，不過瑟濂倒是不在意這些。
「不要為自己的懦弱找理由，更別扯到我身上。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離她遠遠的，既然做不到，至少你要能讓她開心點。」
「我沒有逃避，我只是⋯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對她干預太多，但我沒有立場⋯」這是奧陶琵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放了一個長假，但也差不多是該回去的時候了。算算時間，他甚至沒辦法陪著小傢伙走上一段北往利耶尼亞的路，因為他得去一趟蓋利德。
聽說紅獅子城的城主杰廉已經發出召集令，廣徵天下英雄，準備要辦一個死亡慶典，讓拉塔恩將軍光榮有尊嚴地從腐敗中解脫⋯情況已經糟到這地步了嗎？他必須親眼見到拉塔恩將軍。
而且，瑟濂說的事情他確實很在意。陛下的確是最早的褪色者，也是最先回歸的，那麼迄今為止，他都在何處？
這場以交界地萬千生靈為代價的博弈，大人知道多少？陛下本身又知道多少？又或者就如這女人所言，知情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選擇與決心⋯下僕沒有資格質疑自己所服侍之人，但不表示他不想知道、不能知道。
看到他一臉沉思，就像一條正在思考的狗，瑟濂氣又是不打一處來「那就眼睜睜看著她獨自悲傷嗎？怕什麼、忍不忍得住什麼，那都是你該如何控制自己的事情，不是別人的問題。」瑟濂忍不住轉過頭，眼不見為淨。
「去吧，快滾，看到你就討厭。」
＊＊＊
看到奧陶琵斯走了進來，女孩連忙擦掉臉上的淚水，有些難為情。
奧陶琵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大馬金刀、開門見山「妳願意跟我回去嗎？我能照顧妳。」
站在門外還來不及走掉，並不想偷聽但無奈聽覺敏銳的瑟濂：「⋯⋯⋯⋯⋯」 你怎麼不乾脆叫她多喝點熱水呢⋯
果然，女孩又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沒事，我只是、只是，我捨不得你們⋯」奧陶琵斯正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見女孩繼續說道：「而且⋯我遇到一個奇怪的壞男人，霸王硬上弓之後還在我身上做了奇怪的事，我怕會連累你們⋯那個人他睡了我，竟然、竟然還在我身邊留錢⋯這一定是嫖資對吧⋯？」 女孩抬頭望著奧陶琵斯，琉璃般的大眼，水色波光粼粼。
「⋯⋯⋯⋯⋯」不存在恐懼的壞男人冷汗直冒。
「怎、怎麼可能，如果是嫖資的話怎麼會做出後續的那些行為⋯抱歉，我曾聽到妳們在談論這件事情。」
聽到他這麼說，女孩的眼淚倒是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用過的衛生棉或是沾到白帶的內褲褲底被人看到的窘困糾結。
「⋯咳，我那個是⋯」
「我願意幫妳。」男人眼神堅定，剛毅的臉上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
不是，你真的不用這麼熱心，而且你不是說你尋求的不是由性而愛的膚淺情感⋯女孩啞口無言。
站在門外腳步已邁不開的瑟濂：「⋯⋯⋯⋯⋯」
你怎麼不乾脆直接脫了褲子躺在床上，說聲“來吧，我是解藥，別客氣盡量用！”⋯瑟濂把頭罩夾在腋下，另一手摀住臉。
「我們情況不同。」男人振振有辭地說道。
「⋯正是因為對一個人有心，所以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痛苦，就像妳知道我的⋯處境，妳也能感同身受，我的想法與妳相同。我們也可以藉由不同的方式相處，確定妳我是否適合彼此⋯我可以等，等妳完成妳想做的事情了，再考慮是不是要來找我⋯至於那個壞人妳不用擔心，交界地上還是有王法的，總不可能衝到這裡對妳下手，妳說是嗎？」
然後，尚不能真正理解中世紀歐洲的交界地風土民情、好傻好天真的現代社畜女孩兒就被目無王法的真凶給打動了。
「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其實想想也是，我們體型差那麼多，趁現在還不是那麼熟的時候先確認一下狀態也好，免得有一天真的發生感情了，才發現你那個大到能從我嘴裡戳出來而影響感情就不好了，對你不公平。」依照老師的開導，女孩兒努力調整放寬對交界地人事物的適應力。
「⋯⋯⋯⋯⋯」小傢伙胡說八道都在想什麼，不，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那，你可以先讓我看一下形狀嗎⋯不不不用脫褲子沒關係，你就讓我預覽一下邊邊的輪廓就好⋯我只是想有個心理準備，到時候不會被嚇到⋯」女孩的大拇指與食指比出“一滴滴”的手勢，臉上表情就跟她上課的時候一樣認真。
奧陶琵斯：？？？？？
「你放心，不管小奧長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守口如瓶，不會對它品頭論足，傷了孩子的心！」
奧陶琵斯，以及終於有了暱稱的小奧：？？？？？，？？？？？
不存在恐懼、情緒淡泊的男人被深深地震撼了。
⋯對上女孩認真的眼神、傻到不行的笑臉，奧陶琵斯認輸了。他把手伸進褲子裡挪了挪小奧，讓女孩細品了輪廓，偉大的熔爐騎士首席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這麼一天。
「好像，有點太大，這真的行嗎⋯也許可以試試，換作是從前的我肯定不會這麼說⋯」女孩趴在男人的襠邊大腿上，拿出小學觀察獨角仙的學術式仔細，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景環繞地盯著看，幾乎要在腦中創建出一個小奧的obj檔。
「⋯它只是看起來比較嚇人，都是誤解，用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其實靈活又可愛⋯」奧陶琵斯想狠狠地“教訓”女孩一頓但時間還沒到，什麼都不能做，整個人生無可戀，也無所謂自己說什麼了⋯儘管他在心中以熔爐騎士團的名義發誓，有一天一定要讓小奧親自拍打她的臉⋯啪啪響那種⋯⋯
算了，至少小傢伙的注意力轉移、不難過了⋯
「⋯⋯⋯⋯⋯」我的星星啊，我的傻徒弟啊⋯
瑟濂蹲在地上，雙手捂臉。知性優雅的學院才女忘了知性、忘了優雅，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痛心疾首的老母親。
Chapter 15: 小艾姊姊
Chapter Text
雖然看似把話說得很豁達，其實真到了那個時候，女孩越是那叫一個扭捏。
不過這實在也不能怪她，自從來到這鬼地方後，她就沒有哪一次的性經驗是正常的。再說了，怎麼說呢，這種事情是這樣，把一件很原始慾望的事情給正而八經的約好、像是排會議行程一樣的認真排進schedule裡頭其實是真心讓人尷尬到不行，還不如等時間到了直接衝進房間，內褲扯掉大腿掰開提槍就上，說真的還沒那麼尷尬⋯女孩兒現在就是這種狀態。
所以說很多時候，貼心尊重跟智障直男就在分寸很難拿捏的一線之隔，所以說，很多時候，男人還挺無辜，要不怎麼會有那句話：男人是豬，女人是書，你怎能要求豬看得懂書⋯是吧？
不過女孩也不會怪他就是，畢竟一個跟合金鋼一樣，洛式硬度能超過70HRC、又硬又直的直男，從沒叫妳多喝熱水或是妳給我生了兒子也能進我家祖墳之類⋯已經很棒了，再說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的麻煩，不管別人幫妳是出於什麼心思，真不願意拒絕就好，沒必要怪人家什麼，更別說有沒替妳想、想得周不周到了⋯主要責任又不在別人身上。
於是，事發當早，女孩彆彆扭扭只差沒有走路內八的小步挪動到奧陶琵斯身邊，蹲了下來。
男人剛砍完柴，正坐在地上整理柴薪，看到她一臉密探接頭情報的慎重模樣，腦中閃過的念頭卻只有如果密探跟刺客是像她這副小德性，那他倒是很歡迎⋯⋯咳⋯以及，小傢伙又想幹嘛了⋯
「那個，是這樣，晚上的事情你要不要再想清楚點⋯我是真的不能跟你走，而往後的路上我也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遇到什麼事⋯任何糟糕的事，所以我無法給你任何保證，可是我也覺得、覺得⋯」女孩忍著羞恥，把“打你一炮就跑”這粗俗卻如實詳述的詞兒給吞回肚子裡，婉轉說道：「我這樣做，很不負責⋯」
男人勞作的汗水從額邊滑落，沿著脖頸，沒入進寬鬆的前襟裡，汗液滑行之處，在結實的胸肌上留下了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的光澤⋯然後女孩可恥的覺得自己被誘惑了⋯
「還有、還有一件事我要老實跟你說⋯」女孩低著頭，支支吾吾，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敢面對眼前的男人「可能是那藥讓我病糊塗了⋯我在發作的時候，模模糊糊之間，有時候會夢到⋯會做春夢⋯夢中的人雖然模糊不清，那個⋯還很兇殘，可是我卻感受到被珍惜、被珍愛的感覺⋯⋯我、我也沉醉在這種滿足感中，甚至，我還會期盼能夢到“他”⋯他會讓我覺得自己也是有人愛的⋯很傻對不對，居然喜歡上一個不存在的人，但我其實也知道自己喜歡上的或許不是不存在的“他”，而是那種被珍惜的感覺，只是這對你畢竟不公平，所以你⋯」
「我不介意。妳可以把我當成任何人。」奧陶琵斯打斷她的話。他摸摸女孩的頭，接著把她摟進懷裡。他不知道小傢伙曾經經歷過什麼，為什麼這麼渴望愛、卻又渴望得這麼卑微，但他能給她的不多，也不見得是她想要，所以若是有什麼是他能給得起而她也想要，那他倒是很樂意。而且⋯奧陶琵斯發現，自己很有可能是她來到交界地之後的“任何人”。
「我就是妳的任何人。」
女孩被狗男人這半真半假的話感動得一蹋糊塗，也更愧疚了。她環住奧陶琵斯的腰，嗚嗚嗚地哭了出來「你這麼好，我該怎麼辦，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我可以等妳，妳心裡也不需要有任何負擔。」狗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誰叫我在意妳。」
「⋯⋯⋯⋯⋯」⋯⋯瑟濂覺得自己真的受夠了。
有朝一日，若她能回到學院並且成功推翻那些老傢伙，她一定要弄個獨棟別院作為自己的起居所⋯房間要很多，空間要大到可以讓山妖在裡面撐竿跳那種，才不會動不動就聽到別人說話，她真的受不了狗吠聲了！簡直比那些老傢伙還要更讓人無法忍受！！
＊＊＊
只不過，當女孩跪坐在床上、一臉慎重得像是要舉行祭天儀式，彷彿兩人辦完事後天上會降下一到聖光，周邊還伴隨祥雲⋯讓奧陶琵斯不禁懷疑當初是不是就該直接等到此時，小傢伙已經開始發作但神智仍在的時候，他二話不說破門而入、曉以大義然後提槍就上⋯
「請、請多指教⋯」面對“陌生男人”，以及超久違的正常性生活的女孩兒，整個人緊張到頭都不敢抬，更別提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緊張到有些手足無措的女孩兒，又開始奔騰了起來。女孩拿出第一次出實習的幼教菜雞見到孩子的拙樣，對著奧陶琵斯的襠部，生澀又親和地呼喊：「⋯小、小奧你好，初次見面，你也多指教喔⋯我⋯我是小艾姐姐⋯⋯」
「⋯⋯⋯⋯⋯」奧陶琵斯不囉嗦地拉過艾瑞絲，正想著要先吻她哪裡的時候，只見女孩心跳快地不像是自己的心臟一樣，小手哆哆嗦嗦地伸向男人的褲子裡，探囊取物卻把持不準力道的態勢，也不知道是太緊張了還是想直奔重點。
⋯小傢伙都不用前戲的嗎？奧陶琵斯有些無語。
「⋯想直接來嗎？」奧陶琵斯貼在女孩敏感的耳畔，低沉的嗓音震動著女孩的耳膜，讓她忍不住身體就是一軟，強烈的刺激也讓開始分泌蜜水的私處旺盛湧動到有些微的刺痛感。慌亂中，她一手攢著男人的衣襟、另一手攢著男人的丁丁，有些心虛又理不直氣不壯地說道：「不是，我就是想、想幫你緩和緩和緊張⋯」
在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聽到抓人生殖器能緩和緊張的奧陶琵斯：「⋯⋯⋯⋯⋯」
男人大手蓋住她的小手，引導著她撫摸著陰莖。隨著藥性的峰值開始大幅度升高，女孩撫摸著熾熱堅硬的肉棒，緊張的情緒與身體本能的渴望交織中意識逐漸模糊⋯然而當她發現這肉棒自己一手握不住，並且手手得小挪個幾回才能從頂端摸到根部時，還沒完全失神的女孩兒頓時回魂幾分，並且沒骨氣地在心裡退縮了。只不過，女孩抬頭看看男人陶醉欣然的神情，覺得自己應該是箭在弦上、無法登出了。
意識逐漸流失的女孩握著男人的肉棒一會抓握一會滑動，像是在掂量刑具，聲音中逐漸帶上泣音、迷迷糊糊地說道：「⋯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偶爾來看我⋯幫我跟老師還有英格威爾說對不起⋯⋯可以的話⋯幫我完成他們的願望好嗎⋯就當是我的遺願⋯⋯」
「⋯⋯⋯⋯⋯」本來想多點前戲，讓小傢伙覺得被珍愛被尊重的奧陶琵斯突然覺得還是直奔主題，再這樣下去不知道她會不會連墓誌銘都想好了⋯
奧陶琵斯扯下女孩早已被蜜水溼透了的底褲，沈默而直接地壓住她的身體，將殺人凶器抵上蜜穴口。只是他才進去了個頭，女孩馬上用大腿夾住他的身體，望著他，眼神迷濛、聲音軟糯地說道：「不然⋯我們先睡一下，幾個小時後再聯絡⋯好不好⋯剛吃飽飯有點累⋯我幫你蓋被子⋯蓋被子⋯不然會著涼⋯⋯」說罷，真的扯起一旁的被子慢慢地往兩人身上蓋。
⋯這都什麼地步了還這麼努力維持神智嗎，等等，我們根本還沒開始⋯⋯奧陶琵斯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該佩服還是該氣笑⋯然後他狠狠往前一挺，直接送到底。
女孩直接倒抽一口氣，聲音嘎然中止，喊都喊不出來。
奧陶琵斯一手摟著她、前臂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抓著女孩的手腕高舉過頭，結實有力的腰臀狠狠地不停衝撞，將她整個人牢牢固定束縛在他的身體下，想掙扎卻只能任他恣意抽送。男人撞擊的力道又快又猛，衝擊著女孩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吋肌膚。就在身體峰值達到最高的那一瞬間，女孩無法抑制地高潮了，承受到極致的淚水也同時湧了出來，沿著眼角滑落。甬道內強烈的攣縮讓男人不得不稍作停頓，但他完全沒打算放過這氣人的小傢伙，至少有合理機會的這次不可能。
為了不讓女孩陷入半昏睡狀態，男人咬住她的耳廓、耳垂，乃至肩頸的肌膚研磨吸吮，時輕時重的力道在女孩身上留下一個個深深淺淺的紅印，配合著下身不間斷的活塞動作，奧陶琵斯成功地讓女孩處在意識飄離卻又無法真正昏睡過去、半矇半醒的狀態，他要讓她醒著承受這一切。
奧陶琵斯將她的臀部墊高，以斜上的姿勢進入她的身體，刺激著甬道內那一小塊的秘密花園。已經高潮過一次的女孩承受不了這麼連續密集的刺激，她的潮水蜜水打溼了床褥、淚水打溼了枕頭，想求饒卻被男人霸道強勢的吻給堵住唇舌。
女孩眼淚流個不停，高潮後仍持續受到刺激的身體下意識地開始強烈掙扎，但兩人的體型跟體力差異何其大，奧陶琵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壓制住女孩的任何舉動，讓她再是無法承受也還是只能受著。恍惚朦朧間，大腦只剩一點點思考空間的她只覺得奧陶琵斯怎麼跟夢中的男人一樣兇殘惡劣，不是說好靈活又可愛嗎？他為什麼像裝了工業電池的機器一樣都不會累也不會肌肉痠痛嗎？？他撞的那麼用力速度那麼快，不怕會變成一根在火柴盒裡著火的火柴棒或是把火柴盒戳穿嗎、身為一根火柴就不能好好善待他的火柴盒嗎？？？
只要意識還沒登出就會胡思亂想的女孩兒，繼續為心中多如艾爾登流星的交界地大哉問多添上了幾顆流星。
甬道內的敏感帶被密集地刺激，女孩很快地就達到第二次的高潮，大量的潮水打溼了兩人的交合處，而奧陶琵斯也在此時盡情地釋放了自己，在女孩身體裡，兩人的體液交互融合。不可避免地，連續性地二次高潮也為她身體帶來了過於強烈的刺激，以至於再次出現了眼前白光與嚴重的耳鳴。這麼一來，女孩的身體徹底癱軟。
男人抱著艾瑞絲，不嫌她滿身大汗地吻遍她的全身，心口上那道遲遲未消除的、魔法造成的傷疤，更是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對它又舔又吻。
⋯雖然的確是同款被疼愛的感覺，但僅存一絲理智健在的女孩兒怎麼就覺得奧陶琵斯這行為像是狗狗在蓋味道呢⋯她又胡思亂想了，人家已經放過她了，就這麼乖乖昏倒不好嗎，要是被發現還醒著搞不好又要被多賞一發，還是睡吧⋯⋯
「⋯⋯⋯⋯⋯」奧陶琵斯親眼看著女孩明顯還有那麼點點意識，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一樣，氣一閉、兩腿一蹬，戲劇性地昏睡過去⋯
⋯當老子沒見過活人死人、睡著的人跟昏倒的人是吧⋯奧陶琵斯發現，跟小傢伙在一起，只要扯到那檔子事，不管做不做他總會不自覺得氣血上湧、心緒不穩⋯⋯算了。
奧陶琵斯將女孩箍在懷中，小睡片刻。
＊＊＊
下半夜，奧陶琵斯發現女孩雖然身體得到滿足而症狀減輕，但仍舊是全然失去意識，並且全身發熱、燒的迷迷糊糊，緊貼著他的臀部也扭個不停，讓他就是想不起反應都不可能。他知道小傢伙真的被折騰慘了，便只得從後面進入她，輕輕緩緩地小幅度抽送。
女孩對這種溫柔的性愛方式很受用，嘴裡喃喃自語「⋯想你⋯」
⋯只要被tag到就忍不住回應的男人現在才想到這麼回事兒，覺得這次兩人都過了明路還認不出來就真的太超過了，於是又再次問道：「知不知道我是誰⋯？」
女孩兩眼無神望著前方，嘴巴開開的傻樣讓奧陶琵斯氣結，正考慮是不是乾脆拿肉棒塞住她的嘴並且發誓要是她敢再說不知道，他就敢讓她明天下不了床的同時，女孩抽身轉頭抱住他，又磨又蹭，奶貓似地軟糯叫聲「⋯奧陶琵斯⋯奧陶琵斯⋯⋯」
模模糊糊之間，艾瑞絲把那個人的身影與奧陶琵斯重疊上了。
聽到小傢伙終於喊出他的名字，奧陶琵斯有一種苦戀終於被認同、想衝到雨中大喊的感動，全然沒體悟兩人關係會搞得這麼苦的始作用者就是自己⋯
奧陶琵斯抱著她，再次進入女孩的身體，只是這次他的動作溫柔得判若兩人；不過即便是如此，本能尚有些渴望但實際上早已透支的身體，還是讓女孩無法再承受更多。已經失神的她緊縮著甬道、抽抽噎噎地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讓男人無法分辨隨著抽插動作而不停洩出的，究竟是兩人交合後留置的體液，還是她又再登上頂點時的潮水？
不得已，男人只得草草結束，清潔了兩人的身體後，再次摟著她睡去。
艾瑞絲被折騰到全身脫力，本該睡死的她這次卻睡得不安穩，她又“看”到不停閃現火焰與各種顏色的黃金樹的畫面，最後無一例外地，是一輪冒著寒氣的藍色幽月。
看到懷中的小傢伙呼吸淺促，眼皮下動個不停，奧陶琵斯知道她或許在做夢。他想到瑟濂提過小傢伙睡不安穩的事情。瑟濂說，在她的夢中除了來來去去的人之外，還不停地重複出現一望無際的雪原、不知道是何處的山崖，最後是火焰與黃金樹，以及冰冷、巨大的月亮。
他知道，小傢伙已經深陷命運的漩渦。奧陶琵斯擁緊了懷中的女孩。
Chapter 16: 騎士、魔女與傻徒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離別的時刻終會到來。
在那天過後，艾瑞絲多待了兩天休養身體，也是作好最後的準備，這一離開就不知道多久能回來。只是這真的是極限了，已經拖到最後、真的不能再拖了，對艾瑞絲跟奧陶琵斯來說都是。
女孩一整個上午已經不知道偷偷抹掉幾回淚水，瑟濂看了不捨但也無可奈何。
奧陶琵斯拎著一個大布包走進研究室，布包放在地上的時候，發出了金屬撞擊的聲音。男人將布包解開，拿出了裡面的東西。這是第一次，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送東西給她。之前送她的輕裝，在她越來越危險的道路上其實並不實用，只是他礙於種種考量，當時不便贈與更好的衣裝，並且後來他也知道了小傢伙不穿那套衣服的原因，便也不強求。
這次不一樣，這是一套明顯價值不菲的衣裝。
厚實的細布外覆皮甲，再於腹部處綴上輕盈堅硬、不知是何種金屬製成的鱗片甲面。領子、袖口與下襬處繡有精緻的金色花紋，柔滑飄逸的絲布縫接在肩線處、作為斗篷。而斗篷的後背與下襬處，則是以金線細細地繡上美麗神秘的紋樣。神秘的金屬鱗片不止覆蓋在胸甲，也遍布整副腿甲，外披絲布作為長裙，掩去了充滿戰爭氣息的金屬面貌。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像是接到燙手山芋一樣，女孩連忙推開奧陶琵斯的手。 金線、絲綢，以及刺繡，艾瑞絲很明白在相當於古代的歐洲，這些東西代表的意義，更別提那又硬又輕、不知道是哪種神奇金屬做成的鱗甲片。一個沒有封地、什麼都要自掏腰包的騎士，不應該把這樣的東西拿來送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
「上次在鎮外遇到一個流浪商人，他說他好幾天沒吃飯，拜託我買下他手上的東西，他可以便宜賣⋯我知道它貴重，但我不清楚這些東西實際的價值，只是覺得值得，手上也有足夠的錢就買下來了。」奧陶琵斯的臉上閃過一絲為難「這是女性板甲，我穿不了，老師也不需要這種東西，總不能要我千里迢迢地把這麼麻煩的東西帶回羅德爾，再說⋯我也沒有其他女性可以相贈。」
「你可以賣掉啊，還能讓你大賺一筆⋯戰場無情，你該為自己換一套好一點的裝備⋯」艾瑞絲雖然很感動，但她並不贊成這種做法。遇到敵人她還能躲躲藏藏，而騎士遇到敵人哪能不正面迎擊？上了戰場，光有武藝卻不拚裝備，多半也是一個死字。
奧陶琵斯坐了下來，將衣服放在腿上，說道：「我雖然沒有封地，但父親還算有點錢，我只要能養活自己就夠了，而我的衣裝也是家族贈與⋯東西並不算太差。」可是錢放在身上不好嗎，做什麼不用錢呢？眼見艾瑞絲還是想拒絕，奧陶琵斯又是開口說道：「相較之下，妳比我更需要更換裝備。寧格姆福與啜泣半島已經是交界地上較為安全、容易應付的區域，接下來不管是往東還是往北，都只會越來越危險。」奧陶琵斯仔細地跟女孩分析著。
「北邊的利耶尼亞是各種魔法生物與魔法師的地域——滿月女王與紅髮拉達岡曾在利耶尼亞發生過數次大戰，甚至導致門前鎮沉沒、淪為廢墟，自此之後，那邊就成為魔法生物盤據之地。而魔法學院⋯」奧陶琵斯看了一眼瑟濂，繼續說道：「艾爾登法環破碎之後，學院就關門不出，但那是“大部分”的魔法師。」奧陶琵斯雖然了解學院裡的情況，但他覺得這些細節還是該由瑟濂來開口，免得小傢伙生疑。
瑟濂何其聰明，接收到狗男人的訊息後在頭罩下翻了一個白眼，把話接上：「⋯雷亞盧卡利亞學院有一個幾乎被視為異端的學派，名為海摩，裡頭都是些整天就想打打殺殺、腦子裡只長了肌肉與制裁魔法的好戰分子。他們不認同學院閉門不理紛爭的作風，更看不起駐紮在利耶尼亞的杜鵑軍團，那些恣意劫掠的蠢驢⋯一群背叛者。」想到這些毫無忠誠可言的軍團在戰場上的臭名，瑟濂嫌惡的皺眉，更加厭惡那些默許放任的老傢伙。
「海摩教室以身為善惡制裁者自居，認為學院不該交給一群智力低下、毫無仁義可言的愚蠢殘虐之輩看守，所以他們經常違反學院的禁令私自外出，徘徊在學院山腳下，自發擔任起守護學院的工作，為此還經常與杜鵑軍團發生衝突⋯不僅如此，學院山腳西邊遍佈提斯大魔法師研發的人偶兵，除此之外，整個湖區還滿是幽魂以及白金之子⋯徒弟啊，妳如果決意要北往利耶尼亞，一定要小心避開這些。」
「至於蓋利德⋯」奧陶琵斯不知道那次小傢伙是怎麼去到蓋利德，不過從她後來寧願去從來沒去過的利耶尼亞，也不願意再去蓋利德，猜測應該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果然，聽到蓋利德，女孩一臉糾結，不得不說奧陶琵斯猜對了。艾瑞絲聽從咖列的建議，從瑪莉卡第三教堂附近的傳送門過去，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雷恩魔法師塔。東西是拿到了，人也被雷普了，但比起被一個尺寸嚴重不合的男人雷普還要更糟糕的其實是沒有傳送門的回程路，在蓋利德那樣烏煙瘴氣的鳥地方。女孩想到那整路途的辛酸悲愴簡直不勝唏噓，肯定比讓兩個熔爐騎士三劈雷普還要慘⋯不，還是別做這種假設的好，不吉利。女孩想著，打了個冷顫。
「我去過蓋利德一次⋯咖列跟我說那裡有個魔法師塔，附近的黑夜騎兵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我也是在那裡遇到熔爐騎士⋯」講到熔爐騎士，艾瑞絲心情其實很複雜，不知道究竟該對他們抱著什麼樣的態度看待，一張小臉扭成一團。「後來我想過是不是要再去一次蓋利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托雷特好像很反對，而且仔細想了想，那裡也的確太危險，或許我該先去別的地方看看，好好磨練自己後再去⋯」
「所以這套衣服妳該收下。」奧陶琵斯口氣堅持，瑟濂也點點頭。「妳的體力不好，力氣也不夠大，輕甲對妳來說還是太笨重了，會影響妳遇到危險時的反應。」
艾瑞絲知道老師說的是對的，但是⋯
她看看奧陶琵斯手上的衣服，又看了看牆角箱子裡，那又破又髒、不成套的輕甲。女孩的眼神，遲遲無法從那套輕甲上移開。
「就放在為師這裡吧。」瑟濂知道她的心結，但不破不立。適當的放下過往，才能把前路走穩。況且，狗男人手上拿的，的確是好東西。「妳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幫的上為師，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幫妳守好妳的寶貝。」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我只是害怕再次回到無邊無際的孤獨，我只是害怕當我軟弱、當我受傷了，卻沒有能夠讓我念想的東西，我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曾遇過什麼、永遠的失去了什麼。我害怕我會迷失在孤獨與恐慌的深淵中。
「沒事，為師會一直在這裡，直到妳來將我帶走。」 瑟濂摸了摸傻徒弟的頭。不管傻徒弟是不是那個“有緣人”，瑟濂相信，兩人的相遇都是星星的指引。
「當妳到了羅德爾，也可以來找我。」奧陶琵斯握了握女孩的小手。 「我們一直都在。」
女孩終於憋不住了，眼淚流的像斷了線的珍珠。她撲進瑟濂的懷中，再撲進奧陶琵斯的懷中，抱抱這個又抱抱那個，淚水卻是越流越兇，就像個第一次離開家去上小學的孩子。
兩個大人哄了孩子好一會，孩子終於不哭了。大人嘴上不說，心裡已經累垮，於是連忙打發孩子去旁邊玩沙。「沒事了，去試試妳的新衣服，穿好了讓我們看看。」
孩子傻又好哄，雖還是抽抽噎噎，依舊聽話的捧著整套衣服回房間。
瑟濂摸著頭套，隔空扶額，覺得得做些什麼才能抵消帶孩子的疲憊感，便理所當然的想到一旁的狗姪子。「就算你不說我也看的出來，你對學院內部知之甚詳，賜福王果然手眼通天。另外，能讓諾克隆恩的聖職者解下身上的衣袍相贈，你還挺有一套。」瑟濂口氣中帶著滿滿不可言說的嘲諷。
「學院內部有多少流派恐怕妳還得認真想想才答得出來，更不用說裡面鬥的有多激烈，不然妳怎麼會淪落到此境地？所以妳又怎麼能期待學院裡沒有被插手的空間。另外，這不是我的功勞，這個是⋯」
「⋯我並不是在稱讚你！」瑟濂打斷奧陶琵斯，扶了扶因為氣極、說話太激動而被晃歪的頭罩，雖然提神了但也深以為要是再不擺脫這個狗男人自己一定會早死！「也不想知道是誰用什麼方法弄到的！不需要告訴我，謝謝！！」
瑟濂雖然被狗姪子氣到脾氣越來越差，但想到傻徒弟⋯瑟濂深呼吸幾口氣，努力平復情緒，再次試著與野生動物對話。「如果她能順利活著前進，遲早會到亞壇高原。我知道羅德爾的貴族們對退色者既厭惡又鄙視，跟看待惡兆沒什麼兩樣，你最好想想如果她到了羅德爾你該怎麼做⋯別傷了她的心。」
「⋯我不是“那位紅髮”。」
「是嗎？拉達岡與滿月女王的婚姻從一開始就充滿算計⋯當然，也要怪她自己天真到蠢，卡利亞的女王、魔法學院的領導人，她有什麼資格認為自己的婚姻能夠不帶政治？」想到滿月女王，瑟濂心情很複雜，對這個阻礙起源派的可恨女人卻有種怒其不爭的惆悵。「她能坐鎮王室，能管住學院的老傢伙，還能打贏羅德蘭的軍隊，憑的可不只是魔法的才華跟對種族的包容心⋯我怎麼也想不到這麼一個外柔內剛的鐵血女王在遇到心儀的男人後竟然會變得如此愚蠢。不過也多虧了如此，起源派才有發展的空間。」
最後，瑟濂下了結論：「再聰明的女人一旦沉溺情愛，都會變得愚不可及。」還好徒弟本來就傻，對比沒那麼大，無所謂了。無奈的老母親自我安慰。
「所以這就是妳斷情絕愛的原因嗎？」
「閉嘴！」
不，野生動物果然無法溝通，只能遠離！
＊＊＊
瑟濂把奧陶琵斯趕出房間，她要跟徒弟聊聊。
當女孩穿著那套來自諾克隆恩的女巫身上的盔甲時，正起身準備走出去的奧陶琵斯跟瑟濂都滿意的點點頭。
瑟濂在傻徒弟的胸口別上看起來就蠢頭蠢腦的長尾貓別針，再替她戴上像是把很多魔法師石頭頭罩集合成一顆球、造型看起來有些令人不舒服的墜鍊，語重心長地說道：「徒弟啊，為師的狀況妳知道，所以原諒為師現在手上拿不出更好的東西，希望這兩樣小東西能在危急的時刻保住妳一命。」
看到傻徒弟捏著綴飾，一臉疑惑，瑟濂補充道：「這個別針能讓妳在高處落下時不會受傷⋯當然太高也不行。這個魔法師球，則是我們起源派探索星空的一種方式，既是過程，也是蛻變。」瑟濂的語氣有些激動，彷彿狂熱。「它能讓你的魔力變得更強大，是我們在探索星星的生命時得到的饋贈。」
「什⋯老師⋯妳的意思是，如果妳繼續在起源派上鑽研，也會變成這樣嗎⋯？」艾瑞絲的三觀受到極大的衝擊，完全不能接受也不相信變成這樣神智還是清醒的，還能有正常的思考邏輯嗎？這已經不算是人了吧？⋯所以老師會被囚禁、起源派被列為禁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對輝石魔法師而言，肉體不過是短暫的停留點。亞茲勒與盧瑟特兩位大師為了觀測星空的起源，將頭蓋骨敲開，以輝石取代大腦跟頭蓋骨，而我們起源派將自身化為星星種子，那也是我們為了探索而自願走上的道路，他們憑什麼說我們是異端？憑什麼把我們列為禁忌？？」瑟濂忿忿不平的握拳，一下下的捶著桌子，口氣也變得激動「況且我們用來增幅融合的除了自願者之外都是屍體、是對他人來說無用的軀殼，憑什麼對我們指手畫腳！哼，一副正義凜然的嘴臉，囚禁拷問我還不是為了從我口中得知兩位大師窺見的秘密！」怕嚇到傻徒弟，瑟濂將口氣放緩，小心翼翼的摸了女孩的頭「就算妳不認同起源派，甚至想跟我分道揚鑣，為師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希望妳誤解我。」
「徒弟啊，妳想知道兩位大師窺見了什麼嗎，為師只告訴妳一個人⋯」女孩內心哭唧唧，不她真的不想知道，但是她不能拒絕老師⋯女孩心中的淚水更洶湧了，幾乎化虛為實。
「亞茲勒大師窺見的起源是黑暗的深淵，而盧瑟特大師則是看到了龐大的星團毀滅⋯令人讚嘆對嗎？有一天為師一定要繼續研究兩位大師所看見的星空。」
⋯這不是黑洞跟同一個星雲裡的數顆恆星同時發生了超新星爆炸嗎⋯⋯就為了這個⋯艾瑞絲不能接受。正想說些什麼時，瑟濂看到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狗姪子，又翻了一個隱密而放肆的白眼。
奧陶琵斯不想評論瑟濂對學術方面的觀點，他只是默默走了進來，幫女孩戴上護腕處描繪著細緻花紋的白色手套，並將一把雕滿植物花紋的黃銅短刀別在女孩腰帶上，以及一個三角形上重疊著三個圓環的祈禱印記用繩子串起，掛在腰帶的另一邊，這才安心了些。 怕女孩又要推辭，奧陶琵斯先開口解釋：「這兩樣東西是我原本就帶在身上的，在王城的貴族裡是很常見的東西，對騎士來說也是很普通的賞賜，所以妳放心帶著。」半真半假的話語是最真實的謊言，於是女孩相信了⋯儘管如此，被騙得團團轉的傻孩子還是感動的一蹋糊塗，她撲上去抱住奧陶琵斯，發出誠摯真切的吶喊：「你、你不該輕易地就為關係不深的人付出這麼多，你這麼單純，會很容易遇上愛情詐騙的！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去找你，那個時候你的錢被騙光了，我會養你的！我們可以帶著英格威爾一起去接賞金任務！！」
奧陶琵斯：「⋯⋯⋯⋯⋯」⋯愛情詐騙是什麼鬼，弱小的骨灰廢物又能翻出什麼天，小傢伙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好，我會多提防壞人，也會努力得到賞賜，以後妳來找我了我把身家都交給妳。」
雖然很直男還又窮又弱小，可是真是個正直的好男人啊。女孩感動到哭成傻狗。
「⋯⋯⋯⋯⋯」瑟濂的臉抽了抽，方才還沉浸在跟學院多年鬥爭所遭受的不公，滿腔的激昂情緒突然啞火、說不出話來了⋯傻徒弟真的能順利地走完利耶尼亞嗎⋯⋯
Notes:
是的，就是黑夜女巫套裝與黃銅短刀、黃金律法聖印記來著，配件是魔法師球護符跟長尾貓貓別針，然鵝衣服不包含頭裝，戴那種看不到眼前的東西走路會撞樹的XDD
Chapter 17: 狼與獵犬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瑟濂跟奧陶琵斯就像幫去遠足的孩子準備背包，為她塞了滿滿的物資，從口糧到盧恩都有，連手帕都塞了幾條。女孩吸著鼻涕，哭到視線都模糊了。
艾瑞絲抽抽噎噎地披上羅德莉卡送她的紅色風帽—被王室捨棄的女孩說她已經找到使命，並且回到家人身邊了，已經不再需要這件斗篷，便將它送給了艾瑞絲，希望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使命，以及歸宿。
終於．女孩揹著鼓鼓的背包，裡頭裝著滿滿的心意，離開這個只住了兩個月、卻讓人一輩子都不想離開的地方。
臨去之時，瑟濂對她說：「去吧，徒弟，去增廣見聞、去觸碰命運，到時候再回來跟為師說說妳的所見所聞。但是如果妳累了、不想再繼續前行了，也回到老師身邊，妳就陪著老師一起等待“有緣人”。褪色者這麼多，時間這麼長，我們總能等到。」
雖然不知道還要多久、自己要到什麼程度才會被老師認可“時機到了”，但她怎麼可能明知老師還在不知名的遠方受苦而自己卻什麼都不做。想到這裡，女孩的步伐堅定了幾分。
小米蘭達似乎也知道女孩即將離去，沒有噴她花粉也沒有搖頭晃腦地滑走，而是圍著她、整大朵花在女孩的身上蹭了蹭，像隻小狗一樣。女孩摸摸它們，小花做出用力噴花粉的動作卻什麼都沒有噴出來，不知為何，女孩總覺得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抽泣。
剛走出廢墟，奧陶琵斯就追了上來。他用力抱住女孩並吻了她，就在女孩覺得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奧陶提斯終於放手，對她說：「要來找我，不然我被騙光錢就只能流落街頭了。」
女孩終於破涕為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只是離開視線後，卻又再次哭了出來，但這次她不再敢放肆的哭，因為哭聲可能會引來任何生物不懷好意的目光。兩人離的還不遠，她的情緒奧陶琵斯怎麼可能感受不到，但他除了不甘與無奈，什麼都做不了。奧陶琵斯不再隱藏自己，用力一握，碗口粗的枝幹應聲斷裂。本來追上來想再蹭蹭女孩的米蘭達花群見狀又原路滑了回去，速度快到像是帶了獵犬步法。
奧陶琵斯回到地下室，對瑟濂開門見山：「需要我去把妳的身體帶出來嗎？」
瑟濂坐在位置上，雙手交叉撐著下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奧陶琵斯的話倒是把頭抬了起來。她看著這個總是把自己氣到快吐血的男人，真心實意說道：「哦，謝謝你，不過不用了。時候未到，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和契機，你把我救出來也沒用，反倒讓那些老傢伙有了防備。」
「妳究竟在等什麼？如果她不來妳又要怎麼辦？」
「老實說，我不確定。」瑟濂頭套下的臉龐少見地出現了些許迷茫「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會是我命運轉變的關鍵。」
「命運不會只有一種運行方式，無數種決定導致無數種展開路徑。妳怎麼知道現在被放出來就不能走出更好的路呢？把身家安全與未來都壓在飄渺虛無的預感，你們真可笑。」
瑟濂很想回他你懂個屁，但她的教養讓她說不出口，於是頓了幾下、白眼翻了幾個，心裡拼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了、馬上就可以擺脫這個狗男人了，好不容易才又能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你的話⋯算了，告訴你也無妨⋯那幫老東西對我下了禁制、囚禁拷問我，長此以往，這副身體早已破敗不堪、逐漸走向死亡。不過幸好我已經早一步把靈魂跟源輝石混合，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更換新的身體。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算本體的我“看起來死了”也無所謂，因為我的生命本源還活著，別人也不會知道，反倒還可以降了那些老傢伙的戒心⋯所以你願意帶著我的源輝石，幫我天涯海角尋找合適的身體嗎？我知道有個男人可以做出我要的身體，但是他應該不會這麼乾脆的就交出來，並且他的身份有些麻煩，是卡利亞王室的人⋯你願意幫幫我嗎，好姪子？也不枉我們姑姪一場。」學院並沒有因為關上了大門不理外界而比較平靜，反倒一大群自視甚高的讀書人關在一起，大家吃飽了撐著只會鬥得更兇。瑟濂在學院裡曾經建立的人際勢力因為她離開太久已經有了變化，畢竟人心思變、人走茶涼，所以她必須再重新接觸重新攏絡。然而一個身體已經快要毀壞，連自身的力量都沒有的人是要談什麼重建勢力。
「⋯抱歉，當我沒說。」倘若涉及卡利亞王室那事情就不是這麼單純，尤其熔爐騎士身份的特殊性與對羅德爾的代表性，只要一介入，對方馬上能讓它變成政治問題⋯這女人是故意的。奧陶琵斯的臉抽了抽，僵硬地把話題轉移開。「你們這些魔法師還真是完全不把軀殼當一回事，尤其是起源派。如此地放縱行事，就沒想過若是失敗了會如何嗎⋯難怪學院會以驅逐為名，保護並掌控兩位已逐漸結晶化的大魔法師，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起源派不能拿他的屍體去融合吧。」
「⋯閉嘴！」狗男人。雖然意想中這男人會吃鱉，但他完全沒一點誠意與婉轉、演技跟傻徒弟一樣拙劣的反應還是讓瑟濂磨牙。
＊＊＊
艾瑞絲的預想是沿著大道走會比較安全，路上也不乏小村莊小城鎮可以投宿，然而當她一路往北走，遠遠看到大橋上一個狼頭人跟一群士兵打成一團，女孩開始貓貓疑惑表情包了。
這不是布萊澤嗎？
看到這混亂場面，女孩來不及多想，帶著托雷特便衝了上去。布萊澤看到女孩騎著馬、馬踩著七彩祥雲來救他，二話不說便跳上馬⋯托雷特只是一隻符合矮小人種體型的馬，驟然一個身高兩米五還背著把大劍的巨漢壓上來，托雷特來不及反應，被壓到生理性地重重“嗯”了一聲，差點喘不過氣、幾乎軟腳。
女孩感覺到在布萊澤跳上來的瞬間，托雷特的身體狠狠地沉了沉，但情況混亂之際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下意識地兩隻小腳嚼拼命撞擊馬腹要托雷特跑快點。問題是，女孩背後那個穿著金屬腿甲的巨漢也用力狂撞托雷特的馬腹，兩人四腳地節奏配合的天衣無縫，簡直能演奏出一首命運交響曲⋯面對背後一眾追兵，托雷特又重又痛又累還不能停下不然大家得一起死。
此時支撐托雷特身軀的，是對死亡的恐懼，以及深深的怒意，又怒又恨的那種⋯身高超過兩米的生物有什麼資格這樣對待一個弱小又無助的小可憐？你他娘的沒有自知之明、不會去學重力魔法嗎？？當初就跟倫納德說過，不能因為拉塔恩將軍為牠跑來學重力魔法就只顧自己爽，就該讓將軍建議瑟利亞開辦一門外人也可以走讀的重力課程，初階的重力魔法就可以讓他們善待自己的夥伴，這樣不好嗎？？？不對，根本應該由王城下令，將此課程推廣到全交界地，並且嚴格限制全交界地的上至貴族下至百姓，通通應該強制進修這門課程！！
好不容易跑了一大段路，應該是安全了。兩人下了馬，心跳如擂鼓、餘悸猶存的歇了好半天，托雷特則是痛苦到幾乎口吐白沫、靈魂出竅。牠在心中發誓，如果這次真的死了，牠做鬼也不會放過這個半狼人⋯還有倫納德那頭自私的畜牲！！！
「記得你上次不是說要去南部的封印監牢？所以是事情辦完了，在回程路上了嗎？」艾瑞絲本想遞一條手帕給布萊澤，卻見他從懷中掏出上次給的那條。白色的手帕已經泛黃，上面還有斑斑點點污漬⋯這一看就是使用太頻繁又洗了太多次，上面沾了太多吃色深、洗不掉而色素沉澱的髒污，以至於整條都被洗舊了⋯⋯不是，你這過敏性鼻炎到底是有多嚴重，沒想過要吃點草藥改善嗎？？？同樣是過敏人的女孩深深震驚，並且同情。
然而布萊澤對女孩的話只是一臉疑惑「妳在說什麼，我走的是往南的路沒錯啊？自從上次一別後我就一直沿路南下，只是看來寧格姆福的幅員比我想的還要遼闊，走了那麼走還沒到，不過應該不遠了。」
天啊⋯上次一別到現在都多久了你還在附近，而且你是往北啊往北！女孩震驚到張大嘴，幾乎可以塞進一支肉⋯雞腿的程度。
雖然覺得很殘酷，但讓他這麼浪費生命也不好，於是女孩修飾著措辭、婉轉的告知了事實。
果然，布萊澤沉默了。停頓時間之長讓艾瑞絲也不忍心了，女孩想著這畢竟是咖列背書的人，而且相處過後對他的印象的確不差，這樣的亂世有著正直騎士精神的人已經鳳毛麟角⋯「仗義皆是屠狗輩」這句話在亂世已經不適用。想了想，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了：「要不我陪你走一程吧？其實我也不太認路，但是托雷特很聰明，我們沿路多問問人，肯定沒問題的，好不好？」想到自己的方向感，女孩這口開的有點虛，聲音便也硬氣不起來，水汪汪大眼看著布萊澤，嬌嬌怯怯的像個害羞的小妹妹。從小“妹妹”就很獨立、一點也不害羞，過不了哥哥癮的布萊澤，心中的兄長魂可恥的騷動了。
「那就麻煩了。」布萊澤說道，聲音略帶沙啞。
的確，這件事情已經拖得太久，不能再浪費更多時間了，絕對不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於是，就在一次又一次，艾瑞絲一轉頭就發現布萊澤正往反方向走，有時候甚至已經走到不見蛋、得讓她回頭找人，然後方向感同樣不好的女孩又花了更多時間找回原路，很多次還是靠托雷特一邊翻白眼一邊把兩人引回原路的辛酸艱難中，終於找到了寧格姆福最南端的封印監牢。
這中途兩人聊了很多。布萊澤本身是個話不多的人，但是對著軟軟的小姑娘，他的耐心跟話語意外的特別洶湧。事實告訴我們，話少的人一旦話多，會比話多的人還要多。然而話多，該透漏的不該透漏的，也就更多。
他告訴艾瑞絲，自己是卡利亞公主的騎士。目前碩果僅存的公主，為了這個注定凋蔽的交界地做了很多、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公主的母親，滿月女王因為遭逢背叛而心智喪失，被雷亞盧卡利亞學院推翻勢力軟禁，隨後學院便發起了戰爭，與卡利亞王室切割。在這場場大戰中，學院雖然被削弱了力量，但卡利亞失去的更多，不但群龍無首，連公主也被迫必須放棄自己的半神軀體、遁入人偶的身體中。而且卡利亞的王室貴族們對女王失勢而造成的戰爭也多有怨言，本來就多方勢力鬥爭的權力場，他們不可能真心擁戴一個母親已經失智被囚禁的菈妮公主，不把她廢掉已經看在她是半神血脈而有著難以取代的意義份上了。所以他們只是把她架空，讓她成了有名而無實權也無兵力、什麼都做不了的空頭公主。
喔對了，艾瑞絲還知道了，當初在教堂送她召魂鈴的那個自稱蕾娜的女孩原來就是菈妮公主，看來蕾娜只是假名⋯不是，你的公主既然以假名行走江湖，然後你一轉頭把她的真名告訴我不打緊，連人家身家都報著清清楚楚只差沒告訴我三圍跟內褲顏色⋯不對，他如果知道的話應該也會說的⋯⋯總之，艾瑞絲想起來了，咖列對他的介紹裡好像隱約還有段：他雖然有著狼的警覺心，但狼也有一半是狗，所以只要遇到了他覺得可以交心的人，腦子就會有點不太靈光⋯
當時女孩只覺得這段話純屬扯淡，完全沒放在心上，過耳就忘，想不到咖列居然是個認真的實誠人呢⋯
「通通都是忘恩負義的人渣，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女王，卡利亞能有今日的成就嗎？還有學院那些老匹夫，明明卡利亞給了他們那麼大的自治權，女王甚至親自坐鎮學院，象徵對他們的重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腳踏兩條船的杜鵑背後是羅德爾，羅德爾私底下透過杜鵑支持學院，其實只是想讓我們兩敗俱傷。」布萊澤沉浸在兩方多年的恩怨中，齜牙咧嘴、口氣憤恨不平。「不忠於主人的背叛者都該死，就跟達瑞威爾一樣！不忠心的狗有什麼資格叫做獵犬，說什麼認主之後絕對不會背叛，都是謊言！！」
⋯艾瑞絲真心想摀住耳朵尖叫，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自說自話？這個年代的人沒有心理諮詢師沒有社群軟體所以大家都這麼苦悶，逮到個人就一定要這麼全盤地傾訴心聲嗎？？是真的有這麼苦悶還是看她這麼一個肉眼可見的菜雞翻不出個浪花所以就盡情地說吧說吧？？？
看到布萊澤簡直快要對月狼嚎，女孩連忙安撫他的情緒。有妹妹嬌軟和聲的安撫，人狼騎士很受用，隨即平復了不少，整條人狼再次打起精神、滿血復活。
「好吧，那我們上吧，該把這件事了結了。」布萊澤站起身，準備往眼前閃耀著不祥紫光的禁制中心點走去。
女孩：？？？？？，？？？？？
不是，你往監牢的方向移動然後叫我上吧是要上去哪？？？我不是帶路的善心人嗎？？？？？
看見女孩遲疑，布萊澤也有些疑惑「怎麼了，不是要一起幫我對付達瑞威爾嗎？」接著他看見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越來越驚訝、越來越慌亂，幾乎就要脫口拒絕，布萊澤先發制人「獵犬騎士跟瘋狗一樣，妳不來當我的後援嗎？萬一我死了就不能回到公主身邊，她孤伶伶的一個人還在等我⋯而且我們不是配合的很好⋯妳忍心大哥受傷、甚至不能活著回來嗎？」
等一下，我們什麼時候配合了，我只是騎馬靠近你就自己跳上來了吧？！還有我們什麼時候變成兄妹的，怎麼沒有人告訴我？！？！不對，我根本沒有哥哥，我是長女好嗎？！？！？！
只是⋯艾瑞絲想到公主⋯如果不是菈妮送他的招魂鈴，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早已不知死在哪一次的危難中，不，也或許在那之前，她的心智就已經在一個又一個充滿讓人恐懼不敢寐的夜晚中被恐慌的深淵吞噬了。聽布萊澤所言，菈妮的處境似乎很艱難，想改變現況卻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態越來越惡化，甚至想把母親帶回身邊照顧都做不到⋯⋯女孩心軟了。當時的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隻弱小的驚弓之鳥，但菈妮卻選擇幫助她，不管是基於什麼理由，艾瑞絲覺得若是對菈妮的困境袖手旁觀，這不是惜命，而是忘恩負義。
於是女孩扯住布萊澤的毛皮斗篷，語帶顫抖地說：「⋯封印監牢有範圍禁制，我也沒辦法帶你逃走，那你、你要擋在我前面一點的地方，我才能當你的後援喔⋯」
「放心吧。」
看到女孩強裝堅強的小模樣，布萊澤心中的那頭狼瘋狂地轉著圈圈。
＊＊＊
面對達瑞威爾，布萊澤有著滿滿的怨懟，質問他為何在公主最需要他們的時候離去，但瑞達威爾什麼都沒有說，直到倒地。
他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只說了一句：「吾主⋯已棄其身⋯」
「愚蠢！換了個身體就認不得人了嗎？」布萊澤氣到不想再問，轉身出了封印監牢。
戰鬥的時候，艾瑞絲覺得達瑞威爾的攻勢並不像布萊澤說的“像瘋狗一樣”，雖然布萊澤嘲諷他變得無趣又遲鈍，但她總覺得不是那樣。女孩走到達瑞威爾身邊蹲了下來，為他放了一個恢復的祈禱術——這不能讓已將逝去的生命起死回生，但是可以減緩痛苦。
達瑞威爾的視線逐漸模糊，他感受到自己逐漸發冷的身體被溫暖的光芒包圍。他伸出手，不知道是對著天空，還是想對著女孩「⋯吾主⋯令吾遠離⋯黑暗⋯冷月⋯之道⋯」說完這句話，達瑞威爾的手垂落在地，再沒有任何反應。
女孩再也無法控制，放聲大哭。
當艾瑞絲拖著那把又長又重的大長刀出了封印監牢，已經是好一段時間後，布萊澤看她雙眼紅腫還以為她是不習慣這種場面，把自己給嚇哭了又不好意思讓他看到，至於那把刀⋯布萊澤的理解則是那把刀的確是好東西，小姑娘用不了也可以賣掉換錢，便也沒有多問。
「⋯到底什麼才是忠誠？」女孩揉著紅腫的雙眼「假設，我是說假設，如果公主要你遠離她，因為路很艱難很危險，怕拖累你們，那聽她的話離開她是不是就是忠誠？」
「當然不是！」布萊澤一聲吼，怕嚇到小姑娘語氣連忙轉個大彎，振振有聲說道：「就算前路再危險再艱難，立下誓約的騎士就該不畏艱難地堅持守在她身邊為他遮風擋雨，做不到這一點只能算愚忠，愚忠何以護主？既然護不了主又豈是真正的忠誠。怎麼了？該不會那傢伙胡言亂語地跟你說了什麼？」
女孩只是搖搖頭。她知道觀點差太多，說了也沒用，況且布萊澤的話也不能說是錯，在這個殘酷的世道，如果都像達瑞威爾這樣，那個性軟和一點的主子很快身邊就沒有半個騎士了，只是⋯艾瑞絲很不能接受這一切，為什麼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好卻一定要落到你死我活的下場，為什麼想改變這個世界的方法有千千萬萬種，那些人卻偏要選擇最糟糕的一種？拿無辜的萬千生靈來豪賭，成功的甜美與失敗的苦果芸芸眾生裡誰都不稀罕，他們只想跟重視的人過好自己平凡的小日子。
艾瑞絲拒絕了布萊澤同行的要求⋯她知道他是好意，但布萊澤要直接回卡利亞，而她想要只有個大方向卻沒有明確目的的旅行，她要一步一步走、一點一點看，用自己的步伐去感受見識交界地的一切。
「好吧，那妳自己小心點，到卡利亞記得來找我，我帶妳去見公主。」布萊澤摸摸女孩的頭，並塞了顆失色鍛造石跟一些盧恩給她。
艾瑞絲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大賜福，然而悲傷的女孩忘了，想進大賜福除了得花費盧恩這種特殊能量體，還會大量耗費體力跟精神力。於是被今天這一通事情折騰到已經身心耗弱殆盡的女孩，就這麼以臉著地狗吃翔的大字型姿勢昏迷出現在大賜福。
Notes:
是這樣的，遊戲文本裡只要提到獵犬騎士都是從一而終、至死不離的那種忠心。忘了是哪裡好像還有個獵犬騎士守著一具屍體？
而布萊澤以“叛徒”去稱呼達瑞威爾，就表示他也是菈妮的騎士，既然如此，絕不背叛的獵犬騎士為什麼離開了主子呢？
於是有了這些想法跟設定。另外那個有玩家解包出拉塔恩的馬叫做倫納德（Leonard）XDD
Chapter 18: 過往與未來
Summary:
達瑞威爾=紅獅子城裡那位熔爐騎士。另外封印監牢的獵犬騎士也叫達瑞威爾⋯為什麼要讓獵犬騎士去跟奧陶紀搶名兒，莫非這名字就跟大衛麥可一樣滿大街都是？英高大人我不明白（撓頭）
里恩（theion）=熔爐旁邊的混種獅子。theion是硫化物的希臘文，紅獅子在煉金術裡象徵硫化物。
Chapter Text
艾瑞絲睜開雙眼，先是一片橘黃色光芒渲染，就像夢中燃燒的大賜福。接著逐漸出現了光影與輪廓。最後清晰的，是坐在床邊椅子上、羅德莉卡寫滿擔心的臉。
可是在艾瑞絲眼中看到的卻是與修古站在一起、看著她的眼神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而最多的是悲傷與遺憾的羅德莉卡。
「妳終於醒了。」羅德莉卡扶著艾瑞絲，讓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艾瑞絲這才知道自己已經昏睡快三天。看著羅德莉卡一副想問又生怕唐突，可是還是好擔心好想問的糾結表情，艾瑞絲便隱去姓名與地點，將自己離開驛站街廢墟後的遭遇三言兩語帶過。
羅德莉卡看得出她有所保留，但是確認了她沒什麼大事後便也沒有追問細節，只是很客觀地稍加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只是遵循自己心中的“道”⋯或許對騎士而言，能為自己信奉的道而死是最好的結局了。」
是嗎⋯騎士道，還有起源派⋯果然她只是一個出生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雖然人生有種種挫折但怎麼也只是活得不快樂，死不了人，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朝聞道，夕死可矣」、「為自己的信念而死」，輕易地捨去生命⋯明明要在這個世道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麼不能好好珍惜？
女孩坐在床上，低著頭垂著肩，沮喪極了。
羅德莉卡知道她終究會走出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她抱了抱艾瑞絲，把自己的溫暖與支持傳達給她後退出了房間，讓她好好休息、消化這一切。
＊＊＊
「哦，熔爐騎士首席親駕，真是不勝榮幸。」傑廉命人拉閘，以大門迎接來客。
奧陶琵斯身著熔爐騎士重甲，風塵僕僕趕到了紅獅子城。下了馬後也不與傑廉廢話，開門見山道：「大人讓我來“看望”將軍，並且，對於閣下即將舉辦的慶典十分感興趣。」高大挺拔、通體發亮的黑色駿馬打了一個響鼻，對接過韁繩的馬僮不屑地甩頭刨地，就跟牠的主人一樣討人厭。傑廉忍不住皺眉。
「將軍神武蓋世、仁義正直，他不該像個食屍鬼一樣死去，這不是一個正直的英雄應該得到的下場。“榮譽地死去”是我與將軍彼此約定的承諾，我必須實現諾言。紅獅子自有一套行事方式，還希望羅德爾不要干涉。」老者形象的頭盔底下的男人擲地有聲說道。
⋯他正不正直重不重情義我不知道，但對羅德爾而言，正直重情義的亂臣賊子那也還是亂臣賊子。奧陶琵斯面無表情地翻了個白眼。像極了瑟濂。
「⋯將軍的尊嚴與約定跟羅德爾無關，你們自便，將軍身上的大盧恩要給誰，大人也不感興趣。只不過將軍身殞後，羅德爾必然接管此處，這一點我相信閣下有自知之明。」奧陶琵斯站在祭壇前，遠眺岬灣，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光線，傑廉被包圍在奧陶琵斯的陰影中。傑廉站在奧陶琵斯身後，輕嗤一聲說道：「我本就慣於四處流浪，會留在此地不過是應將軍的邀請擔任客將，並於將軍出事後暫代行使城主之職責。爾後該去往何處原不在我考慮範圍，這點你們不用擔心，再說我也還有其他的約定必須去實踐⋯只不過，大人這番話說的，彷彿達瑞威爾不是賜福王在將軍剛開始失去神智的時候就派來了。」
「但凡將軍對破碎戰爭的熱衷能夠少個幾分，相信我，羅德爾絕不會為你們浪費任何絲毫人力。」
拉塔恩發現自己被腥紅腐敗侵蝕後，親手砍下已顯腐敗之相的雙腳腳掌，試圖阻止侵蝕。但很快地就發現一切都是徒勞。於是拉塔恩便不顧部下的反對，帶著倫納德回到戰場上——拉塔恩本想獨自前往，因為他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完全失去神智，傷害了他的好戰友、好夥伴，但倫納德堅持跟隨。於是他們相伴彼此、踏上了有去無回的路。
「真是可笑，將軍不過是想維持黃金王朝的正統性，畢竟坐在王座上的賜福王還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野種⋯說不定連野種都稱不上，只是有心人從路邊找來當傀儡的冒牌貨吶。」
「放肆！賜福王乃黃金一族血脈，惡兆妖鬼已證其身，不容質疑。且說葛瑞克大人不也被你們趕出城了，就別再自欺欺人將軍只是想維持“正統性”，哪怕葛瑞克大人身為殿下後代的血已稀薄到幾乎脫離半神之尊，但論正統怎麼也不是將軍能比⋯無能之輩不足以承擔王室重責這種話就不用說了，畢竟你們掛在嘴上口口聲聲的可是正統⋯」奧陶琵斯嗤之以鼻，跟在艾瑞絲面前總是啞口無言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真不知道你們是哪裡來的資格打著講究純血的名號⋯說到頭，我都不知道該稱呼你們外戚或是叛軍？」
「⋯惡兆之子說的話，何以信之？若是賜福王血脈正統無慮，為何從不現身？說來說去都是你們說了算，或許賜福王甚至連冒牌貨都說不上，而是根本不存在此人！」
「夠了！大人的血脈純正，羅德爾的王室貴族皆已認可，輪不到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質疑。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聽到第二次，如果紅獅子們不想讓羅德爾介入“維護將軍的尊嚴”。」男人的聲音渾厚沈重，不容抗辯。
⋯這威脅也粗糙得太沒有誠意，好歹修飾一下⋯⋯傑廉的臉抽了抽，覺得這男人比達瑞威爾還要更討人厭。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另一個厚重金屬落在磚石地面的聲音打斷了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
「將軍一直都在戰場上，時而迷茫徘徊、時而啃食屍體，偶爾會聽到他咆嘯呼吼。」達瑞威爾帶著混種獅子里恩上前對奧陶琵斯匯報。達瑞威爾看了傑廉一眼，面甲遮住了他眼中的嘲諷。
艾爾登法環破碎後的交界地就是攤爛帳，哪怕直接言明接肢無能、為天下安穩而欲取而代之，也比先是質疑女王遭逢賊人不測，而後又質疑賜福王的血統純正性好多了。神人女王能遭遇誰而不測，城還沒陷落就扮成女人逃走的接肢嗎？還是跟她一起失蹤的紅髮拉達岡？達瑞威爾幾乎要笑出聲來。想奪位就想奪位，反正勝者為王。都這地步了還裝模作樣，跟個婊子聖女有什麼不同。
「戰場在底下。」達瑞威爾轉身帶路，比傑廉還要更像這座要塞的主人。奧陶琵斯跟上他的步伐走進教堂，兩人把傑廉甩在身後，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兩個熔爐騎士在等待昇降機的當口，達瑞威爾看著奧陶琵斯，臉色跟口氣一樣糾結「⋯老大你⋯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有女人的味道怎麼了⋯？奧陶琵斯轉頭看向達瑞威爾，沉默地無言問號。
奧陶琵斯的不解釋便是默認了，瑞達威爾話鋒一轉臉色一變，大掌輕拍著胸口還翹起蓮花指，既是欣慰又是認真地說：「太好了，我真怕你的小老弟荒廢到長出蜘蛛網跟糙皮，更怕你哪天憋到失去理智鑄下大錯，太好了⋯⋯你如果哪裡不懂儘管來問我，下次可以約我一起，我現場指導指導，真不行還能幫你推推屁股，你說⋯」
「不需要謝謝！我並沒有憋！我的小⋯老弟身心健全、每次都甩得乾乾淨淨、每天都打理得光滑細緻芬芳迷人，你不需要像個像個老媽子一樣擔心我！！」奧陶琵斯突然有種呼吸不順的感覺，每次跟達瑞威爾講話總讓他有種窒息感⋯誰能夠想像一個威猛大漢卻有著老奶奶般的靈魂！
志留亞妳居然留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些該死的白痴！
＊＊＊
艾瑞絲消沉了一整天後重新打起精神，但是她也不想那麼早回去面對現實，便開始找點雜事來轉移注意力，像是幫修古跟羅德莉卡整理工作環境等等。對於這些行為，百智沒有多說什麼。想到她拿下了葛瑞克的大盧恩，在她來問涅斐莉下落時還算客氣：「對，她是我的女兒。在她失去賜福指引的時候，我收養了她。雖然是個只懂得揮舞斧頭的野人，但那孩童一般，對人深信不疑的性格，實在可愛。所以我讓她替我做事⋯如果有她能幫忙的，就讓她出力吧。」看到艾瑞絲面帶遲疑，思想不在同一條線上的百智補充道：「妳看到她的外表可能會懷疑，但她確實有實力。」
我知道她有實力，但不是那個的問題⋯算了，講這些沒有意義，話不投機半句多。
等手邊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她馬不停蹄地跑去找柯林充實自己。
其實對於科林，艾瑞絲也有著複雜的心情。
她跟他是真的不熟，最多的接觸就是最初來到大賜福時，科林聽到她說能看到賜福，非常替她感到高興，熱心的表示他很樂意教導她自己所知的祈禱術法。也說若是她對於祈禱書的內容有所疑惑，他很樂意跟她一起討論。
但是這樣一個連君子之交都稱不上的人卻常常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在那個跟黃金樹有關的夢裡，她無數次看到科林跪在雪地中、跪在懸崖旁，跪在一個乾癟枯瘦的男人腳邊，口中不停喃喃自語、時而低泣時而懇求，神情癲狂彷如兩人⋯畫面歷歷在目。艾瑞絲開始懷疑，這是未來？還是平行世界？又或許只是一個無厘頭無邏輯的普通夢境罷了⋯
艾瑞絲傻傻地看著科林，接著一臉恍惚地坐下。正要開始上課時，她突然想到手邊有兩本祈禱書，於是連忙從背袋裡把書本掏了出來。
只是，艾瑞絲想稱呼他老師時，科林拒絕了。他眼神擦過女孩手上的書，淡淡地說：「我是黃金樹的僕人，立誓終身信奉黃金聖律的苦行者。只要有心學習黃金律法的人，無論是誰我都會傾力相授，說不上師徒。」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我想要有個人能讓我叫他“老師”⋯
看到女孩不知何故，突然一臉沮喪、耷拉著腦袋，科林嘆了口氣，接過她手上祈禱書，有些無奈地說：「這兩本都是異端信仰⋯也罷，我應該能看得懂⋯我教妳吧。」
看著眼前的女孩一副小奶狗搖尾巴的傻樣，科林心中的疑問卻是越來越深。
兩人都對對方憋著深深的疑問，只是一個太玄幻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問得出口，另一個是勉強還能婉轉地試著問問⋯最後，還能問的那個終於還是憋不住了，在女孩收拾課本準備下課的時候叫住了她。
「⋯是我唐突了，但我真的想知道⋯我的族人啊，妳明明是我的族人，但能看見賜福光芒的妳為何不走在信仰的道路上呢？我看得出妳的迷茫⋯預言者不需要華美的衣著，那反而會迷惑我們的雙眼⋯我的族人啊，妳不該捨棄木頭枷鎖與眼罩。」
⋯女孩尷尬了，這個問題真的太尷尬了。
艾瑞絲低下頭，露出一個帶著淡淡憂傷的笑容，彷彿承載著天底下所有的惆悵。看到她這樣科林還能說什麼⋯只能自己填空答案，身在交界地有太多身不由己，有時候，能心無旁騖地全心追求真理反而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想到這裡，科林又嘆了口氣，不再阻止女孩下課。
艾瑞絲抱著書本，逃也似的滾回了自己的房間，一邊滾心中一邊崩潰。
⋯不是的。艾瑞絲在心中暴風哭泣。
我沒想過什麼衣服身份職業的問題，我會捨棄那套象徵使命身份的粗布衣是因為那整套衣服不知道是太髒還是太粗糙總之我才穿不到半天就蕁麻疹大發作，很嚴重的那種，嚴重到連眼皮都腫起來的那種⋯還有那根棍子，我想戳樹上的柿子時不小心弄斷了，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棍子太嬌嫩還是交界地的柿子比我的棍子硬⋯並且女孩完全不明白，原本的身體很明顯能夠適應這裝扮，但為什麼換了個人，連蕁麻疹都帶過來了呢？女孩有苦難言。
只不過科林的話也讓女孩不禁懷疑，她這些夢境是否來自於她已經捨棄的身份——那脖頸上的木頭枷鎖、以及矇住雙眼的粗布眼罩。
她是預言者。
Chapter 19: 聚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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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艾瑞絲重新回到交界地時，沿著北走，她回到曾經的租處。
簡陋的小屋最初是用石塊混和黏土所壘成。後來在破碎戰爭時期，小屋承受了一次次戰火之後毀壞了大半，直到戰爭結束的多年之後，已殘破凋零的小村莊才又開始有人遷入，並且因為離風紗堡距離不遠，所以規模逐漸外擴，從小村子長成了小鎮子。也是因為外擴的範圍大，這間位於小鎮外緣的屋子旁邊才會有喚靈碑。
已經成為廢墟的小屋被後來擁有的屋主用極為簡陋的方式修繕——殘專斷瓦之處用木材架構接壤，糊上混和石灰跟碎石、碎木、乾草等等的黏土灰漿，反正是拿來當牲口棚，不但不漏水我還做了窗戶讓你不灌風已經很豪華很頂用。
當初艾瑞絲搬進來的時候，對屋子地上就是泥土鋪稻草這種傳統的建築型態徹底醜拒，因為實在太髒也太容易積生窩藏各種小動物，過敏原跟細菌病毒什麼的各種養好養滿⋯古代歐洲的房屋地板根本就是個完整的原生態！光用想的她就覺得蕁麻疹已經快要爆發⋯於是，當時已經窮到快吃屎的女孩兒硬是咬牙摳出最後的一點點積蓄，只留了幾天的吃飯錢，找工匠在地上抹了一層混了沙礫的灰泥漿，等乾掉後在進門處鋪了一小小塊面積的稻草，還在稻草上鋪了塊粗麻布，充作刮泥墊。
為此屋主一臉問號，完全不能理解女孩這窮講究的行為。不過反正房子是她要住，有人花錢幫自己整修房子何樂不為？所以屋主也很大方地將這間小屋以極為便宜的價格租給艾瑞絲。在她又賺了點錢後，就跑去找屋主預付了一年的租金，並且此後都是以此模式，一次就是付一年⋯畢竟長約可以再殺殺租金⋯⋯以至於，屋主不禁思考，自己這麼做真的划得來嗎⋯算了，挺著啤酒肚的中年大叔想著，一個舉目無親的小姑娘，雖然是個褪色者，但就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樣也翻不起什麼風浪，怕是自家女兒都能一巴掌把她掀翻。小姑娘在這樣的世道還不知道能活多久，算了算了⋯
在艾瑞絲離開後，小屋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人住，雖然她在離開前將它打掃過一遍，但久未住人的房子，空氣中仍是有股濕氣以及霉味。女孩將窗戶打開，並在四處都點上艾草，驅散蟲蠅也驅走濕氣跟霉味。雖然，女孩心想，之前預付一年的房租大概是放水流了，但是她還是想盡可能地維持這間房子的整齊清潔，彷彿這樣就可以把那段安穩平靜的小日子永遠美好地留在心中。
突然間，艾瑞絲有了個念頭，來寫手記吧。不定期的三言兩語，簡單地記錄下她在交界地的心情點滴。但是當她說做就做，準備下筆時，女孩猶豫了，該用哪裡的文字記錄？
認真地思考過後，女孩決定選用交界地的文字。說來神奇，來到交界地後，艾瑞絲驚訝她竟然能看得懂這裡的文字，堪稱無痛轉換⋯或許是在她進入這個軀殼的同時也加載了該硬體內載掛的驅動程式資訊吧，女孩試著解讀這個沒有正確答案的穿越小說設定上的大哉問。
做完這一切後，托雷特再次翻著白眼兼任馱獸，幫女孩打了幾桶水，讓她泡了個熱水澡。對了，比起用來戰鬥，火焰祈禱對女孩而言更實用的是生活領域，尤其是燒洗澡水跟烤肉。
女孩在這個小屋過了放鬆又懷念的一夜，隔天繼續踏上旅程。
＊＊＊
青春總是伴隨著疼痛，就像快樂經常伴隨著悲傷，當女孩覺得這小小平靜而幸福的一夜可以讓她身歷其境回味起碼七天時，還不到一半她就遇到滂沱大雨幫她洗去腦中的美好回憶，而且是他娘的有夠滂沱有夠大的那種滂沱大雨⋯女孩被屌般粗的雨水打得全身暴痛、她邊哭邊嚎地手刀跑向遠方的小破屋，最後一段路甚至用獵犬步衝刺進去。
這才發現小屋裡已經有另一個躲雨烤火的男人。
男人身著重甲大劍，說他的名字叫做貝納爾。發現眼前的小姑娘也是個褪色者，貝納爾的眼神變得很複雜，裡頭有太多的情緒是艾瑞絲看不懂的。貝納爾先是沉默了一會，接著問她會在這個交界地繼續戰鬥下去嗎？即使黃金律法破碎到難以修復的境界，還會繼續相信賜福的指引嗎？
⋯艾瑞絲覺得貝納爾很奇怪。她很清楚自己的斤兩，而且就她所知，想幹出一番事業的褪色者的確不在少數，但就想當條混吃等死的鹹魚褪色者也是多了去了，至少她就曾是如此⋯可是貝納爾怎麼會對著她一個肉眼可見的手無縛雞雞之力的菜逼去問這種、這種⋯像是在問看起來像他一樣強大積極的戰士的問題？而且他的語詞跟口氣充滿了厭世感，說是在問，艾瑞絲覺得更像是這段話曾是他的信念，但現在信念已破碎、準備要拋下信念去做些什麼了⋯的一種說不出的厭棄感。
不過不管他怎麼想，艾瑞絲不想騙他，便如實回答不知道。貝納爾又是停頓了一會，不過糾結的臉部肌肉似乎稍微鬆了些，說了句：「妳的誠實對褪色者來說是個缺點，但這種態度我並不反感。」
⋯等等，如果我跟科林、跟眾多預言者一樣還是相信賜福的指引，那你就反感我了嗎⋯？
看出女孩臉上的糾結，貝納爾終於露出些許笑容，整個人的氣質也變得像個鄰家大叔一樣親和，他溫聲說道：「我們素昧平生又無冤無仇，我亦尊重每個人的立場跟信仰，不會因為妳信奉什麼都對妳有負面的看法，頂多會覺得妳實際上就跟看起來一樣傻⋯哈哈哈，後面這句是開玩笑的。」貝納爾笑了幾聲。
不，我覺得你說的真情實意，大叔你知道人在開玩笑的時候笑聲不會這麼乾巴巴地嗎⋯女孩心裡委屈但無法反駁事實。
經過這番跑馬，貝納爾心裡暫時輕鬆了些，他看著這個一隻手就足以捏死的弱小褪色者，想著是誰都無所謂了，反正自己已經決定要捨棄這一切，是誰都無所謂了⋯不，或許是她也好，至少最後的這段路小姑娘讓他稍微忘掉交界地就是個糞坑、讓他覺得或許有那麼一絲絲改變的希望，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妳願意繼承我的戰技嗎？我只懂得用劍，心血全投注在戰技上。我想把戰技傳承下去，傳承給妳這樣的褪色者。」等等，繼承？傳承？這果然是在交代遺言或是揮別過去去幹一票大事兒之類的吧？女孩的嘴開了開，正要說些什麼時貝納爾先一步打斷「⋯我看到妳用戰技了，沒錯吧？就算妳不想要我身上的戰技，我還可以教妳技法運用的技巧，讓妳能更熟練、更加得心應手，如何？」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女孩一直苦惱於沒有人教她戰技的基本功法，她無師自通摸索地很辛苦，也事倍功半，如果貝納爾願意教她的話就太好了！她以後能逃得更快更遠熔爐騎士也追不上她簡直太棒惹！！
始終如一沒出息的女孩兒與心緒萬千的強者騎士，思想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貝納爾的確是個好老師，在戰技的運用上很有一套自己的見解。經他提點後，女孩總算找到瓶頸上的突破口。
「⋯妳要記住，這塊土地上，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戰技。戰技是戰士持武而戰、敗北、喪命的證明，是最為鮮明的英雄故事。所以我才會對劍，還有戰技愛不釋手——那傳達了、賦予了戰敗與死亡的意義。」貝納爾細心教導這個稚嫩如新生兒的褪色者「如果不是死亡，沒有人會將手上擁有的戰技拱手讓人。」
女孩求知若渴，跟她的戰技老師徹夜長談。如果不是貝納爾提醒她該休息了，她甚至想緊接著繼續練習。女孩聽從老師的話，乖乖地和衣睡下，心裡已經打定主意明天要請貝納爾好好吃頓飯當拜師禮，霸王硬上弓也要讓他認徒弟，然後再好好地跟他談談心，讓他無論心裡有什麼過不去的都別衝動、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女孩難得強硬一回。
然而劇情就是這麼老套，等她醒來，貝納爾已經不在身邊，只剩下一個流瀉著強烈金光的小皮袋。棕紅色的皮袋上用銀白的的線條描繪出跟貝納爾鎧甲上一樣的圖案，他說，這是聚獸圖，唯有具王格者才配得上的圖樣。
女孩打開皮袋，裡面果不其然是幾個流光溢彩的小匣，就跟她的戰灰匣子一樣。
老師，你說過若非死亡，不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戰技拱手讓人，那麼，你已經“死”了嗎⋯？
你為什麼不能再等等，我還來不及叫你一聲老師。
女孩抹去滴在皮袋上的淚水，將它綁好、收進背袋裡。接著她喚出托雷特，離開了被女孩在心中偷偷取名為“習戰者的破屋”的小小避風港，繼續北上。
「⋯⋯再會了。」
貝納爾站在遠處，看著傻姑娘收拾行李離開。
從此，褪色者貝納爾死去，唯有叛律者貝納爾。
＊＊＊
從拉塔恩的戰場離開時，奧陶琵斯與達瑞威爾身上都帶了傷。
面對敵我不分的拉塔恩，奧陶琵斯便也自然而然地還了手。不留情的那種。反正也要辦慶典送他上路了不是⋯
「老大，你那一擊⋯恐怕將軍也受傷不輕，不知道最後將軍的大盧恩便宜了誰？」達瑞威爾為了包紮傷口，把身上的重甲卸下，然而他沒脫頭盔也沒脫腿甲⋯那畫面簡直⋯奧陶琵斯不忍直視。
本來奧陶琵斯想著回程時偷偷暗中跟⋯探望，小傢伙，現在得住下療傷，整個沒戲了。想到這裡，奧陶琵斯說話也沒啥好氣「是誰都與我無關。」
將軍的大盧恩關我什麼事，能換成假期還是能直接給小傢伙嗎？關我屁事！
Chapter 20: 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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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界地的景色波瀾壯闊，山巒起伏連綿不絕，平原處廣袤無垠，一望無際的深邃幽海，無一處不是迷惑人心神的絕景。驚心動魄的波峰浪谷籠罩在雲霧氤氳下、彷彿被覆上了一層柔軟輕紗的利刃，讓人一不小心就忽略了迷霧面紗下充滿殺機的真實面目。但仍是美得令人驚嘆。
艾瑞絲剛到交界地的時候，也是被這如詩如畫的景色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她一直想到歐洲走走看看那充滿文化底蘊的建築景觀，以及大自然的力量在這顆星球上所刻畫雕鑿出、令人讚嘆的天然奇景。但是她一來只是個為五斗米奮鬥的小資社畜，二來社畜不配擁有長假，就算累積了大把特休你想多請個兩天主管也是叫你想屁吃⋯於是沒錢沒時間也沒有一個阿拉伯油王男朋友的女孩兒只能看著電腦裡的圖片流口水，然後中午去正在作活動“歐洲食品節”的便利超商買微波義大利麵來吃，再配上一杯為了讓保存期限能放到人類進入星際時代而烘到碳化的劣質豆子、管線裡很大機率有蟑螂排泄物的全自動咖啡機所產出、比尿還難喝的超商咖啡。
所以雖然知道交界地很危險，跟原來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艾瑞絲還是被這彷若卻勝似歐洲景觀的山水草木給吸引到幾乎失了神。尤其是那顆溫和的藍色星球所沒有的巨大、半實體狀、通體金光的黃金樹。
高聳入天的巨型黃金樹，其光芒取代了日月。白天的時候，黃金樹的光芒在雲層之上、延伸涵蓋到肉眼不可見的遠方，穿透出雲層，照耀整個交界地；而到了夜晚，月上西梢時，金色的光芒代替了月光，隨著星星點點的黃金樹落葉，灑落在整個交界地上。幽藍與金黃，交界地的夜晚美的既深邃又高雅。在寧格姆福看到的景象已是如此，難以想像在黃金樹腳下的羅德爾會是何等的絢爛奪目⋯⋯直到女孩知道了這棵小王八蛋就是搞出一切混亂的起源，也讓她失去了擁有電蚊拍跟WIFI的生活⋯喔還有抗過敏藥跟除濕機。
＊＊＊
時節進入了梅雨季，下雨的天數變多，本來就長年濃霧的利耶尼亞，這時候更是潮濕到讓本來就對濕度很敏感、不喜歡潮濕的女孩兒有種自己也發霉了的錯覺。一陣一陣的間歇性陣雨讓她總是在躲雨、以及在尋找躲雨地方的路上。
所以當女孩看著厚重的雲層再次越來越烏陰而前方有一座教堂時，想都不想地便奔了過去⋯哪怕是又破又小的教堂也一定能找到躲雨的地方，至少艾瑞絲目前是還沒見過整座被完整地齊頭掀開的教堂⋯⋯
已經破敗到地板都不完整、雜草叢生的小教堂裡，一個穿著魔法學院長袍的光頭男人坐在一張木條已經腐爛斷裂、搖搖欲墜的長凳子上，低著頭垂著肩，長袍也有大部分是溼透的，看不出來他是怎麼了。防人之心不可無，艾瑞絲不敢太靠近，在約雙臂的距離前，她蹲了下來，想看看男人是不是需要幫忙。
直到這時才發現面前有人，男人抬起頭，看起來飢餓又疲憊——是的，艾瑞絲很熟悉那樣的神情。在窮困的小村莊裡、在大道旁⋯在曾經的自己身上。男人因為飢餓，聲音顯得虛弱無力，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有精神些「妳好⋯妳、妳是不是褪色者⋯⋯既然是的話，方便分一些盧恩給我嗎？」男人想一鼓作氣說完，無奈真的餓到有些脫力，不得已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我曾待過雷亞盧卡利亞學院，在那裡學習輝石魔法。只要妳分盧恩給我，我可以教妳魔法。」從男人的口氣中可以聽出對身為雷亞路卡利亞學院魔法師的自豪。
女孩曾聽老師說過，魔法學院的人們都有著屬於魔法師的驕傲——能進入至高無上的魔法神聖殿堂就表示至少有著優於這片土地上大多數人的資質，否則的話，在最初的初試時就會被刷下來、連學院的大門都進不了。所以儘管資格各異，但只要能成為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一員，就必然有著身為魔法師的驕傲與尊嚴。就是再溫和再謙遜的魔法師都一樣。
眼前的男人，是真的餓壞了吧，艾瑞絲心想。她看得出男人努力想說服她，但臉上的窘迫卻藏不住⋯尊嚴無法抵擋飢餓。女孩不著痕跡地挪挪腳，把放倒在腳邊雜草叢裡的魔法杖往後踢了踢，將它給遮好別露出來⋯
得知男人竟卑微到只要十盧恩，女孩不敢多拿，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於是她另外翻出一堆食物飲水跟男人一起分享。美其名一個人用餐很寂寞。
「哦哦，感謝啊，太感謝了。妳真是個好人。」男人當然知道她的好意跟貼心，只是現下他也管不了那麼多，大口嚼著麵包跟肉乾，狼吞虎嚥的樣子不知道餓了多久。女孩怕她噎到，連忙將水囊遞上。幾口食物下肚後，胃裡火灼般的飢餓感被壓住，瞬間就覺得精神好多了，男人這時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禮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上的食物。「我叫托普斯。照我們說好的，妳如果有興趣學，我願意教妳魔法。只是我會的，也不是上的了檯面的魔法⋯」但凡上得了檯面的魔法師也不會餓倒在路邊了吧。
「就算是同一個題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傳授方式，也能激盪出不同的思維⋯我很願意學習，請你教我吧，我會認真的聽講。」女孩搖搖頭，將細布裁製的手帕遞給托普斯——用兩隻手指擦嘴擤鼻涕然後揩在袖子上什麼的中世紀衛教都走開，在某些事情方面女孩堅持拒絕融入環境風俗。
此時，艾瑞絲臉上的笑容在托普斯的眼中，就像黃金樹的光芒一樣耀眼。
「⋯謝謝妳啊。妳願意學這些不起眼的魔法，我很感謝。從來沒想過像我這種廢石，也有機會教人魔法。真是不好意思，妳好心分盧恩給我，我教的卻是些上不了檯面的魔法⋯」
不是那樣的。
其實艾瑞絲看出來了，托普斯說要教她的魔法只是最基本的輝石魔礫、輝石彎弧以及星光⋯這都是用來打發低階的離群魔法師的基本魔法。不僅如此，老師曾跟她列舉學院有哪幾種石頭頭罩，其中用來贈與被學院認可優秀但想出外旅行的離群魔法師的，是一款以紅色布條蒙住雙眼、名為亞羅塔斯的輝石頭罩。但是托普斯的身邊除了一個乾瘪的破背袋跟一把杖身磨損的輝石杖之外，其餘一無所有。
但是她不認為托普斯就是個沒有存在價值的“廢石”。儘管托普斯能實際傳授她的專業學識遠遠不能跟老師比，但在這混亂殘酷的交界地，一個沒有任何“立場”、不存在灰色地帶、純粹的好人是如此難能可貴。女孩覺得，在這苦難的環境下還能保有如此發自內心的純善與積極，或許是前方路迢迢的自己最應該好好學習的人生課程，也是托普斯能教給她最好最珍貴的一堂課。
「我可以⋯叫你老師嗎？」艾瑞絲塞了一塊乾酪在托普斯手裡，趁著對方低頭看食物的空檔，語氣忐忑地開口問道，小模樣彷彿在隱密交付什麼賄賂物一樣⋯已經被拒絕了兩次，女孩其實沒什麼底氣，她只是、只是⋯她只是想試試⋯⋯自從瑟濂那裡離開之後，艾瑞絲就一直希望能夠再找到一個能讓她叫他“老師”的人⋯她知道這是移情、知道這樣其實不健康，但是她真的⋯
「啊？這樣、這樣怎麼好⋯我能教妳的東西是任一個魔法師都會的⋯我也只會這些。而且就連這麼幾個簡單的魔法我也學得不專精⋯就算妳拿別的魔法卷軸給我我也看不懂⋯我，我教不了妳什麼，有人願意聽我這樣的廢石傳授魔法已經難以想像，我怎麼有資格⋯我、我⋯」托普斯捏著飄散誘人香氣的乾酪，臉上同時寫著“想啃一口”以及“窘迫”，字差點寫滿出框⋯放下尊嚴拿魔法去換十盧恩的時候都沒那麼窘迫。他不知道為什麼小姑娘問話時的神情看起來像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奶狗，雖然覺得不忍，但他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不該如此誤人子弟。
「老師！」像是生怕被無三不成禮，女孩連忙先喊先贏。
「妳⋯妳叫我什麼⋯」托普斯有些熱淚盈眶。如果可以，有誰不希望能將自己的所知所學傳授予人，並讓人尊奉為師長呢？再卑微的人也有驕傲與自尊。托普斯從未高看過自己的本事，但再多的自我否定，都被女孩這聲嬌嬌軟軟的“老師”給迷惑了。
「老師。托普斯老師。我是你的徒弟，以後你也有徒弟了。」有人可以依靠，獨立的大人又變回了傻孩子。女孩先老師一步哭了出來，反而讓新手老師慌了手腳。
「哎、哎⋯怎麼，怎麼哭了呢⋯」托普斯手忙腳亂地想安慰女孩，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掏出女孩遞給他的手帕，細布巾已經被他揉的軟爛軟爛，撙起自己的衣袖⋯更髒了，跟那些海摩教室的戰場魔法師長袍簡直一模一樣。然後心緒同樣激動不已的托普斯也哭了出來⋯然後，托普斯側身，用兩隻手指抹掉淚水、再擦了擦鼻涕，然後揩在袖子上⋯⋯
不，老師，手帕、用手帕好嗎，求求你了！
尊師重道的女孩兒大驚失色，心中杜鵑泣血。
差點剛認識就抱頭痛哭地彷彿失散父女的師徒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兩個人總算能繼續對話。
「我⋯老師懂的魔法真的太少了，也不知道還能教妳什麼⋯啊，既然如此，不如這樣吧。關於這塊土地的事情，我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妳。」托普斯絞盡腦汁想把自己懂的事情告訴小徒弟，無奈資質差，懂得太少，就是想跟小徒弟談論學術都不知道該從何談論起。
雖然他有些正在構思中的理論，但那個⋯與其說只是個粗淺的概念，不如說根本是妄想，幾乎不可能成功，再說自己的研究筆記也都放在學院裡⋯總之不提也罷。
於是托普斯只好掏空自己的腦子，天南地北的說出所有他知道的。「妳看⋯從這裡往北邊看，有看到佇立在水平面的建築吧？那就是雷亞盧卡利亞學院，輝石魔法師的學問殿堂。但是學院已經封閉了很長一段歲月。為了貫徹不介入破碎戰爭的信條，學院在面向王城的東門，還有通往這塊土地的南門一同設下了魔法封印。」結果說著說著，自己反倒沉重了起來，托普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封印直到現在都還沒解開。只要沒有輝石鑰匙，就無法進入學院。」
「老師是學院的魔法師，也進不去嗎？老師沒有鑰匙嗎？」鑰匙？瑟濂老師倒是沒提過這件事。進入學院需要鑰匙的嗎？艾瑞絲一臉懵逼。
「⋯對，我也回不去。像我這種低階魔法師，輝石鑰匙不是我能奢求的物品。施展封印的時候，恰巧我離開學院。我已經回不去那座學問殿堂了。」托普斯看到小徒弟一臉茫然，補充道：「學院還沒閉門的時候，只要是學院的魔法師就可以自由進出。封閉之後，就只有擁有鑰匙的人才可以了。」
「鑰匙這麼難拿到的嗎⋯？」突然，女孩想到什麼，瞪大了雙眼。「要是學院一直不開門，老師不就永遠回不去了？這⋯怎麼辦，可以找魔法師借鑰匙嗎？或是找人帶你回去呢？我聽說海摩教室的人在學院封閉之後還經常私自外出，徘徊在學院山腳下，不能找他們帶你回去嗎？」
托普斯沒有去尋探小姑娘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他只是露出無奈的苦笑「私自外出的人都是透過自己教室裡持有鑰匙的教室長⋯我的資質無法加入任何一間教室，自然也不會有人願意帶我回去⋯借鑰匙就更不可能了。輝石鑰匙會記憶使用者，只要使用過後就無法轉讓他人⋯學院，不希望“閒雜人等”靠近。」托普斯的口氣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那⋯天啊，聽說學院已經封閉了不知道多少年月，那老師不就⋯天啊⋯⋯
「老師⋯」女孩的眼淚又快要迸出來了「那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就說最近，你都住在哪裡、怎麼賺錢吃飯？整天都在下雨，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幾乎沒有地方躲雨的破教堂？」老師看起來一身落魄，又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文弱魔法師模樣，為了十盧恩就可以放下尊嚴還能餓成這樣，那他這些年到底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沒事沒事，妳看這破教堂的走廊那不是能躲雨嗎，老師都睡在那邊，淋不到雨的，總是過的下去⋯妳看妳看老師這不是活的好好的、不是終於等到我的徒弟了嗎？」托普斯擺擺手，本意是想安慰小徒弟，想不到小徒弟本來只是眼眶含淚，聽到他這麼說隨即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從來沒帶過孩子的新手家長瞬間慌亂到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像中了定身術般僵直，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好累，帶孩子好累⋯但孩子是自己認下的，是愛的，不能丟⋯⋯托普斯揉了揉眉心，像極了瑟濂。
Chapter 21: 傻師徒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小徒弟的堅持下，托普斯住進她那間閒置的屋子，美其名不浪費。女孩跟托普斯說原屋主為了讓女兒結婚時能多帶點財產以獲得丈夫更多的尊重，把這間地點偏僻的小屋便宜賣給她——艾瑞絲不算騙他，屋主的女兒的確下個月就要嫁給裁縫店的兒子，只是房子沒有她說得那麼便宜。
當然更正確的說法是誰叫她是個窮菜雞。雖然近來頗有進帳，但這些財產在面臨高額支出的時候還是顯得很無力。而且這一分一毫都是關心她的人帶著祝福交付予她，所以女孩很珍惜這些錢，能不花就盡量不花。但現在就是她判斷“該花錢的時機”了。所以她不但買下這間屋子，還買了一些簡單的研究器材跟各種紙類以及筆墨，連長袍被褥都買了兩套。想了想不放心，女孩又拿了些錢給酒館跟麵包坊老闆，算是預付餐費，讓老師不會餓到肚子⋯說是認師徒，女孩更像是在照顧失散多年、剛認回來，沒有工作能力的老父親。
看到小徒弟這樣花錢，托普斯急的團團轉，但她先斬後奏，錢花了也無法退回，只能硬著頭皮收下她的好意。在那當下托普斯決定要更加努力，無論如何也要把他那個荒謬、說出來總是被嘲笑的論述化為現實，來回報小徒弟對他毫無保留的信賴與重視。
其實艾瑞絲會買下這間屋子也不能說完全是為了托普斯。她是真的喜歡這裡，想把這裡保留下來，希望有一天當自己找到並完成了她的使命後能回到這裡，在平淡中了卻她在交界地的餘生。
來到交界地後雖然吃了很多苦，但艾瑞絲也遇到很多貴人，太多太多⋯如果不是他們，她已經不知道死在哪個無人聞問的角落腐爛了。不能否認，若是可以選擇她還是只想就這麼鹹魚到世界末日，可是，就算是被推上安排好的道路，她也只能走下去。不是因為無力抗拒命運，而是她想對得起自己的心。
如果可以的話，艾瑞絲還是想以善意去對待每一個遇到的人，直到發現對方的惡意為止。
在戰亂世道下的善意特別讓人溫暖，和平年代中的惡意特別讓人心痛，承受了太多來自至親傷害的女孩，希望她的善意能讓這個世界的痛苦那怕減少一點點。別人對她好，她也想回應給值得的人。
其實，艾瑞絲一直很清楚自己有討好型人格的傾向。
不管起初再怎麼謹慎或抗拒，人際敏感度高的她只要察覺到別人對她好就巴巴地想回報、就忘了先前的自己有多抗拒，輕易地改變自己原先的想法，甚至將他人的欲求自發地扛在肩上、當成自己的使命。
討好型人格極度地渴望愛、渴望依賴，太過在乎別人的感受，為了迎合他人委屈自己，心理邊界微弱以至於容易原諒他人、接納他人。這樣的人雖然因孤獨感而強烈地渴求愛與認同，卻也因為孤獨感導致同樣強烈的社會疏離感。
他們小心翼翼地想被愛被接納，卻因自我認同混亂、身心內外部價值觀無法整合外連社會而無意識地在內心深處設下一道自我否定、自我隔離的玻璃牆，使得想愛他們的人只能看著玻璃牆內的他卻進不去、想被愛的自己也只能看著玻璃牆外的他卻出不來，在渴愛與恐懼孤獨中不停自虐也虐人。 他們就像墮入餓鬼道之眾，饑渴如附骨之蛆，卻因咽喉細如針孔而無法進食，只能不停地吃又吃不進肚子裡，任由無止盡的饑渴化作紅蓮業火焚身，直至身死道消。
只不過，女孩是條膽小的小鹹魚，典型的討好型人格患者會有的“表面自我委屈，實則擅以情緒勒索來劫掠他人的情感以填補自己深淵般地空虛”這點她沒有，只會在自覺受委屈的時候表面強顏歡笑後，偷偷躲起來自舔傷口。抱著棉被哭一哭，一覺醒來也就好多了，日子總是要過。
從懷孕就是個失誤、出生就不被期待，父母離異後雙方都不想要她、不承認她，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這是女孩的舅舅用的形容詞。女孩從小就被滿懷著“天真的惡意”的孩子們嘲笑她無父無母，寄人籬下依舊被忽略、被視為麻煩。成長過程中，不管女孩怎麼努力，依舊沒有一個長期相處的親人願意給予她真心實意的正向情感往來，以至於女孩連討好型人格都養成得不完全，只長出了討好、回報與自我委屈，以及狀況不對就特快認慫，卻沒長出半點情緒勒索的真本事。
所以女孩想被愛卻連積極爭取、積極表現都不敢，所以阿倫森效應對她沒什麼影響，登門檻效應倒是有用的很。
＊＊＊
這些日子艾瑞絲就在小鎮上的小酒館另外租了一個房間——會奢侈地租旅館而不是在她的小屋子裡另打地鋪是因為她知道她不日便又會再踏上旅程，不會停留太久，所以就沒必要省這點錢去讓托普斯一個大男人感到不自在了。
每天一大早她就會帶著兩人一天份的食物去找托普斯，傻父女⋯傻師徒倆摸混一天，女孩再屁顛屁顛地回旅館休息。
其實托普斯早就知道自己沒辦法教她什麼。雖然小徒弟刻意隱藏，他還是早就看到她的魔法杖⋯那深紫色的輝石據說是隕石的碎片，然而在星星已經被封印已久的現在，想找到隕石何其困難。哪怕是在重力魔法聞名的瑟利亞，也絕非易事。還有她披風上的紋樣⋯托普斯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看過相同的圖紋，更別提那看不出是什麼材質打造的甲片。簡直就像、就像失落的文明一般。
托普斯知道，小徒弟肯定有過奇遇，而且自身的資質也不差。
這個時候，托普斯就知道自己無法教她什麼了。小徒弟自己肯定也知道。
於是，同時看破不說破並且都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的傻師徒倆，一個傻呼呼地教、另一個傻呼呼地學，兩人倒是和樂融融。
只是托普斯所知所學實在有限，女孩就是卯起來摸混，又能摸得了多久，而且，另一個老師也在等她⋯想到又要再次離別，女孩心裡不捨。
托普斯雖然知道小徒弟的能力比自己好多了，但是對於她一個小姑娘要在這混亂的世道獨自旅行，還是擔心的不得了，尤其是利耶尼亞⋯想了想，托普斯把女孩叫到跟前，讓她坐下，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老師不是反對妳旅行⋯我知道褪色者有自己的使命，但是，徒弟啊，北上的路很危險⋯妳知道嗎？」
女孩正在幫老師把容易散碎的劣質輝石搗成細粉，聽到老師的話，她捧著石頭做的搗缽跟小石杵，點了點頭。
其實這件事情在艾瑞絲的心裡已經有段時間了。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艾瑞絲覺得老師不但是一個溫和善良的好人，還是一個能守住祕密的人。女孩咬咬唇，決定把瑟濂的事情說出來，只不過隱去了瑟濂的所在地。
果不其然，托普斯驚訝地張大了嘴「⋯妳也有和瑟濂學習魔法啊？噢，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我當然知道她，她可是學院有史以來的才女啊！像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根本不會和她有交集。」托普斯先是沉浸在小徒弟的奇遇，接著想了想覺得不對，他努力地修飾措辭，婉轉地開了口：「⋯只是她被逐出學院了。因為“魔塊魔女”的嫌疑——她被懷疑虐殺了大量人數的魔法師⋯這點，妳知道嗎？」
女孩又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老師，你相信嗎？瑟濂老師的那些傳言⋯？」
「⋯我無法相信這些指控，那麼優秀的瑟濂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只是，徒弟啊，老師雖然不相信，但那是對我而言。對妳來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妳明白嗎？」雷亞盧卡利亞學院裡流派眾多，權力鬥爭也異常激烈。栽贓莫須有的罪名、陷害與卡利亞通敵、甚至將不同流派的對手打成異端⋯為了排除異己，那些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用在爭權奪利的力氣比用來研究學術的時間還要更多。雖然這些事情與他一個“廢石”無關，但托普斯依舊為他深愛的神聖殿堂感到擔憂。
托普斯的笑容就像落日餘暉，依舊光芒閃耀卻柔和溫婉，不刺眼、不灼人，卻因為是殘陽而終究讓人感到有些辛酸。
就算有自己的立場跟看法，也不忘站在別人的立場、為他著想⋯艾瑞絲想到要離開這麼單純善良的老師，她的眼睛跟鼻子酸到無法自抑、眼淚幾乎奪眶。女孩抹了抹眼角，強忍住淚意。
看到小徒弟這樣，托普斯也感傷了起來，但是該說的他還是要說。「妳比我優秀多了，又得到了瑟濂的教導，老師本該放心的，但是交界地的情況太混亂，學院內的事情老師已經所知有限，學院外就更不用說了⋯我只能盡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妳。」托普斯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相信瑟濂一定告訴妳很多事情，但她是高高在上的才女⋯老師這話並不是說她不好，我的意思是，她的立基點太高，很多事情不見得是她能看的到或想的到的，因為很多事情對她來說根本不算是問題，自然不會想到。」
「徒弟啊，假如妳想走陸路，要盡量避開杜鵑騎士，他們都是一群暴虐掠奪之徒。有傳言他們雖然多有仰賴學院，對學院卻並不忠心無二⋯妳若想走湖緣沼澤的話，則千萬要小心穿梭其中、無處不在的幽魂跟白金之子。」
「那些白金之子通常在廢墟周遭徘徊，他們雖然身心有殘，看起來好像很遲鈍的樣子，但他們總是成群結隊，一旦發現敵人就會群起圍攻⋯以前白金之子跟學院是敵對，不過現在已經不是，所以老師身為學院魔法師，可以安然無恙地通過他們所盤據之地，而妳不但不是學院認可的魔法師，還是個褪色者⋯我恐怕他們會攻擊妳，妳最好還是避開他們⋯」托普斯越說越憂慮，眉頭深深皺了起來「⋯至於⋯據說卡利亞王室存在著關於詛咒與靈魂驅使的秘術，於是在學院與卡利亞的戰爭中，永遠被留下來的那些王室戰士，成為了魂魄不離不散的“幽魂”，它們不但成群結隊而且還會招喚咒魂⋯老師在前方的拉斯卡廢墟那邊曾遇過一次，差點逃不出來，太可怕了⋯⋯徒弟啊，妳進入湖區之後一定要留意這些，一定要留意啊⋯」
女孩不想讓老師更擔心，乖巧地點頭，其實內心深處的小艾姊姊已經快要嚇尿⋯老師⋯瑟濂老師只說了要特別小心魔法師跟魔法人偶兵，那個啥白金之子跟幽魂這麼可怕的嗎⋯果然老師太厲害了，不需要把這些傢伙放在眼裡，所以無法理解爾等凡人的困擾嗎⋯女孩不敢再想下去，深怕漏尿。
Notes:
托普斯評論瑟濂的英文版說的是：I still don't believe the accusations. The illustrious Sellen would never do such things...
所以中翻那個“惹人憐愛的女性”是什麼雞八毛啦淦！抱歉粗俗了，但這裡我真的無法忍受⋯我不知道日文原版的文本是什麼，但是英文版這個是我覺得托普斯會說出來的話，中翻那個整個就是怪叔叔啊⋯不要侮辱老師！！！=皿=！！！（氣PUPU）
Chapter 22: 利耶尼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兩人分別之際，艾瑞絲跟老師提到了鑰匙的事情。她知道雖然老師對這件事閉口不提，但心裡一定不如臉上這麼平靜，老師只是不想讓她感到困擾才不提罷了。如果可以，她想試著幫助老師回學院，或是至少看能不能把研究筆記帶出來。
果然，對老師三磨四磨死賴活賴後，托普斯終於承認自己心中的渴望。
學院雖然是個神聖殿堂，卻也是個藏汙納垢的龍潭虎穴。爭權奪利、人體實驗，甚至傳聞跟火山官邸不清不楚⋯但就算是如此托普斯還是想回去，因為學院裡不但有他的研究成果，還有志同道合以及個性溫和的同學可以一起探索魔法、討論學理，儘管那些人也多是被嘲笑的對象⋯托普斯隱約可以感覺到小徒弟為什麼要提這件事，而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因為根本不可能、也太危險，沒有任何意義。
只不過，正想嚴詞拒絕的托普斯在知道原來小徒弟是想朝著羅德爾的方向前進時，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聽聞羅德爾的確繁華，但越是耀眼的光芒其影子就越是黑暗。亞壇高原作為破碎戰爭的發源地，就算是在破碎戰爭已經結束的現在仍舊是多方勢力割據，其混亂程度遠遠不是利耶尼亞能比。這也是學院直到如今仍遲遲不願解除封印、開放通往彼魯姆橋的原因之一。
而且學院雖然沒有開放通道，但彼魯姆橋往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沿途不但有杜鵑軍團重兵看守，聽說還架設了投石機⋯這不合理的陣仗到底是在防誰、防什麼？托普斯想到這裡忍不住皺眉。
鑰匙他是得不到，小徒弟當然更不可能拿的到，這麼一來她要怎麼去羅德爾？不，他根本不希望她去亞壇高原，但是又不能阻止她⋯想了想，托普斯只得用善意的謊言敷衍小徒弟「⋯那妳何不試著給自己找把鑰匙呢？因為沒有輝石鑰匙，妳就無法通過學院，也就到不了黃金樹王城⋯」
「啊？要去亞壇高原要經過學院，為什麼？那其他人怎麼在利耶尼亞跟亞壇高原往來？」女孩瞪大了眼，這才發現這件重要的、瑟濂跟奧陶琵斯都忽略的事兒。等等，如果像老師所言，那奧陶琵斯又是怎麼往來兩地？？？
「從前利耶尼亞東岸有道路可通往迪可達斯大升降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由持有符節的人啟動大升降機，載運想要往來兩地的民眾。但自從學院與卡利亞多年戰爭後，很多地方的道路損壞非常嚴重，甚至就連地貌也完全改變，從此兩地幾乎就不往來了⋯畢竟神聖的魔法殿堂不可能開放當平民百姓的來往道路，更別提啟動大升降機的符節或許根本已經遺失。所以妳就算到了大升降機，可能也還是得另外想辦法⋯」托普斯的話半真半假，他不敢告訴小徒弟，東岸還是有路可通往大升降機，只不過必須穿過兀德王朝遺跡跟癲火村⋯他怎麼能讓小徒弟靠近那種地方！
托普斯只能寄望小徒弟發現根本無法繼續前進後會放棄，掉頭回家。
然而隨著托普斯的嘴一開一闔，女孩腦中一片空白、如遭雷擊。
如果往來真的那麼艱辛，奧陶琵斯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說。至少口口聲聲“一定要來找我”的話，也會提醒告知才對。那，奧陶琵斯真的是羅德爾來的嗎？可是瑟濂老師怎麼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騙她？
女孩越想越心慌，感到有些口乾舌燥「老師⋯那⋯那還有別的路可以去亞壇高原嗎⋯？」
「這個⋯老師就不清楚了，利耶尼亞這麼大，可能有什麼其他的道路或者秘徑是我不知道的⋯戰爭能改變地貌，或許後來出現了新的道路⋯抱歉，我懂得太少，真的不清楚⋯」托普斯硬著頭皮撒謊。他覺得小徒弟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但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敢問。
不擅長說謊的男人心跳加速、掌心也冒出手汗。為了不讓小徒弟看出異狀，托普斯生硬地轉移話題「徒弟啊，如果妳找到鑰匙的話，除了妳自己要用的以外，要是還有找到另一把輝石鑰匙⋯不急，我可以慢慢等，等到妳把自己的事情辦完之後⋯妳能不能把那把鑰匙讓給我？」一開始本意是轉移小徒弟注意力，托普斯越說越是真情流露「⋯我很明白自己只是顆廢石，一點魔法的天賦都沒有。但我還是想再回到那座學問殿堂⋯」
不得不說，托普斯對她的好、對自己的自卑，比起男歡女愛更加地吸引艾瑞絲的注意力，於是她成功地被帶開了思緒。女孩想著老師對她那麼好，那她也努力地想完成老師的願望，最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的研究筆記帶出來。懷抱著對前路的決心，這時效性的“使命”倒是讓艾瑞絲沖淡了幾分別離的傷愁，多了些躍躍欲試。
於是女孩一如既往、眼眶含淚地準備踏上旅途。
別離之際，她的耳邊迴盪著托普斯的聲聲淚訴：「徒弟啊，妳是老師最優秀的徒弟，老師希望妳不要為了任何人去勉強自己、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妳一定要活著回來老師身邊⋯記得，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管用什麼方法。老師可以不回學院，我們以後就相依為命過日子⋯妳一定要活著回來⋯」然後托普斯就哭了，哭得比徒弟還要傷心⋯就像是已經在為徒弟送葬一樣⋯
不是，老師，我還活著，你不要這樣⋯還有，求求你，用手帕好嗎⋯⋯
看著站在門口送別、老淚縱橫的傻父親，女孩哭不出來了，並且決定快快閃人，要不然可能會聽到自己的墓誌銘⋯
＊＊＊
本來艾瑞絲是打算沿著伊利斯教堂走西岸陸路，但是隨即她便感受到陸路“杜鵑騎士遍地走”的說法一點也不誇張，也親身體會到杜鵑騎士的臭名。往伊利斯教堂下坡不遠處就有一個杜鵑軍團的駐紮營地，即便艾瑞絲閃閃躲躲，還是被一個出來小解的杜鵑騎士發現了⋯在與托普斯離別之際，托普斯提醒小徒弟身上的衣著看起來就不是凡俗之物，最好還是想辦法遮掩起來，防止有人見財起意。聽話的女孩連忙找了一件寬鬆的法師長袍穿在外面，讓她看起來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小法師。
頭盔上鑲著一束藍色羽毛的杜鵑騎士看女孩獨自一人柔弱可欺，嘴上說著查驗可疑人士，小解完後還沒收回去⋯或是自認為馬上可以派上用場所以根本懶得收回去的排尿工具在見到她後就昂揚挺立了起來。
女孩小心肝撲通撲通地狂跳，生澀恐懼但毫不猶豫地給了騎士一發熱情洋溢的隕石球。
比球還大的重力岩石球接連打在杜鵑騎士的頭盔上，發出哐哐哐三聲巨響，騎士隨即倒地不起⋯說不可憐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可憐的騎士在失去意識昏迷之前，最後的畫面就是女孩拿魔法杖掩著嘴，驚訝又嫌棄地眼神看著他的小杜鵑，驚呼一聲後口氣中帶著同情與自責：「哎唷好小，這麼奈米被風吹到也不會冷吧⋯不對，搞不好風只能吹到陰毛吹不進毛叢裡的奈米杜鵑⋯⋯果然看慣大的就見不得小的⋯不是，我在說什麼⋯我怎麼能這樣⋯嘖⋯⋯」可憐見的，一個與這位杜鵑騎士有私怨的同僚聽到動靜過來查看時聽到了這番暴言，差點繃不住笑，當場心情大好地決定不與這小法師追究，並將小姑娘此番評論拿來大加宣揚⋯雖然他不知道奈米是什麼鬼⋯聽她的口氣好像是比小還要更小的意思⋯是說現在的小姑娘市面跟眼界都見得這麼大嗎⋯
總之，反正，經此一事後，女孩決定還是把路線轉往湖緣沼澤吧⋯雖然她超討厭潮濕，但面對魔法生物，好歹她有熔爐騎士給的東西能頂頂。再說跟魔物打交道也比跟這些動不動精蟲灌腦、讓人忍不住懷疑腦子裡的白色濁物到底是腦漿還是精液的傢伙好多了⋯⋯
＊＊＊
當艾瑞絲看到菈雅的第一眼，她是真的想幫她矯正姿勢，冷不防膝蓋往後腰狠狠一頂那種⋯但是當她聽到菈雅說自己的項鍊被流氓搶走，想請她與同為褪色者的流氓刀劍相向、代為拿回項鍊時，女孩心中充滿了抗拒與疑惑⋯不是，妳的口氣好輕盈，一點都不像被搶劫的小可憐，反而比較像是搞仙人跳的妹子⋯而且妳為什麼預設我們一定會打起來，有話不能好好說、或是看有沒有什麼其他方法解決嗎？？？
艾瑞絲覺得她的三觀跟目的都很可疑，想拒絕可是看她孤身一人，身邊連個隨侍都沒有⋯雖然她說她有防護障壁，可是防護障壁不能保證妳不被騙錢或是騙其他⋯等等，既然妳有防護障壁，那流氓怎麼搶走妳項鍊的？？？
女孩兒嘴角抽了抽，覺得自己應該是真相了⋯
這個演戲都演不好，破綻比她還多的傻女孩⋯自覺比她機靈但其實也就是陰莖跟penis的稱呼差異也就是其實並沒有差異的另一個傻女孩想想還是去幫她看一下好了，情況不對塊陶就是。
penis女孩自詡自己有獵犬步法所以說要怕啥呢是吧。
戴著粗糙的鐵面具、架著一口大到誇張、裡面塞滿龍蝦的大鐵鍋，在這鬼地方做著奇怪事情的男人在感覺到有來人時態度很不客氣，但在抬頭看到來人是個褪色者小姑娘時口氣好了些，但仍舊充滿防備與打量。知道她想要那條項鍊時，男人也沒糾結賣關子啥的，只嫌棄地說了句「哦，所以你遇到了那個女孩是嗎？算了算了別提了我不想知道這些鳥事⋯反正她蠢到被騙不是我的錯，不是嗎？」便從口袋裡掏出項鍊，接著往艾瑞絲身邊逼近了些，用一種放浪不羈、充滿玩味的口氣讓小姑娘先表現表現“誠意”，把錢拿出來就把項鍊賣她。
男人雖不特別高大，但渾身肌肉虬結、充滿雄性賀爾蒙的體味混合著沼澤潮濕腐敗的氣味鑽進女孩的鼻腔，讓她備感壓迫。小慫包的防衛機制使她掏出錢包、乖乖地付了錢。
猝不及防就被人從“放入購物車看價錢再考慮要不要買”給直接跳到付款那一步，女孩茫然地付了錢。她抓著菈雅的項鍊，呆呆地看著墜子上彷彿也在嘲笑她的異國女人，對自己發出了靈魂的痛問，怎麼糊里糊塗就付了一堆錢呢⋯好貴。真的好貴。這價錢別說當初嫖那個傭兵，老顧客要求打折做半套都沒問題了吧⋯⋯女孩不合時宜地在腦中跑馬、心痛得含淚帶血。
男人自然是不知道她這飄出天際的思想，只是看她滿臉傻樣，一副被坑瘸了的樣子，好意給了小褪色者一點提醒：「妳是褪色者沒錯吧？別怪我多話，單純的善意也能害人，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樣⋯不過是妳自己找上門來談的，不關我的事啊⋯總之，那女人雖然怪怪的，至少她很幸運地沒有死在路邊，在這該死的地方。」接著往女孩因為錢包失血而呆滯到張大的嘴裡塞了一大塊蝦肉後打發她走人。
行屍走肉地往前走了兩分鐘後才想起嘴裡被塞滿蝦肉的女孩呆滯而無意識地嚼了嚼，接著回到涼亭把項鍊交還給菈雅。傻得一氣呵成。
菈雅看到褪色者帶回項鍊，驚喜不已。她雀躍地對女孩自我介紹。
這不是艾瑞絲第一次聽到火山官邸這個詞，不過伴隨的話題都是一些無比糟糕的事情，所以當菈雅說她為火山官邸服務時，艾瑞絲便對她充滿了好奇，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幾分。
艾瑞絲從她口中得知火山官邸現任家主是一位叫塔妮絲的女人，這與瑟濂說的“司法官拉卡德的側室所把持”不謀而合、“招募擁有勇敢堅定的褪色者加入官邸”則可以理解為招兵買馬以圖謀不軌⋯
⋯直到菈雅說出“您有一顆堅定無情的心，甚至不惜對殺害同類，這就是我的主人所追求的”⋯時，女孩小臉皺的跟菊花一樣，心中不祥預感的警鈴聲瞬間大作。正準備跟她說不是你這項鍊是我花錢買回來的你還錢給我就好我們從此一別兩寬吧⋯菈雅馬上塞了一張紋樣精美、封著火漆的信函到她手上，速度快到只見殘影，並以方才完全不同的語速，唸稿一般自顧自地說：「勇敢的褪色者啊，請您朝著位於黃金樹領域的亞壇高原前進。絕大多數的褪色者注定只能徘徊在這邊陲之地，惆悵又渴望地凝視著遠方的黃金樹，但您絕對不是這種凡夫俗子。只要您能證明自己的實力，火山官邸將會正式邀請您，以族人之姿，成為與我們並肩作戰的英雄。」
不要。
妳妹的這一聽就很可疑好嗎？
綜合火山官邸的名聲，這“證明自己的實力”肯定幹的是傷天害理的事。連嫌棄人家雞雞小都會有罪惡感的女孩兒柴犬抗拒。
還有，妳是真的打從心裡認為我會跟賣蝦哥決鬥，還是妳只是單純的不在乎我有其他方式拿回項鍊的可能性因為不想還錢⋯
菈雅像是邀請小姊妹來家裡玩，口氣興奮又充滿了期待。「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只告訴您⋯利耶尼亞地區和亞壇高原，原本能透過彼魯姆大橋區盡頭的達可斯迪大升降機往來，但是大升降機已經廢棄了很久，附近道路也早就年久失修，所以您必須從懸崖上的古老遺跡通過⋯在大升降機旁的山谷底部，有一條古老的坑道，聽說那是利耶尼亞到亞壇高原兩個方向共同開採而成。當開採完成後，這兩個地方便有了連接。您一定是個英雄，我相信您。我真希望能夠與您再次相見。」
⋯我不介意再見妳，但我只是隻菜雞也不想加入火山官邸，所以說妳真的不打算還我錢了嗎⋯
此時，好傻好天真的女孩兒還不知道菈雅的“您一定是個英雄，我相信您。我真希望能夠與您再次相見。”這話的真正含意。只是感到意外的驚喜，知道了有路可上亞壇高原的方法。
＊＊＊
再次經過煮蝦人的小破屋時，男人叫住了她「妳能看的到嗎？那個賜福的指引。」女孩點了點頭之後，男人接著說道：「是嗎，我就完全看不到⋯說起來，像我這種無名混混會被指引召喚來這裡，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搞不好做出這種安排的傢伙早就沒救了。我就是在說那棵黃金樹。」
帶著面具，女孩看不到他的臉，只是覺得他的口氣似乎有些⋯惆悵？
男人看女孩背著一個大背包、傻呼呼地望著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真是⋯跟妳說這些做什麼。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博格特。妳還想吃點蝦嗎？不用客氣⋯喜歡蝦子的都是好人，妳說對吧。」女孩頓了一會，連忙點點頭又搖搖頭。
Boggart，英國與愛爾蘭傳說中的惡作劇妖精，亦有“恐嚇、威脅”之意。好樣的，明晃晃告訴妳了呢⋯
只是這話女孩怎麼敢說，她只能尷尬地說出另一個事實「我⋯我沒什麼錢了。」聽到男人一聲拉長的“哦”，女孩在香氣四溢的氤氳霧氣中，連忙想表達自己的善意「但是我想表達我愛蝦子，也是好人，所以，可以試吃嗎⋯？」
「⋯⋯⋯⋯⋯」博格特嘴角抽了抽，一時竟分不清小姑娘到底是真的想表達善意還是只是純粹的臉皮厚「⋯我不久前還塞了一大塊在妳嘴裡，那不就是試吃嗎⋯」
聽聞，女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呵呵乾笑了兩聲「喔喔那個⋯那個時候一下花了太多錢，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所以已經不記得是什麼味道了⋯你不提我都忘了還有這回事呢⋯⋯」
⋯早知道老子就塞其他東西到妳嘴裡。
看著女孩的傻笑，想著這麼傻又這麼天真的褪色者在這狗屎地界上應該極罕見⋯博格特無奈地又剝了一隻蝦，塞進女孩嘴裡。那一瞬間，男人竟彷如看到幻覺，眼前的是一隻張大嘴不停啊啊啊地叫喊，等待母鳥餵蟲子的飢餓幼鳥，而他就是那隻操勞奔波的母鳥。於是他下意識地又剝了一隻蝦⋯接著再一隻⋯
有那麼好幾個一瞬間，博格特都有股衝動，想把頭盔拿下來，揉揉眉心。
＊＊＊
被博格特連趕帶哄地打發走，吃蝦子吃到飽、心滿意足的女孩覺得交界地上的褪色者其實人多半都還挺好。這不，就算講話口氣差了些，也是個面惡心善的好人呢，還請她吃這麼多蝦。女孩感動又窩心。
所有的好心情直到她見到白金之子。
這是艾瑞絲第一次親眼見到白金之子。五短矮胖的身材比例，突兀的配上一個說像青蛙更像是外星人的頭，不得不說她是受到震撼了。瑟濂曾說過白金之子有兩種樣貌，一是與人一般無二，其二就是她現在看到的這種。但不管哪種命運都一樣悲慘。
根據瑟濂的說法，白金之子起源於被無上意志摧毀至地底、但現在仍有居民殘存的古文明“永恆之城”，是人造生命。
相傳地底下的永恆之城被無上意志毀滅之際，大部分的諾克斯人分別從希芙拉河與安瑟爾河的出口井逃出來。之後諾克斯人在蓋利德的瑟利亞建立魔法鎮，繁盛一時。
為了跟羅德爾的戰爭、為了反抗黃金樹，逃出來的諾克斯人與和他們有著淵源的卡利亞人共同創造了白金之子，希望能夠造出有獨立思考的生命體，並讓他們落腳在卡利亞聖地附近的山崖下，建立了白金村。自此他們被歸入到月之一族的領地範圍，受到卡利亞的庇護。
他們雖然有與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貌與情感，思考方式也一般無二，但作為人造生命的他們卻有著嚴重的缺陷，即年長之雙腳會逐漸萎縮、消失而無法行走，只能在地上爬行，無一倖免。
然而留在地面上的諾克斯人已經逐漸式微。
雖然瑟利亞曾繁盛一時，但終究已經沒落。大多數的瑟利亞魔法師進入雷亞盧卡利亞，並成立了幾乎屬於瑟利亞人的奧利維尼斯教室。另外一部分的諾克斯人則是融入卡利亞，成為卡利亞人。
所以為了替自己的族人尋求未來的希望道路，年輕的男性白金之子自願接受卡利亞與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共同改造。然而儘管卡利亞有心，但學院卻只想把他們當成對抗羅德爾的戰力，並不關心他們長成什麼樣子，也不在乎他們聰不聰明快不快樂，畢竟，想得少的士兵才是好士兵。事實上，學院本就不把這些人造生命當成人來看待。於是被改造出來的二代白金之子便成了這副德性。
改造後的白金之子能自由行走、雙腿不再萎縮，但相對地卻成了腦子萎縮⋯正確地說，他們不是沒有自己的思想與喜怒，只是腦袋不大靈光。二代白金之子說不上智能不足，可是較為痴愚、情緒管控欠佳、容易消極且有些遲緩。
讓人遺憾的是，不管再怎麼努力，這群白金之子只能在無法行走或是醜陋傻子之間二擇一。於是本來就被看不起的人造生命，這下處境就更慘了。
交界地是一個階級分明的地方，身分的階級乃至外貌的階級、內在的階級。在這裡就連身材矮小都會備受歧視甚至必須為奴，低於兩米算半殘、一米七算全殘而女孩剛好在這個邊際線，托普斯只是沒有聰明到足以戴上學院頭套就受盡嘲諷的殘酷世界⋯可想而知這些裡裡外外都完全背離審美標準的白金之子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相對於學院，卡利亞⋯或說滿月女王，對他們的接受度還是比較高、也更包容。女王的這些善意白金之子們也都知道，所以在學院發起戰爭、切割卡利亞時，白金之子便站在卡利亞與學院的魔法師們為敵。
只是滿月女王願意接納他們不代表卡利亞王室也願意。他們甚至認為這些白金之子效忠的是滿月女王，那麼在滿月女王被學院囚禁之後留下他們不只礙眼、還有隱患，便開始排斥他們、將他們逐出卡利亞之外。於是，無處可去的白金之子們為了跟隨滿月女王，與學院化敵為友，為學院鎮守利耶尼亞。他們的投誠不單只是因為自己無處可去，也是為了滿月女王。所以就算他們知道學院也討厭他們、只是想利用他們，白金之子還是為封閉上大門的學院鎮守利耶尼亞。
只不過，不但學院看不起白金之子，就連杜鵑騎士對他們也極盡嘲諷欺辱之能事。
所以白金之子們不像杜鵑軍團能待在陸地上與關隘口，他們被推打驅趕到潮濕骯髒的沼澤，與廢墟和幽魂為伴。
知道了這些之後，艾瑞絲是打從心裡同情他們。以至於女孩兒忽略了他們只是遲緩了些，仍舊有攻擊性，並且是群體。以至於，女孩兒再次見到梵雷，依舊是狼狽不堪的淒慘模樣。喔不，這次還多了個屁滾尿流的形容詞。
Notes:
抱歉，有關白金之子的設定我改了些。不然我無法解釋為什麼地底下從沒見過白金之子。
白金之子的故事碎片的太嚴重，我只能自己選個邏輯合理通順點的方向來掰⋯不是，口誤，我是說，來理解⋯
話說，蝦哥英日文版都有名字，為啥中文版沒有了？？？
Chapter 23: 梵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梵雷曾是初始之王葛孚雷的軍醫兼任死亡天使，不過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無名之輩，八百尺遠搆不到總大將、只能仰望的那種。
理所當然地，他也成了褪色者。
只是當他回歸交界地時，雙指已無能為力為褪色者引導女巫，於是他自然也進不了圓桌廳堂。
就跟其他沒有女巫的褪色者一樣，若不是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收到“特殊邀請”，那麼就得靠曾進去過、知道方法的褪色者帶領引薦，才能進得了那個褪色者口中的避風港。 但所謂的“避風港”是對其他人而言，梵雷在圓桌廳堂無法找到一絲的歸屬感。
在他看來，雙指就像是一個只會傳達命令的復讀傀儡⋯據說以前的雙指能言善道、喋喋不休，但反正這些梵雷沒見過，在他進圓桌廳堂的時候雙指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圓桌廳堂的其他人，雖然領受著雙指“成王”的引導⋯當然你也可以說是命令，但他們其實更是為自己的各種目的而活著。
在梵雷眼中，雙指口口聲聲讓他們修復破碎的艾爾登法環、成為艾爾登之王，卻口惠不實，連最基本的關愛都無法給予。有領導者如此，也難怪底下的將帥個個有異心。
圓桌廳堂沒有領袖、沒有目標，梵雷在圓桌廳堂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歸屬感。
圓桌廳堂不行，那回到交界地上呢？梵雷卻只感到更加惶恐無助。
所有曾作為梵雷的歸屬、熟悉的一切都已在戰亂與歲月的流逝中被歷史的洪流吞盡。曾經的家鄉、故人、同僚、侍奉的人，通通已經不在。梵雷重回交界地，恍如隔世，迷迷茫茫孤獨無依到令人恐慌。
在那無數的時日裡，孑然一身的梵雷漫無目的、行屍走肉地徘徊在交界地。他沒有依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該去往何處⋯他清楚自己的斤兩，不會蠢到想去當什麼艾爾登之王。但他仍舊迷茫。梵雷就像一個失去了操縱者的懸絲傀儡。
直到他被鮮血王朝擄走。
那位高貴的君王有著崇高宏大的願景，應許他們美好的未來、將他的愛無私地澤被給每一個王朝的臣民。血王親封的貴族告訴他，只要等到王的伴侶破繭而出，便是鮮血王朝的時代到來。
儘管承受咒血是一種折磨的過程，為此他親眼見到數不清的人因為無法承受咒血而發瘋或是死去，但為了構築王朝，一切都是值得的。
事實證明，他就是那個萬中選一的人，他挺過了咒血加身的過程，迎來甜美的果實。想到至高無上的君王親自召見，並加以期許、承諾將賜給他力量，梵雷感動到全身顫抖，言語萬不能表現他的興奮之情，迫不及待地想將這一切分享給每一個人。儘管交界地上盡是一些愚昧之輩，但梵雷想著，只要他多點耐心、再多一點，好好地跟他們說道，待他們明白了大人的理念、“看到”了大人眼中的王朝，也一定會如他一般、感動到無以復加。
沐浴在血池中，被蒙格大人、以及大人的母親——高貴神聖的“無形之母”所賜與的濃稠咒血，梵雷迷醉地沉浸在這美妙芬芳的香氣中，無法自拔。
＊＊＊
梵雷為鮮血王朝招募人才的心思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看到有個褪色者一邊尖叫一邊朝他衝過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抽出形為花束、實則花瓣是鋒利刀刃的槌矛，而是以雙手做出迎接的態勢，想要好好關懷引導這頭迷途的小羊羔。
直到他被小羊羔撲倒在地，然後他的腰跟大腿被自己的花束槌矛給戳到。
還好花束是別在腰側，所以只有腰際跟大腿被劃出一些傷口，如果他如平常般地插在後腰，那垂墜在後襠邊的利刃⋯梵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心裡痛斥褪色者的素質是越來越差了。
艾瑞絲真不是故意要撲倒他。原本她只是想衝到梵雷身邊請他幫忙，誰知道梵雷為了表示自己的包容與關懷，一隻腳往前踏了一大步並張開雙臂，女孩反應秒數不足、煞不住車地被梵雷的腳一絆，就這麼以狗吃翔的姿勢撲進梵雷的懷中，也連帶地把梵雷給撲倒了。
如果不是她撲進梵雷懷中的時候，雙腿像青蛙一樣呈O形環狀張開、如果不是梵雷的溫暖懷抱中帶著一股腐敗與血腥的氣味，女孩就可以認為自己是言情小說裡撲進霸道總裁懷中的女主角了。
白金之子在看到梵雷之後紛紛停下動作，不再追趕、試圖攻擊艾瑞絲。
戴著白面具的男人雙手發癢心裡罵娘，忍住把懷中的蠢智⋯小羊羔推開的衝動、輕輕地拍了拍她，嘴上仍是一慣浮誇的和善語調「哎呀哎呀，這是怎麼了⋯好了好了沒事了，剩下的我來處理，你們都回去吧。」後半段是對白金之子說的。
白金之子紛紛散場走人之後，梵雷正想著怎麼做才能溫和而不傷害到對方自尊地將她推開，想不到褪色者卻先一步從他懷中彈跳開來，彷彿他是什麼髒東西，整套動作之清爽俐落簡直能用過河拆橋來形容。
⋯雖然本來就想把她推開，但怎麼就讓人這麼不悅呢⋯男人面具下的眼角抽了抽。
這真的，還是不能怪艾瑞絲。向來對古味言情小說狗血梗嗤之以鼻的女孩兒同時也是位呼吸道與皮膚雙重過敏的可憐孩子。雖然來到交界地後已經很少真正地鼻水狂流與蕁麻疹爆發，但基於過往的悲慘雙敏經驗，以至於女孩對環境清潔跟氣味的敏感度還是比較高。而眼前的男人身上的衣袍頭巾與面具，無一不是血跡斑斑。
乾涸、已呈赭色的血跡不知道是多少次重複沾染在上面，久了之後，舊的污漬洗不掉，新的污漬也不大在乎了⋯至於氣味⋯艾瑞絲從他懷中滾開後，發現空氣中瀰漫的腐臭味反而更重⋯女孩忍不住循著氣味尋找源頭，接著她看到梵雷身後的教堂，瞳孔地震的女孩兒差點沒吐出來。
殘破頹圮的教堂牆面上滿附著團塊狀、紅紅黑黑的腐肉型態物質，仔細一看圓形團塊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孔洞，就像一張張的人臉。聚集成堆的團塊以教堂中心的血池沿著地面蔓延、攀爬到斷垣殘壁的四面八方，就像有生命力一般，甚至爬伸到教堂對外的廊道。腐爛的團塊、濃稠黏膩的血池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混合沼澤裡的青苔與腐敗濕泥，被溫暖的陽光照射後，形成了宛如地獄般地惡臭——如果真的有地獄，就該是這般場景了。
這裡簡直比蓋利德還要噁心，女孩想。蓋利德比較接近災難後的異變，扭曲、醜陋⋯但這裡⋯抱歉，只是單純的噁心，獵奇場景的那種噁心。
事實上，古代的歐洲，不管何處的氣味都叫一個難聞，尤其越繁華的城市越是充滿作嘔的惡臭。當時缺乏良好的排水系統與可怕的衛教觀念，各種排泄物污穢物通通往路上丟、往水裡倒、往城牆堆。樓上窗戶打開就是往樓下街道高空倒屎盆的屎尿拋物線那是再正常不過的日常街景，當微風朝你吹來那不是清風拂面而是⋯總之整個中世紀歐洲就是一個糞坑，實質意義與象徵意義上同時兼備的那種。
徐四金“香水”裡對氣味的文字描述，其寫實其臨場感程度讓感官敏感且擅長腦中跑馬的艾瑞絲花了一個多禮拜才把這本書看完。無他，因為在形容臭味的場景跟詞句好多次都讓她快看吐了，還不是聞吐。
交界地畢竟是個有魔法的世界，雖然不能跟女孩曾經的世界相比，但不管是環境還是衛教方面，都已經比中世紀的歐洲好上太多。所以，艾瑞絲在適應交界地的日常生活時，還不至於太痛苦。而這些日子以來，她對惡劣環境的抗打度也確實提升了不少。
不過這僅限在“正常”的惡劣環境下。
眼前的地獄繪卷讓艾瑞絲再也忍不住了，衝到教堂一旁的淺灘處大吐特吐，激烈的像是將整個胃給翻掏出來。吐完後她全身虛脫地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樣，比被尺寸不合的傢伙雷普過還慘。
⋯不是吧。
身為一個褪色者看到點血就暈成這副德性，簡直聞所未聞⋯再說了，真是愚蠢，這是大人與無形之母的力量，是高貴的蒙格大人與那位神祇臨幸過此處的神聖象徵，這個褪色者也太不知好歹了。梵雷本想趁著褪色者昏迷，乾脆把這無禮的蠢人丟進湖裡淹死算了。
正當他揣著手伸出腳，準備把艾瑞絲慢慢地“推”進湖裡時，梵雷停下動作。
哦？這個氣息⋯
趴在地上以後腦勺見人的褪色者，梵雷知道她是誰了。哦，是的，他當然知道。他會出現在薔薇教堂就是為了等她。
對這個褪色者，梵雷得承認自己看走眼了。哪怕是運氣，那也是實力的一環。
當時一個渾身髒兮兮，飢餓又疲憊的褪色者跌跌撞撞來到他身邊。或許是因為飢餓疲病而虛弱、也或許是本來就力量弱小，總之這個褪色者的氣息微弱到讓梵雷覺得自己不需要多浪費力氣在她身上，說不定她今晚就死掉了。但他是個有善心、慷慨的人，梵雷心想。這畢竟是身為一個偉大王朝招募者必須有的特質。便還是為她稍作指引，至於前路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與他無關。
想不到她竟然能殺死葛瑞克、拿走他的大盧恩。不得不說這讓梵雷重新打量這個褪色者。
只是再次見到她時，雖然依舊蠢頭蠢腦，但她的氣息已經完全不同了。
她身上的氣息有種複雜的似曾相似感⋯沒錯，複雜的。梵雷覺得她身上的氣息分成了兩股，就像兩根繩子擰在一起一樣，雖然乍看是一根繩子，但仔細看就會發現是兩條線扭轉成一根，既相融又不完全相融，眼前的退色者就給了他這樣的感覺。
而且，怎麼說呢，其中一股是她自身的氣息，但另一股卻非常特殊，是初始熔爐的氣息。這種氣息，大人身上也有。想到那位大人，梵雷頓時對眼前的褪色者友善了些。雖然不明白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總歸是比其他的褪色者順眼了那麼點，儘管她不是戴頭盔就是面紗蒙臉，他根本沒看到過她的臉。
差點見到赫芬尖塔的女孩一邊呻吟、一邊掙扎地翻過身，像條蛆一樣倒在地上蠕動了好半晌，靈魂才慢慢地從不可視境界線中回歸現實。
她對站在一旁低頭看她、戴著骯髒白面具的男人，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記得⋯你叫梵雷對吧⋯你還記得我嗎⋯你曾經替我指過路，讓我避開大道上的守衛⋯還告訴我哪裡有教堂跟城鎮⋯多虧了你⋯我才能活下來⋯後來，你讓我去圓桌⋯覲見雙指⋯⋯」
不對。她的話不對。
「⋯親愛的，妳看到我留的訊息了嗎⋯？」
蛤？
女孩慢慢從地上坐起來，一臉茫然。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應該跟妳提過這件事。」
蛤？？
上次見面不就是她還住在鎮上、被他叫去圓桌覲見雙指那一次嗎？有、有這回事嗎？？？
該吃銀杏的女孩兒再次惹惱梵雷。
「如果沒有看到我的留言，那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我親愛的。」梵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到她寫滿問號的臉，心中一股火氣湧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面容全貌⋯吐到涕淚齊流的小臉慘白，被汗水浸濕的頭髮像海草一綹一綹地黏在臉頰上、額頭上，全身衣袍破破爛爛，簡直慘不忍睹，比初次見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抱歉⋯你等我一下⋯」女孩轉過身、把手伸進褲子哩，從跨下掏出一條細麻布——本來她把手帕塞在腰際，但在糾纏、逃命的過程中麻布沿著腰際捲進了褲子裡，滑進到胯下然後貼在內褲處卡住，於是女孩兒如果想抽手帕擦臉只能把手伸進褲子裡⋯她倒是想忍忍，但是一團布卡在檔邊一大包，乍看還以為自己成了裙底有野獸的女孩兒⋯不行這個不能忍，艾瑞絲只得轉過身去做這件事，然後天真地以為人家不知道她在幹嘛⋯怎麼可能！
「⋯⋯⋯⋯⋯」不行，我是大人委以重任的人，我必須為迷途的羔羊引領明燈⋯梵雷雙手交疊、死死地攢住手套。
「我、我正在旅行⋯」艾瑞絲用從糟糕的地方抽出的手帕抹了抹臉，努力地翻閱記憶宮殿的檔案庫。好半晌後，她發現好像似乎彷彿隱約貌似有這檔子事兒呢⋯然後女孩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心虛了起來⋯是呢，當時自己好像還答應了他，然後因為認為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轉頭就忘了，雖然當時他說的好像是“有空的時候去看看我的留言”，但是，自己，確確實實是答應過人家的呢⋯不是，與其叫人家去看留言，有什麼話不能當面直接說嗎，為什麼要把褲子脫下來、認認真真地疊在一旁後，再端端正正地把屁放出來呢⋯
「哦，還挺愜意，怪不得讓我等了這麼久呢。」男人直了直腰，無意識地搓著手，口氣比平時的陰陽怪氣還要更陰陽怪氣。
「抱歉⋯我真的忘了⋯其實、其實你當時可以直接告訴我的⋯」女孩婉轉地表達抗議，不過梵雷嗤之以鼻，直接駁回「哦，那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不過妳確定若是我當時以口頭告知妳就一定能記住嗎？我親愛的。」
不能。
女孩柴犬心虛。
當時的她仍極力地想逃離可能的命運。雖然已經背負著一些事情，但她還是想在“無痛”的前提下緩慢地發展進度，不想被捲進一看就很危險、“很命運”的事情裡。所以對於梵雷這個像是在引導命運的人，艾瑞絲很感謝他當初的引路之恩，但仍然敬謝不敏，一點都不想跟他或是他說出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地點有任何牽扯⋯不，最好是跟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反著來。
所以當梵雷要她去看他的留言時，艾瑞絲的大腦防衛機制再自然不過地幫她過濾掉了這檔子事兒⋯然後現在就是苦果。
看到她的心虛樣，梵雷冷哼一聲，繼續陰陽怪氣「看來妳還真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呢。枉費我對妳這麼看重。多少褪色者等著我去引導，而我卻為了妳擅離職守，想不到妳完全不把對我的承諾當一回事⋯妳若是不願，直接拒絕我也不會說什麼，但妳居然對我承諾後轉頭就忘，讓我在這裡苦苦守候了這麼久，這可是好幾個月啊，我親愛的⋯若不是妳剛好經過，我不知道還得在這沼澤裡等多久⋯」
該死，還真是。
心虛值開到最大的女孩完全忽略了自己正被眼前的男人抓住錯處、狠狠地示範了何謂情緒勒索。
「⋯抱歉⋯是我錯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以後我會直接把話說清楚，你別生氣，好不好⋯？」女孩站起身，兩隻小手扯扯他的衣擺，像個想討好大人的小女孩、也像個跟生氣男友撒嬌的小女友，隨即覺得這動作似乎太親近但他們並沒有那麼熟，又連忙放開、改揪住自己的衣擺。
梵雷看到小褪色者誠意面對的態度、突兀又無處安放的尷尬姿態讓她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心情總算舒坦了些。
畢竟他能藉由教堂裡的咒血血池傳送不假，也有下屬與白金之子幫他留意附近往來的人，所以他不必時時刻刻守在這裡，但他的確也紮紮實實地留心等了她好幾個月⋯偉大的王朝需要人才，但再是寬宏大量的人也不能被如此玩弄不是嗎？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在這個前所⋯咳⋯」未有噁心的地方。
艾瑞絲看的出來，既然梵雷會跟她約在這裡，表示這地獄繪卷對他完全沒影響，甚至可能有特殊的意義，所以後半段話到嘴邊，女孩還是把它硬吞了下去。
「⋯⋯⋯⋯⋯」別以為我看不出妳眼中的嫌棄，別以為我不知道妳硬吞了一段話，信不信我讓妳硬吞別的。深感被冒犯的男人攢緊了正搓揉著的雙手。
我得更有耐心，迷途的羊羔需要引導。
「不得不說，妳的確讓我感到意外⋯不但成功取得了大盧恩，也覲見了圓桌廳堂的雙指。那麼，妳有什麼想法？關於雙指與圓桌廳堂。」
關於雙指與圓桌廳堂？
說實話，艾瑞絲覺得一切都很不對勁。
如果只是像雙指所述，拿到兩個大盧恩就可以修復艾爾登法環，那為什麼不組建軍隊去奪取？半神之間你爭我奪、誰都打不贏誰，難道褪色者這麼個小貓幾隻就可以嗎？那既然如此把褪色者組建成軍隊不就好了，人多力量更大不是？為什麼要以這種個別面見的方式去交付命令呢？
當然，或許可以解釋因為只有一個人能當上王，組成軍隊那到時候打下來了誰要來當這個王⋯如果真要這麼解釋那就更是笑話了。自古以來的起義、動亂，哪次不是以某人為首，底下一眾追隨？不可能誰都想當王。就算是，那就去打一架，總能決選出一個領袖。其他跟隨者在事情之後不也能吃香喝辣？
雙指不直接把他們組建成軍隊是不願意，還是做不到？
根據艾瑞絲知道的訊息，最初褪色者們還不是褪色者的時候，的確有一個跟隨的王，褪色者們也確實是軍隊的形式，而現今那位王的行蹤成謎。但就算是這樣，回歸的褪色者們依舊可以推派新的領袖，或是代領袖，為什麼要給每個褪色者畫一個大餅，讓這支軍隊化整為零、成為每一個個別的求王者？艾瑞絲覺得這簡直就像⋯就像⋯
就像是在養蠱，或是螳螂捕蟬。
所以雖然沒有多解釋，艾瑞絲還是如實回答梵雷，她覺得這一切都很不對勁。
「⋯妳果然也有這種感覺啊。老實說，我也有同感。」梵雷像是覓得知音，滔滔不絕了起來「親愛的，雙指的話不能相信，祂就彷彿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在說著滿口空話⋯我心裡是這麼想的：當艾爾登法環破碎之際，雙指與祂的指引是否也同樣毀壞了？否則為何褪色者與巫女再也找不到彼此、這不就是雙指力量衰頹的證明嗎？可笑的是就連聚集在圓桌廳堂褪色者也越來越愚昧，不復以往的英雄群集。明明無法從引導中尋得自己的巫女，這些愚蠢之輩卻還是遵從雙指⋯他們從不懷疑、從不思考嗎？」
「而且，我感受不到雙指對我們的愛——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部分。」梵雷的口氣有些咬牙切齒，手套下的雙手也緊了緊。至少艾瑞絲這麼覺得。
⋯老實說，你是不是很想要很想要自己的專屬巫女，知道以前大家都有配給結果你來的時候福利縮減、領不到了，所以氣PUPU⋯還有雙指感覺就個滿是陰謀秘密、想要人家幫他做事卻又模稜兩可、連資訊都不肯給得清楚點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之類，你怎麼會跟他尋求真情實意呢？人家甚至跟我們不同種族⋯不是，你有沒有性生活？你上妓院的時候難不成覺得妹子會真心愛上你嗎？就算你跟波德瑞克一樣有根君臨神屌人家都不會少收你半毛錢吧⋯⋯
雖然誠實是美德，但面對這麼難伺候的雞掰人，心中已經跑馬到天邊的女孩完全不敢實話實說。女孩絞盡腦汁、努力地把話講得婉轉一點。
「的確雙指很可疑、這一切都很可疑，但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覺得圓桌廳堂裡的褪色者都很正直⋯是有些怪怪的，可是都是好人⋯我有些感動⋯」想到柯林，艾瑞絲心裡一陣溫暖，並且忍不住想著你覺得他們不好會不會是因為你太機掰所以沒辦法跟人家相處，又或者是機掰的人看什麼都機掰、機掰只會引來更多的機掰⋯諸如此類的⋯⋯
「哦，感動？原來如此，那很好。那麼請妳出發吧，我的使命已達成。願妳有雙指的指引。」艾瑞絲發誓，梵雷講這段話的口氣，是她經歷兩個世界以來聽過最陰陽怪氣的了⋯這男人怎麼那麼機掰難哄？重度經期症候群患者都沒那麼難伺候！女孩簡直想把頭浸進沼澤水裡冷靜思考，看還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安撫他。
「⋯你別這樣，有話⋯我們好好說，好不好？你說嘛，我有在聽⋯」傳說希波克拉底把歇斯底里同義為“躁動的子宮”，甚至更古早的古埃及已經有拿草藥薰下體來“固定流浪的子宮”以鎮靜安神的做法，要不試試幫你薰個下體？我身上很多鎮靜用的草藥。女孩忍不住腦內奔騰。
女孩心裡的話跟說出口的話實在落差太大，以至於講話的口氣跟表情那叫一個僵硬。
「⋯⋯⋯⋯⋯」身為一個感受力頗高的人，梵雷總覺得這女人腦子裡一定正在想著很讓人生氣、很冒犯人的話語⋯不行，他是蒙格溫王朝、偉大的鮮血王朝的招募者，如此重大的使命沒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所以他必須要多點耐心、再多一點。
梵雷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撫了撫快被他給氣到攢破的手套，滴了蜜似的口氣對女孩說道：「親愛的，妳往前直走到底後右轉，沿著山壁往上走，那裡有一個叫白金村的地方，是最早被製造出來的白金之子建立的村落，去那邊看看吧、看看正直的褪色者都在那做了什麼⋯噢，我想妳肯定知道白金之子，對吧？」他紳士地牽過艾瑞絲的手挽著他，將她帶到教堂左側、往前指了指。
「那裡⋯有什麼⋯？」順著梵雷的指向，是一片愈加幽深的樹沼深處。參差錯落的樹木連黃金樹的光芒都無法射入，濃霧氤氳、能見度極差。這陰間景色讓艾瑞絲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艾瑞絲其實並不覺得梵雷要害她。如果要這麼做的話當初別救她、或是方才被白金之子追趕的時候袖手旁觀就好⋯她發現了，白金之子願意聽他的話，所以至少他們關係不錯。
可是、可是那個⋯那個，感覺就很陰森啊！走進去會不會有八十大漢把我拖進唐府強姦我一百遍啊一百遍！！電影裡亂七八糟的情節記得清清楚楚的女孩兒腦中吶喊。
「⋯去看看吧，妳會改觀的。剩下的事情，等妳回來了我會告訴妳。妳什麼都能問，我知無不言⋯妳知道，我對妳總是特別的⋯我親愛的小羊羔。」梵雷與女孩僅一步之遙，長年接觸血腥而揮之不去、已成為他體味一部份的血腥氣息飄進艾瑞絲的鼻腔裡，讓她有股說不出的難受。梵雷像是察覺到小褪色者的不自在，他拍了拍女孩搭在他前臂上的手腕，輕笑聲宛如撒旦之舌吐出了誘惑的舌信、話語溫柔如情人呢喃。
「親愛的，妳只要記住一件事，圓桌廳堂的褪色者所做的事情就算不是雙指所授意，至少也是雙指認可⋯哪怕是默認。」
Notes:
冰與火之歌的波德瑞克，看過的都懂XDD
話說，推特這位作者畫的梵雷實在很戳我XP
https:// /Damien_V_Grimm/status/1523352943009083392但梵雷本身長的也挺不錯，就是感覺疲憊了點https://www.3dmgame.com/news/202203/3838329.html
有人說他拆了面具長得很正派，那啥我一點都不認為，閱人無數（歧義）的我覺得他散發出來的氣質很扭曲，頗類似北村一輝在あなたの隣に誰かいる（鬼鄰居）這部片裡角色的氣質。如果說上面那位作者畫的梵雷讓我想到爬蟲類，那FS社的梵雷會讓我想到的就是正趴在潮濕腐臭的沼泥裡的爬蟲類⋯都很戳我XP啊糟糕⋯⋯
然後如果梵雷問你對雙指的看法時你選了“很感動”，他大爺是真的會那樣回答，口氣也是有夠陰陽怪氣XDD最後，梵雷的武器很吃感應，其次靈巧，最後才是力量。所以就是說梵雷是個感應力強、走敏捷路線的柔弱業務員（不）
Chapter 24: 白金之子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白金村就是個地獄。真正的地獄。
險峻地勢處建立的村落不見燈火、如鬼城般死寂。
放眼望去，整個村子隨處可見大量被立起的十字木架，一具具垂吊而下的屍體隨著陰冷的風搖曳擺動，不知道吊屍繩是吊掛遺骸的工具，還是殺死他們的凶器。地上則是散落各處、一堆又一堆的屍體，各種死狀慘不忍睹。他們被利物劃開而肚破腸流、被鈍器砸爛而血肉模糊、被烈火焚燒而漆黑碳化，最後被集中堆疊，與發黑染血的泥土雜草混在一起，成了一具具鮮活生命的終末。
整個白金村的空氣中瀰漫著血腥與焚燒活物過的可怕惡臭，混和山崖下的毒潭沼澤隨著風向而飄上來的氣味，交織成死亡的氣息。
艾瑞絲才剛走上坡，還沒完全進入村子、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黑暗就看到這副景象，她呆立當場。隨著呆站的時間久了，眼睛開始適應此處的微弱光線，她看到一個老人爬到絞刑架旁，抱著木架子發出淒厲的哭喊聲，艾瑞絲連忙三步併兩步地衝上前去。
老人的雙腿像是淡化到逐漸消失的影像，給人一種不真實感。發現一旁有人，老人轉過頭，一邊喊叫一邊想攻擊艾瑞絲，像是已經失去理智。艾瑞絲拿出浸了鎮靜草藥藥水的手帕蓋在老人的口鼻上稍作片刻，讓他鎮靜下來。過了一會，老人已經沒有那麼狂躁，但仍是哭喊個不停。
艾瑞絲看得出來，老人只剩一息尚存，於是她放了恢復禱告，希望能讓老人在平靜舒緩下安息⋯然後，她聽到更多的哭喊聲。
於是艾瑞絲放下老人，繼續往前走。
隨著深入村子內部，她看到更多的老人，每一個人的雙腿都像淡化透明的影像，每一個都在地上爬行，不同的是，他們有的頭上破了個血淋淋的大洞、有的缺了手腳，只能以單手或肩膀抵在地上勉強蠕行、有些老人甚至有大片燒傷、或是滿身血跡。白金村的老人們趴在地上不停地痛哭嚎叫，一個個都是苟延殘喘、奄奄一息的模樣。
眼前的慘狀讓艾瑞絲哭到全身發抖，淚水幾乎模糊了視線。她手忙腳亂地幫他們鎮靜、放祈禱術，雙手抖得幾乎要拿不住手帕，眼淚卻是越流越多、越擦越多。
「⋯妳在這裡做什麼⋯？」涅斐麗發現熟悉的身影，開口問道。對方轉頭，果然是那個褪色者。
只見艾瑞絲舉著雙手、身上滿是鮮血與碳粉。她跪坐在一個滿臉都是血，從左肩往下到整條手臂都空無一物、大半個身體嚴重燒傷的老人屍體前面，披頭散髮、滿臉淚痕，說話的聲音抖得厲害「⋯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涅斐麗知道艾瑞絲在做什麼之後，她蹲了下來，幫女孩從背包裡翻出鎮靜藥水跟布巾，替那些老人們鎮定情緒。隨後她看到艾瑞絲掏出身上所有的回復藥水，一瓶接著一瓶的灌、祈禱一次接著一次地放，直到藥水用光、人也筋疲力盡倒地昏迷為止。
「⋯⋯⋯⋯⋯」
看過傻的，沒看過這麼傻的。涅斐麗突然覺得自己的憤慨跟悲傷平復一些了。
＊＊＊
女孩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石橋底下。一盞昏黃的燭光讓她看清楚坐在身旁雙手抱膝的人是涅斐麗。
「哦，妳醒了。」涅斐麗口氣懨懨、神態也意興闌珊，跟她記憶中說話語調看似淡漠，態度卻十分正向且活力充沛、言行皆大開大合的樣子截然不同。女孩正愁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生怕問出個冒犯時，涅斐麗先說話了「⋯對於這座村子裡的慘狀，妳是怎麼看的？」聽到這句話，艾瑞絲的情緒瞬間沉重無比，方才的一幕幕慘狀閃過。
「⋯我小的時候，曾看過一樣的景象。」
涅斐麗雙眼失神地直視前方，像是陷在回憶中。她自顧自地說著。「那是弱者慘遭蹂躪、掠奪、殺害⋯種種人間煉獄的景象。」
部落的人民是自由之民，所以相對的，部落文化毫無律法可言，強大的征服者能決定一切、掠奪一切⋯雖說繁文縟節的世界裡也脫不了拳頭大說了算，但至少還有那麼一層道德與律法的遮羞布。儘管如履薄冰，但好歹存在。
即便作為荷萊．露的親族，也不可能戰無不勝。一旦敗落，面臨的就是財物、尊嚴與生命的被掠奪，一如別人落敗在他們面前、被他們掠奪一般。
「⋯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艾瑞絲小心翼翼地問。態度會這麼保守是因為當初涅斐麗對於風紗堡的惡行所表現出來的是憤怒，以及亟欲彰顯正義感的積極，但是如今⋯艾瑞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覺得，她是知道什麼內情的，而且為了“內情”而感到無能為力、無奈失落⋯
果不其然，涅翡麗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看了看她，神情複雜地說道：「⋯當時的悲劇我無法阻止⋯但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年幼的孩子⋯雖說為時已晚，但我們幫他們報一箭之仇吧。對那些施暴的人。讓他們知道，我是涅斐麗．露，我是戰士⋯⋯抱歉⋯我還沒問妳，妳願意跟我一起幫他們復仇嗎？」涅斐麗突然想到上次在風紗堡，小褪色者的反應讓她哭笑不得。
女孩看著她，傻傻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
兩人繼續往村子深處走，終於在一個把屍體堆成篝火焚燒的廣場後方找到了涅斐麗想找的人，一個惡兆獵人。
本來是為了讓惡兆之子解脫而不惜以藥物毀了自己的心靈，也要走在這條修羅之道的人。但也是因為心已經毀壞，所以當他們開始偏離自己最初為之堅守的“道”時，亦無從察覺。於是，迫害、虐殺、嗜血，各種助紂為虐，惡兆獵人在錯誤的道路越走越遠，終至無法回頭。
惡兆獵人的大柴刀上面嵌滿了從惡兆之子身上所切割下來、銳利又粗糙的犄角。這樣的改造能讓他們將刀身大到誇張的沉重柴刀劈砍在惡兆之子龐大笨重的身軀上時，造成更強烈的痛苦、更大面積的血肉糢糊。這不是給予解脫，這是虐殺。不只如此，惡兆獵人就連頭盔都是以惡兆之子的惡夢中出現的邪靈為外形而打造，這樣的行為，又有誰敢替他們辯解道惡兆獵人想要給予惡兆之子的是平靜的死亡呢？
而這樣的行為看在涅斐麗眼中又是另一種對生命的褻瀆。
涅斐麗並不排斥亞人、惡兆、以及混種。在她看來，他們不過是跟人類不同種族，都是平等的生命。貴賤與否什麼的就更可笑了，古黃金樹時代之前熔爐百相還是人見人愛的吉兆，不過是時代審美與對前朝的迫害肅清罷了。至於身材矮小就任人輕賤、甚至必須為奴⋯這種事情就不用來跟她說了，她怕會忍不住打人。
雖然涅翡麗手持雙斧，但做為戰士，她堅守本心，從來沒有偏離自己的“道”、勤勤懇懇地精進自己的武技。涅斐麗的攻勢敏捷而凌厲，沈重的雙斧在她手中揮舞如同輕盈的短劍，手勁與武器的力道卻絲毫不減，遠不是雙持笨重柴刀的惡兆獵人能比。再加上艾瑞絲的魔法輔助——歷經過多位承認與不承認的老師傳授，加上自己不畏失敗、不厭煩枯燥的努力練習，以及能將盧恩轉化為幫助提升能力的能量，艾瑞絲已經不是剛到交界地時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人類⋯儘管行事風格還是一樣慫兮兮又猥猥瑣瑣、距離“強大的魔法師”也還有著星月般地距離，但是，她的確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小魔法戰士⋯說“輔助者”或許能更貼切些。
比近戰攻勢比不上涅斐麗的靈活強悍，想先殺了躲在後面偷放魔法的卑鄙法師，結果她上竄下跳地奔逃速度快到能出殘影、怎麼樣也抓不到。耐不住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惡兆獵人再是被藥物麻痺感官，很快地還是力竭倒下。
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不甘地對質問涅斐麗：「⋯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爵士⋯」不待他把話說完，涅斐麗給了他最後一擊。
「我自會跟他交代。」
殺死惡兆獵人後，兩人又在一個山坡上找到另一個參與這場暴行的墮落調香師。把他也處理完之後，涅斐麗站在山坡往下看著這一片地獄般的景象，喃喃自語「⋯對不起，我只能為你們做這些⋯其他人、我不知道其他人是誰，但我會試著去找到他們⋯對不起⋯」艾瑞絲站在一旁，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說些什麼，突然間聽到有動靜。她循著聲音的源頭，發現角落一個大陶壺似乎在動，跟旁邊的陶壺發出碰撞的聲音。
膽小如鼠的小褪色者一邊揪著涅斐麗腰帶上垂下的布絮、一邊貓步靠近陶壺，打算探查看看是不是有生還者或是敵人躲了起來。
女孩實在太害怕了，於是她站在距離外，墊起腳尖拿起魔法杖往陶壺用力一戳，本該應聲倒地的陶壺一陣光芒閃爍，變成一個白金之子的老人。
「赫呃！⋯不要⋯請住手啊⋯⋯咳咳⋯我毫不知情⋯也沒有隱瞞任何事⋯⋯我求你了，住手吧⋯⋯」老人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咳得厲害，不知道是生病還是被屠村時放的火給嗆傷了喉嚨。艾瑞絲看到老人這樣，心裡酸的又忍不住哭了。
來人不但沒有落下利刃，反而還傳來吸鼻子的聲音，老人把頭抬了起來，發現面前的是一個小女娃，正蹲在他面前無聲流淚。老人有點忐忑地問女孩：「⋯等等，妳不是那群人的同夥吧？」看到女孩用力搖搖頭，老人終於鬆了一口氣「⋯不是嗎？哦，真是謝天謝地。」說罷，老人又咳了起來。
艾瑞絲前進一步想幫忙，老人卻只是擺了擺手，蒼老的聲音疲憊又無奈「唉⋯失禮了。我叫做艾爾帕斯，正如妳所見，是白金之子⋯我們和這座村子，都要走向滅亡了。可恨的詛咒者摧毀了一切⋯已經沒有神智正常的人了⋯」艾爾帕斯突然抓住艾瑞絲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片浮木、聲音顫抖地說：「求求妳，能不能帶走這個符節？這東西不能讓那些詛咒者拿走。」艾爾帕斯從懷中掏出一片半圓形的金屬厚片，上面描繪著騎士守護著聖樹之城的圖樣。
老人乾枯的雙手顫抖著將它奉上。不管艾瑞絲心裡怎麼想、願不願意，此時她都不能拒絕這個老人。
女孩將符節收下，並拿起了掛在腰上的聖印記，想幫老人放祈禱，但艾爾帕斯制止了她「如果妳遇見了名叫勒緹娜、一個年輕的白金之子，請妳把那個符節交給她⋯對我們白金之子而言，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在遙遠的北方，米凱拉大人的城市“艾比昂”。在那座城裡，我們也能蒙受永恆的賜福⋯剛才交給妳的鑰匙，就是通往那個地方的鑰匙。」
艾瑞絲很想幫助艾爾帕斯去到那座桃花源，但她也知道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
看著她的表情，老人多半也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臉上的愁苦淡了些，對女孩說道：「⋯如妳所見，我們已經無法踏上如此長的旅程，那對我們而言，是太過貴重的寶藏。但是對於親愛的勒緹娜來說，要完成她的使命，一定會需要這個符節。」看著女孩真誠為他們感到悲傷的臉，艾爾帕斯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在生命的最後看到的不是血與火、也不是他們早已習慣的鄙視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關懷。「我的腳就快要完全消失，我的生命也將畫下句點。唉⋯這是身為白金之子無法避免的命運⋯但我們還有希望⋯還有希望，勒緹娜⋯⋯真想親眼目睹啊——那壯闊樹腳下、艾比昂的雪白高牆⋯⋯」
最後，艾爾帕斯倒在艾瑞絲的懷裡，失去了氣息。艾爾帕斯的身體化為銀色的點點光芒，消散在風中。
女孩已經泣不成聲。
「⋯我曾聽說，已經了無遺憾的人會化為光芒散去，飛到遙遠的天上，看著我們、保佑著我們。」涅斐麗用盡了全力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安慰著女孩，也像是在安慰著自己「所以妳看，被殘忍殺死的人遺體還在那裡，井邊的靈體也還在喃喃自語，可是艾爾帕斯的身體卻消失了⋯我想，一定是因為妳對他好、完成他的願望，所以他了無遺憾了⋯⋯」艾瑞絲放聲大哭到幾乎喘不過氣，涅斐麗只能坐在她身旁、靜靜地陪著她。
終於，女孩哭累了，她揉揉紅腫的雙眼，對涅斐麗說道：「我看得出妳還有別的事情，妳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想留在這裡幾天，把亡者安葬。」
安葬白金村的亡者？這可是大工程。涅斐麗覺得自己該留下來幫忙，但女孩只是搖搖頭「謝謝妳。我還有骨灰可以幫忙，而且我想靜一靜，想清楚一些事情⋯」
「⋯好吧，那我先回圓桌廳堂了。」涅斐麗站起身，正準備離去之時，她想到了什麼、轉頭叮嚀女孩「對了，不要跟任何人說妳持有那個符節。記住，誰都別說，哪怕是妳最信任的人。」
然而，在惡兆獵人被殺死的消息隨著“耳朵們”傳回圓桌廳堂時，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
＊＊＊
在白金村待了幾天，艾瑞絲魔法與物理並用，連英格威爾跟狼群還有托雷特都被抓來當壯丁，盡可能地把白金之子們都盡數埋葬了⋯不敢說做得多好，但總好過他們曝屍荒野。少數已經神智不清但勉強還活著的白金之子，像是在內心深處還保有一絲絲理智，他們不再攻擊艾瑞絲，只專注在自己的痛苦中等待死亡。
當艾瑞絲做完這一切時，她找了一間無人的小屋，讓英格威爾守著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英格威爾對於女孩只抓他壯丁，卻不在危難的時候召喚他沒有任何意見，因為他知道她很努力在增進自己的力量、在適應這個殘酷的地方。只是⋯
「妳要小心那個身帶咒血的男人。他的指引跟話語都是蜜糖毒藥。」女孩坐在床上，因為太過疲憊而一臉茫然地看著英格威爾，頓了好半會才反應過來「⋯你說梵雷嗎？嗯嗯我知道我很小心的，看那個噁心到極點的教堂他卻能若無其事就知道他身處的勢力不是什麼正派的東西。」想到教堂裡的景象，女孩又是一陣作嘔「你放心吧，我看起來有那麼好騙嗎？哈哈哈哈哈⋯」女孩乾笑著，英格威爾卻只想搖頭。
對，妳就是那麼好騙。
如果是奧雷格那個比奧陶琵斯還要狗的狗男人⋯不，算了，沒事，反正都是骨灰了⋯⋯
正直而善良的騎士比起誠實，他更不忍傷害那麼傻⋯純真，的女孩兒。畢竟，在這樣的地界這樣的世道，能始終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的傻⋯純真的人，極罕見了。
＊＊＊
艾瑞絲覺得自己還是得去一趟圓桌廳堂，探望一下涅斐麗。
因為她能感覺的到，涅斐麗只是面上不顯，其實是一個重情重義、感情豐沛的人。這樣的人，情深義重卻也容易受傷。她能明白。所以得確認涅斐麗沒事了，女孩才能安心。
為了避免上一次精力耗盡，以至於呈昏迷狀態出現在圓桌廳堂的糗事發生，女孩這次養精蓄銳、吃飽睡飽，但求能在回到圓桌時還是活蹦亂跳的。
只是當艾瑞絲到了圓桌廳堂後，她發現不對勁，完全不對勁。
平時圓桌中央的賜福光芒亮到幾乎無法直視，色溫近似太陽光，所以僅僅是賜福的光芒就可以照亮整座圓桌大廳。一旁壁爐的燃火也總是熊熊燃燒著，像是添飽了柴火一樣，旺盛而強烈。
但是艾瑞絲發現賜福的光芒與壁爐的火焰都變弱了。
賜福的光芒從強烈的淺金色太陽光變成了小夜燈一樣的昏黃光芒，一旁的壁爐火則像是快要熄滅一樣。不僅如此，整個圓桌廳堂安靜無聲，往常不時傳來的說話聲與修古的打鐵聲如今全都死寂一片，只有壁爐的火焰偶爾傳來細微的“劈啪”聲響。
圓桌廳堂是如此特殊的地方，甚至有著不准械鬥的規定，管你多強大的人進了圓桌廳堂都得照規矩來。所以對這種蔓延著詭異氣息的場景變化，艾瑞絲腦中馬上警鈴聲大作。她毫不猶豫地掏出所有能增幅各種狀態的道具藥物、囫圇吞棗之餘還把所有的強化祈禱術法都往自己身上拍了一遍，魔法杖也死死地握在手上備戰。
幸好她警覺性高，因為就在她做完這些事情的時候，左邊門廊跑出來一個人，一個紅色的分靈體。
艾瑞絲記得瑟濂跟奧陶琵斯說過，雖然能力不夠強大的人所分出的靈體看起來都是模糊一片，但還是可以從顏色去分辨對方的來意。而紅色的分靈體便是惡意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開始跟對方繞著桌子對峙。
對方發現她移動的速度很快、極難以拉近距離，便也拿出了跟艾瑞絲一樣、頂端鑲嵌著紫色隕石的魔杖，使用重力岩石魔法。
艾瑞絲驚覺對方使用的也是跟自己擅長的同一類型魔法，於是她改變策略，一邊閃避帶有追蹤效果的重力岩石，一邊改用輝石魔法——輝石類魔法的施法速度較快，配合上艾瑞絲刻意加強鑽研過的詠唱速度、以及她的獵犬步法，來人不但完全碰不到她，艾瑞絲還有閒暇可以給自己放個輝劍圓陣。
艾瑞絲一手抓魔法杖另一手抓回復藥水。她的魔力雖不特別強大，但她在對方詠唱重力魔法的時間抓到機會就是一陣結晶連彈，對方被打斷了或是放出岩石球了、追上她將距離稍微拉近了一點，艾瑞絲就一發卡利亞迅劍砍了就跑。
這麼來來往往幾回，紅色靈體終於有些撐不住，扶住了桌沿。艾瑞絲趁這個機會，三發九顆岩石球打在對方頭上，把對方給“打死”了。
就在靈體消散的須臾之間，艾瑞絲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也像是被迷霧籠罩一般，腦子一陣渾沌。
當她再次“復明”時，她已經回到以往熟悉的圓桌廳堂⋯依舊是強烈到無法直視的光線，依舊是褪色者們來來往往各忙各的、以及熟悉的打鐵聲，但艾瑞絲的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艾瑞絲突然想起小時候曾看過一部懸疑偵探電影，裡面有一段劇情是主角一如即往地要回到客廳查探，想不到一打開門屍體與其他在場的人都不見了，此時他接聽桌上的電話，對方要他退出客廳、再開一次門。他照做了。人群與地上的屍體又回來了。後來得知那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房間，並裝有巨大的機關。在主角關上門時，兇手將機關啟動，於是主角進入了另一個房間，而當他退出客廳關上房門時，機關再次啟動，主角便回到了先前的房間。
艾瑞絲不禁想著，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是進入了有人刻意為她設下的機關房間了呢？但無論如何，圓桌廳堂已經不是避風港，它甚至不再安全。
從此，艾瑞絲再也不會留在圓桌廳堂休息⋯不，她會在每一次進到圓桌廳堂時，都當作是進入了戰場。
Notes:
米凱拉的艾比昂是來自於艾爾帕斯被刪掉的語音廢案。
那個，我真的看過這麼一部電影，那個情節讓我印象超深刻。
然後話說，部落文化可以多任意多奔放，看看邊境長城外的自由民跟多斯拉克人就知道了XDDD
Chapter 25: 恩夏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恩夏的生命裡，曾做過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但他最後悔的一件，也是最後一件事，就是輕敵。
恩夏是打從心底看不起這個褪色者。在恩夏看來，她不過就是運氣好了點，如果不是涅斐麗，她怎麼可能殺死葛瑞克？葛瑞克的大盧恩那也是涅斐麗讓給她的，若非如此她根本連涅斐麗也打不過。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覲見雙指、有什麼資格能看到賜福指引的光芒，又有什麼資格能得到爵士的另眼相看？
所以當爵士說出“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環，不能小看任何人”這句廣為流傳在褪色者之間的俚語時，他是打從心底不予置評。
所以當這個在他眼中“除了狗屎運外一無是處”的女褪色者來跟他打招呼的時候，恩夏從來不回應。他頂多看她兩眼、視線隨著她的蠢樣子動動，但從來不跟這個褪色者說一句話，她不配。
所以，當他得知這個女人去了白金村、可能拿到聖樹符節時，他只想殺人奪物。他甚至懶得先確認符節是不是確定在她手上，反正殺了再搜就是。
至於為何要在圓桌廳堂裡動手，而不是在交界地上？無他，因為恩夏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從哪裡進圓桌廳堂，他懶得先套出她在交界地的所在地後再跑到交界地上去找她。在她進圓桌廳堂的時候動手，省事多了。
雖然他受了傷，以至於分出來的靈體能力會比一般狀態下削弱的更嚴重，甚至若是靈體力竭了他自己很可能也會承受不了反噬而亡，但是那又如何？這女人弱小到他只要單手就能捏死她，哪怕是被大幅削弱的分靈體都不可能會輸，他何足為懼？就跟白金村那些孱弱的老東西一樣。
是的，白金村屠村就是他做的，甚至應該說是他主導的。
其實百智並不贊成恩夏的作法，在他看來，只要慢慢從那些老頭子口中探聽就好⋯他的“耳朵”這麼多，就連白金村裡也有，符節的下落遲早能被他探查到，沒必要多此一舉，徒增交界地對褪色者的反感——雖然這些白金之子被交界地的各方勢力所鄙視，就連普通老百姓也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不配被當成人看待。但是知道屠了人家整個村，那終究是不一樣的。
畢竟人總是同情弱者，哪怕其實自己根本也看不起弱者，但意識深處還是會對強勢的加害者感到被威脅感、進而對強勢的加害者產生負面情緒，所以沒必要這麼做。褪色者在交界地上名聲不好、不受歡迎，想探查消息已經經常受到干擾，四處樹敵對自己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甚至用蠢來形容都不為過。
但恩夏不以為然，他覺得爵士就是太瞻前顧後了，磨磨挲挲的要拖到什麼時後。再說不過是一群行將就木、連人都稱不上的骯髒東西，所以便不顧爵士的反對，帶了爵士麾下的惡兆獵人跟調香師去“清理”這些白金之子——殺光了這些大家都看不起的髒東西，道貌岸然的傢伙們臉上嫌棄，搞不好心裡其實拍手稱道。只是想不到這些髒東西居然敢反擊——想到這裡，恩夏又是一陣心頭火起。
所以當事情做得差不多之後，恩夏就讓其他人留下來搜村，自己先回圓桌廳堂。只是，想不到涅斐麗居然殺了爵士的人。而且從涅斐麗的反應來看，她手上沒有符節，那麼符節很可能就是在另外那個女人手上——倘若真是如此，那麼涅斐麗可就騙了爵士。這一點讓恩夏覺得很有意思，透明腦袋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只是，百智爵士也不贊成他動不動就殺人的做法，尤其這次殺的還是褪色者。
這倒不是他對褪色者有什麼同袍之情，而是現在有好幾位半神的狀況尚不明朗，有些地方就連他的“耳朵”都無法探查，就是探查到了也需要藉褪色者的手去辦事⋯褪色者們的冒險歷程能替他完成“拼圖”，不好嗎？況且世上沒有無縫的牆，若是事情有個萬一、洩漏了出去，褪色者裡能力不錯卻正義感過剩的傢伙不少，這豈不等於是樹敵到自己家裡？
百智覺得，只要好好溝通、曉以大義，那個女人未必不願把符節交出，畢竟從她的反應來看，她根本搞不懂交界地的歷史，以及各方勢力傾軋的因果關係、來龍去脈。對她一個沒有野心也找不到使命的弱小褪色者來說，能幫助一個對她友善的人、對她友善的地方，何樂不為？根本沒有必要殺人。
再說了，要是她真的持有符節而她另藏他處，直接把人殺了反而壞事。但是這些恩夏都聽不進去。
百智爵士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卻不是一個喜歡把事做絕、對別人的意見有過多干涉的人。知道勸阻無效，他只能對這個總是心急毛躁的下屬嘆了口氣，說道：「好吧，下次她來圓桌的時候我會幫你製造機會。」
而恩夏是如此地固執己見，所以當他遭受反噬、死在百智面前時，最後的遺言不是後悔自己的莽撞或是給百智帶來困擾，而是如果白金村的死老頭沒有反抗、導致自己受傷；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狡猾、像隻溝鼠一樣骯髒猥瑣，只敢躲得遠遠的。如果、如果⋯
但是沒有如果。
真的要殺褪色者那也是派專門侍奉圓桌的刺客密使去交界地上動手就好，何必這麼大費周章⋯這下子連自己都賠上了！
對這個忠心但魯莽還固執的下屬，百智一陣頭疼。
圓桌廳堂之所以訂下不得械鬥的規矩，不是因為他是個和平主義者，是因為他的時間不是用來處理這些破事！！而且雙指並不喜歡褪色者相互鬥爭⋯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所以當巴格萊姆跟維赫勒在圓桌廳堂裡大打出手的時候，雙指把他們兩個囚禁了好一陣子⋯當然，雙指僅是因為想表示自己的形象、不希望褪色者鬥爭，所以殺雞儆猴，還是有其他因素，這就不是百智能探知的了。
＊＊＊
羅德莉卡看到艾瑞絲時，以為她如往常一般會留下來住個幾天，正想著最近聽到很多事情可以跟她分享，想不到艾瑞絲卻只是搖搖頭，面有難色地拒絕了她。
不只如此，羅德莉卡還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緊繃、壓抑的情緒。以往艾瑞絲回到圓桌廳堂時，就算再疲憊心情再差，也能感受到她逐漸放鬆的情緒。但這次不一樣了。羅德莉卡只覺得她的心中滿是不安，並且沒有隨著回到圓桌廳堂的時間拉長而有所減輕，就連跟她說話時也一樣。羅德莉卡很擔心她，但也不方便直接問是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艾瑞絲也很想告訴羅德莉卡事實，但是她不能這麼做。她怕羅德莉卡知道之後，會為她還有修古而擔心，所以她只能在她面前吞下這一切，告訴她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得趕快回到交界地上。
羅德莉卡知道艾瑞絲在隱瞞，也猜想到多半是為了怕她擔心所以選擇不說，但是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尊重艾瑞絲的決定，閉口不提，頂多是在嘴上說著“嗯嗯那妳有空再回來看我，等妳不忙了多住幾天，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這種雙方都知道可能無法實現的假承諾。
艾瑞絲倒是想讓羅德莉卡到交界地找她，可是她還在旅行，還沒有一個固定落腳的地方，於是她只能跟羅德莉卡說抱歉，等她落腳下來了會再回來請羅德莉卡去她家玩。
為此，羅德莉卡猜測，或許圓桌廳堂裡發生了什麼不該在這裡發生的事，才讓艾瑞絲這麼緊繃不安。選擇不說或許是不想讓她擔心，又或許是艾瑞絲認定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她身上⋯修古先生說過，圓桌廳堂裡的秘密比妳我想像的都多，但是放心，我們兩很安全。
那麼，羅德莉卡心想，她的好友遇到了“不安全”的事情嗎？
雖然艾瑞絲隻字未提，但心思細膩又感受力高的小閨蜜還是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
經由羅德莉卡的告知，艾瑞絲在酒窖旁找到了涅斐麗，只是她的樣子看起來比在白金村的時候更頹喪了。
「⋯啊，是妳。抱歉，能讓我靜一靜嗎？說來丟臉，我現在思緒很亂。」涅斐麗的口氣是刻意的強顏歡笑，看的女孩又是一陣揪心。雖然有千百萬個不願，但艾瑞絲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還是得去找百智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敢確定這人願意說多少，但好歹能拼湊一點也總比現在這樣兩眼一摸黑來的好。
一見到百智，艾瑞絲並不想質問有關白金村或是自己竟在禁止械鬥的地方被攻擊的事情，反倒是百智先表態了。「我知道妳遇到什麼，那件事情我深感抱歉，恩夏實在太過急躁了⋯身為他的主人，我向妳致上歉意。但是話說回來，恩夏戰敗還賠上性命，這真是糟糕，妳說是嗎？」
原來是恩夏，那個總是站在你書房門口、卻從不回應我的人。你不說我還不知道是他。
不過⋯太過急躁？這是不是表示你根本知道他要做什麼，甚至可能助了他一臂之力？艾瑞絲心想。從話中之意你或許不是很贊成，但終究還是默許了甚至給予助力，對嗎？
儘管像是一連串的問號，但其實艾瑞絲很清楚，那並不是真正的問號，所以根本也沒有開口問的必要。
「對了表示歉意，我來提供妳一些情報吧——關於妳拿到的秘密符節，它另外半邊的情報⋯妳可以去找一個女性的白金之子，據我所知她躲在利耶尼亞的霧湖、拉斯卡廢墟西邊的洞窟內，她肯定知道另一半符節在哪裡。」
所以現在是把我當成恩夏了嗎？這次要借我的手去探查了是嗎？艾瑞絲心想。再說了，連問都不問，你怎麼就篤定東西在我手上？艾瑞絲不覺得是涅斐麗說的，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已經搜村搜的夠徹底，唯一的例外是沒發現艾爾帕斯的擬態⋯或者說是還沒發現，因為當時她們找到調香師的時候，調香師正往上坡走，距離艾爾帕斯的位置已經不遠了。如果不是她們動作快，艾爾帕斯肯定會被發現，東西也會被拿走。所以他們便默認了東西一定在從村子裡出來的兩人的其中一人手上。以百智的識人能力，不用問也能看得出來東西不在涅斐麗身上。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
百智覺得小姑娘似乎對他提供情報的建議不甚滿意，想著畢竟是個缺衣少食又不像是個積極想成王的，便再次開口說道「⋯啊，對了，妳知道資深的褪色者在圓桌廳堂裡能有個自己專屬的魔法空間嗎？我們叫它“木箱”，妳可以把平時用不到的東西擺在這個空間裡儲存藏放，要用的時候再回來取出。」
不，我完全不知道，你這個老混蛋。
壓根不知道圓桌廳堂居然還有銀行保管箱的業務的女孩兒想罵人，但她不能，因為她是個成熟的大人，而成熟的大人具備理智⋯雖然在圓桌廳堂遇襲一事讓她從此對這裡的安全性失去信心，但艾瑞絲還是很需要這個“木箱”。倒不是對木箱很有信心一定不會出什麼問題之類，而是她覺得頂多就是把最關鍵的東西帶在身上就是，其他對她個人重要但對別人而言一文不值的東西就可以安心存放了。
「妳拿到了大盧恩，而且恩夏攻擊妳的事情，我身為圓桌廳堂的領導者必須為他的行為負起責任，所以雖然妳的資歷不夠深，但我還是幫妳開通一個吧。」
⋯不就要謝謝你的慷慨。
「另外，」百智指了指牆邊的一個大箱子「那些是恩夏的裝備，妳拿走吧。既然他輸給妳，他的財物就該隨妳處置。」看到小姑娘看著箱子裡的東西，一臉嫌棄地皺成團，似乎打算拒絕他，百智說道：「他的盔甲上依附著魔法，能在受傷的時候迅速止血、癒合傷口，並且慢慢回復體力，是好東西，收下吧。這是妳應得的。」
所以這是撫恤金還是封口費？而且我不是客氣，是這套盔甲也太噁心了吧，根本就是把一整套人骨穿戴在身上⋯被整副人骨包覆是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嗎⋯
被噁心到的女孩內心柴犬抗拒。然而百智是圓桌廳堂裡的老大，不管是不是為自己買贖罪卷，總之他說要送你就得收。於是女孩再次肢體與表情不同步。
對小姑娘的識相很滿意，百智在艾瑞絲問到涅斐麗的時候也變得特別好說話「⋯哦，這件事妳知情啊？對，既然她開始心存疑念⋯那就沒用處了⋯實在惱人。」百智嘆了一口氣，就算看不到臉也能感覺到他的惱怒「無知者的意志簡直是毒瘤，是惡質到惡兆的角都顯得遜色的存在⋯但我猜想，可能女王盼的也是如此——我們褪色者的相互猜忌。」後半段的話雖然比較接近百智的喃喃自語，艾瑞絲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這不妨礙她已經拼湊出事情大概的原貌了。
告退之後，艾瑞絲再次下樓去找依舊頹廢地像灘爛泥一樣的涅斐麗。
她蹲在涅斐麗面前，輕聲地說道：「我很擔心妳⋯希望妳不要怪我多事，事情我已經聽妳義父說了⋯」
聽到她這麼說，涅斐麗終於抬起頭來，兩眼無神地像是在看她，也像是穿透她、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妳聽說了啊。對，沒錯，我被義父拋棄了。這是對我沉浸在情緒裡，忘記命令⋯害他手中的棋子折損的懲罰⋯我知道他想要符節，但我沒想到他會允許恩夏屠村。我很清楚命令不是他下的，那是那又如何，他終究放任恩夏⋯⋯」涅斐麗臉上的神情欲哭卻無淚，看的人心酸。
艾瑞絲輕輕地摸摸她的手背，問道：「既然妳知道他想要符節，那妳為什麼不拿走呢？妳知道我並不想要這個東西，這東西對我一無是處，會收下也只是權宜⋯那當下我怎麼能拒絕艾爾帕斯先生？」涅斐麗低下頭搖了搖，繼續說道：「⋯我的義父基甸爵士，一直是我的明燈。只要能讓他當上艾爾登之王，我什麼都願意做。但是，我⋯我還是背叛他了。而且我已經無法完全信任義父⋯既然那些人是遵從義父的命令，引發那樁慘劇，那麼，義父哪還有正義可言？我怎麼能把東西交給他？義父曾說過，只要他當上艾爾登之王，在他的治理之下，弱者將不再受欺凌——難道那句話是謊話？」說到這裡，涅斐麗自嘲地笑了笑「⋯唉，不對，不是這樣。忘了我說的話吧。義父是我的明燈。但現在，我失去了他⋯」
艾瑞絲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涅斐麗，或者說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無力。但她也不能什麼都不說，於是想了想，語言組織了一會，艾瑞絲說出自己的看法：「⋯我覺得他不是對妳沒有感情，只是他對自己想做的事情更堅定，在這條路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比得過。而且，既然妳已經開始質疑他，表示你們已經開始道不同，這時候如果還硬是要把彼此綁在一起，只會更痛苦⋯我相信他看得很清楚，這當然是為他自己好，但也是為了妳好——我是這麼認為的。」
涅斐麗聽了她的話之後，先是停頓片刻，隨即表情複雜了起來。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問妳⋯為什麼妳的臉色比我、比在白金村的時候還差？我不認為是我看錯了，但妳看起來真的⋯還有，妳為什麼去找義父？我看得出妳其實並不喜歡跟他接觸，我也不認為妳會特意跑去問他我的心情⋯妳到底怎麼了？告訴我。我沒看到恩夏，是不是跟這有關？妳告訴我。」不知道為什麼，涅斐麗突然變得很執著這個問題，像是非要問出個所以然，跟她平常淡漠的樣子、跟她現在心裡受了傷的頹喪樣都大不相同。女孩知道瞞不了了。她只得坑坑巴巴地把事情給說了，盡可能修辭委婉地。
涅斐麗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然後哭了出來。
不像女孩總哭得像個傻孩子，涅斐麗無聲地流了兩道淚水後隨即收住，但她的表情卻比哭還要難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涅斐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上了樓。艾瑞絲不敢攔她。
後來，艾瑞絲得知，涅斐麗是去找百智爵士了。
只短短的一天，艾瑞絲像是耗盡了氣力，但她在這裡無法安心，只能告別羅德莉卡後回白金村的空屋休息。
而且，她還必須回去找梵雷。
Notes:
怎麼說呢⋯百智會讓我想到泰溫蘭尼斯特，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子女（提利昂不算），只是對他來說權力更重要。而且不但如此，我覺得泰溫的掌控慾也比百智更強烈⋯唉，這種人的親人，很辛苦啊。
Chapter 26: 勒緹娜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想直接回去找梵雷，好完成對他的承諾⋯沒辦法，她實在是怕了這個男人了。她看過正在發小脾氣的同事男友哄她的樣子，也看過同事大姨媽快來正煩躁的樣子⋯但是都沒有那麼難哄好嗎，至少不會陰陽怪氣！
只是⋯
艾瑞絲雖然不想遂了百智的意，但尋找勒緹娜這件事情是艾爾帕斯先生的遺願，所以她還是得試試——綜合百智的情報跟艾爾帕斯的描述，艾瑞絲覺得他們兩個人口中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根據百智的說法，女性的白金之子極為罕見，因為她們都去了羅德爾王城以北的雪原，朝著那個不被黃金樹接受的生命也能蒙受賜福的聖地前進。所以除了北方的雪原之外，整個交界地上幾乎見不到女性的白金之子。而根據艾爾帕斯的說法，這位名叫勒緹娜的白金之子是身負重大使命而來。
既然如此，那很大機率是同一個人沒錯了。
梵雷那邊⋯要不帶個伴手禮試試？從富婆打回窮逼的女孩兒可達鴨頭疼。
搞不清楚“拉斯卡廢墟的西邊”指的是從哪個面向向西、忍不住懷疑自己在穿越的時候是不是除了魂穿之外還連帶地整顆大腦跟著身穿以至於空間認知障礙並沒有隨著換一副身體而有所改善的女孩兒，在托雷特翻到後腦勺的白眼下，磕磕碰碰地總算找到正確位置。
一進了洞窟艾瑞絲就被那為數眾多的亞人給嚇到了。
其實亞人是可以溝通的。他們分佈在交界地上的每一個區域、每一塊地界，數量龐大。他們看起來雖然粗俗野蠻、衣不蔽體，但是他們有自己的部落文化與階級制度以及方言。而且亞人性格強悍，當他們成群結隊地盤據在某一處時，沒有人敢惹他們。亞人可以不稀罕什麼祝福，但誰也別想欺壓他們。
所以相較於衝突和鎮壓這些源源不絕的麻煩份子，交界地上絕大多數有權有勢的“文明人上位者”多會選擇懷柔。哪怕是自視甚高的魔法學院。
亞人的型態接近原始蠻荒部落，交際往來得靠直接贈與物資來表示友善無害。艾瑞絲不願意也不敢引起流血衝突，所以她低下頭、弓著身子，翻出身上的鹽與其他香辛料、以及部份的草藥來表現自己的善意，來換取在洞窟內的自由行動。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亞人眼中“外面平地上那些白色柔軟皮膚的狡詐之輩”，艾瑞絲掏出了聖樹符節給他們看，表示自己想把這個東西交給洞窟裡的女人，而不是想奪取她身上的東西或是想害她。
亞人們對她的謙卑很滿意，所以艾瑞絲沒有任何困難地就見到了勒緹娜，那個女性白金之子。
勒緹娜躲在洞窟的最深處。
那是走到了這座巨大的山洞盡頭之後，出現了一個位於山洞外的崖上、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岩壁上削製出的一塊平地，而平地上蓋了一間小木屋。這間木屋的四周全是懸崖峭壁，聯外道路只有一條，如果想要到達就一定必須穿越滿是亞人與結晶蝸牛的洞窟，而在洞窟盡頭的廣場上還待著一個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落腳此處的獵犬騎士。排除這一切之後，才能到達這個小小的避風港。
所以艾瑞絲覺得自己很幸運，盤據在洞窟內的是亞人，而不是其他無法溝通的魔法生物。
這是艾瑞絲第一次看見女性的白金之子。
她們有著極為白皙的皮膚與深邃精緻的五官輪廓，柔軟的銀白色毛髮收攏在包覆全身的鏈甲底下，美的不似人間凡物。從她們身上，艾瑞絲可以感受到造物主的愛——不管當初製造她們的目的是什麼，但那確確實實是傾注了愛以孕育出的生命體。只是很遺憾，在煉金術裡，人造人終究是禁忌的領域，於是白金之子們在這個社會階層化極端的交界地上成了註定的悲劇。
靠在一條巨狼身邊假寐的勒緹娜發現動靜，以為是獵犬騎士，不以為意地睜開眼睛一看發現竟是個褪色者，隨即警戒了起來「我已經告訴過百耳，符節不在我身上⋯難道你們還不知足嗎？都奪走了我的夥伴，還不夠嗎？」
夥伴？艾瑞絲仔細一看，那條巨狼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龐大的身軀沒有絲毫起伏。
女孩想到自己的月月們，不知道牠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失去了生命，又是對什麼事的執著讓他們的靈魂滯留於世、成為骨灰⋯突然就是一陣辛酸。艾瑞絲連忙把聖樹符節拿給勒緹娜，並告訴她白金村的一切，包括艾爾帕斯說的話，以及兇手已經得到懲治。
勒緹娜沉默了好一會，片刻後才帶著強忍顫抖的語調說道：「⋯妳說的都是真的嗎？所以，艾爾帕斯老先生把符節交給妳保管了⋯⋯我了解艾爾帕斯老先生⋯既然這是他的遺願，那我也願意相信妳。」
勒緹娜介紹了自己，並為方才不禮貌的語氣道表達歉意「只因為同是褪色者，就擅自認定妳跟百耳是一丘之貉⋯請妳接受我的道歉。」艾瑞絲想到白金村與圓桌廳堂，突然覺得喉嚨一陣乾啞，連忙搖搖頭，有些困難地說道：「妳不需要道歉，褪色者⋯的確對你們犯下不可饒恕的惡行，同為褪色者，我無話可說⋯該道歉的是我們⋯雖然各有想法與立場，但褪色者終究是被賦予了同一種目的而回歸的“亡靈”，我們的確必須被視為同一個意識的群體⋯⋯抱歉⋯」艾瑞絲把符節塞進勒緹娜的手中，想到艾爾帕斯，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初會收下符節只是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我做不到拒絕艾爾帕斯先生，是權宜之計，我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它對我一點用途都沒有。符節在我身上只是暫放，東西本就該是妳的，這也才是老先生真正的遺願。」
勒緹娜握住女孩的手，將符節放回她的掌心。「我的夥伴在被他們追擊的過程中失去了生命，已經無法再帶著我，所以這個符節請妳繼續保管。只是，妳願意聽聽我的請求嗎？」勒緹娜摸了摸已經冰冷僵硬的夥伴，平靜的面容卻能讓人感受到強烈的情緒波動。那是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家人的哀慟「⋯我必須回去，回到我出發的地方。即使和我的羅伯死別了，我還是必須完成使命，那是決定了白金一族存續的使命⋯妳可以帶我回到米凱拉大人的聖樹嗎？如果妳願意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把另外一半符節的下落告訴妳。」
不是，我剛剛不是就說了我不想要嗎⋯如果妳不是不相信我的話，要不就是妳根本不在乎我其實並不想要吧⋯交界地為什麼就沒有託運的服務呢⋯⋯女孩很想柴犬抗拒，但看著眼前人沒腿狼沒命的悲慘景象她說不出口。
把女孩的沉默當成是同意，勒緹娜依約說道：「我聽說另一半符節在黃金樹王城的北方，必須深入禁域——就在索爾城。用洛德大升降機向上移動，那座城就在巨人山頂。」
⋯等、等等⋯這幾個詞彙聽起來就很危險⋯我只是一根柔弱的小草，肯定頂不住的吧？！肯定會死掉的吧？！我沒辦法完成的好不好？！
女孩正絞盡腦汁地思考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助勒緹娜完成她的使命，甚至已經盤算起要不把托雷特借給她，勒緹娜突然轉頭摸摸巨狼，神情充滿愛憐、滿是不捨「⋯時候到了，我的夥伴。羅伯，我們該道別了⋯我的狼，我忠心不二的夥伴啊⋯為了不白費我們過往的努力，接下來，我要和這位褪色者同行，所以原諒我吧，羅伯⋯當一切結束之後，你我必將同在。」
不是，等等，我要怎麼跟妳同行，要不我把托雷特借給妳好不好⋯
「殺了我。」勒緹娜看著艾瑞絲，平靜地說道。
妳在說什麼？
「我會化為靈體跟在妳身邊，受妳召喚，與妳並肩作戰。」勒緹娜雙手交疊在膝上、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美麗而平靜的臉龐彷彿一座美麗的象牙雕像。
妳在說什麼？？
「⋯也是，妳是個善良的人，下不了手也實屬正常。」勒緹娜睜開雙眼，從背後的箭桶中抽出一根箭抵上自己的頸部。白皙的天鵝頸上浮起的粗大動脈被鋒利的箭簇微微下壓出一個凹槽，銀白色的體液從凹點上溢出一顆液態的小銀珠。艾瑞絲見狀大驚失色、嚇到差點閃尿，連忙制止勒緹娜又不敢直接撲上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反而把她的血管給劃出大洞。
看著這個善良的小褪色者手足無措的樣子，感知到她的情緒波動，勒緹娜溫柔地笑了。微風帶來的青草香氣輕拂過羅伯蓬軟的毛髮，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黃金樹帶著點點金黃落葉虛像的光芒灑落在勒緹娜的臉上、身上，她靜謐柔和的微笑彷彿聖母俯視人間，慈悲地包容卻也映襯反諷著這個沐浴在黃金樹的聖光底下，實則充滿迫害與陰謀、骯髒齷齪如腐敗泥沼般、幽暗不見前路的交界地。
「⋯白金之子的命運妳應該清楚，我的羅伯也已經死亡，所以我必須要用這種方式，才能不給妳帶來負擔地跟在妳身邊⋯不用擔心，我的信念足夠強烈，強烈到我有自信能夠在死後靈體不散。請收下它，帶著我。」勒緹娜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子，裡面裝著某種不知名、會隨著角度變化而呈現微微淺藍色的銀色液體，濃稠液體中隱約可見類似胎兒形狀的硬殼物質。
「它是我們的未來。」
接著不待艾瑞絲反應，勒緹娜劃開了自己的脖子。大量銀白色液體湧出，她的身體隨即癱軟。
「什⋯什麼⋯」勒緹娜猝不及防的動作讓艾瑞絲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妳做了什麼⋯⋯勒緹娜⋯勒緹娜⋯⋯不要這樣、不要⋯⋯」艾瑞絲顫抖地拿出止血藥粉，胡亂倒在勒緹娜的傷口上。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外罩袍，揉成一大團地想幫勒緹娜按住傷口，但是銀血卻是完全止不住地越擦越多，勒緹娜的身體也像斷線的傀儡，毫無反應。
「⋯⋯不要⋯不要⋯」艾瑞絲的鼻子酸到發疼，雙眼也模糊到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一邊發抖一邊擦著勒緹娜脖子上的銀血，失了神似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不要⋯不要⋯不要這樣⋯求求妳⋯不要⋯⋯不要啊⋯」最終，一切終是徒勞，艾瑞絲再也忍不住的大哭了出來。
女孩涕淚齊流、全無形象地放聲痛哭。她的哭聲迴盪在遼闊的山谷，形成哀樂，悼祭交界地上所有因為神人們無謂的鬥爭而犧牲的芻狗。
如同艾爾帕斯一般，勒緹娜的軀體化為銀白色光點散去。不同的是，光點在艾瑞絲的身後重新凝聚成紫白色的魂體。
勒緹娜的魂體逐漸成形。她坐在艾瑞絲身後，看著這個情感充沛的小褪色者為她悲痛欲絕。
「沒事了，我在這裡，不要悲傷⋯」
女孩轉頭看著勒緹娜，哭聲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骨灰是無法被引導、滯留於世的靈魂。
理論上，當骨灰完成自己執著的事情之後，靈體就該被引導他方。但這只是理論，到底行不行沒有人能說得準⋯別說喚靈的人，怕是靈體自身都不敢肯定。畢竟喚靈之術涉及此世彼世、不同維度的能量運行，牽涉的層面實在太過複雜，有些不同類型的術法所喚出來的甚至只是充滿怨氣的亡魂或冤魂，這些魂體沒有獨立的人格或精神意識，連“個體”都稱不上。並且不是每個骨灰都有“能完成的事”——例如太過艱鉅、又或許時空背景已經不同而導致再也無法完成。例如，不說別的，英格威爾跟奧雷格的心願是能以英雄之名歸樹，兩人還特別指定黃金樹。那現在英雄之名是有了，但是看狀況黃金樹很可能已經完全停止功能，就算到了黃金樹腳多半也擠不進去、歸不了樹⋯那他們兩個怎麼辦？
還有月月跟庫拉拉，艾瑞絲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心願是什麼⋯不知道他們自己知不知道。
執念不散，靈魂不滅。
所以在艾瑞絲看來，變成骨灰其實是很糟糕的事，因為這是無法安息。肉身已經消亡的能量團塊雖然還有自己的想法跟感受，但他們沒有感官，不知冷熱飢飽。所以他們必須過著這種不活不死、沒有任何物理感覺的日子，每天過的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在艾瑞絲原本的世界裡，她曾聽過一種說法，如果往生者的靈魂在人間逗留久了、沒有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隨著時間久了，靈體會逐漸失去個體意識，再過了幾年、幾十年，他們就連自己曾經是誰、為何在這裡、因何原因往生通通都會忘掉。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將隨著不再有人記得他，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成為飄零徘徊的“呢喃者”
所以，當初艾瑞絲的貓貓主子往生半年後還能夢到牠，擅長腦中跑馬的女孩已經開始胡思亂想、擔心牠會不會還留在這裡、日子久了會不會變成無意識的遊魂，為此還不惜找了其實自己不怎麼相信的寵物溝通師⋯女孩深愛曾經的貓貓主子，那是她的第一隻貓，牠的離世對她造成的一定程度的創傷症候群，所以如果可以，女孩希望能天天夢到牠，只要能再見到牠，哪怕在夢中也好。但相較自己的私心，她更怕心愛的家人真的如民間傳說一般，從魂魄變成忘卻了一切的能量團塊。
後來，終於，她再也沒有夢見過牠。那時艾瑞絲心裡無端地有一種預感，她能感覺到，這次是真的永別了。所以艾瑞絲雖然為真正的永別而悲傷，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卻是安了下來。
總之，她一個和平年代出身的社畜真的不能理解視死如歸。所以當她正式踏上命運的旅程，開始面對越來越多的死亡與悲傷，艾瑞絲也越來越迷惘惶恐。
跟對於安身的恐懼不同，艾瑞絲陷入的，是對於構築自身人格核心的、三觀顛覆的惶恐。
艾瑞絲害怕如果有一天，當她能夠接受這一切，是不是她就不是她了？那麼現在這個她呢？是不是就“死”了？還是自此迷失在宇宙意識的狹縫中？女孩對未來的另一個她感到恐懼。
當艾瑞絲的淚水稍歇，她睜著哭到有些模糊不清的雙眼，呆然失神地望著勒緹娜，口中喃喃念道：「⋯褪色者⋯是不是只會帶來不幸⋯」
「這個世界早已充滿不幸。」勒緹娜伸手理了理女孩的亂髮，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溫柔地說：「白金之子被創造出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必須走在火與血的道路上⋯我很幸運，能肩負起全族的使命，我還有更多同胞正在蒙受不幸⋯白金村的老人們並不僅是死於百耳當時的屠戮，還有很多村人陸續被帶到火山官邸拷問、取血。火山官邸的作風，我不認為他們還能有回來的一天⋯」
「族裡的女性先行一步、踏上前往聖樹城的路，而族裡的年輕男性接受了改造，結果⋯在利耶尼亞的沼澤裡，妳應該看過了。他們失去了語言能力，笨重愚鈍、痛苦不堪。他們被人厭惡鄙視，自己也在身心的痛苦中深深怨恨著健全的人⋯而他們當中一部份的人踏上艱辛的道路、長途跋涉到雪原深處，想要去到不被接受之人也能得到祝福的聖城，通往聖樹城的道路卻已經封閉——米凱拉大人被帶走、瑪蓮妮亞大人負傷陷入沉眠⋯為了不讓外人有機可乘，尊腐騎士與黑刀啟動瑪莉卡女神留下的封禁，將儀典鎮封閉進結界世界，並由黑刀與我的同胞鎮守。」
「在儀典鎮外，封閉範圍擴大到整個化聖雪原，同樣是由我的同胞們在巡守。為了預防萬一，聖樹城的守門人將啟動通道的秘密符節交付一半在艾爾帕斯老先生身上，另一半則聽說在索爾城。」
「⋯那位鮮血君王，雖然他帶走米凱拉大人，但他在王朝建立時就表示願意接納我的同胞。所以，在聖樹城的道路封閉之後，為了尋求接納、也是為了米凱拉大人，他們轉而進入那個與我們曾有著共同文明起源的蒙格溫王朝⋯改造後的他們視力並不好，不適合鎮守在長年冰雪暴的化聖雪原，那裡的能見度太差了。」
「我在去到白金村的時候受到襲擊，羅伯用盡全力帶著我逃到這裡後就力竭了。」勒緹娜覺得，既然選擇跟在這個小褪色者身邊，就形同於將自己肩負的使命轉嫁到她身上。那麼，將自己所知誠實告予是有必要的。所以她盡可能地說出自己知道、對艾瑞絲會有幫助的事情。
「不需要為我的軀體消亡感到悲傷⋯每個人都有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使命，我很幸運，已經找到自己的使命⋯我的菲莉亞，我們就差最後一步了⋯」勒緹娜說得灑脫，只是，從她口中所說出的白金之子的歷史，卻讓艾瑞絲心頭無比沈重。
白金之子有史以來的集體意識與歷史，充滿了無止盡的痛苦與艱辛。嘲諷、欺凌、虐待、壓迫，可以說他們從來沒有快樂過，他們的歷史寫滿悲傷。或許造物主是愛著他們的，但那多半也是帶著目的而製造出他們的前提下、有如附加價值一般的愛。
從出生就不被期待，以及被帶著目的創造出的“出生”，到底哪個比較令人悲傷呢？
在這個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比較出個結果，尤其是痛苦，它不應該也無法被比較，但艾瑞絲還是覺得，跟白金之子相比，自己的遭遇已經算不上什麼。
Notes:
白金之子不能言語、怨恨身體健全的人，這段來自托普斯的廢案對話。跟蒙格溫王朝有著共同的文明起源則是在蒙格溫王朝有很多跟兩河地下區域有著相同圖案跟風格的雕像跟石碑等文物，而且米凱拉的蛋後面是一座連接希芙拉河地下區域的斷橋。
看過不少鄉民說打蒙格的時候如果召喚勒緹娜，她不會攻擊蒙格。我覺得這就算真的是bug，也是個很合理的bug。
話說白金之子的故事明明很龐大，從永恆之城時代橫跨到黃金樹時代末期，範圍遍布超過半個以上交界地的地上地下。可是這麼重要的種族的故事偏偏留白的程度卻嚴重到幾乎無法拼出個大概完整的風貌，或許Dlc裡會再補補吧⋯我不介意被Dlc打臉，但是如果不照著自己目前的邏輯去理解的話，抱歉我真的掰不出來了啊冏（倒地，蹬腿，口吐白沫⋯）另外提下文章設定的部分。肯尼斯海德跟風暴鷹我刻意避開，因為這兩個事件會合理化涅斐麗在葛瑞克死掉以後進駐風紗堡，但是在蒙葛特不死的前提下這點是不可能的，不管是遊戲裡還是文章裡哪怕是現實上。因為風紗堡在葛孚雷打贏風暴王之後就屬於羅德爾，而肯尼斯海德也是黃金樹勢力的臣下，所以他不可能在蒙葛特這個現任君王還在位的前提下自作主張讓別人佔領城堡，除非他想反叛，否則風紗堡的城主任命權怎麼樣也輪不到他。
這一點，遊戲的官方設定或許可以證實我的看法。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必須在打贏蒙葛特之後才會觸發最後一步，也就是涅斐麗當上風紗堡的城主。
很多網友說涅斐麗的支線很突兀，甚至卡住，其實並沒有，設定上非常合理。
Chapter 27: 他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將羅伯埋葬後，勒緹娜道謝並告別了幫她守住通道口的獵犬騎士，以及庇護她的亞人首領。而後，她進入了艾瑞絲胸前的吊墜，那個寄宿著骨灰的魔法空間，與其他骨灰一同長伴身側。
在經歷那麼多悲傷的事情後，一時半刻之間，艾瑞絲是真的做不到事過境遷般地若無其事。白金村的慘狀、艾爾帕斯先生的遺憾、勒緹娜的決絕⋯好不容易才從風紗堡裡的慘狀中走出的女孩再次覺得自己身心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疲憊、蒼老。
女孩是如此地低落。她低著頭、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地走著，以至於完全沒發現前方二十步開外就是博格特的湖中小破屋了。
⋯博格特是打定主意不要多管閒事，尤其是不要理這個白吃他一頓的女人，但他看到她一臉落寞，像是被壞男人玩弄搞大肚子後還被壞男人在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提出分手，緊接著馬上迫不及待地把她的家當丟出滿是雨水的門口後、隨即摟著新歡進屋⋯那被殘忍拋棄的悲慘樣⋯⋯他忍不住地叫住了小姑娘。
聽到熟悉的聲音，女孩抬頭一看，原來是請她吃蝦吃到飽的好人啊。艾瑞絲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跟博格特打了個招呼⋯然而博格特只覺得她的笑容好慘好勉強、比哭還難看⋯博格特幾乎要說出“交界地這狗屎地方什麼沒有，帶根老二的傢伙特別多，叔叔會幫你找到願意照顧妳跟妳腹中胎兒的男人，總之妳安心地把孩子生下來，要是真的找不到叔叔照顧妳，不要難過！”，幸好女孩先開口了。
艾瑞絲覺得這一切就快要把她壓垮，要是再不能找到人傾訴，她就要撐不住了。於是，女孩斟酌著用詞、隱去了人名，把白金村被屠村的慘狀、自己被本該相信的人攻擊，以及親眼見到一個身世很悲慘卻還是很溫柔善良的女孩子，為了自己的使命毅然決然地自殺⋯這麼多這麼多悲傷的事情。
聽完這些，博格特沉默了。
他很想跟女孩說世道就是這麼操蛋，自己還曾見過更可怕的事情⋯那是根本不該出現在人、在這個世間上的行為。那遠超出他所能理解的惡行，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可是看著小姑娘一臉懵懂失落、清澈如琉璃的大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博格特說不出口。
甚至，在聽到女孩的肚子發出聲響後，他下意識地問道：「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個蝦子，看心情會不會好點？」
不，老子在做什麼⋯
然而話一說出口就不能收回。
女孩在好心人的提醒下，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肚子餓了，並且隨著大鍋中飄散的海鮮香氣，飢餓感越來越強烈⋯啊，他人真好，交界地上還是有溫暖的。心靈千瘡百孔的女孩兒感受著如溫暖如涓涓細流流過心頭的善意，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
博格特粗糙防燙的大手認命地剝起蝦子，一隻又一隻，彷彿又變回操勞奔波的母鳥，將食物塞進嗷嗷待哺的幼鳥口中。
⋯其實老子想塞進妳嘴裡的是另一種東西⋯
人不算大卻胃口不小的幼鳥吃了幾隻龍蝦後，突然開口了：「請問⋯有麵包嗎？」
看到女孩才被悲傷的雨水沖刷過、仍殘留著哀愁的小臉，帶著全然的信賴、傻呼呼地望著他，又想到她說被本該相信的人傷害⋯博格特覺得其實是她太容易相信別人、總以善意的角度去預設一個人，這種人在這殘酷的世道會遭人背叛也很正常。可是看著她、感受著被信賴的愉悅⋯博格特不是什麼無私的好人，但他真的做不到說這些殘忍的話去傷害一個正傷心的小姑娘⋯⋯於是母鳥認命了。
「⋯妳等等。」母鳥起身走進屋子，拿出一塊黑麥麵包，遞給幼鳥。女孩接過麵包，有點不好意思「蝦子真的很好吃，可是海鮮白肉吃多了有點膩，要配點蔬菜穀物比較營養均衡⋯」接著倉鼠啃香蕉似地，小口卻快速地啃起了有她的臉那麼大的黑麥麵包。
⋯還挺注重身體健康⋯可是我沒感覺到妳有要付帳的意思，所以妳知道妳吃的是白食嗎？一般來說吃白食沒錢付那是要肉償的妳知道嗎？？
博格特就這麼看著女孩癟著小臉，神情忽悲忽喜像是心情矛盾導致轉換困難、十分貼心地只吃了他半鍋龍蝦、半顆麵包。末了可能是覺得口味不夠多變或是怕營養不均衡，還從背包裡掏了把自製果乾塞進嘴裡嚼吧嚼吧，最後神情哀戚地拿起博格特的酒壺，帶著嫌棄又不敢表現出來的糾結臉吨吨吨地喝了大半壺⋯結束了這風捲殘雲的過程後，女孩帶著感恩的心，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這個總是讓她飽餐的好人。
女孩騎在托雷特背上，對博格特揮手道別，心裡的溫暖讓她幾乎流淚。這一刻，女孩覺得她的力量又回來一點了、又可以堅強的面對前路了。
博格特覺得，自己已經停留在這個小破屋很久，蝦子被他抓了不少、是時候該做個生態修復了。
畢竟愛護交界地生態，人人有責。
＊＊＊
奧陶琵斯在紅獅子城待上好一段時間了，為了療傷。
本來根本不用那麼久。原先奧陶琵斯的計畫是不走“特殊傳送通道”，而是從寧格姆福北往利耶尼亞，沿著小傢伙的路徑走，看看她在哪裡。如果動作快一點、時間允許的話，或許他還可以在她身後跟⋯守著她一段時日。就他所知，利耶尼亞的水路跟陸路都不安全。水路的白金之子成群結隊地盤踞在已成廢墟的戰場遺跡，陸路的杜鵑騎士在西岸有多處軍營駐紮、四處巡弋。至於東岸，卡利亞的傀儡軍團跟杜鵑騎士還在打仗。除此之外，東岸還有癲火村跟兀德王朝的祖靈之民⋯總之，奧陶琵斯越想越不放心。
但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奧陶琵斯傷口好的差不多、正準備要整裝回王城的那天早上，慟哭沙丘傳來不同以往的怒吼聲——不同以往是達瑞威爾說的。兩人只得下去看看他大爺又怎麼了。
結果一下去兩人就又打了起來。對，是兩人，就兩人，拉塔恩跟奧陶琵斯。
奧陶琵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一看到他就追著他揮大劍，二話不說就是喚星把人給吸過去。於是奧陶琵斯也不客氣，百相之尾狠狠地往拉塔恩身上甩，硬是把他的前胸版甲給擊凹了一大塊。從拉塔恩停下動作就知道，奧陶琵斯這一擊肯定穿透過板甲、傷到拉塔恩的胸腔了。
於是本來就幾乎失去理智的拉塔恩更生氣了，舉起大劍爆吼一聲接著就是大荒星隕⋯然後奧陶琵斯的傷口又裂開了⋯奧陶琵斯第一次受傷的時候其實就已經不想管它，這種死不了的傷它自己會好，又不是沒受過更重的傷⋯偏偏達瑞威爾緊張得要死，堅持讓他躺床休養，照三餐端上各種肉食乳酪羊奶烈酒⋯這是養豬吧？魔法物種體型也會改變知道嗎？要是小奧跟著一起變胖了小傢伙哪還承受的了！
當然，有魔法無現代科學的交界地男人自然不會知道，丁丁沒有脂肪層。普通老百姓沒有，半神沒有，魔法生物也不會有。所以就算胖成熔爐騎士球了熔爐騎士丁也不會多出哪怕0.1釐米，反而還會跟全天底下的胖子一樣變相縮水。
達瑞威爾摒退下人後馬上放鬆地翹起小指、扭起熊腰，像個老母親般幾乎想餵他吃飯的模樣，奧陶琵斯忍不住轉頭面牆、不忍直視⋯這就是為什麼紅獅子城明明需要兩個熔爐騎士，結果卻只有達瑞威爾跟里恩⋯奧陶琵斯在弗洛剛被關進地下監牢的時候就提過要讓他早點出獄，去紅獅子城幫忙，但弗洛一聽到現在在紅獅子城的是達瑞威爾，沒有其他職缺，便面帶微笑、語氣溫和卻堅定地表示他願意把刑期服完，並且這個決心在奧陶琵斯於不同時期多次徵詢後依舊沒變⋯總之，蒙葛特只得把混種戰士調過去⋯天知道接到調任命令的時候，里恩那張獅子毛臉是多麼地震撼驚恐、恐懼幾乎化為實質。
總之，奧陶琵斯真的想塊陶。總之，最後是達瑞威爾抱著奧陶琵斯的腰不放，大喊「老大你不要走、不好好療傷會影響日後的性能力啊！空有大屌卻不能用，就只能拿來排尿跟打蜻蜓了，那種事情不要啊！」
放屁！老子又不是傷到小奧！還有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麼！！
歷來冷靜的男人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職場。
＊＊＊
想到要回去見梵雷，艾瑞絲心裡真的千斤重。那就感覺就好像這一次期中考考得很差，然後老師在課堂上宣布下個禮拜要做家庭訪問⋯那種等待鍘刀落下的心情。
然後問題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
女孩想遵守承諾。
然後女孩發現忘了一件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兒。
女孩忘了改地點。
然後女孩又吐倒在薔薇教堂外緣的沼澤淺灘邊。
就像死掉了一樣。
於是當梵雷收到消息趕回教堂時，看到的就是一個人大字型的趴在水邊，嘔吐物沿著水紋擴散開來，範圍大得驚人。星星點點的嘔吐物殘渣在黃金樹的聖光照映下，有如夏季銀河一般地悠久流長，波光搖曳、飄向遠方。
⋯她是吃了什麼能吐這麼多、色彩能這麼繽紛⋯⋯我當初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她能為王朝幹出一番貢獻⋯梵雷站在她的身後，忍住用腳把她推進沼澤變成真正的水流屍的衝動，抹了抹臉，這才想到自己還戴著面具⋯不，她就是一隻迷途羔羊、一顆未經雕琢的璞石，只要我好好引導、悉心灌溉，假以時日她一定也能如血薔薇般綻放，為大人、為王朝盡一分力。
人並不是一種擅於即時停損的動物，俗稱“沈默成本”的盲點。英明神武、洞察世間險惡的偉大王朝招募者也不例外。
＊＊＊
發現女孩遲遲未醒，梵雷想著該不會真出人命了吧，便蹲下身，將她整個身體給翻過來查看。
女孩吐到整個人昏昏沉沉，待她發現似乎有人在翻動她時，她努力睜開模糊的雙眼⋯然後就看到一個怪異的白臉離自己莫約只有十五公分，女孩下意識就是尖叫著跳起來彈出去，那身體的柔韌度之好、彈跳力之高，堪比咒蛙。
視線隨即清明的女孩理智也隨即回了籠，發現被她醜拒的人是梵雷，求生欲迫使女孩態度轉了一個超大彎，她瞬間笑得跟強忍雞掰客人的客服小姐一樣燦爛：「噢噢是你啊，你忘了我嗎？你親愛的小羊羔啊！」
「⋯哦唷，妳還記得我啊？看妳的反應我還以為是看到什麼怪物了、還以為那個怪物就是我呢⋯枉費我一片好意想幫妳，看來是我自討沒趣了。」看著女孩虛假的笑容、拙劣的演技，梵雷隔著手套搓了搓手，語氣像盆老罈酸菜，直讓女孩想求饒「⋯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就是你突然靠過來，太突然了，我嚇一跳⋯」
「原來如此。」梵雷點點頭「看來我突然靠近的臉很嚇人。」
尊敬的客人，請不要這樣⋯我是女森啊，嬌滴滴的女森會被突然靠近的奇怪男森嚇到這不是很正常嗎⋯再說你還戴著面具，面具本來就很容易引起恐怖谷效應⋯而且我們、我們見過這麼多次面，你就不曾脫下面具過，我根本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你就算臉上長了三根丁丁我也不會知道⋯⋯女孩兒內心奔騰卻啞口無言，決定試著轉開話題「不、不是的，我只是不太習慣，真的，你別誤會也別生氣⋯對了，你找我什麼事？你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呵。
寬宏大量的男人表示不想計較。
「⋯現在，妳對雙指的看法如何？」
想到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艾瑞絲心頭凝重無比，好不容易強裝的輕鬆寫意消失無蹤。她心情低落地說：「如果你是想讓我對雙指另眼看待，那真的不需要⋯我對雙指本來就沒有好感，但如果你針對的是圓桌廳堂的褪色者，或許我該感謝你的指引，因為我的確遇到了一些事⋯一些夠糟糕的事。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相信絕大多數的褪色者都是好人。」
好人？
梵雷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冷哼一聲，說話的口氣帶著刻意誇張的輕盈，聽起來尖酸刻薄。「哦，親愛的，所謂好人只是相對而言⋯妳會這麼說表示妳對圓桌廳堂的了解還是淺薄得可憐。」梵雷靠近女孩一步，壓低、拉長了說話的口吻「下次去圓桌廳堂的時候，到處多走走看看，或許妳會看見很多秘密⋯當秘密多到滿溢而出時，就不再是秘密了⋯妳知道，我的小羊羔，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妳受人欺騙、被矇在鼓裡，還要對那些人付出心力。」
艾瑞絲當然知道梵雷另有目的，只是交界地上的各方勢力鬥爭太過複雜，而她缺乏一個觀點較為全面又客觀的人來幫她全盤分析講解，便只能靠著東聽一點西聽一點，自己再盡可能地以“合理的邏輯”去剔除帶著私人喜惡與各種目的的觀點，最後再斟酌地加上夢境裡的畫面去佐證，如此一點一滴地去拼湊出交界地上的故事。
艾瑞絲不想再跟梵雷繞圈子，但也不好太直接地破題，畢竟這男人的嘴裡有幾句真心實意她是不敢抱希望，於是艾瑞絲便拐著彎想從他口中聽到多一點資訊，好讓她推敲出更多。
「我可以問你嗎？你為什麼會加入蒙格溫王朝呢？」女孩大眼睛濕漉漉的望著他，就像一頭剛出生的幼犢對母親充滿了依賴與信任，這讓梵雷覺得非常愉悅⋯他當然不會知道女孩只是怕了他的陰陽怪氣所以用詞很小心，看起來才會是這副怯生生的模樣。眼睛濕漉漉那是因為剛吐過⋯⋯
「當然可以，親愛的，我說過等妳回來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我將對妳知無不言⋯」梵雷開始對女孩傾訴從前褪色者被當成棄子一樣用過就丟，想到的時候又撿了回來，當時的自己過得是如此徬徨無依。彼時，蒙格大人從黃金樹的迫害中出逃，他沿著利耶尼亞南下，用他的愛感化、招募了無數的白金之子。「那眾人嫌惡的生命，只有米凱拉大人與蒙格大人認同他們的存在，願意接納他們、庇護他們。大人的愛是那麼地無私、慷慨。對於那些不願追隨大人、不知好歹的死誕者與粗俗的蠻族，蒙格大人也給予尊重。」梵雷滔滔不絕地說著，感動填滿了他的胸腔。「大人本來打算從安瑟爾河入口井進入地下，但是安瑟爾河入口井已經嚴重毀壞而無法進入，於是在偉大“母親”的引導下，大人帶領白金之子繼續往南，從希芙拉河進入地底。自此，偉大的蒙格溫王朝偉岸竦立。」
這宗教狂熱的敘事方式讓艾瑞絲嘴角抽抽，但是真正讓她驚悚的是接下來的事情。
王朝要建立，需要的不外乎人力。大量的、各種領域的人力。
蒙格靠著自己自身以及無形之母的能力，以某種類似“神的權能”劃分了屬於自己的勢力範圍，以及專屬的“規則”。
但是交界地上勢力複雜，想要說服他人服膺麾下並不容易。所以儘管招募了大量的白金之子、被賜福折磨到肉體不死但精神卻已經崩潰的長生者，以及少數崇尚鮮血的狂徒，但是嚴格說起來真正能用人話溝通、能頂用的也就那些受封為初代貴族的嗜血狂徒。
其他領域的人不夠那能怎麼辦？那就是綁架了。
於是王朝裡的醫生與商人就是這麼來的。
而梵雷就是在徬徨無依的時候被綁走，經過一系列痛苦的過程後重獲新生、成為鮮血王朝的一員，並且對當初綁架、傷害他的人產生認同感，深深地被加害者的理念所折服，覺得這就是他生命中始終缺失的那一塊——有人能踏著七彩祥雲來拯救他、給他依靠⋯只是要先把他給打個半死看他能不挺過來，能的話才是我們溫馨大家庭的一份子⋯⋯
⋯天⋯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還是灰姑娘情結⋯不對，他應該兩種都有⋯⋯女孩目瞪狗呆。
只不過，那位鮮血君王⋯如果她的夢境是來自於她預言者身分的預知夢，那麼那位崇敬狂愛著號稱包容萬物的米凱拉的蒙格、那位下水道的棄子蒙格⋯難怪他會接納白金之子。
⋯總、總之，最可怕的是，蒙格的咒血加上無形之母的鮮血權能，所形成的東西跟腐敗女神的權能簡直不相上下，差別只在這股力量的勢力還不夠龐大、尚未擴散。
在艾瑞絲的理解，這些擁有特殊力量、能形成“權能領域”的生命體，大概就類似或根本就是外星高等生物，也或許是星球大地自己本身的自然現象所幻化出有形體的“神祇”。
例如腐敗女神。自然萬物本來就會衰敗，而這位女神便是“掌管”腐敗的力量、又或者她本身就是腐敗力量的具象化。說起來大概就類似艾瑞絲的原生世界裡，各國神話故事中的海洋之神、風之神、太陽神等等之類。而在某些文明的神話中，天地萬物都有靈，就連自然生物現象或是物理現象的力量都能被神格化，所以神祇的數量驚人。
而這位無形之母⋯艾瑞絲還是不明白她代表的是什麼類型的權能？純粹的鮮血嗎？惡兆的咒血又是什麼？唯物世界的女孩貓貓疑問。
總之，這兩位的力量加起來那真是非常可怕。
根據梵雷沉浸在身心靈的感動中所不吝於給予的關於王朝的超詳細描述，加上艾瑞絲去過瑟利德的親眼所見，這些高等生命體的力量都不是這個自然大地上的任何有機物與無機物能夠承受。
它們的力量能影響一切、“污染”一切，所有接觸到的物質都會扭曲變質。
舉個例，女孩曾經陪當時的男朋友去看變形金剛，她就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電影裡明明說了它們身上帶有高輻射，主角配角們卻可以跟它們生活在一起想貼貼就貼貼？沒想過邏輯矛盾的問題嗎？但這也顯示這些力量過於強大、甚至連身體組成成分都跟人類不同的生命體，不管它們對人類是善意還是惡意，都不是脆弱的碳基生物能夠承受⋯從蓋立德的悲劇來看，就算是半神、神人都一樣會被這些權能影響。
好吧，或許交界的的人類不是碳基生物、又或許比藍色星球上的碳基生物再強化一滴滴也說不定。女孩想到了自己會吐會死會受傷的身體但是小艾妹妹卻能伸縮自如彈性有夠大搞不好小艾妹妹本身就是個堪比圓桌木箱的異次元空間⋯女孩兒腦中沉默了片刻。
那個，總之，蓋利德先不說，進入鮮血王朝的倒霉鬼大致上分兩種，一種會被正兒八經地以融合了惡兆咒血與無形之母力量的強化版咒血加身，稱為“授血”。挺不過這股力量不是死了就是瘋了，挺得過的就成了王朝裡被認證的高等臣民。
另外一種是王朝裡也有一些動物或是已經精神崩潰的長生者，這種的就不會大費周章為他們授以咒血。但並不是這樣就沒事。他們待在權能力量的範圍內還是會受到影響，身體會逐漸長出血膿皰，時間久了還會被侵蝕得越來越嚴重。最後，血膿皰會逐漸取代身體正常的組織，人的話膿皰會自爆，動物的話則會變成血團史萊姆這種難以想像噁心的東西⋯難怪王朝招不到人！
唯一的例外，就是流浪商人。根據梵雷的說法，流浪商人全部都是癲火病的健康帶原者、並且可以使用那種力量。而癲火，又是另外一股極為強勢的神祇勢力，所以其他神祇的權能無法影響、無法“覆蓋”掉癲火，也就是說流浪商人不管在蓋利德還是在蒙格溫王朝都不會被腐敗或是咒血力量侵蝕。
但也是因為如此，蒙格一來怕商人逃走，再者忌憚癲火、怕會帶來隱患，所以他讓好幾個鮮血貴族看守著一個又老又弱的流浪商人。
另一種特殊案例則是白金之子。
他們既沒有被授血，卻也沒有被侵蝕、長出血膿皰。當然，要說完全沒受到影響也不算是。接觸咒血的時間長了之後，這些白金之子皮膚會變成紅色、頭上長出惡魔小尖角，身體還可以像仙人掌一樣射出利刺，攻擊性也會變得更強⋯這些被咒血感染的白金之子甚至會把死去族人身上的衣物裝備剝走，而屍體就隨意棄置一旁⋯⋯梵雷在說到這些時，語氣流暢、侃侃而談，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麼糟糕的事。
總而言之可以說白金之子的身體非常適合被用來實驗改造。或許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人造生命。
⋯在知道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之後，女孩兒嘴角抽的更厲害了⋯梵爺，那你三番兩次約我的意思是⋯
也不知道該說梵雷是狡猾還是謹慎⋯就算已經呼之欲出、只差戳破那層窗戶紙，但梵雷還是沒有明說他的目的，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染血的束口小布袋，態度端重的遞給艾瑞絲，說道：「對了，這件物品想要送給聰穎的妳，我親愛的。」
女孩看到束口袋上沾染點點血漬，尤其是袋底，根本像是直接浸在血裡、血色一片。不僅如此，袋子還發出陣陣的腐敗氣味，女孩又是一陣作嘔⋯看出女孩臉上實體化的抗拒，三觀跟在意的事情天差地遠的梵雷不以為意的繼續遊說：「⋯這是可以擺脫雙指指引的手段，請妳務必一試。如果妳對此感到滿意，我們再見面吧⋯我很期待再會呢，我親愛的小羊羔。」
艾瑞絲有種預感，不收下東西，這男人是不會罷休的。雖然嘴上總說著我尊重妳的決定，但她直覺這種話對梵雷來說就是官腔⋯又或許他真的打從心底認為這麼好的事情不會被拒絕⋯總之當艾瑞絲委婉而態度保守地表示她本來就不信任雙指，就算不收下這麼棒的東西自己也不會盲目地接受雙指的指引時，梵雷停頓了一會，口氣變得有些低沉、不若平時的輕浮「⋯別開玩笑了，我親愛的。」
我就知道。
害怕再拒絕對方會直接抄起袋子整包塞進她嘴裡的女孩兒只得強壓下內心的抗拒，用指尖捏著袋子上沒有沾到血的部分，巍巍顫顫地收下這可怕的不知名物體⋯艾瑞絲真的不想知道袋子裡是什麼，但是為了表示收到東西的禮貌，以及預防不說些什麼眼前的男人又要開始陰陽怪氣，女孩強壓顫抖的聲線，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說道：「謝、謝謝你的慷慨，大方的、大方的贈與我這麼貴重的物品⋯我會⋯好好珍惜的，謝謝⋯」
⋯看著她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梵雷覺得這個小褪色者真的太沒用了，不過也罷，她終究會知道什麼才是對自己好的事情、誰才是對她好的人。「⋯送給妳的那些手指，請務必一試。妳根本不需要猶豫，我親愛的，賜福跟雙指都曾對褪色者棄之不顧⋯等到面臨毀滅了又向你們求助，還東藏西瞞地不把話講清楚、一點誠意都沒有。對於這種存在，我們哪有必要講求情義？妳說對嗎？」
「嗯、嗯嗯，你說得有道理。」好的，了解，再見。
突然間，女孩頓住了。
⋯等等，我聽到什麼？手指？袋子裡的是手指？一定是聽錯了對吧？
「⋯袋子，手指⋯你說袋子裡⋯裝的、裝的⋯⋯」不待女孩說完，梵雷神清氣爽地幫女孩兒接話「哦，是的，裡面是手指。」為了表示自己身為引導人的善意、熱情，以及每一個客服人員都該有的積極，梵雷上前兩步，貼近了女孩身邊，幫她拉開束口袋，露出了裡面的東西——五根潰爛發紫的人類手指。
「⋯噢，唔⋯！」梵雷身上的血腥味、潰爛手指腐敗的氣味、薔薇教堂裡比普通的腐爛還要更複雜更層次多樣化的臭味⋯⋯女孩用力推開梵雷，趕在最後的一毫秒衝到水邊蹲了下來，狠狠的再吐了一次。
「⋯⋯⋯⋯⋯」對著這個有點資質與不少運氣，卻總是吐滿地或正準備要吐滿地的褪色者，梵雷忍不住抹了抹臉，這才想到自己還戴著面具⋯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利耶尼亞會被改名叫嘔吐沼澤⋯⋯
「別這麼沒用，小羊羔。」梵雷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快要到極限。如果不是看重她，如果不是她的確有不錯的表現，他怎麼可能浪費時間在這種心理素質的蠢蛋身上。「別蠢了，這可是好東西。用上它，入侵別的褪色者。殺了他，奪取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存在價值。抹殺掉他的一切來壯大自己、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這就是褪色者的使命，妳懂嗎？差別只是由雙指或是蒙格大人來賦予妳這個使命。」
瞬間的脾氣過了之後，梵雷轉而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兇。她就是一隻迷途無知的小羊，在這個險惡的交界地，如果沒有人好好引導她、如果連自己都放棄了她，就因為自己一時的不理智讓他錯失了大人的愛，那麼這對她是多麼巨大的打擊、會造成多麼巨大的損失⋯梵雷深呼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補充說道：「⋯很顯然，口惠不實的雙指不可信，它賦予的使命充滿私心、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大人不同，大人的心中充滿著無私的愛、慷慨地澤被王朝的每個臣民，讓我們沐浴在大人愛的光芒中。」
聽到梵雷敘述這噁心東西的用途，女孩簡直快要哭出來，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反正梵雷在她心中本來就是個陰陽怪氣的怪大叔⋯女孩兒只想用力吶喊這種鬼東西我怎麼可能會用啦！！！
在極度想逃離眼前種種所總結而成的地獄場景的惶恐下，大腦幾乎無法思考的女孩下意識的扯了扯梵雷的外罩袍，口氣軟軟的像是在求饒、也像是在請託「我、我就是一時有點接受不了，你給我一點時間適應好嗎？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不會把它丟掉，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會把它埋起來，再幫它做一個小墓碑。女孩兒天真地想著。
不得不說梵雷還挺吃這一套的⋯不管心裡再自卑再弱勢，誰都希望被崇拜、被人用低姿態來對待。
看著小羊羔可憐兮兮的模樣，慷慨善良的男人心軟了。
梵雷從布袋裡掏出一根潰爛發紫的血手指，接著他的手疊在女孩掌心向上的手背下方，以整隻手包覆住、穩住女孩發抖的雙手，另一手將血指放在她手上。
艾瑞絲本來以為梵雷這麼做的用意是要幫她做系統脫敏治療，正準備咬牙強忍只求能早點結束這一切好讓這男人放過她，想不到梵雷突然大手一收、用力一握，以他的動作與力道、卻是女孩的手作為接觸者，將血指給捏爛了⋯
本來以為是堅硬的屍體手指頭，卻像果凍一樣在女孩的掌心捏爆⋯那軟軟爛爛的觸感、指縫中飄出的腐敗臭味⋯女孩本來想尖叫，突然間，她發現情況不對勁。
「你做了什麼⋯」艾瑞絲發現自己的身影變淡卻發紅，不僅如此，她還感到眼前一黑，整個人像是被迷霧籠罩一般，腦子一陣渾沌⋯對，沒錯，就跟那天在圓桌廳堂時一樣。
「你做了什麼啊你這個渾蛋蛋蛋蛋蛋蛋安安安安安安⋯」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
這是艾瑞絲第一次以分靈的方式傳送到別的褪色者身邊。
從周遭的景觀來看，是被傳送到蓋利德了。
艾瑞絲看著自己全身紅通通還一片模糊，知道自己成了帶著惡意的紅色分靈體⋯女孩簡直竇娥冤。但是說那些都沒有用了，艾瑞絲發現遠處有一個褪色者，看到她了好像想躲或是想逃、拿不定主意似的手足無措。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站在一座橋上的艾瑞絲往下看了看，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不假思索是因為假如多思索一秒肯定就不敢跳了。
艾瑞絲不是不知道分靈體受損本體也會受創，但是人都有最終的、沒有彈性不能再調整的最終底線，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果然，一回到教堂，艾瑞絲馬上感覺自己的精力嚴重流失。整個人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又沒好好吃飯一樣虛弱不堪，幾乎要站不住，如果不是梵雷及時扶住了她。
梵雷看到她白到沒有任何血色的臉與雙唇，知道她或許是失敗了，正想安慰她凡事都有第一次，多精進自己、再試幾次後就會越來越上手，想不到女孩先開了口。
「我自殺了。」
「⋯⋯⋯⋯⋯」
梵雷瞬間又是心頭火起，正想說些什麼時艾瑞絲的反應比他更快，狠狠地一把將他推開後哭著吼了一句：「混蛋！我最討厭你了！」然後迅速的跑走。
「⋯⋯⋯⋯⋯」小羊羔膽子不小，看來這是長成雷電羊了是吧。
男人氣笑了，攢著雙手、咬牙切齒地想著。
＊＊＊
艾瑞絲跳上托雷特，朝著某個方向直奔。那是她在往白金村的路程中，找到一個隱藏在巨大晶石叢後面的山洞。當時她曾停在洞口暫歇，意外地發現這山洞不深，大概就兩個八人宿舍房那麼大，也沒有任何小型大型動物的痕跡。這山洞藏身不行，暫歇倒是還可以，就是在沼澤邊所以潮濕了點。
艾瑞絲的反應之所以這麼大不僅是因為梵雷做的事情真的讓她生氣，還有更糟糕的⋯更糟糕的不是她的心情如何，而是因為身體與靈體都受到重創，長期靠著藥物與意志力壓抑著的癮症就要抑制不住了。
經過這些日子，女孩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她的性癮要發作了。而她已經來不及趕到白金村的廢屋。
Notes:
個人覺得魂系列的入侵機制純屬遊戲性，要真研究的話可以扯的很玄乎，玄乎到可能三天後我就忘了自己寫過什麼了，所以那種事情就不要了XDDDDDDD
王朝血池裡，可以看到光著身體的白金之子屍體建模。我以為屍體建模就那麼兩種，想不到居然有白金之子的，而且好像只出現在王朝，利耶尼亞沼澤裡好像沒看過，有看到的太太歡迎提供位置🌹🌹🌹
話說，我覺得蒙格當初是怎麼到王朝現址去的，這應該是大遷徙，因為我發現他的足跡似乎可以用血玫瑰的分布來解釋。如果我的腦洞真的有其可能，那麼他在離開王城之後先到了蠕血廢墟，因為如血廢墟有不少腐敗狗、血玫瑰，地下室的是鮮血貴族。
然後蒙格走古遺跡斷崖到了利耶尼亞，然後一路往南，只要有白金之子的地方就有血玫瑰⋯這中間他曾右轉往安瑟爾河入口井（到井底會發現破壞的很嚴重）的上下一帶、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血玫瑰，死誕者那兩塊小水潭也有。接著他轉回水路後繼續往南。然後，隨著白金之子的分布區域結束，也再看不到血玫瑰的分布，直到海德要塞。
薔薇教堂被侵蝕成那樣，或許是他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也或許不僅如此，就連無形之母也曾現身該處⋯我覺得無形之母有可能需要以水作為媒介才能出現或是轉移或是實質性的運作力量，王朝跟教堂的血池都能有人被傳送出來、包括蒙格自己也可以被從米凱拉的血液中現身應該也是傳送。總之我傾向這種從血液中傳送的能力是屬於無形之母的力量，不然蒙格也不用萬里長征才能建國了。至於雪原那個傳送門，如果綜合廢案酒僧的對話，應該是蒙格帶走米凱拉時走的路，也是一般要投靠王朝的人走的路徑。因為能夠招喚大骷髏的白金之子通通都是面朝這個方向，他們應該是擔任第二線守門員的工作⋯所以如果不想被大骷髏噴，就是從王朝廟那頭進來，就會看見那幾個白金之子是背對你的。
最後，只要不跟蝦哥買蝦他就不會死，那吃了不給錢就不算買了對吧對吧對吧XDDDDD
Chapter 28: 醫生的指導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當艾瑞絲衝進山洞的時候，已經感覺身上像是有蟲在爬，意識也逐漸不清明。她用盡最快的速度、最後的力氣沿著洞口周邊撒了一圈驅獸粉，退下衣物所有有鱗甲的部分，只留皮或是布面⋯她也不敢脫光或是穿的太寬鬆，不然怕是失去意識的時候會磨擦到泥土岩石的地面，把自己給磨傷了，甚至裸奔也說不定⋯雖然目前為止沒有發生過，但她完全不想賭⋯
艾瑞絲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還沒有開始服藥控制癮症的日子，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如蟲爬蟻噬的搔癢感從腳尖開始向上蔓延，文火般地灼熱感一吋吋地席捲、舔舐過她的肌膚，燒出她一身濕黏的汗液，也將她的意識燒得迷迷糊糊。
潮濕的山洞外已雙月初上，樹葉被風擾動的聲音、蟲鳴蛙叫的聲音，在艾瑞絲的耳朵裡都已逐漸模糊、遠去。
梵雷看到洞口一圈驅獸粉就知道她在裡面。還沒走進去，他就聽到一陣陣帶著啜泣的嬌喘聲，鶯啼婉轉，讓人心蕩神馳。
被自己悉心教導的小羊羔給推開，還說了那種話，不得不說梵雷的確有些生氣。他氣她的不知好歹，並且她的態度等同否定了他的真心實意與偉大蒙格溫王朝的存在，這讓梵雷深感被冒犯。但是梵雷轉念又想，這麼膽小矯情的小羊羔，突然要她去殺無辜的人或許是真的太過勉強⋯從她的反應來看，小羊羔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心軟更膽小⋯嘖，梵雷有些懊惱起自己，太冒進了，自己不該這麼心急的。都怪他，急著想為大人招募人才，卻忘了站在被招募人的角度，該依著對方的性格、設身處地的為對方著想。
他這樣怎麼能算的上是一個好的招募者？梵雷越想越懊惱自己。
況且，這隻小羊羔算是挺合他心意。梵雷甚至想著就讓她跟在身邊、帶著她歷練。如此一來，她能快速成長，也不會被人欺負，畢竟王朝裡面還是有不少混蛋。他們受大人的愛蒙召，卻不見得會對別人表現善意回應⋯他不能讓他的小羊羔被那些⋯欺負。
小羊羔懦弱膽小易心軟，這些也未必就是壞事。在一個偉大王朝成就的過程中，如果人人都只懂逞匹夫之勇，那與蠻族何異？對，就像王朝裡的那些鮮血貴族，他們中大部分真是⋯總之，臣民性格中的柔軟美好也是一個偉大王朝必要的成分，多樣化才是成就一個千古盛世王朝的關鍵。
至於對王朝的“環境排斥”，梵雷覺得這是因為小羊羔資歷尚淺、見識也不足，才會這麼大驚小怪，畢竟交界地上何處無血腥？所以這不算什麼，遲早會習慣的。當然他也會陪著她。有他陪著、在一旁悉心教導著，相信她很快就能適應這一切，進而被大人的愛、大人的信念、大人與偉大母親所創造出的蒙格溫王朝深深折服。
因此，自我反省過後的梵雷，覺得除了力量與方向的指引，心理的引導也非常重要，於是他朝著小羊羔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只不過，狀況出乎他意料之外就是了。
梵雷一走進山洞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微光氤氳的洞窟裡，他的小羊羔倒在地上，一手抓著胸口衣襟，另一手夾在雙腿之間，整個人不停地蠕動著。梵雷走近一看，發現女孩渾身濕透、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汗水、淚水，以及雙腿之間隔著褲子都明顯可見、被體液濡透了的私密處。
女孩雙頰潮紅、雙眼緊閉，癱倒在地上，時而哭泣喘息時而小聲囈語，但講出來的話太過模糊，梵雷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我的小羊羔，妳可真是令人驚喜⋯妳總是令我驚喜呢。」梵雷蹲下身，饒富意味地看著她。他撥開她凌亂黏貼在臉上的髮絲，大拇指按壓著滑過女孩被津液潤澤過、濕嫩的雙唇，梵雷吞了吞唾沫，面具底下的舌頭舔了舔自己乾涸的唇。
梵雷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不過交界地上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何其多，一時的迷惘又何妨？反正真相總會明朗。
正當梵雷要摘下面具來一親芳澤時，他聽清了女孩口中的囈語。
「⋯想要，我好難受⋯」知道有人靠近，但女孩恍惚迷濛中無法分辨來人，只彷彿是夢境，又像是回到了曾經的過往，以為是她夢中都思思念念的人。「⋯想要你⋯」
梵雷摘面具的手頓了一下，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亢奮。「這會兒妳倒是誠實多了⋯嘖嘖嘖，我的小羊羔啊，妳果真是⋯讓人驚喜⋯」梵雷跪坐在女孩身側，開始一件件地解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斑駁污穢的白面具，骯髒、沾滿了已經褐化成咖啡色血污的白色手套、以及外罩袍。梵雷正要解開高領的排扣時，女孩的手臂伸了過來，摟住他的脖頸將他拉過去，另一手則大膽直接地伸進他了的褲襠。
「好燙⋯」女孩睜開了雙眼但眼神迷濛，明顯是陷在某種幻覺中。她撫摸套弄著男人的肉棒，燙手的溫度與那粗碩硬挺的手感讓女孩更加恍惚、迷醉。
「⋯變小了呢⋯⋯」女孩柔軟的手在肉棒上撫摸套弄著，臉上神情沉醉又歡欣，但梵雷卻是氣笑了「⋯妳⋯妳這個⋯還真是抱歉我的那麼小啊⋯！」梵雷想罵人卻被刺激地狠狠喘了口粗氣。他抓住女孩作亂的手，放進嘴裡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女孩在朦朧幻象中吃了痛，反而發出更加銷魂、帶著泣音的喘息聲「⋯我、我在稱讚、稱讚你嗚嗚⋯女生、女生都喜歡可愛⋯又靈活的東西啊嗚嗚嗚嗚嗚⋯⋯」女孩抽抽噎噎、一副可憐樣地說著能氣死所有男人的話。她一雙長腿勾夾上梵雷，水蛇般牢牢地箍住他的下身，不停地蠕動摩挲著。
「⋯⋯⋯⋯⋯」不就要謝謝妳讚美我又小又可愛。不過妳放心，我很“靈活”，而且馬上就會讓妳見識到我的靈活。徹底地。
當然不會知道女孩所謂的“小”指的是她人生經驗中的“相對而言”的梵雷磨了磨後牙槽，細數起一千零一種能折騰她的方法。
梵雷攬起她的腰，用力扯開她的背後的繩帶、將衣服朝前撕扯開。他從鎖骨沿著往上，一口口啃咬著女孩瓷白的肌膚，在上面留下一個又一個深深淺淺的齒痕與舔嗜吸吮過的痕跡。他吻住女孩的唇，貪婪地攫取著。
梵雷的吻像沼澤裡的爬蟲類，潮濕、黏膩，帶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或許是迥異的氣息讓女孩短暫的清醒些微，似乎知道正抱著自己的不是她期待的人，她開始扭著身子掙扎，小手推搡著對方。
見女孩方才還如饑似渴地主動迎上，轉眼便翻臉不認人的推拒，梵雷氣不打一處來，他制住女孩的雙手，隔著褲子頂了頂她的私處，咬牙切齒地說道：「乖一點，小羊羔，別欺人太甚了⋯」他濕熱的舌頭滑過女孩的耳廓，音調低沈輕緩、彷彿情人的呢喃：「再說，我可是應妳所求的在幫妳。」
然後女孩掙扎的更厲害了。
明明意識模糊不清還知道要又推又扭哭哭啼啼，徹底貫徹了一個矯情。這下梵雷是真的氣笑了。他抽出衣帶，將女孩的手捆了起來並高高舉起、綁在後方的石筍上。
「手痛⋯奧陶琵斯⋯手會痛⋯⋯」矯情精哭唧唧地為還沒開始痛的手手喊著，說是哭卻更像是在撒嬌，聽的梵雷心頭火起、心裡頗不是滋味。他用力收攏擁抱、將女孩勒進懷中，恨恨地咬牙「跟我共度春風卻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妳可真是無情無義⋯妳惦記的人現在又在哪呢？為什麼現在在這裡的是我而不是他，嗯？還有妳身上的氣息是怎麼回事？哪個野男人對妳做了什麼？⋯沒關係，來日方長，我總會弄清楚的，對嗎？我親愛的小羊羔。」
女孩當然無法回答他。別說她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就是她醒著，這問題她也回答不了。
看她這副恍惚又矯情的氣人模樣，梵雷吐了口濁氣，開始依序卸下女孩的罩袍、襯衣、裹布，以及長靴，當他解開她的長褲時，黏稠而酸甜的蜜水瞬間氣味四溢；女孩的美好毫無遮掩地在他面前綻放，任他採擷品嚐。
梵雷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他握住女孩的腳踝，從腳趾開始，一根一根、一點一點，細細品嚐著她的汗水、她的氣味、她的美好。梵雷一吋吋往上品嚐，瓷白肌膚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紅痕。
快感沿著皮膚下的神經，密密麻麻地朝大腦傳送。時而柔軟的唇舌、時而堅硬的齒囓，女孩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了起來，私處內蜜水分泌洶湧到有些發疼。
片刻清醒後，艾瑞絲馬上再次陷入迷亂，在梵雷的攻勢下幾乎丟盔卸甲。當他輕咬上女孩的花蒂時，女孩高潮了。
梵雷愛撫著女孩緊繃僵直的身體，將她淌出的蜜水與洩出的潮水都盡數吞下。他就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吞吃的如此貪婪、急切。
「不行啊，我的小羊羔，這麼快就去，可太丟人了⋯但是呢，我知道妳是隻貪吃的小羊，所以這還不夠、遠遠不夠，對嗎⋯」梵雷舔了舔自己沾著蜜水的嘴唇，笑的惡劣。他將綑住女孩雙手的衣帶鬆開，將她扶起後抱在懷中，接著屈起女孩的腿腳，兩隻手指上勾著緩緩進入那濕潤的蜜穴，摩挲抽送著、尋探著。
艾瑞絲軟倒在他懷中，男人的懷抱帶有淡淡的血腥氣，她有些不適卻又無力掙脫，只能被動地接受這一切，包括梵雷作亂的手，以及帶有自己體液、充滿淫靡氣息的濕吻。
梵雷看著懷中的小羊羔嗚嗚噎噎的，像條垂死的蟲時不時扭兩下，他挑了挑眉、不客氣地加深了這個吻，以及手上的動作。
就算是死亡天使，但總歸是當醫生的人，對女人身體的那麼點事還是知道的。於是，不多時，梵雷便找到了他想找的、女孩私密花園裡那隱藏最深的藏寶之處。甬道內的敏感帶被針對性地刺激讓女孩整個人蜷縮了起來，扭動的更厲害了。她想喊叫、想掙脫，身體卻被梵雷牢牢地扣住，檀口、私密處，乃至整個人，就像被禁錮的雀鳥，無法逃脫。
男人的指尖輕輕搔刮著那一小塊略為厚實的敏感點、指腹力道時輕時重地輾壓揉弄，女孩夾緊了雙腿卻也無濟於事，那惡劣的手指仍舊在她的蜜穴內作亂。女孩恍惚之間哭著求饒的話語斷斷續續卻不曾中斷、身體也像條被電到的蟲一樣扭個不停，簡直中氣十足。於是梵雷把她箍得更緊了，並且加快了那堪稱專業的獨門手活。
梵雷的吻是那麼地深入而霸道，緊緊地纏住女孩的舌根吸吮，以至於當高潮來臨時，女孩居然能不漏出一點聲音，只有嚴重僵直的身軀，以及男人被打濕的手出賣了她的生理狀態。
而第二次高潮雖然部位不同，但同樣強烈；不但強烈，還伴隨著嚴重的虛脫感。
看著女孩因高潮而失神的雙眼、完全癱軟的身軀，梵雷也有些迷醉。他不禁想著，如果有這隻小羊羔待在身邊，或許自己加入王朝之後仍隱隱約約覺得似乎還少了那麼一點點什麼的念頭就能完全填補上？
梵雷不會覺得是蒙格大人的愛不夠，他只覺得是自己太貪心，畢竟無缺憾的人生誰不奢求？
雖然不敢奢想，但是如果真能有幸實現，那該是多麼地幸福？現在，是不是自己也有實現這個理想的可能？若真是如此，一切都是大人與偉大母親的賜福為他帶來的幸運。
梵雷扶著女孩躺下，接著從襯衣上的排扣開始，慢條斯理地卸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黑色的布衣下包覆的，是結實有力的手臂、偏精壯的胸肌與勁瘦的腰線、緊實的臀大肌。一切再再顯示了梵雷不是一個單純的戰場醫生，也不是一個只能替生命走到盡頭、已手無縛雞之力的傷病弱者結束生命的死亡天使⋯雖然說比不上一些真正的戰士，真要搏命梵雷或許連她這個小法師都能打個兩敗俱傷，不過光靠力氣壓制她這隻小羊羔還是綽綽有餘了。
想像女孩揮舞著魔法杖、口中念念有詞的畫面，是有些資質但怎麼就傻乎乎的，梵雷忍不住笑了，溫柔地像個正常人。
梵雷抬起女孩的腿，慢慢進入了她。
熾熱卻空虛已久的蜜穴終於被真正的填滿。灼熱的跳動、血管環繞如有生命力般的性器所帶來的滿足感是無可比擬的，女孩發出了銷魂的喟嘆聲，甬道緊緊地縮了起來；女孩的滿足是對梵雷的肯定，讓他肉棒充血的更厲害了。性器又硬又漲的已經夠難受，還被這咬人的小羊羔給夾死了，勒得梵雷忍不住呲了呲牙。
梵雷狠狠地往上一頂，原是想頂開這禁制般的關口，想不到女孩受刺激後甬道本能地一夾一縮，差點讓他才開始就結束，梵雷又是一陣氣笑，他咬著牙說道：「好啊小羊羔，這可是妳逼我的⋯」梵雷掐住女孩的臀部，再不留情地衝撞起來。
奧陶琵斯的小奧就跟他的主人一樣又硬又筆直，加上體型差異，進入的時候女孩其實是脹感多於快感，最後的高潮幾乎也多來自陰道高潮。
但是梵雷完全不一樣。梵雷就是一般正常人身材，儘管以正常人來說他的尺寸喊聲巨根實至名歸，但是對於總是吃撐、撐到難受的女孩兒來說，這尺寸簡直完美——夠大、能填滿，甚至能撐開甬道內的肌肉與構造上的皺褶，卻不會讓女孩在艱難中懷疑自然產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再plus⋯的那種吃撐⋯⋯
不僅如此，相較小奧，雷雷的形狀向上勾翹起，並且稜頭溝槽深。奧陶琵斯還得調整姿勢才能觸碰到的敏感帶，梵雷卻能在最基本的體位下就能輕易碰到。
這也就是說小艾妹妹很容易因為這樣產生強烈而密集的快感堆積、甚至能比陰道高潮還要更快地達到俗稱的G點高潮。當然相對的這麼一來也會更快就虛脫⋯人家結束一次妳都結束兩次了⋯
還別提梵雷就是個能折騰人的，除了陰道之外，能讓大腦產生出快感反應的方式跟部位太多了。
所以在經過了最初的滿足，女孩畢竟已經洩了兩次，受了藥物影響不假，但她一個慫包法師的身體素質實在不行，要她在短時間內承受這麼密集不間斷的性刺激真的太勉強了。哪怕是鋼鐵筆直的直男奧陶琵斯也不敢太折騰她，兩人每回幾乎都只做一次，除了初見面那次之外⋯那次其實過程中奧陶琵斯還是有讓她在間隔時歇一歇、喘口氣的，但梵雷卻是步步緊逼，像是要把她逼到極限一般。
女孩受不了梵雷的壓迫，哭的嘩啦啦的。
「哭什麼呢⋯小羊羔，我現在要是停了妳才真的會哭⋯」梵雷喘著粗氣，在她耳邊呢喃。
女孩無意識掙扎之間，在他身上烙下了抓痕，滲出了泊泊的血珠。但這卻只讓梵雷更加亢奮地卯起來抽送，整個人大汗淋灕，連髮梢都滴著汗水。
女孩哭到聲音都快沒了，梵雷撫著她的臉頰親了一口，將女孩的淚水舔掉，接著凌亂的馬尾往後一撥、臀部下沉，毫不在意地繼續衝刺，蜜水潮水沾的他一身都是，黏膩的白色絲線在兩人的交合的性器之間忽隱忽現，山洞裡充斥著連綿不絕於耳的肉體拍打聲跟嘖嘖搗水聲。以及女孩只剩下氣音的抽泣聲。
「⋯不行了，真的不、不行了，嗚嗚嗚⋯梵、梵雷⋯」女孩的神智又回檔了一些，認出了正在她身上馳騁的人是梵雷。
「⋯認出我了？小羊羔，知道妳嘴裡喊著誰的名字嗎，嗯？知道現在操妳的人是誰嗎？」梵雷喘著粗氣、壓住她上抬的大腿讓它打的更開，能更好更無阻礙地接納他、盡可能地將肉棒吃到最根部。他伏在女孩耳畔，伴隨著沉重地喘息聲，說話的用詞逐漸下流粗俗，彷彿被他摘下的面具。「看妳被我操出了這麼多水，把它喝光都能讓我止渴了⋯知道是誰把妳操出這麼多水的嗎？嗯？」
女孩恍惚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掛著淚花的迷濛雙眼失焦地看著他，神情無辜又無助。
「真美⋯妳這樣子太美了，我要為妳打造一副束具，一副⋯能將妳的美徹底綻放的束具⋯⋯但是妳放心，我不會讓妳受傷。我看的出來⋯妳不喜歡太多痛苦，我的小羊羔⋯太多痛苦，妳就不舒服了⋯」梵雷時快時慢、乎輕忽重地頂弄抽送著，又是喘氣又是咬牙地在女孩滿是泥濘的甬道開拓。他認真的神情讓人很難分辨他究竟是在玩弄獵物、還是在盡興「⋯多少是太多、多少是剛好⋯我們慢慢嘗試，我會為妳找出最適合、比例最完美的愉悅⋯我親愛的小羊羔⋯我可是只為了妳⋯⋯我要好好地品味妳⋯」
在毫無準備的狀態下肉搏，艾瑞絲一個卑鄙的外鄉法師根本贏不了梵雷這個大男人，更何況是現在的她這軟爛成一灘泥的模樣，只能無力地扭著身體、胡亂揮著小手、任他操弄。
「放鬆點，小羊羔，我要妳接納我、我的⋯全部⋯」梵雷喘著粗氣。女孩拼命搖頭，嗚嗚噎噎的哭著“進不去了”、“到底了”，掙扎中甚至扯住了梵雷的馬尾。梵雷壓著她的大腿使力，打樁似的越紮越深，陶醉於這壓迫式的性愛方式。
任憑女孩再怎麼收緊肉壁，但要論力氣她哪裡是一個男人的對手，而且她的蜜穴早已泥濘不堪，就是再緊繃，只要梵雷用點力，依舊能順利無比地抽送。果然，活塞往復不過幾十下，梵雷已經成功地全根沒入、讓女孩徹底接納他的全部。
感受到自己的全部被包覆、被接納，梵雷徹底沉醉在這樣的滿足感，他發出了如野獸低吼般地喘息聲。
他是舒服了，但女孩卻是受不了了，下意識地想把他推開，只是她意識模糊地找不到目標，小手亂推一通，便推到男人敏感的下腹部。只是女孩早已脱力，所以那與其說是推，力道對一個大男人來說卻是跟摸沒兩樣。
「乖一點，小羊羔，不然好心的我可不介意在妳的後庭裡頭也留下一些黏呼呼的東西。」梵雷一把攢住女孩作亂的小手，半是認真半是調戲地威脅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懂了這番話，女孩真的乖了點，雖然仍是抽抽噎噎地，至少掙扎沒那麼激烈了，於是梵雷也又開始抽送起來。
又粗又長的肉棒在蜜水四濺的小穴裡翻飛抽送，噗滋噗滋的撞擊水漬聲顯示了動作有多激烈。已經高潮過兩次的身體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刻再次攀上高峰，但是這被推遲的時間反倒配合上男人的高潮的時刻同步化，只是苦了承受的女孩。
以至於，當女孩迎接來第三次的高潮時，身體反饋給她的是史無前例嚴重的耳鳴與眼前的炫光。嚴重的程度讓女孩一度失去了所有感官。雖然只有很短的時間，但在這個片刻之後，她整個人像是斷片了一樣，徹底失去意識、昏睡過去⋯或許該用昏迷這個詞彙更貼切。
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高潮後，身體還有本能性地抗拒反應，那麼在第三次後，這種機能反而終止了，因為身體緊繃住的極限已經被越過而斷裂了，所以反而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艾瑞絲的性需求因為藥物而強化，性快感與性高潮也是。藥物強化了她的感官，卻沒有相對應地強化她身體的承受力，所以她在強烈的緊繃後放鬆，身體的虛脫感也會比一般人做愛後來的更強烈⋯大概就有點類似電影裡用了體能強化劑的士兵，藥效結束後也比一般人的疲憊虛脫感更加嚴重一樣，就⋯損耗過度了。
強烈的快感與高潮不是女孩單方面，當梵雷射精的時候，他也同樣地緊繃僵直。當他傾洩完畢後，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必須趴伏在女孩身上。
「居然射了這麼多⋯都被妳給吸乾了，真是貪吃。」梵雷抽出肉棒，平時高亢誇張的語調現在卻低沉沙啞、故作無奈地調笑「還這麼硬，妳說怎麼辦呢⋯」不需要女孩回答，明知道已經把人弄昏的惡劣男人又把肉棒給送了進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抽送著。洩了那麼多次後，女孩終於成功地被他折騰到失去意識，只能任他擺弄。
只見梵雷時而輕輕抽送十數下，而是重重狠搗數十下，沾滿白漿的龜頭時隱時現，女孩已經哭到淚乾、失去意識的爛泥身體只有小手偶爾動了動、眉角抽了抽，再沒有任何反應。
「真是拿妳沒辦法。」梵雷狠狠搗了百來下後終於徹底疲軟，卻仍不抽身而出。接著他從後方抱住女孩渾身濕黏的身體，完全不嫌髒地又是朝她的肩頸處亂舔猛啃了一通，然後就以如此負距離相連的方式抱著她一起睡去。
Notes:
交界地有兩顆月亮。至少。（好像不重要）
以及，交界地的男人都很喜歡品味別人（歧義）然鵝梵醫生等同連帶地也品嚐了奧陶琵斯呢（梵醫生：嘔嘔嘔嘔嘔惡臭！）
最後，梵雷雖然講話挺作態，但是他真的不是個發自內心的斯文人。最後阿褪入侵他的時候他的用詞其實已經不怎麼好聽了XDD
Chapter 29: 授血
Chapter Text
艾瑞絲做了一個惡夢。
她夢見自己被一條從沼澤裡爬出來的蟒蛇纏住。然而對蛇不牴觸的女孩兒來說，真正可怕的還不是被蛇纏住，而是這條蟒蛇走的是克蘇魯觸手風格。
總之，那啥，跟這條蛇比起來，一般小黃文裡有兩根生殖器描述的正常蛇簡直英俊瀟灑，她夢中的情境可怕多了。沾滿了沼澤濕泥、蜥蜴頭蛇身的巨蟒緊緊地纏繞住她的身體並不斷收攏，卻又在她窒息之前停了下來。巨蟒身上無數條帶著吸盤的觸手在蛇身纏住她的時候，不安分地在她身上爬行、游移，甚至侵入她的私處，蜥蜴又長又靈活的舌頭也深入她的口中、緊緊地攫住不放⋯那隻克蘇魯巨蟒連她後面還是第一次的辣個地方都試圖染指！
被牠折騰到筋疲力盡的女孩就這麼從惡夢中驚醒。
從斷片後的渾沌感官中復甦的女孩感覺更奇怪了。她覺得身體似乎被箍住了，下身也傳來一種滿脹感。渾身，尤其是下身，黏黏膩膩的程度更甚以往，總之整個不對勁不自在。於是艾瑞絲試著動了動，接著她便僵住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被人摟在懷裡，私處裡也有著什麼東西，只不過在她扭動身體的時候滑出去了。
待女孩兒模糊的雙眼總算清明、並藉著射入山洞內的陽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她終於看清楚了身邊躺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
「⋯⋯⋯⋯⋯」
「！！！幹你他媽誰啦！！！」
兩個世界，生平地一次，女孩兒口吐芬芳之詞。
「⋯怎麼，換了個樣子就認不得了嗎？」梵雷瞇了瞇眼，坐起身來。他拆下髮繩，以指為梳的隨意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後，重新綁上馬尾。只不過這回兒梵雷的口氣簡直陰陽怪氣Plus、酸得能出味「所以妳是憑衣服認人還是憑屌認人、或者因為我根本不是妳期待的人？」儘管梵雷不知道女孩兒是個“聞”不出氣息的感知智障，但就算知道了也不妨礙他口吐酸菜。他指了指自己眼眶下的黑眼圈、咄咄逼人「妳睡了我、把我榨乾成這樣，隔天醒來馬上翻臉不認人還罵人，怎麼？以為先罵先贏、這樣就沒事了？就可以提褲子走人了是嗎？妳連補償打發人的事都不做，當我是什麼？我就是脾氣再好妳也不能這麼欺人太甚吧？？」
？？？？？，？？？？？，？？？？？
不，等等，我不是受害者嗎？怎麼變成淫人笑呵呵還不付錢的渣女了？？被先發制人地一連串靈魂質問給砸得滿頭滿臉金星的女孩兒雖然想說自己怎麼可能這麼做⋯不對，我到底做了什麼⋯但是她又想到當初那個傭兵⋯在沒有手機錄影的交界地上的女孩兒於是不敢肯定，並且逐漸慌成球。
「你⋯你是梵雷，沒錯吧⋯？」女孩小心翼翼地確認。聽聲音跟語調是梵雷沒錯了。眼前的男人長得其實不錯，就是看起來有些疲憊、操勞⋯雖然沒有刻意去猜想過他的樣貌，但光聽聲音，艾瑞絲直覺聯想到的是一個尖酸刻薄的面相。但是事實卻出乎意料。可是儘管如此，梵雷的面相與氣質卻會讓女孩想到沼澤裡的爬蟲——陰沉、潮濕、黏膩。一旦被纏上了就無法擺脫。對，就像她夢裡的生物。
男人坐在地上雙手抱胸單腳屈膝、背倚著山壁，聽到這問題後不可置否地挑挑眉、發出一聲冷笑「唷，現在是憑什麼認出我了？」
憑你的陰陽怪氣⋯當然女孩不敢這麼說，要不怕是被生吞。
「妳可真行，我為妳付出了那麼多心思，妳卻對我說了那種話還出手推我，我就不該追上來、不該管妳死活，但是誰讓我總是對妳心軟⋯妳哭著求我幫妳，說妳想要我⋯」男人臉色奇臭，盯著女孩想去抓衣服的小手看⋯艾瑞絲覺得就這麼一絲不掛也不是辦法，就她那條可憐的小絨毯，早在梵雷掀開蓋在他上半身那部分的時候，剩餘蓋在她身上的部分也連帶地一起被扯了開⋯先不說坦蕩蕩本來就是件令女森感到害羞的事，她實在不想跟個三觀不合、心意不相通的人坦誠相見。昨晚的事情或許自己有錯在先，但是難不成是她狠捏住雷雷不給走嗎⋯說穿了不就是路邊躺了一塊肥肉，不吃白不吃的心態吧。
⋯不過就這麼被梵雷目光爍爍地盯著，女孩兒也是一陣尷尬，便停下了動作，想了想，鼓起勇氣說道：「昨晚的事情，可能我的確唐突了，可是，這種事情總是、總是男人比女人願意得多⋯而且你看你雖然眼眶有點黑，但是整個人神清氣爽、臉色紅潤，但是我累成這樣⋯所以應該是我被你採陰補陽了比較可能⋯這樣好不好，我們彼此都不要計較⋯這件事就算了，好嗎？你放心，我、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女孩努力地想表示“反正這件事而我們彼此都得到好處了嘛，那就四四六六算了你說是不”，但是對於這麼尷尬的事情她實在是表達的言不達意，完全不是眼前這個真．狗男人的對手。
「原來在妳眼中就是這麼看我的是嗎？呵。冒犯？負責？呵。」雖然不知道採陰補陽是什麼鬼，但是完全不影響真．狗男人的火力輸出。
「妳可記得昨晚我本是拒絕了妳？知道妳難受我也想幫妳，但我一個正派的人怎麼可能趁人之危？所以我想試著看看有什麼其他的方法，想不到妳倒好，不管我的意願就朝著我的褲襠探囊取物還抓著不放、對我行如此逾越之舉⋯」梵雷冷哼一聲，笑聲極為諷刺「妳不僅逾越還失禮，可憐我被妳侵犯還得被嘲笑東西很小⋯既然如此妳又何必要我幫忙？怎麼？還是妳現在翻臉不認人是因為我小、讓妳委屈了？」梵雷一把掀開蓋在下半身部分的薄毯，憤慨的姿態讓女孩忍不住往後退了退，生怕眼前的男人會突然暴起，把她的臉往雷雷身上壓，一邊壓還一邊咆嘯“很小是吧！很小是吧！我這就讓妳的臉上印滿屌痕！”⋯此種以屌覆面的慘事⋯被打上“吃過就嫌人爛貨”的極品渣女標籤的女孩兒一時之間竟顧不上先澄清，而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腦中瘋狂奔騰的脫肛野馬⋯
只不過怕是歸怕，但看清楚雷雷英姿的女孩兒還是不禁覺得不你一點都不小，正常人類裡你這絕對是讓人肅然起敬的巨根了，而且它的樣子看起來很硬，你的心肺功能一定很好，才能這麼氣血旺盛呢⋯其實本來想大聲斥責並嚴詞否認自己怎麼可能說那種失禮話、做這種失禮事的女孩兒，馬上想到自己不久前還嫌棄那個杜鵑騎士是隻蜂鳥⋯於是女孩兒心虛地沉默了。
「抱、抱歉⋯我錯了，我那就是胡言亂語，你大人大量別計較，其實你一點都不小⋯」艾瑞絲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努力想著形容詞來讚美他「如果你拿雷雷打我的頭，我一定會以為是被粗木棍打到。你如果去妓院，裡面的女孩子一定會稱讚你有、有根⋯交界地神屌，而且不收錢⋯⋯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我有沒有抓痛你、雷雷有沒有瘀青？要不我幫你敷個活血化瘀的藥膏，就像、就像敷面膜那樣？」要一個念的是女校、做的是辦公室社畜、交的是正常人男朋友並且不跑夜店的女孩兒去應對這種場面這種男人，真的，太勉強了。夸父追日的那種勉強。
⋯雷雷到底是什麼鬼，自己的小兄弟都有名字了嗎？想把女孩的腦袋撬開來看看她究竟是怎麼長大、都在想什麼鬼東西的梵雷氣笑了。
看到這難搞的男人不領情的模樣，女孩癱坐在地，頹喪得幾乎要哭出來。
「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本來以為自己是受害者，想著要不就算了，剛好能藉此機會要求這陰陽怪氣的男人遠離她，不管有什麼好事壞事請託目的都別找她⋯以為能就此擺脫這個男人，但是想到自己的禽獸行為，本來就氣勢不強的女孩兒頓時氣若游絲。
「行，我們先談正事。」梵雷側過身，從一旁散落的衣物裡找到自己的褲子，並從褲子上掛著的小布袋裡掏出一塊白布，將它遞給艾瑞絲。女孩不明所以地接過白布，正猜測這東西是什麼的時候，梵雷清了清喉嚨，收起了平時的誇張語氣，鄭重地說：「雖然妳還太稚嫩，但妳仍舊通過了考驗⋯妳有資格擁有“尊貴之血”，我要邀請妳加入蒙格溫王朝，正式成為“鮮血君王”蒙格大人的騎士、成為我們的一員，與我們一同建立新王朝。」梵雷握住艾瑞絲的雙手，讓她握住手中的白布「蒙格大人與偉大尊敬的母親——無形之母，不只有強大的力量與信念，還滿懷著愛⋯親愛的，經過這些日子，我相信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對嗎？」
對你個毛，想都別想。
就是因為經過這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所以答案呼之欲出該拒絕你不是嗎⋯女孩嘴巴一開一闔，正想著要怎麼拒絕⋯哪怕先虛以委蛇也好，反正等她離開這裡了就再也別想相見。 但不知道是梵雷真的打心裡覺得自己不可能會被拒絕，還是只是不容許被拒絕，他對於女孩嘴巴開開雙眼茫然的停頓主動默認同意，便自顧自地說下去「妳的答案是理所當然的，而妳收下的白布就是最後的試煉了。我親愛的，請妳用這塊布浸上女巫的血⋯這儀式原本是殺害自己的女巫，代表與雙指的指引就此訣別，但是妳沒有女巫，所以用其他女巫的血也無妨。」
「什⋯你說什麼⋯？」女孩的雙眼從無神到瞪大，像是瞬間灌入了靈魂，整個靈活了起來。看到她的反應，梵雷馬上想起他的小褪色者是隻溫和到懦弱的小羊，於是他趨前靠近了女孩，將她半擁在懷中，語調低沉而緩慢，像是伊甸園裡的撒旦，充滿了誘惑「真是拿妳沒辦法。我的小羊羔，這塊立誓布就是用在最後的試煉了，用那塊布浸滿女巫的血吧⋯用任何一個女巫的血都可以喔，因為妳沒有女巫嘛⋯我親愛的，加入我們，我會教導妳，並且傳授妳融合了蒙格大人與偉大母親力量的血盟禱告⋯我看到妳的印記了，除了魔法，妳還使用禱告之力，對嗎？」
艾瑞絲在從梵雷懷中跳開前唯一的想法就是：梅琳娜如果在這裡肯定胖揍你一頓⋯雖然她看起來柔柔弱弱但不知怎麼地我就是有種預感，人家其實非常剽悍，能揍得你春暖花開、嬌喘連連⋯
其實話講到這裡艾瑞絲已經無力吐槽，因為事情就如面上昭示的，梵雷就是蒙格溫王朝的公衛醫生兼HR暨廠商招募者搞不好還得兼任採購。會花這麼多時間在她身上不外乎就是她居然能通過“試煉”並活到今天。說穿了就是為了自己的業務盡心盡力⋯所以說這人的黑眼圈應該不是她造成的吧⋯？女孩兒不禁這麼想。
殺人立誓這種事情即便是在艾瑞絲的原生世界裡，也時有所聞在一些第三世界國家，或是不見陽光的黑暗世界裡，所以這在殘酷異常的交界地上不算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情。梵雷的要求其獨特之處在於他要的是褪色者自己專屬的女巫鮮血⋯先不提褪色者跟女巫之間相生相伴的關係，對於沒有女巫的褪色者來說，如果殺的是別的女巫不也就跟殺一般人一樣，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
蒙格溫王朝加入是不可能加入的，只是看梵雷的態度，也沒必要開口拒絕了，因為他不會接受⋯如果是在戶外，而不是一絲不掛地被困在這麼個無退路的小山洞，艾瑞絲肯定抄起獵犬步就是塊陶x3，但裸奔是絕對不可能裸奔的，打死都不可能，那就只能以拖待變了。
⋯要說為什麼會陷入這種無法拒絕的尷尬困境⋯這真不是艾瑞絲蠢或沒有警覺性什麼的。
最初，她的確不知道梵雷的意圖，因為梵雷除了引導剛來到這鬼地方、還一臉問號的褪色者之外的確什麼都沒透露，直到後來再見面的時候他表現出對雙指強烈的厭惡感，並且隱隱約約流露出了一種“比較”與“我知道有更好的選擇而且我就身在其中”的意涵時，她才開始有了懷疑。只不過她就一隻柔弱菜雞，哪來的臉皮敢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人家就是想拉攏她加入這開天闢地以來天上有地下無的超偉大好棒棒王朝，更大的可能是想拉攏她，然後把她當槍使、或是推去做炮灰吧！
想不到這個男人一系列的騷操作後又選擇在這種地方“告白”，所以艾瑞絲根本無法拒絕更無路可退⋯女孩兒可達鴨頭疼，只能婉轉地表達自己的質疑「可是，可是你不是說授血很危險嗎，只有少數人能通過，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瘋了⋯？」
「哦，我親愛的，這妳倒不用太擔心。」梵雷一副“果然如此”的一言難盡的表情「我們是第一批被授血的人，用的是大人與偉大母親的聖血。作為真正的純血是至高無上的光榮，但是能夠承受這股力量的人卻寥寥無幾。蒙格大人體恤臣民、不忍你們因此折損，所以改由我們這些能承受大人聖血的天選之人來幫你們授血——經過我們的身體，聖血的力量雖然稍有衰減，但你們仍舊是王朝的子民。最重要的，這能大幅提升你們的存活率。」
「現在妳還只是王朝的初階臣民，等到妳的身體習慣了這股力量、並且為王朝貢獻更多之後，大人將會親自為妳授以純血，正式受封騎士。」
「⋯存活率提升的意思就是還是會死⋯對吧？」
「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是的。但是妳，我親愛的⋯比起別人，妳完全不需要擔憂自己的小命⋯」梵雷輕笑，刻意放緩拉長的語調是說不出的曖昧「妳的身體裡早已有我除了血液之外的“其他東西”⋯昨晚，我們可是一整個晚上都在體液交融⋯所以當我的血進入妳的體內，妳的身體將不會有太大的排斥⋯會有幾天比較辛苦一點，不過我會照顧妳，妳不會有事。」
⋯艾瑞絲已經無力吐槽，完全不想考究“體液能當保命特效藥暨解毒劑”這種小黃文才會出現的情節到底算是魔法療法還是草藥療法了⋯⋯反正立誓布領了，可以各自解散洗澡去了吧⋯反正自此一別即永恆，女巫是不可能去殺的，蒙格溫王朝也是不可能加入的，就連你我都會繞道走了從此。拒絕相信眼前的男人會是自己的“命運”的女孩兒天真地想著。
「我的實力⋯你也知道，並不強，所以我一直在旅行，努力提升自己。雖然可能還要再花點時間，但我會試著去做到你交付給我的東西，到時候我會再回來找你，讓你為我授血。」這是艾瑞絲能想得到最標準的回答了，反正每個人對於“花點時間”的認知不同對吧⋯渾身黏膩的女孩現在只想到外面打盆水回來燒水洗澡，正想著接下來要怎麼委婉地送客時，梵雷突然開口了。
「把手伸出來。」
艾瑞絲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嚇到，不但沒有伸出手，反而收到背後去，整個人深陷進被坑的心理陰影裡。梵雷看到她這沒出息的小模樣，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口氣也似笑非笑「怕什麼？我另外有東西要給妳，把手伸出來。」女孩一臉悲苦、不情不願又忐忐忑忑，極小幅度地伸出了手手。梵雷將她的手一把抓過來，放了一個像是血液乾掉的赭色勳章在她的掌心上。勳章頂端是一個惡兆角形化而成的皇冠，中間的圖紋則跟梵雷額頭上的血咒紋一模一樣。
「蒙格溫王朝的勳章，代表有資格覲見蒙格大人的特殊獎章，只授以純血騎士⋯我親愛的，妳知道妳還不夠資格，所以這可是我特別為你疏通拿到的喔。但目前還不允許使用那枚勳章去覲見大人。必須等即將到來的蒙格溫王朝開創後、而妳為王朝的貢獻足以受封純血騎士時才能這麼做。」
「蒙格大人還在與神共度良宵，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剛好妳可以趁著這段期間，儘可能地提升力量來為王朝服務⋯噢，真教人迫不及待啊，我的小羊羔。有我的帶領教導，妳肯定能受到重用，沐浴在大人的愛之下。妳說對不對呢？親愛的。」
「既然現在我的實力還不夠、也還不能覲見大人，那你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我說過，小羊羔，我對妳總是特別的。我可不是口惠不實的雙指⋯我對妳說的，字字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好的，明白，道理我懂，你的鬼話我也聽到了，但你還是沒說給我這東西的用意。女孩傻傻地看著梵雷這個太極幹話王。
梵雷將女孩掌心上的勳章拿起來，拆下勳章背後底針的針帽，接著他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地用鋒利的底針將女孩的指尖劃出一大條口子。
十指連心，女孩在瞬間的停頓後，發出震天的哭聲。
女孩的行事作風會這麼外鄉人除了因為怕死，她還超怕痛。平常指甲折到都會一個人蹲在角落啊啊哦哦哀嚎大半晌的女孩兒，哪裡受的了指尖被劃開的痛。
女孩哭得像個被大人打了十個巴掌的傻孩子，涕淚齊流的模樣讓梵雷好氣又好笑，他一邊用底針劃開自己的指尖一邊笑罵「哎，我的小羊羔，妳還真是丟人。好好忍耐吧⋯但是妳千萬別遺忘，要牢牢記住這股痛楚，因為這正是蒙格大人與偉大母親和我們之間的連繫鐵證。」接著他抓住女孩的手，將兩人指尖的傷口對接貼上，讓彼此的血液相互交融、流進對方的身體。
「剛才的慘叫真是動聽啊，親愛的。」梵雷低聲調笑。果然是個怕痛的小羊羔。那麼為她打造的束具必須再簡單一點、再單純一點，帶來的痛苦必須更少、更輕⋯男人興奮地舔了舔唇，露出的上排犬齒讓他看起來像個嗜血的血族。
因為太過震撼怎麼又被這傢伙坑了，以及實在是太痛了，以至於女孩後知後覺地發現梵雷在幹嘛時已經來不及了。雖然下意識地反應讓女孩把手抽回，動作大到梵雷都抓不住，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不是說等立誓布染了女巫血再來找你⋯你再幫我授血嗎嗚嗚好痛⋯我現在還、還只是個連抓屌都吃力的弱女子哪裡承擔得起王朝騎士的名聲啊嗚嗚嗚好痛啊你這個渾蛋啊嗚嗚嗚嗚嗚⋯我的力氣那麼小如果你的鳥鳥被我掐傷那就是它不夠堅硬啦哦啊嗚嗚嗚嗚嗚好痛好痛啊嗚嗚嗚嗚嗚你怎麼能這麼渾蛋一直坑我啦哦嗚嗚嗚嗚嗚⋯⋯」女孩淚流滿面、痛到口齒不清，如果不是想抗議想罵人她根本不想說話，只想把全副精力用來哀嚎，也顧不得自己說了啥平時只會奔騰在心裡的虎狼之詞了。
「⋯這是妳說的，我可從沒這麼說⋯不過，的確，換成別人的話確實是要等到他把立誓布染上女巫血才算通過最終考驗，我才會為他授血並交付勳章⋯可是，我的小羊羔啊，我不是說很多次嗎，我對妳是特別的啊⋯呵呵呵。」梵雷氣極反笑，但他的笑聲又賤又惡劣，就連艾瑞絲都覺得梵雷這個幹話王此時的笑聲欠揍極了。「之所以現在就把勳章交給妳，是因為在浸入妳我的血之後，妳便可以藉著勳章傳送到王朝，而我也會知道妳找我⋯本來我是想著要讓妳隨時能夠找到我，但是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呢⋯」
「我親愛的、可人的小羊羔啊，接下來妳會經歷好幾天⋯身體適應聖血的過程。這段日子裡，妳的身體會發熱、會癱軟、會從裡到外地疼痛⋯啊，就有點類似妳昨天的樣子，但很大的不同是⋯」幹話王露出惡魔的微笑，說話的語調做作誇張到一個極緻，但不知怎麼地艾瑞絲覺得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怕⋯好淫蕩的那種可怕⋯女孩吞了吞口水，開始意識到剛剛說錯話了，然而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妳的意識會始終保持清晰，我的小羊羔⋯妳將不會進入昨天那種意識恍惚的狀態，妳會清醒地承受這一切⋯因為，鮮血王朝的臣民不管在何等的愉悅與痛楚之下，都必須保持清醒，才不會遺忘。蒙格大人，身擁被黃金樹稱之為咒血的力量；偉大的無形之母，她渴望的是傷口——傷口讓我們痛楚、永不遺忘，而流出的熾熱鮮血，則成為根本、構築了偉大的蒙格溫王朝。」
「別擔心，這幾天我會好好照顧妳。好好地。之後，我還是會認真地指導妳血盟禱告。認真地。畢竟妳還不夠強大，而我是個善盡職責的引導者⋯我親愛的小羊羔，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嗎？哦，不，我本來以為我知道，但現在我確定我知道了⋯然而遺憾的是，妳別想能夠擺脫我，小羊羔，妳要了我，就得永世與我糾纏。我們的命運將牢牢地綁在一起，哪怕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至死亦不休。」梵雷攬住女孩的後腰，用力將她勒進懷中，咬著牙、輕聲細語地傾訴出彷彿情話的詛咒言靈。
死、死定了。
奧陶琵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見到你，搞不好這幾天我就會化作天上的星星⋯我如果真的變成星星了，我會保佑你跟兩位老師的。
艾瑞絲覺得這應該是自己今天裡唯一的想法了。
希望不是今生。
Chapter 30: 成就軍醫之路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如果說，艾瑞絲對熔爐騎士的感受很複雜，對梵雷那就是扭成麻花辮了。
整整三天，艾瑞絲都在難以言喻的煎熬中度過。全身發熱、無力，這都是熟悉的感覺，還好。不好的是疼痛，蔓延整個身體、從骨頭⋯不，像是更深處⋯從靈魂到骨頭，再沿著向外部擴散的疼痛。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痛。硬是要比喻的話，就像是開完刀或是嚴重車禍後卻沒有補麻醉、再加上二度燙傷的刺痛與燒灼感。因為疼痛，身體不停分泌體液，汗水、淚水，甚至⋯女孩逃避地不敢去深想更羞恥的事情⋯⋯真要說就是幸好這幾天的進食量太少，消化道也因為身體狀況不佳而蠕動緩慢，所以不至於發生讓女孩覺得還是死了算了的醜事。
艾瑞絲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想喊痛卻只能流出簡單音節的呻吟、痛到想打滾但任憑她用盡力氣也只能做出像是在蠕動的動作。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承受痛苦的“類植物人”，加個類字是因為植物人的意識狀態不明，但她的意識卻非常清楚。是的，這麼痛苦她的意識與感官卻前所未有地清晰無比。
明明已經這麼疼痛，她卻可以聽到山洞外的水流聲、從山洞頂端的豁口沿著岩壁流下的雨水滴在地上的滴水聲、山洞外清風拂過灌木叢的沙沙聲；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躺在舖了薄薄的毯子、毯子底下是堅硬的岩石地，硌的她背痛。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停地有水分向外滲出，她覺得自己逐漸乾癟，就像一朵採摘下來後、被隨意丟棄在烈日沙地上曝曬的花朵。
但是無論疼痛感如何一格一格地往上攀高，艾瑞絲始終等不到疼痛性休克的到來。她被迫將自己的身體、意識，赤裸裸地展露在廣袤無垠的疼痛中。怕痛的女孩在這種持續不間斷的中重度慢性疼痛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自己像是要死掉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腦中問著為什麼自己還不死掉？
梵雷說，你們承受的痛苦遠不及純血。
於是女孩心想，那些死掉以及瘋掉的人究竟是因為承受不了咒血的力量，還是單純只是痛到休克以及痛到精神崩潰呢？若真是如此這難道不是一種幸運嗎？⋯那梵雷，也是承受過這種痛苦而挺過來的人，是否他便是因為極端的疼痛與對死亡的恐懼扭曲了他的心？也許他並非如表面上看起來的安然挺過咒血，他的精神意識其實早已經在疼痛中崩潰了，只是他的瘋狂相對內化而看不出來⋯
除了看不到盡頭、度秒如年的疼痛卻得像是被詛咒一樣地意識清楚，其實艾瑞絲還是會有短暫的時間進入睡眠狀態。只不過別人承受咒血的過程是怎樣不知道，但是她就連睡覺都是另一種折磨，因為她只要一入眠就會進入夢境，堪稱無縫接軌。
天可憐見，幸好夢境沒有嗅覺。
在夢中，艾瑞絲見到一個滿是鮮血以及腐爛物質的世界。那裡的環境比薔薇教堂惡劣上百倍。看似永夜的星空下放眼望去，舉目所見，只有灰色的岩石與暗紅色的鮮血，以及自在行動於血池的各種長滿血膿皰的生物。對了，還有白金之子。皮膚已經被感染成血紅色，流出來的血卻還是銀白色、像是在嘲諷著自身存在意義的白金之子。
在這寧靜又血腥的世界裡，艾瑞絲看到一簇小小地、鮮黃色的火焰，突兀地存在於這片灰白與鮮紅的世界，它時而旋轉時而跳躍，就像是在伺機而動。
這樣的畫面卻不是最糟的。
真正讓艾瑞絲感覺到如坐針氈，是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在她的夢境裡看她。並且打量的目光還不只一道。而這其中最讓她感到不舒服的，是一道很溫和，甚至可以用溫暖來形容的目光，但不知為何艾瑞絲就是覺得那柔和的目光下有股說不出的惡意以及⋯算計或是什麼的複雜情緒⋯艾瑞絲的感知力連她自己都想哭⋯⋯
但也是在這死去活來的三天裡，艾瑞絲見識到梵雷的另一面，讓她本該是恨死這個渾蛋卻恨不起來。
梵雷對她的生活照料是不是無微不至艾瑞絲不敢說，但她覺得有錢人的看護可能都沒有這麼細心。
這幾天她幾乎是植物人狀態，雖然勉強還有吞嚥能力但無法咀嚼，坐起來吃東西喝水那是做夢。所以除了水以外，梵雷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什麼東西⋯總知女孩兒不想知道不敢知道⋯做成了味道一言難盡的流質食物，並以口渡食。
艾瑞絲連吞嚥功能都變得很差，所以就算只是喝流質食物，仍舊是一個漫長而不順利的過程，但是梵雷卻不厭其煩、一口一口地慢慢餵食⋯只是，咳⋯以口渡食這件事其實可以做的很醫療、不帶任何情色，但由梵醫生來做就只能用曖昧跟繾綣來形容。像是食物進了口裡還要捲著她的舌根吮兩下、食物從她的嘴角溢出會舔著她的嘴角把溢出的東西吃下去，還對她流露出溺死人的深情眼神、發出陶醉的呻吟喘息聲⋯女孩發誓她甚至觸碰到梵雷褲襠下的勃起⋯⋯等等種種奇葩行為⋯總之梵醫生可能餵的挺開心但總之被害人吃的挺辛苦。真心辛苦。各種意義上的辛苦。
再者，人有進就有出，不管什麼東西。
梵雷為她清潔身體時，動作是前所未有地輕柔仔細，說是照護但更像虔誠的教徒膜拜女神。當柔軟濕潤的細布輕柔地拂過艾瑞絲的身體，她幾乎以為自己是一尊象牙雕鑿出的藝術品、才能被人如此對待。不管喜不喜歡這個人，但艾瑞絲很佩服梵雷的是，不管清理什麼樣的污穢物都面不改色，整個過程他臉上的肌肉紋理甚至不曾抽動絲毫⋯不過說實話一個能對尚未開始清潔的骯髒身軀還能露出情色眼神的男人，女孩兒覺得自己實在太見怪不怪、太小家子氣了⋯
艾瑞絲覺得梵雷雖然不修邊幅也不怕髒不怕噁心，甚至似乎很享受性愛過程中的黏膩與骯髒，並將它視為一種性刺激，但他對於自身身體最基本的清潔還是挺重視⋯因為梵雷的身上從來只有沾染上的血腥味以及腐敗味，其他什麼不愛乾淨所產生的謎之氣味倒是完全沒有。而且從梵雷幫她清潔身體的專業細心程度，女孩兒覺得這男人絕對可以去票選最佳看護或是家事人員了⋯
當吃飽喝足洗乾淨了，梵雷會讓女孩的頭躺在他的大腿上，對她叨叨絮絮地說著床邊故事。
故事內容除了對蒙格溫王朝的愛與對雙指的厭惡，還有其他關於交界地上的所見所聞，以及他自己。
心理認知測驗的“二十個我”會讓人逐漸顯露出真實的自我，單方向的傾訴也有同樣的效果。
從梵雷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女孩知道了他的故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少年，上面有一個大哥跟五個姐姐。從小他要幫忙農場裡的牛羊馬接生幼犢、畜牧照料，也要在牠們老病弱殘時了結牠們的生命。這奠定了梵雷不怕骯髒與血腥、能同時兼任醫生與死亡天使的基礎。
在一場嚴重的意外中，少年的哥哥死了、父親殘廢了。失去了備受倚重的繼任者，從此整個家崩壞。
其實對家族事業來說，除了悲傷之外，失去了一個繼任者有什麼關係呢？這不是家裡還有男丁嗎？梵雷也想問。雖然他瘦弱了些，不像大哥那麼孔武有力；姐姐們有時候會欺負他，他努力地表現讓自己更有男子氣概、想吸引家人們的注意，所以他有些小心翼翼、有些裝腔作勢，個性不如大哥來的直爽、充滿陽光氣息，可是他也是這個家裡年輕力壯的兒子不是嗎？
但事實就是父親開始借酒澆愁、一蹶不振，最後身體不堪酗酒帶來的病痛，也走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後，本來就容易多思多慮的母親鬱鬱寡歡，亦不久於人世。
失去了可依靠的家主，姐姐們紛紛嫁人的嫁人、私奔的私奔，通通都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早已四分五裂的家。最後，偌大而破敗的農場只剩下少年一個人。
不管父親在失意爛醉時怎麼打罵他、姐姐們看不起他、母親無視他，甚至連為什麼是哥哥而不是他這種話都曾說出口，但少年從來沒有想要離開這個已說不上家的家，彷彿繼續留在這裡然後把眼睛閉上、耳朵關上，一切的不幸就不存在。
沉默而威嚴的父親、爽朗能幹的大哥、有些軟弱總想和稀泥的母親與紛紛鬧鬧的姐姐們⋯只要閉上眼睛關上耳朵，那個吵吵鬧鬧地吃完晚餐後、圍繞在壁爐邊繼續爭論不休“我敢說水車村的漢斯對我有意思”、“今天羊奶騷味特別重”，連壁爐裡的火焰都爭先恐後地發出劈啪聲來發表意見的日子一切如昔⋯
少年其實一直很想問他們，為什麼大哥走了以後，不能把希望放在我身上、為什麼我不能是這個家的頂樑柱？
為什麼，我什麼都忍住了，你們還是離我而去？
最後，少年關上空無一人的農場柵門，投身軍醫。
比起醫療方面的專業，戰場軍醫更重視的是手盤夠穩、下手能毫不猶豫，因為在戰場上有太多的傷口要切開、太多的傷肢要鋸斷、太多見骨的燒傷要刮肉，以及太多救不活卻也死不掉的人要給予“慈悲”。
交界地上以愛為由的戰爭打了太久，一場接著一場。在那段只有血與火而忘了今夕何夕的漫長年月，少年已然熟齡。
最後，艾爾登法環破碎，為愛而戰的初始之王亦為愛成為褪色者，連同他的軍隊。他們在交界地外漂泊、戰死、復活。
褪色者大軍化整為零，梵雷再次孑然一身。
＊＊＊
在敘述自己的故事時，梵雷總是東一句西一句，講的很破碎，彷彿不一次講完它就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就不會顯得那麼悲傷。只是感知力智障但人情世故卻還是明白的女孩，依舊能感覺到梵雷似乎很寂寞。
有多想要，就有多痛苦。少年卑微的念想一再破碎。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早已走向偏執。
於是在情感的追求上，梵雷嗜血卻又渴愛、虐人卻更是自虐。
艾瑞絲不知道該用“心裡有個大空洞”來形容梵雷比較貼切、還是“在海上恐慌漂泊的小船想要靠岸”。她甚至覺得，如果梵雷真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與灰姑娘情結之類的病症，那麼“因”肯定是來自於極端迫切的被認同感。
黑夜已到盡頭，曙光乍現，艾瑞絲身上的疼痛感已經減輕許多，人也逐漸能夠活動⋯雖然還是一灘泥，但好歹是團有活力的史萊姆。
想到梵雷這三天的照料與那些聽聞，艾瑞絲想著咒血就咒血吧，總之傷天害理的事情不可能做、鮮血王朝也不可能去，打死都不可能，我就躺平了你看著辦吧。
梵雷這個人的感情她沒辦法回應，但是也恨不了他，頂多就是漸行漸遠⋯倒不是說她對奧陶琵斯多死忠，一夜萬年什麼的，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確定過什麼關係，口頭約定的情感比交戰國的停火協議還要更不可靠，搞不好等她的旅途到了羅德爾時人家已經結婚或是其實人家根本早已結婚了也說不定⋯其實很多事情不能深想，一想就顯得破綻連連。
除了奧陶琵斯是怎麼通行羅德爾與已經斷絕的南邊大陸，還有，奧陶琵斯從來沒有跟女孩說過他姓什麼、來自哪個家族。不管奧陶琵斯這個名字爛不爛大街，至少沒有誰的名字是特殊到不報上姓氏人家就知道你是誰的吧？當初沒有多疑沒有深想是因為瑟濂也從沒去提過這些事情，就好像奧陶琵斯說出來的話如此理所當然⋯艾瑞絲倒不覺得老師會騙她，只是一表三千里，再說老師已經被困住不知道多久，兩地距離又這麼遙遠，想是也不會知道千里之遠的親戚家發生了什事吧。
說起來，遠距離本來就是戀愛殺手，更別提他們並沒有確定關係，甚至“奧陶琵斯”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艾瑞絲都已經不是那麼敢肯定，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孤掌難鳴的孤獨中能對這份情感支撐多久。只是至少就目前為止她對奧陶琵斯的情意還在，暫時還沒打算接受別人⋯就算要接受也不該是梵雷這種不管二次元三次元都該塊陶的男人⋯但她還是忍不住給了梵雷這個可憐又可惡、坑她卻又細心照料她的渾蛋一個溫暖的抱抱。
當女孩身體的溫度不再燙人，並且對他回報以柔軟、飽含淚水的目光，梵雷知道她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已經逐漸開始復原。
然後這王八蛋就開始折騰她了。
Notes:
咳，看過「三更」第二集的第一段故事嗎，就黎明那段⋯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Chapter 31: 長夜將盡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確認艾瑞絲的身體已經度過危險期，沒有性命之虞後，好心、慷慨、能分清事情輕重緩急的梵雷終於可以好好地跟他的小羊羔“交流交流”、教導她就算再痛苦也不能失去理智，得時時刻刻以禮待人。
⋯梵雷對她“交流、教導”的方式是不是別出心裁不敢說，但絕對是很損了——梵醫生以他對人體的了解，對她做盡褻玩之舉，但就是不進行真正的插入式性行為⋯⋯別說受害人現在就是一坨能說話、有活力的史萊姆，根本無法抵抗，就算她活力四射精神十足也無法跟一個大男人肉搏。
總之，女孩只能眼睜睜看著梵雷對她做盡一切她體驗過的以及沒體驗過的行為。
或許因為梵雷是“純血”，體溫比一般人還要高，當他的手指沿著女孩筋肉的走向游移、略短的指甲在上面輕輕搔刮；他青筋縱橫的手撫摸女孩布滿神經的肌膚愛撫、對其吐露溫暖的鼻息；他濕熱而靈活的舌尖劃過女孩的敏感帶並且吸吮、輕咬，留下一道道如蝸牛爬行的痕跡，以及泛紅的咬痕和吻痕。女孩心理上抗拒，身體卻抖得不像話⋯⋯當然，並不是唇舌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留下能證明旅程的紅痕，像是那個泛著酸甜蜜水的美妙秘境，梵雷特別輕柔對待。他在此尋探聖水，並且虔誠卻又貪婪、急切地將之飲下。
梵雷帶著血腥氣息的包圍熾熱、沈重，讓人喘不過氣，而他在此尋求他的情愛與救贖。
艾瑞絲的性癮肇因藥物、屬於藥理性。她在性中被動地去接受，但她努力發掘雙方的“真心”⋯當然要說這是自欺欺人也可以。總之，她盡力讓自己在生活的苦難中能好過點、能釋懷些；梵雷的性癮則是心因性，來自於低落、缺乏認同的自尊與自我價值感，所以當他看到一線曙光便急著認同它，為了抓住它。
但他太急切了，以至於來不及判斷是非好壞、以至於小雀鳥被不知輕重的孩子捏死，而孩子的手也被抓傷了卻仍舊死死攢住、不願放下。越是求而不得的人，越是傷人亦自傷。
看上去像是“妳逃，我追，我們都插翅難飛”的可笑惡俗戲碼，其實是兩個內心都有個大空洞的人，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展現、互舔傷口。
在面對梵雷技巧嫻熟的挑逗撫弄，女孩的身體反饋先是讓人想逃離的搔癢。緊接著是來自身體各處，由傳導神經所堆疊出的酥麻快感，它一層層地將意識往上推，在快感來襲的同時精神卻逐漸放鬆。隨著柔軟的舌頭從大腿內側滑進溫暖濕潤的蜜穴內吸吮絞弄，敏感的身體不間斷地被刺激、快感陸續堆疊。而男人力道適中的輕咬將女孩的感官瞬間推向頂端，推至無法控制的高潮。男人滿意於自己所為她帶來的生理反應。僵直、潮水，以及輕微的脱力感。
女孩把第一次被口交的這檔子事獻給了梵醫生，所以對這事兒還很陌生的女孩在驚見梵雷居然吃下她高潮時的體液，整個人又驚又羞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你、你別吃那個⋯很⋯很髒啊⋯小心拉肚子⋯吃髒東西提升免疫力那是騙人的⋯⋯」女孩目瞪狗呆，連忙想往後退又沒力氣、用手推正沉醉在她兩腿之間的頭也推不動，只得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正陶醉在旖旎纏綿氣氛中的梵雷馬上被這個一句話就能打壞所有氣氛的句點王給氣笑了。雖然他不知道免疫力是什麼鬼。
一看到梵雷的表情女孩就知道他又要發難，完全get不到跟這個男人和平相處點的女孩兒連忙哭唧唧的大喊：「好啦好啦我不阻止你吃奇怪的東西啦！可是你不要吃太多⋯如果不幸拉⋯我、我的包裡有那個、那個止瀉草藥⋯」然後女孩越想越悲傷，她想不通從前自己的人際很平凡很正常，為什麼來到這裡之後總吸引到一些奇葩男人？交界地上明明有很多性格正常的好男人，為什麼自己就是遇不到？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還可能是愛情騙子⋯等等，難不成因為她曾在生日的時候許願希望生活能多點變化嗎？
可是那次是她一個人守著一顆自己在下班途中、隨便在一家咖啡店買的迷你小蛋糕，是貓貓主子離世後的第一個生日，也是自己孤單吹蠟燭的真．寂寞生日會⋯這不就是因為太寂寞了才會隨意許下這樣的願望⋯⋯女孩兒篤定地拒絕相信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她這隻跟主人一樣傻的貓貓主子發功想為鏟屎官一償夙願，但是失誤了⋯
而且的而且、再說的再說，就算退一千步來說，這“多點變化”的標準是不是跟大海一樣寬廣了？認真說這不是多點變化而是克蘇魯式驚滔駭浪，但她只是駕著葉子船的拇指姑娘不是？？
想起離世的主子、想到交界地上的各種怪物、再想起自己迄今為止到處被坑的命運，女孩越想越覺得現代人要活在觀念跟社會環境氛圍都截然不同的中世紀真的太難了、還是個有魔法的中世紀⋯她不求高富帥但也不能總是些神經病吧！Mr.Pussy都沒有他那麼變態！
她就只想嫁個農夫或是小騎士，然後在這可怕的鬼地方勉強安穩地把一輩子過完，這樣也不行嗎⋯女孩越想越是悲從中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嗚嗚嗚地小聲啜泣了起來，邊哭還邊瞟了瞟梵雷，隨即又低下頭繼續哽咽。
女孩兒心中悲傷之於還不忘深深地覺得梵雷這男人一定是口慾期不滿足，肯定是。
⋯好，很好。眼看小羊羔的表情從窘迫到沉思再到悲傷、最後像作賊心虛一樣時不時偷瞄他兩眼，就在被口交高潮之後⋯梵雷能肯定她此刻正在想著什麼很氣人的事、被他知道了能讓他不要命也要操死她的事⋯哦，或許在想著哪個野男人也說不定。
梵雷舔舔自己上排的犬齒、咧咧嘴，無聲地笑了出來，並深以為自己就是太善良了，就不該對這可惡的小羊羔留情面。就是她個性矯情又身體虛弱、不能大折騰也沒關係，他可以小折騰，一樣能讓她哭著喊著。心眼就跟魔戒一樣能忽大忽小但通常縮得很小很小的男人恨道。
想通了的梵醫生挺起身子、說幹就幹。
如果說先前還算是溫柔地愛撫、溫和地刺激她的感官，那麼接下來就是狂風驟雨了。
梵雷兩隻手臂扣住女孩的兩邊大腿，將她狠狠地往下拖，有笑臉卻無笑意地說了一句「不用想那麼多，擔心妳自己吧。」便開始不客氣地進攻。
梵雷口手並用、熟練地刺激起她的敏感帶——經過這些日子，醫生對她的身體已經瞭若指掌。
女孩已經高潮過一次而感官遲鈍的身體仍然無法抵抗男人熟練的技巧、汗涔涔又淚連連地不停退讓。惡劣的男人甚至不滿足只口手並用，他挺腰讓稜頭進入女孩的蜜穴，但只在前端處的敏感帶上一陣磨擦、輕輕撞擊後隨即抽出，往來反覆但就是不肯再多深入一吋，哪怕他心知肚明女孩已經搔癢難耐。梵雷用這種方法不停的刺激女孩的敏感帶，女孩在他的玩弄下，在空虛中攀上另一座頂峰。
高潮後的女孩再次哭了出來，因為明明已經高潮到疲憊卻又沒有真正地滿足，身體累極蜜穴內卻空虛不已。難以言說的搔癢感讓她哭的隱忍又可憐，一雙長腿緊緊地攀夾住梵雷的腰，小手也在無意識之間緊緊地勾住梵雷的脖子，磨磨蹭蹭老半天卻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梵雷當然知道他的小羊羔要什麼。他趴了下來，鬍渣輕輕地在她耳畔廝磨，對她吐出誘惑的話語「說，說妳想要我⋯說了，我就給妳⋯要多少都給妳⋯⋯」
哪說得出口！
不管有沒有意中人，個性本來就比較內斂、只是腦中愛跑馬的女孩在這種事上是真心說不出挑逗的枕邊情話。交往過的男友也曾在這種事情上嫌過她呆板又煞風景，女孩甚至懷疑兩人分手或許跟這脫不了關係⋯當然，這不是唯一的原因，而男方只要還做個人，也不可能會承認這種因素。
反正，總之，不管梵雷再怎麼挑弄她的身體、不管她再怎麼難受到全身像是有蟲在爬、有火在燒，太直白的話說不出口就是說不出口。最後梵雷甚至將稜頭抵入女孩的後庭穴口射精、將手指滑進女孩的後庭內，就著精液的潤滑抽送勾弄，女孩對這魔鬼操作大驚失色地想阻止卻疲憊到沒有半份力氣，只能無力地趴在那裡任他玩弄，整個人累到無聲流淚、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女孩覺得自己就是個1：1比例的等身手辦⋯她不合時宜地想到瑟濂老師曾說過認識一個討人厭但有其專長的男人，能把人做成傀儡、隨時好好地“品味”它的美⋯聽起來很猥褻很噁心但是梵雷應該能跟他當好盆油吧，肯定一見如故吧⋯對了，傀儡手辦不知道會不會被玩壞⋯別人她不知道，反正她是覺得自己快要壞掉了，大概因為自己是活人而不是傀儡吧⋯雖然瑟濂老師說過要放開心胸、盡可能地去接受一切事物，才能更容易在交界地上生存，但是老師，跟這個男人相處好難、真的好難⋯他口味好重我頂不住，不知道妳跟那個討人厭的朋友是怎麼相處的⋯救救孩子、救救我吧⋯孩子快死了啊⋯⋯
個性裡有些阿Q哲學的女孩兒放任腦中的瘋馬來回奔騰，試圖在慢性折磨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再怎麼轉移注意女孩也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對於梵雷的刺激，明明在理智上覺得這是折磨，可是這個小黃文女主的身體分泌出的蜜水之多，連身體現任主人自己都覺得羞恥，惡劣的男人更是忍不住拉長語氣調笑：「哦⋯身體這麼誠實，為什麼偏偏嘴這麼硬呢⋯沒關係，我有大把時間可以陪妳⋯夜已深，而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所以我們明天再繼續吧⋯我親愛的小羊羔⋯」
⋯聽到惡魔之語說明天還要繼續，女孩兒瞬間斷片，就地昏睡⋯隨便你玩吧，反正我不行了。
這種睡著入夢被窺視、醒來吃喝拉撒後被馬拉松式的床上活動折騰的地獄人生來到了第三天，黑眼圈跟梵雷一樣重、看起來就像一對正在交配的亞當斯家族的艾瑞絲身上的咒血所帶來的不適徹底退去。但也是同一天，她投降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已經好幾天沒吃藥，而咒血退去，便是藥性上湧。
在這反覆的煎熬中女孩一是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二是她的意識也不是那麼清楚了，只能在時而清明時而恍惚中、模模糊糊地答應梵雷的要求⋯本來以為說想要就可以解脫，想不到這男人竟然變本加厲，不停地追問想要什麼、妳愛不愛我⋯
見鬼了怎麼可能會愛啦！
女孩篤信一見鍾情不是愛，只是很多的衝動，愛應該是更有深意、更無私包容的情感⋯其實她也知道梵雷多半只是想要一個心靈愉悅，不會真的傻到覺得此時開口說愛你就真的是愛⋯但女孩還是很難說出他想聽到的話，只能無力的小粉拳在他身上亂捶，哭著抗議道：「明明說只要我說想要你，你就、就⋯」
「那麼想要我操妳嗎⋯當然沒問題，可是妳讓我等了三天，總要收點利息吧⋯」梵雷笑著抓住女孩的手腕，由下往上地舔進她的掌心。
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那麼多花樣、完全不是對手的女孩被這個男人嚇得一陣雞皮疙瘩，連忙想把手抽回卻被他緊緊攢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連手指頭都被一根一根地品嘗⋯
「⋯我不管妳在想什麼、想著誰⋯我只要妳說妳愛我，說妳想要我，想要我⋯操妳。」梵雷意猶未盡地將女孩抱進懷中，像抱著一個大玩偶。他的舌尖沿著女孩敏感的耳朵描繪，潮濕的熱氣吐露在她的耳畔，讓她全身發顫。他以氣音輕聲說道：「⋯只要妳說，我就讓妳解脫，讓妳的空虛被愉悅感填滿、被我的⋯」梵雷抓著女孩的手伸進他的褲襠裡，讓她以手覆上灼熱的肉棒、包裹成它的形狀「我知道妳想要它插進妳濕淋淋的小穴裡，狠狠地、用力地操，操得妳兩腿酸軟、夾都夾不緊⋯我會填滿妳、用力地操妳，最後再把又熱又黏稠的東西滿滿的射進妳的最深處⋯那就說，把話說出來⋯說出來我就給妳⋯」
話語是言靈，女孩在身心的折磨中潰不成軍。
「⋯想要⋯你⋯操、操我⋯⋯」女孩的咒血仍未完全相融，發作日也過了，所以雖然恍惚但意識算是還在，於是她幾乎是在羞恥中將話給說出口。梵雷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咬了咬她的耳垂繼續誘導：「做的很好⋯我親愛的，然後呢？妳是不是還忘了什麼，嗯？」
「⋯我⋯我愛、愛你⋯⋯」勉強擠出這幾個字後，女孩哭到哽咽。
對她來說，要對一個人開口說出“愛”這個字，簡直比說“來吧老娘腿開開你快來操”還要更彆扭，因為這是她窮盡一生也未曾真正得到過的東西。她雖然不會說出什麼“愛是至高無上神聖”這種屁話，但對她而言，“談愛”卻是很重要的自我價值與自我認同的追尋與校驗。女孩一直認為只有當親密關係走到某種、幾乎認同對方是“最親密的家人”的程度了，她才會害害羞羞彆彆扭扭地對那個人說出這句話。
想不到彆扭是有了，卻是被一個缺愛的怪叔叔用這種不堪的方式給逼出口⋯她當然不是為了一句話寧死不屈的人，但她還是覺得超窘迫超彆扭，為這句我愛你。如果可以選擇閉嘴她寧願被三批雷普⋯不，等等，不吉利，呸呸呸⋯⋯總之女孩兒哭成狗，但為了怕陰陽怪氣的男人用更多的方式折騰她，只能咬著唇、可憐巴巴地無聲流淚。
「⋯⋯⋯⋯⋯」不在乎是不是被看成逼良為娼的紳(變)士(態)惡霸的男人現下不欲與她計較，因為其實他自己也憋的難受。他眷戀被完全包覆、完全接納的滿足感。於是在得到滿意的答案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將女孩放倒在地，連褲子都來不及脱地便掏出硬到發疼的肉棒、長驅直入她泥濘不堪的蜜穴。
一直處於啃菜葉啃到飽的“假吃飽”狀態的女孩，終於被填滿。滿足感讓她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她的雙腿夾住了梵雷的大腿，手臂也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在瞬間的僵直後，私處以外的肌肉才逐漸放鬆，以迎接撞擊。
山洞外雨已經停了，從洞頂豁口滴落在石墩上而形成的小小水窪已乾。梵雷隨意抽送幾下後便抽身而出。他將兩人的衣物胡亂舖散在石墩上，接著抱起女孩，將她放在大到可當成床的大石墩。
實現承諾、使命必達的梵醫生在佈置好之後便放心的提槍再戰、狠狠地在女孩的蜜穴裡兇猛馳騁。隨著激烈的抽送撞擊，大量的蜜水混合從後庭流出的精液，瞬間打濕了底下的衣物。
急切的男人頂的又快又深，要不了多久，女孩便忍不住推搡著男人的胸膛，語帶哭腔泣訴道：「⋯輕、輕一點⋯太深、太深了⋯」梵雷接收到女孩的訊息後，無情地嚴正駁回「⋯明明是隻貪吃的小羊羔，當我說要狠狠操妳的時候，妳的腿都軟了⋯不是嗎？」梵雷邊說邊慢下動作，用力壓著女孩高舉在他肩膀上的大腿、一下一下慢慢地、重重地搗進最底處，故意極了。
「我知道妳心裡有人，小羊羔，但是那個人呢？妳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梵雷咬牙切齒地說著。看到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拼命搖頭，頓時心頭火起。他停下抽送動作，慢慢廝磨著，說出了惡毒的話語：「妳這個薄情的女人，跟我在一起卻叫著別的男人⋯奧陶琵斯對吧？這就有意思了，我親愛的小羊羔，說到奧陶琵斯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他是初始之王手下“親衛隊”的頭號大將——熔爐騎士的雙首席之一。他們是始於初始熔爐、生於葛弗雷之手、活躍於破碎戰爭的老英雄⋯在鬥技場還繁盛的歲月，他們甚至得偶爾下場、扮演正義的一方去屠戮那些扮演反派的奴隸⋯所以妳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我親愛的？」
什麼？奧陶琵斯是熔爐騎士？梵雷緩下來的動作讓女孩有了一絲思考的空間。
不可能。女孩隨即否定。不說兩個人體型完全不同，如果他們真是同一個人那為什麼不說？圖的是什麼？自己一窮二白要什麼沒什麼的有什麼好讓他圖？
因為對自己自信不足，所以女孩難以避免地再次陷進了“想得太多太複雜”的思維盲點。因為自信不足，反而忽略了答案或許近在眼前⋯好吧，如果女孩真能像梵雷說的憑屌認人那事情倒是簡單多了，畢竟每根⋯個小弟的長相都不一樣吧是不是⋯
艾瑞絲不認為兩個奧陶琵斯是同一個人，但她也不想跟梵雷爭論這個問題、不想跟梵雷談論“奧陶琵斯”這個名字。於是身上趴了一個男人而兩人的性器還連在一起緩慢廝磨、腦袋已經糊成一片還得努力利用僅剩一點點清明的小角落努力思考的女孩兒表情恍惚又認真地解釋道：「⋯你⋯你誤會了，不是、不是的⋯那個人是我親戚⋯只是剛好同名⋯真的⋯你相信我⋯他不是熔爐騎士⋯他、他其實，其實他又醜又矮又小，還得了絕症，就快要死掉了⋯而且他只有三釐米⋯真的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他不重要⋯真的⋯⋯」
「⋯⋯⋯⋯⋯」妳那位又醜又矮又小還得了絕症就快要死掉了的三釐米親戚知道妳這麼說他嗎⋯突然間，梵雷不知道是該氣她的鬼話又破壞氣氛，還是同情那個被說成又醜又矮又小還得了絕症就快要死掉了的三釐米男人⋯
遠在紅獅子城，已經準備回羅德爾、又醜又矮又小還得了絕症就快要死掉了的三釐米男人打了一個噴嚏，並且疑惑為什麼熔爐騎士會打噴嚏。
「是嗎？那妳身上的氣息又是怎麼回事？我親愛的，這可真的是熔爐騎士的氣息啊⋯妳知道讓靈魂染上另一個人的氣息是多嚴重的事情嗎⋯？」男人速度不快，但是搗的又深又重，女孩甬道緊緊縮了起來，說話破碎得幾乎不成調「⋯不是⋯不是他⋯那個⋯是另一個壞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我真的⋯不知道⋯⋯」說完女孩又嗚嗚嗚地哭了出來，胡亂揮著的小手還打了梵雷一巴掌。
男人知道她打人不是故意，所以被打不但沒有生氣，疼痛與快感的交織反而讓他更加亢奮。他壓住她的大腿、環抱住她的身軀使力，加快了速度抽送。
看她的反應，梵雷知道後面的話是真的，或者應該說，她的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無妨，反正只要她知道了，他也總會知道。她要是不知道，他倒也不必執著。
或許是兩人都憋了太久，梵雷先一步高潮，而女孩被摩擦堆疊快感到了頂端的甬道，則是在最後一刻被黏稠熾熱的精液給送上巔峰。梵雷緊緊抱著女孩，大口喘著氣，兩人同樣大汗淋漓。
等耳鳴與視線白光的症狀過去，女孩發現男人又開始動了起來，馬上一臉疲憊又愁苦地哭喊「⋯不要了、不要了啦⋯你看你黑眼圈那麼重，一看就是縱慾⋯操勞過度，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啦⋯嗚嗚嗚⋯」
「⋯是妳爽夠了就想把我推開吧，妳還真是過河拆橋⋯我可是願意死在妳身上⋯」才剛洩過，馬上又接連著持續刺激此刻最敏感的性器，梵雷發出了痛苦難耐卻又沉醉於此道的呻吟聲，女孩聽了頭皮發麻，深以為他說的是真話。不想跟失樂園男女主角同一個死法的傻孩子連忙討饒「不是，真的不是，不要這樣⋯萬一、萬一剛好我睡著了，結果你死前痙攣死後屍僵，那、那就真的拔不出來了⋯你還要為蒙格溫王朝盡心盡力，不要這麼不珍惜生命⋯」
好，真行。跟她在一起一天總能被氣笑無數次。
梵雷磨了磨牙槽，無聲笑道。
「好吧，那我們休息一下，晚點開始教你血盟祈禱。」如果只是學習知識那她倒是願意。但是，女孩頓住了「⋯可是你那個，還沒、還沒⋯」還沒拔出來啊？
「我想要就這樣跟妳相擁而眠，妳不會介意吧？我親愛的。」梵雷抱抱她，口氣輕盈地就像兩人不是性器相連地躺在大石頭上，而是手牽手奔跑在阿爾卑斯草原的小清新純愛情侶⋯然而女孩兒目瞪狗呆。
我很介意啊！你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堅忍不拔”了吧，不怕雷雷缺氧發黑嗎？雷雷會壞死的！
但在紳(變)士(態)如梵雷的堅持下，女孩兒只好想著等等他軟了我再故意不小心地挪開，你就沒辦法了吧哈哈哈反正都軟了⋯然後她就睡死了。
「無所謂⋯妳終究會知道誰才是對妳好、才是最適合妳的人⋯」就小羊羔那顆透明腦袋，梵雷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嗎⋯他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笑了笑。
這是艾瑞絲在昏睡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Notes:
💃💃💃危．奧陶琵斯．危🕺🕺🕺
話說，「奧陶琵斯是破碎戰爭時期中，功勛卓著的老英雄」來自於廢案中、侍奉復仇之神的NPC的對話。
然後恭喜小艾終於即將脫離變態、逃(被放)出生天。又，亞當斯家族＝電影the Addams family
Mr.Pussy＝慾望城市(好像是第二季？忘了)裡面那位，奇葩中的戰鬥機。
Chapter 32: 黎明已至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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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街旁的廢棄遺跡裡，瑟濂在堆滿書籍的地下石室裡來回踱步。她看著桌上那塊約半個拳頭大的輝源石，美麗淡漠的臉龐上除了陰沉，還有止不住的憂慮。
大約一周前她就發現異狀了——傻徒弟就連撿個柴枝都能戳傷手，當時她便偷偷地將艾瑞絲的血抹在特殊的輝源石上。抹上血之後，原本平凡無奇的藍色晶石馬上像顆燈泡一樣發出耀眼的藍光。可是就在一個禮拜前，瑟濂發現晶石的光芒轉暗，顏色也從海藍逐漸變成紅色。
接下來的幾天，光芒逐漸恢復，但顏色卻是越來越紅，最後終於變成一顆閃耀著血紅色光芒的血晶石。
「傻徒弟啊⋯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初我是不是就不該讓妳走⋯⋯」話說完後瑟濂自己都覺得可笑。
所謂的“星星停止運行”並不是星體的運轉真的停止了，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碎星的力量讓流星在接近交界地時便會停住、無法再墜落在交界地上。
然而觀星即占星，而占星即為數學。這些被停止在外的星體群會成為太大的變數，進而影響到觀星者的觀測與運算結果——誤差範圍過大的答案那就不能算是答案了。所以，這些計算1+1會得到等於1—100這種範圍答案的觀星者便無法再藉由觀測星星去推算答案。
所以，實質上，星體依舊在流轉，命運的絲線依舊被編織著。但是無法占星的觀星者與魔法師從此只能盲目地相信“命運”⋯無法預測它，不敢阻止它。
瑟濂坐進木頭椅子裡，她雙手撐在桌子上，蓋著臉、用力揉了揉。
＊＊＊
遠在紅獅子城的奧陶琵斯也是在約略一周前察覺到身體的異狀。
他能感覺到身體在躁動。或者說，是一種不知從哪來的、莫名的躁動感。他並沒覺得身體有哪裡不舒服或是異變，但他就是能感覺到有股⋯通俗的說法就是“骨子裡透出來”的說不上的感受。
於是奧陶琵斯明白，這是靈魂的躁動。
但他自己好得很，除了碎星常發瘋。可是拉塔恩的攻擊方式屬於純粹的物理性力量以及重力魔法，不存在什麼奇淫技巧或是特殊性質的術法力量，完全不涉及靈魂，所以不可能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那麼，最糟糕、也是他最無法掌握的情況就是他的小傢伙出事了。
活著肯定是還活著，就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交界地上的勢力跟力量都太多太複雜，他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什麼，而他有職責在身也無法花大把時間去尋她⋯
奧陶琵斯第一次為自己身為熔爐騎士的身分與職責感到如此地無能為力。
＊＊＊
除了瑟濂與奧陶琵斯之外，與艾瑞絲有牽扯的其他人——寄宿在女孩身上墜鍊的魔法空間裡的骨灰也不平靜。
勒緹娜背靠著一隻狼，左右手各撸著一隻。她看了一眼英格威爾，眼神是說不出的埋怨「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遇到這些事情嗎？」雖然鮮血王朝接納白金之子她心懷感恩，但這男人、這男人也太狗了，她嬌嬌軟軟的小褪色者哪是這種狗男人的對手！
英格威爾頗感無奈說道：「我都是骨灰了妳還想要我怎樣⋯別說的好像我能脫盔甲。」雖然有不少貴婦仕女會跟她們的騎士發生浪漫戀情，但英格威爾知道歸知道，自己卻從沒想過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算現在他願⋯咳⋯也來不及了。
想不到勒緹娜輕輕嗤笑一聲「別說的好像我期待你的⋯自己的東西派不上用場，不會用道具嗎，難不成要我教你怎麼做⋯」雖然眼神充滿鄙視，講出來的話又損又殘忍，但勒緹娜的笑容依舊依舊溫柔如春風、語氣彷彿如慈祥母親般寬容「白花了那些鈴蘭在你身上。」
「真沒用。」
「⋯⋯⋯⋯⋯」是哪個腦子有坑的傢伙說白金之子的女性溫柔知性又美麗⋯對了，是奧雷格。就是奧雷格那個腦子有坑的傢伙說的。有教養、好脾氣的失鄉騎士別過臉，默默地把這筆帳記在奧雷格頭上。
＊＊＊
接下來的日子，艾瑞絲幾乎每天都是掛著黑眼圈在學習。應該說，從她被梵雷弄出黑眼圈後，這東西就從沒消退過⋯痛苦又艱難地上一整天課，下了課還要被狗男人折騰、折騰完睡著了時不時會入夢，有時候早上是被狗男人給折騰醒⋯而且他還是個熱愛堅忍不拔的狗男人，是女孩氣噗噗地嚴正抗議才有所收斂⋯
總之，天天這種搞法，女孩兒已經忍不住為自己開賭盤，到底最後自己的死因是什麼⋯反正不是腎虛而死就是過勞死，總之脫不了一個精盡人亡的結論⋯⋯
其實要說為什麼向來學習心態良好積極的女孩這次會學得這麼痛苦艱難，因為梵雷教的東西非常非常地不一樣，從核心上就迥然不同於艾瑞絲迄今為止所接觸過的任何一種知識——雖然同樣是祈禱術法，但是跟科林傳授的正向、正派的術法完全不同，梵雷教她的血盟禱告是屬於攻擊性質的祈禱術法。
科林傳授的祈禱術法，據柯林所說是妳心中越是渴望這個世間能夠美好，表示妳越可能成為一個虔誠的信仰者、便越是能發揮“信仰之力”。而這股希望世間能更加正向美好的強烈意念、俗稱的“信仰之力”，就是讓妳能夠學好祈禱術法的核心力量來源。
但是梵雷傳授的術法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東西。那是真正的異端信仰。
根據梵雷的說法，扣掉他話中95%對蒙格溫王朝帶有強烈的、蒙住眼睛並且連腦子都被糊住的狂信與熱愛所帶來的主觀意識的誤差值，刪刪減減地總結一下，女孩的理解就是“奧術”。也就是不藉由強烈意念所形成的力量像是信仰之力、或是大自然如風火水雷的力量、又或是物質本身像是晶石自身所蘊含的能量，而是一種更加難以解讀的、外源性的神秘力量去驅使的術法。說得白話一點就是宇宙能量、宇宙規則，或是高等生命體的能力。
雖然奧術使用的是神祕的外源性能量，但跟操術者自身能力並非完全沒有關聯，用白話詞來說就是虛無飄渺但的確人人程度不同的“感應”能力。這種感知力不但讓人能使用非星球本身的外源性力量，也能讓人感應到肉眼不可見的事物。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感知能力高的人如瑟濂跟梵雷能分辨他人的靈魂與氣息，而魔法生物的感知能力也相對較高，所以它們也能分辨得出來。
艾瑞絲是一個雖然人生多有苦難，卻仍舊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個和平更美好、人人都能安穩快樂的好成績陽光女孩兒，不是能感應到超自然力量、靈媒體質的神祕力量女孩兒。
很多褪色者的感知能力都不強，甚至起點比她還低，但是依照個人資質不同，有些人起點雖不高卻能經由學習而有不錯的提升。但艾瑞絲發現自己在感知方面的資質就跟力氣一樣，就算她很努力、就算她擁有能轉化盧恩的力量，提升效果還是事倍功半⋯就像她也曾給自己規劃重訓課程並認真鍛鍊，結果還是輕易地被梵雷這種普通褪色者給壓著狠操，完全沒法抵抗。
所以，總之，感知智障的女孩兒在學習力量根源於咒血與無形之母的血盟禱告時，那叫一個痛苦煎熬，大概就類似教導智商30的孩子學微積分⋯諸如此類。
而業務範圍並不包括職前訓練、職場進修，本身也並不好為人師的梵雷醫生，教得其實也很痛苦煎熬。
他的痛苦之處在於他很認真地教，女孩兒也很認真地學，但她就是無法理解⋯融會貫通什麼地就更別想了，他拿老二去貫通她還比較容易。當然後來梵雷也發現問題出在她對於“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的感知力太差，也就是他的小羊羔是個感知智障的這回事兒⋯梵雷就更頭痛了。因為要提升能夠感應到虛無飄渺力量的能力的這件事本身就很虛無飄渺。
雖然小羊羔勉勉強強學會了血焰刀刃，但他真正想教她的是蠅群。
召喚這群小東西的詠唱速度快、能量消耗少，能在遠距離應對敵人。這群小東西的攻擊力也強，不但會啃噬敵人，還會鑽進他們體內、造成身體內外部的大面積出血，最適合她這個身嬌體弱的小法師⋯⋯經過這些日子梵雷也看出來了，她不願意跟在他身邊。他知道小羊羔有一些早已背負的承諾必須實現，這他能理解，畢竟身處在這個世上，誰能真正地獨善其身呢？所以他必須讓她走。而行走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交界地，她需要掌握更強大、更多種類的術法。
只是說是說得灑脫，他其實很不悅⋯想到這裡，梵雷一陣胸悶，當他不知道她打算去找那個野男人嗎？就算嘴上說著自己大概是被一個冒用英雄大名的小騎士騙了，但是真當他看不出來，她還是想去找他、去親自承受才能真正心死不是嗎？
算了。無所謂。梵雷深吐一大口氣，試著化解胸口的鬱悶感。反正她終究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對她好、適合她的人。反正，他們已經血液交融，她跑不掉了。
總之，梵雷絞盡腦汁、用盡了方法，最後連弄她後庭這種話都拿來當成處罰，好不容易讓艾瑞絲能成功召喚出血蠅群，但召喚出來的狀態真的讓人一言難盡⋯不知道是召喚出來的數量太少、缺乏群體感所以底氣不足，還是召喚者傻頭傻腦而直接間接地影響到被召喚出來的生物，總之別人召喚的血蠅都是帶著一片血霧、呼拉拉一大群兇猛地朝目標飛去狂啃猛啃。而他的小羊羔召喚的血蠅稀稀落落十來隻，出來後各自方向不同、慢吞吞地左右晃晃繞繞，微弱地嗡嗡嗡幾聲後便自行原地解散、化為風中路過的小飛蠅⋯⋯梵醫生頭疼極了。
數不清一天中有多少次他都想直接抓著她猛操一頓發洩脾氣兼懲罰，但是看到她也一副頹喪洩氣樣⋯他又心軟了。然後雷梵看到小羊羔一旦發現自己背對著他，會馬上轉過身來，像是在堤防自己背對他，有時候還會下意識地用手遮在屁股上⋯差不多就是她後庭的位置，梵雷又是氣極反笑。
好，很好。
沒關係妳盡量擋，老子總有一天大大方方徹徹底底地操妳後庭、讓妳好好體驗另一種愉悅，妳就再也不用防了。總自恃禮貌談吐與教養的男人在自己的內心中破功了。
梵雷的痛苦不只如此，還有小羊羔對他身上的氣味頗感牴觸。
雖然很多次跟她說過習慣就好了，但她就是閃閃躲躲的一副矯情樣，氣得他好幾次在課堂上把她抓進懷中，對她那張氣人的小嘴以及她衣服裸露處的皮膚上狂舔猛吻，接著才賤兮兮地笑著說「妳看妳，親愛的，這下妳身上的氣味也跟我一樣了。」不過他其實不想這樣，因為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都會很難受⋯梵雷性格的確又賤又病，但他還是分的清事情輕重緩急。
小羊羔有自己的承諾要去實現，他也還有很多事物待辦，不能無止盡地跟她耗在這個小山洞裡⋯如果她真的不能跟他走，那他就必須盡可能快地把一些事情教給她。所以他再怎麼想一親芳澤也會忍到她下課後。
⋯只是，當小羊羔哭喪著臉說「怎麼可能習慣⋯就算一個月來三十天月經也不會滿身血腥味⋯而且我那裡總是洗得乾乾淨淨，搞不好還有普羅旺斯薰衣草香氣，怎麼可能會有腐敗味⋯⋯」說完後先是低下頭乾嚎了幾聲，突然抬起頭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悚的說：「我跟你說我以前聽過一個很可怕的故事，有個女孩發現自己的下體散發出腐敗味，不管怎麼洗澡都沒有用，臭味反而越來越重，身體也開始出現問題，最後去看醫生才知道墮胎沒墮乾淨，裡面還留著一隻手⋯那隻手、那隻手就留在裡面慢慢地腐爛啊哦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有時候，梵雷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種想要擺脫他的手段。那麼，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完全不想放手的自己，豈不比瞎了狗眼更糟，因為他這是自己心甘情願自毀雙目⋯梵雷忍不住抹了抹臉。
喔，還有，他並不想知道什麼是普羅旺斯薰衣草香氣。
梵雷完全不知道她的小腦袋都在想什麼，他深深覺得自己會被她氣到中風，或是陽痿。
或是兩種都有。
＊＊＊
她要離開的前一個晚上，梵雷狠狠地折騰了她一整晚。
整個晚上，不管女孩哭成什麼樣子、求饒的話甚至羞恥的話都說出口，也沒能讓梵雷攻勢稍歇。
像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亡命之徒，男人不停地給予、不停地索求，彷彿要把彼此的精神與生命力都壓榨到極致、在極端追求的愉悅感中將之消耗殆盡。兩人的汗水與愛液甚至將鋪墊的衣物被褥通通打了個濕透。
幽暗潮濕，只點了一根蠟燭的山洞裡，女孩軟軟糯糯的哭泣與求饒聲、男人陶醉曖昧的呻吟喘息與說話聲，以及急促的肌膚拍打和搗水聲，整個夜裡不停的迴盪著，淫糜的氣味充斥，直到天際線翻出了魚肚白，他才摟著女孩，疲憊的睡去。
到了中午，梵雷先醒了，他默默地著好衣裝後再幫女孩打包行李。也是在此時，梵雷注意到女孩披肩上的紋樣。他一件一件的攤開女孩的衣服各部位檢視⋯之前她總是穿著寬大的外罩袍，儘管他知道外罩袍底下還有衣物，但也不會多想什麼；進入山洞那晚，女孩已經把鱗甲的部分卸除，再加上裡頭光線昏暗，衣物難以辨識。更別提這些日子裡她都穿著普通長袍，所以一直到現在，梵雷才真正注意到她行走在外時穿的是什麼⋯有著相同文明起源的地下王朝，是的，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妳總是讓我驚喜啊，我的小羊羔⋯」不管她口中的“奧陶琵斯”是誰，梵雷敢說，能拿到這件衣服絕對跟熔爐騎士脫不了關係。畢竟，希芙拉河跟安瑟爾河的出入口井都已在無上意志對諾克斯人降下懲罰的時候損壞、已不堪使用，現在還能自由進出兩河地底城的，就只有那些有著特殊傳送方式的熔爐騎士們⋯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梵雷撫了撫女孩在睡夢中依然緊蹙的眉頭，笑得玩味。
看著女孩的面容，梵雷吻了上去，他舔舐、吸吮，逐漸加深了這個吻。夢見自己窒息而亡的女孩兒可可羅痛苦面具式地醒了過來，她像條蛆一樣蠕動個不停，被梵雷一把制住雙手，不停歇地攫取她口中的氧氣。
發現男人的兇器硬挺地頂著私處，就算隔著衣服還是讓女孩大驚失色、幾乎屁滾尿流。她猛一用力歪頭、甩開男人的深吻，完全顧不上他會不會發難，漂流教室式的誇張驚恐表情連聲乾嚎「不要不要了！！再做我們一定會器官衰竭精盡人亡小艾妹妹跟雷雷還有腎臟都會壞掉你珍惜珍惜小艾妹妹跟雷雷吧玩壞了以後就沒得用了啊啊啊啊啊！！！」面臨死亡的生物最是瘋狂，女孩突然神力掙脫梵雷的手，然後反手揪住他的罩袍，繼續在見到鬼的驚恐中奔騰「你這樣不行，雷雷會被你磨細、變成苗條的小瘦雷，蛋蛋兄弟也會乾掉的，你這樣對得起他們嗎！我們過陣子再聯絡好不好，你讓雷雷休養休養、放它個假好嗎！！我、我這裡有罐乳霜，咖列說是喚靈蝸牛的黏液做的，可以、可以保濕滋潤再生修復抗皺防老，我送給你、送給你保養雷雷跟蛋蛋好不好！！！」
「⋯⋯⋯⋯⋯」行吧，所有旖旎氣氛都沒了，雷雷也軟一半了⋯梵雷磨牙，在罹患中風跟陽痿的邊際線上笑得充滿恨意。他一把攬起女孩，又笑又氣地說：「起來，我幫妳穿衣服！」想不到矯情精像灘爛泥一樣又倒了下去，哭唧唧又爛歪歪地小聲嘟嚷「可是身體髒⋯沒擦澡⋯」
「⋯妳⋯算了，我知道了⋯」梵雷頓了頓，嚥下一口不存在的血，認命地用乾淨的水打濕細布，熟練地就往女孩身上擦。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洗澡了，你先離開⋯就是說我想送客了⋯⋯你是真的聽不懂我的暗示嗎⋯女孩像被掐住脖子而發不出聲音的傻鳥，啞口無言。
看到女孩哆哆嗦嗦的小模樣，梵雷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嗎⋯他忍不住笑罵道：「有點出息妳！不會碰妳了！」梵雷一邊溫柔細心地幫她擦澡、一邊像個嘮叨的丈夫一樣，叨叨絮絮地叮嚀她要就算心裡再抵觸也要多練習血盟禱告，若能正常發揮，那些術法效力強大，對她行走交界地會有很大的助益⋯還有要努力提升感知力，交界地上術法種類繁多，有很多術法需要強大的感知力才學得會⋯云云⋯
艾瑞絲低頭看著正仔細又溫柔地幫自己清理身體的男人，心裡突然有股說不出的感受，像是有點恐懼又有點酸酸的，複雜極了⋯
身體清理乾淨後，梵雷幫她穿上衣服⋯在這過程中，梵雷一直在觀察她，也偶爾不經意的提兩句關於這套衣服的看法⋯他幾乎可以確定，小羊羔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衣服、來自什麼樣的地方。
「雖然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但交界地的確正在崩壞⋯你害怕嗎？」女孩突兀地問道。梵雷的手停頓了一下，馬上像是若無其事一樣，繼續手上的動作「交界地上勢力交迭，黃金樹衰敗，蒙格溫王朝將起，屆時所有人都會沐浴在蒙格大人慷慨無私的愛，得到安穩與幸福。」
⋯從她夢中看到的景象那會是安穩跟幸福就見鬼了。但艾瑞絲不會去反駁一個狂信者「這些神人們的鬥爭，輕易地就能毀掉萬千生靈，不管是哪種勢力上位，永遠會有其他的“神”來挑戰、鬥爭。如此，人類⋯萬千生靈，沒有真正的自由可言，你⋯也很無奈吧⋯？」
「無奈又能如何呢？我親愛的。」梵雷抬起頭看著她，那樣的眼神⋯女孩第一次在梵雷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不是扭曲、沒有憤恨，而是前所未有的無奈與疲憊，疲憊中帶著一種小老百姓面對貴族老爺或是上天的力量時、莫可奈何的平靜。艾瑞絲彷彿看到了還是個農場主人的梵雷。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難受極了。
連鞋子都穿好之後，梵雷將女孩拉起，接著他抽出腰際上的短劍，塞進女孩的手裡，輕聲說著：「它有個名字，叫做慈悲之劍，是身著白衣的戰場醫生都必須配戴的短劍。當妳必須近身面對敵人的時候，抓準機會，將它刺入敵人身體⋯別小看它，我親愛的，這把劍經過魔法淬鍊，殺傷力不同於一般武器⋯⋯或者⋯」梵雷讓女孩握住短劍的手抵住自己的胸膛，發出了曖昧的吐息「把它刺進這裡，我的心臟。讓我死在妳的手上，成為妳生命裡永恆的一部份。」
女孩嚇得連忙把手鬆開，梵雷笑了。
「我以為妳恨我，以為妳會迫不及待地把劍刺進我的身體⋯看來是我錯了，妳心疼我嗎？我親愛的⋯小羊羔。」梵雷靠近女孩的耳畔，輕吐出讓人臉紅的話語「還是，妳覺得我們之間更契合⋯各方面，比起別的男人⋯⋯所以捨不得了⋯？嗯？我頂的妳舒服嗎、喜不喜歡我抽送的方式？我是純血，連精液都是熱的，當我射進妳最深處，燙得妳渾身發麻、在顫抖中高潮⋯妳離開我之後，會不會想念這種感覺⋯會不會在夜深人靜時癢到渾身難耐⋯？」被男人大膽直白的言語挑逗，女孩頓時腿一軟，跌坐回石墩上。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女孩吞了口口水，連忙又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把短劍連同劍柄上垂吊著的短劍護符一同塞進腰帶裡，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果她的手不是抖得那麼厲害、神情沒有那麼慌張。
惡劣的男人看到她的反應，滿意極了。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沾了女巫血的立誓布妳記得再補給我，形式還是得做⋯」梵雷戴上面具，又回到那個兼任死亡天使的戰場醫生，以及偉大的蒙格溫王朝的招募人。
cover letter都能事後補給，這個HR也太以權謀私了⋯女孩兒心中駿馬奔騰。
梵雷離開後，艾瑞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藥來喝。心理陰影太深以至於對藥物產生心因性戒斷的女孩兒完全忘記自己曾多麼嫌棄這草藥的氣味，喝完滿滿一大碗才終於安心下來。緊接著女孩倒藥渣躺石墩蓋被子，整個一氣呵成，決定要睡到明天早上再出發。
＊＊＊
女孩睡著之後的不多時，梵雷從山洞後方走出來，撿起她倒在灌木叢根部的藥渣，發出一聲哼笑。
雖然不是調香師，但身為王朝倚重的醫生，梵雷惡補了不少關於草藥方面的知識⋯不敢說像調香師那麼精通，但基本、常用的藥材還是能辨識得出來，於是他知道了，小羊羔經常需要服用大量的鎮靜湯藥。
服用那麼多鎮靜藥方卻沒有出現鎮靜劑過量的症狀，這或許跟她那晚的情況有關，並且⋯就算不是純血，融血的速度也不該這麼快、這麼順利。就梵雷的經驗，至少要一周，過程也更痛苦。
梵雷舔了舔犬齒，笑意更深。他的小羊羔，果然很有意思呢⋯
Notes:
能力值裡的感應，在日文版裡寫的就是奧術。
Chapter 33: 學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離開山洞，金黃色的光芒久違地灑落在身上，艾瑞絲恍如隔世。
山洞裡的這段日子為她帶來了很大的影響，讓她對很多事情的認知都開始產生了質疑，例如她的夢究竟是不是預知夢？如果是的話，夢中的黃金樹跟交界地能呈現那麼多種不同的面相，是不是代表這些面向的其中一個就是交界地的未來、而這個未來是可以選擇的？
如果可以的話該怎麼做、做了會發生什麼事、結果會如何？交界地上的生靈又會變得如何？
還有，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實、自己是否一葉蔽目？若是對一個人產生了質疑，是否應該在狀況未明的情況下、繼續對他付出心意？她該如何看待奧陶琵斯，還有梵雷？
梵雷說利耶尼亞西岸、小黃金樹往北不遠有個小鎮。雖然免不了有杜鵑騎士，但畢竟是在鎮上，而且他們現在屬於魔法學院雇傭狀態，不至於在這種地方目無法紀。女孩決定先去鎮上小住幾天，把近來接收到、太過龐大的資訊給好好理一理，再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往哪走。
⋯說到城鎮，那又是一個充滿難以言說的回憶。
想著梵雷對利耶尼亞好像挺熟，女孩覺得跟他打聽關於這片地區的事情應該可以幫助她了解更多，想不到一聽到“城鎮、旅館”的關鍵詞，男人馬上陰陽怪氣地說「⋯當我是導覽還是地陪呢，怎麼，這是嫌地點不好、想我換個有床的地方操妳比較舒服？別忘了地點可是妳選的，嫌地方差那我可是在這種小破地方被妳給非禮了，我還在這小破地方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妳那麼多天。」女孩一噎，笨拙地想解釋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在交界地活了很長的時間吧，你一定懂得很多，利耶尼亞好像也很熟，所以可以教教我嗎？
結果這下男人不但陰陽怪氣，還笑得詭異又邪門「哦，妳是在嫌我老嗎？我親愛的。」
⋯不是，你這是怎麼衍伸的⋯我這不是在稱讚你嗎⋯好累，我好累，救救孩子，孩子快死掉了⋯⋯
結果當晚老男人便化身鐵血教師、狠狠地教導女孩說話的禮貌和技巧，並且以自身體驗的方式編寫性愛姿勢大全。老男人用盡姿勢、使盡技巧對她百般折騰，他一邊時而淺淺輕提時而狂抽猛送，還一邊喘笑著說「親愛的⋯妳可別嫌我老⋯老才技術好⋯⋯這就讓妳知道老男人的本事⋯」
⋯我真的沒嫌你老，大哥你不要這樣⋯等等，中間那兩句好像是一部動畫裡的歌詞⋯女孩兒就算涕淚齊流也不忘胡思亂想。
其實梵醫生不喜歡太折騰體位，因為這跟愉悅感並不一定劃上等號，能找到彼此舒服的姿勢跟方式才是重要，再說光靠幾個基本體位他就可以把小羊羔弄得死去活來，要她幫他口交都能哭著答應了，又何苦去折騰這個？
在他看來，刻意折騰姿勢都是為了展現炫耀或是彌補能力不足的代償⋯不過既然自尊跟專業性都被質疑了，那麼梵醫生認為，就勢必得盡其所能地展現自己畢生所知所學、孜孜不倦地教導迷途的小羊羔。
反正，總之，一對一專人指導授課完畢後，梵醫生還是慷慨而好心地幫女孩兒完善了利耶尼亞地區的種種。
梵雷將他的小羊羔抱在懷中，讓她背靠著自己，兩人如交頸的鴛鴦，他一一指出地圖上每一處他所知道的城鎮軍營遺跡等等地標，以及每個區域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怕她傻頭傻腦記不住，梵雷還拿筆幫她標上，詳細程度讓整張地圖看起來就像清大學生的筆記。
脫力但意識清楚的女孩倚靠在梵雷懷中，看著他端正斯文卻有些銳利、有些過度修飾性的筆跡，在有圖無文的簡陋地圖上又畫又寫地完善了這張地圖，並為她一一講解、細細叮嚀，一時之間女孩的鼻子竟有些酸澀，眼眶也有些濕潤⋯她不知道該自己怎麼辦，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她其實已經是個人質情結的患者了呢？ 在這個不存在心理諮商的鬼地方，她該如何看待梵雷，又該如何面對自己？
還有另外一件難以啟齒、令她下意識想逃避的事情，就是在性愛方面，的確就如梵雷說的，他們更加契合⋯應該說是前所未有的契合⋯⋯如果梵雷口味能輕點、要的少一點就完美了⋯⋯
「老師，我該怎麼辦⋯」
在那個曾經的世界也不過就是個平凡人，和平的年代哪來適合霸總跟病嬌生存的環境？如果不是新聞跟小說看太多，其實絕大多數的平凡人不管告白還是交往相處、分手，都是普普通通的和平跟客氣⋯不愉快免不了，但依舊不算什麼波折。
只要不是個三心二意的人，認認真真地一次只跟一個對象，那是再容易、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但在這個只比原始蠻荒好一點點、毫無人權、誰他媽知道誰她媽在乎什麼叫心理疾病的中世紀歐洲環境，每個人都是兇狠的掠奪者，病嬌霸總更是處處有⋯在時間空間與距離、以及訊息傳遞的時效性而造成的嚴重資訊不對等，讓已經習慣了“快資訊”來應變想法的現代人女孩茫然又無措，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怎麼做才是對的，會不會在得到正確資訊之前早已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如果有Line或是微信，羅密歐與茱麗葉也不會弄假成真的搞到殉情了⋯
也就是因為資訊傳遞緩慢，所以古代人的觀念多半是活在當下、及時行樂，以後的事情以後遇到再想辦法或是再改變作法就是了，反正資訊傳遞就是這麼慢，你急也急不來⋯
這也是為什麼瑟濂會經常勸告傻徒弟要放開心胸去接納遇到的一切人事物的原因。
她猜測到傻徒弟多半來自交界地外，甚至更遠、更遠⋯遠到他們所探尋、理解的星星與命運都不可觸碰之處。她能看的出來，傻徒弟並沒有被家族保護得很好，那麼她的個性還能這麼軟綿綿的，除了自身的本性之外，多半她身處的就是一個極為安逸和平的環境。那裡的一切都跟交界地內外有著天壤之別，所以她的想法跟觀念以瑟濂來看不是只是單純的天真，而是完完全全截然不同。
那麼，在這個禮崩樂壞的狩獵場，傻徒弟一定會適應的非常辛苦。她既然不能在她身邊時時保護她、教導她，便只能空泛而模糊地告訴她“接納一切，不管好壞”。
在交界地待久了，終會慢慢能分辨何謂好何謂壞，只是必須在傷痛中成長、前行。
只是，至少，“接納一切”可以盡可能地提升她的生存率。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總之，艾瑞絲一個原生世界都算是軟妹子、做任何決定前都會認真想想的女孩活在這裡是真的太辛苦、太難適應了。
女孩越想越傷心，坐在托雷特背上哭到雙眼模糊卻迷惘茫然、說不出究竟是為何而哭。她覺得自己在自我認知上受到了很大的動搖，所以心慌意亂地想找個地方好好地靜一靜、理一理這些事情。
然後。
然後她就迷路了。
⋯大概就是一個智商正常的孩子，因為心思不在線上，所以拿了清大高材生的筆記卻只考了八分⋯這樣的慘況。總之女孩兒淚流滿面，在四周樹木長得都一模一樣的沼澤區，她幾乎要撕心裂肺的泣訴，啊就明明是個有魔法的地方，為什麼不能開發個3D地圖跟定位系統嗎？？？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傻孩子，顧不得雙眼又腫又糊，只能轉上陸路，朝著遠方肉眼可見的高塔前行，反正到了之後總能找到蛛絲馬跡、再對比一下地圖，總能判斷出自己大概在哪吧⋯
＊＊＊
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裡，海摩教室跟杜鵑軍團的衝突特別嚴重。除了無法認同神聖的魔法殿堂竟然需要靠群雇傭兵來守護，做為善惡裁罰者的海摩教室是打從心裡鄙視這些不忠不義、號稱騎士團卻是打家劫舍燒殺擄掠的暴徒，還是一群勉勉強強才能使用魔法的愚庸。天知道學院還特地為了他們開發了門檻極低的魔法武器與魔法盾牌。在他們眼中，杜鵑騎士跟亞人女王並沒有什麼質的區別。
海摩教室跟杜鵑軍團的嫌隙如此之深，於是連帶地奧利維尼斯教室，以及在學院內被視為異端、與海摩教室同為近戰魔法師的拉茲利教室也都跟杜鵑軍團關係不佳⋯決定雇傭杜鵑軍團的是卡勒羅斯，但卡勒羅斯教室對他們的鄙視其實完全不輸給其他教室的魔法師。
只是一來魔法學院是雇主，二來魔法學院強勢，所以通常魔法師與杜鵑騎士的衝突，多半都是杜鵑騎士退讓告終。不過這是明面上，至於落單的魔法師就必須小心提防了。
本來以為改宗塔這一帶人偶兵為數眾多，杜鵑們不敢動手，但塞恩失算了。這些狗東西比他們以為的更大膽。
身旁的同伴已經沒有氣息，自己身上也有多處刀傷與穿刺傷，面對步步逼近、殺紅了眼的杜鵑騎士，塞恩坐倒在地仍緊緊握住掉在地上的魔法杖，已經準備好最後的博命一擊、打算玉石俱焚。
突然間，遮住他的黑影，從一道變成一大團，塞恩猛然抬頭，瞬間瞪大了雙眼，像看到鬼一樣。
杜鵑騎士看到戴著雙賢頭套的男人坐在地上仰望著他，嚇得動都動不了，因為粗俗卑賤而物極必反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騎士卸下頭盔，揪著塞恩的領口將他提了起來，對著他的頭套吐了一口唾沫，面色猙獰地呸了一聲道：「你也有這一天！你們這些裝模作樣的魔法師，還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一個個裝什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結果遇到事情就只會夾著尾巴縮進洞裡，跟個沒屌的閹人一樣懦弱膽小，最後還不是要老子來幫你們守著。」能夠掌握這些驕傲魔法師生殺大權的“神”，騎士愉悅地又對賽恩吐了一口唾沫「操，不要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這些沒屌的閹貨看不起老子，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們，你們早就被卡利亞跟羅德爾給吞了，還敢瞧不起老子，我呸！老子看你們不爽很久了，什麼狗屎雙賢，呸！在老子面前，你們通通都是⋯」騎士話沒說完已經倒在地上，而替騎士接話的是一個沉悶的聲響。不只如此，在騎士倒地之後，地面上浮出來三顆包覆著紫色光芒的大石頭，朝著騎士的後腦勺飛去，一連串沈悶的聲響讓人頭皮發麻。原本還在抽搐的騎士，這下徹底沒動靜了。
塞恩吞了一口口水，死死盯著杜鵑騎士背後的褪色者，大腦還在猶豫到底要分泌多巴胺還是可體松——小姑娘腋下夾著魔法杖、空出的兩隻手吃力地抱著從地上撿起來、他死去同伴的石棍棒，石棍上還被抹了層雷油脂⋯塞恩可以肯定是她上的油脂，因為海摩魔法師不搞這些奇淫技巧，他們崇尚“純物理性揮石”魔法⋯也不知道小姑娘是哪來的力氣能揮動那把石棍棒，不過看起來也是竭盡全力了吧，看她兩隻手抖成那樣，人也喘吁吁地不成樣子。
只是，賽恩又吞了一口口水。一般來說，就算是帶有追蹤性質的魔法，也只會鎖定目標但不保證部位，能把魔法的準頭鎖定地這麼精確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至於第一次，咳⋯賽恩不敢再想下去。想了想，賽恩打算先開口道謝，再試探試探為什麼一個褪色者會來到改宗塔，有何意圖⋯
「學長啊！」
女孩爆出眼淚，哭喪般地嚎了起來「學長你沒事吧學長！杜鵑騎士太可惡了、太可惡了！」
⋯誰他媽是妳學長。
老子認識的女魔法師不是水仙就是瘋子，再不然就是戴上頭套後光憑身材根本分不出是男海摩法師還是女海摩法師、掄起石棍棒能把老子擊飛出塔外的傢伙。早在進學院的三個月後老子就已經認清這個事實，整個魔法學院哪來他媽嬌嬌軟軟的小學妹，嬌嬌軟軟的小學妹是啥，能吃嗎⋯曾經的海摩糙漢子、現在努力洗白形象的雙賢魔法師塞恩在內心深處，又變回那個當年的糙漢子。
Notes:
賽恩=Cyan
學長的身分不算全憑空，也不是我們拿到的雙賢頭套的雙賢魔法師，我們在遊戲裡其實見過他不過應該沒人記得，只是介個要麻煩移駕隔壁的設定帖，因為會牽涉到學院內部，所以字數挺多。
Chapter 34: 所有相遇都是轉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裡，雕鑿著各教室創始人面容的石頭頭罩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它代表著交界地最崇高的神聖魔法殿堂對該名魔法師能力的認可。儘管，對於身著寬鬆長袍，連鞋子都沒穿、習慣了一身輕便的魔法師來說，全石材打造的頭罩戴起來並不舒適——有些重、有些悶、有些影響視線與聽力，甚至得輔助以感知力才能清楚辨物，但是對於被如此高度地肯定與殊榮，沒有人想摘掉它們⋯賽恩知道，有些魔法師甚至會戴著它睡覺⋯
其實要說蠢也不是，賽恩雖然不會這麼做，但他完全能夠理解他們，就連他自己也忘不了被授以頭罩時，那種雄性自尊在萬千矚目中被膨脹到最大、虛榮感被徹底滿足的感覺。
當初被海摩教室授以頭罩的時候，雖然有人暗地裡嘲諷“不過就是個腦子裡也長滿肌肉的傢伙，給個頭罩不就表示他腦子裡的肌肉比沒有頭罩的人多？”，後來他戴上學院最高榮譽的雙賢頭罩時，這些人就閉嘴了，頂多只敢在私底下偷偷地拿“這不是正統的雙賢頭罩”、“奧立維尼斯跟拉茲利本來就是一群鄉巴佬跟異端”來酸言酸語地說閒話。這些鼠輩，賽恩從來不在乎。
所以，除了自己主動卸下跟被學院剝奪而被摘下，賽恩從沒想過自己的頭罩居然有天會被人硬摘下⋯賽恩想了想，用“摘”這個詞好像不太貼切。
只見女孩像拔蘿蔔一樣，說了聲「失禮了」接著踩住賽恩的長袍施力、“嘿咻”一聲、將賽恩頭上的雙賢頭罩用力拔起。那熟練的旱地拔蔥姿態象徵的是一個為了生活而奔波、為了主子而揮汗，鎮日汲汲營營於採集並不停提升相關技能點數的莊稼女孩兒。
緊接著女孩兒蹲了下來，迅速地一手捏住賽恩的下顎向上仰起、另一手從背包中掏出一瓶藥水，瓶口塞進他嘴裡後咕嚕嚕地便是整瓶灌下⋯女孩的角度調整如此之精妙，在灌入藥水時竟沒有絲毫溢出，更別提嗆到。
賽恩在驚恐中想著，她這套絲般滑順的騷操作，恐怕就是灌毒藥自己也還來不及反應就全吞下了吧⋯
看著空空如也的藥水瓶，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放了一個恢復術。做完這一切後女孩終於坐倒在地，關心地問道：「學長你有沒有好一點，我想幫你敷個外傷藥膏，但是怕你會不好意思，畢竟我們不熟⋯但是不要怕，我是你的學妹！」
原來妳也知道知道我們不熟嗎⋯還有，到底誰她媽是你學長了？
「謝謝妳為我做的一切，但是妳是哪位⋯？」賽恩想戴上頭罩，但是女孩放得有點遠，他搆不到，只能強裝鎮靜地探知她的意圖。「妳說妳是我學妹，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妳⋯學院已經關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的魔法師就算不認識也多少見過，可是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妳的面孔。」
「我⋯有一個穿著學院長袍的魔法師教我魔法，也讓我叫他老師⋯我、我以為以後看到學院的人都應該要叫學長⋯」賽恩的話讓女孩意識到這件在現代理所當然的小事情，似乎在這裡並非如此，甚至屬於不適當的行為，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不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賽恩五官深邃但帶著一股匪氣，眼角下的一道傷疤讓他看起來像個金盆洗手的黑道大哥，但是他的氣質平靜而沉穩，所以他像是個坐下來正準備彈鋼琴的黑道大哥⋯男人盡力修飾著措辭，怕嚇到小褪色者「我可以先問問妳所謂的“老師”是誰嗎？就我所知，學院關閉之後還逗留在外的就只有海摩教室跟受贈亞羅塔斯頭罩的魔法師。嗯，還有沒資格戴上頭罩的魔法師⋯他們資質過差所以沒資格擁有鑰匙，也沒有教室長願意幫他們擔保、放他們進來。」學院認為有資格戴上頭罩的魔法師對學院有榮譽感與向心力，不會出賣學院，但是那些低階魔法師人數眾多、良莠不齊，有些甚至連學院制式的魔法師長袍都沒資格穿上⋯這麼多人，誰知道裡面帶著什麼樣目的的什麼些貨色？
所以在學院閉門之後，對那些低階魔法師便抱持著我不趕你出去，但流落在外的也不用回來了，除了受贈亞羅塔斯頭罩的魔法師之外。學院認為反正你們這些人回來也沒半點用處，還白耗糧⋯差不多是這樣的想法。賽恩甚至聽說有低階魔法師死在外面，結果因為執念過重、靈魂無法歸樹而化為不散的靈體，到現在還跪在某處喃喃著遺憾與怨懟之語⋯
聽到賽恩這麼說，想到托普斯，艾瑞絲頓時一陣辛酸。就因為認定他們沒有價值，所以他們對學院的心意就待如此被糟蹋，就連研究筆記也覺得反正是垃圾、沒必要歸還了⋯那當初把入學門檻訂得高高的不就好了嗎？或是一定期限內不能到達一定程度的水準就退學。
總之把規則講明了，哪怕有遺憾有怨言，但總也是你情我願不是嗎？用這種方式去遺棄全心全意向著學院的魔法師，真的太過分了⋯
看到小姑娘低著頭，眉頭緊蹙的模樣，金盆洗手的前．糙漢子抓抓頭，把語調放得更溫柔：「不過我看妳資質還可以，所以⋯妳的老師是亞羅塔斯頭罩的魔法師吧？還是有其他我⋯」
「我的老師沒有頭罩。」
不等賽恩說完，艾瑞絲打斷了他「我不知道你們評量一個魔法師有沒有資格戴上頭罩的標準是什麼，所以不能說出“在我心中他有資格戴頭罩”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但他對我很好很好，教了我很多很多魔法以外的事情，就算沒有頭罩他也是我最好的老師。」女孩不敢提到瑟濂。
只是，她想到瑟濂對她那麼好她卻連提都不能提、托普斯對她那麼好學院卻對他棄之敝屣，女孩越想越替他們感到委屈難過，於是便連自己的委屈難過一起化為聯名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噢操，怎麼哭了，我說錯了什麼⋯救、救命⋯
進魔法學院的年月太長、已經忘了女人會哭的賽恩胸口一陣窒息感。
為了轉移注意力，賽恩連忙對女孩科普了魔法學院對入學學生的考核標準、嚴格地升級制度，乃至學院內部的各教室各流派的權力鬥爭⋯種種，女孩何止注意力被轉移地忘了哭，她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可以把小奧塞得進去而不會咬到⋯
學院的考核相關，瑟濂跟托普斯都沒有跟她說過——瑟濂立基點太高、身邊圍繞往來的人皆是菁英，考核什麼的早已不是問題。事實上，以瑟濂的高度，她已經不需要藉由學院的肯定來得到認同；托普斯則是立基點太低，那些關於考核等等的事情實在太難為情，再說學院早已閉門、不收新生了，便也沒有想到要告訴小徒弟這些事情。
其實瑟濂是跟她提過學院裡的一些事情，但是怕說得太仔細會讓傻徒弟難以理解這麼複雜的權力鬥爭而徒增煩惱，甚至誤會她，所以瑟濂並沒有說得太深入。她覺得傻徒弟要面對的事情已經夠多，沒必要讓她的小腦袋胡思亂想⋯她已經夠會亂想了。
反正以後等她重返學院而傻徒弟也歸途時，直接把她安排到自己身邊就好了，有她的庇護不怕那些狗東西欺負她，到時候再慢慢教導她學院裡的一切就好。完全不覺得走後門是件糟糕事情的瑟濂如是想。
總之，女孩現在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她簡直成了厚顏無恥的裝熟魔人！
想到這裡，女孩的臉羞得發紅。她甚至不敢辯解，只想著認錯來讓自己不要那麼窘迫，想不到賽恩接下來的話讓她把窘迫給硬生生吞了回去，危機感瞬時大增。
「雖然我不了解妳為什麼要認一個連頭罩都得不到的人當老師⋯妳看起來資質不錯⋯能將詠唱時間縮短、並將重力魔法發揮這麼這好的人，我認為妳一定可以受贈頭罩，假以時日甚至換上魔女頭罩也未可知⋯妳的探索之路從一開始就跟妳的老師迥異。那麼問題就來了⋯」賽恩背靠在瑪麗卡雕像上，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她的稍稍露出衣服外的墜鍊跟胸針，神情玩味「資質那麼平庸的魔法師要怎麼指導妳訣竅，讓妳可以縮短詠唱時間、甚至能精準地鎖定目標呢⋯？這可不是容易的事，不是一句無師自通就可以說得過去⋯我敢打賭妳會的魔法一定不止那幾種低階的東西，對嗎？」
「妳是我見過第二個能用魔法把目標鎖定地那麼精準的人，第一個已經被逐出學院了⋯“魔塊魔女”瑟濂，恐怕這個名字妳不只是聽過⋯我說得對不對？小學妹。」確定小褪色者沒有威脅，塞恩往旁挪了挪，一手搆回頭罩後將它抱在懷裡，但沒有馬上戴上。
這句“小學妹”不但沒有讓女孩感到親切，反而讓她從淚如雨下變成汗如雨下。冷汗。於是她站起身，後退一步，準備抄起獵犬步閃人了。
感受到小褪色者的神色氣息從親近變成疏離，又看到她站起身，賽恩想也知道她想幹嘛，便連忙擺手，笑得像個騙小女孩看金魚的怪叔叔「喂喂妳別走啊，我沒有惡意⋯妳看看我的頭罩，是奧利維尼斯跟拉茲利的嵌合，我也是起源派的，不信的話妳把墜鍊拿出來比對看看，看上面的東西是不是跟這頭罩一樣。」女孩聽到他的話，拉出墜鍊，以往她覺得這東西看了不舒服所以從來沒有仔細研究過，會戴著它因為那是老師送的⋯
「上面鑲了紫藍色輝石的是拉茲利、綠色輝石的是奧利維尼斯。」賽恩指了指自己的頭罩「妳看，是不是。」看到女孩雖然還是一臉防備，但好歹又重新靠近了點，賽恩接著說道：「跟妳提瑟濂不是要為難妳，也沒要問妳她的下落，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目前看來應該還可以，只不過⋯她能教妳魔法，還能送妳東西，表示妳見到的是她的分靈體，對嗎？」塞恩故作輕鬆地說著，其實仔細地在觀察她的反應。
能進入雙賢教室的人果然不是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光憑這麼一點線索，賽恩馬上可以把事情推斷出個十有七八⋯艾瑞絲知道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他已經知道的大部分答案了。只是儘管如此，女孩絕對不會說出瑟濂分靈體的所在地，不管他怎麼試探都不可能說⋯頂多逃走就是，反正背後是大開的門，完全不怕。想到這裡，女孩多了點信心。「剛剛說的托普斯老師，我沒有騙你，他的確也是我的老師，第二個老師。你可能覺得很可笑，但對我來說兩位老師一樣重要，他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看到小姑娘板起臉、一副認真的模樣，賽恩露出笑容、一臉真誠地說「我知道⋯」但心中忍不住地唾棄這女人果然狡兔三窟，被囚禁⋯聽說還被拷問，竟然能預先弄出個分靈體過她的悠閒日子、還拐了個嬌嬌軟軟的小褪色者當徒弟，這日子也太爽了吧！正憤憤不平的時候，女孩突然結結巴巴地開口了「⋯你說你是起源派，那，那你也會變成魔法師球嗎⋯⋯」
說到魔法師球，賽恩輕鬆的表情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他斬釘截鐵道：「不會。」
「我雖然是起源派，但瑟濂的做法我並不認同，她太激進了，探索學問應該是悠久流長的道路，不該這麼激烈、這麼急於求成⋯人都變成球了是要探索個屁⋯咳⋯變成顆球還能做什麼，而且被瑟濂鼓吹的魔法師都是戴上頭罩的優秀學生，失去這麼多優秀的魔法師這對學院來說是很重大的損失⋯也是因為這樣，上面那些人不得不將她除名、逐出學院。」
「魔法師求知若渴但他們也很愛惜自己的生命，盧瑟特跟亞茲勒大師將自己結晶化已經很驚世駭俗，一般魔法師根本不可能這麼做，不然妳以為為什麼我們會把輝石鑲在頭罩上而不是自己的腦袋上？」
所以果然問題是出在老師身上嗎⋯
雖然心裡隱隱有這種感覺，但得知真相，還是讓艾瑞絲覺得很難過。老師對她很好，對別人卻不是如此；老師是她最好的老師，卻是別人眼中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壞人。
「那，“魔塊魔女”這個稱號⋯」
「她帶來太大的不良影響，學院不得已只能將她妖魔化，防止有更多魔法師走上這條激進的道路。而原先那些跟她混在一起的人，有些已經變成球，還正常活著的，一部份同樣被逐出學院，另外一部份倒是安分了下來⋯畢竟現在掌握學院的可是卡勒羅斯的人。」
「時間能沖淡一切。總有一天，她掀起的不良風氣會消退，“魔塊魔女”也會只留下可怕的名聲而再沒有人記得她曾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老師怎麼辦⋯她還想回學院，她要怎麼辦⋯女孩攢著裙襬、揉的皺巴巴的，小臉欲哭無淚。
賽恩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才想到瑟濂是她的老師，知道自己敬重的老師注定化為一頁褪色的篇章，心裡應該很難受，便安慰她、也是說出自己的心聲：「如果我有決定權，我倒不希望她就這麼殞落，她是真的有本事⋯能讓卡利亞的女王忌憚她，就不是個等閒之輩。只是我認為她必須在學院的看管之下，不能再煽動魔法師進行這麼激進的研究方式⋯雖然很不甘心、雖然這不是她想要的，但我相信只要能讓她回學院，她會願意安分下來，至少明面上會收斂不少，因為卡利亞跟羅德爾都對學院有所圖，這也是學院必須閉門不出的主要原因之一——風浪太大、鬥過頭了，打破了目前各方勢力的恐怖平衡，學院將會覆滅、被分食殆盡。」
「杜鵑那些卑劣的狗東西，收著學院的錢背後卻有著羅德爾的影子，學院倒是想撤回賦予他們的權柄，但是已經來不及，他們的勢力已經遍佈整個利耶尼亞。勉強說起來，只有東岸比較少見到他們的身影，因為東岸的牛鬼蛇神太多，除了大道監視塔旁還在跟卡利亞的傀儡兵交戰，基本上杜鵑已經放棄利耶尼亞東岸。但除此之外，整個利耶尼亞幾乎已經在他們的掌控了。學院怕打草驚蛇，只能虛以委蛇、徐徐圖之。」賽恩對艾瑞絲說了很多，但其實都不是什麼機密⋯雖然就是一鍋糊粥似的家醜，但的確不是秘密，以她褪色者的身份，要是真的有心還是可以打聽到。更何況他不知道瑟濂跟她說了多少，但是從她那好像第一次看到吟遊詩人說故事的鄉巴佬樣，瑟濂應該沒有說得太深入。
那個狡猾的女人，賽恩心想，矇著人家小姑娘當徒弟，不知道避重就輕了多少事情、美化了自己多少，勾的小姑娘死心蹋的聽不得說她不好，嘖嘖⋯
「不管怎麼說，我要感謝妳救了我一命。」賽恩重新將頭罩戴上「我不喜歡欠人情，如果我能夠做得到的，儘管開口。」
「真的嗎？太好了，簡直跟做夢一樣。」本來還沉浸在感傷中的女孩一聽到這話，瞬間精神抖擻，大眼睛閃閃發亮。她向前一步，握住了賽恩的雙手。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塞恩一陣驚恐，忍不住想往後退，但是女孩不知哪來的神力，緊緊攢住他、他抽都抽不出手。「學長⋯不，這位壯士，我想、我想進學院，我還想要一把學院的鑰匙！」
妳怎麼不說妳想當艾爾登之王呢，還有壯士是他媽什麼鬼⋯
看到男人低頭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頭罩上兩張像是看到鬼的誇張表情就是頭罩下男人現在臉上的表情⋯也、也是，女孩想了想這兩個要求是挺唐突，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便娓娓道來她想要把托普斯的研究成果打包出去給他⋯這些東西學院當垃圾，卻是托普斯的畢生心血。至於鑰匙⋯如果想要查資料、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那還是得回學院吧。
「⋯那妳，為什麼不直接給他鑰匙就好⋯或是我去幫妳整理他的私人物品，再不然妳把他帶來、我帶他回去不就行了嗎⋯」
「可是我怕你打包不夠徹底，會漏掉什麼。而且學院那麼看不起他，門說關就關還不給回去，如果他在學院外有間研究室不是比較有保障？我還買了一間房子讓他能安心待著⋯雖然你能帶他回去，但是有鑰匙能自由進出不是更好嗎？」女孩嘿嘿嘿的笑了幾聲，傻乎乎又有點猥瑣「我原本想能做到其中一個已經可遇不可求，但是現在既然有機會，那當然是都要有吧⋯我、我想先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鑰匙，如果真的不行，我再麻煩你帶他回去吧，畢竟他如果回學院就不能再出來了⋯我就見不到他了⋯⋯」
⋯想的還挺周到⋯不是，說到底，為什麼沒有小姑娘送房子給我，老子堂堂雙賢魔法師還比不上一個廢石，我也可以吃軟飯啊？？？體法雙全的優秀男人頓時胸悶心梗。
「⋯是這樣，如果時間不長，我可以帶妳混進學院，讓妳把⋯托⋯托普斯的私人物品帶走，這一點我還做得到，鑰匙我就無能為力了⋯的確雙賢教室的魔法師人手一把鑰匙，但也就那一把，妳應該知道學院鑰匙無法轉讓⋯」
「輝石鑰匙的來源有三種，憑本事、靠關係，或是原持有者死亡⋯所以，妳知道，我無能為力。」看到女孩點頭如搗蒜但眼神仍舊充滿期待、背後如果有條尾巴肯定狂甩瘋轉的傻樣，賽恩有點後悔太早把頭罩戴上，他突然覺得眼窩有點悶，想按一按。
塞恩把死去同伴的身體拖到瑪莉卡雕像後方，將他衣物整理好後在心中歉道，待他還了人情、將一切處理好就會來帶他走。
「安息吧，亞各。」
「海摩教室，必血債血償。」
＊＊＊
得知女孩會出現在改宗塔是因迷路而誤入，本意是想拿地圖對地標後找城鎮投宿，而攻擊杜鵑是因為對這些狗東西有糟糕的經驗，塞恩放下最後一絲戒心⋯如果她演技這麼好，那他認了。
不管怎麼說，她救他一命是事實，事情還是該一碼歸一碼。
出塔後，塞恩牽著馬，帶著艾瑞絲轉回水路並往東走，她不理解的詢問為什麼要往反方向，學院明明在肉眼可見的西邊？
「學院的兩個大門都有大批杜鵑駐紮，我出來的時候走的是南門，但我懷疑攻擊我的雜碎就是從那裡一路跟蹤，所以在還沒查清楚之前，走那邊不安全。而且妳待的時間不長，就算沒有魔法師的身份，在學院裡我還可以假公濟私地帶妳矇混過去，但是杜鵑如果看到妳的話，他一定會刁難我們，最糟糕的情況是他們會直接通報樞機會的總管⋯相信我，妳不會希望他們這麼做。」
男人身上深藍色的衣袍掩飾了血色，但用來取代護腕與鞋子，纏繞在手上和腳上、象徵“賢貧宣言”的白色布帶仍血跡斑斑。賽恩沒有把它們換下來，他會繼續帶著它們，直到血債血償。
「拉斯卡廢墟那裡有個傳送門，可以直接傳送到學院大門口而不需要經過杜鵑營地⋯只不過拉斯卡離學院遠了點，所以學院閉門後那裡就少有魔法師的蹤跡，傳送門也就很久沒人用了⋯妳知道，咳，整個利耶尼亞就是個大型的戰場遺跡，既然是戰場遺跡就免不了⋯」
「被詛、詛詛詛⋯詛咒的⋯亡、亡者⋯對⋯對嗎⋯？」謹記托普斯的叮嚀，艾瑞絲經過拉斯卡一帶的時候她離的那叫一個遠、態度那叫一個如履薄冰，儘管如此她還是遠遠地見到了徘徊的戰場亡者⋯看恐怖片都會睡不好、得緊緊抱著主子才能安心的女孩聽到賽恩重提此處，可怕的回憶又湧上心頭。
「⋯⋯⋯⋯⋯」剛才還跟隻歡脫傻狗一樣的小褪色者一聽到那些被詛咒的腐爛東西，馬上肉眼可見地發抖，牙齒打顫地連話都說不清楚⋯看到她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最看不上娘們唧唧但是又不能怪她因為人家真就是個軟軟的小姑娘的前．海摩魔法師噎了噎，一陣胸悶，心梗⋯
「有出息點！再說有老⋯有我在妳怕什麼！」
「沒⋯沒沒，我沒很怕啊，哈、哈哈哈⋯」女孩牽著韁繩，努力擠出一個充滿勇氣的微笑，但賽恩很想說別笑了沒關係不用勉強，妳現在的臉看起來比那些王室幽魂還要恐怖⋯
⋯瑟濂妳知道妳徒弟傻傻的嗎⋯妳不是因為她傻才收她吧？
賽恩很難想像那個身邊總環繞著菁英的高領之花為什麼會收這麼個小褪色者當徒弟，是囚禁的歲月太過寂寞，所以打發時間嗎？還是因為她特殊的氣息？又或者是她身上、命運的“顏色”比別人更模糊難辨？
＊＊＊
交界地上的破敗廢墟不少，但就目前為止最讓艾瑞絲感到沉重、喘不過氣的，就是利耶尼亞的遺跡。
雖說哪裡不死人、哪兒沒發生過戰爭，但是或許就像賽恩說的，利耶尼亞發生過太多戰爭。那一場又一場以愛、以正義、以信仰為名的權力遊戲所引發的天災人禍，不知道造就了多少戰場遺跡，那一潑一潑的鮮血、成堆成堆的屍山所帶來的陰邪肅殺之氣，灌澆滋潤進這片土地。
僅僅是利耶尼亞這片區域，魔法學院對羅德爾的戰爭、魔法學院對卡利亞的戰爭，太多的戰爭帶來太多的悲傷與痛苦。怨恨、哀嗟、遺憾，身負血仇以及受到詛咒的亡靈幽魂被牢牢地纏縛在這片已經化為廢墟的土地上，無論經過了多少個年月卻依舊不散，即使是黃金樹的聖光也無法照進這個潮濕破敗的被遺棄之地、無法引導那些仍痛苦徘徊於此的呢喃者。
進了拉斯卡廢墟一帶，賽恩帶著艾瑞絲小心而緩慢的前進。除了現出形體、徘徊四周的亡者，這裡還潛藏著感受到生者氣息才會現身的幽魂，它們飢餓而怨恨，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在痛苦中詛咒、奪取生者的靈魂精氣以吞噬，希望能藉此得到救贖與引導，讓它們脫離無盡地苦痛。
賽恩的感知能力不錯，能感受到地脈與地氣特別淤積陰濕之處，所以一路上他們只遇到兩個徘徊的亡靈，就是不用幫忙賽恩都能獨自解決。但考量到他受了傷，女孩還是躲在斷垣殘壁中，一下這塊石墩後面一下又閃挪到那片斷牆後頭的牆根探頭探腦，甚至還賊兮兮地跳上斷柱頂端、猥瑣但毫不保留地以精準的角度確保那一顆顆碩大的重力石能打在敵人頭上⋯⋯
超．大開大合的真漢子．物理系．揮石．魔法師賽恩頭罩下的臉抽了抽。本來他還想著這麼個軟趴趴的小褪色者怎麼活在利耶尼亞這種鬼地方，該不會是哪派來的探子，好吧現在他懂了⋯小褪色者長得端端正正漂漂亮亮，怎麼就這麼猥瑣呢⋯⋯
＊＊＊
艾瑞絲第二次見到所謂的傳送門。
雕飾著精美神秘紋樣的石造台座、中間的圓洞裡浮著紫白相間的亮光，光芒先在圓洞中扭曲成漩渦狀，再直直地向外映射出⋯如果用現代人類已知的科學來辯證，大概是量子遙傳之類的技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完全無法將量子力學與魔法的原理和概念相互轉換的普通碳基生物女孩兒早已放棄理解，用力讚嘆就是了，反正求學路上誰不是“我不懂這個公式從哪來，但是我知道怎麼用”的呢⋯
再次歷經了自己就要被縮擠成一根義大利麵條的超真實錯覺後，女孩眼前已經換個一個場景——樹木成蔭、雜草叢生的大石橋，年久失修而破損的橋面上，只有中間一條約成年人肩寬的路徑有較為明顯的壓草痕跡，顯示使用這座橋梁的人不多。
壯麗宏偉的城堡石門放下柵欄，籠罩前方的是一個巨大而疊著交錯網格紋樣、象徵魔法學院的紋章，整個紋章瀰漫著一股沖天的幽藍寒氣。
艾瑞絲覺得這股寒氣跟她夢中的那輪幽月很像，她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並伸出手想去觸碰。
「小心。」賽恩提著艾瑞絲的後領，將她拉回來。女孩從失神中乍然回魂，不理解地看著賽恩道：「⋯啊，可是，我沒有覺得冷⋯會凍傷嗎？」
「傻姑娘⋯不是凍傷，妳看仔細點⋯」賽恩指了指右上方。
順著賽恩手指的方向，透過柵門上的鏤空木格，艾瑞絲看到門的另一側上方躲著一個身著獵犬盔甲的人。那個人就這麼攀住門柵、用一種奇怪的方式蹲在門柵高處的網格上，而門柵底端是累累白骨⋯雖然戴著頭盔，但艾瑞絲能感覺到那個人正死死地盯著她。
「啊啊啊啊啊！！！」女孩發出了漂流教室式的土撥鼠尖叫，像個正準備分娩的婦人一樣兩腳開開地跌坐在地，還靈活地以手跟屁股往後狂退。
「⋯⋯⋯⋯⋯」妳也太⋯瑟濂妳知道妳徒弟傻成這樣嗎⋯
「不用怕，只要妳別太靠近，他碰不到妳。我們也不是要從這道門進去，而是門上的封禁⋯」賽恩拉起女孩，讓她站在自己身後，正伸出手要觸碰散發耀眼藍光的紋樣時，袖子突然被女孩拉住了。艾瑞絲指指背靠門邊、穿著貴族服飾的乾屍「那個、那個人，他的手裡好像握著什麼⋯而且這裡怎麼那麼多死人⋯也沒人來收屍⋯⋯」
賽恩看了看，還真是。
這座連接魔法學院南門的大橋其實也是戰場遺跡。
塞恩大致跟女孩解釋一下，他們現在位在的南門也是學院的後門。在學院跟卡利亞的戰爭中因為地形的因素，卡利亞進攻學院就一定得走南門，所以在過了門前鎮之後，這裡就是攻入學院的第一個戰場，雙方在這裡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激烈的戰鬥。後來卡利亞從學院退兵後，學院就把這道門給永久落柵，並且封上了有輝石鑰匙才能通過的禁制⋯要說那位紅髮拉達岡吃著軟飯倒真有幾分本事，他加固在學院傳送紋章上的印記可說是幫了學院的大忙，其“拒絕”之力，迄今無人可破。
學院那些人雖然目空一切，卻絲毫不介意利用任何人所留下的好東西來達成目的。
「門上面那個傢伙是滿月女王的獵犬騎士，在妳看不到的樹叢裡還藏著一堆狼，就算大門已經關閉，他們依舊忠心地守在那裡，為仍留在此處的女王阻擋一切來犯的敵人。」
「可是、可是就像你說的，女王不是還在學院嗎⋯說句不禮貌的，女王算是學院的人質吧？那他們就不怕跟學院翻臉女王會遭遇不測嗎？」艾瑞絲瞠目結舌，這些人是仗著滿月女王生了兩個半神一個神人，學院再怎麼樣也不敢下殺手，才敢這麼放肆嗎？？
「也是也不是。」賽恩的視線透過柵欄，看著門的另一端、荒煙蔓草的景象「碎星拉塔恩跟火山官邸拉卡德，以及神人公主菈妮的事情，我相信身為褪色者⋯以及瑟濂徒弟的妳應該聽過不少。」看女孩點了點頭，賽恩帶著菸嗓般的低沉嗓音繼續說道：「菈妮公主下落不明，但不管她在哪裡，捨棄了神人肉體的她跟她的兩個兄弟一樣自顧不暇，滿月一族早已失勢。所以卡利亞王室根本不在乎學院會不會殺了女王，只要不是他們自己殺的就好了。」
「女王如果死了他們反而拍手稱道，因為菈妮公主就算要復仇也只會找學院，或是真正下手的那個人，整個學院甚至卡利亞⋯她無能為力。而且如果女王死了，卡利亞就真的再無所顧忌，所以對學院來說滿月女王不能死也不能交還，但對卡利亞來說他們無所謂、私底下也不希望學院還人，他們要顧忌的只有不能弄死女王，免得招來菈妮公主的報復⋯卡利亞一亂，學院會對他們下手，但學院一亂，卡利亞跟羅德爾都會來瓜分，所以學院不能亂，妳明白嗎？」
賽恩看著女孩，頭罩遮去了他的臉，艾瑞絲無法判斷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能點點頭。
「我知道妳的疑惑⋯我的意思是，如果妳再見到瑟濂，多勸勸她，假如有一天她能重返學院，她必須修正她的行事方式，否則雷卡盧卡利亞魔法學院將覆滅⋯雖然我不明白她這樣的女人為什麼會收妳為徒，但我看的出來她對妳確有幾分真心，所以我想，如果妳來勸她，慢慢地勸、一點一點地勸，她真的會聽妳的話也說不定。」
「去吧，去看看他手上拿了什麼。」賽恩對著那具乾屍揚了揚首，女孩明白他的意思，便走了過去。
艾瑞絲將乾屍手中攢著的紙片抽了出來，一邊佩服著這屍身的一部分都爛成骨架了紙片卻還是完好，一邊將紙片打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這麼在意這眼角餘光隨意瞥到的東西，就像是、就像是命運的指引⋯想到這裡，艾瑞絲打了一個寒顫，手中已經揭開的紙片頓時成了燙手山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是想到托普斯老師又想到瑟濂老師，艾瑞絲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咬著牙看向紙片⋯
這一看倒是不得了。
周邊有些破損但中間還算清楚完整的紙片上畫的圖顯示這是一張地圖，而地圖上記載著一個地點，寫著輝石⋯接著字跡損壞一個小空段，再接著是鑰匙在這裡，紙片底下因為破損的比較嚴重，只能分辨出上面的文字寫著封印，學院，交給托普斯。
所謂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也不過如此。
從來沒有哪一刻，女孩如此地感謝命運，如果命運是個人她已經抱著命運的小腿狂蹭猛親了。
看到女孩由苦轉悲、又由悲轉狂喜，整張臉就像七彩霓光似地轉個不停，最後眼角竟泛出了淚光⋯賽恩猶豫到底是要禮貌性地開口詢問，還是禮貌性地當作沒看見。一時之間賽恩竟無法判斷到底問比較禮貌還是不問比較禮貌⋯
「你看你看！」小褪色者獻寶一樣、喜孜孜地把手上的紙片遞了過來「有人本來就弄了一把鑰匙要帶給托普斯老師，太好了，除了我之外還是有人在乎老師的！」賽恩一看是張簡陋的⋯甚至說不上地圖，充其數就是個地點標示處吧。這種地方居然有輝石鑰匙嗎，那些傢伙還真是能，居然讓他們折騰出一把⋯
賽恩低頭看著小褪色者，看著她掩不住興奮、幾乎要手舞足蹈轉圈圈的傻樣⋯雖然不認識，但既然會被稱呼“廢石”，表示能教給她的只有那三兩樣學院用來打發低階離群魔法師的貨色，但是小褪色者竟然能為一個對她對學院都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石奔走，甚至不惜冒著危險也要讓他重拾夢想⋯
雖然學院是學問的殿堂，但裡頭的功利主義一點不輸給那些王城權貴，已在學院浸淫多年的賽恩也難免以近似的角度去評判事物。他能一步步爬上今日的地位，所仰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魔法才能，早就已經是個老滑頭的他還能很大程度地不忘初心那已經很不簡單了。但要說對人還有這種不求回報、毫無保留的赤子之心⋯賽恩只能說聲慚愧，他做不到。
只是，看到小褪色者發自內心地為他開心、那歡天喜地的模樣，讓塞恩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該到外面收個小徒弟了⋯離開學院這個名利場，或許師徒之間的關係能夠更加單純而純粹。頂多他別以學院的名義，而是以他個人、做為一個離群魔法師的身份傳授魔法。
「走吧，我帶妳進去。」
Notes:
我現在才知道還有寫文bgm這種東西⋯
Chapter 35: 魔法學院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女王寢殿旁的政務室裡，行單膝跪禮的熔爐騎士詳述了拉塔恩將軍以及紅獅子城的現況。
「代城主杰濂已開始著手準備，將廣募天下戰士、替將軍舉辦一個盛大的“慶典”。」身著紅銅色重甲的騎士低沉的嗓音淡漠而無起伏，平鋪直敘的語調一如人們對他們的認知——不具有人類情感的戰爭工具、生來即是異端的魔法生物。他們雖被授以“騎士”稱號卻沒有封地、不進行商業金融行為也不婚配，亦無子嗣；他們貼身服務在王的身邊，在外行事可掌生殺大權，得蒙受賞賜卻沒有軍階。
熔爐騎士深受王的信賴，經常被委以重任，但退下這些“榮寵”，他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老百姓敬畏他們，少婦姑娘們渴望與他們春風一度，但沒有人想真正深入地與他們往來、沒有正經人家願意對他們委以一生。百姓如此，高高在上、受賜福的王公貴族們更是不用說，對熔爐騎士也充滿了歧視與偏見⋯「沒有血液的東西也配當人來看待嗎？誰知道剖開它們的身體裡頭都是些什麼詛咒之物。」
人們的偏見如此之深，就算同為身擁熔爐之力的蒙葛特知道並非如此，卻也無能為力。
所以當初葛孚雷被剝奪賜福、逐出交界地的時候，城中有一派背後以葛孚亞、葛瑞克為首的聲音認為熔爐騎士也該被打為“異端”，一併逐出交界地外。理由之一是這些東西始於混亂失序的初始熔爐、生於被剝奪賜福者之手，誰知道這些沒血沒淚的東西會不會繼續為黃金王朝盡心盡力呢？成了褪色者的間諜也說不定。
後來事情越演越烈。在有心人運作、經由刻意地風向引導之後，贊成驅逐他們聲量甚至隱隱大過了不贊成的人——當然，這些人並非基於善心，而是認為他們是一股強大的戰力，該留下來為王朝盡力、不該浪費。儘管在破碎戰爭爆發後，這些人的睿智得到了驗證。
所以有一陣子這些定位尷尬的熔爐騎士們過得非常辛苦，直到他們在後來的戰事中大放異彩、被冠上“英雄”之名；直到葛瑞克扮成女裝、混在女人堆裡逃出城，丟盡了黃金王朝的臉面；直到葛孚亞野心乍現、對王位不軌，最後被囚於封印監牢⋯等等好事醜事，那些人才徹底閉嘴。
「他們需要熔爐之力、畏懼熔爐之力，卻又看不起熔爐之力，認為這是混亂失序的力量⋯你恨他們嗎，奧陶琵斯？」蒙葛特坐在雕工華美卻不怎麼舒適、彰顯身分為主而人體工學管他去死的石砌扶手椅上，將一封廢話連篇的“請安信”揉成紙團，用三分球神手的技巧將它直接拋進壁爐裡。紙團滋滋兩聲後便被火舌吞噬、一點不剩地化為灰燼。
「不。獅子的天性是讓羊群感到恐懼。」騎士的姿勢不曾變過，就像一座雕像，不動分毫「但是獅子從不在意羊群的想法。」
騎士的話讓蒙葛特笑了。誰說熔爐騎士沒有思想、缺乏情感呢？
綿羊因為畏懼而想討好獅子、因為畏懼而不敢真正的靠近、因為畏懼而選擇“厭惡”來自我保護罷了。
「屬下以為，就算將軍身殞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只要找個代城主便可。其他人不是正處在相互制約的囹圄中無法脫身，便是已難成氣候，不足為懼。」奧陶琵斯低著頭把話題轉回，話語中是純粹客觀而不帶個人立場的看法。
是啊。難成氣候、不足為懼。一群不知服從王權、各自心懷鬼胎的叛徒。蒙葛特諷刺地想著。
法環初碎，便紛紛按捺不住。
其實蒙葛特與蒙格早已強大到足以離開下水道⋯別說女神正為了最寄予厚望的兒子被坑死而悲傷憤怒、無暇顧及兩兄弟的囚具已經壓制不住他們，就算是新打造的囚具恐怕也只能拘禁著他們一段時間。是的，他們的力量已如此強大。
可悲的是，他們雖然厭惡這裡，卻早已習慣這裡。
陰溝裡的生物也許厭惡污穢、嚮往光明，但其實他們早已經不能夠面對光明。站在光芒下只會越顯得自己骯髒不堪、與周遭格格不入，而這讓他們更加自卑、畏縮。慣性與制約效應讓習慣苦難與壓迫的人無法自由，窗外的空氣對他們來說是甜美的毒氣，只會令他們在窒息中慢慢死亡。
下水道裡儘管污穢不堪、充斥死亡與腐敗，但在這個從出生就未曾離開過的地方，惡兆之子不會自卑、不會被當成醜陋的怪物⋯蒙葛特發誓，他寧願餘生都泡在汙水裡腐爛，也不願再見到那樣的眼神。
從水溝孔蓋落進的黃金樹葉璀璨而美好，蒙葛特握住它，溫暖讓他心嚮光明。但走出下水道，沐浴在黃金樹的光芒下，蒙葛特只覺得自己被赤裸裸地丟進火中，熊熊烈火燒灼得他體無完膚。
雖然蒙格驕傲自己的咒血與惡兆，但蒙葛特很清楚他們其實都一樣，都無法暴露於光明之下。這個倔強的傻弟弟只是因為極端的自卑使他武裝自己，才會如此自傲。
所以蒙葛特算是被迫離開下水道。
烽火燃起，王城大亂，葛瑞克一看到拉卡德與拉塔恩大舉進犯，偕同的還有葛孚亞與一眾勇士，當下不是指揮調度王城軍力以應敵襲，而是扮成女人、混在女人堆裡逃出城，去接管葛孚亞進攻王城而權力軍力都處於真空狀態的風紗堡。平日裡總大放厥詞的黃金後裔成了人人指著鼻子吐唾沫的落水狗。
下水道離外面的世界也就一層土、一塊透光金屬孔蓋的距離，蒙葛特怎麼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事實上整個王城地底就像是一個大型的情報網絡，全下水道聽得懂人話的都知道了好吧⋯就是聽不懂人話的憑著大地的騷動也知道外面發生大事了。
所以蒙葛特明知過於耀眼的黃金光芒會讓他的自卑與醜陋無所遁形、會燙得他遍體麟傷，他還是必須出去，去守住這座聖城，為他畢生求而不得的愛。蒙格跟著那位異端神祇離開下水道去追尋自由，他睜隻眼閉隻眼，因為他祝福弟弟能夠得到真正的平靜。
而後，當蒙格身著華服回到王城，表示為了他的蒙格溫王朝，將前去帶走“他的神”，但會留下分靈體去鎮守那道絕不能見容於世的禁忌火焰，也會派人看守羅德爾地下墓地，蒙葛特默許了。因為戰事吃緊。
要一個不能以真面目現身、橫空出世的“王”去讓城中的世家貴族閉上嘴巴出錢出人，還要安撫民心、讓城中恢復秩序，並且調兵遣將⋯真的太難了，所以他需要這“鮮血的陰謀”。
只是當一切暫時結束了，便是清算的時候，不過被清算的對象是他這個不知道從來冒出來的“王”。
從戰事發生到結束後的紛擾，一切的裡裡外外前前後後，多虧了這些熔爐騎士，讓蒙葛特能有緩衝的時間空間安排出“賜福王”以及“惡兆妖鬼”，並組建了黑夜騎士團。
真的，幸好有這些熔爐騎士。在蒙葛特安排好這一切之後，半神大軍再次來犯。但是這次蒙葛特一別之前的混亂、再無後顧之憂。
所以這一次，史稱“第二次破碎戰爭”，蒙葛特再不保留自己的力量。繼承了女神與蠻荒之王，並且身懷熔爐之力的半神，在這次戰爭中讓無數英雄殞落。堆成山的屍體把護城河染成了紅色，浸染英雄鮮血的土地長出了大片豔紅的花朵，他們的屍體就是土壤的養分。
不僅如此，他還將黑夜騎兵與熔爐騎士派出到交界地各處監控並擊殺那些叛徒、交好杜鵑騎士以滲透魔法學院，也藉此間接探查火山官邸⋯艾爾登法環破碎對交界地造成的影響，以人類來看很緩慢，但是對壽命極為漫長的半神而言，交界地的衰敗肉眼可見，所以羅德爾絕對不能再經歷大型戰爭⋯其他地方蒙葛特並非不在乎，但他人手不足以至於能力有限，實在顧不到那麼多、那麼大的範圍了。
至於拉塔恩，蒙葛特知道這一天終究會到來，拉塔恩的命運在蒙格離開之後就已經註定。
只是，在蒙葛特讓奧陶琵斯退下、要他休息幾天再回亞雷薩墓地的時候，騎士開口了。
「⋯大人，您想過陛下在何處、為何至今遲遲不現身嗎？」
蒙葛特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騎士「想不到你會問這種問題⋯對你來說重要嗎？」
奧陶琵斯沒有回答。
「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既然他要你們等待⋯算了，你下去吧。好好休養，過陣子去一趟卡利亞，把這封信交給公主。」蒙葛特將刻印著皇室紋章的火漆封上信件、遞給了奧陶琵斯。
「屬下告退。」高大沈默的騎士轉身離去。
此時，一片黃金樹的樹葉從窗外飄進來，蒙葛特伸出手接住。他將這不存在實體、只有虛影的光芒樹葉握進掌心，感受它的溫暖與蘊含的能量。雖然不明顯，但能量的確變弱了。
是啊，他在哪呢？
最初、也是最早回歸的褪色者，蠻荒之王、初始之王，其名為荷萊·露，而後為愛戴上枷鎖，化名為葛弗雷，他的父親。
蒙葛特笑了笑，鵝毛筆滴落的墨水在紙上暈染開來，老樹般粗糙滄桑的臉龐隱去了他的悲苦與落寞。
＊＊＊
踏進魔法學院，艾瑞絲只覺得詞窮，眼前的景象是她言語所不能表達的美。
冷峻、尖銳而富有條理性的垂直式哥德塔樓宏麗壯闊。聳立沖天的尖塔挺拔堅定，那是信仰、研究星月的魔法師們對宇宙規則的渴望，是寄託，也是展現。由無數磚石堆砌的塔樓，壁飾的紋理繁複精準卻摒棄浮誇，象徵世間所有學術哲理的起源——思辨、辯論。被大量應用在各部的雙圓心尖拱形象典雅、高潔而端莊，則是學者們應該自恃的品格。
籠罩塔樓群的霧氣氤氳靉靆，帶著星白色光點的幽藍溢彩流光，穿梭在高塔鐘樓，彷彿來自世界盡頭的極光將魔法學院深鎖在高塔之上，孤高而哀婉。
建築是時代的精神、文明的薈萃。交界地的信仰崇尚永恆及力量，以此讚頌神祇們的偉大。魔法學院的信仰則是懷抱崇高神聖，在苦行中壓榨、桎梏身心，以求追尋自我、提升自我。魔法師“宣貧”並視之為本、以之為傲。
「這裡，就是所有魔法師的驕傲——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塞恩雙手展開，語氣中是藏不住的自豪。雖然他已經在這裡很久很久，也已經站上令人敬仰的位置，但他永遠也忘不了初見學院時、心中那股洶湧澎湃的悸動。而那股悸動，至今仍在。
「⋯好美⋯」女孩仰著頭張著嘴，呆呆地環顧四周以坡屋頂相互連結，櫛比鱗次、高聳入天的塔樓群，深深地被這神秘而崇高的美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原來老師就是在這種地方研究學問嗎，瑟濂老師竟然是這裡的才女⋯艾瑞絲對瑟濂老師更加佩服更加讚嘆了。
只是沒有對比沒有傷害，艾瑞絲隨即想到托普斯老師，兩個人在學院內卻是一個被人高高捧在天，而一個卻被人無視、嘲笑⋯想到這裡，女孩對這一切景仰而躍動的心緒全沒了。
「學⋯賽恩先生，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來這裡。」女孩擠出一個笑，只是她那玻璃腦袋⋯小褪色者的臉色由喜轉陰，賽恩多半也理解兩個敬重的老師待遇卻是天壤之別，這怎麼都讓人開心不起來。
看她一副被拋棄的小奶狗、可憐兮兮的模樣，賽恩忍不住伸出大手，卻還是在要摸到頭頂的時候克制而生硬地轉了彎，他拍拍女孩的肩膀、清了清喉嚨說道：「妳⋯私底下就叫我學長吧。」
賽恩是想安慰小姑娘，只是這種情況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菁英薈萃之地本就是個名利場而環境不可能反向去適應人⋯賽恩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避過這個話題。「等一下不管怎麼樣都不要說話，還有，得委屈妳了⋯」女孩點點頭，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像個正常人。
穿過哥德式交互拱券構築的中庭花園、繞過小巧精美的噴水池，女孩眼前鋪開的是一座寬敞蜿蜒的石階梯。她隨著塞恩、踩著地上的落葉，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緊接著她看到多層拱券與壁柱組成的教堂大門，門的左右各守著兩名卡勒羅斯教室的魔法師。
賽恩讓她站在自己身後幾步處。女孩隨即低下頭，不敢再亂看。
只見塞恩把教堂裡的奧勒維尼斯魔法師也叫出來，接著四人耳語一陣，三個魔法師看了看柔柔弱弱的小褪色者⋯雖然戴著頭罩看不到臉，聲音跟語調是掩飾不住的曖昧「嘖嘖，還是你膽子大、又會玩，果然雙賢就是吃香⋯真是太羨慕你了⋯」說完三個魔法師輕浮地笑成一團，配上魔法師頭罩上的表情，畫面怪異極了。
⋯受夠了這些臭傢伙的塞恩帶著艾瑞絲就要走人，後面還飄來他們悉悉索索的聲音「哎唷真猴急。」、「這是要趕不及脫褲子了。」、「啊，真好，有生之年真想搞一次褪色者⋯」
「⋯⋯⋯⋯⋯」賽恩加快腳步，帶著女孩穿過教堂。
「⋯抱歉，讓妳笑話⋯也委屈妳了⋯」才驕傲又自豪地讓小姑娘見識了至高無上的神聖學術殿堂，小姑娘也深受震撼、心緒彭湃不已⋯情緒前所未有地同步化而和諧的兩人隨即遇到這幾個猥瑣的狗東西讓賽恩面子掃地⋯⋯塞恩簡直想讓他們親身體驗海摩教室世代相傳的獨門揮石魔法⋯
「沒事，我不在意。」女孩咧著嘴，笑得一臉睿智。女孩心想，唉喲，反正一群男人或是一群女人談論到異性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用詞要多下流有多下流⋯所以她倒是完全不在意這種小事。就是⋯
「可是學長，我看你好像熟門熟路的，大家似乎也都見怪不怪呢⋯你很常偷帶女生進學院一對一房中獨門授課吼⋯」成為正式認證的學長學妹，女孩兒瞬間放鬆了不少。再加上看不到臉，缺乏了潛意識藉由人臉判定善惡的本能辨識，以至於傻孩子一個歡脫，便展露無疑了自己的傻屌本性。「吼唷你們男森就是喜歡玩一些刺激的⋯欸欸學長，你說你以前是海摩教室，那你會不會對人家說“來嚐嚐老衲的棒子吧！”或是“我要用我的大槌子裁罰妳！”啊哈哈哈哈哈⋯」女孩聲音故作低沉，擠眉弄眼的噁心模樣看起來欠揍極了。
「我並沒有這麼做！那是因為我身份高，大家都得敬著我！還有什麼是他媽的老衲的棒子、那是他媽的什麼鬼？！妳他媽平常到底都看了什麼？！？！」因為激動，男人聲音幾乎分岔，連石頭頭罩都隱約可見地顫抖著，他下意識地扶了扶頭罩。
「沒關係啦，我明白的，呵呵、呵呵呵⋯」
吼你媽，呵你媽。最他媽猥瑣的就是妳。
想到能嚇哭小孩的魔塊魔女認了這麼個徒弟，想到一世英名的雙賢魔法師認了這麼個學妹⋯
塞恩咬牙，嚥血。
Notes:
名言「獅子不會在意羊群的想法」馬丁伯也曾讓詹姆蘭尼斯特說過這句話。
在馬丁與宮崎的世界觀裡，沒有真正無辜的雪花。所有的人不管願不願意、都身陷名為權力遊戲的漩渦裡，為各自的立場與目的掙扎。
Chapter 36: 讓我們奔向未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杜鵑教堂內部跟艾瑞絲在雜誌上看過的歐洲大教堂一樣。
巴西利卡式的建築，高聳巨大的束柱將挑高的主空間與側廊隔開，左右兩邊各有一道門，通往獨立的側廊空間，獨立側廊的另一頭則是通向外面的門。塞恩跟艾瑞絲解釋，他們現在走的右側門通往學院內部，而左邊則是往墳墓區，以及一些他不方便多說的地方。
「學院裡有些事情就連魔法師都不見得知道，哪怕是我也所知有限⋯所以不方便跟妳談論這些。」賽恩對艾瑞絲表達歉意，女孩表示她本就只是個過客，這些完全不是她該詢探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去在意。
她的回答讓賽恩鬆了口氣。事實上他也是真怕這個小學妹會問太多⋯他當然可以不回答、他也不會回答，只是如果自己知所進退而不是等著被別人拒絕，那對雙方的關係都是最好。
的確，魔法學院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太多，生物改造、人體實驗、禁忌的實驗性魔法、勾結火山官邸⋯等等不一而足，其嚴重程度一點也不亞於起源派把自己給煉成球，但為什麼只有這件事被大做文章⋯不過是權力傾軋罷了。
先不說秘不秘密，在至高神聖的學術殿堂裡研究學問、受世間百姓仰望的學者們整天不是爭權奪利就是以幹正事之名行邪魔歪道之實，還不忘指著別人的鼻子大罵異端、嚷嚷著該逐出學院之前記得先把他身上跟腦中的東西搜刮一空⋯這種丟臉丟到他媽天外去的事情他哪說得出口！
雖然他不認為小姑娘會妄想當什麼艾爾登之王，但是褪色者在交界地上本就比一般人更難生存⋯搞不好比白金之子更受人歧視，所以他還是不要讓她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屁事了，反正如果她的人生夠倒楣的話，終究還是會知道⋯
只是說到白金之子，那又是學院一件丟人現眼的破事⋯他媽的數不完的破事！
賽恩突然覺得被小姑娘氣吐血也比面對這些破事來的好多了，至少會讓他覺得自己還有心、還是個人。
＊＊＊
雖然一樣是中世紀西歐風格，但若是說學院的教堂校舍書庫等等是神秘而大氣恢弘的哥德式建築、是建築史上的極致藝術，那低階魔法師的校舍跟宿舍就是樸實無華石磚房⋯農舍說不上，就是非常簡樸，幾乎沒有雕花或是任何風格性裝飾，位置也偏處整個魔法學院的地形最低處。因為離下方沼澤較近，所以潮濕、紙張容易發霉。
為了防霉，這些石磚房的牆壁上抹了一層厚厚的石灰泥，用量比學院的任何一個區域都要來的更大；為了怕珍貴的書本以及自己的研究成果化為烏有，他們還經常大量地在室內煙薰草藥香料來防潮驅蟲。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低階魔法師的校舍宿舍總瀰漫著一股草藥味跟煙火氣味，連帶地魔法師的衣服跟身體也染上這種味道，使得其他魔法師對他們退避三舍，還經常拿這個來當話題嘲笑他們。
艾瑞絲站在托普斯老師的房間裡，窄小陰暗的石磚屋裡簡陋得讓她想哭。起了毛刺的木矮床上鋪著一張薄得可憐的泛黃床褥，緊挨著表面磨損嚴重的木桌。桌子前是同樣起了毛刺、看起來不怎麼穩固的舊木椅，以及大約成年人高度、板材不算厚實的書櫃，書櫃旁的角落有一個破舊磨損的竹筐，裡面疊著幾件衣物⋯這風格的整體性簡直能湊成一套同款系列。
所有家具物件都落了厚厚的灰塵，空氣中一股潮濕的霉味，顯示這個房間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
開放式的書櫃裡放了一些書籍，書桌旁的地上堆著一些輝石，桌上滿是羊皮紙與堆起的書，還有一本看起來像是記事本的羊皮手札。女孩靠近一看，有些羊皮紙寫滿字跡，有的只寫了一部份、還有大片留空⋯她實在不知道哪些是什麼，只好兩個布袋全掃進去，接著她把角落的竹簍綁上繩子做成克難式拖車，再把兩個大布袋放進竹簍裡，慢慢拖著走。
「⋯⋯⋯⋯⋯」暫時離開去搞了一套隨從制服、一回來就看到小姑娘活像老牛拖犁的賽恩猶豫要不要再幫她找個筐，再弄根長扁棍、湊成一套給她⋯
「妳⋯我以為妳只是要帶走他的研究筆記跟私人物品⋯」說不好塞恩現在臉上的表情究竟是比較像他雙賢頭套的奧利維尼斯部分，還是拉茲利那部分⋯看到女孩一臉茫然的表情，塞恩更無力了「⋯書籍的話都是學院的館藏，不能帶走。」
噢噢噢！原來如此！
艾瑞絲連忙把書本從袋子裡拿出來，在地上疊成一座小山。只是刪去書本後，托普斯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憐，半個布袋都裝不滿，女孩又是一陣心酸。想到當初在驛站街遺跡的地下室，瑟濂的研究室那堆到隨時可能山崩的書本、桌上一盒盒地上一筐筐雜質極少的各式輝石、上好的犢皮紙跟記載著失傳史料的草紙與泥板⋯就連卷軸筒上都描繪著精緻複雜的紋樣⋯艾瑞絲蹲在那堆書本前，小臉糾結成一團。她抬頭看了看賽恩，有些落寞「學長，魔法師雖然宣貧，但是文人相輕跟資源傾斜、有實力的人大家都得捧著他讓著他⋯這些跟外面沒什麼不一樣，所以，這就是滿月女王會失勢、學院跟卡利亞會分道揚鑣的原因嗎？」
賽恩將手上的衣服遞給女孩，終於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人心易變。隨著時光流逝，沒有不變的事物。魔法學院觀星，卡利亞觀月⋯最初，雙方往來交流密切、相互交流星月，兩邊的學者會互當交換生，以學習各種不同的學識來精進自己，這也墊下了創立拉茲利教室的基礎⋯那段日子裡，大家是真的眼中只有學問、沒有權力鬥爭，相處得非常融洽⋯當然有齪語，不過也就是讀書人的那點屁事，不是什麼大問題，要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賽恩嘆了一口氣「羅爾德早就對學院和卡利亞虎視眈眈，我們也一致認同羅德爾遲早揮軍南下，所以雙方必須聯合起來。」
「滿月女王的魔法造詣非常高，實力強大也能言善道、頗有政治手腕，不但在王室的權力爭奪中佔了上風，還把他們治的服服貼貼，可說是有絕對的話語權。學院對於這樣的人雖然十分敬佩，但要讓一個外人入主學院，讓她全權掌管，形成相當於統治的制度⋯學院不是不牴觸，畢竟這違背了學院根本的精神，但是學院沒有專屬的騎士團，連傭兵團都沒有。雖然奧立維尼斯的魔法師來自瑟利亞，本就刀口舔血，但是一群偷偷摸摸搞暗殺的在戰爭中能頂個屁用⋯咳⋯面對羅德爾的大軍，學院根本毫無抵抗之力，所以我們需要卡利亞，當然，卡利亞也同樣需要我們。」
「不得已，學院只能讓滿月女王入主學院，並為了她改變了學院數千年來的傳統制度與行事方式。可以說，滿月女王為學院帶來了這股政治鬥爭的歪風。並且為了平衡多股學派可能會形成的不同股勢力，滿月拿出王室鬥爭的那套輪流分化拉攏的手法，的確這讓她穩住學院的各流派，但也讓學院徹底成為熱衷鬥爭、同中求異的名利場⋯不過事情都是一體兩面，雖然學院的風氣從此可說是敗壞了，但我們確實也從跟卡利亞的合作中精進了學院對外作戰的實力，拉茲利的魔法師執起長劍與盾牌、奧立維尼斯的魔法師在暗處支援⋯最後還成立了專司對內裁罰與對外作戰的海摩教室。」
「後來，驗證了我們的推測，羅德爾真的帶兵攻打學院。但是在卡利亞跟學院的合作下，羅德爾付出了莫大的代價、承受了莫大的損失卻還是無法取得戰果⋯正當我們歡欣鼓舞，覺得儘管嚐到代價但總算保住家園、保住我們的神聖殿堂，想不到滿月女王居然跟羅德爾那紅髮傢伙看對眼，讓他藉由聯姻入主學院跟卡利亞，這他媽都是什麼臭狗屎！」賽恩越講越激憤，拳頭往一旁的樹幹上碰碰碰地猛捶，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大樹幹發出微弱的吱呀聲，顫抖著落滿了一地樹葉。艾瑞絲見狀連忙拉著賽恩在大石頭上坐下，幫他揉肩搥背撫胸口，生怕他太過激動，一個血壓爆高人就中風或是心肌梗塞掛了⋯
小學妹的貼心讓賽恩很受用，順了順氣後終於能繼續說下去：「這件事不只學院極為不滿，卡利亞那邊也無法諒解⋯當然最不滿的還是學院，畢竟他媽的結婚後妳是帶著那條紅毛狗住在學院！除了滿月那個眼睛被狗屎糊住的蠢女人誰他媽想收那條打不過就吃軟飯當間諜的臭狗！！」
不、不行，又激動起來了，再這樣下去真的會中風⋯女孩又是一陣貼心sop，然後試著說出自己的疑問「可是學長，畢竟再打下去對雙方都不好，整個利耶尼亞的廢墟遺跡都快比城鎮多、徘迴的亡者都快比走路的活人多了⋯雖然無恥了點，但是如果能夠兩個人在床上就化解掉紛爭，不是總比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去葬送來的好多了嗎？」
女孩的話倒真是讓塞恩稍微平靜了點，只是是因為無奈，而不是真正的平靜。
「若是雙方打得難分難捨，已經快要耗盡兵糧，那麼妳說的的確是好方法，可是當時羅德爾幾乎可以確定打不下學院跟卡利亞、處在就快要夾著尾巴滾回老家的狀態。而且滾歸滾，事情不是你滾了就沒事，人家好端端待在那裡，你無故跑過去把人家打了一頓，發現打不過自己還一身傷，這時候你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了嗎？當時那些混蛋差不多已經把整個利耶尼亞都摧毀殆盡了，這時候誰稀罕你的示弱跟聯姻，那傢伙是為了怕被乘勝追擊、連亞壇高原都得割讓！偏偏滿月看不清這一點，她甚至不認為這叫“聯姻”，她說這是命中註定的相遇，是跨越身分與立場、排除萬難的真愛⋯老子真他媽想吐！」
「⋯⋯⋯⋯⋯」好吧，這下女孩兒也無言了，胸悶的厲害。她總算可以理解瑟濂老師的心情、可以理解為什麼明明跟滿月女王算是敵對關係卻如此怒其不爭⋯⋯
「儘管滿月眼睛被狗屎糊了，但面對那條紅毛狗以外的人眼睛倒是雪亮、腦袋也挺清楚。她仍舊獨斷獨行、用自己的勢力與一貫的手法把學院跟卡利亞不滿的聲音都壓下，不得已我們只能無奈接受。後來她生的那三個孩子的確有本事，但這本事對學院沒一點屁用，甚至拉塔恩還他媽封印了群星⋯」話至此，賽恩憤怒到了極點，口氣反而平靜了下來，只是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鬱，讓女孩的腦中警示系統大響，她連忙拉拉賽恩的手，讓他息怒。
賽恩看到小學妹像是聞到危險而恐懼的小奶狗在你腳邊磨磨蹭蹭，大眼睛擔憂地看著你的小模樣，氣倒真是消了大半，只是不甘心與怨懟的情緒讓他的語調聽起來明顯地咬牙切齒「卡利亞觀月而魔法學院觀星，星空都被封禁了還觀個屁！妳以為我們為什麼傾全力研究輝石魔法？妳以為為什麼起源派中瑟濂那個分支會變得那麼激進？就是因為再也無法觀星所以只能去玩石頭，因為絕望，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星星種子”來冀望能藉此觀星！學院會變成這副鬼樣子倒底是誰害的！我們沒有引狼入室，狼是那個外表是英雄、內心卻是頭蠢羊的人引來的！偏偏我們又不能不與對方合作⋯」賽恩說到最後，鐵錚錚的漢子幾乎要哽咽，女孩忍不住給了學長一個純粹而溫暖的社交性擁抱。
是啊，魔法學院跟卡利亞為什麼會走到如今這不死不休的局面，又為什麼卡利亞根本也不想迎回女王⋯這不是單純的政治鬥爭，而是從根源上就已經滲入了怨恨的毒液。
「哼，這下倒好，那條狗東西跑了不打緊，連兒子也跟老子一樣讓人看不上眼，居然還為那種父親感到驕傲⋯卡利亞觀月但滿月女王觀月也觀星，拉塔恩那個背骨的狗東西封印群星後，連帶自己母親跟妹妹的命運也封禁住，真是太可笑了。」塞恩嗤之以鼻，但他的話讓女孩一愣，跟自己知道的好像有出入？「可是我聽說，他封印群星是為了不讓具有毀滅性力量的外神傷害交界地的生靈？」
「要這麼說也沒錯，但這話中只有一部份是事實，更多的是藉口，因為萬千年來交界地都是如此。交界地上不斷地承受外來生物的挑戰，但在與其纏鬥的同時，我們也藉此壯大了自己、習得更強大的力量⋯妳看什麼時候交界地的生靈因為這些外神給滅絕了？再說交界地上本就有多位神祇，當他們是吃屎的嗎？說穿了就是現在的黃金樹勢力排除一切異己，自己卻又無暇無能或是根本懶得去應對星空中其它想挑戰的外神罷了。」
「可是這跟拉塔恩將軍⋯？」女孩像是想通了什麼，整個人瞠目結舌。
「所以我叫他背骨的狗東西。」
＊＊＊
在離開學院的路上，身著隨從服裝的女孩心情極為沉重。
身處在權力不停更迭的巨輪下，強大到人類難以抗衡的神祇們相互傾軋，祂們打鬥中隨意擦出的一顆小火星對其他物種來說就是滅世的大火，不管誰掌管交界地有什麼差別？弱小的螻蟻就能得到安穩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
就算沒有隕石帶來的宇宙高等生命，但天地自生靈，所謂腐敗女神、無形之母，不就是宇宙規則下的自然生態現象所自生出的“神祇”嗎？有沒有外神又有什麼差別？交界地上的生命們永遠只是刀俎上的魚。
在這樣的世界，真的有自己能做的事、能找得到屬於自己的使命嗎？
所謂的褪色者成王，究竟有什麼意義呢？真的是無上意志希望褪色者來修復法環嗎？
高維度的生命真的不能直接干預低維度的生命嗎？這點艾瑞絲很懷疑。且就算真是如此，從當初橫空出世、能鎮壓橫掃一切的黃金樹勢力，就算現在封印星星、不讓隕石降落，如此大能絕對還是有一千萬種能折騰、干預交界地的方法，為什麼現在就沒那些辦法了，要讓區區一個褪色者單兵來修復法環？
而且從目前已知情報，褪色者是瑪莉卡安排的，那麼褪色者應該跟雙指甚至無上意志是敵對才是，為什麼要讓褪色者來修環？
如果拉塔恩封禁星星就能阻止無上意志，那為什麼菈妮還要捨棄掉自己的身為神人的肉身？到底是誰在說謊？
一路沉默的兩人，在各自的心事中，到了學院南門出口處。
艾瑞絲扮成隨從，除了被杜鵑不乾不淨地調笑幾句話，是沒有為難她什麼，但是該軍團的軍團長跟賽恩那就是劍拔弩張了。
為了怕波及到小姑娘而暴露，賽恩讓她先離開此處，到外面等他。
女孩聽話地低著頭，三步作兩步走下石階梯，乖乖地站在一棵大樹前等賽恩。
小姑娘走後，賽恩一把揪住軍團長側過胸前的皮帶，在對方握住他的手反制前、惡狠狠地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雜碎是你的人，這件事我已經上呈樞機會，如果不想被刪減軍力、讓海摩魔法師取代你們佈防的位置，我勸你最好寫篇用詞端莊點的報告⋯哦真抱歉，我差點忘了杜鵑就是一群目不識丁的粗鄙渣滓，不過你是軍團長，認識的字怎麼也該比他們多上幾個、至少能用兩隻手數出來，或是你可以到門前陣找白金之子幫你代筆⋯我很肯定他們雖然不會說話，但認識的字絕對超過兩隻手能數出的數。」
說完，賽恩鬆手順便往他胸口用力一推，譏諷道：「我知道杜鵑連自己人的屍體都只收刮不收屍，那我倒是得替你遺憾了，因為他們的屍體散落在改宗塔裡外⋯你知道那裡的人偶兵還挺多，而學院外的人偶兵都是海摩教室的人設定、不認魔法師以外的人，特別是杜鵑，對吧⋯」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人。
杜鵑的軍團長忍氣忍到幾乎咬碎牙，他直接往身邊一個小兵的臉上狠狠灌了一拳，把小兵打倒在地，整個嘴裡鮮血直流，口中還不停吼罵道：「操你媽的看個逼！要不要我讓你去改宗塔收屍！！」
小兵聽了也顧不得滿嘴鮮血跟碎牙，屁滾尿流地爬走。
＊＊＊
站在學院南門台階下，賽恩望著眼前一個人影都沒有的景象。沒有狗杜鵑衛兵，沒有軟軟的小學妹，什麼屁都沒有。
賽恩的深藍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突然間他打了一個噴嚏，覺得有點冷。身心都是。
Notes:
樞機會。遊戲裡完全沒提到學院內部的階級結構，所以借鑒了冰與火之歌裡舊鎮學城的制度了。
遊戲裡的場景看似恢弘，其實能給人探索的地方不多，明明建築群看起來很龐大，結果能去的地方就這些。像是杜鵑教堂，跟我說看起來那麼大一座教堂結果地坪就這麼點？杜鵑軍團人那麼多結果妳給人家的教堂就這麼小塊？要進入學院深處還要高貴的學者們先經過髒兮兮的墳墓區⋯怎麼可能啦。 所以關於路線，為了我認為的合理性，有些是自己掰的。
Chapter 37: 小傢伙們可愛滴捏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無論如何也難以克服恐懼的生物，那對艾瑞絲來說，非死亡儀式鳥莫屬了。
名字是鳥，乍看似鳥，但近看卻更像類人形生物。
一層薄薄的皮搭在細瘦的骨架上，有五指手腳的死亡儀式鳥骨骼的形狀跟排列型態看起來更像人。牠乾枯的身體像是被外力拉伸過，變得細長扭曲、不成比例，尤其是脖子，被拉長到幾乎有三分之二身體長度，就像百鬼夜行的轆轤首，怪異又噁心。
但最讓人掉san的，是牠的頭。
相較真正的鳥類，死亡儀式鳥的頭顱形狀同樣更近似人形⋯一個顱顏前顎處被嫁接成鳥喙的人。空洞而巨大的眼窩洞上方整個破開，一路延伸到頭蓋骨頂端，就像是被什麼鈍物給暴力敲破了腦袋。不僅如此，牠的胸腔也開了個大洞，並往下延伸到腹腔，而大洞內清晰可見數個亡者型態的東西不停蠕動著。
死亡儀式鳥從肩胛伸出的翅膀是由黑色的靈火形成半虛半實、呈光影流動的型態。漆黑的流光羽翼正面顯像無數個手持死亡儀式矛的祭司亡魂，彷彿儀式鳥的翅膀連結著另一個空間。
古老的祭司經由死亡信仰的儀式與自願被吞噬、宣示將永世守護死亡儀式鳥。
⋯來到交界地後，艾瑞絲也算是見過好些群魔亂舞。現實中夢中的各種屍體殘肢亡者死靈、蓋利德跟鮮血王朝的變異生物，半神諸如葛瑞克蒙葛特蒙格，哪怕是地下墓地的小惡魔與掉san的歸樹看門犬之流也略懂略懂⋯總之她的抗打力在平靜的藍色星球上已經可以稱霸天下了。
但就在艾瑞絲覺得自己的san值條長度應該已經跟絲路差不多長了吧、能得意洋洋地仰天插腰笑了吧，這謎之生物就這麼從憑空冒出的死亡靈火中乍然現身、從天而降⋯那一人一鳥對上眼的剎那，死亡儀式鳥之於女孩兒，便是一眼即萬年，san值永歸零。
女孩兒行走在死蔭的幽谷，而那道幽谷，名為恐怖谷。
⋯嚴格說起來，是牠那顆像是長了鳥喙的嬰兒頭徹底擊潰女孩兒的san值、引發她的恐怖谷效應。
＊＊＊
賽恩好不容易找到小學妹時看到的就是巨大的死亡儀式鳥手持勾棒、步步進逼，而她跌坐在地，滿臉淚痕、嚇到連後退都忘了的悲慘模樣。
「⋯學⋯學長⋯這、這是⋯什麼⋯⋯」艾瑞絲知道賽恩來了，但她就像是漆黑的夜裡突然被刺眼直射的汽車頭燈照到眼睛、大腦無法反應而頓住的動物，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命喪在無情的巨物下；艾瑞絲不僅無法後退，甚至連轉頭面向賽恩都做不到，只能顫抖而微弱、斷斷續續地發出簡單的單字。
在恐懼面前，大腦會透過腎上腺素自動幫你選擇戰或逃，但在壓倒性而極端的恐懼面前，大腦已經停擺，此時能幫你選擇決定的，只有命運。
操！這是什麼運氣。賽恩在心中咒罵著。
在千鈞一髮之際，賽恩持盾擋住了落下的勾棒並將女孩從鳥身下拖出，抓緊時間差施放旋飛魔礫將距離拉開。
離儀式鳥遠了點後，艾瑞絲的理智跟反應能力復甦，她拉住賽恩想帶他逃走。賽恩發現艾瑞絲的意圖後連忙握住她的手腕道：「不能逃！等等我們快速衝向牠，雖然很危險但我們必須繞在牠的腳邊攻擊牠的下身。妳要盡量快速移動，不能讓牠打到妳、更不能讓牠的魔法碰到妳。一旦看到牠跳起來，妳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距離拉開！」知道現在不是問原因的時候，女孩只能點點頭。當她把視線轉回死亡儀式鳥時，她盡量把視角放低，不要看到牠的頭，不然真的會腿軟⋯艾瑞絲低著頭咬著牙，雖然抖得厲害但還是鼓起勇氣、以弧形加蛇行線的怪異姿勢往前衝，賽恩則從另一邊方向的弧形線衝向儀式鳥。
幸好艾瑞絲聽了賽恩的話沒有逃走，也不必問原因了，因為她馬上就看到儀式鳥聚集能量後朝前射出的一道死亡靈火其範圍不但寬，距離還長的驚人，如果他們逃了一定會被那道黑色火焰打中；不僅如此，就在他們距離還遠、準備反向往鳥身衝的時候，儀式鳥高高跳起，接著牠翅膀上那無數的古老祭司將手中的矛投出，射出後形成範圍極大、數量多到不可數的垂直式下落光劍，而儀式鳥趁此空檔又是一道範圍能追擊得更長的靈火攻擊後再接上無數落下的怨魂⋯後果艾瑞絲完全不敢想，總之一萬個慶幸他們倆即時滾到牠腳邊。
死亡儀式鳥的動作雖然大開大合，但速度非常快。為了讓行動更敏捷，艾瑞絲用最快的速度盲掏了幾樣道具、掏到什麼就吃喝什麼。接著她甩掉後背包，全神貫注地觀察儀式鳥的動作以閃避，配合賽恩吸引注意力的動作，趁著空檔就是滿天的重力隕石亂飄。
而當儀式鳥的注意力被艾瑞絲吸引的時候，賽恩也罕見地主動卸下頭罩往旁一丟，捨棄掉輝石頭罩對魔力的加乘效果以換取更清晰的視野和輕量負重，以提升敏捷度與反應力。
就在儀式鳥轉頭舉起手上勾棒的同時，賽恩就是一頓海摩大槌。在兩人合作無間的複讀流程中，儀式鳥的攻勢一樣強勁，動作卻明顯的變慢了。
⋯不得不說艾瑞絲的攻擊方式真的是相當猥瑣，隕石雖然漫天亂飄但最後都會集中鎖定在儀式鳥的頭跟下三路，尤其是腹部跟襠部⋯儀式鳥想跳起來，用腳爪下落攻擊像蒼蠅一樣繞在他腳邊、陰魂不散的兩隻臭蟲，但只要牠一跳起來，馬上就是重力石往牠頭上哐哐連響，直接把牠砸落在地；想攻擊那個召喚重力石的褪色者，另一頭的魔法師就是魔法大槌連擊。想啄他們或是拿勾棒揮又啄不到揮不到⋯任憑儀式鳥怒不可遏還是拿他們沒辦法，很快地就被打的滿頭金星、趴倒在地上，暫時失去了意識。
已經快要耗光魔力的賽恩跪在地上，打算使盡全力、使出最後一擊海摩大槌，賭的是儀式鳥再也爬不起來，但艾瑞絲突然小跑過來拉住他的手，賽恩不明所以且有些著急地看著她，這傢伙只是暫時被打昏頭，很快就會再爬起來，到時候筋疲力盡的兩人就死定了。
賽恩只見小學妹從腰際抽出一把劍柄尾端懸掛著一枚金屬圖騰的短劍，她雙手握住短劍、抖得幾乎不成樣子。但就在儀式鳥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的同時，她閉上眼、咬著牙將短劍刺入儀式鳥頭顱上的大洞。
正當賽恩下意識覺得拿這麼根縫衣針戳牠能有屁用的時候，儀式鳥發出一聲淒厲而不祥的叫聲。接著，從牠顱骨上破開的大洞露出來、充盈在牠體內的死亡靈火的黑色光芒就這麼熄滅了。
隨後，牠的身型淡去，能量團炸開後化為白色的光點群與黑色的煙霧叢，消散在天地間。
隨著死亡儀式鳥的消散，一張略帶著半透明、看起來像是介在紙和羊皮紙之間、不確定到底是什麼質地的紙張落進水裡，艾瑞絲把它撈了出來。不知名材質的紙張遇水卻不軟也不爛，書寫在上面的黑色文字反而發出了微微的光芒，艾瑞絲把它遞給賽恩，他先是驚訝小褪色者的反應不但不收進自己懷裡，反而完全不加思索就遞給他，接著他看了看上面的東西後，露出一個帶著笑容卻一言難盡的表情「這東西我不需要，給妳吧。」
看到小姑娘傻楞楞的臉，賽恩爬向離自己最近的破石磚牆，往後一靠、有些吃力地說道：「這是死亡信仰的魔法，是珍貴而強大的魔法，但它的本質並不符合我所追求的魔法道路，況且我覺得妳比我更能發揮它⋯我看到妳的印記了，妳也使用禱告之力，對吧？」
「正如我剛剛說的，這是死亡“信仰”的“魔法”，而實事求是、學理至上的卡利亞與魔法學院研究出來的是“純粹的魔法”⋯明白了嗎？妳學長我跟絕大多數的魔法師一樣，都不存在信仰之力這種東西。」
喔，就是只信仰科學而不信仰信仰的類．唯物主義者嘛。女孩點頭，表示理解。
「其實學長，這種紙片我還有一張，你等等⋯」女孩撿回背包，也幫塞恩撿回頭罩，接著她伸手進背包裡掏啊掏的掏出了一個木盒。女孩打開木盒，抽出了一張一樣的紙片，遞給賽恩。那是她跟涅翡麗搜刮風紗堡的時候拿到的東西，只是在瑟濂身邊那段時間忙到抽不出時間學習其他的魔法，而托普斯則是滿懷歉意地說他看不懂⋯總之，她雖然對這張紙片上寫的東西感到好奇，卻一直沒有機會去探究，直到現在。
「⋯這是類似的東西，不過妳這次拿到的魔法比較強大。」賽恩喘了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跟女孩解釋關於這些東西、他所知道的來龍去脈。
在黃金樹稱霸交界的之前，亡者能有諸多選擇的去處。由“死”而萌“生”的祖靈，有“生命是相互融合、不分彼此”，無所謂異端之說的百相熔爐，還有赫芬黑尖塔與死亡鳥、喚聲船所引導的“靈魂世界”。但是黃金樹排斥一切異己並除之而後快，於是強勢的黃金樹信仰取代並消滅了所有其他的信仰，獨佔包辦了交界地所有生者與亡者的肉體靈魂乃至精神意識。
在黃金樹的強勢下，其他力量並非真正的滅絕，而是式微。於是它們暫時隱藏起來韜光養晦，靜靜等待盛極必衰此一宇宙法則的時刻到來。而現在，便是它們重回交界的的時機了。
「門前鎮這一帶我還挺熟，以前根本不存在這鬼東西，我判斷是因為黃金樹的力量衰退，所以它們又重現在交界地上，如同遠古時期為亡者引導向其他去處⋯我曾在學院的大書庫裡看過這鬼東西的記載，我只能說，碰上牠能生還是好運。」賽恩拾回頭罩，將上面的汙泥擦乾淨後重新戴上。
「我真不知道該說妳的運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這種東西都能遇到，但反過來說，假如我們今天遇上的不是一隻新生的死亡儀式鳥，過幾天學院的週報可能就是“震驚！雙賢魔法師竟與褪色者相約殉情於門前鎮！！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諸如此類的鬼東西⋯咳⋯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這標題不是我發明的⋯沒辦法，一群讀書人關在一起閒著沒事幹，一個個都很愛這類題材⋯」賽恩比手畫腳、說的輕鬆寫意，其實兩人都受了傷。
死亡鳥身帶的死亡靈火，其名為火，卻是冰冷的黑焰；世間火焰觸則燙傷，但死亡靈火卻會讓觸碰到的人凍傷。當失溫到一定程度，出於某種保護機制，身體反而會覺得熱，實際上卻是凍傷。
雖然兩人小心翼翼地沒有正面受到儀式鳥的靈火攻擊，但牠所散放出的氣息本就帶著靈火的力量⋯不，應該說，死亡鳥本身即由死亡靈火所構成，所以牠的攻擊乃至牠的本身就帶著靈火之力的能量。
而且冷極反熱的靈火燒灼的不只身體，靈魂也會受損，只能說幸好兩人沒有正面吃下靈火的攻擊。但是就像不需要貼在火上，而是靠近火焰就會有不同程度的燒燙傷，死亡靈火也一樣，不是觸碰到黑焰才會凍傷⋯兩人在近身作戰的過程中離儀式鳥這麼近，再加上牠發動魔法時所散發的氣息，靈火的寒氣早已竄入艾瑞絲跟賽恩的體內，對他們造成輕微但有一定程度的傷害，所以結束這場戰鬥之後，兩人都又冷又虛。
賽恩還好，物理系戰場魔法師的體質完全不輸騎士，但是艾瑞絲⋯如果不是體內有咒血與熔爐的力量支撐，一個從靈魂本質嬌軟到身體體質的小法師，恐怕別說一息尚存，很可能就沒命了。
兩人互相攙扶著進到一間破敗的屋子裡，艾瑞絲強撐著身體放了恢復術，接著她堆起木材，施放火焰禱告。由信仰之力而生的焰火有別於普通焰火，兩人互靠著坐在火堆前都覺得舒服多了。放鬆下來的兩人接著雙雙倒下、昏睡到不省人事。
＊＊＊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兩人醒來後商量一下，決定在這間破敗頹圮但破洞不算大、也帶了個還算完整的門的小破屋裡待一兩天，稍作休養，也順便教艾瑞絲死亡魔法。
也是這時，兩人才談到當天的情況：艾瑞絲站在大樹旁等賽恩的時候，她可以感受到杜鵑士兵不懷好意的眼光，所以她打算走遠點避開他們，想不到他們竟然跟了上來⋯她不敢貿然使用魔法，怕漏餡會給學長帶來麻煩，所以越走越遠想甩開他們。結果那兩個狗東西一看距離拉開便乾脆不掩飾了，也越追越急。就在女孩猶豫是不是要動手的時候，那兩個杜鵑士兵成了死亡儀式鳥從天而降時的第一個犧牲者。
她的話讓賽恩握緊了拳頭，新仇舊恨通通湧上心頭。這些杜鵑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連在學院門口、由雙賢法師帶出的隨從也敢如此行事無度⋯真當卡勒羅斯的話語權大，其他教室都是吃屎的嗎⋯好，很好⋯
因為不確定後面的事態會如何發展，所以賽恩抓緊時間想教艾瑞絲魔法。只是聽到是侍奉死亡的信仰者使用的魔法，召喚的是冤魂或怨魂時，女孩心裡頗為牴觸，賽恩認真地開導她的觀念：「聽妳的說法，妳一直都在獨自旅行，而且未來也打算繼續如此，那我勸妳最好放下心裡無謂的堅持、真正做到“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只要對妳有用、能讓妳活下去的，不管是死亡魔法還是血魔法，甚至更卑劣的腐敗魔法都要學⋯錯誤的並不是術法本身，這股力量本來就存在天地之間，哪怕是腐敗，也是自然的力量；真正有爭議的的是引用這股力量的人、使用它時的情境跟心態。」
「妳的心態很好，所以對妳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要不要學什麼，而是不管學到什麼都要不忘初心。初心就是妳最珍貴的財富。」昏暗的小屋子裡，光影隨著火焰閃動跳躍，兩人臉上的神情時而清晰時而難辨。賽恩感受到這個小褪色者的良善，於是他也拿出深藏已久的真心與真誠待之。「有實力的人才有資格說他要什麼不要什麼，弱者只能抓住一切機會、饑渴地學習一切能夠習得的知識。」頓了頓，賽恩低沉地笑了一聲「其實妳也不必為召喚亡魂這件事感到牴觸或愧疚，這兩個魔法召喚出來的是冤魂跟怨魂，它們本就對生者、對世間一切鮮活的事物怨恨飢餓，只不過它們的力量不像我們在拉斯卡廢墟看到的那些，它們不足以強大到可實體化去攻擊生者，必須透過魔法才能將它們的力量集中、強化，然後做為半實體召喚出來⋯所以妳放心，它們能被妳召喚出來攻擊生者，反倒是得償所望了。」
⋯這都啥跟啥啊⋯女孩啞然。
「⋯其實，學長，瑟濂老師跟托普斯老師都說過類似的話⋯他們要我放開心胸去接受一切，不管是“我個人主觀意識”上的好還是壞的事物，接納一切才能更大機率地活下去⋯學長⋯我、我也想做到⋯可是有時候，真的很難⋯」女孩雙手抱膝坐在火堆前，把頭埋進了雙膝之間，語調中有明顯的泣音「這裡跟我的家鄉很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在接受這裡的一切，可是⋯可是⋯⋯學長，我不是褪色者，也不是他們的後裔，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比交界地的平凡人還要更平凡的那種人⋯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女孩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出來，只是她的頭依舊埋在膝蓋處、不肯抬起來。
隨著待在交界地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的膽子已經大多了，但是她發現真正讓人恐懼的不僅是對未知的事物，還有孤獨，鋪天蓋地的孤獨。
在這種地方的孤獨跟在和平的世界裡的孤獨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在那個曾經的世界裡，所謂的孤獨更準確的形容詞其實是“寂寞”，不過是源於人際疏離感下的某種大腦反饋機制。
但交界地的孤獨感卻是吞噬人的怪獸、是彷彿進入了“後房”般讓人在黑暗中恐懼崩潰的存在。大部分的人都對你不友善、誰都有可能害你，人類以外的城鎮充斥各種死靈怪物，路上時有盜賊土匪跟傭兵，還有人類力量難以抗衡卻又處處無所不在的各種高等生命體⋯處處危機四伏。
女孩不是沒想過就這麼偏安一隅，但身為褪色者注定了“你沒資格”，甚至固定旅伴也可以不用找了，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是誰會先來到、是“意外”還是“明天”。
雖然不知道小姑娘口中的“不是褪色者也不是他們的後裔”、“交界地跟她的家鄉完全不一樣”是怎麼回事，因為就賽恩所知，交界地外也不是什麼寧靜平和的好地方，但是想到交界地上這成山的破事，賽恩還是嘆了口氣，摸摸小學妹的頭，說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話。
「⋯要、要不，多找幾個固定的情夫調劑調劑身心⋯？」交界地上好像沒有男娼館，賽恩也不知道該怎麼建議她排解紓壓⋯褪色者就別想結婚什麼鬼的了。海摩的糙漢子一說到這種事思緒馬上不靈光。
聽到女孩的哭泣聲停了下來，賽恩以為他安慰成功，本想著小學妹真好哄，想不到女孩抬起頭，哭到整張像是溶化妖怪的臉看著他，語氣幽幽怨怨地說：「學長⋯這件事我只跟你說⋯」賽恩雖然有顆八卦之心，但是小學妹幽怨又詭異的樣子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逃，手心也冒出了黏膩的冷汗。接著他就聽到小學妹從來到交界地之後的男人運⋯雖然聽得出來她已經保留不少，但是，然後，總之，是這樣的，賽恩決定要把這個故事改編成一本書⋯⋯
「⋯妳這是、這是⋯遇到一個騙子跟兩個瘋子了吧⋯」賽恩啞口無言⋯最讓他啞口無言的是瑟濂你他媽什麼時候有個羅德爾的小騎士姪子了？！你他媽騙鬼吧？！？！
當然他知道瑟濂一定有她必須這麼做的理由，但這也太她媽坑了！
「我該怎麼辦啊學長，難道真的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原來我也是這種人嗎⋯」女孩又把頭埋進了膝蓋，賽恩連忙出聲轉移她的注意力「妳這個事情雖然我不是很懂，但我想關鍵在信任吧，妳對那個小騎士的信任動搖了⋯或者我該說那個小騎士的行為讓妳對他的信任動搖了，可是妳說的醫生，我個人認為他對妳做的一些行為說不上是不顧妳意願，他是打從心裡相信妳是願意的⋯這一點只能說妳們溝通、或是妳在表達上出了什麼問題。」小學妹嬌嬌軟軟的模樣，的確有可能讓男人以為她在欲拒還迎，又或者根本就是同意⋯男人跟女人的思維方式本來就不一樣。「從不知道真相細節的第三人的角度來看，那個醫生的確算的上是妳自己招惹的⋯總之，在“妳同意”的前提下，那個醫生他細心、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妳，言談之間對妳也算是毫無保留，雖然個性糟糕了些，但誰沒有自己的缺點⋯」熔爐騎士的意圖他無法猜測，所以賽恩直接略過這傢伙不提。
「信任是很重要的無形資產，有了信任，可以忽略很多缺失；反過來說，失去了信任，再多的優點都不值一提了。我想妳是因為兩相對比，一邊很有可能是個感情騙子，另一邊是缺點不少卻算的上真心實意、最重要的是他能給妳信任感⋯所以才動心了。」陰暗的室內，閃動的火焰光影，賽恩看她那張像是溶化妖怪的臉越看越恐怖，忍不住像個居家照護員一樣，掏出手帕幫她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鼻涕。
女孩感受到輔導老師的好意，揪住了他的手「那學長，你的意思是我要接受那個醫生嗎？」
操，這種事情怎麼讓我選，要真問我三個都他媽的王八蛋啊⋯賽恩冷汗直冒，腦子百轉千迴想著怎麼回答比較好。
「學長覺得要不妳都接受？」
蛤？？？
「妳先接受那個醫生，等妳以後到了羅德爾確定了那個小騎士是不是騙子，不是的話再接受他。」
蛤？？？？？
「可是學長，這樣不行吧，先不說我能不能接受，人家怎麼可能願意，學長你忍心看我被情殺嗎？？」女孩兒目瞪狗呆，大哥你當這是什麼後宮小黃文的世界呢⋯我知道交界地的風氣比較放得開，可是不能這樣操作吧，難道是我沒真正融入交界地的民情？？？
「⋯可是褪色者本來就沒辦法像平凡人那樣結婚生子、過安定的日子，有今天沒明天的，能有兩三個固定的伴侶已經不錯了吧，而且他們哪來的立場說妳什麼，他們不也無法放下自己的事情、陪伴在妳的身旁嗎？在妳注定孤獨的旅途中珍惜每一段巧遇的人事物，在相互珍惜的過程中讓他們填補妳疲憊的身心，難道不該是這樣嗎？」賽恩越說越覺得有道理，逐漸理直氣壯了起來，話也越說越順口。
「感情是需要經營的，他們不能陪在妳身邊、讓妳一個人孤獨地面對交界地種種危機，那麼後院被撬了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如果他們真心待妳、對妳感到愧疚的話，他們反倒該相互感謝對方能在自己顧及不上的時候陪伴妳、照顧妳！」
是、是這樣的嗎？？？女孩兒的三觀受到隕石撞擊造成恐龍大滅絕式的震撼，連瞳孔也巨震了起來。
不是，可是，跟他們在一起我只覺得更疲憊了，還有，學長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又好像哪裡不對勁，問題是我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勁⋯所以我該朝著露水鴛鴦的狀態邁進是嗎？？？可是梵雷、梵雷他⋯
「學長，這個真的好難，我不確定能不能做到像你說的那麼灑脫，但是如果、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如果你有心要追究我的死因的話，一定要往情殺的方向調查。答應我，好嗎？」女孩吸著鼻涕，糾結萬分握住了學長的手，認真地說著。
「⋯⋯⋯⋯⋯⋯」
＊＊＊
修養兩天，雖然體內還有些無法這麼快復原的魔法創傷，但兩人大致上已經恢復狀態個十有七八。艾瑞絲在的托雷特翻著白眼的同意下，決定兩人共乘一馬，朝著下一個目標邁進，去標示的地點拿鑰匙。
然後。
「龍啊學長！！是龍啊！！！活生生的龍啊啊啊啊啊！！！！！！！」
「廢話老子當然知道牠是龍！！！老子就說這地點怎麼好像他媽的眼熟啊操操操操操！！！！！！！」
「學長你不是海摩的魔法師嗎？！？！？！」
「操他娘的海摩魔法師也禁不起被龍火噴一下啊操操操操操！！！！！！！」
兩個漂流教室式土撥鼠驚恐嚎叫的傻子用手刀絕命狂奔著，跑到幾乎靈魂幾乎要跟不上肉體而出竅。
這一刻他們不去想鑰匙、不去想體力，也忘了什麼魔力的損耗。他們盡情地、忘我地奔跑，迎向陽光、迎向彩虹、迎向美好的未來。
Notes:
兩種死之鳥都弱打擊XDD
後房，The Backrooms，讓人很不舒服的都市傳說。
話說我終於能用微博了🎉
Chapter 38: 天上的星星與地下的星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交界地的地上世界與地下世界沒什麼不同。除了沒有日照、天體星月是人造的“虛假蒼穹”，純粹就視覺上來說，這裡同樣有著高聳入雲的陡峭山壁、山峰層疊綿延不絕，磅礡飛瀑自岩壁奔流而下、噴薄而出的水霧讓這個暗銀色的神秘世界如夢似幻，豐沛的兩河水脈成為孕育文明的搖籃。
在這個位於地殼與地函之間、廣袤無垠的大空洞，地下世界的陸地同地上世界，是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島塊矗立在地殼深處與地函表面上，只不過地上世界有海水把陸塊之間填滿並連結彼此，地下世界的“大海洋”則是在深不見底的地函表面，所以這些陸地遠看就像是一支一支的石柱，以及一把一把有著細長把手的花束插在水面上⋯如果能以神的視角、把距離能拉的夠遠的話。
在這些陸塊上，壯麗雄偉的地下宮殿沿著成巒疊嶂的山壁建立，樓高百米、氣勢磅礴，高聳巍峨隱入幻藍幽紫的虛假星空。悠遠神秘的遠古文明以失落的建築技術將大半座山挖空成石洞穴的同時、將部分岩盤保留並雕鑿出作為支撐的巨型挑高石柱，再用各式的石磚、石雕，將宮殿內部修建的大氣恢宏。從其建築風格之大氣，內部的裝修乃至器具的形式與雕工之精美，難以想像在遠古時期是這麼做到這些，而不難想像這裡曾如何地繁盛一時。
從洞窟城堡延伸向外、獨立而櫛比鱗次的宮殿群，包含了做為一個發展成熟的文明所具備的所有完整的功能性建築——民居、各式教育與政治機構、澡堂酒館等公共設施，以及最重要的、作為信仰中心的神殿⋯等，規模驚人到超乎想像。
而在大空洞上方是諾克斯人的建築群，下方卻是祖靈之民的森林。諾克斯人與祖靈之民，極致追求“科技”與堅守自然原始、形態迥異的兩個文明，他們共用同一片虛假星空，距離如此接近卻能包容著彼此的信仰、文明以及生活方式，互有往來卻不干涉彼此。對他們而言，世界本是不分你我，不存在所謂異端。
在宮殿群外，從諾克隆恩橫跨祖靈森林，曲折蜿蜒百里的大橋如同網絡般地連接了整個希芙拉河地區的宮殿群。但是大橋卻在轉向那座位於最高的陸塊上的神殿方向被硬生生地截斷了⋯⋯不管是哪裡的何時的文明，神殿總是會蓋在地形最高之處，這不但象徵他們祀奉自天上降臨的神祇，也是人們對於接觸神祇所在的“天”的渴望。而在諾克斯文明已經凋零的現在，這些為數不多的諾克斯人實在無力再去修補這座橋梁。所以在沒有其他通行路徑下，自此，諾克斯人只能從希芙拉河遙遙相望這座曾是其他文明信仰中心、而後在他們手上改建得更宏偉的神殿。
⋯其實諾克斯人不去修復大橋也不單純只是因為人力凋敝、尚未從那場毀滅性的大災難中喘過氣，還有就是他們知道這座神廟與所在的獨島被一位半神與一位異端神侵佔，來做為他們的王朝發源地，而後甚至改名成王朝廟，整座獨島也被稱呼為蒙格溫王朝⋯自己人口復育速度已經很喘，哪來足夠的人手與力量去奪回他們的信仰中心，假以時日等他們發展的繁盛點時再連絡吧⋯⋯
總之，這塊獨島這便是蒙格溫王朝的立足點了。
做為一個新興的王朝，王朝廟儘管不能跟諾克隆恩的宮殿群相比，甚至還比不上單單一個黑夜神域的規模，但要容納一個有完整階級制度以及職業分工的“聚落”，也算足夠了。 畢竟，擁有專屬的磨坊與儲藏室，以及烤箱的巨型洞穴，誰能說它不具備完整生活機能、養不起一群人呢？連地下牢獄都設置完備、佔地廣袤的宮殿式建築，又有誰能說它沒資格做為一個王朝的發源地呢？
雖然這個王朝裡，能頂事、能溝通的人力資源缺乏了點，有能力的人時常得一人身兼多職，但身為一個對王朝有使命感榮耀感、深切感受到自己是王朝不可或缺的一份子的王朝子民而言，小小的辛勞算不了什麼，一切都是為了王朝、為了“那一天”的到來。
＊＊＊
「聽說你最近成功招到一個褪色者？而且還真把風紗堡那噁心的臭老頭給弄死了。」一位蒙格親自授封、大大的鮮血咒印記幾乎覆蓋整張臉龐上的鮮血貴族倚著石柱，把玩著“逆刺”——劍身歪扭、鋸齒狀劍峰的短劍能讓傷口撕裂地更大，造成更多的痛苦與更多的鮮血。鮮血透過溝槽吃進劍身、滲進劍裡，讓它從石白色逐漸變成一把暗紅色的武器，那是對戰果的宣示，也是對偉大母親的祀奉。
男人的口氣漫不經心，輕浮，整個人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滿滿的惡意。「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她能為大人效力。不知何時能有幸親眼見見這位能讓你寄予厚望的褪色者呢？」
「快了。」梵雷的口氣平靜無波，就像他臉上死板而毫無表情的白面具。「我讓她在外面多歷練歷練、提升實力，所以暫時還不會帶她來王朝。再說要為王朝盡力的方法多的是，無須拘泥形式。我想你也不是會受限繁文縟節的人⋯你說是吧？」梵雷挑眉，他當然聽得懂這傢伙的意思。只是要比說話帶刺、陰陽怪氣，誰還不是箇中好手呢⋯
「您說的是。」男人彎腰行禮，藏在陰影中的面容看不見表情，難辨意圖。
＊＊＊
在地牢巡視一遍，看到被授血的人大多生還，梵雷很滿意。
透過“純血”的授血，的確大大提升了存活率——珍貴的人力本就不該被如此浪費，活著才能為王朝效力。梵雷為自己的遠見能被蒙格大人採用且成效良好而感到自豪。
儘管他有資格褪下這一身骯髒、沾滿了血漬的戰場醫生白袍，換上繡著精緻紋樣的貴族衣裝，但他從不這麼做。梵雷堅持要穿著這套衣袍，為的是哀矜勿喜、不忘初心。他不驕傲、有責任感，全心全意且無私地愛著蒙格溫王朝，就像大人與母親無私地愛著他們一樣。
梵雷回到他的居室，石桌上滿是羊皮紙卷軸，上面記載著各種關於草藥與調香的知識。為了不讓珍貴的羊皮紙沾染上血漬，梵雷脫下手套，細細摩娑、咀嚼著卷軸上的每一個文字。
根據他的交互比對，結合其他調香師與白面具的看法，梵雷研判他的小羊羔多半是誤用了效力極為強大的藥物⋯會用個“誤”字是因為就她那傻頭傻腦的模樣⋯⋯
然而，能蘊含這麼強大的效力，多半只有那些因各式神人規則而生的植物了。
「小傢伙，防我跟防賊一樣。」梵雷笑道。他的小羊羔，大概不知道自己有所隱瞞的樣子看起來多心虛、演技有多拙劣，連個鄉下孩子都不如。儘管她膽小矯情又猥瑣⋯根據那些白金之子的表示，她在遇到威脅的時候，應對方式真的只能用一個猥瑣卑鄙來形容。但或許自己就是喜歡她這樣。就是喜歡她善良但不愚善，傻呼呼卻不顢頇愚笨，好哄卻又不是沒有底線、人家說什麼就盲信什麼的蠢人。她嬌嬌軟軟地像是任人揉捏，對自己要走的路卻很堅定，哭哭唧唧也要走下去⋯
最重要的是，梵雷能感覺到，他們都是同類⋯或許類型不相同、性格也大相逕庭，但他們心中都有一道深至見骨，甚至觸及靈魂的傷口。
那是來自本該無條件保護他們、愛護他們，卻親手執起利刃朝他們砍去的原生家庭，所給予的傷。
想到他們在山洞日夜相對的那段時日，雖然不長，卻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日子。
在那裡，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了歸屬感⋯跟對王朝的愛不同，在她面前他可以毫無保留、傾盡一切，那種情感更加私密，更加⋯黏膩。
回憶著兩人的如膠似漆，男人情不自禁地把手伸進褲子裡，握住了賁張的肉棒套弄起來。他回味著在她柔軟濕熱的包覆裡恣意衝撞，回味著被折騰到受不了的時候，她似喘似泣的鶯啼婉轉、欲拒還迎般地對著他嬌聲討饒，回味著兩人耳鬢廝磨時，她氣人的小嘴說出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胡言亂語⋯
「妳這個薄情的女人⋯四處招惹⋯啊⋯⋯」男人的指尖沿著稜頭後方的繫帶、蜻蜓點水地滑過稜頭的冠溝緣側，強烈的酥麻感讓他挺直了腰、另一手忍不住緊緊地攢住了座椅扶手，壓抑不住的呻吟從那張沒有表情的白色面具下流瀉而出。他套弄稜頭的動作逐漸加快，流出的晶瑩腺液讓他的動作更加滑順，快感也越加累進。
自瀆不是性愛，沒有互動、不存在情感上的化學反應，所以不需要廝磨溫存，只要照著自己喜歡的節奏洩慾就夠了。梵雷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他集中刺激性器上的敏感帶，滿腦子都是讓他又愛又恨的小羊羔；梵雷啜飲著苦澀又甜蜜的汁液，在愉悅與痛苦的反覆糾纏中達到了高潮，熾熱黏稠的精液射了他滿手。
⋯他的小羊羔，可惡的小羊羔⋯梵雷在性的滿足與愛的空虛中恨恨，招惹了他還三心二意，不就是欺負他寬容大度嗎？無妨，就讓她去闖闖、去吃虧，她才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對她好的人。
男人脫力地癱軟在椅子上，雙眼有些渙散，無神地望著石柱上的紋樣，喃喃自語道：「無所謂⋯妳想飛⋯就讓妳飛⋯但別想離開我⋯」
「⋯妳想擺脫我⋯除非我死⋯或是妳死。」
＊＊＊
艾瑞絲跟賽恩躲在一塊巨大高聳的岩石後方，兩人癱坐在地上，都喘的跟狗一樣。
見識到活生生的龍，女孩想著鑰匙這件事還是算了吧，既然塞恩有鑰匙又願意帶老師回學院就夠了，沒必要跟一條龍搶鑰匙，何苦來哉呢⋯她要是想見老師那就在學院山腳下隨便拉住一個海摩魔法師，然後報上塞恩的名字就可以了吧，還可以一道探望學長，多好不是？
結果就在正要開口之際，艾瑞絲看到塞恩摘下了頭罩。明明是深邃英挺的相貌，卻因為那股匪氣，以至於看起來像是正要去打家劫舍的男人低頭看了看手腕上染血的布纏後，咬著牙說道：「海摩教室，絕不輕易言敗！」接著人就湊了過來準備擬定戰術。
女孩差點嚇尿。
「不不不學長，鑰匙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讓老師跟你一起回去就好。你⋯你陪我去找老師，好不好⋯」方才艾瑞絲往背包掏了掏，發現自己幾乎資源耗盡，再繼續下去太危險了。而且這說到頭是自己的事，當初會救塞恩也不是為了想得到什麼⋯後來她從塞恩的口中得到的資訊、塞恩冒險帶著她混進學院、遇到死亡鳥不但沒有拋下她甚至拿命跟它拼了，還教她珍貴的魔法、開導她的觀念⋯之後甚至願意帶托普斯回學院⋯⋯這一切一切已經超出她的預期，她已經得到太多，塞恩本就不欠她什麼。在這樣的世道能遇到這麼有情有義、具有騎士精神的男人，已經讓她感恩感動到一塌糊塗，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本來艾瑞絲想著要不就在這道別吧，她自己去找老師就好，可她又怕他大男人一個腦熱就自己跑去實現全天底下的男人都有的“我要屠龍，成為屠龍勇士！”的蠢夢想，所以她拉拉賽恩的袖子，想讓他陪著去找托普斯，然後她再陪他們兩人回學院⋯總之要在她的貼身看管下讓他冷靜冷靜腦子！
然而⋯
「海摩教室，絕不輕易言敗！」塞恩又重複了一次，堅毅的眼神沒有絲毫的動搖。
我知道海摩教室不輕易言敗，但我不是海摩教室，我很輕易就可以言敗啊大哥！再說我才是事主，難道不該以事主的意見為主嗎噢噢噢大爺啊！！！
女孩兒急得陀螺打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不把學長的頭按進沼澤水裡試試？
「妳很重視妳的兩位老師吧。」塞恩沒來由的話打斷了艾瑞絲正準備伸出的小手，她愣了愣，搗蒜般地點頭。
「我也很重視自己的承諾。」
「學長⋯」賽恩的神情讓艾瑞絲欲哭無淚。那種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讓艾瑞絲彷彿又回到勒緹娜在她面前自殺的那一幕。創傷的回憶讓她顫抖著揪住塞恩的衣袍，說哭就哭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你們⋯不能珍惜生命，不活下去⋯就什麼都做不到了⋯你們不是都要我不擇手段活下去，為什麼你們⋯為什麼⋯⋯」
「⋯雖然我不知道妳口中的“你們”是誰，但我想那個人⋯“他們”也跟我一樣，不是不珍惜生命，我們只是順應本心，遵循自己的信念。我們做對得起自己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看到小姑娘抽抽噎噎，哭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塞恩突然有股衝動想把她摟進懷裡，但他知道這是不適宜的舉動，所以他及時止住了，伸出的手只是摸摸她的頭便收了回去。
「走吧。」
＊＊＊
塞恩跟女孩解釋，這次不攻擊牠，而是把東西拿了就跑⋯輝石龍跟新生的死亡鳥完全不同，死亡鳥屬於魔法生物，魔力強大但是本體不算特別強韌。但是龍不一樣。
「龍有很多種，妳看到的那傢伙叫做史瑪拉格，牠不是天生的龍族，所以能力遠不及上古龍族，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毀滅性的力量⋯」看到小姑娘一聽到龍有很多種，頭上幾乎浮現出實體化的問號，大眼睛也閃亮亮，明顯就是好奇想知道，又因為現在時機不對而忍著不問⋯塞恩大致為她講解「龍族從不可知的遠古時代就已經存在。牠們力量強大，有高度智慧，發展出自己的文明與規則、以及專屬的龍禱告⋯牠們甚至能化人。但是“後天”的龍卻是因為各種力量使用不當而遭受反嗜，自人化龍並且失去了神智。至於史瑪格拉，相傳牠本來是學院的魔法師，也是一個研究學問不擇手段的激進派，煉化並吞噬了無數輝石，最後因無法駕馭這股力量而被侵蝕化龍⋯所以妳現在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反對激進派了嗎？」
「可是學長，或許他們也覺得自己是順從本心，遵循自己的信念⋯？」女孩認真聽著學長的話，小腦袋還時不時分神探出頭去看看史瑪格拉有沒有跟過來⋯其實他們真的離的很遠了，但她就是不放心。她這副神經兮兮、小心翼翼地小模樣，看得男人眼角下方的疤痕抽的像條活動的蟲。「⋯妳說的沒錯，的確他們就是這麼認為。關於這點我不便評判，只能說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問題是變成這副德行，牠們還能做什麼、跟死了有什麼兩樣？不過是白白浪費了自己的才能跟生命。算了，不提這些傢伙，想到我就一肚子火。總之不管是真正的龍族還是化龍都一樣，龍不是殺不死，只是憑我們兩個受了傷的魔法師做不到⋯好吧我修正一下，就算沒受傷光憑我們兩個也做不到。所以我們必須把全副精力專注在閃躲牠的攻擊，明白嗎？」
知、知道了⋯女孩點頭，緊張地直咽口水。
「妳的速度快，所以等等我去把牠引開，妳東西拿了就騎馬到前方接應我。牠應該只是盤踞在那邊，不攻擊牠的話，一把鑰匙拿了就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然而，當他們實際執行時，驗證了莫非定律無所不在。
商量好的兩人分頭前進，賽恩引開史瑪拉格的注意時，艾瑞絲穿過石陣、從另一頭繞了出來。她走到那具卡勒羅斯魔法師的屍體前，跟他說了句：「你手上的鑰匙是要給托普斯老師的對嗎？我會幫你交給他的⋯失禮了。」接著她扯下屍體胸前的皮項鍊，皮繩上掛著的除了輝石鑰匙，還有一塊頂端打了穿繩洞、乍看雜質很多的藍色輝石。
作為一條項鍊的墜飾，輝石鑰匙肯定是後來才掛上去的，那麼這塊輝石就是這條項鍊上原本的墜飾了。女孩本來猶豫著是不是要把輝石留下，但她聽到賽恩遠遠喊著「牠回來了！」她知道已經來不及把東西拆下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艾瑞絲心裡有種說不上的感覺，彷彿這兩樣東西就是得一起帶走，於是她便不再多想地整副抄走。
女孩騎上托雷特準備逃走的時候才發現情況不對勁。史瑪格拉根本沒有回來。
艾瑞絲快步走出巨石群、往塞恩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史瑪格拉飛在空中，朝著塞恩噴龍火，塞恩半跪舉盾，明顯快要支撐不住、盾牌上的魔法屏障也將要消耗殆盡。
「學長！」
艾瑞絲大驚失色，朝著賽恩的方向策馬狂奔，她朝空中的史瑪格拉丟重力隕石，就在史瑪格拉準備轉頭的瞬間，她跳下托雷特並將牠撤回，接著她用最快的速度衝向塞恩身邊，挽住他的手臂使出了獵犬步法——艾瑞絲曾試著在負重狀態下施用戰技，證實了帶著人也可以用獵犬步移動。只不過，雖然負重獵犬步的速度完全不受影響，但是對精力跟魔力的損耗卻是非常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這麼做。但現在的情況危急，到了分秒必爭的地步，讓塞恩站起來爬上馬、坐定後托雷特起步奔跑的這一套流程根本來不及；哪怕只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差，已經足以決定兩人會站在陰陽兩界的哪一端。
當艾瑞絲帶著塞恩快速移動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精力跟魔力都在迅速的流失，被龍火噴到的腳踝也痛到讓她冷汗直冒，但她什麼都不敢想，只是咬著牙、用意志力強撐著，拖著塞恩遠離史瑪格拉，越離越遠、直到精疲力竭了為止。
天空下起了雨，艾瑞絲倒在沼澤的泥水灘裡、全身都是污泥，但她已經爬不起來。塞恩用魔法杖撐住身體站了起來，接著他將已經半昏迷的女孩背起，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對不起⋯連累你了⋯學長⋯學長⋯你真是個⋯好男人⋯如果⋯他們也能跟你一樣⋯該多好⋯對不起⋯⋯」最後那句對不起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女孩趴在塞恩背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說我是好男人，那妳倒是考慮考慮我啊。」明知道後背上的小姑娘已經聽不到了，說給誰聽呢⋯塞恩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才兩三個男人就已經搞不定，那焦頭爛額的模樣，還是不要給她添亂了。
雨越下越大。傾盆大雨中，渾身是傷、髒污不堪的兩個人相互扶持，在這個僻靜到彷彿只剩下雨聲與他們兩人的世界裡。
Notes:
梵雷：「我的字典裡沒有分手，只有喪偶。」
對於自卑感很深、很沒有安全感已經到了扭曲程度的人來說，比起與人共享情愛，他們更加無法忍受對方要離他而去，對那種人來說，這才是真正的背叛。
個人認為就是因為如此，所以蒙格在授血的過程中幾乎要了他的命但他還是可以自插雙眼、無怨無悔。但最後他快死了，跟蒙格祈求應承的力量而蒙格卻不讀不回手機直接關靜音時，他的語氣才會那麼悲傷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Chapter 39: 命運的節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這一天，在利耶尼亞西岸沼澤邊、接近四鐘樓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來了兩個特殊的客人。
不管哪個世界哪個時代，學者總特別讓人尊敬，尤其是在文明進程相對落後，以及生存不易的年代裡⋯所以當村人看到一個雙賢魔法師背著一個褪色者進村時，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究竟該敬畏還是驚恐。
因為地處要道，所以這村子小是小，酒館妓院磨坊等等卻是一應俱全⋯是挺簡陋，不管是酒食的品質還是女人。但無所謂，出外人不過求個止餓，所以能頂用就夠了。平日裡除了粗魯不文的杜鵑軍團之外，偶爾也會有穿著斑白破損長袍的海摩魔法師來光顧，但雙賢魔法師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因為離魔法學院近，所以村人們很清楚這些石頭頭套所代表的涵義。
賽恩付錢弄了兩個房間，要了兩桶熱水後便揹著女孩上樓，進了其中一個房間。
不多時，酒館老闆低著頭，用著幾乎是恭敬的態度奉上熱水。在他轉身出門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好奇快速打量了床上的褪色者⋯不怪他，這個組合真的太奇怪了，一男一女更是令人遐想，以至於他沒發現自己從快速打量變成盯著思考⋯⋯賽恩咳了一聲，老闆才猛然回神，被鬼攆似地落荒而逃。
賽恩卸下頭罩跟衣物，簡單快速地把自己的衣服跟身體都清潔後，便穿著擰過的濕襯衣開始幫女孩收拾。他將女孩的外罩袍脫下，看到罩袍下的衣裝時他楞了一下，接著他繼續動作，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塞恩將女孩衣裝上的鱗甲部分卸了下來。但也僅只於此，塞恩沒有再繼續，因為他知道這是“不適宜的行為”，除非她受傷了需要處理傷口，否則他不會這麼做。
就像當初小姑娘灌他藥水、幫他放回復術，卻不會在他清醒而未取得他同意的狀況下、逕自幫他脫衣敷外傷藥膏。他們有所為有所不為。
賽恩撥開女孩臉上沾黏結塊的髮絲，用布巾幫她將臉擦乾淨。擦拭完畢後，賽恩輕輕地撫摸她的眉眼跟臉頰。他的大手在女孩的臉上稍作停留便接著粗略地擦去她身上的汙泥，再用已經變成黃褐色的剩餘溫水將她的鱗甲洗乾淨。做完這一切善後，男人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間休息。
＊＊＊
艾瑞絲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泥磚房裡，全身痛到像是被拆掉重組過，但總算還活著。
她掙扎地坐起來，看到身上的外罩袍被洗過，從桌子鋪開橫跨到椅子，不過還沒晾乾；她的鱗甲被整齊地排列在窗邊，明顯也是洗過了。但除此之外，她的衣著完好無缺，就連皮甲上的污泥都只簡略清了清，沒擦得很乾淨。
學長真是個正人君子，女孩心想，在這樣的世道竟能結識這樣的人，自己真是太幸運了，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樣的緣分。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男人運，女孩的小臉馬上又垮了下來。
女孩兒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越來越朝不保夕，曾經想嫁個農夫或小騎士，然後養一隻大貓貓主子、就這麼躲起來蒙著頭過日子的夢想離自己越來越遠了⋯⋯這個時候的女孩兒還沒有體認到，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其實是得償所望了。農夫、騎士跟貓貓不但有，而且是“都有”，三個願望一次滿足的那種。
農場出身的軍醫兼死亡天使、熔爐騎士、有著大尾巴跟濃厚系體毛的百相熔爐半神⋯退個三萬步，打個一折，的確也是農夫、騎士跟貓貓沒錯了。
＊＊＊
賽恩拿著硬度堪比魔法師頭罩的黑麥麵包，以及從現代人的角度來說很難分辨究竟是加了苦瓜汁的柴油還是蜂蜜酒的中世紀歐洲套餐進了女孩的房間，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眉頭深鎖、一臉糾結地坐在床上⋯賽恩有種預感，如果現在開口問她怎麼了，一定會聽到讓他嚥血的話，所以他決定不問，打算默默地把食物放在桌上就出去、讓她在自由的海浪中獨自盡情思考，待她冥想結束後大家再連絡。
不過命運就跟瑪麗卡的奶子一樣堅挺，不是你想逃避就可以避的開、不是你去壓它它就會垮掉。
女孩轉頭看著學長，總覺得他是那種硬邦邦的直男，然後她想到那三個臭男人對她的折騰⋯覺得雖然這話題頗唐突失禮，但她挺珍惜這段緣分，所以就算會被白眼被訓斥也還是忍不住想勸他兩句。
「學長啊，我跟你說⋯很重要⋯」女孩突然努力露出一個“我們來talk一下”的露齒燦爛笑容⋯然而女孩一身的髒汙，連頭髮都因為泥水乾掉而結塊、發黃；窗戶很小而顯得光線陰暗的房間裡，女孩刻意擠出的露齒詭笑讓她怎麼看都陰氣森森，活像個幽深老林裡從形狀扭曲的黑色大樹後面陰側側地探出半個頭，說著「來啊年輕人，來快活啊⋯」的恐怖吸精女巫⋯⋯好吧如果她真的是吸精女巫那塞恩倒不介意讓她嚐嚐老衲的棒子⋯是的，男人跟女人的思維方式真的很不一樣，尤其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
反正總之，賽恩看到她這副模樣，簡直想摀住耳朵大喊不我不想聽，但他不能這麼做，太失禮。於是他整個人僵硬無比地杵在那兒，等待小學妹的暴言。
果然小學妹在這方面從不讓他失望。
「學長啊，我知道這麼說很唐突，可是你要知道忠言逆耳⋯我跟你說，男人有性生活真的很重要⋯雖然話是說“不在沈默中爆發，就是在沈默中變態”，但是根據我的個人經驗，多半都是在沈默中爆發成變態⋯很可怕吼⋯不瞞你說我也很怕⋯嘿嘿、呵呵呵⋯」女孩兒發出自認為充滿誠意的奇怪笑聲，像個被降妖者打出一臉黑血的林中老妖「還有跟你說，找對象的時候要注意體型是不是接近⋯除非你要娶人家，不然體型差太多的千萬不要，人鬼殊途⋯如果你有大樹守衛的身材卻有著小惡魔尺寸的排尿工具⋯那、那就當我沒說⋯不然把女生弄到空穴來風了人家以後要怎麼嫁人，你說是不是⋯畢竟你不能預設每個女生都有副跟褪色者一樣伸縮自如的下⋯身體，是不是⋯呵呵呵⋯呵呵⋯⋯」
辛、辛苦妳了⋯妳到底遇到了什麼⋯不，還是算了，我不想知道⋯
「說什麼傻話呢⋯」塞恩抄起整根長棍麵包就往女孩嘴巴擠上，女孩本想空手奪白刃卻沒奪成、畫面硬生生成了倉鼠吃香蕉⋯
「⋯⋯⋯⋯⋯」已經數不清有多久，塞恩沒動過那方面的心思⋯
本來，一起旅行還共患難的男女，對彼此動心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差別在於如果旅程中發現對方本性不好或個性不合，那頂多就是想排遣一下，旅程結束後就一拍兩散。但如果在這段旅程中，對方挺合你的意，那你就會想要認認真真地來一段試試，看對方是不是那個“對的人”。
一開始塞恩是真沒多想，再說小姑娘的身份註定了不會是那個對的人，最重要的是人家明顯沒那個心思、完全沒有流露出哪怕是那麼一絲絲曖昧氣息過，要不然也不用把那一檔子慘事告訴他了⋯示弱訴苦有很多種，塞恩又不是什麼不經人事的傻子，相由心生、曾真的放浪不羈過的他很清楚小學妹並不是想藉著訴苦遇到壞男人去博得同情，她在敘述那些事情的時候，整一臉愁苦、皺的跟老婆婆一樣毫無半分美感的臉，完全不是女人想引人愛憐時楚楚可憐、欲語還休的神情⋯她那是真正的純吐苦水，內容會讓人慘到笑那種⋯塞恩總覺得男女的事得同時對上了才算真正的你情我願，只要對方沒釋放出迎合的訊息他就絕不會越雷池，更別提有什麼遐思。
但是⋯
總之的總之，塞恩心中咒罵自己沒事幹嘛往人家嘴裡塞東西，然後把視線別開⋯他清清喉嚨，口氣嚴肅地說道：「現在學院內憂外患的，妳學長暫時沒心思去想這些。」
倉鼠一邊啃著大香蕉，一邊眼神恍惚地想著：暫時⋯可是學院封閉很久了吧，聽他說學院沒有合適的同學、好像也不上妓院，這丁丁表皮都積了厚厚的角質層了吧「學長啊⋯你要知道，蜘蛛網就是在不知不覺間長出來的⋯就算暫時不想定下來也沒關係，這不衝突你時不時做個大保健來寵愛自己的身體啊⋯身心的健康就跟工具一樣，定期疏通保養很重要，真的，信我⋯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退一萬步來想至少他們幫我保健身體呢，就類似強制就醫的概念啊哈哈哈哈哈⋯」女孩兒笑得就像乾薑那麼樣的乾。
「⋯並沒有那麼不知不覺！老子身上哪裡都沒有長蜘蛛網！還有到底什麼是他媽的大保健、妳不要再亂看一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了！！」我信妳媽個毛！男人幾乎嘔血，氣到原本低沉的聲音拔高分岔、差點口不擇言“那妳就來幫老子好好保健保健或是老子來幫妳好好保健保健如何！”幸好他咬著牙忍住了⋯
「嗯嗯我明白，我就是比喻。」女孩乖巧的點頭。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賽恩抹臉。對一個心有遐思的正常男人來說，跟這種欠操卻不自知的小姑娘獨處一室談這種話題太痛苦了。塞恩決定登出再重登入，到時候先下手為強地用其他話題開頭就可以把她的注意力轉移開⋯於是賽恩連忙認真地敷衍她，等等會讓人再送兩桶熱水來讓妳梳洗，妳吃飯洗澡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妳⋯⋯然後健步如飛地逃走了。
好吧，賽恩的盤算挺有用，效果的確很好。
傍晚賽恩去找她重開話題時，小姑娘馬上就整張臉寫滿疑惑與悲淒地問賽恩：「學長，我早就想問了⋯我覺得應該不是我想太多⋯為什麼死亡鳥會攻擊我，理論上牠應該是亡者的引導不是嗎？牠這種為了服務某種力量而生的魔法生物跟冤魂怨魂不同，應該會遵循著固有的使命行事，為什麼會主動攻擊生者⋯難道因為我是褪色者？還有，我其實有注意到，史瑪拉格一發現我，牠的目標就已經轉向了，就在我放隕石球之前⋯我知道褪色者在交界地的名聲不好，但這應該跟牠們兩個無關不是嗎？但是牠們看到我的反應簡直像是自動鎖定目標，我真的想不通⋯」女孩把所有髒衣服換洗，身上穿著一件長袍，爛軟地癱坐在床上、像個啤酒肚大叔，一臉地生無可戀「如果真的是巧合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話⋯那我以後要怎麼辦啊⋯⋯」
其實艾瑞絲的話賽恩也在思考。史瑪拉格的事情他是聽小姑娘說了才知道有這種情形，但是死亡鳥⋯
「的確很奇怪。嚴格來說，褪色者並不是死而復生、重新得到“真正的”生命，而是活著的死人⋯雖然跟死誕者不同，但是死亡儀式鳥把褪色者當成亡者來引導不是沒可能⋯牠的確魔力強大也具有攻擊性，但那是在被攻擊的前提下，我沒聽說牠會主動攻擊生者或亡者⋯據說牠手上的勾棒是用來扒屍體餘灰而不是拿來打人的⋯另外，如果妳說的是真的，那史瑪拉格就更奇怪了，牠的攻擊應該是不區分特定目標⋯就像那具魔法師的屍體⋯⋯」賽恩低著頭撙著下巴思考，姿勢跟瑟濂如出一輒，看的女孩心裡有些酸酸的，她想念老師了。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賽恩有些慚愧，在魔法學院浸淫了這麼長久的歲月，所知卻還是那麼有限。他甚至想，如果學院裡少了那些勾心鬥角，大家都把時間拿來研究學術，是不是他就能知道這些事情的答案了呢？
「我知道這個建議很無用，但恐怕妳只能再小心一點，盡量避開那些“大傢伙”」賽恩把椅子拖到女孩的床邊，坐了下來，摸摸她的頭「妳一定要盡可能地精通妳所有學過的魔法跟禱告，不管是哪種力量而生、看起來多卑劣多討厭的術法都要努力學。不僅如此，妳還要多琢磨戰略的運用，不能只是一昧地逃跟躲，否則妳已經被死亡鳥給“引導”走了」
想到死亡儀式鳥的攻擊，女孩又是一陣心驚膽跳，連忙點頭。
為了養傷，兩人在小旅館了住了大約一周，這段時間裡賽恩拼命幫女孩惡補學理數理與戰略方面的理論，而不是實戰。賽恩發現了，小學妹的感知力很差、理解感知力的能力也很差，所以他盡力將其化為深入淺出的文字理論，讓女孩能夠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該如何提升感知力⋯大概就有點類似用口述的方式教人冥想、感受宇宙能量。厲害的老師憑著口述，就能讓聽眾將文字轉化成能夠提升、理解性靈與能量的感知方式，不厲害的老師只會叫你這樣這樣感受、那樣那樣感受⋯啊就已經聽不懂了是要怎樣怎樣感受啦！頭上插天線嗎？！
賽恩算是前者，而梵雷就屬於後者⋯
好為人師的賽恩學長甚至讓酒館老闆弄來一本空白手札⋯在這麼“世俗”的地方要弄到這種東西真心不容易。然後賽恩像個幫同學做筆記的資優生一樣，幫她寫了大半個本子，空白手札瞬間變成題庫大全。
賽恩希望能盡量調整她邏輯思考的方式、為她打下理解與融會貫通學理的基礎，畢竟他們終將別離。
其實會這麼反其道而行的進行紙上談兵，是因為賽恩覺得小學妹在知識吸收這方面做得很好⋯倒不是說她能吸收多少、應用的多棒，像是瑟濂那樣的菁英才女，而是小姑娘的心態很好，不管是知識還是觀念都很願意聽取他人的建議，經過自己的腦子過過一遍後再擷取精華、用她那溫和正常三觀的腦袋去計算出適合自己、自己也能理解的概念後，吸收成為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所以賽恩覺得，只要給了她紙上知識，小姑娘一定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將理論轉化成實戰來應用⋯這些日子的教學中，賽恩覺得她的資質算優，但也僅只於此，不可能跟瑟濂之流相提並論，但她勝在心態好，心境跟思維也自由放飛。不像他們這些人，要多聰明的天才都有，但通通都得被桎梏在這一方巨塔裡、在充滿負面情緒的你爭我奪中僵化窄化了人性與思辯能力。
賽恩心想，假以時日，或許小姑娘真能走出一條比他們的都寬廣的道路也說不定。
當兩人重新踏上旅途時，財大氣粗、其實對手札封面皮質跟內頁紙質都很不滿意各種嫌棄的雙賢魔法師眉頭不皺一下地買了一匹戰馬⋯聽說戰馬的來源是酒館老闆跟賞金獵人合謀，而被謀的苦主是西岸的某杜鵑軍團來著，不過這就不關他的事了。
賽恩會買馬的原因無它，因為他不能跟小姑娘共乘一馬⋯不管是她頂到他還是他頂到她都不好，是吧。
＊＊＊
兩人沿著利耶尼亞南下的一路上，艾瑞絲幾乎經過了所有她先前所走過的路程，但都人事全非。
與學長相遇的改宗塔、與梵雷共度的山洞、薔薇教堂、博格特煮蝦子的小屋、與奇怪的駝背女孩菈雅相遇的小涼亭，以及遇到托普斯老師的小破教堂，這些記錄著艾瑞絲旅程的定點全部都已經空無一人。
除了吃喝拉撒睡的必要休息，兩人沒有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在托雷特奔跑時，眼前景象的快速轉移，就像艾瑞絲在交界地旅程的畫面一格一格地往後倒退放映，令她百感交集，不禁思考起這一路上她的所遇所得與所失的所有種種點滴。
女孩突然覺得，雖然她希望偏安一隅，但自從正式踏上旅程後她遇到的那些人事物縱然為她帶來傷痛，但也為她帶來了身心靈與知識的成長。
因為有了過往種種好壞，所以你才成為現在的你；假若你並不討厭你自己，那麼就該為了過往的種種好壞悲喜而心懷感恩，因為它們成就了現在的你。完整的你。
所以女孩無比感恩這一切，無論好壞。
＊＊＊
一見到托普斯，女孩隨即跳下馬、雙手包裹一甩便衝了上去，然後兩個人就像一對失散多年的父女相擁而泣，哭完之後又笑了起來。又哭又笑的兩人情緒起伏之大，賽恩忍不住想著假如等會這一對傻子相擁著轉圈圈，他到底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留在這裡等待⋯⋯還是裝作不認識故意不小心地走開好了⋯
彭湃而奔騰的情緒好不容易抒發了些，托普斯這才注意到女孩身後高大、帶著雙賢頭套的男人。
看到托普斯驚訝到張大嘴、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的模樣，女孩這也才想到要幫兩人介紹一下，但就在他正要開口時⋯
「徒弟啊，這是妳的情人嗎？」
蛤？？？
「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妳居然能夠認識這麼有本事的人，還帶回來給老師看，老師太高興了⋯老師放心了、放心了⋯可是你們體型差那麼多，妳那麼瘦小⋯」
蛤？？？？？
「只不過這麼一來妳就可以安定下來了，妳不知道老師有多擔心妳，對了⋯」托普斯把女孩向前拉幾步，跟賽恩離的更遠點，然後刻意把音量放低、小小聲地問：「他會娶妳吧？可是他是學院的高階魔法師，你們可能得分隔兩地了⋯學院離這邊騎馬要好幾天，還是我們搬到利耶尼亞住，這樣妳們可以常見面？」
蛤？？？？？，？？？？？
老師你在說什麼？？？而且學長聽力很好喔？？？？？
Notes:
瑪麗卡的奶子＝可用作語助詞，類似“我的老天啊”，參考蝦哥台詞。
瑟濂跟阿褪的體型差不多，就一般人類身材，托普斯好像也是？
但是魔法師們的體型很高大，類似凱丹傭兵那種來著。話說我設定的梵雷是個搞農務出身的，官方漫畫的梵雷也是個種菜的，唔嗯嗯嗯這也就是說梵雷你⋯（低頭撙下巴，沉思）
Chapter 40: 菈妮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說，命運會不會把她帶到我身邊？」
高塔上，蒼白到泛藍、全身氳氤著幽藍色光暈的少女站在圓拱頂玻璃窗邊。一個靈體狀的輪廓如影隨形地跟附在她淡漠麗緻的臉頰旁側，就像虛擬投影。
少女雙手拾起書本、整整齊齊地疊在桌上，另一雙手則端正地交握停放在下腹處。她露出的手腕不是圓潤柔美的關節，而是繩索。凌亂纏繞、有些接壤處甚至要斷不斷的繩索團將手腕與手掌連接起來，彷彿在這層蒼白的皮相底下的不是肌肉與骨骼，而是一大團繩索。
然而，從手腕與手掌那破碎的斷面來看，這個身體確實不是溫暖的肉身，而是不知名材料做成的“殼”，在這層殼的底下，沒錯，的確是繩索，成團纏繞的繩索構築了這具身體。
少女的身體是人偶，而控制這具無機物的，是能量強大、擁有神人權能的靈魂。
「我相信會。」高大魁梧的半狼人替她將椅子拉開，牽起她的手、帶她落座。「所以我跟她提過，遇到伊吉就說是我介紹的，也告訴伊吉如果她來了，就把徽章交給她。」
「希望如此⋯希望，她能通過考驗⋯無論是何種。」少女嘆了一口氣。她低下頭，聲音細不可聞。
「希望，她會是“那個人”⋯」
＊＊＊
生怕再慢一點，托普斯就要幫艾瑞絲跟塞恩規劃好蜜月旅行跟婚後定居的地點，順便再幫他們收養兩個孩子⋯女孩兒嚇得屁滾尿流之際，連忙跟托普斯解釋一切，包括兩人怎麼認識，到中間發生的一切種種。然後托普斯肉眼可見地失望無奈嘆氣，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瞬間消風⋯
「⋯我以為⋯我本來想幫妳找兩個孩子了⋯村長家接濟了幾個孤兒，說他們的父母都在戰火中喪生了，那些孩子可愛又乖巧，常常來找我⋯」托普斯叨叨絮絮地說著這些家長裡短，一下開心一下又哀嘆地看著女孩兒跟她的雙賢學長哥哥，像是有著無限的遺憾⋯
我就知道！！！
女孩兒在心中無能狂吼。
「⋯⋯⋯⋯⋯」賽恩本想把頭罩拿下來見客，以示尊重，想想還是算了，他要是看到自己那一臉匪氣的樣貌，不知道又要想到哪裡去了⋯賽恩覺得，如果不知道真相，要說他們是真的父女也極有說服力，就兩人那如出一轍、整天莫名其妙不知道想在什麼的腦袋⋯⋯
只是⋯
「妳找到輝石鑰匙了，老師很高興，但是那支鑰匙我不能收，那該由妳使用。為了妳自己好，那該是妳的、該由妳來使用。」托普斯為小徒弟添滿了茶杯，氤氳蒸騰的霧氣擋不住他臉上的落寞，重複了幾次的話語不知道是為了堅定誰的決心，是小徒弟、還是自己的⋯「我很感謝你們，真的，但你們的好意我真的不能接受⋯我只是一個對學院毫無意義的廢石，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我其實心裡早就知道學院的態度，只是我，只是我⋯我不敢面對⋯⋯現在能拿回筆記，我已經很滿足，在學院外面也可以繼續研究，而且這裡的人對我也很好⋯」
什⋯
女孩反應過來後，瞪大了眼睛，正要開口時，托普斯先搶了她的話頭。
「我不能讓賽恩先生帶我回去。」
托普斯抬頭看著賽恩，再轉向小徒弟，語氣堅定「擁有輝石鑰匙的人，除非是教室長帶著自己教室的魔法師回去，若是帶了不是自己教室、甚至不是學院的人進去，就必須為那個人擔保，如果出了什麼事，情節輕者會收回鑰匙使用權，以及大書庫的權限等級、以變相降級作為懲罰。再嚴重一些的，除了剛剛那些以外，還會剝奪頭罩⋯而最嚴重的後果，則是被學院除名、逐出學院⋯⋯頭罩被剝奪的魔法師想要再拿回頭罩，將會非常困難。學院在考核這些人的時候，會拿出更加嚴厲的標準檢視，設下重重關卡，經過漫長的時間才有可能讓你拿回頭罩⋯而且是從頭開始，不管是頭罩、鑰匙，還是書庫使用權限。」
「你是海摩教室出身的雙賢魔法師沒錯吧？」托普斯將身體向前挪了挪，望向坐在小徒弟身邊的男人，心情複雜「雖然我離開學院很久了，但從利耶尼亞上杜鵑軍團的規模不減反增來看，卡勒羅斯掌大權的現況應該沒有改變，所以海摩教室出身的雙賢魔法師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付出的心血是我這種人難以想像⋯而且相信你樹敵不少，一定很多人等著抓你的錯處。若是你失去這一切，我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境地⋯我不能這麼做。」
「我只是個廢石，不值得你這麼對我，你不該用自己的前程去賭一顆廢石為你帶來的危害。」
托普斯的回答讓賽恩非常意外。
他以為一個低階魔法師聽到有機會能夠回學院，應該會迫不及待地同意，甚至急不可耐也不為過，哪裡會去想到那些彎彎繞繞，以及可能會為他人帶來的影響跟困擾⋯也不見得沒想到，畢竟大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只有不夠聰明的，沒有笨的。只是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想到了又如何？就算明知道這些，也不可能拒絕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想不到他竟然能有品節如此，賽恩頓時高看了眼前的男人。
托普斯站起來坐到艾瑞絲旁邊，他摸摸小姑娘的頭，溫柔地說道：「老師的確很希望回到那座學問殿堂，但我不願意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妨礙、甚至傷害了別人⋯我不願踩著別人的身體往上爬。唉⋯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一直是廢石吧⋯⋯但是我只想做對得起自己的事，所以謝謝你們，真的。」
做對得起自己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嗎⋯？
女孩抱住老師，哭的一蹋糊塗。
＊＊＊
離開托普斯的住所，艾瑞絲帶著賽恩前往鎮上的酒館投宿，但才剛走出大門不遠，女孩又掩著臉、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賽恩正想問她怎麼了，就被小姑娘一把抱住腰，整個人埋在他身上哭「學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帶人進學院⋯是那麼嚴重的事情⋯我以為、我以為⋯你為什麼不說啊⋯學長⋯⋯」
艾瑞絲只知道帶人進學院需要擔保，但生存在和平世界的女孩完全不知道在這個講求信用與榮譽，卻又毫無人權可言的中世紀名利場，“擔保”是一件多麼嚴肅、多麼嚴重的事情。她以為真的出大事的話，頂多就是寫寫報告或是記過之類，可是老師是學院的低階魔法師，不痛不癢的那種，能出什麼事呢⋯她現在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才明白自己有多蠢。這不只是出不出問題的事情，還牽涉到裡面的權力鬥爭，她無比後悔自己做事怎麼能這麼輕浮自私、這麼不顧慮到後果。
想到學長還帶她進學院，如果中間出了差錯⋯女孩更懊悔、哭得更大聲了。
「妳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不算什麼，海摩⋯」賽恩話沒說完就被女孩爆出的震天哭聲打斷「可是學長也救過我⋯還幫了我那麼多⋯學長⋯嗚嗚嗚⋯」
妳也幫了我。妳讓我想起自己的初心，妳讓我想起自己還有心。
賽恩不敢伸出雙手擁抱她，像托普斯那樣，他的心思比托普斯多上太多。於是他揚起手，拍了拍小學妹的後背，半是安撫半是提醒他們還有事情待辦，女孩這才抽抽噎噎勉勉強強地止住了淚水。
女孩抬起頭看著賽恩，終於知道兩人這一路旅程的背後隱藏著的是什麼樣的情深義重，她飽含淚水的美目眼波流轉、欲語還休，賽恩嚥了口口水、心跳如擂，等著小學妹的告白。
雖然小學妹的身分很麻煩、爛桃花也很多，但他可以陪著她一起面對，慢慢解決這些破事。終究他的背後是魔法學院，自己在裡面也有點地位，可以靠勢，那些傢伙就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於是⋯
「學長我⋯」女孩有些害羞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賽恩，但決定還是鼓起勇氣「學長我⋯你知道褪色者朝不保夕，有今天沒明天的，我⋯」
「我沒有自信能活得比你久⋯好可惜褪色者沒有生育能力，不能生一個女兒給你當養女，那她就可以代替我幫你頤養天年⋯或者、或者我考慮一下老師的提議，幫你收養個孩子？⋯其實如果、如果是學長的話，源氏物語也不是不能接受⋯學長那麼優秀那麼正派的人，一定可以把女兒教養的很好，那既然沒有血緣關係，等她長大了繼續“照顧”她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人家說肥水不落外人田嘛你說是不是⋯源氏物語這種事情換做別人我會覺得噁心猥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如果是學長我就一點也不牴觸了，一定是學長太好了⋯」女孩吸了吸鼻涕，神態無比真誠。
賽恩又嚥了一口⋯他覺得應該是血吧⋯的東西，他甚至提不起力來爆氣、叫她不要再看什麼源氏物語那種一聽敘述就很不正經的鬼東西⋯他只覺得好累、好想睡一覺，感覺這一趟旅程所累積的疲憊呼啦啦地一下子全湧上了心頭了呢⋯⋯
Notes:
我這小破文居然寫了四十篇、快二十萬字，真是太神奇了，希望能繼續撐到結束⋯
話說上個禮拜去打蜂巢皮秒，痛得我⋯兔兔壓力球快要被我掐斷頸。
好不容易終於結束，正當覺得自己好棒棒、忍住了如此巨大的痛楚時，背後傳來醫生輕飄飄的聲音：「妳之前打的都是淨膚雷射，第一次打蜂巢，所以我能量沒有開很強⋯」⋯等等醫生你說什麼？？？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Chapter 41: 五三歲月
Chapter Text
艾瑞絲跟塞恩在鎮上的酒館住了下來。
商量過後，兩人決定白天時去艾瑞絲買給托普斯的小屋上課。小屋地處外圍，人跡罕至，他們可以放心地在這裡練習魔法，不用怕會誤傷人。
不過也是此時，艾瑞絲才想到除了鑰匙之外，還有那顆輝石墜子。她想著這個魔法師應該認識老師，那把他的遺物交給老師或許比較恰當⋯當初她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把東西帶走的。
想不到托普斯看到那顆輝石，捧在手上，整個人哭到顫抖。
其實也就是一個在故事書裡已經用成爛梗、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很唏噓很悲傷的故事：兩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無意間拿到一塊輝石——對普通老百姓來說，貴族、魔法師，那都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尊貴大人。貴族老爺、千金的衣服又滑又細，他們這些粗人的手摸一下就會勾線。大人老爺們桌上的餐具如鏡面般閃爍著光澤，隨便拿一個去賣都能頂的上一個小老百姓的全套身家附帶他們的命；魔法師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雖然穿的儉樸、石頭頭罩也很滑稽，但他們的魔法對普通人來說是天神一樣的存在。若是資質不足，就是貴族富戶也一樣被魔法學院掃出大門⋯應該說，連進都進不去。
在魔法學院裡只認實力、不認關係，魔法師們自成一套系統，學院之外的權力體系與道德標準甚至人情義理他們嗤之以鼻、視若無睹。如同聳立在利耶尼亞湖中的巨島、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本身，它與他們皆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說起來那只是一塊很下等的輝石，充滿雜質且毫無成色可言。因為品質低劣且雜質太多，這種石頭蘊含的魔力少到幾乎可以不計，也無法拿來做為魔法增幅的道具。
因為毫無作用，擺在路邊都嫌礙事硌腳，所以這種東西從採石場開採出來後甚至不會進入魔法學院。
這顆石頭，便是所謂的“廢石”。
不過說是毫無作用，但“輝石”本身的意義便是象徵魔法學院，所以就算是魔法師眼中的廢石，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依舊是具有價值的可交易物品⋯就像神祇隨便丟一塊天上他家神殿邊角摳出來的石頭給你，你也會視若珍寶。不是因為這石塊有什麼作用，而是那是神的物品，是最接近祂們的存在。接觸它，你會覺得自己離祂近一點、會讓自己覺得能蒙受一點賜福。
卑微的螻蟻不敢奢望神的領域，他們只想得到一點幸運，讓自己過得不那麼辛苦。
得到輝石的兩個少年，立志要進入那座神聖殿堂，並且得到頭罩、出人頭地。
兩個少年也的確有點本事，擠進了那道窄門，從低階魔法師開始了求學之路。他們在這艱苦的求學過程中，結識了一個貴族出身的低階魔法師同學，從此三個人形影不離。
他們一起作息、一起研討學術，也一起被階級較高的魔法師嘲笑。
儘管他們如此努力，但人的資質終是有別。
其中一位少年個性靈活、也較善於鑽營，他拚死拚活地學習，終於得到卡勒羅斯頭罩；另一位少年個性雖然憨厚但自有一套哲理跟堅持，他的想法跟學術研究的方向並不符合魔法學院的主流觀點，所以他拿不到頭罩、在低階與貧窮的邊際線上掙扎。不過沒關係，他的好友們經常對他“私相授受”⋯吃食、學習器具，以及最重要的、超越等級的大書庫使用權限所能借到的書。有無頭套在學院內的待遇天差地遠。
至於那位貴族少年，他的資質是三人中最差的，就連學院制式的魔法師袍都沒資格穿上，所以他必須要離開學院，以類似“旁聽”與“走讀”兼負責部分勞務的半打工的型態才能繼續在學院裡求學。唯一慶幸的是他是貴族，回家便不愁吃穿了。
只是，命運截然不同的三人，在魔法學院閉門之後，便注定離別。
「妳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其實我心裡已經有猜測，但我、我不敢想⋯我安慰自己或許是別人，但是⋯但是⋯」托普斯掩著臉，過多而遮擋不住的淚水從他的指縫滲出。看到他哭成這樣，女孩的心跟鼻頭也酸得不像話，眼眶蓄滿了水霧。「他們一個有錢一個有力，我、我一直都是最沒用的那個⋯我什麼都幫不上⋯說是彼此出力不分你我，但是其實⋯我這麼沒用⋯我總是單方面地接受他們提供的一切所需⋯⋯他們⋯他們居然為了我，連命都賠上了⋯⋯」說完，托普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跟老師，兩人又是抱著痛哭了一陣。
身為一個高階魔法師，賽恩不好說什麼，於是他站在一旁，靜默地陪伴著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世上大多數的事情都沒有對錯而只在立場、亦非黑即白，通通都是在時代與命運的巨輪下苦苦掙扎的眾生相罷了。
＊＊＊
艾瑞絲帶著腫成咒蛙假眼那麼腫的水泡眼回到了酒館，她什麼都沒說，進了房間倒頭就睡。
塞恩思索再三，決定傾其所有地把自己懂得魔法都教給這個有實無名的小學妹。
隔日，兩人決定過兩天再去托普斯那裡，給他點時間靜一靜、別去打擾他。賽恩告知艾瑞絲接下來為她訂定的“學習計畫”。
只是面對塞恩的好意，女孩這次謹慎多了，她看著手札上密密麻麻的咒文跟魔法陣⋯連煉金術的運算式都有的題庫大全、忐忑地問道：「學長，這些東西真的可以傳授給外人嗎⋯你要說實話⋯我不想被“我是為你好”的善意謊言欺瞞⋯」
「⋯當然不能。」好吧，小姑娘都這麼說了，賽恩當然得尊重她的意願。
我就知道⋯艾瑞絲矇頭睡了一晚，情緒已經平復了不少。來到交界地後若說對她而言最大的改變是什麼，便是情緒轉換莫屬了。
深層的心境跟想法不可能乍然改變，但是她在表淺的情緒上能比較容易轉換。就像現在，雖然托普斯的事情讓她感觸很多很悲傷，但是她在面對外在事物外在來人的時候，表面上能像沒事發生一樣。她已經能夠做到把沉重的事情放在心裡，獨處時才拿出來慢慢思考、咀嚼。
雖然她成長了，但是她心裡的“沉澱物”也越來越多，心越來越重。
「學長你不要這樣⋯」女孩把手札闔上，並將它往賽恩的方向推去「我是真的很在乎你跟老師，如果不是你們我的路不可能走得長遠，所以我是真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安穩過的好。就像老師說的，你不該拿自己的前程來冒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用你教我的魔法、打著你的名號在外面招搖撞騙，那你要怎麼辦？再說了，我現在學到的術法種類已經很多，都比低階魔法師都還要多了吧⋯可是問題應該是在於我自己的力量夠不夠強大，而不是習得的魔法種類有多少才是，我如果能力夠強大，專精幾種不是比到處亂學一堆來的好嗎？亞茲勒跟盧瑟特大師不也是各自開創了屬於自己、最專精的魔法嗎⋯？」
⋯所以到底是誰他媽給妳的自信⋯
賽恩揉了揉已經快要從動態紋皺成靜態紋、得從肉毒打到肉毒加玻尿酸才能回復平滑的眉心，接著他狠狠地揪住女孩的嘴邊肉，毫不留情地說道：「難不成妳魔力強大就可以靠輝石魔礫打死無上意識嗎？還是妳魔力強大就可以用星光魔法取代黃金樹的光芒、全天候照亮整個交界地？到底誰給妳的勇氣跟自信提到兩位大師的魔法？兩位大師開創了屬於自己的魔法沒錯，但他們對其他領域的涉獵堪稱活著的大書庫妳知不知道？妳以為魔法師常用的魔法就那兩種他們就只學過那兩種了是嗎？」
「海摩教室常用海摩砲彈跟海摩大錘那是因為這是海摩教室創立的魔法、象徵海摩教室與海摩精神，但是魔力不夠或是敵人類型不適合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拿出自己所學的其他魔法來求勝妳知不知道？」賽恩死掐著女孩的嘴邊肉，話一邊講手一邊往前往後又轉又擰，痛得她一張臉皺成了團，想哭卻又因為打擊太大而不敢哭。
是的，賽恩這強而有力的敘述讓女孩兒瞬間萎縮了。
「叫妳學妳就學哪來支支歪歪那麼多問題，再說妳以為學了就使得出來嗎？別忘了妳召喚的那幾隻丟人現眼的⋯我都不好意思問妳那是果蠅還是血蠅，連湖邊的大蜻蜓都能笑妳咬不死牠、那麼點血霧老子的屁都能把它驅散。為妳授血那傢伙知道自己耗費心力招募、寄予厚望的褪色者那麼丟人嗎？知道還不嫌棄妳的話他不是瞎了狗眼那對妳絕對是真愛了吧？」
塞恩知道小姑娘在聽了托普斯的話之後，態度上變得太過謹慎，溫情攻勢大概沒什麼用了，於是他拿出本不想讓小姑娘看到的嘴臭真本事、機掰真本質，越說越不留情「還有說到妳的星光魔法，那是拿來險地探路用還是半夜尿急點的夜燈⋯我就算現在教妳海摩大錘，難不成以為妳就能一錘錘死死亡鳥嗎？我還想安慰妳就算只能使出個按摩槌或是胡桃槌也不要太氣餒⋯」
「就妳這副軟蘑菇樣在外面招搖撞騙人家也會以為我是負心漢，妳出於報復才會拿著從我這偷學來還使不出威力的魔法在外敗壞我的名聲。」
「魔法鎖定精準不是萬能，哪天遇上能瞬移的無頭靈廟女騎士要鎖定哪裡妳告訴我？」
女孩兒的小心肝被一支又一支的死亡儀式矛穿透，血肉模糊，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交界地上的各股勢力、各種敵人類型妳根本難以想像，妳以為就那麼幾個虛弱無力的遠距魔法就可以讓妳活著走到羅德爾嗎，那麼天真妳還不如直接就近找人嫁了⋯要不乾脆讓我“照顧”妳如何，學長世面見的多懂得多，能好好地、全方位地“教導”妳⋯⋯反正像妳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是不是⋯」塞恩放開女孩的臉、表情似笑非笑。在他那張充滿匪氣的臉上，像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真真假假的話語讓人分不清他真實的意涵、曖昧極了。
然而女孩兒的戀愛接收天線早在交界地這鬼地方的生死拼搏與生活奔波、以及她以為是三個實際上是兩個狗男人的折騰中給磨斷了，除非直接把人屌懟到她臉上之類那麼明顯的表達，不然真的別期待她會往那方面想去。所以理所當然地，她完全沒有接收到學長發出的曖昧電波⋯
「學長你不要再說了！我學、我學就是了！」女孩把推向學長的手札撈回來並死死地抱在懷中，那態勢簡直像誰跟老娘搶孩子老娘跟他拚了「對不起是我太膚淺了！求求你教我吧！如果遇到魔法師我不會在他們面前使用你教我的魔法、真的被抓住了我就說我懷了你的孩子被拋棄所以心懷怨恨，才偷用你的魔法招搖撞騙！求求你教我、求求你救救孩子吧！！！」
平常艾瑞絲行走交界地時遇到的多半是一些小型動物或魔物，或是人類、類人等等。
她自身的資質不差又接受過瑟濂的指導，再加上隕石球、隕石杖跟獵犬步法，所以一路走來她其實在遇到威脅的時候多半都能應付良好，時日長了她也就有些偏安於現況、天真地覺得只要就現有所學多加練習、強化自身的魔力精力等等，態度上謹慎點、不要涉足特別危險的區域，應該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到羅德爾⋯直到遇到死亡鳥跟輝石龍這種超脫人們對於超自然生物理解的強大存在，她才真正地驚覺到自己有多愚蠢、自己的能力有多差⋯當初面對蒙葛特跟熔爐騎士時的恐懼回憶，也在此刻跟著浮現腦海。
她是褪色者，不管願不願意，命運都會將她推向未知的旅程，她的路註定崎嶇而危機四伏。
「⋯⋯⋯⋯⋯」
於是，慌成球哭成狗、已經蔫成一張風乾人皮的女孩兒乖乖學起塞恩的傾囊相授。媚眼抛給瞎狗看、本來是想打擊這個天真的小學妹結果不知道究竟是打擊到誰，悶著一胸口濁氣的男人認命地開始教學。
因為時間不夠而要學的太多，賽恩一別講述理論時的溫和，化為鐵血教師，硬塞狂操女孩兒的生活作息時段，只差沒拿出學測衝刺班那一套、上廁所跟吃飯都要計時⋯便是學習心態良好積極的艾瑞絲對於如此高強度的學習也有些吃不消，整個求學時期噩夢重現。
但是她知道兩人終將離別，她得繼續前行而學長必須回到他的歸屬，所以就算做夢都會夢到流星雨亂飛打到自己、旋飛魔礫像蛇煙火一樣一言難盡、召喚出來的死亡怨魂轉頭對她露出不屑的神情⋯對沒錯，這他媽的鬼東西都會嘲笑人，那張骷髏臉神他媽奇地竟然能露出明顯可辨識的嘲諷表情⋯⋯總之女孩兒身體受盡苦楚而心理受盡打擊，她也還是咬著牙悶著頭猛學猛練。
好不容易，賽恩總算靠著拚死命壓縮她的每日時程以及筆記，勉勉強強把大部分的東西都塞給她，剩下的就是要靠她自己多練習了。
Chapter 42: 火焰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驚滔駭浪裡偷來的平靜日子過了一段時間，一再確認托普斯真的不願收下鑰匙也不願意跟著塞恩回學院，艾瑞絲只能依依不捨地告別托普斯。
看到小徒弟因為過度學習而疲憊乾枯的面容、聽說是被龍火噴到所以有些微跛的步伐，托普斯就是再擔心也無濟於事，只能再三提醒她要注意安全，也再三請託賽恩能多照顧她。
「這是他的選擇，但妳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妳把他的研究成果帶還給他。雖然有遺憾，但他也算了卻在學院的牽掛了。」塞恩摸摸她的頭，聊表安慰，自己也嘆了一口氣。
傻姑娘知道勸說無效後，幾乎掏空自己家底來幫老師添購各種研究器材耗材、找裁縫做衣服、跑到磨坊酒館付錢搞那啥“儲值”，最後不放心，甚至跑去村長家送禮、千拜託萬拜託人家多照顧老師、有空讓人去看看他免得他成為孤獨死的老人⋯突然間塞恩淡淡然了，塞恩不羨慕嫉妒恨了，因為這不是吃軟飯，這根本是在照顧失能老父親⋯塞恩揉眉。
剩下的錢為自己補充物資後，塞恩看到小學妹的錢袋已經是兩片疊在一起的薄布，裝盧恩的小管筒只有打死死亡鳥的時候有絢爛過那麼一陣，在那之前、在這之後，那管筒從沒見過半絲光芒洩出⋯女孩兒若無其事地把錢袋塞回，臉上絲毫沒有被人瞧見阮囊羞澀的窘迫，從容自若的神態彷彿她是個低調的貴族千金。
⋯塞恩知道她撒謊的樣子有多心虛，所以這副德性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赤貧慣了⋯
「學長，你就別安慰我了，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心裡的遺憾更深了⋯」經過這段日子高強度的訓練，女孩兒臉上掛著厚厚的黑眼圈，整個人疲憊地像是被人雷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走路的步伐都是虛浮的、獵犬步都能草上飛了⋯現在的她跟梵雷誰看了都得說一句真是夫妻臉。
她這慘樣，塞恩固然不忍心，但也別無他法。
「⋯那妳打算怎麼辦？」
艾瑞絲思前想後，雖然不想被“我是為你好”這種心態騙人或被騙，但學院這事情真的太難辦、鑰匙這東西也太特殊。而且最重要的是，比起被自己的良心跟道德標準譴責，她更想讓老師回學院⋯不只是為了老師個人的成就跟向學之心，也是為幫老師全了那天人永隔的緣分。
於是她心虛巴巴地小聲說道：「我、我想過陣子再回來找老師⋯到時候就⋯就跟他說我又找到一把鑰匙了⋯」
⋯妳他媽當學院鑰匙是批量生產、三秒能出一把的呢⋯塞恩正想開口提醒，艾瑞絲又接著說道：「其實我有鑰匙也沒用，我又不是學院的人，就算真的進去了，在杜鵑教堂門口就被堵住了吧⋯這老師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可是⋯老師就是怕我有個萬分之一的可能會用到這把鑰匙，他就不肯收了⋯」女孩黯然地低下頭，用力吸吸鼻子、努力把眼眶漫出的水霧給逼回去。
這副有夠愛哭也超級能哭的身體好煩人，但是的確很紓壓。在這生存壓力超大的鬼地方，還是挺好用⋯女孩邊抹眼角邊安慰自己。
「既然妳已經打定主意，我就不說什麼了。」
⋯本也想讓話題就這麼過去，但忍了忍，塞恩終究還是沒忍住，清清喉嚨後有些彆扭地開了口：「那我呢⋯妳不打算來看看我嗎？」要塞恩一個水裡來火裡去的糙漢子像個小姑娘一樣扭扭捏捏，讓他不自在極了，還好戴著頭罩看不到臉⋯
艾瑞絲正掏出梵雷幫她畫的地圖比對四周，聽到他的話，茫然地抬起頭「⋯啊⋯如果我能活著回到利耶尼亞，當然會去看你⋯想探望你的話，只要到門前鎮那邊隨便拉住一個海摩的魔法師再指名要找你，應該就可以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不過塞恩想到小姑娘拉著不認識的魔法師、巴巴地說要找他，那千里尋夫的可憐模樣⋯
「⋯咳，那個，我在卡利亞城前面的鎮上有間房子，不過我平常都住在學院，幾乎不會回去那裡，妳如果在利耶尼亞沒地方住、或有事想找我的話，就去那裡吧。那裡沒有別人，但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去打掃，就跟他說要找我⋯位置的話妳到鎮上打聽就可以。」說完塞恩又清了清喉嚨，接著從衣領裡拉出一條掛著鑰匙的項鍊，取下後塞進小學妹手裡。
女孩看著手心裡那把銅黃色的鑰匙，覺得學長怎麼那麼好⋯只不過，女孩兒忍不住懷疑他這麼頻繁的咳嗽是身體有恙了還是怎的⋯
「學長，謝謝你，可是你真的不用做到這樣，我們之間你救我我救你的，真要說反倒是我受的多、是我欠你了。你這麼信任我，我實在受寵若驚，可是⋯」女孩把地圖塞回背包、低著頭，攢著罩袍衣角，把衣角揉的爛爛皺皺地像梅乾菜一樣。「⋯不瞞你說，我以前過的很不快樂⋯我的家鄉很和平，輕易就能過上比“吃一口飯”更有餘裕的生活，可是我很不快樂。反而是來到交界地這個動不動就會喪命、每天掙扎在各種死法的可怕地方，我遇到好多對我真心付出的人⋯雖然遇到很多可怕的事、很多糟糕的事，好多次都歷經生死關頭，但是我經常忍不住問自己，如果能夠選擇，我真的會選擇回到故鄉嗎⋯回到那個溫和卻沒有溫度的地方⋯⋯」女孩像是接了燙手山芋似地，想把鑰匙遞還給塞恩，因為她真的怕再這樣下去，自己就再也離不開這個溫暖的懷抱、繼續向前行了。
「妳有錢嗎？」
然而，在這溫情漫延的時刻，男人冷硬的聲調打破了所有的美好。
嗯？
「利耶尼亞的環境跟氣候都不好，但是因為卡利亞城跟魔法學院坐落此處，所以這裡的物價反而比寧格姆福還要高。那，妳身上還有錢吃飯住宿嗎？在妳為老師添購了那麼多東西之後。」
嗯？？？
「因為物價高，先不提吃食，卡利亞城外周遭的小鎮酒館房間比我們上次住的大不了多少，租房子買房子的房價妳想屁吃吧，這也就是說妳就算投宿也沒有場地能練習魔法，而妳如果想在荒郊野外隨便找個地方住，利耶尼亞的濕氣⋯我家不說多大，但是前有庭後有院，還有獨立水井跟書庫，打掃的人也會保持通風、定期薰草驅蟲除濕氣⋯」
肉身型態的女孩兒面無表情，靈魂型態的女孩兒因為遭受重擊、“噗”的吐了一口鮮血。
「⋯謝、謝謝學長⋯學長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被無情的現實從靈魂深處擊潰的窮逼女孩兒將握著鑰匙而伸出的手，顫抖地縮了回來。
⋯哼。就妳這財務這心性。塞恩冷笑。
「妳也不用太有負擔，就當作去幫學長檢查管家有沒有打掃乾淨，有沒有偷雞摸狗、把家裡搬空。再說我都不住那，這工作也未免太輕鬆，妳偶爾去住住、給他找點事情做是應該的。」男人振振有詞地說著，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於是傻學妹真就被那張狗嘴給唬住了。
女孩想想也是，在媒體發達的藍色星球上，的確時有耳聞幫傭或是居家清潔人員敷衍怠惰、隨便掃掃，甚至手腳不乾淨的都有呢。於是女孩兒雖然還是覺得受之有愧，卻油然而生了一股使命感。
⋯偶爾兼打掃管家的前老戰友：淦你娘。
＊＊＊
當兩人準備從伊利斯教堂外決定行進路線時，艾瑞絲看到教堂旁的墳墓區裡似乎有具屍體。她走向屍體，塞恩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正想開口問，女孩拉拉他的衣袖，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口吻說道：「學長你看，他手上握著這個⋯」女孩把東西遞給塞恩，一看哎不得了，是魔法卷軸。
兩端鑲綴著藍色輝石的捲筒上，看不出是什麼材質製成的紙，紙面上散布著點點藍光，就像揮灑在夜空布幕上的星星。圍繞在辨識度極高的圖騰兩側撰寫的魔法文字，明白訴說著它出自何處。
「⋯所以我說妳這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路邊屍體都能讓妳發現好東西⋯」塞恩忍不住笑出來。快速閱覽卷軸上面的文字，塞恩“嗯”了一聲，口氣有些沈重：「⋯輝石迅魔礫跟輝石大魔礫⋯的確是學院遺失的卷軸。因為這個卷軸，有個魔法師被沒收鑰匙、剝奪頭罩作為懲罰。不過後來他還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把一切都爭取了回來⋯雖然過程⋯但結局總算是好的⋯應該。」塞恩輕描淡寫，但那欲言又止的口吻不難讓人聯想到當時鬧得多大⋯女孩又是一陣心驚膽跳。
她癟著嘴正想再“提醒”學長兩句別這麼輕信人時，塞恩大手往她頭上一蓋、絲毫不猶豫地說：「還不快把卷軸上的東西抄下來。」那理直氣壯的態勢，就跟瑟濂打算給傻徒弟開後門的時候一模一樣。
？？？學長你這在外人眼裡叫吃裡扒外你知道嗎？？？女孩兒目瞪狗呆。
不過震撼歸震撼，兩人還是作為一對同承擔共患難的壞比好夥伴，蹲在破敗的廢棄教堂裡、點著星光魔法一字不漏地抄了下來。
當兩人做案完成、準備離去時，艾瑞絲看著這個就算已經雜草叢生、頹圮到破敗不堪，斷垣殘壁還是透露著極致工藝之美的教堂，不禁有感而發「建立如此困難而毀滅如此容易，但是為什麼人們偏偏不珍惜好不容易建立的美好安穩，卻總在毀滅的戰火中才可悲地自我安慰呢⋯⋯我就是在這裡遇到老師，當時他又餓又疲倦，只要十盧恩就願意傳授魔法，只為了換取一點食物餬口⋯我很在乎他，但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對老師的傾囊相助，到底純粹是想幫助老師、還是其實我是在幫助也曾經有相同遭遇的自己⋯⋯我想拯救的，究竟是誰⋯？」
女孩轉頭看著塞恩「學長，到底為什麼你要對我那麼好？」
乖巧嬌小的褪色者佇立風中，彷若獨立遺世。
晚風徐徐，將女孩亞麻色的秀髮吹拂開來，柔軟的髮絲隨著微風、帶出幽幽香氣。
女孩看似懵懂如同嬰孩，卻也如海綿般努力吸收著交界地上的一切、跌跌撞撞地爬出自己的路。
她懂得很多，而她不懂的，偏偏是塞恩希望她懂的。
「我們一面之緣，相處的也不算深，我不認為你對我有什麼別樣的心思⋯能在學院走到今天的地位，足見你也不是個爛好人，所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個相識不深的外人這麼好呢？」
帶著沉重而滑稽的石頭頭罩的男人身形高大，當他站在女孩面前時，陰影能將女孩完全包覆住。女孩被籠罩在黑影中不但不覺害怕壓迫，只有滿滿的安心、安全感。
「⋯那怕是瑟濂，我們都曾有過年少輕狂，也曾有過遠大志向，但是這些少年心性在學院封閉的環境與日復一日的鬥爭中逐漸消磨殆盡。每天醒來，我想著的不是今天要繼續寫昨天沒解出的算式、誰誰的理論我覺得不對得去跟他研究研究，而是我等等得去做什麼、去找誰說什麼，才不會被另一個一覺醒來也在想著要怎麼算計我的傢伙給坑了、才能一步步地達到我的目的⋯這不是我的初衷，這不是任何一個魔法師的初衷。我們，雷卡盧卡利亞學院之所以成立不是為了這些，魔法師們也不是因為這個目的而聚集於此⋯」賽恩停頓了幾息後，嘆了一口氣「每個魔法師都在進入學院時宣貧，但長遠的時光過去，絕大多數的魔法師都忘記了；我們忘了賢貧誓言，忘了學理的初心⋯我們忘了一切。」
「妳讓我想起了該如何為他人無私地付出，讓我想起了自己的初衷⋯」賽恩向前一步，虛擁著女孩，拍拍她的背「謝謝妳，讓我想起自己還有心。」突然男人話鋒一轉，問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妳就沒想過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嗎？」
女孩被問的猝不及防，下意識說出了心裡話「一見鍾情不是“我想交配”比較委婉修飾的說法嗎⋯？」
「⋯⋯⋯⋯⋯」⋯妳到底，都遇到什麼樣的人⋯塞恩只覺心口悶的慌。
＊＊＊
考量到利耶尼亞的雨季可能會讓水位升高，不利於趕路，商量過後，兩人決定先行一小段水路，等避開隘口的杜鵑後就轉走西岸陸路。
結果，才剛轉上陸路的兩人就看到前方火光一片，兩派人馬打成一團。仔細辨識後其中一方是杜鵑軍團，另一方則是⋯
「學長，我一直忘了問你，橘紅色衣服那些人是誰啊？我曾遠遠地看到他們的營地，不過沒太在意就把這件事忘了。」艾瑞絲指指混戰中的另一派人馬，身著橘紅色布帛，胸前的銀白色版甲上那像是獨眼巨人面孔的魁梧壯漢。以及壯漢們身側，穿著粗布衣裳與橘紅頭巾、身上跟武器上都纏繞著荊棘的人。
賽恩輕嗤，接著冷哼了一聲，不屑又厭惡地說道：「狗咬狗罷了。」
不是，學長，怎麼好像問誰你都有意見，我就沒從你口中聽到比較不討厭誰⋯然而想到學長對她的好，因為矛盾而混亂的女孩兒沒直接把這話說出口。
「他們是“火焰監視者”。」賽恩拉著韁繩，幾乎想把頭罩拿下來吐口水，直道晦氣「遙遠的北方是終年不見消融的雪原，那裡曾是巨人族的家園，但是在黃金樹勢力爭霸的年代，永恆女神殲滅了整個北方雪原的巨人族⋯後來得知巨人火焰大鍋裡的火是永恆存在、無法被熄滅的“毀滅火焰”，是黃金樹最深的忌諱，便“善心大發”地留下一個火焰巨人，讓他的餘生都必須在族人被屠殺殆盡的的痛苦中，孤獨悔恨地看守大鍋裡的火焰⋯而那些傢伙，就是監視火焰看守者的火焰監視者。不僅如此，就連被流放的罪人都物盡其用，用來協助火焰監視者⋯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那些“火焰習武修士”監視火焰的同時，有反受到火焰迷惑、轉而崇拜起火焰的，也有逃離火焰、轉投另一股“黑色火焰”⋯但無論是哪種火焰，總歸都是黃金樹的禁忌⋯樹怕火嘛⋯」塞恩又是嗤笑一聲，諷刺意味十足。「不過，掌握了實力就是掌握了歷史，歷史是由勝者書寫的。」
「除了黃金樹之外的信仰通通都被打成異端，跟火有關則更是十惡不赦的罪中之罪，必須除惡務盡。巨人火焰、霄色女王、死亡靈火⋯癲火⋯永恆女王可忙了呢，但是最後又落了什麼好下場⋯說是失蹤，誰知道發生什麼事，誰知道她的主子對她做了什麼⋯」
每次，聽到賽恩解釋交界地上的各股勢力時，艾瑞絲總會不自覺張大了嘴，震撼到久久不能自己⋯就像希臘神話故事裡的諸神，人性的善沒在這些神祇身上有半根毛的展現，反倒是人性的惡，在這些神祇身上無限放大、表露無遺。
就像人家說的，有錢人跟天才都比較奇怪⋯其實不是奇怪，而是他們有任性的本錢，他們只是毫不遮掩地展露你我不敢嶄露的真性情罷了。同理，這些神祇，這些大能者因為有本事，所以任性無比，將惡的本質發揮地淋漓盡致。
「那、那他們來這裡做什麼？還紮營了⋯而且照你說的，那他們應該是屬於羅德爾的勢力吧？如果杜鵑也跟羅德爾有關，那他們⋯？」岸上陣仗之混亂⋯杜鵑騎士推小兵擋錘，小兵被火焰習武修士的矛錘揮飛後被鮮血荊棘高高捲起、刺穿的同時，操術的荊棘巫師也被杜鵑騎士的長矛穿透、杜鵑騎士被火焰修士噴出的火焰燒化了盔甲中的血肉；皮肉燒灼的味道、鮮血噴濺的畫面，哀嚎、慘叫、咒罵，聲聲不絕於耳⋯彷彿人間煉獄。
艾瑞絲遠遠看著他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悲哀。
「神祇們的鬥爭，卻是藉由人類互相殘殺⋯可是⋯這不是神祇們的鬥爭、這不是法環破碎而造成的瘋狂⋯這是⋯這是人性本質中的惡念被從不休止的戰火與動盪勾起⋯⋯學長，交界地被神祇們擺布，但是修復了法環，交界地就會和平安穩嗎⋯要褪色者修復法環，真的是為了恢復黃金律法嗎⋯？」
「⋯抱歉，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我只知道這些傢伙從遙遠的北方南下，是為了追捕偷走惡神火焰的盜賊。本來你大陣仗闖入人家的地盤已經讓人不悅，結果你還紮營⋯不只這裡，東岸也有他們的營地⋯先不管他們的目的純不純，這已經是赤裸裸的侵門踏戶了，會跟杜鵑起衝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賽恩抬頭看看天色，說道：「沒辦法，雖然會多浪費時間繞路，但我們得走東岸了⋯算了，也好，我帶妳去見個人，如果妳真的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去那邊避一避。」
Notes:
魔法師長袍的文本裡敘述這長袍是立下賢貧誓言時所贈的服裝，“然而生命過於漫長，宣言早已埋沒記憶之中”⋯
火焰監視者是為了封印監牢裡的盜火者亞當而南下。
文本裡寫明學院特別特別厭惡荊棘禱告。
Chapter 43: 塔上四張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因為不確定衝突規模多大、得拖多久，當杜鵑騎士與火焰監視者打得不可開交時，艾瑞絲跟賽恩已經決定不再觀望，要直接從東岸走，等天氣較穩定時再從東岸橫跨沼澤區，切回西岸。
繞這麼一大段路是挺麻煩，但總比水位上升的時候被困在沼澤中間來的好多了。
其實利耶尼亞的地貌並非本來就這樣，門前鎮跟拉斯卡那些曾經的城鎮總不可能是建在沼澤上。
利耶尼亞位處要衝，往北經迪可達斯大升降機接壤亞壇高原與北方雪原，往南連接寧格姆福、啜泣半島與蓋利德，甚至能往下聯通那個曾璀璨炫爛的文明。利耶尼亞地處樞紐，是非常重要的交通要道，所以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城鎮不但多而且個個熱鬧非凡，來往的旅人、商隊絡繹不絕。從現在已經成為廢墟的門前鎮規模與建築風格，以及其他諸如拉斯卡、淨化廢墟等地便不難想像，利耶尼亞曾何等繁盛。
利耶尼亞除了是遠古文明的發源地，現今亦為卡利亞人與魔法學院的故鄉。
在遙遠之前，來自北方雪原的觀星者落腳於此，他們在這裡繁衍後代並且繼續研究學問。後來，作為血脈與思維的延續，觀星者的血脈成了後來的卡利亞人，而他們在研究學問哲理方面的延續，便是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的魔法師。
卡利亞人與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師，月亮與星星，本系出同源。
卡利亞人與魔法師們在深奧無底的浩瀚學海中不停鑽研、精進彼此，他們相互汲取、督促彼此成長，在良性競爭的同時自身也越來越優秀超凡。漫長的歲月過去，利耶尼亞逐漸淘去了凡塵俗世的糟粕，皎潔的星月成了人文與學理的極致薈萃之地。加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所帶來的各種精緻布帛器物與工藝，利耶尼亞達到前所未有的繁盛，絲毫不輸遠方的黃金之城。假以時日，甚至能夠與地底的諾克斯人聯手共同打造另一個巔峰。在那遙遠的過往，高雅的月白與聖潔的金黃曾相互輝映。
但是這些都在一場場戰爭中化為烏有。
數不清的年月裡，星星月亮與黃金樹的戰爭、星星與月亮的戰爭、破碎戰爭、聖樹城大軍南下⋯沒有一塊土地能夠承受如此多的鐵蹄踩踏、如此多的鮮血澆灌、如此如此多的超自然力量蹂躪。
於是利耶尼亞的地貌徹底改變了。
中央陸地下沉，外環山谷崩塌。
利耶尼亞的環境氣候潮濕多雨，陸塊中央的地層下陷後，原本的平原逐漸形成沼澤，兩側本來是和緩的丘陵地，也因為中央下陷而相對地被加高了坡度，形成拔高的山谷。超自然力量與天災，使得這些加大坡度的“山”出現邊坡鬆動、進而引發了土石流或是山崩，於是在這些山的周邊四處都是因為崩落而插入土裡的巨石⋯有些甚至可以用整片石壁或是陡峭巨石柱來形容了。
地形變的險惡，老百姓日子自然就變的艱難。
原先人口密集的利耶尼亞在無數的戰事中消耗掉大部分人口，那些曾經的城鎮不是在戰火中淪為廢墟，要不就是沒有足夠的人口去支撐而被棄置、凋零，最後也還是成為廢墟。改變的地貌使得原先的耕種畜牧面積被極大幅度地縮減，作物的種類也因地形氣候而有了較多的侷限。偏偏，羅德爾作為政治經貿中心的往來路徑又被斷絕、蓋利得則是整塊土地受到嚴重的污染，所以利耶尼亞現在只能跟寧格姆福以及啜泣半島往來交易⋯看起來好像範圍還挺大，但是寧格姆福以及啜泣半島在戰爭中也耗損嚴重，所以等同大家都領到均貧卡，一起艱辛過日子。這種落差對祖上闊過的利耶尼亞人來說真的很難熬。
只是，戰爭的確給了利耶尼亞沉重的打擊，但是真正的潰堤卻是來自內化層面。
被戰火破壞的文明可以修復，人心卻很難。
如同賽恩所言，本來大家攜手合作已經快要打贏，結果妳一句我找到真愛、要來去跟真愛結婚了，勿念，然後妳的真愛就是敵方大將⋯那麼大家曾經吃過的苦、流過的血，犧牲的戰友、親人，這些都算什麼呢？為了成就妳的愛情？所以妳的愛情好棒棒，我們的生離死別、椎心之痛都是風中的屁？
更糟糕的是妳高壓統治也就算，大家忍忍就是，反正這些研究學問研究到都快變石頭的讀書人們最低底線你給他本書倒還頂得住，結果真好，妳的兒子封印了學院的根基，讓這些不研究學問比死還難受的學究們從此阻斷了他們的“道”，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滅滿門還一把火連人帶房全燒了。
因為黃金樹，從此星星與月亮分道揚鑣，相互為敵。
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學院跟卡利亞都無法原諒蕾娜拉，這個失職的女王。
＊＊＊
上了東岸陸路，看著破碎而長滿青苔的石磚路，艾瑞絲有些不明所以「學長，好多人都跟我說東岸很危險，可是從這石磚來看，東岸才是曾經的官道，那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艾瑞絲拿著地圖比對。依照大家對他耳提面命的提醒跟梵雷的註記，別說西岸，東岸甚至比水路還危險。
「還能為什麼，不都是戰爭的遺毒⋯」
賽恩探頭看了女孩手上的地圖，在上面指點比劃：「這裡在廢棄之後，有段時間被癲火信徒還有癲火病的患者佔據，後來杜鵑跟人偶兵把這裡“清理淨化”過了，不過那次杜鵑自己也損失慘重，聽說那裡現在沒有軍團長，只剩下一些士兵看守。」賽恩往上指，逐一解說「大道監視塔是我要帶妳去的地方，詳細狀況到時候再說。另外這裡，有個火焰監視者的營地⋯到時候看情況，如果時間夠的話，我帶妳去結緣教堂⋯」賽恩看了看她從罩袍露出來的衣領「米利耶牧師妳不妨見一見，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
「至於這裡。」賽恩的手繼續往上，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圓圈「就像上面寫的，這裡是癲火村。癲火病患跟信仰者被趕著趕著，最後乾脆在這裡定居下來⋯起初大家也不以為意，以為只是一些散兵游勇，想著慢點再去清剿就好。沒想到他們越聚越多，不但自成一個聚落，甚至還占據了附近的一座監視塔，只要靠近那座監視塔就會被癲火影響、進而發狂⋯他們相當於劃分出一塊領地，誰都無法靠近。」
「勉強還能跟他們當鄰居的，大概就只有附近兀德王朝遺跡的祖靈之民了⋯」賽恩往地圖指了指，停頓了一會，看不到臉卻能感覺到他一言難盡的情緒「那些祖靈之民的宿靈箭帶有強大的追蹤能力，用獵犬步法我都不敢說能逃得掉⋯所以癲火村跟祖靈之民彼此誰都不會去犯誰、也犯不了彼此。」
「癲火村的另一頭、往大升降機的方向是杜鵑的大本營。癲火村就這麼兩邊被堵死，所以倒也就不用擔心那些髒東西的勢力範圍擴大⋯這麼想想，讓他們當鄰居也不錯，反正那一片區域因為他們已經廢了，就讓他們彼此牽制吧⋯⋯」
「⋯耳聞鮮血王朝的開創者當初想拉攏信眾，所以沿著東岸走，結果一路上被癲火村民跟祖靈之民打得夠慘。尤其是祖靈之民，傳說他被追得抱頭鼠竄，好不容易逃到安瑟爾河的入口井，想從那邊進入地底卻發現入口井已經損壞嚴重，最後灰溜溜地改走水路，這才帶走了不少白金之子⋯」說到這一地雞毛，已經浪子回頭改邪歸正、只想好好當個讀書人的賽恩，表情像吃到蚯蚓臉掉下的蚯蚓那麼地一言難盡。
啊⋯女孩兒嘴角抽動，想到夢境裡那位長相很有震撼力的半神用手摀住中了一箭的屁股、被追得抱頭鼠竄的畫面，哭著躲著好不容易找到入口卻發現此路不通，最後躲躲閃閃地帶走一堆頭腦不靈光的白金之子⋯突然覺得這位半神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忍不住有點同情他⋯⋯就是，梵雷要是知道了不曉得會怎麼樣，依他的個性大概會氣噗噗地說這是造謠，然後打死不相信吧⋯女孩兒嘴角抽得像是要中風⋯⋯
「⋯畫得很詳細⋯幫妳做這張地圖的人還挺用心。」想到那幾個渾球，賽恩有點酸，反正好男人注定孤獨狗，但是他偉光周正的形象已經立了，怎麼也只能含淚吞下。而且他的確不想讓小姑娘再更困擾了。
「幫我畫地圖的人，就是你口中那個被追成落水狗的人、他的追隨者⋯」
「⋯⋯⋯⋯⋯」老子他媽的轉換什麼逼的形象，做人真一點不好嗎，結果一個腦子有深坑的智障都能拐到香香軟軟的小姑娘⋯我真裝你媽的模作樣⋯男人後悔不已。
那一刻，在賽恩心中，已經把梵雷跟白金之子畫上等號。二代那種。
＊＊＊
沿著官道，開闊而坡度緩和的丘陵逐漸轉為巨石錯落的谷地，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破敗。
滿山遍野地散落著難以計數的人偶兵和火焰戰車的殘骸、磨損到幾乎無法辨識的盾牌和一些盔甲部件，以及骨骸，鮮紅色的小花朵開滿整個丘陵——只有灌澆了無數鮮血的土壤才會盛開如此大面積的紅花。一物的死寂換來另一物的欣欣向榮，無數殘骸與鮮豔的紅花參差交錯，在黃金樹的光芒下隨風搖曳，充滿妖異而不祥的嬌美艷麗。
官道上與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杜鵑軍團的屍體，遠處石壁下的橋洞殺聲震天，是杜鵑軍團跟幻影軍團在打仗。但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因為幻影兵會不停重生。
「小心一點，不要太靠近了，我們走這邊。」賽恩帶著艾瑞絲往官道左側上坡走，在看到杜鵑的旗幟時艾瑞絲愣了一下，但隨即映入眼簾的又是滿地的杜鵑屍體，以及營地內的幻影兵。
塔上的人看見了他們，所以沒有讓幻影兵攻擊。兩人繼續往裡走，諾大的營地最裡處是一座簡陋、有些破敗的高塔，只見賽恩往塔上比了個手勢，艾瑞絲順著賽恩的視線抬頭，看到塔頂站著一個雙賢魔法師——跟賽恩完全不一樣的雙賢頭罩。
看到小姑娘臉上的疑惑，塞恩伸手卸下她的背包，將沈甸甸的大皮袋接過來背在自己身上。「先上去再說⋯這點重量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妳⋯我怕妳負重爬梯會手拙摔下去，讓我來吧⋯」
⋯好吧，女孩兒的確曾經負重結果手滑，從樹上摔下來壓到托雷特的頭，結果屁股被托雷特頭上的牛角戳傷、一個多禮拜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慘到笑不打緊，還把托雷特氣的好幾天不理她⋯想到這不堪回首的悲慘回憶，於是女孩兒絲滑無比地從善如流，綻出一個尷尬的傻笑後快速地往上攀爬。
⋯看到她的反應，賽恩就知道肯定發生過蠢事⋯
上了塔頂，兩個不同造型頭套的雙賢魔法師交頭接耳一陣。
艾瑞絲看到對方突然一陣僵硬，接著後退了幾步又趕上學長身邊，兩個人、四張看到鬼一樣表情的石頭臉孔繼續搖頭晃腦交頭接耳⋯說真的那畫面真的詭異又滑稽⋯艾瑞絲怕自己憋不住笑出來那太失禮，連忙轉過頭又往前走了好幾步，讓自己站的更遠些。
「哦操！你居然把你家鑰匙給她。肯定對人家掏心掏肺掏雞雞了吼⋯」男人盡量壓低音量，但聲音明顯發顫。那是一種好事者聽到八卦秘辛時、是一種鯊魚聞到血腥味時，難以言喻的興奮顫抖。「你這個沒人性的狗東西，體型差那麼多也吃的下去⋯聽說這些重蒙賜福的褪色者特別耐操耐摔，怎麼樣，滋味如何？有沒有很能“吃”？？」
「掏你媽、吃你媽！要我說幾遍，我是託管給她。」每次看到這傢伙，賽恩都覺得自己的拳頭硬了。
「那操你媽的怎麼不把你家的鑰匙託管給我？」
「那操你媽的怎麼不把你的小情人託管給我？」
「你什麼時候要，今晚如何？會不會等太久？」
⋯操你媽的我就不該跟你這個畜生認真。
幸好有頭罩，女孩兒看不到學長的屎臉。
簡單的介紹過後，不等小姑娘開口，賽恩解了她臉上寫著的疑惑。「就算是卡勒羅斯也有不同派系，不是每個卡勒羅斯的魔法師都贊成利耶尼亞被杜鵑把持，更何況⋯」賽恩轉頭看了一眼卡爾塞特，說道：「我跟妳提過學院本來就想逐步把杜鵑的權柄限縮，但是我們不可能完全不跟他們合作，因為杜鵑軍團是最大的傭兵團，要做為軍隊鎮守整個利耶尼亞區域，只有他們的規模夠大。但是我們也不能放任杜鵑繼續擴權，所以乾脆趁著東岸混亂，直接落實了杜鵑無力掌控東岸的事實。」
「⋯等、等等⋯」艾瑞絲像是想通了什麼，杏眼圓瞪「火焰監視者該不會是學院睜隻眼閉隻眼⋯」
學院裡面的事情不能跟小姑娘說，學院外面的事情講講還是可以的，所以賽恩沒打算在這種事情上瞞著她，要她來到這邊再談也是想讓她親眼見到時再說。
「⋯雖然我不敢篤定除了大升降機跟谷底遺跡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通路，但如果不是學院有意，他們那麼大陣仗怎麼可能完好無缺地在這裡紮營。」賽恩居高臨下看著那一片狼藉「這些火焰術士雖然隸屬羅德爾勢力，但嚴格說起來也是也不是，因為他們不管這些權力鬥爭的事情，他們只為了使命而活，而他們的使命就是監視巨人火焰⋯所以他們算是相對安全的勢力。」
「既然無法直接跟杜鵑發難，就只能想辦法形成恐怖平衡⋯讓妳失望了，對嗎？」
哪有對錯呢⋯不過是不同立場得有不同做法罷了。女孩把頭搖地跟波浪鼓一樣。
「那、那個盜火賊⋯」
「關在封印監牢裡。」
「⋯⋯⋯⋯⋯」艾瑞絲像是被打一拳的雞，啞著聲音說不出話。
大家，真是比坑比損的。
「妳如果在這一帶遇到什麼事，就來這裡吧，卡爾塞特會庇護妳。」
卡爾塞特聞言點頭，一派穩重模樣，其實頭罩底下的面容上是燃燒起八卦之火的興奮與期待。
「可是我要怎麼確定是誰⋯你們都帶著頭罩。」女孩問出了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不過這裡的“理所當然”指的是對普通人而言，所以此話一出，兩個雙賢魔法師都沉默了。
「⋯我忘了跟你說，她的感知力不太好⋯」賽恩講的委婉又保守⋯身為一個魔法師，智力夠倒也就達標，反正魔法都是基於對智力要求的術法，但若是想拿到石頭頭罩那對感知力就有比較高的要求了。因為頭罩眼睛部分的輝石雖然削得薄薄的，仍舊不能很清楚的視物、視角也很有限。並不是艾瑞絲以為的針孔成像原理，魔法師們是藉由不清晰的視線佐以感知力去視物辨物。
所以在學院裡，他們會嘲笑那些只有智力，感知力卻不行的傢伙瞎子⋯
「⋯告訴她我們的暗號吧。」
操，這種事都說，這狗東西肯定想對人家掏小鳥⋯卡爾塞特震驚不已。
兩人正要轉身離去時，卡爾塞特突然想到，連忙拉住賽恩，指指另一頭說道：「差點忘了⋯不知道是不是死誕者變多，上面那邊好像出現喚聲船，但我實在走不開，你去幫我確認一下。」
離了二十來步開外後，女孩才敢叫賽恩學長，她小小聲說道：「學長，我聽其他褪色者說過死誕者跟喚聲船很危險，所以等一下我們過去，情況不對我就用獵犬步法帶著你逃走。」小姑娘不知道魔法師的聽力也會靠感知力去增幅，那自以為很謹慎的小模樣，如果不是定力夠好，賽恩真心想把她抓進懷裡揉⋯
⋯不要臉的狗東西，居然讓學院以外的人叫你學長，你沒想對人家掏雞雞我再隨便你。卡爾塞特身上的八卦之火簡直要化為實質，將他整個人熊熊燃燒。
＊＊＊
雖然聽圓桌的人說過，但這還是艾瑞絲第一次看到喚聲船。
整艘連人帶船、像是靈體狀態的魔法生物，手持⋯阿爾卑斯長號作槳，會出現在有大量死誕者的地方。
「自從亡者無法歸樹，這些引導死亡的神祇又紛紛出現了。」賽恩跟艾瑞絲站得遠遠的觀察。「但是死誕者是無法死去的亡者，所以喚聲船注定是作白工了。走吧⋯等等⋯」艾瑞絲正要轉身，聽到賽恩的話又轉了回來，大眼睛望著他，等待接下來的指令。
「妳看那裡⋯」順著賽恩手指的方向，艾瑞絲看到一個手持大劍以及大得誇張的盾牌、全身金色鎧甲的騎士「那是羅德爾的盔甲。」說完後低著頭、手指撙著下巴⋯女孩不禁懷疑是不是戴頭罩的魔法師思考的時候都是一模一樣的姿勢⋯⋯
接下來，賽恩帶著女孩，謹慎地避開喚聲船出現的區域潛行，他們繞了一大圈、到了騎士的另一頭方向。
「看來只有他一個人，那倒好⋯」
「學、學長，你要對他⋯」
「我沒要殺他，我只是想對他做點其他的事⋯雖然不知道他來這裡做什麼，但是人家連遮掩或變裝都不屑，大喇喇地穿著羅德爾的盔甲出現在這裡，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是吧？」
壞比好夥伴的口氣讓女孩兒忍不住緊張了起來。看到她盯著自己，臉皺成菊花、站姿不知不覺糾結成內八，賽恩好氣又好笑「我只是想打他一頓而已，妳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
「喔喔喔喔喔！嚇我一跳，我以為你要搞什麼“把他拖進唐府，強姦你一百遍啊一百遍”⋯之類的事情，還在想我要不要迴避，不避開待在這裡有點尷尬，要不幫你遞條布巾或是推個屁股之類⋯」女孩兒腳趾摳地，嘿嘿嘿地乾笑了幾聲，尷尬的像個傻子。
「⋯⋯⋯⋯⋯」賽恩突然覺得，那股想揍人一頓的氣息兒都消沒了⋯「不，妳不需要告訴我妳現在正在想什麼，我不想知道⋯真的不想⋯」
當賽恩擬定戰術的時候，女孩兒其實有著肉眼可見的猶豫。賽恩本想著要不算了，回學院再報告這件事就好，或是回監視塔的時候跟卡爾塞特討論一下，看看他的意見⋯然後他就看到小姑娘雙手握著魔法杖，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身著金色鎧甲的騎士，然後就是一陣滿天岩石雨。
賽恩停頓了半晌，好不容易才開口：「我以為妳不贊成我沒來由打人一頓⋯」
「⋯嗯，我知道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學長你有你的立場跟心境，是我的問題，我的心態一時有點轉換不過來。」
「那妳能不能告訴我，剛剛那陣落在他頭上的石頭雨是怎麼回事⋯還有妳現在在做什麼⋯」賽恩盯著她。
「不是，我就是，有點緊張，一個不留神下意識地就⋯然後我又想著，既然木已成舟，那個是這樣，人家說要兵不血刃地打擊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狠狠地丟臉，而且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要浪費嘛學長你說是不是⋯呵呵⋯呵呵呵⋯」女孩兒蹲在倒地的騎士身邊，一邊轉頭面向賽恩說話，笑得尷尬，手上動作卻不停，遇到什麼拆什麼、摸到哪裡搜哪裡⋯那動作之順溜堪比屠夫殺豬，瞬間騎士身上連條褲子都不剩⋯
這如果不是感知力高的話那得是多熟練啊⋯再不就是有打家劫舍的天賦異稟了⋯
接著小姑娘攤開騎士的披風把它當成包裹布，將除了武器盾牌之外的所有部件全包進去，再將襯衣襯褲全往山崖下丟⋯然後小姑娘折了一些樹葉，把葉子全部堆到那傢伙的下體⋯大概是怕樹葉被風吹走，小姑娘還貼心的撿了幾個不大不小的石頭，堆壓在樹葉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小姑娘坨起包袱，兩手拖著沈重的大劍跟盾牌，屁顛屁顛地湊到賽恩身邊，獻寶似地說：「學長學長我跟你說，我從他身上搜到禱告書耶，而且他錢袋好鼓，還有他的裝備不錯，可以賣個好價錢⋯我們分一分，下次吃飯住宿我可以請你了！」
⋯嗯，學長好感動。
Notes:
在卡利亞拿到的夜與火之劍的文本明言“魔法師的前身──觀星者之始，就在離天空最近的遙遠高山山頂。據說火焰巨人與之比鄰。”
淨化廢墟的地下室可以拿到雙指護符跟葡萄，應該是曾有過癲火信徒的足跡。
卡爾塞特calcite，方解石，青金石lazuli的成分之一。魔法師全用石頭取名字吧，隨便了，我就爛（頹廢）（燦笑）
為什麼站在大道監視塔上製造幻影兵殺杜鵑的是一個雙賢魔法師，而且他製造的幻影兵裡還有卡利亞山妖騎士，嗯，這真的很值得玩味。
其實我覺得那些使用荊棘魔法的罪人NPC就類似邊境長城的守夜人，都是罪犯來的，然後看你是要被吊在木架上生不如死、苟延殘喘，還是要去雪原守火焰⋯這樣的意思。所以寧格姆福還是哪忘了，可以看到木架上被高掛的像是屍體但其實好像沒死的人，貌似晚上聽到的嚎聲就是他們？？
Chapter 44: 結緣教堂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看到那對悠哉相伴遊天涯的狗男女在塔下交頭接耳，放在地上那個繡著熟悉又令人厭惡的圖紋的大布包，以及靠在包袱旁的大盾和大劍，卡爾塞特頭罩下的臉，與奧利維尼斯頭罩的表情如出一轍。
「學長⋯」塔下女孩兒彆彆扭扭地，整個人扭的像朵聲控太陽花，一下蒼蠅搓手一下腳步內外八切換，語調上勾黏黏糊糊、臉上哆啦A夢式溫暖眼神的表情那叫一個諂媚到欠揍，矯情又做作的小模樣看得賽恩一陣雞皮疙瘩，忍住了想要掐她臉頰的衝動說道：「有什麼事就說，不要扭來扭去的噁心死了！」
女孩兒嬌軀一震，連忙湊上賽恩身旁「唉唷學長你真是見外，我跟你說是這樣⋯」小姑娘挨在賽恩耳邊窸窸窣窣，女孩的髮香與親密的姿態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但在聽完她的意圖之後，賽恩馬上回到物理世界，並且深深痛悔兩人真是相遇太晚的壞比⋯靈魂伴侶。如果真有早知道，他就衝到漂流墓地堵人了。
「妳跟我想的一樣。」賽恩摸摸女孩的頭。得到學長的認同雖然很高興，但女孩兒想了想，還是態度保留地再次確認「可是這樣會不會不好，那畢竟是你同學⋯學長你不要勉強同意⋯」
「怎麼會呢？我們同學的情誼堅若磐石，再說這又不是什麼壞事⋯你別看他那樣，那傢伙還挺有門道，搞不好他表面勉強心裡其實得意洋洋。」聽到信任的學長斬釘截鐵地保證，女孩才安了心，並且開始深信這麼做對大家都有好處。再說連學長也有這樣的想法，學長可是雙賢魔法師，可見這是一個菇得矮地兒。智力少了學長好多點、卻能想到同樣好主意的女孩兒不禁為自己驕傲了起來。
上了塔頂，兩個雙賢魔法師交換了一下情報。
「那傢伙多半是去調查死根⋯畢竟是他們自己捅出來的破事。不過我看那塊區域清剿後得封起來了，免得有更多感染的死誕者，另外也該好好調查一下亞壇高原是不是有其他的路徑能下來利耶尼亞。」聽聞在褪色者裡有一群人信奉黃金律法，他們不想當艾爾登之王，而是自詡自傲為黃金律法在交界地上的執行者、代言人，以清除死誕著與死根為職志⋯雖然是可利用的工具，但到底要不要跟褪色者扯上關係，決定權還是在學院，他不好越矩代庖地說什麼。
然後說到褪色者⋯
卡爾塞特視線瞥了瞥賽恩身邊的小姑娘⋯這個一看就傻頭傻腦的，隨便他去折騰吧，反正他應該很清楚這小褪色者的斤兩跟心性才會跟她來往⋯⋯
「的確，路要不要堵住是一回事，知不知情又是另一回事。」賽恩說道，卡爾賽特深以為然。
「不過這一堆破事真是⋯亡者無法安息，生者逐漸失去生機，交界地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誰知道⋯螻蟻有什麼資格在乎這些⋯」
兩個雙賢魔法師，一個抬頭望天，一個往後一靠，高處的風吹得兩人衣袍獵獵作響。
視線望向遠方，整個利耶尼亞籠罩在流動的白霧中，壯麗雄美彷若仙境。但交界地的如畫美景對居於此的萬千生靈而言卻不是流奶與蜜之地，而是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生命體任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失樂園。
「算了，先這樣吧，回去之後我會跟樞機會報告，該怎麼做就讓他們來定奪，反正不是你我該擔心的事。」賽恩說著，把大布包往前拖了拖，布包裡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卡爾塞特有些不明所以地盯著賽恩，正想問他幹嘛把這包明顯是打劫了人的戰果拖上來。
「我要帶她去結緣教堂見見米利耶牧師。」
「你們兩個⋯要去就去啊，跟我講幹嘛⋯」卡爾塞特用力嚥下狗男女這詞兒，你們要去結婚還是要去戳烏龜玩干我屁事，然後去結緣教堂跟這一堆犯罪證據有什麼屁關係⋯
「所以這些就麻煩你了。」然後賽恩比了一個數字。
卡爾賽特：？？？？？
「我們老同學了，就算你個公道價，裡面只額外加了一些跑腿的茶水錢。」
卡爾賽特：？？？？？，？？？？？
「你不要再找上次那個坑人的王八蛋了，莉莉絲多好，價錢公道又乾脆，也不會因為你跟她有一腿後提褲子逃跑就壓價，這表示她如果不是滿意你的服務要不就是很有同情心，你說說這麼好的奸⋯中介商你要去哪找？來，快點，把錢拿出來，乾脆一點不要娘唧唧的。」越是說到後面，賽恩的口氣就越熟悉，卡爾塞特壓低了聲音咆哮：「淦你母親的你還是人嗎？你還知道我們是老同學，老同學淦你媽的這麼壓榨你那沒有心的胸腔是會不會有點肌肉痛？你他媽的狠心讓我揹著這一堆該死的東西從東岸橫跨西岸銷贓？老子跑這一大趟的走路工跟茶水錢都不划算了。淦你媽的還說你要改邪歸正轉換形象，我轉你媽個毛！你他媽的是誰給你的自信跟臉皮去鄙視杜鵑！？」
賽恩挑眉，沒看到臉都能聽得出一股匪氣「說話公道一點，我可不劫老百姓也不劫色。」
喔，不就好棒棒。
「還有，你這個畜牲，還敢跟我提到莉莉絲，那個女人他媽臭蛤蠣的就是頭財狼，而且人家明明看上的是你！」
「可是跟她睡的是你。還不止一次。」
操。如果時光能倒流，老子發誓一定不是我被灌倒，而是你會被我打暈。
＊＊＊
兩人帶著沉重的包袱而來，卻是輕飄飄地乘風而去。除了錢，不帶走一片雲彩。
看到學長跟同學交涉的過程似乎很激烈，那位卡爾塞特先生一下跺腳一下搥胸，還抓住學長的肩膀搖晃⋯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從最後學長的步伐輕盈而卡爾塞特先生好像被烏雲籠罩的樣子，交涉應該是很順利⋯或許中間有一點點小起伏，但是談判不就是這樣你來我往，這邊你退一點那邊我讓一點，只是有的人肢體動作比較浮誇，不過大致來說就是一個皆大歡喜的過程吧⋯女孩兒對學長的決定充滿信心，就像教徒一樣，深信一定能為世人帶來一個真善美的結果。
「想不到他真的願意。」女孩兒捧著鼓鼓的錢袋，開心地像個孩子。「其實我不常做這種事，真的。」
喔。是喔。
「⋯王城軍的裝備精良，轉手能賣出好價錢，他當然高興，妳看他高興到都喜極而泣了。」
女孩兒轉頭，果然看到卡爾塞特先生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以手摀住戴著頭罩的臉，肩膀似乎真的微微抽動著。
「⋯我以為雙賢魔法師都很有錢。」
「怎麼說，這種事不一定，就像哪怕雙賢魔法師裡面也有蠢的。」
「嗯嗯我明白，就像一群資優生裡面也有分聰明的跟更聰明的。學長就是生財有道又聰明的那種。」想到自己總是悲慘的財務狀況，還有那超出女孩兒能理解程度的數學、跟死亡鳥一樣可怕的煉金術運算式，女孩兒不禁更加敬仰學長了。
⋯你他媽一個腦子長肌肉的海摩魔法師有什麼資格講這種話？？當老子書讀得比你少是吧？？？
＊＊＊
山頂上的結緣教堂，據傳是紅髮英雄對滿月女王真心悔悟對利耶尼亞的所作所為，以及對她表達愛意，兩人立誓締結婚姻之處。
站在教堂外，賽恩栓好馬後對小姑娘說：「妳去吧，我在這裡等妳⋯我尊敬米利耶牧師的心胸，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們的觀點差太多，他的話我實在聽不下去，還是眼不見為淨比較好，抱歉⋯」
艾瑞絲覺得學長這點真的很好。
要說什麼“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說實話，真的太假模假樣，完全違反人性。與其說我會這麼做，倒不如說這句話其實是理想、是期許。
明知道觀點差很多，我不勉強你要接受我的觀點，但你也別勉強我，遇到觀念衝突的時候，自動迴避。“我無法接受，但我尊重你的選擇”，在她眼中，這才是成熟且態度開放的做法。
然而，自認在這鬼地方見多識廣、已經沒有什麼能讓她吃驚的艾瑞絲進了教堂後還是狠狠地大吃一斤。
說不好是因為戰亂還是失去了信仰而變得破敗的教堂，仍舊能從隨處可見的券柱式與圓心尖拱構件一窺它曾經的風華。走進層層向內凹進、多層拱券和壁柱的哥德式大門，映入眼簾的是隔開側廊的高聳柱網與並列兩側的雕像，走到底是洗禮的聖水池，以及圓心尖拱的玻璃花窗。
還有一隻趴在側廊一大叢花花草草中的巨龜。
超．巨大的龜龜。
戴著主教法冠的超巨大龜龜。
艾瑞絲一時語塞，但腳步已不自覺走到龜龜前面。
發現前方有人，米利耶抬起頭，緩緩地說：「⋯閣下是褪色者嗎？歡迎來到結緣教堂。我叫米利耶，負責管理這座教堂⋯噢，是妳啊⋯」
艾瑞絲不知道自己應該先震撼烏龜會說話，還是這隻烏龜好像知道她是誰，於是目瞪狗呆地站在那裡。
大概是發現眼前的人沉默的時間比自己說話間隔停頓的時間還要長，米利森又繼續說下去：「我聽菈妮公主提到過閣下，公主希望我能向您介紹這座教堂。只是，任教堂荒廢成這副模樣，我很抱歉。請問閣下是否知道這座教堂的起源、以及它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艾瑞絲呆呆地搖搖頭。
「這樣啊⋯閣下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在破碎戰爭過後，人們都遺忘了那些重要的事情⋯」米利森牧師沉穩溫和的聲音讓人不自覺地用心聆聽牠的話語，艾瑞絲在牠面前蹲坐下來，就像孩子圍繞在老人身邊，聽他敘述一個又一個故事，沉浸在這充滿血腥與殺戮的地界上少有的寧靜和平。
「這座教堂起源於崇敬各種月相的卡利亞。在過去，黃金樹與月亮，雙方的王室為求和平共存——“紅髮”拉達岡與“滿月”蕾娜菈，兩位大人就是在這裡締結契約。因為如此，教堂外可以看到記載了關於王城黃金樹與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紀念碑⋯雖然我很願意做為閣下的嚮導，但是我的腿已經不便行走，無法領著閣下四處介紹，閣下請自行隨意參觀，如果看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就帶走吧，無須介意。」
怎麼可能亂拿人家的東西。艾瑞絲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連忙表示自己沒有什麼需要，是魔法學院的魔法師帶她來這裡云云⋯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巧合，命運將閣下引導至此⋯」米利耶稍加停頓後接著敘述了那個悲傷的故事：「蕾娜菈大人是卡利亞王室的女王，也是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掌權者。她是一位既偉大又美麗的“滿月”魔法師。但是啊，自從她的丈夫、拉達岡大人拋棄了她，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心”。在學院背叛王室的時候，她被囚禁在大書庫裡頭。」
「拉達岡大人背棄誓約之後，蕾娜菈大人仰賴著拉達岡大人贈予的琥珀卵，度過每一日。將自己的一切奉獻在不容於世的法術上──那恐怖無比的，重新誕生的秘術⋯希望閣下能記得，在結下緣分後反悔，所帶來的傷害是難以估計啊。」
「而拉達岡大人是有著一頭飄逸紅發的英雄。他率領黃金樹的軍隊來到此地，在戰場上邂逅了蕾娜菈大人之後便愛上她，並且對發起侵略戰爭一事真心懺悔。後來，拉達岡大人為了表示自己的悔悟之心，在地底世界尋來了極為罕見的遠古遺物“星星淚滴”沐浴自身。此舉是為侵略戰爭真心懺悔，同時也是立誓，對蕾娜菈大人的愛將永誌不渝。隨後，他便和蕾娜菈大人結為伴侶。」
「在黃金樹律法與月之命運結合之際，所有的一切，包含紛爭帶來的傷害，都回歸於零。」
「之後，那贖罪的奇蹟力量也一直留存在這座教堂裡。倘若閣下做出了什麼傷害了他人的事情，卻真心地想要向對對方表示懺悔，那麼只要照個拉達岡大人做過的，到裡頭的水池中跪下，用星星淚滴沐浴自身以贖罪，那產生裂痕、難以修復的人際關係，想必也能重回安穩的狀態。只是，在贖罪之後，奇蹟帶來的安穩時光，請閣下務必好好珍惜。並請多留意，別讓憾事再次發生。」
似乎發現自己把話題扯遠了，米利耶接著說道：「本來一切都很好，黃金樹與月締結誓約，戰火平息，百姓們又可以回到安穩的生活。而且兩位大人的婚姻據說幸福美滿，也生了三個繼承了兩位英雄能力的孩子，拉達岡大人甚至在行李中隨行攜帶裁縫工具，為蕾娜拉大人縫補衣服⋯但是這看似完美的結果，卻在葛孚雷這位初始艾爾登之王被逐出交界地之後，拉達岡大人隨即拋棄了蕾娜菈大人，回到黃金樹王城，成為瑪莉卡女王的王夫、第二任丈夫⋯也是第二任的艾爾登之王。這件事情至今依舊成謎──為了什麼原因，拉達岡大人拋棄蕾娜菈大人？又話說從頭，拉達岡大人不過是位英雄，為什麼會被選為艾爾登之王呢？」
或許是想幫吃軟飯的老公抬抬地位，免得人人都能笑他是個賤骨頭吧⋯當然艾瑞絲不敢直接這麼說。
聽了好一會的故事，艾瑞絲忍不住舉手發問「既然拉達岡⋯大人特地找來了那麼罕見的物品就為了想要跟女王結婚，那為什麼又會隨意背棄誓約？就算是政治聯姻也不可能只是因為想要轉投更大的勢力就輕易棄約⋯雖然政治聯姻很容易會因為兩國之間的爭端而背棄，但是因為具有象徵性，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約束力，所以拉達岡大人背棄誓約的理由一點都不合理；性格如此堅強、能力如此強大的女王又怎麼可能只是因為丈夫拋棄她就什麼都不做地神智崩潰，這就更不合理了。」差點脫口而出拉達岡這個狗男人的女孩兒硬生生地吞下這句在神父面前太沒禮貌的話。
沒錯，其實艾瑞絲對這個問題疑惑很久了。
從她聽到的那些流傳的話語都是拉達岡跟蕾娜菈結婚後，拉達岡拋妻棄子去迎娶更白富美的白富美⋯乍看好像是“我想從少奮鬥二十年進化到一輩子都不想奮鬥”的渣男上進實錄，但是恕她見識少，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想轉投更富的富婆就可以背棄政治聯姻，而且原富婆一點官方表示都沒有。
一是因為政治聯姻與權宜婚姻的約束力沒有薄弱到這種程度，至少理由不對；二是這種赤裸裸的踐踏相當於侮辱了王室的尊嚴，更別提蕾娜菈還兼任魔法學院院長，所以不管當事人心裡怎麼想，還是得去人家家門口討個公道，否則的話那便是棄整個王室的尊嚴於不顧。
所以這一切別說不合理，而是根本不可能，這樣的理由薄弱到可笑，反而只會讓人覺得事有蹊蹺。
只是很可惜，這個問題沒有人知道，就算是米利耶這樣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智慧生物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抱歉，我不清楚。不過，關於拉達岡大人，我曾聽說一個關於他的秘密⋯黃金樹王城裡有一位知名的雕刻家，受王室委託，製作拉達岡大人的大型雕像⋯聽說他因此窺見了那個秘密。又聽說，那座大型雕像本身就藏著那個秘密。」
「⋯那位雕刻家後來⋯⋯」
龜龜沉默。
好吧，我一點都不意外呢⋯不是，既然是秘密，那為什麼要把它做成可能會被破解的東西、很不隱密地隱藏起來呢？這是吃飽撐著還是怎麼的、人閒手賤不會拿自己丁丁來玩嗎？女孩兒嘴角抽搐。
一人一龜在本想講解最後卻講解出一堆疑問的尷尬中結束了老爺爺的說故事時間，米利耶從龜殼下“擠”出兩份羊皮紙卷軸，推給艾瑞絲「菈妮公主說閣下已對卡利亞宣誓效忠，所以如果閣下能夠安然到達此處，就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倘若您想研究學問，不管是魔法也好，禱告也罷，都歡迎您隨時前來，我很樂意傾囊相授。」
不是，我什麼時候對卡利亞宣誓效忠了？？？女孩拿著兩捲卷軸，神情呆滯「魔法跟禱告⋯都可以嗎？」她抬頭看著眼前米利耶，牠黝黑、平靜的目光彷彿遠古的幽潭，萬年無波。
「當然，學問不分高低。結緣教堂是黃金樹與月結合的地方，在兩者結合之地，這道理更是自然。就讓我們一同學習，教學相長吧。」
「這個世界原本沒有異端，所有的一切都能結合、互融。」
「我堅信不移，總有一天，蘊藏在這塊土地上的奇蹟，能夠再一次將這個破敗的世界連繫起來。而且這一次，毀約之事不會再發生。褪色者啊，如果閣下當上了艾爾登之王，請成為有如此作為的王者吧。」
Notes:
哆啦A夢的溫暖眼神，詳見搜尋引擎大神XDD
地下世界好幾個地方都出現了象徵黃金樹王城的植物，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拉達岡能弄到地下世界才能找到的星星淚滴。
Chapter 45: 學長再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走出結緣教堂，女孩兒手上握著卷軸，仍是一臉茫然。
⋯這是怎麼了，怎麼進去一趟出來了比白金之子還要傻⋯賽恩接過女孩遞來的卷軸，看了看，也一頭霧水。
「學長，牧師給我兩捲魔法卷軸⋯他說我已經對月宣誓效忠卡利亞王室了⋯可是我沒有啊，我完全沒這種記憶⋯會不會是有人趁我睡著夢遊的時候拐騙我宣誓了⋯？」在學院擔保事件過後，艾瑞絲再也不敢用自己當代社會的角度去看待中世紀歐洲背景的人對誓言、擔保這類口頭約束的效力和實質性意義，所以米利耶一番話搞得她整個人緊張兮兮，完全不敢等閒視之。
「⋯⋯⋯⋯⋯」夢遊妳個毛。頭罩下的賽恩表情猙獰。
「⋯妳仔細想想是不是曾對哪個卡利亞人承諾過什麼，哪怕只是隨口應答，又或是收過人家什麼東西⋯」賽恩語音剛落，女孩兒馬上右手捏拳捶左掌心、“啊”了一聲：「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有個叫菈⋯蕾娜的人送了我招魂鈴。後來遇到她身邊的騎士我才知道原來她是卡利亞人⋯多虧了她，如果不是招魂鈴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艾瑞絲不好把菈妮的名字說出來，事實上不是布萊澤嘴歪她也不會知道菈妮的真名⋯
⋯原來如此。這徹底解答了賽恩心中的疑惑。
雖然小姑娘謹慎到猥瑣，但是光憑這點不足以說服他一個弱小、對交界地也很陌生的褪色者能在這鬼地方存活⋯是的，沒錯，陌生。賽恩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而且越來越重。他覺得小姑娘對交界地很陌生、陌生到不像是曾經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也不像是親人曾跟這塊土地有關係。
甚至，她陌生到不像是這殘酷世界的人，而他所知的交界地內外都一樣嚴苛、險惡。
再加上她曾說過的話、以及她“命運”的顏色比其他人更模糊混沌——的確現在他們已經無法推算命運，但還是可以勉強“看”個模模糊糊的意象。可是他“看”不出小姑娘的命運。
如果比喻的形象點，一般人的命運是一團迷霧，但你睜大眼睛盯久一點、勉強還是隱約可見迷霧裡有極為模糊的線條跟影像⋯就算糊得像鬼影那也好歹還是個影。但她不一樣。她的命運就像是黑色背景中的一團同色號的黑色、藍色背景中的一團同色號的藍色⋯這種完全無法分辨的狀況。
所以總結來說，賽恩覺得或許小姑娘來自更遙遠的未知之處。或許，那是遠到就算星星沒有被封印也無法窺視到的星空深處。
總之，賽恩終於知道她一隻誤入叢林的猥瑣白兔是怎麼活下來⋯
看到學長停頓那麼久，女孩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期期艾艾地問道：「我、我是不是⋯不應該拿⋯我本來、本來不想的⋯」
「說什麼傻話，沒這東西妳能活到現在嗎？」看到小姑娘忐忑的神情，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等侯大人發落，賽恩把女孩攢進手裡揉得皺巴巴的衣袍角拉出來，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握了握、溫和地安撫她「妳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在替妳評估這件事的利弊⋯就像我一直說的，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沒有招魂鈴妳的確不⋯咳⋯不太容易活得下去。所以如果能得到招魂鈴這種東西，對卡利亞宣誓效忠根本不算什麼。」
「可是妳要知道，一旦宣誓效忠，就形同命運跟卡利亞王室綁在一起，不管再怎麼逃避，命運都將糾纏、相互影響彼此。」
在這個各路神祇叢生、劍與魔法的地界，編織命運的絲線不是清爽的棉線、而是黏膩的蜘蛛絲，一旦沾上就會牽牽黏黏地難以分說。
「我⋯學長我、我一開始真的試著拒絕⋯」艾瑞絲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解釋清楚。
想到當初剛得到托雷特沒多久，一個渾身發藍、四隻手的奇怪女人在夜晚出現叫她過去聊聊⋯天知道才來到交界地不久、同伴一個一個死在自己面前、還是一隻又累又餓的驚弓之鳥只想尖叫著跑開⋯但是殘餘的理智告訴她人家既然能不知不覺地出現在妳身邊，應該就不可能讓妳逃走，好聲好氣叫妳過去聊聊已經很給面子很表善意，最好趁人家還沒翻臉、露出法相的時候乖乖地自己滾過去⋯
儘管不敢逃，但是當菈妮問她是不是能召喚靈馬的時候，她仍然毫不猶豫地否認了。結果菈妮語氣明顯聽得出有些不悅，淡淡地說道：「⋯別扯這種無謂的謊，難道妳想說自己忘了托雷特嗎？」
不是，大姊，既然妳都知道了那幹嘛還問我⋯當時艾瑞絲真的快哭出來了，沒哭是因為肚子餓沒力氣⋯
於是女孩兒在驚恐無奈又欲哭無淚的複雜表情中、顫抖著雙手接下了據說是托雷特前主人請託的物品。而且雖然菈妮說“打擾妳了，我想不會再見面了，好好感受交界地⋯招魂鈴就隨妳的意願使用吧。”⋯云云，但是她大姊後來又加了句“我很期待啊⋯你們褪色者究竟會被雙指矇騙到什麼時候、又會服從雙指到什麼時候？”
不是⋯留了這麼爆炸內容話尾的意思跟“精彩待續”有什麼兩樣？妳說招魂鈴隨我用的時候那好像嫁女兒的口氣又是怎麼回事⋯⋯所以大姊妳其實並不是真的願意從此就一別兩寬對吧對吧對吧⋯饑貧交加的菜雞女孩兒啞口無言、嘴角抽搐。
聽完艾瑞絲的解釋，賽恩終於忍不住把頭罩拿下來夾在腋下、另一手先揉揉眉再抹了抹臉⋯沒錯，小姑娘的確是在被幫助的同時也被坑還被道德綁架了。
「我覺得⋯」賽恩牽著小姑娘到一旁的大樹下落坐，分析給她聽：「或許她希望妳能成長起來後，借用妳的力量去幫她完成一些事情，但是她對妳沒有強迫性也沒有惡意，而是類似願者上鉤⋯因為不管怎麼說，妳確實是因為她的幫助才能順利活到現在，她還給了妳卡利亞騎士的魔法，所以依妳的個性應該於情於理都會想要去拜會她、對她好好感謝一番，甚至會願意幫助她，對嗎？」看到小姑娘點頭如搗蒜，賽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所以在這一來一往之間，就像我說的，妳們的命運已經相互糾纏了。但也如同我前面提到的，她沒有強迫妳，所以妳得自己衡量，她要你幫忙的事情妳能不能做到、願不願意去做。」
「雖然妳不願明說，但她的身分我倒是有些猜測⋯不管她是不是我認為的那個人，至少不是等閒之輩，所以她會希望妳幫忙的肯定不是小事，多半也不單純不安全。所以，妳要想清楚自己行不行、有沒有這個必要、後果是否是妳能夠承受。不要自不量力，明白嗎？自不量力只會枉送命。」賽恩口氣沉重。所謂對月宣誓，“那個人”可不就是“月”嗎⋯真是，什麼身份還去騙一個小姑娘，真不要臉又降格調。
看到小姑娘如喪考妣的神情，男人露出一個笑容，溫和的像個假裝好人的壞人。他安慰小姑娘：「沒事，不用想的那麼嚴重，畢竟人家沒有逼妳也沒有惡意，所以順其自然就好了。」賽恩看著遙遠的彼方、那通天的金色巨樹、話鋒一轉問道：「對了，我想聽聽妳對米利耶牧師跟滿月女王的看法。」
被學長的變化球打的滿眼金星、從走出教堂就一直處在各種茫然的女孩兒抬頭，自然地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龜⋯牧師嗎？⋯就像學長一樣，我很尊敬牧師的心胸⋯不是我能不能接受，但牧師說的“在黃金樹律法與月之命運結合之際，所有的一切，包含紛爭帶來的傷害，都回歸於零。”⋯這根本不可能，沒有人能夠忘掉那些椎心之痛的生離死別⋯」
「⋯“過去”不是用來遺忘，而是用來回憶。因為有了過去，才有現在的我。如果沒有過去，那我就不再是我、現在的“我”將不復存在⋯學長，真正的“死亡”不是在肉體生機結束的那一刻開始算起，而是這個人的存在被遺忘的那一天開始。」
「雖然人們總說著“死去的人也會希望你能過得好”、“他絕對不希望你為他報仇”，但是那些失去生命的人一定也不希望自己被遺忘⋯這本來就很矛盾，因為如果記得，那就連帶地也不可能忘掉失去的那份痛苦，就會希望替他報仇、甚至以此為悼念亡者的方法⋯那就根本不可能做到牧師說的和談之後一切的傷害就回歸於零⋯牧師很好，真的，但是“人”做不到的。」在賽恩鼓勵的眼神中，女孩像在對老師報告的小孩子，毫無保留。
「滿月女王⋯不管是打從心裡覺得這是真愛，還是她內心深處其實知道這是一樁帶了愛的政治婚姻，我都很難站在道德高處指責她錯⋯終究是立場的問題，畢竟人又不是機⋯石頭，誰能不帶一點點感情地去處事呢？當然我不是魔法師，沒有經歷過那些恩怨，所以只能從旁觀的角度不痛不癢地說這種輕飄飄的話。只是我覺得女王做了什麼決定、對還是錯其實都不重要，因為越是大能者，做事越任性⋯她是手握絕對權力的上位者，所以不管我們覺得她做得對不對、贊不贊成，她還是會這麼做不是嗎？上位者怎麼會去在意下位者的想法呢？學長⋯沒有人會在乎螻蟻的喜怒哀樂，除非螻蟻派得上用場。」
「不管是人還是神，拼命地掌控更多權力，不就是為了想要活得更加隨心所欲嗎？而且學長，在我看來，爭權奪利並非只是為了享受“結果”這個甜美的果實，鬥爭的“過程”就足以令人上癮。」
「高智慧生靈對權力的渴望就像渴血獸對鮮血的渴望一樣，沒有嚐過的心嚮往之，嚐過的就永遠都忘不了，一輩子都為了追逐它而瘋狂、多少都不夠。」想到這一路的所見所聞，雖然對這個世界的疑問還有一大堆，但是艾瑞絲還是隱隱約約抓到了一些接近核心的關鍵。
所以艾瑞絲想去見菈妮，除了正式的道謝之外，對交界地的理解還少了的拼圖，以及一些說不通的解釋，或許也能由那位公主補上。
看到小姑娘眼神呆滯、一副解題解傻了的恍惚樣，跟學院裡那些兔崽子一個德行，賽恩摸摸她的頭，笑得像個真正的學長。
不過，的確如此，權力的滋味一旦嚐過，就忘不了了。小姑娘傻歸傻，看事情的觀念跟邏輯道還挺清楚。賽恩有種老父親的欣慰。
正當賽恩準備起身時，小姑娘又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說道：「學長，我總覺得這段婚姻觸礁、女王心智崩潰的原因很可疑，不應該是為了現在檯面上的理由，這種理由太不合理了，用正常的邏輯來看根本說不過去⋯疑點太多了。」女孩兒思索之間，不知不覺地手指撙住下巴。那姿勢⋯只差一件魔法師長袍，他們看起來就一模一樣了，賽恩不禁失笑。果真成了小學妹了。
「妳懷疑什麼我大概也明白，可是很遺憾地，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幾個當事人知道了。我們只能著眼自己面前看到的好壞事實去判斷、來決定要怎麼看待一個人或一件事⋯也許狹隘了，但我們也只能這麼做，因為眼界決定做法，而我們看得到的就只有這些。」
「對了學長，我想問你⋯」女孩扯了扯自己的外罩袍「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會讓我來結緣教堂也是因為這個⋯我的衣服⋯⋯到底是麼回事？」洗禮池中間的雕像，衣服的樣式、紋章都跟自己的別無二致，很明顯來自同一個地方。「還沒來之前你就跟我說這座教堂所信仰的起源是已經失落、沉入地底的古文明，那這個⋯送我這套衣服的人說是快餓死的流浪商人便宜賣他的⋯」
「妳注意到了就好。」賽恩幫她把外罩袍拉好，將裡面的衣服遮好遮滿「我不知道送妳衣服的人是怎麼弄來的這東西，但我想說的是這東西的確來自地底——」賽恩吐了一口氣，緩緩地對女孩道出這塊土地上的傳說。
「傳說遠古時期，諸神爭霸，無上意志召喚流星砸在交界地上，把本來在交界地上發展的繁盛至極的文明給砸進地底，也把蓋利德東南方、信仰龍的獸人城市給砸上了天⋯妳在陸地跟沼澤都會看到的那些像是巨大建築物一部份的東西就是天空之城掉下來的建築物殘骸。後來，無上意志建立起黃金樹信仰與黃金律法，並且打壓其他的信仰與勢力。」
「有著精湛、先進到難以想像技術的諾克斯人在被砸入地底後的漫長歲月裡，倖存者繁衍後代、人數越來越多。他們跟其他同為受災者的種族，在地底建立了新的城市⋯就連星空跟月亮都有。他們在虛假的星空中持續高度發展，等待重回地上的那一天。」
「但是成也進步敗也進步。諾克斯人太聰明了，他們甚至試圖造出自己的神王，以及弒神的武器⋯這觸怒了無上意志，祂再一次召喚流星砸向諾克斯人的地底世界，流星裡面充滿惡意的生命又一次地摧毀了諾克斯人的文明。」
⋯艾瑞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戰爭已經很殘酷，而這些外星生物的力量更是強大到能壓倒性地在這塊土地上任意翻攪，交界地上的生靈是真正的螻蟻、草芥。
「少數諾克斯人從希芙拉河跟安瑟爾河的出口井逃出來，一部分建立了瑟利亞魔法鎮、也就是奧利維尼斯教室的起源，另外一部份則跟觀星者一起成為了後來的卡利亞人⋯我會特別關注妳的衣服，是因為它看起來並不陳舊，但是現在兩河的出入口井都已經無法通行，除非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奇形巧徑，不然的話應該沒有人可以跟地底世界接觸了⋯唯二的例外是流浪商人跟熔爐騎士，妳知道為什麼嗎？」賽恩看著艾瑞絲茫然不解地搖頭，神情玩味。
「據傳所有流浪商人都是癲火病的帶原者，也是癲火的信仰者，而癲火，可以融盡一切⋯絕大部分。至於熔爐騎士，他們有自己獨特的傳送方式，可以往來多處已無法正常到達的地方⋯不過這些都是聽說，裡面有多少真實性我不敢保證，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一點，妳身上的衣服絕對不是正常的情況下會出現在交界地上的東西，而是來自被忌諱的文明，十分特殊並且珍貴。所以妳要遮好，免得樹大招風、引人覬覦，知道嗎？」本來賽恩想說這種東西怎麼可能便宜賣，但他又想到那些流浪商人大概是顛沛流離又經常遭受冷眼，有些個性的確挺古怪⋯好吧，算了⋯
艾瑞絲連忙點頭，告訴賽恩是托普斯提醒她要遮起來。
「妳的老師很為妳著想，你們都做得很好，妳對事情的看法也很客觀，如此一來，我也就不擔心妳了⋯」聽到這番無異於告別的話，艾瑞絲眼眶又要紅了。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嗎，這次輪到學長了嗎⋯
在最初的懵懂無知與顛沛流離後，艾瑞絲在交界地上遇到的這些人就像一個又一個保母接力照顧她、教導她，陪伴她一小段旅程後功成身退，再交接給下一個保母⋯雖然有的保母很難相處⋯女孩背負了越來越多的人情，但是生命也越來越充實，受到創傷而空洞的靈魂也一點一點被填補上。
艾瑞絲甚至覺得，就算是這麼可怕的地方，自己已經可以死而無憾了。
⋯⋯也、也不是那麼無憾，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要死比較好⋯
Notes:
滿月跟拉達岡的婚姻有點類似龍女跟馬王，是真有其愛，但卻又比龍女馬王的婚姻多了更多的目的跟算計。因為龍女算是獻給、賣給馬王，是真真正正的附屬品，只不過包裹了政治聯姻的外皮讓它好看點。
但是相較之下、從後面發生的種種細節來看，滿月跟拉達岡的婚姻可說是完全的政治婚姻，只不過其中一方不這麼認為，以及這段婚姻裡也的確有真情感的存在，只是這些情感在現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Chapter 46: 別離與萍聚，以及讀不懂書的野豬騎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從結緣教堂到改宗塔的路途有點遠，但一路上兩人的氣氛卻有些沈默。
艾瑞絲坐在托雷特背上，一路紅著眼眶，賽恩看到她這樣，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更怕哪句話說錯了小姑娘大爆哭⋯他真的不擅長應付這種事情⋯不，不如說，他完全頂不住。並且，他從沒想過，一個人的哭法居然可以這麼豐富，簡直能出本圖鑑了⋯
但是你知道，命運之神總出現在你害怕的事情上面。
可能是因為沒有能轉移注意力的事物，小姑娘本來只是低著頭、紅著眼眶，結果腦中自帶哀樂BGM的氣氛醞釀著醞釀著，先是開始抽抽噎噎，然後強忍著不敢哭出聲的沈默滴淚，最後眼淚滴著滴著，當腦中的哀樂BGM演奏到最激昂的副歌、離別的愁緒堆疊到最高點時，就再也憋不住地開始嚎啕大哭⋯
噢操x3。
賽恩簡直無法呼吸。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故意不管她會越哭越兇，這時候難道不是會想獨自靜靜，悲傷一陣，情緒宣洩完畢後接著將淚水一抹、情緒回到正軌然後露出一個強忍悲傷但是堅強的淺淺微笑，說著：我很好，你不要擔心⋯退三萬步來說，就算是個孩子，要是沒人理他他自己也會哭膩哭累然後就會不哭了不是嗎⋯⋯再不理她會不會哭到發紫斷氣⋯讀不懂書的豬在幾乎要先一步斷氣的疑惑中崩潰。
賽恩讓小姑娘把那頭正不停翻白眼的馬收回去，把她拉上自己乘坐的那匹馬，讓她坐在前面、和聲安慰她：「沒事，又不是以後就見不到了，妳還會回來看我不是嗎？除非妳說會回來是在騙我⋯」話還沒說完，艾瑞絲馬上轉頭抱住賽恩、整個人埋進他懷裡，邊哭邊說：「可是學長，萬一我回不來了怎麼辦⋯交界地那麼危險，要是我有了個萬一就沒辦法再見到你們了⋯」女孩嗚嗚嗚地哭著。
他們對她那麼好，可是她卻必須一次又一次的跟他們道別，然後往前行。數不清有多少次，艾瑞絲都想就這麼停下腳步，以前以後的事情都不管了。她只是一個弱小的褪色者，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對交界地沒有任何影響，而那些人情⋯既然她不能帶來任何影響，人不人情的或許也只是自以為是⋯⋯數不清多少次她試圖說服自己。
但最終她還是做不到。她知道不行，就算是自以為是也好，她做不到在受人恩惠之後、在悲傷之後，就將那些忘掉，因為過去不是用來遺忘，而是用來回憶。要是真的放下，她就再也無顏面對回憶、再也無顏面對自己了⋯所以這一刻，艾瑞絲的眼淚不只是因為賽恩，更是為了那些不得不揮手的別離。
「學長⋯我好累⋯」在顛沛流離中遇見溫暖與光明卻必須放棄，以及看到、觸碰到越來越多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一次又一次、一切的一切，種種都讓艾瑞絲覺得身心俱疲。她揉了揉又酸又痛、腫到影響視線的眼睛。賽恩怕她揉傷眼皮，握著她的手將它放了下來，就像在照顧孩子一樣。
賽恩知道小姑娘指的是心裡累，所以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哄孩子睡般地摟著她拍背，讓哭到換姿勢側坐在馬背上的女孩就這麼側靠在他懷中神情呆滯、半睡半醒地待著，雙賢頭罩下的神情複雜難辨。
＊＊＊
改宗塔是艾瑞絲與賽恩相遇的地方，也是他們別離的地方。
一路上哭哭停停，女孩終於哭乾了，只是哀愁著一張臉。
並不是能夠比較個輕重，但是相較其他人，賽恩對艾瑞絲來說的確有更加不同的意義。因為除了教導她、照顧她之外，兩人還一起歷經過數次生死、有著無法取代的革命情感，也在櫛風沐雨中相互扶持、不管多艱難都不離不棄；他們相互陪伴著，一起走過彼此的生活圈，參與了對方的生活也見證了彼此一部份的人生。
但是就在跟一個人有了真情實意的情感連結後卻馬上就要分開，再次回到踽踽獨行、煢煢孑立的道路，在孤獨與恐懼中面對所有的惡意⋯這麼強烈的落差，任誰都難以接受。 當然，人心都是肉做的，不捨的不是只有艾瑞絲一個人。對這個小褪色者從陌生提防到全然信任後，隨即迎來的卻是分離，賽恩在心中狠狠地咒罵這操蛋的鬼地方，這操蛋的狗屎命運。
艾瑞絲來到交界地已經快兩年，現在的她跟剛來的時候不一樣，但也沒什麼不一樣。這塊土地上的古歐洲風土民情，以及那魔法與神話的背景對她來說真的太難適應。
雖然在那個曾經的世界，她也不過就是個二十出頭歲數的嫩肝小社畜，但是二十幾年的認知想要短短幾年就翻轉那根本不可能。就像她曾聽說那些脫離獨裁政權的人，到了全然自由的另一個國度後，兩邊極端的社會氛圍使得他們幾乎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適應障礙，據說為數不少甚至嚴重到想要回去那個當初他們拚上生命也要脫離的地方。地獄能是天堂，天堂亦能是地獄，全看你適不適應。
只是，不管有再多的不捨不願，篳路藍縷卻還是不得不前進。與其拖拖拉拉，還是狠下心離放手，再拖下去艾瑞絲真的害怕自己本就不堅強的心就這麼潰堤了。
「學長⋯」艾瑞絲拉出那個瑟濂送她的魔法師球護符。本來她對這個墜飾的樣子以及它所代表的含意真心排斥，但因為是瑟濂送的，所以儘管排斥但還是珍而重之，就是，塞好在衣服裡、盡量不要看到它就是了⋯艾瑞絲對這個墜飾一直處在又排斥又珍惜的矛盾情緒中。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女孩指尖輕撫著魔法師球上的奧立維尼斯跟拉茲利頭套，帶著泣音說道：「學長，以後我看到它就會想到你⋯如果想你了，我就把它拿出來看看⋯⋯本來我很討厭這個東西，但是因為學長，我現在覺得它看起來帥氣迷人又帶著點可愛⋯都是因為你呢學長⋯」說著，小姑娘又抽噎了兩聲。
⋯這操他媽的詛咒誰呢，啊老子不就很榮幸⋯換個人賽恩就口吐芬芳之言了，但這是他的小學妹、是他自己認下的，所以不能生氣不能生氣不能生氣⋯認真考慮是不是想辦法換成另外一款雙賢頭罩的賽恩默默地嚥下一口應該是血的東西。
怕小姑娘看到自己憋忍到連頭套都隱約抖動的模樣，賽恩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給了一個大大的離別擁抱⋯賽恩還是帶著私心的，他其實應該把小姑娘送到他們當初投宿、位於四鐘樓山腳下鄰近沼澤區的村子。從東岸橫跨西岸的時候，本來就會經過那個村子，但是私心讓他把路繞開、讓她多了一大段路程。
只是再怎麼私心，相處的時間永遠都不夠，他能偷到的時間也就只有這樣了。
賽恩像是在幫第一天上課的小學生檢查水壺手帕課本等物有沒有帶齊，他仔仔細細地幫小學妹檢查行李，看到她包裡的草藥包⋯賽恩不是沒有發現到她經常煮草藥喝，而且還都是避開他、像是在做什麼犯罪行為一樣，對此他不是沒有疑問，但是他選擇緘默。或許這跟她提過自己吃錯藥有關，但不管是不是，她既然刻意隱瞞了，他也就不會多問，畢竟誰沒有些尷尬到難以開口的破事呢。
最後，因為財大所以其他東西也比別人粗的賽恩塞了好些財物跟鍛造石給她，告訴她如果拿到好的武器要去強化，鍛造石再搶⋯找就有，不要捨不得用。女孩受教地點點頭。歷經過瑟濂梵雷與賽恩三位“名師”，智力與感知力等等實力都差上一大截的女孩兒，在不違背自己傻逼本性的前提下，大腦自動選取了三人性格中的某些特殊點之處，讓她的認知跟求生能力，以及戰略應用等等的技能樹朝著另外一種隱藏版的奇怪方向猥瑣發展了。
總之，賽恩告訴艾瑞絲，她手上這把魔法杖雖然是好東西，但是重力石不是交界地上的產物，所以無法用交界地上土產的鍛造石強化⋯也就是說這是一把無法強化的魔法杖。雖然隕石杖本身很強大，尤其是對她一個慣用重力魔法的人來說更是如虎添翼，但是魔法種類的應用是一種戰術策略，得依照當時情境與敵人類型不同而改變，不可能一套魔法就能活著走遍天下，所以如果可能，她還是得去尋求更全面性的武器。
⋯咳，滿月女王那把不錯，雖然就掛在討論室的牆上，但要是拿走被查出來他會被生吞的，到時候就真的得在回鄉教書跟到遁世者村教導亞人魔法裡面選一個了⋯而且重點是那把魔法權杖上面蘊含強大的能量，在一個人人都有感知力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把東西夾帶出來⋯⋯
看到小姑娘眼眶含淚地一步三回頭、說是離情依依更像是雨夜裡被人拋棄在路邊的小奶狗的可憐模樣，賽恩知道只要他出聲挽留，她大概就會留下⋯雖然不知道會留多久，但是硬是去留住一個身負命運的人對彼此都是傷害，他只得硬下心「⋯去吧。自從無法觀星之後，我們就只能仰賴模糊不清的“直覺”，而直覺告訴我，妳的命運不該止步於此。」賽恩努力把話說得灑脫。
「我知道，學長⋯謝謝你一路上的照顧了⋯」女孩抹抹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真的謝謝你。」
操。更愧疚了。賽恩發誓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悽慘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搞大了情人的肚子，還在下著傾盆大雨的夜裡，摟著新歡，把她的衣物行李連同肚子裡還懷著胎兒的孕婦本人給一起丟出大門的極品渣男⋯簡直比那條紅毛狗還賤了不是⋯⋯
就在他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只見小姑娘對他鞠了一個躬，然後牽著托雷特慢慢地走遠了。
賽恩幾乎要伸出的手，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
艾瑞絲其實知道學長繞路了，但她想學長這是看她哭的跟辦喪事似的，所以捨不得她難過地想多陪陪她，於是兩人很有默契地對此事都閉口不談，而她也很珍惜這剩餘一點點、偷來的時光。
⋯想到自己哭成狗、一蹋糊塗的狼狽傻樣，她也很不好意思，暗罵自己怎麼都離別這麼多次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不但沒有，還越來越誇張了。
唉⋯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她本想著要去四鐘樓山腳下的村子投宿，但或許是這一路上情緒太低落又斷斷續續地哭了太久，她的眼睛酸澀到快睜不開，人也疲憊不堪。所以時近傍晚天空又開始下起雨，而她看到前方出現一間廢棄的破屋時，艾瑞絲真的撐不住了。在確定屋子裡面及附近沒有任何大型生物的痕跡後，兩個世界都過著赤貧人生，以至於心態整個都已經是赤貧形狀的女孩兒決定在這裡住上至少一晚。
林子裡的廢棄木屋雖然荒廢已久，但是因為地處林內，所以損壞的程度還算好。除了幾處木條破損、整間屋子又髒又舊之外，屋況倒是意外地完整，完整到除了破舊的桌椅之外竟然還有張完整的箱床！
覺得自己中彩卷的女孩兒連忙卸下全身行李、將桌椅床都認認真真地擦洗過並沿著屋子一整圈將驅獸粉灑好灑滿後，就開始準備生火煮飯煎藥⋯她真的不想再啃那可怕的麵包也不想再偷偷摸摸喝藥了⋯女孩兒一直覺得中世紀歐洲的麵包跟狗狗磨牙用的牛皮骨硬度應該差不多，她打算下次試著在整顆麵包上雕出魔女頭罩跟雙賢頭罩來睹物思人⋯
就在艾瑞絲蹲在門口架鍋子準備生火時，她感受到背後傳來一股龐大的壓力。
在經過梵雷跟賽恩的指導訓練後，雖然很艱難，但艾瑞絲的感知力的確提升了⋯要用感知力來識人什麼的想屁吃吧，就是召喚出來的血蠅也只是從稀稀落落的十來隻路過蒼蠅，增加到一小小群感覺像是大家一起手牽手要去團康活動這種、稍稍稍微多了那麼一點向心力的同學們⋯這樣的程度，但是好歹還是提升了，她對危險氣息的感知度也增加不少。
所以當她感受到背後那股帶著某種熟悉感的沉重壓力，以及金屬重甲的摩擦碰撞聲時，艾瑞絲又想哭了。因為她一時竟不能確定，這麼沉重壓迫的氣息究竟是來自一個陌生的人比較好，還是一個不陌生的人比較好⋯其實也不算陌生或不陌生，雖然只見過一面但畢竟大家器官交流過嘛是不⋯呵、呵呵⋯呵呵呵⋯⋯
女孩兒笑得又乾又悲涼，還流著疲憊與恐懼的淚水。
Notes:
箱床，中世紀歐洲的家具，直到約19世紀後逐漸消聲匿跡或轉型。
遁世者村裡那個站在大石頭上教導亞人魔法的卡勒羅斯魔法師，我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想，魔法師是那麼自視甚高的機掰讀書人，連亞人女王杖跟挖石魔法都極度鄙視，那把他外派到那裡守著一個行將就木（物理）的亞茲勒跟教亞人魔法，這簡直算是凌遲處刑了吧，幫哭哭XDD
然後，哭太多天眼睛真的會又酸又痛人也超累⋯第一個主子最後那段路走得很辛苦，所以斷斷續續哭了大概一個禮拜，真的累成狗，眼皮還揉傷了。
Chapter 47: 奧師傅你好，奧師傅再見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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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發誓，他真的沒有不軌之心。原本。
他真的只是想來看看她，關心她身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血的味道不一樣了⋯看到小傢伙幾乎化為實質的恐懼時，奧陶琵斯才懊惱地發現自己忘了要換個身份⋯他本來想以“瑟濂的大侄子”來見她，無奈這一身重甲幾乎已經是日常衣著，於是他就這麼忘了，忘了，忘了⋯⋯
奧陶琵斯本來還試圖掙扎，想著要不然就假裝是個正巧路過的熔爐騎士，過兩天再以切換過的身份來個再次相遇⋯想不到他那該死的腳步已經不受控地朝小傢伙走去⋯
艾瑞絲見到熔爐騎士，人一個慌張便跌坐在地兩腳開開、硬是跌出了一個分娩姿勢。她挪動著身體想站起來，好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失態，卻發現熔爐騎士上前一步，一腳踩住了她兩腿之間的長袍，讓她動彈不得。
全身重甲、看不到臉的男人身形高大，站在她跟前時，極具侵略性的強烈氣場壓迫著她，面具效應更是讓她不自覺地低下頭、緊張到說不出話來⋯當然這不是艾瑞絲第一次見到熔爐騎士，也不是唯一見過的熔爐騎士，但至少封印監牢那位的壓迫感就沒有眼前這位來的強大，更別這這位從來沒把頭盔摘下來過⋯喔他甚至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就能絲般滑順地跑完一整套雷普流程⋯⋯
艾瑞絲完全無法判斷騎士踩住她的衣襬要做什麼，是怕她跑掉嗎？也不必這樣吧？？聽說熔爐騎士能用祈禱之力使出大翅膀跟百來條屌長的尾巴，隨隨便便都能把她扇去撞樹，她是有可能跑的掉嗎？？？
但是想想，不管他的用意是什麼，對於一個初次見面就脫人褲子的男人來說，總不會是來跟她討碗鹹粥喝⋯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算了，女孩兒牙一咬，就當強制大保健吧，特大號全餐再加點那種⋯⋯
於是，艾瑞絲就像一隻快斷氣的雞，喉嚨哽了好半晌才勉勉強強結結巴巴地開了口：「⋯請、請問是那晚在、在蓋利德送⋯送我獵犬步法的那⋯那位嗎⋯？」這個，雖然應該不會錯，但是對自己的感知能力沒半點自信的女孩兒覺得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要不萬一搞錯人，眼前這位其實是好康道相報而來的同僚那就糟了吧⋯
「是。」奧陶琵斯刻意壓低聲音，讓原本低沉磁性的聲線聽起來更加渾厚、還略帶沙啞⋯不過奧陶琵斯覺得自己應該是多慮了，小傢伙緊張成這樣，怕是不壓低聲音她也認不出來⋯⋯
「果然是、是這樣嗎⋯您好，久違多時，不勝思念⋯」女孩把頭垂得更低，姿態就跟一般老百姓見到貴人時一樣⋯考量到騎士贈與她那些有形與無形的東西，女孩兒覺得這麼說應該是最妥貼的⋯吧？
⋯好，挺好。不但沒認出，還連謙辭敬語都用上了。雖然早就知道是這種結果，或者應該說這結果才是合理的，面對強大的對手與貴人老爺時就該是這種反應，但男人就是不管、就是沒來由地不爽了一小小小小小下⋯簡直跟個熊屁小學生一樣幼稚又不講理⋯⋯
頭頂久久都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對方就是來喝碗粥的，女孩兒徹底死心。她把手放上腰側處準備解開袍子、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自己脫，拜託不要撕我的衣服⋯這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送的⋯不是，您別誤會，我這位朋友長的又拙又矮排尿工具又小的可憐、差不多只有三⋯二點五釐米，簡直慘到笑您說是吧。而且他還、還得絕症死掉了，我為了紀念他才這麼珍惜他送我的衣服⋯您明白的，俗話說死者為大⋯請您抬抬腳好嗎？您踩到我的衣袍了⋯」女孩為求逼真還用力擠了擠眼睛，試圖擠出兩滴眼淚，無奈跟學長分別時實在哭太多，任憑她都快擠出尿了卻還是擠不出個淚花⋯⋯
又拙又矮又排尿工具又小還得絕症死掉並且被硬扣了零點五釐米只剩二點五釐米的熔爐騎士首席：「⋯⋯⋯⋯⋯」
所以妳說我是幹死妳好呢？還是幹死妳好呢？又或者是幹死妳好呢⋯？
「夠了。」男人把腳挪開，語氣低沉到讓人難以分辨是否不悅「妳那麼輕易就可以在男人面前解開衣服嗎？」
⋯不啊大哥，這不是輕不輕易可不可以的問題，如果威脅大到無法抵抗也逃不掉，就是在女人面前也得脫啊，再說一個初次見面就扯人褲子的人問這問題是不是角度切入奇特⋯⋯兩人始終接不上同一個頻道並且關注點總是錯誤的女孩兒心中內牛滿麵⋯嗯等等⋯不過？莫非？
「喔喔喔原來如此，抱歉是我誤會了，我就說您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您是如此高風亮節的正人君子，請千萬不要跟小民一般見識⋯」女孩兒本想問騎士要不要來碗鹹粥，不過這不是火都還沒生呢⋯於是她直接跳過了這個流程，快進到騎士已經喝完粥、準備離去了。
女孩兒抬起頭，大眼睛閃亮亮、臉頰紅撲撲地喜悅溢於言表「恭祝您福壽與天齊，慶賀您生辰快樂，年年都有今日，歲歲都有今朝，一路順風、慢走不送。」怕不夠慎重，她還掏出小手絹兒朝空中揮了揮，簡直像是個討海老公出門後轉身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紅杏出牆的女人、那麼樣地歡欣期待。
空氣突然靜默，接著傳來金屬鏈甲擠壓的聲音。
「我不是正人君子，妳脫吧。」奧陶琵斯手掌的鎖子鏈甲被他掐到變形，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我就說沒有這種好事，他果然不是來喝粥的⋯女孩兒熱淚奔騰，如喪考妣。
＊＊＊
夜色是遮羞布，讓人在做出羞於面對的事情時，能不這麼尷尬。
當然，你不能點燈。
女孩把外罩袍等外衣全部脫掉後，就畏畏縮縮扭扭捏捏地躲進箱床裡脫剩下的襯衣襯褲。脫完之後她掩耳盜鈴地用絨毯矇住頭，不去聽金屬碰撞的聲音、不去想熔爐騎士那巨大差異的體型。
當箱床的門再次打開又迅速地關上，一隻大手自她的大腿內側向上游移，粗糙的手掌滑過柔軟的皮膚時，酥麻搔癢的觸感彷彿電流般、沿著脊椎竄遍全身。當男人指尖劃過敏感的花蒂，女孩已經忍不住蜷縮起腳趾，相互吸引的氣息與蟄伏已久的藥性讓她開始有些恍惚，所以女孩也就不會注意到撫摸她的大手是已經調整過體型的。
光線不影響視物能力的奧陶琵斯看到她這副掩耳盜鈴、不知所措的小模樣忍不住失笑，另一手扯下她頭上的絨毯。但是當他的手指進入她的私處，想尋探蜜水時，他發現小傢伙有些抗拒。明明蜜水已經滲出，甬道卻還是夾得緊緊地，全身也有些緊繃。
奧陶琵斯抱住他的小傢伙，在她耳畔低聲輕訴：「放鬆一點，把我當成⋯妳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
我喜歡誰？女孩模模糊糊地想，我喜歡的人是誰？
是身份真假未明的奧陶琵斯、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梵雷？到底是誰呢⋯？
或許是有了其他的事情讓她思考、轉移了緊張的情緒，也或許是因為想到了這兩個人，又或者是因為藥物的效力讓她意識混沌，女孩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蜜穴裡也不再僵硬到窒礙難行。
男人的手指在裡面以指腹摳弄、大拇指輕揉上她的花蒂時，女孩的大腿夾住他強壯有力的手臂摩娑顫抖，帶著泣音的喘息聲無法抑制地從柔軟潤澤的櫻唇流瀉而出。
奧陶琵斯不是一個禁慾或放縱的人。在公務之外，他自認自己憑喜好意願行事，但在旁人眼中的他卻是禁慾自制、呆板無趣，就連其他熔爐騎士也這麼看他。時間久了他也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真是如此？
或許吧，但無所謂，過於漫長的歲月裡，這些事情根本不重要。奧陶琵斯覺得或許自己真就是一塊石頭，在時光的流逝中逐漸風化崩解成齋粉，風一吹，什麼都沒有留下。不過那都無所謂。
直到遇到他的小傢伙，他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或者應該說，他才記得自己原來是活物。
倒不是說她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如同愛神降臨大地、讓他枯木逢春⋯這類莫名其妙的浪漫愛情劇本。而是，奧陶琵斯能感覺到他們不一樣，兩個真正意義上的“不同世界”的那種不一樣。就像是在腐敗停滯的沼澤裡引入了清澈的泉水，洗滌的能量汰換掉惡臭腐爛的淤泥。奧陶琵斯俯下身親吻他的女孩，攫取更多潔淨甘美的能量之泉。
女孩的甬道在男人的愛撫下已經泥濘，奧陶琵斯抽出手指，讓硬到脹痛的肉棒進入她的體內。
想不到才剛進去、還沒開始抽送，女孩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自己就還沒開始動，小傢伙哭什麼⋯真的讀不懂女人這本書的豬⋯野豬騎士，忍不住自我懷疑，是不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
「完了⋯完了啊⋯」畢竟今天不是內個“大日子”，所以女孩兒就是意識再模糊再恍惚也不至於到完全無法思考的失神狀態，於是思緒模糊中帶著清明、睿智中帶著傻逼並且總是關注點偏移的女孩兒痛心疾首、幾乎要無法呼吸。「你那⋯那個進來的時候⋯我居然沒有第一次那麼脹⋯不會戳到肝了⋯完蛋了⋯完蛋了，我被撐開了，我、我要變得空穴來風了⋯風從我身邊吹過都會聽到風洞聲⋯我嫁不掉、嫁不掉了嗚啊啊啊啊啊⋯⋯」
⋯所以說我大費周章地縮什麼身體，早知道就把妳填滿，讓妳密不透風，開心吧。
相較於女孩的椎心之痛，奧陶琵斯本該怒問“妳她媽還想嫁誰”，但是那難以想像、應該是不存在這個世界的虎狼之詞讓奧陶琵斯只覺一陣無力，然後責怪自己跟個傻姑娘計較什麼⋯不，歸根結底，我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傻姑娘⋯總不是因為她傻得與眾不同吧⋯⋯奧陶琵斯對自己發出了靈魂的拷問。
對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向來很有信心的男人第一次覺得自己即將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於是決定不再廢話，也不再讓她廢話地托住她的腰、不留情地頂進她的最深處後就是一陣狂抽猛送。
狂風驟雨似的性愛很快就讓女孩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地想要緊縮甬道來減緩過於強烈的侵攻所帶來的衝擊。太多、太強烈的快感不是愉悅，而是理智被剝奪、被另一種感官佔據的恐懼感。是深怕就連自我都會喪失，從此成為性愛的奴隸⋯不是因為藥物，而是真正上癮的性癮者的恐懼。
但無奈她的身體就是如此能夠適應、承受性愛，儘管她想抵抗，從深處湧出的蜜水卻像是背叛她的意志、歡迎著男人的侵攻所帶來的愉悅，更多的愉悅。
盈滿蜜水的私處隨著激烈的抽送，發出了令人害羞又尷尬的搗水聲，以及飽含黏稠體液的蜜肉被高速摩擦的噗滋聲。被帶出的愛液黏黏膩膩地沾滿兩人交合的私處、流的到處都是，底下的墊被都被浸濕了一大片。小倉鼠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香蕉，所以受不了這樣的攻勢，不停地扭動掙扎，卻只是讓肉棒上的稜頭在她皺摺被撐開的甬道內、更多角度地搔刮過每一處的蜜肉。女孩雙腿發軟，小手抵著奧陶琵斯的肩膀矯矯軟軟地求饒，像隻可憐的小奶貓。
如果是之前，奧陶琵斯大概就心軟地草草了事，但幾次交手後他算是知道了，小傢伙看起來柔弱其實身體還挺耐操，不知道是否因為她是褪色者的關係⋯可是這個可惡的小騙子，每次操她幾下就一副好像要被弄死的虛弱樣，睡飽了以後馬上又能健步如飛，結果每次都是只有他一個人獨自承受快憋成陽痿的世界⋯⋯知道這一點之後，奧陶琵斯也就放開了心態，徹底的。
他將女孩的雙腿高舉在肩上、腰臀處隨意墊了些衣物托高後便由上狠狠地往下搗。
「不要⋯不、不要⋯太深⋯你的、太大⋯太長了⋯會壞掉⋯」就算是個橡皮人體質的褪色者那也還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哪能承受得起熔爐騎士這種差距的狂抽猛送，女孩本是意味不明的乾哭空嚎，現在是被操到真哭了出來。
奧陶琵斯突然間將肉棒整根抽出，停頓片刻後再整根狠狠沒入，抽送十數下後再抽出、再沒入。不僅如此，在抽送的同時，他還揉弄褻玩著女孩敏感的花蒂。
惡劣的玩弄滿足了男人活過來的心，倒是苦了配合的人。快感堆疊到一定程度隨即落空，再次堆疊快感到即將頂點又再次落空，如此往復固定卻又帶著變化、在收與放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頻率延緩了女孩高潮來臨的時間，卻讓她在這反反覆覆的折騰中，說不清是快感戛然而止的空虛感、還是甬道久未開拓卻被過大的性器突然塞入抽插的滿脹感，讓她難受到哭了出來。
可是女孩面對的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奧陶琵斯，而是陌生強大的熔爐騎士，所以儘管難受，但她不敢哭得太大聲、更不敢表示反對意見，只能委屈地小小聲嗚噎抽泣。
看到她哭成那副可憐樣，野豬騎士發現自己有點玩過頭了，便心虛地不再折騰她，老老實實、中規中矩地活塞起他的小傢伙。
性器摩擦愛液發出的淫靡氣味隨著兩人抽送交合的私處洩了出來，充斥在這個狹小又通風不良的空間內，既羞恥又催情。男人放下女孩被壓到酸軟無力的大腿，轉而將她整個人緊箍在懷中、雙手往下掐住她的臀部，借力使力地牢牢釘住她的身體、不停地用力撞擊進她的最深處。
久違而強烈的快感讓男人忍不住發出了喘息的低吼聲，本能驅使他不知疲倦地撻伐著身下的人，斗大的汗珠不停低落在女孩白皙稚嫩的肌膚上，抽插的聲音幾乎蓋過女孩嬌弱的哭聲。
被刻意延緩的高潮需要花更長的時間、更強烈的刺激堆疊才能推上頂點。這麼一來，看似能承受更多，其實是帶來更大的疲憊感。最後，女孩幾乎是在累到脱力的狀態下達到了高潮，整個人抖得像是風中的枯葉。
才高潮過的身體最是敏感，男人隨後而來的射精炙熱到讓女孩還來不及從高潮後恢復的身體反應再一次被刺激。這一次，她的意識幾乎斷片。
＊＊＊
熔爐騎士終究跟一般人不同，射精後不過喘個幾息，奧陶琵斯的呼吸已經恢復正常。
他溫柔地撫摸著女孩亞麻色的秀髮、抹去了她臉上的汗水。
⋯不得不說，奧陶琵斯覺得小傢伙抓他的時候力道更重了，就像是變得更加無顧忌。不僅如此，小傢伙的右手會無意識地在他的肩頭做出虛空抓握的動作，空抓幾下後，像是發現沒抓到想要的東西而失望般地小臉一皺、小手無處安放似地亂揮亂摸。
奧陶琵斯摟著眼神迷離、幾乎失神的小傢伙，哄誘似地問道：「妳剛剛想抓什麼？」
想抓什麼？
「馬尾⋯抓不到⋯」女孩聲音細如蚊吶，像是在喃喃自語，恍然之際彷彿又回到在山洞裡的日子，腦中的畫面是每次被梵雷折騰到受不了了，她掙扎的時候往往會抓到梵雷垂落到鎖骨下方的馬尾，梵雷知道矯情精被操狠了、難受了，雖然嘴裡罵罵咧咧的，還是會把動作放輕點，或是換個姿勢、變個頻率。久而久之，梵雷的馬尾簡直成了她的專屬服務鈴⋯有時候，女孩被折騰出心理陰影了，還會揪著他的馬尾入睡⋯算是陰影面積很大了已經⋯
操，老子什麼時候有馬尾了。
好教養的騎士終於忍不住在心中爆出髒話。
「梵雷⋯梵雷⋯」女孩再次伸出手，在奧陶琵斯的胸前空抓了兩下，還是抓不到東西後，皺著眉癟著嘴地睡著了。
⋯所以老子這是後院被撬了是吧？
察覺到這點之後，奧陶琵斯意外自己居然沒有太憤怒，只是胸口有股喘不過氣的悶塞感。
他想，或許是弗洛早就提醒過他，也或許是那時候的靈魂騷動，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現在知道她活得好好的、還能擔心自己空穴來風嫁不掉，他還能要求什麼⋯奧陶琵斯努力壓下胸口那股窒息般地悶痛。
臂彎中的女孩連睡著都不安穩，一下皺眉一下用力扭動身體，像是在承受什麼痛苦。
或許是熟悉的氣息，她雖然分辨不出是誰，但意識深處卻能代替她辨識，女孩拱進奧陶琵斯的懷中，一邊流淚一邊囈語「奧陶琵斯⋯你是不是騙我⋯我好痛⋯授血好痛⋯梵雷⋯」奧陶琵斯緊緊抱住她，將她包圍在自己懷中。
奧陶琵斯後悔了。
當初他就不該放她一個人在交界地獨自承受風雨。說什麼尊重她、不想她待在地下墓地那種鬼地方⋯到底是不相信她還是太相信自己、到底是真的全盤接受“命運”，還是只是逃避的藉口？
⋯至少他不應該隱瞞身份。到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真相⋯奧陶琵斯呆滯地凝視著箱床的門板，摟著女孩的手卻是不曾放鬆。
他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授血，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鮮血王朝那些令人作嘔的髒東西他還不知道嗎？所謂的“王朝臣民”們除了濫竽充數的白金之子跟長生者，但凡是個能說得上人話的東西，就是人渣跟渣人的差別而已，小傢伙竟然是遇上他們了嗎⋯
是了，大道上的黃金樹騎士曾回報過，蒙格溫的招募者在漂流墓地外矇混拐騙那些回歸的褪色者，當時他們是怎麼評論這件事？
——不過是群妄想胡鬧的東西，不構成威脅，還可以藉著他們除掉一部分褪色者，所以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吧，反正有利無害。
結果她被授血時他在哪裡？是了，他在紅獅子城執行公務；她在承受詛咒之血燒灼靈魂的痛苦時他做了什麼？沒有，他什麼都沒做。
他是熔爐騎士之首，他明明能做出不同的決定，他也是幫兇。
奧陶琵斯大手蓋在雙眼上，不敢再深想。他無顏面對他的小傢伙。
命運不是一成不變的過程，在每個人做出每個決定時，蝴蝶效應就已經開始了。
＊＊＊
摟著小傢伙，奧陶琵斯整夜沒有闔眼。
他決定了，等碎星將軍的事情落幕之後，他就去跟她坦白一切，到時候她想去哪他都陪她去，要真走不開他也會跟大人申請分靈⋯
要說為什麼分靈還得申請，因為分靈會削弱本體，哪怕是半神也一樣。而熔爐騎士是隸屬國王個人的騎士團，更別提奧陶琵斯還是騎士團的團長，所以做出這麼重大的事情必須要向上請示。
碎星將軍的事情尚未結束之前，他可能得經常為了這件事到處東奔西跑，會遇到什麼狀況不能確定，就例如之前在慟哭沙丘跟碎星大打出手，甚至得來送信⋯所以他現在是真沒辦法處理私事。奧陶琵斯吐了一口濁氣。
懷中的小傢伙又開始扭動起身體，奧陶琵斯揉眉。
或許是感受到他的氣息，女孩躺在他的懷中，大半個夜裡都在喃喃自語，總結下內容大概就是奧陶琵斯你是不是個騙子、學長說羅德爾來的男人都是負心狗出籠，或是我不殺女巫梵雷你不要逼我、就算你把屎把尿地照顧過我我也不幹、學長說你是舔狗王八蛋⋯再不就是一下喊著他的名字、一下又喊著梵雷⋯
小傢伙喊他名字的時候會抱著他嗚嗚嗚地邊哭邊說愛情騙子，喊那個叫做梵雷的名字的時候會把他推開，表情一臉嫌棄地說好臭⋯睡著閉著眼睛還能做出這種表情也真的是很厲害了⋯總之小傢伙整個後半夜就這麼反反覆覆地一下抱著他喊他的名字、一下又皺著一張臉推開他喊梵雷⋯奧陶琵斯再次揉眉。
這都是什麼破事。
＊＊＊
發現自己在一個男人懷中，女孩全身僵硬，隨即她想到是那位熔爐騎士⋯然後也沒有變得比較不僵硬⋯
奧陶琵斯刻意留下來過夜，為了不想她有狗男人操完後提褲子就跑的壞印象⋯自從決定要坦白一切後，他就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力求到時候能加加分⋯至少少扣點分⋯奧陶琵斯輕輕撫摸她的臉，說道：「我⋯還有任務在身，先走了，妳好好休息⋯」說完就後他要起身，冷不防被女孩一把拉住。
「⋯等等，請恕我無禮，我一直想請問您，為什麼要在我身上留下那些東西⋯我聽說，對另一個人刻下靈魂烙印是很嚴重⋯也很親密的事情，連夫妻都不一定會這麼做，為什麼您⋯」
「不需要對我用敬語。」艾瑞絲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但奧陶琵斯真的無法接受她用這麼客套的方式跟他說話。「⋯交界地很危險，身上有我的氣息能避開很多東西，至少能幫妳爭取一些時間。其他的我沒有多想，但妳也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
果然，跟瑟濂老師說的一樣。雖然還是沒有回答為什麼是她，但是女孩兒對於這個千古謎團能解開一部份已經很滿足，那這樣看來他也⋯也還不算太糟糕的人，就是筆直又霸總⋯？
⋯兩年的交界地歲月，女孩兒的標準已經拓寬到跟海一樣廣闊。
「我沒有不相信，只是⋯謝謝您⋯你。」
安靜的空氣中蔓延著尷尬，沒辦法，誰讓兩人的關係本來就尷尬。就在艾瑞絲努力摳出話題，想著要不問他要不要喝碗事後粥的時候，奧陶琵斯先找到話題開口了：「⋯隕石杖好用嗎⋯」
啊？隕石杖？
「隕石杖是你送的？」艾瑞絲目瞪狗呆，張大了嘴哽了半天說不出話。
「⋯不然妳以為是誰⋯？」奧陶琵斯皺眉，小傢伙一直以來都不知道這是他送的，那還用得那麼開心⋯看她快當成傳家之寶的那副模樣，奧陶琵斯也覺得很高興，自己送的東西被珍視、被喜愛，但搞了半天她不知道是他送的？男人隨即黑臉，幸好艾瑞絲看不到，不然又要瑟瑟發抖了⋯
箱床靠近頂板處有換氣窗櫺，但是又長又細，只能做到最基本的通風，幾乎沒有辦法引光線進來，所以只要關上門，就算是大白天箱床裡面一樣暗摸摸地只能看到個輪廓，所以艾瑞絲還是可以分辨男人的位置，她朝著奧陶琵斯的方向大概解釋了一下葛托克的事情。
「⋯葛托克那老傢伙我知道，因為葛瑞克他失去了整條手臂、人也不太正常，他能救你一命已經讓我感到意外，妳怎麼會覺得那樣的怪老頭會送妳這麼貴重的東西⋯」奧陶琵斯的話像是一隻穿心箭，穿過好傻好天真的女孩兒的心口，讓她的嘴角抽得像是要中風。還好箱床裡很暗，誰都看不到誰⋯女孩兒有一天會再次意會到這麼想的自己有多傻多天真⋯⋯
「看來我在交界地上能活到現在，真的受了你很多恩惠，謝謝你。」艾瑞絲真心實意地感謝眼前的男人。雖然這不是她想要的關係，但是既然發生了，她也的確從中受惠良多，而且人家的意象也的確算是善意⋯吧，女孩覺得態度還是該擺出來。「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以後妳會知道的。」本來想隨便坑個同僚，但想想不對，現在撒下的謊越多，到時候越發不可收拾，所以奧陶琵斯覺得撒謊不如裝逼來著，好歹不是謊言⋯
果然，女孩兒也接受到他的裝逼之氣了，於是換個話題：「那我⋯我可以看看你的臉嗎⋯？」名字跟長相你總該選一個辨識方式吧？女孩想，然而她還是太傻太天真了。
「不方便。」奧陶琵斯按住女孩已經撫上門板的手。
？？？蛤？？？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長相，連你的屌型我都看不清楚，可是你又不像是個願意從此跟我一別倆寬的樣子，那我以後要怎麼認人？？？？？
萬般無奈下，女孩兒顫抖著手手往男人的下身掏去⋯
「⋯妳在做什麼⋯」任憑奧陶琵斯見多識廣，也完全無法理解小傢伙這是要幹嘛。
「你不告訴我名字也不讓我知道長相，以後相遇了我要怎麼認出是你⋯我⋯我想⋯不然我握握看，我會盡量記住手感，下次或許靠這個方式認出你？」
「⋯⋯⋯⋯⋯」不行，又想操她了。奧陶琵斯忍住這個念頭。他要維持形象。
「⋯我會讓妳知道是我。」想了想，奧陶琵斯又補充道：「我長得很醜。」
⋯這理由也太⋯女孩啞口無言。交界地那麼多清新脫俗的長相，你一個人形生物是能多醜⋯而且女孩突然想到那麼件事兒⋯
「你也說得太嚴重了，而且我之前遇過一位被關在封印監牢的熔爐騎士，他說熔爐騎士長得都不錯？」其實人家都明確拒絕了，艾瑞絲沒有要苦苦相逼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弗洛說過的話，很自然地問了出來。
「他騙妳的。」弗洛那個該死的東西，奧陶琵斯在心中罵他一百遍。
「熔爐騎士是魔法生物，能變幻出自己想顯示的樣貌。但是那終究是虛像，退下這層幻化的外表，熔爐騎士個個長得慘不忍睹。」奧陶琵斯越說越順「初始熔爐給了我們強大的力量，但世上的規則皆是公平分配，所以只要跟熔爐百相有關的生命長得都不堪入目。」
這一刻野豬騎士開上了地圖砲，一本正經地說著幹話，把自己的同僚跟上司全坑了個遍。
然而女孩兒相信了。
因為她曾在寧格姆福見過一個聽說是從啜泣半島逃出來的、名為混種奴隸的人種，只是可憐他受了重傷，倒在她家門口前就已經奄奄一息，卻又不肯讓她找人來救助他。只會一點蹩腳療法的女孩根本幫不了什麼，而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埋葬他⋯然後女孩又想到夢中的畫面、黃金王城的下水道，那些惡兆平民與惡兆貴族，以及有著半神身份的惡兆雙王子⋯好吧，總之，女孩兒深深相信了。
「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只要看久了倒也還好，那是世人對你們有太多誤解⋯我是真的這麼認為，比起死亡鳥，熔爐百相的生命長得還好，真的。」對眼前這位熔爐騎士雖然依舊敬畏但也感激，所以相處的態度也就稍微放鬆了一些。想到那些沾上熔爐之力的生命在交界地過的有多慘、多麼被歧視，女孩既是安慰也是真心誠意的表達自己的看法。然而。
「妳說的沒錯。」
嗯嗯是嘛是嘛，能想得開最好，女孩兒同樣為他感到高興。
「熔爐騎士的確長得跟死亡鳥差不多。」
⋯⋯⋯⋯⋯
「騎士團裡有幾個長的跟死亡鳥簡直像雙胞胎兄弟。」
⋯⋯⋯⋯⋯抱歉，我不該問的，是我失禮了。
＊＊＊
雖然真的很想跟她多待一段時間，但是時機還不對，硬拖著也沒有意義，不過多說多錯、後面更難收尾罷了。奧陶琵斯無奈還是得起身走人，但是走之前他想到小傢伙一個人在外面行走艱難，上次給她的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又不能直接問，於是他換個婉轉點的問法：「妳⋯缺什麼嗎？或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這個人其實還不錯，面噁心善，女孩心懷感恩地想。
「我其實不缺什麼⋯我的學長有給我一些，但是如果你有用不到的錢還是可以給我⋯盧恩也收⋯對了，如果還有用不到的高階鈴蘭那就太好了⋯我的招魂鈴裡有個骨灰，是一位很溫和對我很好的失鄉騎士，多虧了他我才能多次化解危難，所以我希望能回報他⋯」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仍舊懷抱著善意的女孩覺得自己雖然常遇到倒楣事，但她的人際運似乎還不錯呢，總是遇到好人。女孩兒周身沐浴在黃金聖光下，充滿感激。
但四。
原來小傢伙在有點熟又不是那麼熟的人面前，臉皮跟龍皮一樣厚，跟正常人完全相反，簡直清新脫俗⋯還有，老子跟妳談感情結果妳跟老子要東西去養別的男人？學長又是什麼東西？
總在奇怪的切入點上不講理的男人再也忍不下去也決定不忍了，要給小傢伙大大的善液。
於是他順從本心地狠狠操了她一頓。一大頓。讓她擺盡各種羞恥姿勢、蹲著跪著趴著等等應有盡有，直到小傢伙死命捶著他哭著說快要尿⋯要不是怕把她逼急了翻臉他其實還挺想繼續下去⋯活水嘛，各種意義上的⋯咳，反正他現在是熔爐騎士不是奧陶琵斯，雖然遲早都要還，但債多不愁，沒差多這一條了⋯
彈藥庫清空的野豬騎士心滿意足地離去，全然忘了不久前他還矢志要在女孩兒面前爭取加分這事兒。
以及。
「操！」好教養的騎士在漫長的生命中極為罕見地罵出了髒話。
回到王城的騎士這才想到自己信還沒送。
Notes:
所以總有一天小艾會被真．吸乾（歧異（無歧異
奧老師：不是只有那個戴石頭頭罩的牛蒡弱雞是浪子，也不是只有那個留馬尾臭（物理）男人是騷包，老子也可以很浪很騷的辣！
Chapter 48: 伊吉
Chapter Text
睡飽後，艾瑞絲草草地吃了飯喝了藥，接著馬上捲鋪蓋閃人，因為她生怕會被那位先生再賞一發回頭砲。男人在這種事情上經常有著讓女人無法理解的執著。
有了地圖的指引以及良好的溝通，這次她順利地沿路北上——不得不說，女孩兒發現托雷特看地圖找路的能力比她還好的時候，確實是受到了深沈的打擊，並且從靈魂深處質疑起自我的存在價值。
本來艾瑞絲想去跟學長一起待過的小村子投宿，但是看看地圖，她發現跟賽恩家位處的大城鎮距離不算遠，現在天色也還早，所以想了想艾瑞絲決定還是繼續前行，到了鎮上再說吧。不過她沒打算要去住賽恩家，而是想找小酒館弄個便宜簡單的房間就好。
不到山窮水盡，她還是不太希望連這麼點事都要麻煩別人。
途中經過杜鵑的駐紮營地，艾瑞絲潛伏在草叢裡觀察他們的作息跟巡邏路線，趁著換哨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躲過杜鵑們、順利地繼續前進。
被樹枝勾亂頭髮，身上沾滿草葉的艾瑞絲做夢都沒想過，四體不勤的平凡OL有天會過上埋伏在叢林裡判位潛行的獵人生活⋯如果不是祈禱魔法，她怕是連生火都有困難。
⋯不過不是她要說，利耶尼亞西岸的杜鵑真的很多，尤其是四種樓山腳下直到卡利亞王室領地前這一帶。或許是因為卡利亞城位在此處，而雙方曾在這裡大戰連綿，彼此的勢力範圍在激烈地衝突中拉鋸，最後局勢就定於此處、誰都無法再取得寸進。
平民百姓們就在這勢力的夾縫中日復一日地過著如履薄冰的生活。
然後，連如履薄冰的生活都能感到習慣而麻木、成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
位於卡利亞城外的王室領地上原本有個規模龐大、熙來攘往的城鎮，但是在與羅德爾的戰爭中毀去了一半，後來在與魔法學院的戰爭中毀去了另一半⋯總之，現在這裡就只是個規模龐大的廢墟了。
本來住在這裡的居民在戰爭時舉家出逃，戰爭結束後才紛紛回到故鄉。看到已經被戰火摧毀得殘破不堪的家園，他們覺得與其大費周章地清運再重建，不如直接就另外擇地、重新開始。於是他們在原址的南邊不遠處又重新建立起一個小村落；隨著回鄉的人越來越多，村落慢慢擴展回城鎮並且規模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延伸到北邊的廢墟，飽嚐火與血的荒地才又一點一滴地恢復生機。
到現在，雖然王室領地原址還是有著大片廢墟，但是已經沾染上那麼一點鮮活的人氣了。
＊＊＊
坐在沒比馬廄乾淨到哪去的小房間床上，艾瑞絲摀著錢包，心痛的像是被剜了一塊。
如果說她先前多有骨氣，現在就有多失志。
明明已經跟錢包君說好了要拋棄尊嚴不是嗎⋯對不起，我讓你們白白犧牲了，你們死的好冤⋯女孩兒揪著胸口、對著虛弱乾癟地倒臥在桌上的錢包君痛悔不已，如同死爹般地嚎喪。
算了，好歹人家還有點職業道德，提供的是箱床而不是四柱一板的簡陋床架，我窮到哭的時候只要把箱床的門關上就不用擔心會被走道上往來人的聽到⋯女孩兒笑著安慰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
受卡利亞王室的影響，卡利亞人對待不同種族跟不同的宗教文化包容性比較高。所以儘管褪色者人憎狗嫌，卡利亞人還是願意在對方釋出善意的前提下，跟他們保有帶著距離的良性互動。
看著眼前這個可能跟他兒子女兒年紀差不多的小褪色者，那一臉失魂落魄的傻樣，閱人無數的酒館老闆知道——又是一個被利耶尼亞的物價嚇傻的可憐孩子。對此他深表同情但也無可奈何。
但是聽到她的目的地是卡利亞城的時候，便是有著一個啤酒肚、個性大而化之的老闆也不禁皺起眉頭，開始提防起這個小褪色者。
艾瑞絲一看到老闆臉色不對，連忙解釋是一個半狼人介紹她來的，說是要先讓她去找一位山妖鐵匠，還大致描述了是怎麼跟那位叫做布萊澤的半狼人相識、對方的特徵等等⋯才打消了老闆的疑慮。
沒辦法⋯艾瑞絲嘆了一口氣，有一個尷尬的身分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但是也不能怪別人，在這個充滿危機的世道你稍有不慎就是殺身之禍，可能還會連累家人親友，甚至主君。
「妳說的山妖鐵匠還要再往北走，過了廢墟再往前走一段就會看到他坐在一塊石頭上⋯相信我，妳一定不會看漏。只不過妳通過廢墟的時候要小心，那裡曾受到戰火波及，死了不少人，平民、貴族、戰士、魔法師⋯唉⋯⋯」酒館老闆搔了搔下顎捲曲的虯髯，不知道該不該為她感到擔憂「有些人到現在還留在那裡，得不到安息⋯這座小鎮的規模比起最初的村子大了很多，擴張的時候不可避免地也會向北延伸，但是滯留在那裡的亡靈讓我們很困擾。」酒館老闆唉聲嘆氣，盡是一個小老百姓的無奈。
「我們曾向王室求助⋯我知道不該這麼說，但他們⋯明顯不太想管這種事。最後我們只能透過杜鵑，請魔法學院的魔法師幫助我們。總算那些杜鵑還算盜亦有道，拿了錢肯好好辦事，幫我們找了個雙賢魔法師⋯」在卡利亞王室的領地範圍內跟杜鵑軍團或是魔法學院扯上關係，其實都不是件值得宣之於口的事情，但酒館老闆連珠炮似的說著，可見有多麼無奈、多麼憋屈。
「不得不說，那位雙賢魔法師是真的有本事，但收費也是貴的嚇人⋯我們都很感激他，真的⋯⋯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那位魔法師的作風比杜鵑還要像土匪，不但要錢，連最熱鬧昂貴地段的鎮長家都他搶⋯要走，可是他說在市中心有間房子的話，他會讓他的老戰友住過來幫忙，有什麼事可以透過這位老友直接跟他聯繫、省了杜鵑那一道，可靠又划算；而且他跟他的老戰友住這不就表示這是在保護我們嗎，還說以後如果我們繼續往舊鎮擴張、需要淨化亡靈，他能算便宜點⋯喔，他還說過如果我們不想找他淨化也沒關係，但是最好告訴他一下打算找誰⋯⋯」想到平時威風凜凜的鎮長被那位魔法師勾肩搭臂時、那張哭喪的臉，酒館老闆嘴角直抽。
⋯那個、那啥⋯這、這不是圍事的概念嗎⋯而且連人家往後雖有規劃、但現在還沒有發包的標案都預先強制承包⋯⋯
⋯學⋯學長⋯這肯定是學長了吧⋯⋯
對學長有濾鏡但也不至於被濾鏡糊瞎狗眼的女孩兒覺得自己似乎窺視到了雙賢魔法師的財富密碼⋯以及，學長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
＊＊＊
想到拉斯卡廢墟那些強悍猛如虎的亡魂，女孩兒瑟瑟發抖地請英格威爾陪著她走完這一程。
⋯其實英格威爾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的膽子還是這麼小，說鼠膽進步到狗膽都算抬舉她。連死亡鳥跟輝石龍都見識過了，怎麼說亡魂幽靈這些東西打不打的過不說，至少不應該感到恐懼⋯吧？看到小姑娘整個人黏在他的手臂上像條爬藤植物，同樣讀不懂女人這本書的野豬騎士二號的失鄉騎士先生滿頭疑惑。
直到通過整片廢墟，開闊的平原就在眼前，艾瑞絲都沒遇上半個亡魂。她用略帶發抖的聲音笑著跟英格威爾說：「你、你看，都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耶，我偶爾也有運氣不錯的時候啊，呵⋯呵呵⋯」
不，並沒有。英格威爾轉頭看著那些躲在斷垣殘壁後面觀察著他們，伺機而動、不懷好意的亡者們。
之所以沒有遇上它們是因為妳身上熔爐騎士的氣息更重了。
那晚，奧陶琵斯在天翻魚肚白、艾瑞絲就是睡不安穩但還是睡到張嘴打呼的時候，悄咪咪的加重了小姑娘身上的熔爐之力，也不知道是在跟誰示威⋯儘管這對她來說算是做了好事，但是英格威爾對於這種狗畫地盤⋯還重複畫⋯的行為真的是十分看不上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英格威爾跟已經發漏完整個故事的勒緹娜對此紛紛表示嗤之以鼻。
喔對了，英格威爾跟勒緹娜已經勉強可以算是一對八卦好基友。如果能忽略勒緹娜時不時不小心說出口的溫柔的鄙視之語，以及帶著溫柔笑容的鄙視眼神，她還是很好相處，真的⋯
英格威爾摸摸小姑娘的頭，溫柔地說道：「是啊，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去吧，那個鐵匠就在那裡⋯」順著英格威爾手指的方向，遠方有一個看起來小小但是若以比例來算其實是大大的人，坐在一顆大石頭上，低著頭，不錯神地看著高舉在手上的東西。
這不是艾瑞絲第一次見到山妖，卻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社會化的山妖。
以往她見過的山妖或者四處漫無目的地遊蕩、或者幫誰守著什麼關隘口，更慘的她曾遠遠見過“山妖車隊”——那是一個運送或押解著什麼東西的車隊，由士兵列隊押陣，穿著貴族服飾、手持魔法杖的人或是身著隨從衣服、拿著弓弩的人穿插其中或是殿後。而在車隊前頭拉車的不是牛也不是馬，是兩個衣不蔽體的山妖⋯巨大的黑鐵釘柱從他們背後穿胸而出，將他們的身體牢牢釘死，而山妖也像是沒有自我意識般的完全服從，緩慢地步伐拖動著沉重的車廂前進。
看到這種比牛穿鼻環拉車還要慘忍的畫面，艾瑞絲揪心不已，每每讓她心情低落好久。
所以當她看到眼前的山妖鐵匠披著披風，戴著奇怪的、像是無數片矩形小鏡子排列懸吊所組成的頭盔，手上還舉著一本巨大無比、足夠把她整個人夾進去當押花的書，看的認真⋯艾瑞絲是真的驚訝極了。
發現來人在自己跟前駐足許久，山妖抬起頭說道：「哦，有訪客啊？真是太難得了。妳看起來是褪色者，請問有什麼事？」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語調溫和，像個優雅又充滿睿智的長者，讓人很難想像竟是出自一個山妖之口。
看到眼前的小褪色者張口不語，山妖反應過後隨即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氣，接著說道：「啊，抱歉。用這種刨根究底的口吻，是不太禮貌⋯我叫伊吉，過去以鐵匠身分侍奉過卡利亞王室。後來，即使我鍛造的工夫退步了，已經不適合為王室服務，但我還是不願退休，選擇繼續留在這裡默默地當鐵匠⋯我這老頭子還有多少能耐，要不要一探究竟？」想到自己那把無法強化的魔法杖，艾瑞絲搖搖頭，說自己不是來強化武器的。
身為褪色者來此，既然不是來強化武器，那麼⋯伊吉皺了皺眉，卻依舊保持禮貌：「褪色者啊，請聽聽我的忠告。這裡原本是卡利亞王室的領地，再往前則是王室成員居住的城堡。在雷亞盧卡利亞學院背叛王室以後，他們率領著眾多杜鵑騎士前來攻擊此地⋯在摧毀了這個人口眾多、本是充滿歡聲笑語的城鎮之後，又一步步地逼近了卡利亞城。」
「不過，即使遭受出其不意的攻擊，卡利亞王室仍有能力擊退那些杜鵑騎士，只是當時所使用的那些恐怖的魔法陷阱，就直接維持原狀地留在了原地。所以說，褪色者啊，千萬別靠近卡利亞城堡⋯妳也不想步上那些愚蠢杜鵑的後塵吧？」
啊啊果然又被當成心懷不軌的傢伙了。艾瑞絲連忙解釋，是布萊澤讓她來的。為了怕他不相信，艾瑞絲還提到了同樣讓她揪心不已的封印監牢的事情。
「⋯哦，是妳啊，的確，布萊澤跟我提過妳⋯那個獨來獨往的人會這麼做，這實在是稀奇的事，我想肯定是因為他從妳身上看到了什麼⋯或許也有著公主的意思也說不定⋯⋯啊，抱歉，不用管我的自言自語⋯無論如何，既然妳是布萊澤提到的人，那個東西就該交給妳。」
伊吉拿出一個盾牌形狀的徽章交給艾瑞絲，女孩接過一看，徽章上面有著極為精美複雜的紋樣，以及鑲綴在上面的紋飾。徽章的上下兩端鑲嵌著色澤神秘優雅的藍色寶石，中間則是四顆精緻迷你的紅色寶石圍繞著藍底金色紋的雕花圖樣，圖樣中間的交錯仔細看是一把魔法杖與一把長劍。
這是不是象徵著卡利亞人與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師，月亮與星星系出本同源、本該是一體呢。女孩捧著徽章，忍不住想到。
「在過往，卡利亞騎士之中，只有直接侍奉公主的人會受賜此徽章。而目前公主只有一位⋯」
──滿月女王，蕾娜菈的女兒，菈妮。
伊吉沒有繼續往下說。雖然他認為這件事背後的涵義已經很清楚，但不管是公主還是布萊澤都沒有直接跟他說到關於這個褪色者的其他事情，至少現在還沒有，所以他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就夠了，後面如果有什麼變化，該知道的終究會知道。
「那麼，請妳繼續往前進吧，褪色者啊。妳進了城之後，把徽章拿給接待妳的侍者就可以了。」
此時艾瑞絲還沒有留意到，伊吉在提到接待者時，他的用詞避開了“人”這個詞兒⋯以及，他也避開了那些正常交談時還有提到，叫她進城堡後卻刻意不提、彷彿沒這回事兒的那些魔法機關⋯⋯
Chapter 49: 騎士們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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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當女孩兒被一群指蟲360度環繞包圍，她第一次覺得，如果“嚇尿”這個詞兒不是誇飾法，肯定就是此時此刻了。
人總說快樂跟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當你痛苦的時候找另外一件危害比較小的事情來痛苦，也就不那麼痛苦了⋯等等。
所以女孩兒已經無心再去思量不久前的自己因為輕信進了城堡會有“人”接待她，於是傻姑娘兒步伐太輕盈太飛越地跨太大，以至於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時候已經進退兩難。當下她屁滾尿流地捲起裙子揚起手刀、獵犬步法爆裂全開，邊嚎哭邊痛罵還不忘絕命衝刺的那麼一回慘事兒。
⋯笑死，下落式光箭而已嘛，熟門熟路的有啥好怕呢，好歹不用看到死亡儀式鳥那張法蘭西斯培根風格的尊容是吧⋯呵⋯呵呵呵⋯⋯
總之，女孩是看過指蟲這玩意兒的。在利耶尼亞的沼澤區遠遠看著、心中默默就起了雞皮疙瘩那種。所以當她被指蟲包圍，霎那間真的感到不只是腿、就連尿道平滑肌都有些鬆軟無力抓不住⋯
她完全想不到卡利亞城堡內外差異這麼大，只隔著一道門卻彷彿是被下了結界般的兩個世界。
城門外頭是風光明媚、碧草如茵的廣袤平原，一進了城堡場景瞬間轉換風雲變色⋯依舊是壯麗宏偉的城堡建築，但是地上隨處可見巨大發光的孔雀綠色晶石叢，以及篝火盆裡燃燒的不是正常的黃色火焰、而是不知道什麼介質所燃放出的冷冽蒼火；經由漫天氳氤的濃霧折射，將整個城堡內的色調跟光線烘托得幽幽藍藍陰陰暗暗。
明明抬頭天空萬里無雲，但是整個卡利亞城堡卻像是覆蓋著一層穹頂，就連黃金樹的盛光都照不進這個寒氣森森的蒼幽之城。
艾瑞絲一進到城堡，門柵隨即自動落下，整一個關門放狗的態勢；緊接著大大小小的指蟲們從土裡爬出、從高高的城牆跳下、一隻大指蟲帶著一群小指蟲等等，自四面八方湧上、將女孩團團包圍。
因為數量越來越多，所以指蟲們的包圍網越來越小，還一手疊一手地硬要湊熱鬧。
轉眼間，一隻一隻指甲骯髒發黑、死肉般灰白色的皮膚上長滿水泡或是疹泡的詭異生物密密麻麻地環繞堆疊在女孩周身，那畫面⋯只能說，在女孩兒的人生回憶錄裡，這絕對能選進最掉san的畫面前三名⋯⋯
女孩從懷中掏出熱騰騰的公主騎士勳章，遞給了其中一隻帶著華麗戒指的大手蟲“看”，大略告知自布萊澤開始的起源直到伊吉先生的吩咐，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說真的艾瑞絲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牠們到底怎麼看怎麼聽，但很神奇的牠們就是聽得懂也看的到⋯只見一大群指蟲相互“轉頭面對”著同伴們，手指頭晃晃磨磨了好一陣，接著指蟲群們像退潮般地朝放射狀退去，只留下她遞勳章的那隻大指蟲、以及牠身旁一隻沒有任何裝飾的小指蟲。
大指蟲先是面對著女孩，帶著戒指的⋯中指吧⋯先是朝某個方向點了點，接著霸氣堅挺地向上衝天一比，然後指腹摸摸旁邊的小指蟲後便轉身離去⋯好吧，至少女孩兒知道指蟲哪邊是前面哪邊是後面了⋯不是，你豎中指是在罵髒話還是怎麼的來著⋯
只見小指蟲挪上前，像小狗一樣地蹭了蹭艾瑞絲的長袍衣襬。女孩兒直覺這應該是在釋放善意，所以她也必須有所表示⋯吧⋯⋯女孩兒笑得像在哭，伸出了被冷汗打溼的手，先是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了抹手汗、再摸了摸指蟲的其中一個指關節，像是在摸摸小狗的頭，顫抖的聲調不連聲地稱讚牠“你好棒棒呀”、“要麻煩你了呢真是個小可愛唷”之類⋯
得到肯定的小指蟲很開心，倒在地上翻出了掌心，手背在地上不停磨蹭蠕動著⋯女孩兒簡直要崩潰⋯⋯這是、這是要摸摸這裡的意思對吧？然而，就在那短短的幾個轉瞬之間，女孩腦中閃過好幾件事情：
一是她不清楚指蟲的社會行為模式，但是在人類世界裡，摳手掌是一件很曖昧的事情，你這樣把掌掌露出來我真的可以摳嗎？會不會被誤會？？
二是狗狗露肚皮表示請摸摸，但是貓貓露肚皮並不表示請摸摸，主子脾氣差點的會生七七咬人。
第三則是⋯她完全不知道指蟲的生物行為器官的哪兒是哪兒，海星的肛門就是在底下那面的正中間，那指蟲⋯⋯總之女孩兒很糾結，女孩兒很痛苦，女孩兒不敢再想，但女孩兒還是必須要摸摸牠的掌心，因為女孩兒知道剛剛那些指蟲群們只是後退回原本的位置，但是通通都在“看”著她⋯
女孩伸出手在小指蟲的掌心上一陣摩娑摩娑⋯她死死咬著嘴唇，臉上表情憋忍到扭曲，生怕一個不留意就會慘叫出聲，但是大門關上了她逃不掉⋯因為怕失態，她甚至不敢閉上眼⋯⋯就在艾瑞絲全身被冷汗濕透到幾乎要認真判斷自己是不是已經閃尿了的時候，小指蟲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過了她，起身帶路。
小指蟲像是得到讚美的狗狗，抬頭挺胸、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前走出了百八十米的氣勢⋯女孩兒其實不知道指蟲到底哪裡是頭哪裡是胸，不過沒關係不礙事，她一點都不想知道，真不想。
＊＊＊
在指蟲的帶領下，艾瑞絲像個跟著導遊暢遊城堡的老年旅行團遊客，傻傻地跟著走就對了。
途中，艾瑞絲看到了雙腿會隨著年紀而消失的白金之子老爺爺。他們看起來說不上快樂，但是臉上的表情還算祥和安寧，跟那個地獄裡的白金之子有著天壤之別⋯那是無庸置疑，只是艾瑞絲第一次看到老年的白金之子就是在被血腥屠戮的白金村，深陷地獄的白金之子們有如修羅的神情在她腦中揮之不去，逐漸成為一道難以回憶、再不願揭開的傷疤。
或許指蟲的感知力也是高的吧，小指蟲似乎是感受到她強烈的悲傷，朝她的身側蹭了蹭。
有時候，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改變往往就在瞬間。突然之間，艾瑞絲不害怕指蟲也不覺牠們噁心了⋯不能說英俊迷人或可愛啾咪什麼的，但是至少她可以發自內心、不帶恐懼地平視牠們了。
是阿，世上本無異端。
隨著導覽路徑，艾瑞絲看到⋯咳，沒理解錯的話那應該是幻影傀儡兵，還是杜鵑的幻影傀儡兵。
艾瑞絲想起學長曾經說過，卡利亞王室有一門可用邪魔歪道來形容的操偶術。雖然統稱是操偶術，但是其實這當中種類繁多、方式複雜，卡爾塞特所召喚的幻影兵就是這門術法的其中一個入門款。當然這種秘術也頂多就是入門款能流出了，真正高階的操偶術，以及術法的“核心”只掌握在極少數人的手上。
這會用邪魔歪道來形容是因為，據傳操偶術的“偶”是人，而且不是活人或死人，是把活生生的人弄成失去靈魂、毫無意識的半死人。操術師會將他們的靈魂分離出來，而分離出的靈魂雖然還是靈魂，但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可以任由操術師擺弄，肉體當然也是。所謂的核心，指的也就是製作“偶”的方式了。
據傳，只要“偶”的肉體在手，靈魂就可以隨意地不停再召喚。可以放進肉體軀殼裡使喚，也可以分離出來、單以魂體型態供人驅使。
這是真真正正的“連死了無法安息”的陰損術法。
而且，當初在聽到這駭人聽聞的鬼玩意時，艾瑞絲心裡就有種想法：靈魂經過無數次的召喚或是複製，靈魂能量真的不會削弱或是劣化嗎？若會，那在用到某種程度某種次數之後，豈不是等同魂飛魄散了？
這個世界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更殘酷。艾瑞絲悲哀地想。
儘管已經抄了捷徑，還是走上一大段路，小指蟲帶著艾瑞絲穿過一個滿院子白狼灰狼的庭院後，將她帶到兩個穿著隨從衣服的人面前。艾瑞絲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也把勳章拿給他們看。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便對著女孩恭敬地說道：「我明白了，請跟我來吧。」接著便請小指蟲離開。
小指蟲有些依依不捨地蹭著女孩的手臂，艾瑞絲也摸摸牠的⋯她還是不知道指關節到底是指蟲的什麼部位，不過都不重要了，她拍了拍指蟲，誠心地跟牠道謝，並說著有緣的話再見⋯好半晌，小指蟲才一步三回頭地轉身離去。
「那麼，請吧。祝您好運。」兩位侍從一左一右地躬下身，手勢朝前引導。艾瑞絲沒多想便走了進去，忽略了見公主為什麼要被祝好運。
就在她走到那名為王室賞月地的廣場中間時，突然一陣強烈的壓力襲來，艾瑞絲直覺轉頭，驚覺門上怎麼流洩著暗金色的濃霧，這明明就是禁止通行的禁制！艾瑞絲來不及深想便召喚出英格威爾，自己也抽出魔法杖與一切她所能用得上的道具。
在她面前裊裊升起的白色光霧化做一個左手持盾而右手單持戰鐮、騎乘在馬上的純白色分靈體。
乍看是個女騎士。
艾瑞絲看到她手持近身長武器，便想要讓英格威爾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遠程投放重力魔法。想不到敵人不是單純的物理騎士，她長鐮一揮，便是一個輝圓劍陣，隨即化做五道流光朝艾瑞絲飛來。艾瑞絲沒有盾牌，周遭也沒有遮蔽物而地上滿是積水，她閃得吃力。
英格威爾努力想吸引騎士的注意，但是兩人的差異便體現出“自古騎兵勝步兵”這句話的精隨——持戟步兵的動作太慢而騎兵的速度太快太靈活，尤其她還是個持長鐮的魔法騎士。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女騎士似乎專注追著艾瑞絲，很少把注意力分到英格威爾身上。
當女騎士跟兩人拉近距離的時候，她的長鐮所帶出的攻擊距離不但長、除了物理的傷害之外還帶著魔法之力。英格威爾的長戟或是艾瑞絲的魔法攻擊她時，女騎士則操縱著馬左閃右扭地以盾牌擋開，當距離拉開時，女騎士又會接連釋放出輝圓劍陣與輝石流星，讓兩人疲於應付。
來來回回幾個回合，不但英格威爾不敵，艾瑞絲身上也已經傷痕累累。她跌坐在地，積水讓她移動不便。女騎士也像是能看破她的盤算，一旦艾瑞絲想往樹叢移動，她便衝上來以戰鐮揮砍或是長距離的輝石魔法射去、阻擋她的去路。當艾瑞絲動作慢下來的時候，女騎士就轉頭以遠程魔法對付骨灰騎士，但是主要還是專注在艾瑞絲的動靜。
艾瑞絲不是沒有機會攻擊她，但是落在她身上的魔法一半被她持盾擋掉、一半被她控馬閃掉，白白耗費了魔力卻無法造成有效的打擊。
先前遇到死亡鳥跟輝石龍所累積的疲憊與尚未完全復原的舊傷，此刻更成了艾瑞絲的拖累，讓她後繼無力。
數不出被女騎士的魔法打到幾次、身上也多處被鋒利又沉重的戰鐮砍傷、砸傷。艾瑞絲身上的傷口不停流血，軀幹跟四肢好幾處都有些不聽使喚，研判應該是骨折；她被龍火灼傷的腳踝還被女騎士的馬踩到，儘管千鈞一髮之際把腳抽出來，沒有被所有的重量完全下壓到腳踝上，但還是狠狠地挨了一下。
看到那不正常的彎曲角度，艾瑞絲知道自己的腳踝脫臼⋯或許斷了也說不定，總之，她已經站不起來了。
當女騎士拉出魔法大弓朝她射去時，艾瑞絲全身內外都是物理與魔法傷害的身體幾乎無法挪動、更不可能躲開，於是她完完整整地吃下這一道魔法大箭的能量；大量的鮮血從艾瑞絲的口裡噴湧而出，人也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往後倒下、再也動不了了。
艾瑞絲的後腦勺在倒下的時候砸到地面，讓她暈頭轉向、頭痛欲裂；她的外袍被鮮血染紅，胸腔傳來劇烈疼痛，血沫不停地從口中湧出，她覺得是肋骨斷掉刺進肺臟，造成血胸⋯這次可能真的過不去了。
艾瑞絲倒在淺水灘裡，看著女騎士駕著馬、踏著死神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但她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艾瑞絲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純白色的女騎士舉起手上的戰鐮，正要往自己身上落下。
抱歉。所有的人。
＊＊＊
蘿蕾塔知道這是踏上覲見公主、成為公主貼身騎士的考驗。然而適者生存。如果連對付她的分靈體都這麼無能窩囊、絲毫沒有一戰之力，做為一個騎士，這種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必要，更遑論還是個褪色者。所以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不留手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直到一股強大到難以抗衡的力量從天而降，光點化做一道金色長尾、硬生生地將她連人帶馬掃倒在地，龐大而強悍的靈體沿著地面橫飛出去、滑擦出幾十步開外。
蘿蕾塔的分靈體是人與馬一起。當她分靈顯像的時候跟馬是連在一起、真正意義上的人馬合一，是無法分離的。所以當她倒地時自然也是連人帶馬“黏”著一起倒下。
衝擊來的太突然，蘿蕾塔頓時腦中空白、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掙扎著想要爬起身時那條長尾冷不防地又是一道橫掃，再次將她已經挪起的上半身掃平躺倒。停頓了半晌，好不容易視線較為清明了，蘿蕾塔想要挺起上半身，突然一隻紅銅色的腿甲直接踩住她的胸口往下壓。
分靈體不會吐血，所以就算做出吐血的動作也不會有任何東西從口中逸出，只是能量會被削弱。
她終於看清楚來人是誰了。
「⋯你⋯為何⋯唔噗！」男人再次重重地往下一壓，蘿蕾塔又吐了一口無形的血，整個人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連武器都舉不起來。
「身為王室騎士團的團長，妳以為留了一個分靈體守著主子，就能以追尋悲憫之名、行轉投他主之實，以為這就是盡忠職守了嗎？妳是哪來的臉幫主子“把關”⋯」身著紅銅色重甲的騎士陰沉地冷笑道，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壓得周遭生靈喘不過氣；王室賞月地裡外的蟲鳥野獸紛紛走避，生怕被殃及池魚。
「背主的狗東西。」
騎士抬起腿甲，不等蘿蕾塔反應便一腳踩在她的脖子上，另一手持重劍抵住她的心口。
隨著呼吸，蘿蕾塔的口中發出“咻咻”的聲音，以及哽氣聲，她吃力地說道：「⋯奧陶⋯琵斯⋯希望你⋯不會有天⋯成為自己口中的⋯狗東西⋯」
「不勞掛心。至少我沒有無恥到以為扯塊遮羞布就一切如昔。」奧陶琵斯往蘿蕾塔的咽喉用力一踩，頭盔下的面容笑得殘虐而嗜血。「別以為我不知道妳的本體躲在哪裡，有本事就一輩子別出來⋯我倒想看看，儀典鎮能閉門多久。」
奧陶琵斯反手握住重劍的大手一沉，蘿蕾塔的分靈體瞬間化為光點散去、灰飛煙滅。
＊＊＊
奧陶琵斯知道小傢伙受了重傷，所以不敢碰她。他蹲下身觀察到她身上有多處骨折，從口中不停滲出的帶沫鮮血來看，臟器也有嚴重的損傷。他手持印記，緩緩禱念出那個遠古黃金樹時代所流傳下來、最高階的恢復術法。
——在那遙遠的過去，黃金樹曾經豐饒富足，然而那風光轉瞬即逝，如同一般生命地短暫。
他坐在艾瑞絲身邊，靜靜地看著、等著。他看著小傢伙，等到她蒼白的臉龐逐漸恢復血色，口中不再滲出血沫、呼吸的聲音也正常了，才將她打橫抱起。
奧陶琵斯抱著她，走到倒臥在牆根處、靈體顏色淡到只剩一息尚存的英格威爾跟前，言詞犀利。「你就是這麼保護主子嗎？難怪風暴王會落敗。」
「你！」英格威爾被戳到往事，不甘地想要反駁，良久，卻還是只能低下頭，他無話可說。
「是我無能⋯」
話還沒說完就被奧陶琵斯打斷。
「你不但無能，而且失職⋯不，不只是你，“你們”都一樣⋯」奧陶琵斯雖然不知道小傢伙身上有幾個骨灰，但這不妨礙他開地圖砲。「就算無能你們總有自己的專長，明明知道她有所不足，但是你們平常都做了什麼？幫她訓練還是教她戰略？還是陪她談心解悶、派遣寂寞？你倒是說說都做了些什麼？難道她不召喚你們就整天東倒西歪混吃等死、就等著她在尋找自己的使命之外還要耗費心神來幫你們找鈴蘭？甚至為了你們腆著臉四處跟人討要鈴蘭、在被人睡了之後？」平時沈默寡言但一發怒就嘴臭，並且惡人先告狀大法用的那叫一個又猛又溜的男人低聲冷笑，殘忍地給了最後一擊。
「一群靠主子下半身吃軟飯的廢物。」
＊＊＊
奧陶琵斯將女孩帶回她投宿的酒館，可憐的酒館老闆跟兒子看到這麼一個活在傳說中的殺神，父子兩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求饒命⋯⋯酒館老闆年輕的時候去過王城、親眼見識過在王城裡偶爾出現的熔爐騎士。
「⋯照顧好她。」
奧陶琵斯砸下一小袋羅德爾官方鑄造的金幣，抱著小傢伙走回她的房間。
就在要將她放下時候，奧陶琵斯感覺自己的手甲被扯了扯，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傢伙醒了。
艾瑞絲半昏半醒之間，模模糊糊地像是在囈語「是你⋯救了我對嗎⋯⋯謝謝你⋯抱歉⋯麻煩你了⋯⋯」然後又沒聲息了。
奧陶琵斯將她放在床上後，摘下頭盔，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
「奧陶琵斯⋯奧陶琵斯⋯⋯」女孩閉著眼，眼淚不停地流，打濕了枕頭也燙傷了騎士的心。
他以指為梳，幫女孩理了理沾血結塊的亂髮。亞麻色的髮絲染上紅色的血，乾掉之後成了赭紅色的團塊，男人再熟悉不過的顏色此時卻怎麼看怎麼不舒服，但是他穿戴著手甲的大手跟小鐵棍一樣，越梳越糟糕⋯野豬騎士有些手足無措，拾起一旁的布巾為她擦擦臉上的泥土與血汙。
然而無法分辨拿來當抹布的黃色粗麻布跟擦拭身體用的淺黃色細麻布差別在哪的野豬騎士，女孩臉上的血汙是擦掉了一些，但她瓷白色的皮膚也被擦紅一大塊，昏迷中的女孩甚至皺了皺眉。
在敵人面前氣勢一百八十米的熔爐騎士現在只是個嚇壞了的野豬騎士，他不敢用力⋯不他什麼都不敢亂碰了，連忙丟下手上的擦臉抹布後虛摟了摟小傢伙、為她掖好絨毯，將一包財物跟鈴蘭放在她的枕頭旁邊接著轉身離去，走出了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
眼前的重甲騎士單膝跪地、低頭不語。
看著這個砸了人家後院還打跑警衛卻理直氣壯、完全沒打算要為此做出任何解釋的男人，菈妮拿著王城的兄長送來的信件，一陣無言。
哽了好半晌，菈妮才終於開了口：「有時候，過度的保護是一種傷害⋯」
「那就眼睜睜看著珍重的人去死嗎？」
菈妮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不至於如此，布萊澤會阻止她。」
「⋯恕我無禮，但是在她奄奄一息之後，還是在她斷氣之後？」
如同質問一般的口氣，明明是近乎僭越的無禮，硬是被奧陶琵斯說出了一個不卑不亢。他口氣平靜，姿態紋絲不動，就像是從一尊雕像發出的聲音。
但是哪個在戰場上廝殺的戰士被抬下來的時候不是這副樣貌⋯這是關心則亂了⋯菈妮又是一個嘆氣。
「你太無禮了。」布萊澤對騎士的態度很不滿「她傷成這樣我心裡也不好受，但是適當的實戰磨練的確有必要，而且當時我也正準備進入禁制裡阻止蘿蕾塔。」
聽到布萊澤的話，奧陶琵斯不悅地冷笑。公主他不能遷怒，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條愚蠢的半狗人絕對要付上全部責任「是嗎？我倒是沒感受到你的氣息⋯所以是你口中“正準備進入”的距離跟我認定不一樣，還是你的氣息太微弱，所以我感知不到？」
「你不要在公主面前胡說八道，當時我真的在賞月地外了。」
「那就是說你的氣息太微弱。」奧陶琵斯點頭。
「喂，你不要太過分了！」赤裸裸的人身攻擊讓布萊澤炸毛、血壓飆升，如果不是地點不對就拔劍了。
「迷路狗。」
騎士再次回到寡言狀態，只是餘怒未消，所以嘴還是超臭。
「你這臭⋯公主妳不要聽他胡說，我當時就在不遠處，已經準備要制止蘿蕾塔了，真的！」布萊澤連忙轉頭向菈妮解釋，他真的沒有迷路⋯這麼熟悉的地方怎麼可能迷路啦！只是他沒想到蘿蕾塔下手這麼重。
「追糞金龜的迷路狗。」
「放屁！老子什麼時候玩糞金龜了，那次只是剛好我們走在同一條路上、朝著同一個方向！剛好走路又急了一點！魔塊魔女的大侄子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一連好幾個驚嘆號之後，布萊澤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朝著菈妮道歉「⋯咳，抱歉，公主，我失禮了⋯」
「單身狗。」
布萊澤翻桌了。
菈妮轉過身，貼附在人偶臉龐邊的靈體小小地翻了一個優雅的白眼，完全不想理會這兩個幼稚到不堪入目的下屬。
＊＊＊
已經一天一夜了，艾瑞絲還是躺在床上沒有醒來。
收了可怕的騎士老爺的錢，酒館老闆哪敢不辦事，他連忙吩咐老婆女兒全都去照顧那個昏迷不醒的褪色者。所以雖然依舊不省人事，但艾瑞絲的身體被整理的乾乾淨淨，就連房間都換了個通風採光好的大單間。
就在這個夜裡，幾個來自卡利亞城堡後方與沼澤區的白金之子匯聚在酒館不遠處。儘管他們口不能言，但是感知力非常高的白金之子自是發展出另外一套溝通方式，當然這是建立在感知力夠高的前提上。
其中一個拿著波紋劍的白金之子將手中的武器遞給一旁的同伴，接著他拿出一個金屬大水壺，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只是他倒出的不是水或酒，而是帶著腐臭味的血漿。濃稠的血漿在地上蔓延開來，形成一個血灘，氣味令人作嘔。幸好這是深夜，大家都已經入睡。
接著，一個穿著戰場醫生衣袍、帶著白面具的男人從血灘裡冒了出來。
他看了白金之子們一眼，揮了揮手。「你們做得很好，回去吧。」聽到他的話，白金之子分成兩個方向，各自轉身離去。
男人站在酒館前，面具下的面容笑得充滿惡意「妳就是不肯好好聽我的話，這下嚐到苦頭了吧？」
Notes:
布萊澤追糞金龜這事兒，看過官方漫畫的都懂🤣
論奧師傅是怎麼把昏迷的小艾帶回旅館⋯沿著氣味份子追蹤足跡，這一點“香水”裡的葛奴乙做得到，奧師傅肯定沒問題對吧XDDD
Chapter 50: 梵醫生，我回來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雖然知道小羊羔在蘿蕾塔手上栽了大跟頭，但是親眼看到她的慘狀，梵雷還是忍不住皺眉。
床上的人就像一具屍體，得要靠近細看才會發現還有起伏——那微弱到細不可聞的吐息，用句氣若游絲來形容也不為過。她的全身纏滿了繃帶，多處甚至被固定上束帶與夾板，就是醒了也動彈不得。
昔日鮮活的生命，如今死氣沈沈。
想到矯情精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說的都是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每每被她氣到笑、卻又莫可奈何，如今只有無盡的沉默與死寂。梵雷第一次覺得死亡是一件如此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為了便於照顧，酒館老闆全家子總動員，搬來一張開放式的木架子床，把艾瑞絲移到這張床上；偌大單間裡放兩張床倒還挺有餘裕，角落的木盆澡巾等等擦洗用具也一應俱全。 梵雷站在床頭，看到女孩在他靠近之後，仍昏迷中的小臉蛋表情逐漸扭曲、皺出了一張冏臉。
⋯好，很好，還活得好好的。梵雷笑了。咬著牙。
算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矯情精。男人只糾結了短短幾秒，接著他嘆了一口氣，走到桌邊，認命地解下血跡斑斑、已經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面具手套、頭巾和外罩袍，只剩下內裡的黑色高領襯衣和長褲⋯好歹裡衣比較沾不到血，氣味淡些。
梵雷熟門熟路地先從外觀做初步的傷檢，邊檢查眉頭鎖得越深，這傷比他以為的嚴重多了。
除了明顯能觀察到的內外傷之外，梵雷能感知到她體內累積了大量、不協調的魔法之力。被“困”在身體裡的外來能量形成紊亂的脈流，在她體內橫衝直撞，顯示她遭受到嚴重的魔法創傷。
⋯該死的女人，梵雷咒罵。不過就是個軟弱的小褪色者，有必要下死手嗎？就這副德性跟他說是因為對白金之子心生同情才千里迢迢跑去聖樹⋯梵雷倒想叫蘿蕾塔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是真的這麼想嗎？如果他的小羊羔不是重蒙賜福的褪色者，體內還有著聖血與熔爐的力量，這傷勢她早死了八百次了。
雙標的男人此時完全忽略自己是個沐浴鮮血、視人命如草芥的死亡天使。
⋯說到熔爐⋯梵雷嗤笑，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不過他幾乎可以確定小羊羔口中的“奧陶琵斯”就是那位傳說中的熔爐騎士⋯畢竟那野狗示威的舉動呀，但凡是感知力高一點的人，哪可能“看”不到呢？
有趣的是，小羊羔似乎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實在是太有趣了⋯親愛的，妳的“驚喜”還真是多呢⋯」梵雷嘴裡唸著、手上動著，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一個人陰陽怪氣地自言自語。
梵雷先是把窗邊的遮光布簾拉上，接著開始煎煮湯藥、調配藥膏——不怪他們，但鎮上的醫生跟調香師面對的是普通的物理傷害，以及輕微的詛咒之力、魔法創傷等等，他們無法應對這麼嚴重的傷勢⋯一般來說，這種傷也不用找醫生了。梵雷將艾瑞絲身上的繃帶層層卸下，小心地將夾板拆開、刮除掉她身上的外敷藥劑，仔細檢視她的傷勢。
男人的手法極盡輕柔之能事，生怕痛著他的小羊羔。他用沾了溫水的細布巾擦拭她的身體、輕輕的“印”掉傷口上的殘藥與組織液⋯知道矯情精窮講究，梵雷在她的頭髮跟頭皮裡揉了吸油的草藥粉，再用比一般齒梳更細密的篦子梳將吸油粉梳掉。最後，再幫她重新上藥、上夾板。
介護失能患者是一件艱辛的事。完成這一切之後，梵雷就像個腰酸背痛的家庭主婦，準備放下手中的布巾，坐下來歇會等湯藥涼一些再喂。突然間聽到小羊羔嘴裡像是在唸著什麼，靠近一聽，竟是她邊流淚邊喃喃自語。
「奧陶琵斯⋯奧陶琵斯⋯」
看到她眼淚流個不停還直喊著別的男人名字，梵雷氣到簡直想摔毛巾走人，一時之間覺得聽到她受了重傷就巴巴地跑來照顧她的自己真是蠢到賤到無以復加。
就在他打算穿上衣服自行滾蛋，以後大家就公事公辦、都別再講什麼情面時，昏迷中的艾瑞絲蠕動了下身體，又痛又不能動讓她難受到皺起臉，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小小聲地哭了出來，邊哭口中邊呻吟「梵雷⋯梵雷⋯好痛⋯梵雷⋯」
⋯好吧。選擇性雙標的梵醫生又心軟了。
梵雷閉上眼，深吐了一口濁氣，放下已經拎在手上的白袍跟面具，拾起細布去替她擦乾淚水。
「妳就是欺負我容易心軟⋯」
＊＊＊
艾瑞絲雖然傷得很重，但是對梵雷來說還不算太難照顧——心甘情願，就不會感到為難。
況且她體質特殊，所以儘管還沒有醒過來，但是她身上的內外傷口跟骨折處正以超越普通人的速度順利地復原著⋯當然，魔法傷害跟嚴重的骨裂就不能太要求了。
時近月上，梵雷在床邊跟桌邊點起十數盞蠟燭，溫暖的燭光提供了足夠的照明。他再一次仔細地檢查傷口，拆下骨折已經復原處的夾板，並為她擦洗身體。
就在燭火傳來第三次“噼啪”的燃火聲響時，梵雷瞇了瞇眼，輕笑出聲。
「尊敬的騎士大人啊，請原諒我無法起身接待，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正在盡一個醫生、同時也是引導者的職責⋯當然，我指的是“專屬”的那種引導者。」梵雷側坐在床沿、頭也不回，手上的動作稍加停頓便又繼續進行「身為一個引導人，必須為他的對象負責，更遑論她是我親愛的小羊羔。」說完，梵雷就不再理會背後的男人，而是如同對待聖物般、專注地為她清潔身體後重新上藥。
微妙的情緒在謐靜的空氣中流動，一個靜靜地站在門口，如同一尊雕像，另一個則默默地擦擦洗洗、整理收拾，像個辛勤的婦人。在梵雷“工作”的過程中，兩個男人沈默以對，沒有再開口說過話。
奧陶琵斯看著只拿背影對著他的男人——自大愚昧的軀殼裡只是一個弱小卑怯的靈魂，以及那股從靈魂裡透出來的腐臭血腥味、令人作嘔⋯難怪小傢伙受不了他的氣味，連在夢中都想躲開。
換個場景，他的生命裡絕對不可能跟這種髒東西有所交集，不，這種有著壓倒性差距的螻蟻甚至不值得浪費力氣出手⋯簡直是在侮辱他。
但也是這個他連眼角餘光都吝於給予的渣滓，事無疑漏、鉅細靡遺地照料著他的小傢伙。
奧陶琵斯自問，他做不到。他連想幫她擦個臉都能越弄越糟。小傢伙要真讓他照顧，可能原本只是重傷，放在路邊日曬淋雨還能行光合作用地自己慢慢好起來，被他照顧後卻弄成個非死即殘⋯
而且，奧陶琵斯眉頭深鎖，時間還沒到。他就是有心想爭取，現在這個重大關頭上也是無能為力。
「好好照顧她。」
奧陶琵斯第一次感到身上的甲冑如此沈重，想轉身離去，著板甲的腿腳卻幾乎抬不起來邁步。
「這點，就不勞騎士大人掛心了。」梵雷終於轉頭看著奧陶琵斯。高大如同鐵壁的騎士身著全包覆式的紅銅色金屬、厚實到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重甲，甲面上雕琢著象徵初始熔爐的紋飾，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就算再怎麼壓制收斂，依舊讓人感覺到就像那一身甲冑，剛硬、沈重、壓迫、富含侵略性。
「是嗎，辛苦你了⋯」奧陶琵斯像是沒有聽出話中的陰陽怪氣、點了點頭，讚賞下人的語氣一秒惹炸醫生，正要開口反諷，騎士老爺又接著說道：「她真不幸，在交界地吃盡了苦頭還被你這種⋯給看上。算了，每個人都有存在的意義，再弱小無能的人都有。」
此時，梵醫生反而沈默了，因為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
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可以大聲宣揚蒙格大人的慈愛、偉大母親的包容，那個即將迎來盛世的王朝是如何令人心醉神馳。但在這個初始古老之力的騎士面前，這些說詞只顯得自己稚嫩又可笑⋯並不是他自慚形穢或是失去了對王朝崇敬之心，而是在悠久歷史的洪流中，身處的時間節點差距過大時，宣揚這些只會像是一個毛躁莽撞的小伙子在一個充滿智慧與底蘊的長者面叫囂⋯那樣的失態。
沒關係，梵雷深信，總有一天，王朝會在他們、在他的盡心盡力之下，成為一個真正的盛世王朝，大人與母親的愛與威名也將會永世長存。
奧陶琵斯走上前，又掏出一包鈴蘭，遞給了氣得像一隻發怒河豚的梵雷。「她那些骨灰就是一群廢物⋯但我一時也找不到太多，先這樣吧。」接著轉身走人。
看到自己的小傢伙被另一個男人貼身照顧著，只要是頭公的心裡就不可能會不難受，奧陶琵斯胸口悶痛到幾乎說不出話來，得竭盡全力才能在表面上平靜如常。
但是他看到小傢伙的慘狀、微弱如絲的氣息，奧陶琵斯其實很責怪自己當時沒能早一點趕到，接著又想到小傢伙在這個陰陽怪氣的軟蛋包手上被照顧得好好的，自己卻連幫她擦個臉都能把沒受傷的地方給擦出傷來⋯到現在他都沒能弄懂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堅毅挺拔的騎士再次走出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
艾瑞絲的靈魂與意識往來在生與死、此世與彼世。
在混沌不明的意識狹間，她的人生跑馬燈完整地跑了一遍：明明雙親健在卻被遺棄的童年、寄人籬下而壓抑的青春期、枯燥且物質不充裕的社會人生，以及作為主軸貫通她生命的孤寂與疏離感。
然後是她來到交界地後的，唯物世界的平凡人對這個魔法中世紀歐洲的恐懼與無法理解也難以適應的社會型態、第一次將情感託付給人卻逐一死別、第二次的真心則是無法替對方自圓其說的生離⋯第三次，誰是第三次、還有第三次嗎⋯？
換一個工作場所、一間學校乃至一個居住地，都必須花上一段時間適應，還經常可見適應不良的情況，更何況是一個顛覆自己三觀核心的世界？如果能像那些穿越異世界的男女主角一樣，這麼容易就適應另一個世界那該多好？
事實卻是別說適應這個世界，她連幾個男人都搞不定。
然而不可知的混沌沒有給予太多的時間思考，接著她眼前畫面又是一轉，迷霧中不見邊際、廣袤無垠的虛空，金色與紅色反覆切換，在耀眼到炫目的光芒破碎後也跟著煙消雲散。藍色、褐色、灰白色以及帶著橘紅的黃色光芒不停地此消彼長，時而強烈時而黯淡，就像互相在爭奪主導權似的。而在那四色光團彼此糾結的同時，遠遠地還有其他顏色朦朧模糊、不成團塊的“霧陣”氤氳周邊，像是蓄勢待發、抓準時機隨時加入中間光團一同大戰來整個高下。
最後，是迷霧破開，四面八方投射來幾道意味不明的視線窺視著她。
＊＊＊
當艾瑞絲悠悠醒轉，第一眼不是那個簡陋的小套房，也不是難以解讀的深邃夢境的延續。
她覺得自己在那個說是夢境卻更像是某種高維度的意識世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像是歷經了無數的年月。但是她無法離開那裡，她甚至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看”到自己的形體⋯或者說，在那個意識的空間，哪來的形體⋯？
在那個彷彿沒有時間的空間裡，當艾瑞絲的心境從恐慌到麻木、以為自己即將永遠漂流於此時，她像是突然斷線一樣，眼前再次一黑、意識中斷。
當她的意識回到物理世界，映入眼簾的是石磚與木料混和建造、標準中世紀歐洲風格的房間。窗簾阻擋了大部分的光線，讓室內光線昏暗、空氣不流通，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氣味，依稀能辨識出有濕氣、體味、複了不知道多少種方的草藥味⋯以及那熟悉的腐敗腥臭味，讓人一言難盡。
隨著視線逐漸清明，額頭上有著三叉血紋的男人⋯其實艾瑞絲一直覺得那比較像稻草叉但是始終不敢講⋯男人正準備將一碗長的很像嘔吐物的東西往她嘴巴督過來⋯熟悉又噁心的場景讓艾瑞絲的眼角滲出淚水「⋯我還⋯活著啊⋯」
「可不是，有強大的守護騎士拯救妳，想送命都難呢。」發現她醒來，操勞多日的醫生兼看護本該拉炮灑花慶賀，但是一想到她跟那個野男人之間的“羈絆”，梵雷笑得出來才有鬼，能堅持下去都是因為自己的寬容大度了。
⋯這熟悉的酸味、熟悉的語調⋯
「果然是你啊，梵雷⋯我真的⋯回來了⋯」艾瑞絲眼淚再次不聽使喚地落下，鼻子跟心都酸的不像話。
眼前的男人不是非線性時間的“存檔畫面”，而是線性時間線上往前推進的“現下”⋯原諒她只是一個單純的三維物種，無法理解也不想探知更高維度的宇宙是如何運作。高維度的世界不管是理解還是體驗，都不是她的精神意識能夠負荷。是的，她一點都不介意自己就是那隻無法理解三維世界的二維蠢螞蟻。
「噢，怎麼了，我親愛的，不想回來是嗎？」男人沒好氣地說著，想不到矯情精“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知道⋯梵雷⋯我不知道⋯或許、或許這裡是我最想回來的地方也說不定⋯」女孩哭到止不住鼻涕，想抬手擦臉可是肩胛跟手腕的骨折才剛好、還隱隱作痛，而且因為多日沒活動，有些使不上力，只能用力吸著鼻子⋯梵雷看到她那可憐兮兮的蠢樣，只得放下手中的碗，轉而拿起一旁的細布幫她擦拭。
就在整條布巾都被打濕、已經快要無法將擦鼻涕跟擦眼淚的區域分開來的時候，矯情精終於被哄睡了——重傷昏迷多日後甦醒的身體無法承受太劇烈、太長時間的情緒起伏，草草喝了兩口碗裡的東西後，艾瑞絲就累到再也撐不住了。
「妳說，還有誰能像我對妳這麼好，可妳卻總是欺負我。」
梵雷小心翼翼地將艾瑞絲塞回絨毯裡，口中不停地唸叨。
Notes:
蘿蕾塔究竟效忠誰這一點的確存在曖昧空間，但是在我看來這個空間其實也沒有很大，因為阿褪在聖樹遇到她的時候，她的完整名稱是「聖樹騎士」蘿蕾塔，而不是卡利亞騎士蘿蕾塔⋯
心理學研究，男人在面對社經外貌等等各方面實力比自己高跟比自己低的情敵時，心態完全不同。對手越是高大上，忌妒的心就越是強烈⋯當然高到一個天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不能相提並論來著⋯⋯以及，雖說人當然有獨佔慾，但是不同時代下對某些情感的運作方式、觀念跟包容性跟現在還是挺不同。至少君主制度、封建社會的人看事情的觀念跟我們就差了非常多。假如再帶入歐洲諸國的神話背景，那真就成了一鍋糊粥了⋯
總之我想說的是，在很多很多複雜的現實，以及人的情感本身就是極為複雜的多面向來說，對愛情與肉體的獨佔慾在沒有人權、朝不保夕的年代真的不是那麼重要，甚至在“生活要件”的排名上會有億點點後面⋯
這也就是說，小艾是一頭真．誤入叢林的傻羊羔。
Chapter 51: 吹啊吹啊我的驕傲放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酒館老闆威廉先生，應該不會再接待褪色者客人了，因為他只想過著平靜無波的日子。一釐米高度的浪花都沒有的那種。
所以當他看到那位褪色者迎來第三波不正常的訪客時，他只想大聲吶喊自己真的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還有貴圈真亂。
布萊澤坐在磨損得有些嚴重的長背椅上，看著艾瑞絲的眼神充滿歉意之餘，忍不住一心二用地擔心椅子會不會垮掉。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眼前的褪色者就是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有點實力卻不強悍，戰略應用也不行，就連對骨灰的判斷跟使用都不夠準確⋯蘿蕾塔是個身經百戰的禁軍侍衛長，小姑娘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那個女人⋯算了，說再多自己都難辭其咎。布萊澤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小動作像極了菈妮。
「蘿蕾塔⋯就是那個分靈體的事情，我很抱歉。」布萊澤開門見山地擺出了姿態。「公主的用意原是考驗妳，但我可以用我的名義發誓，我們只是要點到為止，但沒想到蘿蕾塔她⋯我早該料到她治軍嚴厲，當時就該由公主直接下命令而不是我去跟她說⋯⋯我不是在幫她或是幫自己卸責⋯總之，事情走到這一步，是我思量不夠周全、是我的錯⋯」布萊澤抓抓頭，本來就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這麼尷尬又差勁的事情讓他有種越解釋越糊、越道歉越糟糕的感覺。
「希望妳不要責怪公主⋯人選是我建議的，要怪就怪我⋯」
布萊澤因為尷尬而抓頭，但話題實在是越說越尷尬，所以布萊澤就更是停不了手，因為一旦停手，他將不知該如何面對那無處安放的尷尬，於是硬生生地將尷尬抓頭抓出了一個頭上長蝨子的feel，看得好幾天沒洗頭的艾瑞絲也跟著頭皮癢了起來⋯她極小幅度地扭了扭脖子，想用肩膀或牆壁蹭蹭頭，但是怕樣子太失禮，只能憋但是憋不太住⋯⋯明明話題非常嚴肅端正，可是兩個人的姿態各自怪異，那畫面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梵雷看到那副蠢樣，馬上知道矯情精這是又發病了。他扁扁嘴、翻了個白眼，放下手上的工作，坐到床邊把艾瑞絲蹭頭蹭到整個人快要滑躺回床上的坐姿扶正、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在後面動作不顯地替她搔完整圈後腦勺。止癢了的孩兒終於可以神清氣爽地以正常人的姿態說話。
「我能理解凡事都有意外，不會怪你或是公主，但要說不在意也是騙人的⋯」艾瑞絲看著布萊澤，笑容溫和卻客套：「所以也請你能夠諒解我暫時無法再次拜訪⋯不只是有傷在身、怕失禮於公主，我也需要好好想想之後的路該怎麼走。拜訪公主這件事，不只是我單方面的意向，公主也希望能跟我見面，對嗎？」看到布萊澤沒有反駁，艾瑞絲又繼續說下去「公主一定不是想跟我話家常，但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弱小的褪色者，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能幫得上她什麼。」
艾瑞絲的個性確實軟綿綿地，人也好哄好說話，但不代表她沒有底線或是來者不拒。她只是不愛計較，加上對交界地了解不足與環境不適應，就是想也不懂該從何計較起，以至於交界地的人看她會覺得小姑娘傻呼呼的。
況且，臨別前賽恩對她說過的話，她時時放在心上。所以這次受重傷後，雖然她覺得夢裡一再看到的景象是在告訴她無論如何都必須做出某種選擇，但她還是會盡可能地量力而為、謹慎思考前路該如何走。
「沒關係，妳不用勉強。」布萊澤解釋道：「當然我希望妳能再次造訪，但今天來看妳確實沒有其他用意，只是想跟妳道歉。」事態搞到這麼嚴重，人都快死了⋯布萊澤就算真想幫自家安利也開不了口。
想到這裡，直來直往的糙漢子又嘆了一口氣。
布萊澤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到她身邊那傢伙臉越來越臭。就是沒看到他額頭上的血咒紋，光憑他那股從骨子裡透出的腐血臭味，布萊澤也知道他是“血指”⋯但現在，小姑娘的血也有了相同的味道。
布萊澤起身走上前，大手握了握艾瑞絲滿是瘀青跟傷口未癒的小手，真誠地說道：「妳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就算妳真的做了別的決定也一樣，我們之間不受那些世俗利益的事情影響。」
「謝謝你。」艾瑞絲對這個忠心又憨直的半狼人很有好感。這個世道有騎士精神的人不多了，她很幸運地就遇到了好幾個，當然布萊澤就是其中之一。但是當她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貼身管家兼私人醫生打斷她，並下了逐客令。「親愛的，妳的身體才剛開始痊癒，會客時間不宜太長、更不宜傷神。」
梵雷瞥了布萊澤一眼，語氣酸溜溜「妳被這些人害到幾乎沒命，而我盡心盡力地照顧妳，可不是為了讓妳痊癒了再去給這些不懂珍惜的人糟蹋⋯妳這不也是在糟蹋我的心意嗎⋯？」
「⋯⋯⋯⋯⋯」
一番深閨怨婦的發言，聽得一人一狼都起了雞皮疙瘩。尤其是布萊澤，本來就怕冷的他一時竟分不出身上的雞皮疙瘩究竟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被噁心到了⋯
「⋯那、那個我有點累了⋯要不我們過陣子在聯絡吧⋯」
「⋯沒問題，我、我也突然想到還有事情沒辦，那個我先走了⋯」
清清白白的兩人突然有種被硬栽了姦情的尷尬與茫然、連忙跳開來以示清白。然而不甘被栽贓又想到另一個更可惡男人的狼騎士臨走出房門前，看著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一臉傻樣的傻姑娘，忍不住開了地圖砲「⋯說真的，妳的男人運真差，早知道我就幫妳介紹幾個卡利亞騎士，想要什麼尺寸都有⋯我說體型。」然後搖頭嘆息地轉身離開了。
⋯不要，謝邀！我就是因為被榨乾才後繼無力，敏捷度降低、躲不過蘿蕾塔的攻擊。
女孩兒內心氣噗噗地遷怒。
然而，天真的小羊羔正想轉身問問管家兼私人醫生能不能用水洗個頭，真的快受不了了⋯突然男人扁平的聲音怪腔怪調地陰陽怪氣Plus，從她背後幽幽冒出。「為什麼不拒絕他？」
蛤？
女孩兒眼神呆滯、一臉茫然。
「剛剛那頭蠢狼說要幫妳找幾個情人，妳為什麼不拒絕他？」
蛤？？
不、不是微笑著沉默就是委婉地表示拒絕了嗎？不是說“禮貌就是貴婦人的盔甲”嗎？女孩兒呆滯到嘴開開，更茫然了。
「哦，我明白，反正我就是很小嘛，就是不能滿足妳嘛。」
蛤？？？
不你等等，中間是不是有什麼很大段的情節被跳過去了，我剛剛又斷片了嗎？為什麼、什麼時候開始扯到小不小的？？求生欲讓女孩兒連忙拉住梵醫生的手手，僵硬而不熟練地試圖撒嬌：「沒有沒有什麼很小不要亂說，你在我心中跟黃金樹一樣長又粗，我目測直徑足足有三十釐米、長度能頂上天，頭頭上面要是放盞燈就能照亮整個交界地，還能一肉⋯肉棍⋯把我戳飛出窗外呢！真的，信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
「哦，這麼說哪天要是黃金樹倒了，我在小兄弟上頂個燈也就能代替它、光耀交界地了是吧？」梵雷狠狠地掐住女孩兒的臉頰肉捏著轉，這是她身上少數沒受傷的地方了。對於女孩兒又開始胡言亂語，梵醫生表示欣慰，但仍舊生氣。
⋯算了，也沒那麼生氣，總比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好。因人設事的梵醫生有些地方很容易變軟。
「那麼，妳是怎麼打算呢，我親愛的⋯？」
說到正事，艾瑞絲端正起態度「在意是在意，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布萊澤離開後，艾瑞絲態度再怎麼端正也還是整個人又垮了下去、歪軟成一灘爛泥「後來發生的事不會影響已經發生的事，我還是必須正式的拜訪她、向她道謝。而且對我來說，關於交界地，還有很多塊缺失的拼圖，或許公主可以幫我拼上一些⋯我、我還是可以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能力範圍能幫得上公主的事情。」
「哼，妳對我要是有那麼用心就好了。」梵雷別過臉，語調上揚，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中帶著絲絲幽怨。「別忘了妳是蒙格溫王朝的臣民，為王朝盡心盡力才是妳該做的⋯也就是我才能這麼縱容妳去為別人效力，換個人都要指著鼻子罵妳背主了知不知道。」
⋯說到這個⋯是、是呢⋯⋯
艾瑞絲知道君主封建制度的時代，為了有效管理那些真正手握“物理角度生殺大權”的家臣，會灌輸他們忠君護主、不惜捨命的觀念，讓它形成一種當代社會氛圍，乃至社會性的集體潛意識。
但是說實話，既然是當代的社會潛意識，那就表示不處在當代社會下的人，是不可能發自內心的體認到這種氛圍所帶來的影響⋯艾瑞絲心想，這大概就是小說裡穿越女敢挺直了胸膛上青樓開酒館，甚至跟皇帝叫囂的原因？畢竟不管寫文的人或是文中主角，都不是該文背景下“當代社會的老百姓”。
總之，關於這種對君主效忠的觀念實際上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影響有多大，也是她來到交界地後才真正體認到。雖然她的“體認”經常掉線⋯
所以姑且不論前因後果，單就這件事來看，梵雷對她真的可以說是自由放飛了⋯他大可把她強押到王朝裡關上幾個月大牢，在惡劣的環境中慢性折磨，擊潰她的意志、重塑她的認知，逼她接受這一切⋯就像當初他們對梵雷做的一樣。
想到梵雷的遭遇，又想到他衣不解帶、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顧她一個重症失能患者，自己卻沒在醒來後做過任何表示，確實很不應該。男人臉上的黑眼圈，此時更是成了已經掛上那名為“歉疚”的濾鏡的艾瑞絲良心上不可承受之重。
「你不要生氣⋯」女孩挨得更近了些，拉著他的手臂軟聲說「我很感謝你，真的，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不可能活著。」艾瑞絲在感到理虧的時候，總不自覺在態度上示好⋯香香軟軟的小姑娘湊在你身邊，頭略為低下、大眼睛水汪汪地朝上仰望著你，語調軟軟怯怯地討好你、請你別不高興⋯是挺容易讓人消氣，尤其是雙標黨黨主席梵醫生。
「你們褪色者都跟雙指一樣口惠不實，也只有我才會蠢到老是被妳欺負、被妳佔便宜⋯」男人口氣軟了下來，但還是聽得出語帶控訴。
⋯這⋯這個指控也太嚴重了⋯女孩連忙再次安撫「沒有沒有⋯我知道你包容我的任性，讓我去尋找自己的命運，我、我是真的欠你們很多⋯」
嗯？你“們”？梵雷挑眉。
「如果不是你們教我魔法跟處世的道理、救我於危急、照顧重傷幾乎沒命的我⋯少了誰我都活不成了、都不可能會有今天的我⋯」想到這一路上的貴人，女孩說到眼眶泛淚⋯⋯然後手就被梵雷甩開了。
？？？？？，？？？？？，蛤？？？？？
「原來我在妳心中也沒有比較特別嘛，就跟其他特別的人一樣的特別嘛⋯哦，也是，我不是高大威猛的熔爐騎士、連個分靈體都打不過，只能在英雄救美後去撿漏、去當個工具人嘛。」
？？？？？這、這是在說什麼？？？？？阿然後交界地原來也有工具人這說法是嗎？？？？？
女孩兒的淚水要落不落地尷尬極了；那彷彿有自我意識的淚腺，硬生生地煞住了車，跟它的主人一樣茫然又尷尬。
「那你說⋯要怎麼做，才能、才能讓你覺得自己比其他特別的人更特別⋯」女孩兒欲哭無淚、舉手投降，覺得還是直接問好了。
「⋯隨便啊，反正，我又不是很在意。」梵雷清了清喉嚨，就像當初邀請她加入王朝、等待她的回覆時，那麼地嚴肅端重。
然而梵雷的“隨和”卻只讓艾瑞絲想到那傳說中的操蛋對話：「妳要吃什麼？」、「隨便。」，「那吃OOO好不好？」、「不好。」；「妳在生什麼氣？」、「我沒在生氣。」，「那妳幹嘛臭臉不說話？」、「奇怪了我又沒怎樣！我哪有臭臉？」⋯⋯⋯⋯⋯救命，孩子要死掉了⋯
看到她一臉不受點化的蠢樣，梵雷氣悶。這女人莫名其妙的話說起來一套又一套，他那麼淺顯、那麼容易就能猜到的心思卻怎麼樣都想不通，分明是對他沒有心！
「我是妳的引導人，而且“私人關係”又那麼親密，妳難道不該用暱稱來稱呼我嗎？」梵雷氣噗噗地質問，就像一隻發怒而膨脹成圓形帶刺的河豚。
直接說不是很好嗎⋯女孩兒鬆了一口氣卻又為難了起來，取稱號什麼的她實在不太行，以前交往過的對象也都只是去姓叫名⋯那⋯要不⋯
「小、小雷？雷雷？」雖然重名了，不過反正出自同一個人，應該沒關係⋯吧？
「小來小去的，我到底有多小？啊？？避雷針是嗎？啊？？敢情第二個選擇就是跟我的小兄弟同名是嗎？！啊？！？！」梵雷氣笑，幾乎吐血。他再次狠捏起女孩的嘴邊肉轉啊轉，女孩兒也再次被捏得乾嚎不止。「所以妳以後叫雷雷我是該用人來開口回應妳，還是該直接扒了褲子操妳、用它來回應妳？！妳倒是說說啊？！？！？！」
全身都是傷、又痛又累卻還要大海撈針的女孩兒徹底放棄思考，抱住梵雷的手臂承認自己才思枯竭並跪求指點⋯看到她這副模樣，梵雷心有不甘卻也是無可奈何了。「⋯我怎麼稱呼妳，妳就怎麼稱呼我，很公平吧？總不為難了吧？」
「小⋯小羊羔？」女孩努力擠出笑容，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友善。
「叫我親愛的！」如果不是因為她全身是傷，梵雷發誓，一定會操到她泉水枯竭！
好不容易給了個準信兒，女孩再也顧不了什麼尊嚴、什麼難不難為情，她失聲痛呼「我叫、我叫就是了，親⋯親⋯親愛⋯的⋯」接著女孩兒再也忍不住地痛哭流涕，發自內心的那種。
讀不懂男人這本書的野豬女孩兒深深覺得，男人就跟人生一樣難。
交界地的那種人生。
Notes:
「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出自冰與火之歌的珊莎史塔克。
Chapter 52: 論：性心理發展五期的重要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是嗎？成為血指了⋯」
高塔上的公主，隔著玻璃望向窗外，小小聲地嘆了一口氣。
「那股臭味我摀著鼻子都聞得到，不過她身上的氣味很淡薄，想來還沒做出什麼“貢獻”。」
狼騎士就像複製貼上一樣，主僕兩動作姿勢一模一樣。「依她的性格可能也做不了什麼貢獻⋯希望我是對的，就是不知道她身邊那個男人會不會強迫她。那個男人，我能聞得出他“貢獻”良多⋯也不知道當初決定不插手她的旅程到底對不對⋯」
「我們該試著去相信她。」停頓了一會，菈妮又補充了一句「畢竟，我們就連能試著去信任的人都少得可憐⋯」
沒落王室的公主空有虛名，其實什麼都不是；他們沒有權也沒有人，只有極少數心甘情願不求回報、立誓服務的人自願跟隨。
頂著千夫所指、用上所有強硬手段來壓下異議也要結成的婚姻，最後卻以比笑話還要悲慘、還要不堪的方式告終——王夫拋妻棄子而女王崩潰失能，一手帶領、建立起的輝煌家族與權力領域毀於一旦，在同室操戈與盟友背棄下被蠶食殆盡，餘下所有近身相關人等通通被架空到不能再空。
菈妮，就是一個獨自信守著寒月、孤寂地走在沒有回頭路的空頭公主。
＊＊＊
其實艾瑞絲一直不明白梵雷為什麼對待她總是“破例”。她很清楚梵雷有多難相處、也不是好人。如果說先前是為了授血才照顧她，那現在呢？為了不想折損好不容易招募到的褪色者嗎？
雖然梵雷總掛在嘴上那些親暱的稱呼，也總愛說自己對她多寬容等等，但是艾瑞絲從來沒有當真過⋯或者應該說，對她，梵雷的確寬容大度，以他們這類人的標準來說吧，但是，為什麼？
懷抱著滿頭滿腦的艾爾登大哉問睡去，女孩打算醒來後跟梵雷談談。能解個幾題也好。
然後，醒來時，初見初入耳的是背對著她坐在床沿的男人，發出了陶醉但帶著壓抑的呻吟聲⋯女孩兒超尷尬，但她想著如果等他完事了，突然一條手巾從後方遞出，恐怕場面只會更尷尬⋯於是女孩兒決定裝鴕鳥，把慢慢探出毯子的頭再默默縮回毯子裡，就像烏龜探頭縮頭的一個流程。
⋯就算背對著，梵雷也知道她醒了又裝睡回去。男人轉過身、惡劣地笑著卻語帶威脅：「反正妳睡死了，我射在妳臉上再幫妳擦擦臉，妳肯定就不會知道了對吧⋯？」
女孩兒垂死病中驚坐起。她顧不得痛、整個人像詐屍一樣彈起上半身，坐出一個軍校標準的90度直角坐姿。「你⋯你聽我說，那個，我能夠理解正常的成年人需要紓解，但是你的黑眼圈已經這麼重，再縱慾真的會精盡人亡⋯當然我明白有時候人難免無聊就會手癢、就會摸東摸西然後就摸到那個東西，然後就順手拿來把玩兩下⋯我懂，真的，只是為了你好，你要不要考慮穿兩件緊一點的褲子或拿什麼綁著，總之別讓自己那麼輕易就可以把那個拿來玩⋯小解的話或許你能練練翻開褲子露出頭頭，不用手直接碰到的方式下也能對日長射？」
女孩叨叨絮絮、苦口婆心勸道：「人家說男人一輩子就一個水壺的量，用完就沒了⋯你這樣透支，已經九分滿、快要沾到壺蓋了吧⋯」
沾妳全家！
「⋯我如果精盡人亡一定是為了照顧妳、除了精盡人亡以外的死因就是被妳氣死！還有妳放心我還很多，淹死妳都來不及呼救！」梵雷怒道。隨即一把抄起她的手，直接往他的褲襠裡塞。「過來幫忙！」
也不是第一次撫摸梵雷的性器，本是沒什麼好彆扭，但梵雷這找人一起協同農作來插秧的口氣讓艾瑞絲一陣扭捏、表情怪異。
看到矯情精那充滿波動感的表情，梵雷知道她一定又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便先發制人。「妳要是敢再亂說話讓我軟掉，我就通通記在妳的帳上。加利息。」女孩的手久違地觸碰他的性器，梵雷忍不住重重喘了幾聲，仍不忘補上一句：「十分利。」
女孩嚇得差點掐住雷雷。
這吸血鬼的重利讓她殘軀一震，嘴巴緊閉、賣力幹活，打手槍打出了一個疾風的態勢。
「⋯輕一點⋯想掐死它嗎⋯」梵雷喘著粗氣失笑，一隻手覆蓋在她的手上，並吻了吻這沒出息的小羊羔。「不用那麼快⋯溫柔的⋯感受它⋯啊⋯」順著引導，女孩的手感受著肉棒的灼熱，薄薄的皮膚下是浮起的靜脈；她的手指從稜頭上溢出晶瑩黏液的開口往下，沿著冠溝滑移一圈到背面，再從背面那道浮突的海綿體往下走到底，沿途劃過的神經讓梵雷快感強烈到輕微顫慄，他虛摟著女孩，忍不住深喘、呻吟出聲，而男人陶醉的呻吟聲讓女孩也有些恍惚了。
⋯不得不說，梵雷絕對是艾瑞絲兩個世界裡遇過聽說過最會叫的男人，儘管還是不能跟女性做那事的時候相比⋯一般來說男人辦那事都是沉默幹活，頂多說說枕邊話，高潮的時候才會粗喘或是呻吟兩聲。但是梵醫生很不一樣。他非常樂於、很積極地在床上表達感受。尤其體現在他那充滿了情感起伏呻吟聲上⋯風騷挑逗卻不浮誇，不但不會讓人尷尬或反感，只會讓女伴覺得他勾人心神。
總之，梵醫生對於叫床能叫出整套花樣的這事兒掌握的那叫一個恰到好處，可以說他對床上的這檔事深具天賦。從各方面來說都是。
性愛是雙向的愉悅行為，不是只有女人投入而迷醉的反應能讓男人沉淪，反之亦然。
所以當梵雷在性愛的過程中露出曖昧陶醉的表情、勾引挑逗的眼神；當他靠在女孩的耳畔，將濕熱的吐息伴隨著呻吟聲送進女孩敏感的耳內⋯明明自己是承受的那一方，梵雷身上也沒有會造成磁吸效應的熔爐氣息，但艾瑞絲卻覺得腦子糊的不像話、似乎更加意亂情迷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從四肢百骸席捲、匯流上行至大腦，強烈到幾乎身心枯竭的高潮。
如果說，跟“其他人”的性愛是被對方強悍的工具跟實力給硬推上高潮，那跟梵雷就是被從最深處一點一點慢慢地啃噬身軀、掏空掉意識與靈魂。黏膩而貪婪的男人就像吸人精魄的女妖。
就像現在，明明只是幫人手淫，女孩卻心神恍然，彷彿回到了兩人在山洞裡的那段日子、令人心跳加速的畫面不斷浮現腦海，讓她身體無法控制地起了反應、熱得濕得一蹋糊塗。
這、這不爭氣的身體⋯⋯女孩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想強裝無事，但醫生就是醫生，哪能不明白呢？
梵雷讓女孩的手包覆住他的肉棒，就著滿手黏液、不快不慢地套弄著。他輕咬著女孩的耳垂，熱息輕吐而語調緩慢、帶著絲絲曖昧笑意：「⋯妳身上有傷，我們弄快點，等等換我幫妳⋯“成年人的紓解”⋯」
男人是伊甸園裡誘惑人墮落的爬蟲，他的話語是裹著蜜糖的毒藥——一時毒不死人，卻會成癮，接著在無法自拔的歡愉中不斷下向沉淪、一步步地走向慢性死亡。
梵雷在小羊羔的手中高潮時，咬住了她的肩膀，但是力道不重所以說不上痛，只帶來陣陣酥麻感，讓女孩的私處因為分泌了太多蜜水而痠到有些發疼。
愛操勞的男人在心跳與氣息都緩和下來後，便拾起一旁的軟布沾水，賢慧地為矯情精擦去手上的精液，處置妥善後才幫自己清理。
懷中的矯情精呆呆傻傻地看著他，在情感與肉體上都得到相當滿足的男人貼心無比地將明明已經軟了身子、只是強撐著的傻羊羔給放倒在床上。男人熟門熟路地鑽進女孩寬鬆的長袍裙底，避過她未癒的傷處，輕輕地在大腿內側舔著、咬著。
看到女孩沾黏到大腿根處的蜜水，熱衷尋求自我價值的男人很滿意，沿著那濡濕處吸吮舔咬、一路攻城掠地，進入蜜水的泉源後貪婪地攫取著甘露。
想到被用來排泄各種體液的私處被人以口舌相交，不管多少次都讓女孩羞得只想逃避、完全不敢正視。但也或許就是這骯髒羞恥的禁忌所帶來的快感特別強烈，艾瑞絲忍不住想夾起雙腿，奈何身上有傷，所以她怎麼樣也使不上力，只能顫抖著雙腿任人擺布⋯酒館房間不比無人山洞，怕聲音會被外面的人聽到，女孩意識迷濛之際仍咬著手指拼命壓抑、努力控制著音量。
聽到那唔唔嗯嗯、明顯是用了什麼方法壓抑住的聲音，梵雷知道小羊羔矯情又臉皮薄，也就不去阻止她。至少，想折騰也不是現在。而且她這副難為情的模樣⋯如果不是她身上有傷，梵雷真想細細地挖掘、好好地品嚐她更多不同的美好。
梵雷將嘴唇輕輕擠壓女孩的蜜肉，濕熱柔軟的舌頭靈活地揉弄敏感的花蒂，橫流的蜜水在他熟練地輾轉進攻之間，被他舔舐殆盡。感受小羊羔因為愉悅而迷濛的意識，因為快感堆疊而身體逐漸緊繃的反饋，梵雷取悅了她的同時也索取了自己想要的情愛。
本就極為敏感的花蒂在反覆的性刺激下腫脹充血，而腫脹充血的花蒂更加禁不起刺激，所以當梵雷富含技巧、力道適中的輕咬在花蒂上時，女孩緊繃到一觸即發的身體幾乎是在同時也達到了高潮。
女孩在性愛的過程中被他激發出情緒的反應、身體的反饋，乃至全身每一個部位所分泌出每一滴體液，對梵雷而言那都是對他的肯定，是愛與性靈的女神賜與的獎勵。所以他總是毫不嫌棄地將此恩賜的滴露悉數納入、與他化為一體。梵雷深深迷戀這種合而為一的感覺。
梵雷從長袍底下退了出來，爬到女孩身上，溫柔地愛撫她仍緊繃反弓的身體，直到她逐漸鬆弛下來。梵雷吻了吻垂落在女孩胸前、上面烙了兩排齒印的手指，接著舔去了她從眼角滑落、生理性的淚水。梵雷抱著他的小羊羔，陪她一起沈浸在高潮帶來的身心震盪的餘韻中。
＊＊＊
酒館房間內廉價的布幔質地粗糙硬挺，光線從無法貼合住窗框的窗簾縫隙大大方方地漏了進來，對多日沒有見過外頭光線而畏光的艾瑞絲來說，有些刺眼。她將臉轉向另一端、面對著梵雷那張疲憊的臉孔。
艾瑞絲倚靠在梵雷懷中，他的體味依舊讓她不適，但是在種種複雜的心境跟濾鏡下，再不適也會變得能夠忍受。儘管有點艱辛。
「你⋯喜歡我，對嗎⋯？為什麼⋯你喜歡我什麼呢？」缺乏自信的女孩，就算人家已經表現得明晃晃的，但只要沒有親口說出，她就不敢這麼認爲。「我不想騙你，但你心裡應該有數，我可能⋯沒辦法對王朝“貢獻”什麼⋯我會讓你失望的⋯⋯」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當然有數。」梵雷從背後虛環住女孩的腰，不敢用力。「就妳這副沒出息的德性，我哪敢期望妳能做一個稱職的血指⋯但是成熟的王朝本來就有各種各樣不同性格、不同能力的臣民，大人與母親的愛也足以包容一切，所以妳只要待在我身邊就可以了，我會安排妳做一些比較⋯不讓妳為難的事。」
梵雷想起身去打水幫他的小羊羔洗洗，但是想了想，覺得還是把態度表明。「⋯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若是要說起因、緣由⋯我親愛的，心動本來就不一定有明確的理由，或許我就是被妳的傻樣子給吸引了⋯畢竟妳得明白，在這世道，純正的傻子就跟半神一樣罕見。」
本來以為小羊羔會感動得說不出話，或是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她竟然無聲流淚，梵雷好氣又好笑。「妳又怎麼了⋯還有這麼多水可以流，表示我剛剛不夠“賣力”是嗎⋯？」梵雷貼上她的耳畔，氣音輕吐：「或許，我可以再多幫幫妳⋯妳知道，我很慷慨，不介意為妳多點操勞、更不介意多吃點⋯妳說是嗎，我親愛的⋯」
「⋯我可憐的小羊羔，得委屈妳先忍忍，等過陣子康復了，我再好好地滿足妳⋯真正的滿足⋯」説罷，下身朝前頂了頂。沒真刀真槍果然不行，又硬了。男人頗感無奈。
⋯艾瑞絲決定不去理會男妖精那讓人臉紅心跳的勾引、哽著氣說道：「⋯以前，我曾交往過幾個⋯情人，當然，不是同時⋯」她嚥下男朋友這個詞⋯雖然“情人”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曖昧，但沒辦法，這時代的人就是這麼稱呼。
「可是他們總是在交往不久後，就跟我分開了⋯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優點，但也自認沒有什麼重大的缺點，可是為什麼他們都離開我呢⋯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無數次，是我太呆板、不懂男人心，還是我的性格中有什麼缺失⋯我⋯我其實很害怕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空無一人、漆黑無燈的家，連空氣都是冰冷的⋯」
「我努力地想改變自己。努力讓自己更風趣、努力猜明白他們的心、努力給他們更多獨處的空間⋯最後我發現了，如果一個人不喜歡你了⋯或者說他本來就沒那麼喜歡你，做再多都沒有用⋯喜歡有多少，決定了包容心有多大⋯」
「久而久之，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哪裡吸引人、會讓人想開口跟我說“我們交往吧”⋯」
女孩原本就不多的自尊心，在一次又一次將情感給出卻又被逼著收回的過程中，被碾成齋粉。
艾瑞絲在交界地上的這副身體跟她原本的長相差不多，就是身材等比例縮小一號，五官長相也是同一套，只不過一個是東方人、一個是西方人的差異。
相由心生，心態決定容貌。女孩雖然是不用開濾鏡也不用找醫美“微調”就有幾分網紅臉的容貌，面相跟氣質卻不市儈，有些傻、容易難為情⋯這樣的長相跟性格理所當然能吸引到不少追求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不久之後就以分手告終。
其實在快腳步、眼球被刺激慣了的“快年代”，不外乎就是覺得艾瑞絲的個性不夠刺激、太溫和、太黏⋯但說穿了這些都是不愛了的理由。喜歡的話，她的個性就成了乖巧可愛貼心又軟綿綿⋯畢竟人家又不整天賴著你貼著你管著你，也就是希望下班後可以膩在你身邊。
但情侶不就是這樣嗎？有人喜歡黏一點有人喜歡淡一點，但是只要別太誇張、黏得像狗皮膏藥或是淡得跟陌生人一樣，不管愛黏或是愛淡，只要在交往前先說清楚了，那麼都不該是日後被嫌棄的理由。
所以倒也不是對錯，只能說，艾瑞絲還沒遇到“對的人”，但女孩的自尊心在還沒遇到對的人之前就已經被踩碎了。
「噢⋯我親愛的，妳無需討好別人⋯」
果然，梵雷想，他就知道，他們是同一種人。明明沒有錯、明明這麼努力，但就是沒有人珍惜、沒有遇上那個對的人⋯不，他們就是彼此那個對的人。
「他們懂什麼？那些凡夫俗子哪裡知道妳的好？但是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懂妳⋯只有我懂妳⋯」
梵雷再次將她的淚水舔乾，再將女孩的手覆在他的心口。「我才是最懂妳的人⋯最愛妳的人⋯妳聽，它為妳而跳⋯我親愛的，我們一定會永世纏繞，至死不休。」
獅子疼愛羊羔，羊羔就會永遠跟著獅子跑。來自深淵的引導者，勾引著不知事的羊羔。
然而，哪怕在這曖昧情愫流動的時刻⋯曖昧接收天線已經被兩個狗男人折騰斷了的女孩兒依舊是個冷場幹話王，而幹話少女的不解風情就是兩個狗男人的報應。
「⋯為什麼⋯眼淚為什麼不用擦的要用舔的⋯你怎麼都喜歡吃各種奇怪的東西，這樣真的會拉肚子⋯不能因為你長年身處的環境又髒又噁心，你就自恃身強體壯，免疫力不是這樣提升的⋯我知道很多醫生反而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是你不要這樣，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好嗎？」女孩兒眼淚汪汪，她知道梵雷對她好，雖然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真正去愛一個人的能力、自己的“心”還能不能從一堆碎片裡拾出一塊完整點的來給人，但是她還是努力地想回饋善意。
「你不要害羞跟我說，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小時候是不是家裡從事畜牧業加上兄弟姐妹又多，所以顧不到你也分配不到母奶，只把你隨意丟在農場角落吃風吃屎⋯我是說吃草⋯偏又不讓你啃自己的手腳或是自己玩自己，看到你吃自己腳腳玩自己雞雞就打你巴掌、彈你雞雞羞辱你之類⋯」女孩真心誠意地想幫他解決口慾期以及性蕾期雙雙不滿足所造成的行為問題。
或許因為家裡是農場，看來肛慾期有良好發展、沒有不滿足的問題呢，幸好。女孩兒淚目。
努力想要了解自己、改善自己的女孩兒曾接觸一段時間的心理學課程。現在她覺得真好，沒有白學，這不就用上了嗎⋯
⋯他媽的，難怪妳會被甩。老子有天一定要舔遍妳全身，真正意義上的全身。
梵雷氣笑了。罕見地用詞粗俗。
Notes:
https://mobile. /Zlofsky2nd/media
這個推的推主拆出很多npc，有很清楚的樣貌，包括梵雷。像是這種https://mobile. /Zlofsky2nd/status/1576452287093821440/photo/1
連鐵處女都有呢🤣「獅子疼愛羊羔，羊羔就會永遠跟著獅子跑。」——出自莎士比亞的「亨利六世」
然後，原來道具欄裡的滴露是⋯（不）（摀住耳朵）（自插狗眼）
Chapter 53: 讓我們越來越深入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的傷好了大半之後，她開始在梵雷的幫助下起身活動了。
先是在房內走動、掀開窗簾適應一下光照，逐漸進展到酒館後方的空地活動曬太陽⋯差不多就是老人復健的流程⋯⋯其實她已經好很多了，主要是臥床這段時間幾乎沒動過，所以需要讓身體再次適應。
在梵雷的照料下，艾瑞絲就剩下少數幾處比較嚴重的骨裂骨碎，但也好了個大半。至於魔法傷害就真的沒辦法要求太多，只能等她的身體慢慢“代謝”掉這些外來的能量。
對於梵雷花這麼長時間、這麼大心力來照顧她，艾瑞絲是真的過意不去。雖然對那個“王朝”不予置評，也不清楚他的工作內容，但她知道梵雷的確事務繁忙⋯那是當然，盡是些沒有理智的行屍走肉，能說人話的又都是惡徒混蛋，腦袋正常還願意幹文書搞制度的人寥寥無幾。
想運作起一個龐大的組織，往往得要一個人被當成三頭畜牲狠操狂肝⋯身處大公司並且經常加班的社畜人真的不知道他們怎麼能運作的下去⋯不過沒關係，她完全不在意自己不知道。
總之，艾瑞絲多次委婉地表示他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把時間都耗在她身上，她這副褪色者的身體，只要還活著，就算躺在路邊牆角自行光合作用也會復原，真的不用太擔心⋯⋯然後她就被掀翻了。
梵雷把她墊在底下當床褥的絨毯用力一抽，女孩完美地在床上翻滾了一個360度，然後臉著牆。
正當她以手蓋臉，痛苦地思索自己又說錯了什麼的時候，只見梵雷沉著臉，口氣陰側側、用詞帶著客套式的雞掰「喔，怎麼，傷癒了？把我利用完了就趕走，當我是免費看護還是搖尾巴的狗⋯難不成是想去找學長了？嗯？妳可真行，野男人一個接一個，都不怕忙不過來嗎？」
？？？？？，？？？？？
不是，我是想說你把自己的事業說得那麼重要，好像王朝沒你會垮，才說要不你就以事業為重，有空再來看看我就好⋯女孩摀著疼痛的額頭跟鼻樑、冤成了竇娥。
⋯欸不是，等等，你怎麼知道學長？？？？？
女孩眼中的茫然在聽到“學長”時，眼睛瞪得跟見鬼一樣，在梵雷眼中就是妥妥的心虛！
「你怎麼知道學長？」艾瑞絲小心翼翼地問道。只不過很明顯梵雷沒打算正面回應這個問題，他只是冷哼一聲，酸了一句：「妳全身上下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
看到梵雷越來越臭的臉，艾瑞絲就像面對女友發小脾氣又哄不好而手足無措的可憐藍孩子，她顧不得為什麼梵雷會知道學長，連忙解釋跟學長認識的來龍去脈，以及學長在她心中那就是長輩⋯
梵雷嗤了一聲，冷笑道：「別說的那麼敬老，妳們不是在雨中相互扶持嗎，還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呢⋯莫非妳就是口味重、就是喜歡“長輩”，那不妨下回操妳的時候妳就喊我叔叔，我叫妳好孩子妳說如何？」
⋯對於這個動不動就能開車的男人，艾瑞絲真的投降了。只是說到賽恩⋯
其實話說到這裡，艾瑞絲心中已經疑惑叢生。但是儘管懷疑的種子已經埋下，危機當前，她只還是能先壓下這些、努力把眼前的大爺給哄順了。艾瑞絲連忙拉出胸前的墜鍊，跟梵雷說這是學長託管給她的鑰匙，但是你看我這不是沒去住嗎，你看我花大錢住小酒館的小房間呢⋯我們真的沒有什麼、學長真的是個貴人，不是他的話搞不好她早就死了、肯定也沒辦法幫老師拿回東西云云⋯⋯
「是嗎？那我該替妳高興，也真感到榮幸，不然我就得送愛送暖到別的野男人家裡了呢。」
⋯好累，孩子好累⋯孩子要死了，救救孩子吧⋯
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人情苦手的女孩兒決定把話題轉開試試。
其實也是兩人之間遲早該面對的話題。
女孩坐在椅子上，拉拉梵雷的黑色高領襯衣，睜著大眼睛、軟軟的請求他扶她上床。梵雷臭臉歸臭臉，還是托著她的手、將她帶回床上。
梵雷不是看不出艾瑞絲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正當他不爽地完成這個小任務、準備不爽地轉身去進行另外一個任務——幫她打造個順手的臨時輔具時，女孩又拉拉他的衣襬，讓梵雷坐在床上、倚著枕而背靠著牆，她則是以同樣的姿勢後仰倚坐在梵雷兩腿之間，兩人看起來親密極了。
其實採這種坐姿是因為艾瑞絲不敢直接面對梵雷陰晴不定的臉，怕看到他臉色的變化她就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
艾瑞絲倚靠在梵雷身上，手手抱著他彎在女孩腹部上的手臂，努力斟酌著用詞說道：「我不想騙你，但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讓我當血指⋯就算達到了你的招募標準，但是你很清楚我那只是歪打正著、不是靠我自己的力量完成的，你其實心裡明白我的能力還有性格都不適合，對嗎？⋯不僅如此，我知道什麼是血指，所以我自己對這件事也很牴觸，是絕對不可能去做的那種牴觸。還有你既然知道學長，一定也知道熔爐騎士的事情對不對？」艾瑞絲揪著梵雷的手緊了緊。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會走到什麼地步⋯很顯然不可能是君子之交了，所以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除了瑟濂的所在地，艾瑞絲磕磕絆絆地把她來到交界地後的遭遇連帶那檔子破事，都跟梵雷說了個全。
「⋯⋯⋯⋯⋯」知道他親愛的是頭蠢羊羔，但沒想過能蠢到這種程度。梵雷沒被揪住的另一隻手忍不住抬起來摀住自己半邊臉、上下揉了揉。
梵雷是一個生來便感知力高的人，人也算聰明通透，所以王朝的血盟禱告在他手上能發揮不錯的威力。因為感知力高，所以儘管在理論層面，梵雷知道感知力低的人會是什麼樣子，但就像資優生無法理解掉尾生的腦子是怎麼運作的同理，梵雷完全無法想像感知力低能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幾乎⋯或許他該自信點，把“幾乎”拿掉⋯總之，梵雷可以確定她口中的“小騎士奧陶琵斯”就是那位名為奧陶琵斯的熔爐騎士。那位始於初始熔爐、於破碎戰爭中立下顯赫威名的騎士團雙團長之一。
在羅德爾那段悠久而血腥的戰爭歲月裡，與瑪爾基特聯手，讓無數英雄殞落的熔爐騎士，奧陶琵斯。
不僅如此，堪稱曖昧電波發射台的梵雷甚至有種預感，最初的那個凱丹佣兵也是這狗男人，否則的話根本說不通為什麼奧陶琵斯以熔爐騎士的身份在蓋利德初見小羊羔時就對她下手⋯大家都曾經是初始之王的手下，雖然梵雷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軍醫，但同屬一方陣營，對於自家大將身邊勇猛無敵的親衛隊還是頗有耳聞，也曾直接間接地接觸過這些重甲軍團。
所以梵雷知道熔爐騎士是什麼，也知道他們就跟一般人類一樣性格與資質各異。但就是因為熔爐騎士像人類卻又不是人類，所以他們沒有人類那麼強烈而貪婪的慾望。他們既不劫掠也不做無意義的濫殺，對平民百姓殺人放火強姦搶劫這種事情與他們沒半點相關，這些重甲騎士只是忠心而沉默地服從王的命令，簡直無趣極了⋯哼，梵雷冷笑，看來也沒那麼無趣嘛。
就算小羊羔是個褪色者，但她那副柔弱無力又沒出息的德行，梵雷不認為這個高高在上的大騎士會把她放在眼裡、當成日後的威脅。戰灰又如何？錢包又如何？丟東西的又不是他。那些丟失的東西失主完全有能力自行追回，畢竟黑夜騎士可是全騎兵編制著稱，馬都快跟人長在一起的那種⋯
所以丟東西的是黑夜騎士而追上來的卻是熔爐騎士，這只有一個可能：這位熔爐騎士不希望追上來處置小偷的是另一個人。
至於為什麼會是凱丹傭兵⋯梵雷知道這些擁有極為強大力量的人，他們的體型可以有著大小不同的變化，尤其是半神、神人們，能做到的差異更大。凱丹傭兵這些北方大地來的粗人，人高馬大，體型跟熔爐騎士並沒差上太多，這樣的差距這些熔爐騎士應該還做得到，而原因⋯
在初始之王成為初始褪色者後，熔爐騎士團便盡數轉投現任的王⋯這一點梵雷曾覺得很可疑，他不認為熔爐騎士會令投他主，唯一個可能就是這是初始之王的命令，但是這麼一來，初始之王成為褪色者的這件事情就很令人玩味了。還有“賜福王”的身份也是。
總之，梵雷覺得，在熔爐騎士轉而為現任羅德爾之王服務後卻又沒有重大戰爭的現在，誰知道這些騎士平時都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化身去隱密行動也不是沒可能。
不得不說，感知力強悍的梵醫生就是不一樣。
艾瑞絲雖然是背對著梵雷，但她發現男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便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我其實還是希望你能放棄，因為從他的那些作為，很明顯他並不想從此放過我，而他的力量⋯我不是看不起你，但就算是我感知力這麼差的人也知道，我們無法抗衡他⋯梵雷，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我都不是適合你的人，我⋯我們⋯」
「無所謂。」艾瑞絲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男人突如其來的話讓她頓住，一臉驚訝茫然，忍不住轉頭看著梵雷。
「我不是瞎子，當然知道妳不適合當血指，但是就像我之前說的，很多事情都有轉圜的空間，而我對妳的愛、大人與母親對臣民的愛，都足以包容這一切，接受妳用別種“溫和”的方式為王朝貢獻力量。」梵雷沉默了幾息、嘆了一口氣。「若妳問我，那個羅德爾的男人就是個騙子，但我知道妳不親眼見到不死心，所以沒關係，妳就去吧，去讓自己死心，到時候妳才會知道誰是真正對妳好的人、妳才會看到一直默默在遠方守候著妳的人；至於那個熔爐騎士⋯身在這樣的亂世，誰讓我沒本事、不能保護好我心愛的人⋯妳可以怪我無能，但我不會因此放棄妳，我也不允許妳輕易放棄。那個男人是礙事的石頭，卻不是橫跨妳我的阻礙⋯到時候我只希望妳能記得我還在等妳，別轉頭就移情別戀了。」
厚顏無恥的男人唉聲嘆氣裝模作樣、一番狗話說得動聽無比，成功地把脆弱茫然的小蠢羊給哄的感動到痛哭流涕，抱著他的腰、埋首胸前，把他的衣襟都給哭濕了。
「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我們、我們是在一起最久的⋯」
在不知道真相的艾瑞絲眼裡，的確，凱丹傭兵是一次買賣的關係、熔爐騎士是兩次的買賣關係、奧陶琵斯是一陣子相處出來的好感與一夜激情，以及後來的信任迷宮。但是梵雷跟她的糾纏複雜多了，相處時間相對長又總是在她落難失能的時候，兩人那啥的次數還多，說是兩種意義上的“日久生情”都不為過了。而且梵雷那張狗嘴跟心思也不是奧陶琵斯這個直男騎士能比，所以在艾瑞絲的角度，梵雷才是跟她牽扯最多的男人。
而且說到信任，細究後艾瑞絲才驚覺她比起自己以為的更信任梵雷，這份信任也比她原先以為的還要更早開始，早在她拿慈悲之劍“處決”死亡儀式鳥的時候就已深埋。
否則的話，那麼恐怖而強大的怪物，艾瑞絲又是哪來的理所當然一把小刺劍就可以殺死牠呢？
感受到懷中的女孩越摟越緊，梵雷很滿意。
賤男人。看誰能笑到最後吧。梵雷抱著他的小羊羔、神情扭曲。
不過⋯
「⋯親愛的，妳就沒想過，或許他⋯那個奧陶琵斯，就是熔爐騎士呢？」雖然沒想給那個賤東西解釋什麼，但梵雷還是不禁疑惑，小羊羔是蠢了點，但又不笨，怎麼從來就沒懷疑過一星半點呢？然而隨即他就後悔自己多管閒事，硬生生氣壞了自己。
「沒想過。」艾瑞絲毫不猶豫地回答，口氣無比認真「我又窮又弱小，長相雖然我不好意思評價自己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傾國傾城⋯熔爐騎士見多識廣，什麼白富美沒見過、哪能瞎了狗眼看得上我、還大費周章地欺騙我呢你說是不是？哪怕懷疑你是女的我也不會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女孩兒因為梵醫生的一番話而稍微放鬆了些，她轉過身去，重新背對躺回梵醫生的懷裡、認認真真地說出了暴言。
「⋯⋯⋯⋯⋯」
⋯好，妳很好。梵雷忍住手臂向上提、活生生勒死這個女人的衝動，咬著牙、笑得充滿恨意。氣極之餘一時竟不知道該恨她這段話裡的哪一句，是懷疑他是個沒屌的、還是他是個瞎眼狗，以及這可惡的女人是不是裝著純真在指桑罵槐。
沒關係，我們走著瞧吧，等妳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天，我等著看妳崩潰的蠢樣。梵醫氣到得強壓住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聲線，笑容再次扭曲。
正努力想著該說什麼才不會顯得失態，蠢羊羔又揪了揪他的手，聲音放得更軟⋯梵雷知道每次她想解釋什麼的時候，就是這副嬌嬌軟軟黏黏膩膩的德行，便默不作聲地洗耳恭聽。
「學長的事情你真的不要多想，對我來說他就跟老師一樣，我很尊敬他，真的⋯我⋯我從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放棄了我⋯後來又遇到很多很多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問題⋯我、我很沒有安全感，很希望能有可信賴的長輩關愛⋯」艾瑞絲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避開了“拋棄”這個詞，或許是想自我安慰、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悲慘？她悲哀的想著。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幸運，在這裡遇上了好幾個真心對我好的人⋯他們教了我好多，有些人卻連尊稱都不願收下⋯⋯」想到貝納爾，想到柯林，艾瑞絲又是一陣感激卻又揪心。
看到小羊羔那副眼巴巴的蠢樣，梵雷有些無奈地想著算了，自己又不是不了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跟她這個小蠢羊計較什麼呢？
就在梵雷想摸摸女孩的頭，女孩兒的聲音又飄了上來。「再說，又不是只要是個男的看到我就會發情，你說對不對。」女孩兒轉頭，想著會看到梵醫生理解而欣慰的眼神，然而她卻只看到梵醫生的神情充滿著一種不協調的扭曲，怪異極了，讓女孩兒冷汗直冒、全身發軟⋯害怕的那種軟。
「哦，也就是說我就是那頭發情的狗。」梵雷挑了挑眉，笑眯眯卻陰惻惻的，女孩兒接著感覺到自己的臀部被硬物頂了頂。
「嗯，妳說的對，我發情了。」
⋯老爺你不要這樣，你怎麼又轉到奇怪的地方了⋯女孩兒像是一隻被勒住脖子的雞，抽了抽嘴角，對於這個交界地藤原拓海，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Notes:
日久生情。（歧異）（無歧異）
在小艾的這檔破事上，瑟濂只能推出吃錯藥的事情緣由，卻無法推出奧陶琵斯那部份的原因是她不像梵雷是個褪色者，又曾在葛孚雷麾下服務過，所以這部份的事情她不會比梵雷清楚。
Chapter 54: 再深入億點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艾瑞絲稍微恢復咀嚼能力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對梵雷那碗至今仍然不敢問配方、很難說是嬰兒副食品還是嘔吐物的不明糊狀物嚴正醜拒；就算吃得像個百歲人瑞啃甘蔗那麼艱難，邊吃邊掉的醜樣也不是沒發生過，她還是堅持要進食正常食物。
看她明明咀嚼無力，嚼食物像是在受刑、爛歪歪哭唧唧還強裝堅強開薰好eazy的蠢樣，梵雷翻了個白眼，再也懶得說她，想吃什麼隨便吧⋯頂多他把麵粉篩細一點、發酵久一點、多放點油；肉就多拍幾下、斷筋斷得徹底點，再切小塊些就是。反正矯情精不矯情就不叫矯情精了。
是的，操勞而賢惠的梵醫生連病人的食物都自己做，酒館提供的那些他簡直嗤之以鼻，這種東西拿來餵給矯情精大概能把她養死。
透過合理餵食與積極復健，艾瑞絲很快地已經可以正常活動⋯從百歲人瑞回春到六十歲的輕度退化性關節炎患者那種。也是在可以正常行動之後，艾瑞絲表示自己想去一趟圓桌廳堂。
「哦，想去就去啊，不過妳“那天”快來了吧？」梵雷不經意地說著，像個幫妻子記排卵期的男人，手上準備食物的動作不停。
⋯這氣氛不是很和平溫馨嗎，怎麼又提到那檔子事兒上⋯⋯
聽到交界地拓海那堪稱臨終關懷的言語，坐在床上等餵食的女孩兒突然極具戲劇性地揪住心口、漂流教室式驚恐的表情用力慘嚎一聲後硬挺挺地倒了下去。
⋯這是在玩什麼。梵雷揉麵的手緊了緊。
女孩兒頓了幾息後微微睜開雙眼，氣若游絲。「我⋯我怎麼了⋯突然眼前一黑⋯我是不是昏倒了⋯啊⋯好、好難受⋯我覺得好難受⋯一定是魔法造成的傷害讓我全身機能失調⋯啊⋯」
「⋯⋯⋯⋯⋯」正在揉麵的男人手指深深陷進麵團。「⋯無妨，反正那時妳也神智不清了，根本不知道我對妳做了什麼，妳就安詳地睡吧，到時候我自己看情況辦事⋯搞不好被我通一通妳體內的魔法之力就被我給戳散了也說不定。」男人笑得陰陽怪氣。「要不我試試在小兄弟上面畫個魔法陣、再帶著它操妳，或許什麼魔法跟詛咒造成的傷害都能被驅出，讓妳神清氣爽、如獲新生，說不定一試成主顧呢。」
噯，不是，老爺你當你那根是降魔杵是吧。女孩兒嘴角抽了抽。
還一試成主顧呢，打算接案了是不⋯
「不⋯也不是，就是⋯」女孩坐起身，彆扭得像根拐子糖，說了實話：「你知道不久前那個熔爐騎士才來⋯那個、那啥，我就想說要不我們以後再那個啥吧⋯來日方糖⋯方長嘛你說是不是⋯」
「⋯我不在意。」
梵雷背對著艾瑞絲，頭也不回。男人掏出一把麵粉朝桌上灑，剩下的往自己手上拍，接著又繼續用力搓揉麵團。平凡的家庭主夫背影在心有愧疚的女孩兒眼中卻硬是看出了朱自清的橘子⋯
「你怎麼會不在意呢⋯連我自己都很難⋯」不去在意。
「其實，我親愛的，來照顧妳的那天我就已經聞到妳身上的味道⋯」
「味、味道？」艾瑞絲瞪大眼睛。
「那個人在妳身上留下的臭味我在三公里外都聞得到，我如果真的嫌棄妳的話⋯妳又在做什麼⋯⋯」梵雷很難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不被引開，因為他看到小羊羔不停地搖頭晃腦，聞聞胸前再聞聞腋下，接著把被子掀開彎下頭去，用一種他很難想像居然會有女人做出這種姿勢的難看動作把兩腿開開聞聞中間⋯接著小蠢羊一臉窘迫地開了口：「抱歉⋯我⋯我聞不到，那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的精液氣味那麼有穿透力、黏著力那麼頑固⋯這已經是捕蠅膠了吧⋯那那個⋯前幾天你不就間接吃到⋯我就叫你不要亂吃東西⋯」
「⋯妳⋯」梵雷咽下一口不存在的血，轉回頭，揉麵團揉出一個幫臨終病患結束痛苦的態勢。算了，他不想跟一個感知力低的人解釋這些，他怕會真的吐出血。梵雷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她身上了。
「親愛的，我是真的不在意⋯畢竟，我們兩個心裡都有數，無力抗衡那個人不是嗎？但是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我們不該受他的影響、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更努力地把日子給過好。所以妳不該因為他而拒絕我、拒絕妳本來該做的事。」梵雷放下手上的麵團，調整好臉上的表情後再次轉頭看著艾瑞絲，硬生生地把奧陶琵斯說成了拆散梁祝的馬文才、莎婷和克里斯欽的公爵，彷彿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被拒絕，他就要哭裂墳頭後跳進去、兩人會雙雙羽化成蝶了一樣⋯
「那我快去快回，避開那個時候⋯」
梵雷把揉好的麵團包進濕布裡等發酵，接著他脫下圍裙、走到窗邊裝了水的木盆把手洗乾淨。
「我親愛的，如果妳願意聽取我的建議，我會建議妳先去拜訪公主——如果妳還打算去見她的話。」想到小羊羔在圓桌廳堂遇到的鳥事，梵雷表情有點難看，繼續說道：「就算不曾遇過那件事，妳在圓桌還是要小心一點。那裡有很多人，而人多的地方，就會有很多秘密⋯親愛的，秘密不會避開人，但是人可以避開秘密。」梵雷坐到床沿，把切成小塊的肉派塞進女孩嘴裡，女孩看著他塞完食物後就垂落在自己大腿上的雙手，百感交集。
梵雷在招募她的時候，言談之間總無意識地搓揉著雙手。但是隨著他們逐漸熟稔、關係越來越親近，也越來越少見到他搓手。如今，在艾瑞絲的記憶中，她好像已經很久沒看過梵雷做這個動作了。
這是不是表示在梵雷的意識深處，其實很清楚蒙格溫王朝並不是兼容博愛的烏托邦，而是污穢殘忍的鮮血地獄。所以對於招募褪色者這件事，他是缺乏自信的。
也或許他的缺乏自信並非來自對鮮血王朝的潛意識認知，而是源於他對自我的認知根處，即是對自我的否定。
那麼，現在呢？為什麼改變了？
是因為招募成功、得到認同感而自信？還是因為兩人關係親近，所以不在她面前感到自卑了？
不管怎麼樣都是好事。艾瑞絲希望他能找到生命中的光，並且因為那道光得到溫暖。
女孩笨拙地瞇著眼嘟起嘴，想給梵雷一個表示親近的啾咪，但是在梵雷的眼中，他只看到蠢羊羔把滿是油脂、閃閃發亮的嘴唇嘟成一個章魚嘴的形狀⋯章魚嘴邊還黏著兩片派皮碎片。
她以前那些情人，到底都是怎麼相處的⋯想是這麼想，但梵雷還是笑了，笑得溫和包容又充滿無奈，就像個平凡的正常人。
梵雷拿起盤子裡最後一塊肉派丟進自己嘴裡，接著吻了上去，兩人曖昧而黏膩地分享了這塊肉派。
低估了在擅開車的人面前，永遠沒有蜻蜓點水的親吻這回事兒，艾瑞絲靠在梵雷懷中被吻得暈呼呼地，不懷好意的男人順勢上下其手了個遍⋯她的身體哪禁得起交界地拓海的撫摸，整個人從難為情到恍惚，然後就任他為所欲為了⋯
「想要了嗎？」梵醫生永遠知道什麼是最恰當的時機、最精確的部位。他輕嗅女孩帶著橙花氣味的秀髮，一路沿著柔軟的亞麻色髮絲向上咬住她的耳垂，牙齒在上面細細研磨，濕熱的氣息噴吐在充滿神經而敏感的耳廓，讓她渾身發抖⋯⋯抖是抖，但梵雷問話的內容還是讓她下意識否認、波浪鼓似的搖頭。「沒、沒有沒有！我們不是約好過陣子再那個⋯嗎！」
「那這是⋯」男人絨毯底下的右手手指動了動，傳來了微弱、卻令人難以忽視的尷尬水聲。
「白帶！那是白帶！我剛復原，身體還不夠強壯，所以那邊的功能比較失調、分泌物比較多！所以說還是下次吧！」女孩兒忍住尷尬，中氣十足地表明態度。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鬼話⋯艾瑞絲也不是在硬撐或是拿翹什麼，只是不確定自己才康復就來一發，到時候會不會頂著一張縱慾臉在圓桌廳堂或是公主面前腿軟跌倒，那就真的社會性死亡了⋯
「⋯⋯⋯⋯⋯」
發現男人沈默不語，手指依然停留在那尷尬的地方，女孩兒結結巴巴扭扭捏捏地再次辯解。「⋯真的⋯真的沒有很想⋯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想要，但是其實你現在看到的我那不是真正的我，眼前的我只是浮沉表態於三界紅塵裡的虛像。你明白嗎？是虛像！」既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掰什麼鬼話，那就繼續掰吧。女孩兒悲傷。
「⋯⋯⋯⋯⋯」⋯我到底造了什麼孽⋯不行，不能再跟著她的步調走了⋯梵雷摀住半邊臉，決定直接說出自己的訴求。「可是我想要妳⋯我憋了這麼久，再不“適當紓發”對身體不好⋯妳就不替我想想嗎⋯我輕輕的，好嗎？親愛的⋯」
大部分的時候，兩情相悅的男女之間的那檔子事兒都是這樣，比較少出現那種“來戰吧！”、“沒問題，來吧！”⋯多半都還是帶著點半推半就、討價還價。這不是哪一方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一種“人不是機器，思想不可能同步”的個體化差異所造成的表面性的不協調。當然，其中一方真心不情願的那種不在此論述範圍。
總之，彼此都在努力地達到協調化的兩人，雖然有感性格差異所造成的磨合困難，但他們還是很努力。
「⋯好⋯好吧⋯那你輕一點快一點⋯我知道你最近照顧我很累，所以如果你早洩那就太好⋯我的意思是說我不介意你無法正常發揮⋯只是你⋯你確定不要等黑眼圈淡一點再那個嗎？我真的怕你會死⋯」
「放心不會早洩而且我生來黑眼圈就是那麼重！」梵雷再也不忍了，他怕再這樣下去不是會軟掉，而是會永久性陽痿！於是梵雷顧不得脫她衣服，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她臀部墊高大腿分開，在不做出太大動靜的前提下，將女孩的長袍往上掀，接著鬆了褲帶掏出肉棒就是往裡一送。
在男人的愛撫下，黏膩的蜜水早已打溼底下的床褥。進入後他輕輕淺淺地抽送著，上翹而冠溝深的稜頭來回搔刮著甬道前端的敏感處，刻意放緩的動作反而刺激著分泌出更多的蜜水，不管多少次女孩的身體都無法麻木掉這種感受，痠軟又酥麻地讓她雙腿夾住男人的身體卻夾不緊。
儘管艾瑞絲的理智上覺得這種溫柔的方式才是她想要的，但是已經習慣被粗野的力道衝擊的身體卻難以滿足，於是溫柔成了搔不到癢處的難耐，又難以啟齒。
感受到女孩濕熱的包覆，梵雷能從她全身肌肉與甬道的放鬆與緊繃，以及她的喘息聲，得知她是否“滿意”於現況⋯當然了，兩人交手那麼多回，怎會不知道她喜歡的是什麼。
矯情。梵醫生在心中笑罵，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男人將她衣袍的繩帶扯下，探進的手掌順著起伏的線條游移，將衣襟撥開。他的手指輕輕地劃過她雪白的肌膚，從頸間往下走，沿著投射在她身上的光影劃到柔軟的酥胸上；起伏的山巒在下坡後，自丘陵緩降、進入了河谷，再從她的腹部往下，走到了秘密的花園，兩人性器交合之處。男人輕輕地撫弄、按壓她脆弱而敏感的花蒂，女孩的喘息聲隨即帶上哭腔、腰部上弓，身體的反饋逐漸大了起來。
「⋯有點慢，是吧⋯妳是想要我動快一點⋯還是做快一點⋯我親愛的？」男人的指腹在上面劃著圈圈，問得挑逗。
「都⋯都可以⋯看你方便⋯⋯」
⋯這是什麼回答⋯梵雷哽住。
面對OL女孩兒商務式的口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梵醫生想想決定還是自便吧⋯
梵雷雙手撐在她的兩側、稍微加快了速度，女孩的眼神也逐漸迷濛。「⋯舒服嗎？」隨著加大的力度，男人身體逐漸沁出汗水。女孩則像是反應慢半拍，先是停頓了一會，接著才小幅度地點點頭。
⋯嘖，真是貪吃又不誠實的小羊羔，也不知道胃口本來就這麼大，還是給野男人撐大的。梵雷磨了磨後槽牙。
不過畢竟她還沒完全復原，梵雷也不敢貿然行事，他停下動作，一邊緩慢廝磨著兩人交合之處，輕聲問道：「想不想要⋯深一點。」
可能是腦袋不清楚造成的幻覺吧，明明是充滿曖昧情色的話，卻讓艾瑞絲聽出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勁，女孩兒恍惚之餘仍不忘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困難地開口說道：「沒⋯沒關係⋯不用客氣⋯我⋯才復原，橫膈膜⋯比較脆弱⋯太深會從⋯嘴裡⋯戳出來⋯的⋯」
「⋯那妳倒是戳出來讓我看看！」梵雷氣笑，頂的更深更用力了。梵雷能肯定她好得很！在她身上期待浪漫情懷的自己就是頭豬！
梵雷把她的手往上壓制住，不想再跟這個總能讓人拳頭跟龜頭一樣硬的可惡女人多廢話，他不客氣地往前頂進最深處後便開始活塞。雖然不敢把重量壓在她身上，但是撞擊的力道和深度可是一點都不含糊。而伴隨連綿不絕的搗水聲是女孩越加緊繃的身軀與如歌如泣的鶯啼婉轉。
「⋯我的小羊羔⋯果然⋯很貪吃⋯」梵雷粗喘著氣、調笑說道。他不能壓她大腿來增加著力點，便只能撐著身體頂送，姿勢比平常還要更費力，不多時他便大汗淋灕。汗水從梵雷的肌肉滑落，滴到女孩的身體上，把兩人雙雙打了個濕透。兩人交合時分泌的愛液多到能隨著抽送動作而淌出，沿著女孩的股間，絲絲黏黏地濡濕一大塊床褥。酸酸膩膩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將夜色侵染成無邊春色。
過多的黏液造成的搗水聲與拍打聲越來越密集、紮實，隨著體液和空氣的作用而越來越大聲，甚至出現了令人臉紅尷尬的空氣擠壓聲音；種種淫靡不堪的聲響甚至蓋過了女孩的嬌喘聲，到後來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哭出來是因為受不了快感的衝擊還是因為尷尬。
女孩下意識地想揪住梵雷的馬尾，但是雙手被他壓制住而動不了，只能不停扭動著身體想轉移注意力，抵抗男人強烈而深入的侵攻。男人狂野放浪的性愛將女孩的意識碾壓得支離破碎。
梵雷挺送的深度依舊而動作放緩，他低頭舔去了女孩唇角的一絲晶瑩口涎，接著吻住了她的唇舌並越往深處汲取。
與此同時梵雷另一隻手朝著女孩的花蒂探去。在抽送的過程中也被摩擦到的花蒂已經被刺激到充血腫脹，快感堆積到一觸即發，於是男人的手指揉捻不到幾下，女孩便達到了高潮。但是男人還不放過她，在高潮的時刻手指揉捻的動作依舊不停，女孩無法自抑地僵直並弓起身軀，她想哭喊，但是她的壇口被男人緊緊堵住，一絲聲音都露不出來。
在最強烈的震盪期過後，梵雷終於停手，也鬆了口，任女孩神情迷濛卻還是哭個不停，下身也像是觸電一樣不停震顫。
梵雷吻去她的淚水，下身重新又動了起來——儘管女孩高潮後甬道攣縮嚴重，勒得他直抽氣，尤其是在震顫的時候，那一抽一抽的頻率幾乎讓他收不住，幾次都差點射精。
但是，男人無奈地想著，誰叫他的小羊羔這麼貪吃、這麼“心口不一”，咬得死緊、像是說著不要了，卻還是大量分泌出歡迎他的愛液，使得被黏液潤透了的蜜穴層層衝開便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於是，操勞又無奈的男人嘆了口氣，至少得把她給徹底滿足了才行。
在梵雷眼中，掙扎與抵抗是一種情趣，不過前提得是雙方身體健康的前提下。
知道他的小羊羔現在禁不起折騰，身體不能任他壓來揉去，梵雷只能再次以那累人的姿勢，重新讓房內響起那淫靡而醉人的聲響。
就在女孩因為甬道內的高潮而咬住了梵雷的手掌時，那令人愉悅的疼痛感與沾染在小羊羔唇邊、被她的舌頭舔去的血跡，讓梵雷再也忍不住地傾洩而出；過於強烈的刺激讓梵雷幾乎要被這次的射精掏空。他伏在女孩身上急促而用力地喘氣，在他即將撐不住自己身體之際，用盡最後的力氣往旁邊重重一倒。
房內沒有因為兩人的性愛結束而安靜下來，仍舊迴盪著女孩的啜泣聲與男人間歇帶著呻吟的喘息聲，以及斷斷續續、微弱的交談聲。
「就說⋯不要那麼⋯用力⋯」女孩渾身濕黏，哭哭啼啼「這跟男人說⋯“我就蹭蹭不進去”有什麼差別⋯」
「哦，差多了⋯」梵雷一邊吻她一邊喘著氣調笑「我都直接操妳，從不說這種鬼話⋯再說了⋯我慢點輕點，妳都快睡著了，當我不知道嗎⋯⋯」
⋯無法面對現實的女孩兒決定把頭一歪、直接昏睡過去，清理身體什麼的就佛系吧——緣分到了，身體自然會變乾淨。
⋯時間到了，操勞而任命的小精靈自然會幫她打理乾淨。而小精靈還在粗喘，並且氣笑了。
＊＊＊
隔天女孩睡到日頭照菊花才疲憊地呻吟蠕動著醒來，像條垂死的蟲。梵雷看到她這副爛軟樣，先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翻了一個跟托雷特87%像的白眼，接著扶她坐起來後塞食物灌水穿衣服，整個一氣呵成。
做完這些後，梵雷像再次叮囑她諸多注意事項，就像在背家規一樣，諸如出外要小心、別人給的東西不要隨便亂收亂吃、不要勾引野男人⋯等等
艾瑞絲本想說拜託不是每個男人看到她都會發情好不好，但想到之前的回答，再想到昨晚⋯深怕梵雷再表演一次公狗就地發情，女孩兒選擇微笑點頭、沈默不語，優雅端坐的姿態，乖巧極了。
⋯梵雷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但是梵雷可以肯定她現在在想的絕對不會是他樂意知道的事。
算了。跟這頭傻羊羔計較什麼呢⋯
「妳去吧，注意安全。我先回王朝一趟，等妳回來了我再來看妳。」梵雷拾起塞在牆角竹簍裡的的白色長罩袍與白面具，準備等艾瑞絲離開後穿上。他轉過頭，與女孩的眼神對上，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依依不捨，卻都告訴自己多想了。
雖然艾瑞絲依舊想知道梵雷是怎麼知道學長、怎麼知道她的行蹤，但是她沒有再問，因為她知道，既然第一次沒有回答，那麼也不必再追問。對方想說了、自己該知道了，自然會得到答案。
Notes:
莎婷和克里斯欽，出自紅磨坊（Moulin Rouge!）
Chapter 55: 帶著命運走在命運指引的道路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站在房裡，對著一個超過一人高的巨型香籠低頭沈思、想得出神。
鏤空的薰香籠內積附著一層因長期燃燒而沉澱的焦油，厚重黏膩的焦油再將燃燒時飛揚的煙塵與灰燼黏住，日積月累，逐漸形成了這座香籠的“底蘊”——即使已經很久沒有使用，只要靠近香籠，仍然可以聞到混和了薰香與焦油，以及煙塵的“歷史的味道”。
發現身後的門口處不言不語地站了一個人，好半晌都不出聲，奧陶琵斯轉身看著來人。兩人沈默了好一會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文洛克，問你個事情⋯咳⋯這是我朋友的遭遇，我是看他很煩惱，替他問的⋯⋯」
⋯你他娘一個狗都看不上的東西，哪來的朋友⋯戴著形如樹枝延伸的頭盔、手持有著同樣樹枝狀雕飾長矛的重甲騎士儘管不齒，但基於同僚情誼，還是禮貌地保持沈默並洗耳恭聽。
⋯然後就聽到一個狗男人禍害無知姑娘的極太惡劣行徑實錄⋯
奧陶琵斯把他⋯朋友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傾訴給這個寡言牢靠的老戰友。
終於有了傾訴的窗口，奧陶琵斯把積壓已久的心事一股腦地倒了個乾淨。他覺得胸口那股積悶多日的濁氣稍微鬆了一些，頓時像是心中的沉澱物有了宣泄的出口，也像是背負的壓力有人一起分擔⋯總而言之他好多了。
然而，面對老友久久不語的反應，奧陶琵斯也不是純粹的傾訴，他還是想求一個看法。「⋯我知道你話少，但好歹給點建議吧。我⋯那個朋友是真的困擾。」奧陶琵斯一邊肩膀斜靠著牆而另一手插腰，交叉站姿，努力擺出一個老男人自認為雲淡風輕的姿勢，但看在卡門口的騎士眼中卻只想遮住眼睛，叫他找不到地方可以安放尷尬跟不知所措就別勉強硬要，裝模作樣的只讓人想吐他口水⋯
就在此時，門口，也就是樹形頭盔的騎士身後又冒出另一個同樣裝扮的騎士⋯不，不但裝扮一樣，就連氣息和精神力都一模一樣。
⋯操。死定了。
有著良好教養的騎士在這一刻已經顧不了良好教養似乎離他越來越遠。
果然，卡門口這位往旁挪了挪，給身後欲進門的騎士讓了路，並且開了尊口。「操，我就說你連狗都看不上，你他娘居然幹出這種連狗都幹不出的好事⋯」頭盔底下傳來的，是一個女性的聲音。於此同時，另外一位來者走進房內，依舊沈默。
⋯真的死定了。奧陶琵斯大手蓋著臉⋯還戴著頭盔什麼的無所謂了⋯
此時進門的，才是文洛克。
文洛克與志留亞是雙生體，是特殊的存在。
他們跟一般人類雙生子不同，也不是如狩獵死亡D與覲見死亡D的一體雙魂，要說是如瑪蓮妮雅與米莉森五姊妹般的“分化體”又不算正確⋯文洛克是在志留亞從初始熔爐分化出來、成為一個完整的能量體之後，才又從她身上再次分化出來的另一個完整的能量體，接著兩個能量體各自形成獨立的意識。
兩人不但性別不同，性格也大相逕庭，但是諸如氣息等等可供他人辨識身份的“訊息”卻又神奇的是一樣的。
在性格上，文洛克是那種，假設他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在有心認養的人面前他只會說「我是孤兒。帶我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的那種。
志留亞不一樣。
她會眼神堅定態度積極地表示“雖然父母不要我了，但是我會堅強地面對一切！」⋯等被帶回家的幾天之後，發現全家方圓百里的孩子動物們都能跟她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共享秘密了⋯的那種。
總之他們兩個，真的很不一樣。
所以總之這也就是說，除了公領域的職務相關之外，所有事情只要被她知道了，就再也不會是秘密，全天下都會知道⋯真正意義上的“全．天．下”⋯涵蓋範圍國土全境並且抬頭往天上幾百里、低頭往地下幾百里的那種⋯
奧陶琵斯頭盔下的眼神徹底死亡。
「⋯換防的時間還沒到，妳回來做什麼？」奧陶琵斯不想再繼續這尷尬的場面，試著轉移話題。
嘖。志留亞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儘管不以為然還是先談正事，「我剛剛已經見過大人，晚點他應該也會找你⋯算了，還是先跟你提一下⋯」志留亞把手中長矛往地上重重一杵，再將長柄的另一頭倚靠在牆上。志留亞雙手環抱於胸前，同樣往後方石柱用力一靠，語氣慎重中帶著嘲諷：「那些傢伙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方法，居然找到下來的路，幸好我在他溜出去之前就⋯阻止他了。」
「妳是把人給弄死了吧？」奧陶琵斯一針見血地戳破，志留亞狠狠地頓了幾息才尷尬地開了口：「⋯這真的不能怪我。他被那些無頭騎士追得抱頭鼠竄，又被咒蛙噴了滿臉，本來就命懸一線了，被嚇到弄丟解藥這怎麼能算我的，我什麼都還沒做啊？？」她也就再正常不過地對入侵者暴吼一聲，想不到那個褪色者手一抖，掏在手上的死亡苔藥就掉下瀑布⋯然後他就死掉了。
想到這裡，志留亞嘴角抽動，冤出了六月雪。
「那些頭沒了腦子也丟了的蠢貨，真該對褪色者客氣一點。」奧陶琵斯冷哼一聲。「畢竟除了褪色者，還有誰會蠢到去⋯我甚至不知道該用“復活”還是“正確弄死”來形容比較合適⋯」雖然在他看來，公主純屬沒事找事，但是說到頭她有什麼錯？要說沒事找事，他們不正是在應這塊土地的“要求”、不停鬥爭嗎？這片土地上多處已經擴散開來的各種“感染”，其源頭難道不是各方勢力傾軋所造成的後果嗎？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若是每個人都在撲騰，你又能說這沙塵暴是從哪一顆塵埃開始造成的蝴蝶效應呢？
「你也不要這麼說，人家跟隨的是“太陽殿下”而不是行屍走肉，不然弗爾桑克斯也用不著那麼折騰了⋯只不過，就算真能把百足傷環湊齊，或是等到他們朝思暮想的侵蝕太陽，恐怕人也再不是原先預期能掌管死亡權能的半神⋯還是該說是神人？也不對，他也不能當神人⋯算了，隨便了⋯」雖然跟那群無頭傢伙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畢竟大家同在一塊地界上幹事，她看在眼裡，覺得還是得幫人家說說立場客觀的話。
「也是，他們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那些傻鳥的主子身上。」
沒錯，對艾瑞絲造成嚴重PTSD的死亡鳥，在奧陶琵斯眼中就是伸長了怪異到可笑的脖子，走路的時候雙腳外八大開、活像是胯下長了嚴重性病的傻鳥。每次看到牠們搖頭晃腦屁顛屁顛，黑色光翼裡的那群東西還拿著一把把小尖矛戳啊戳的蠢樣，奧陶琵斯總有一股衝動想從牠們頭上尻下去⋯好吧他的確這麼做過。
也不知道是他手勁大還是鳥頭太嬌弱，奧陶琵斯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很用力，怎麼傻鳥的頭就被他一拳尻出了破洞⋯總之後來他就沒再看過那隻鳥，不知道逃到哪去了⋯不太確定是不是有聽誰提過一嘴，好像跑到利耶尼亞去了⋯希望小傢伙不會遇到那隻傻鳥⋯⋯此時的女孩兒還不知道她現在與未來的人生中，有一大部分的磨難就是奧陶琵斯這個野豬騎士造成的。
門前鎮附近那隻死亡儀式鳥之所以會主動現身攻擊她，就是因為她身上有奧陶琵斯的氣息，而她本人卻不強大、精神力生命力等等也都不強勢⋯也就是說在這隻死亡儀式鳥的眼中，艾瑞絲就是仇人的弱小家眷，不是正義化身自然也沒啥武德好講、甚至不是人類或類人類的死之鳥它不打妳打誰呢是吧⋯
一半是為了轉移話題一半是對著同期的同僚，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狗都看不上的老男人一改寡言、繼續碎碎唸個不停。「也不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傢伙有沒有算到這堆破事⋯就算真能“再世”，殿下還是不是他們期盼的失色太陽。」
「你這話說的⋯可還真冒失，我如果是個謹慎的好騎士就該遠離你了。」志留亞失笑。身為初始之王的騎士，要真如那些貴族們所講究的那般規矩⋯愚忠，哪能用這麼“大逆不道”的心態去看待對王的家眷。
聽了志留亞的話，奧陶琵斯也失笑道：「妳也別說的自己多忠義正直似的，卡利亞的前禁衛騎士長都能改弦易轍之餘，留了個分靈體給前主子就覺得自己有情有義、驕傲自己曾經的身分⋯⋯誰沒有“必須的信仰”與“自己心中的真正信仰”。」表述之餘奧陶琵斯還不忘把蘿蕾塔扯出來狠狠地婊上一頓。
⋯專程提到沒相關的人這是有奪大奪深的仇來著，志留亞嘴角抽動。作法激烈了點但人家也是職責所在，判斷上也不能說是錯了，而且人家本體現在肯定倒在哪療傷，分靈體死亡造成的反噬力說不定人家傷勢沒比你的小褪色者好到哪去⋯志留亞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搖搖頭，「一段時間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暴躁⋯嘖嘖，愛情路不順的男人真可怕⋯」
「妳閉嘴⋯」發現志留亞完全沒打算放過他，奧陶琵斯眼神死了，認命了，隨便了，反正我就爛⋯
「不是我說，你真的要趕快去跟人家說實話認錯，不穩固的關係更經不起磨耗，再這樣下去人家孩子都要生一屋子了，哪還有你插足的餘地⋯」在這個爭紛不停的世道，深陷命運漩渦中掙扎的人沒有資格去奢想平凡人的幸福。不管是褪色者還是這些大騎士們，人際關係乃至情情愛愛的都會看得比較淡、比較灑脫⋯⋯但是那也不代表就能接受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被同一個人耍的團團轉。
只不過直男狗之所以是直男狗是因為在感情事上，往往他們的抓重點的邏輯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妳為什麼會覺得褪色者能生孩子⋯？」
「⋯你為什麼會聽不出這只是個比喻⋯？」
奧陶琵斯一噎，頓了頓，才聽到志留亞繼續說道：「不過現在的確是個麻煩的時刻，碎星將軍那副德性、“死亡”重現，而且這些死誕者跟以前的不一樣⋯不管他們翻不翻得出風浪，公主都得多提防點⋯還有，“上面”也不平靜。」志留亞抬頭往天空看了看。
奧陶琵斯知道她在說什麼，便接上她的話尾，笑的諷刺。「那些傢伙能上的去我看跟桂奧爾的龍脫不了關係，問題是身懷命定之死的霄眼女王都能敗給黑劍，那些穿皮的噁心東西哪來得自信能打得贏？還是他們打算再如法炮製，用偷的？如果還能再被偷一次，瑪利喀斯不如直接往下跳吧⋯反正就算掉進海裡也不見得會死，狗的泳技好的很。」
⋯這傢伙的嘴不是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這麼臭嗎⋯所以果然是因為求愛路不順所以整天都在生氣是嗎⋯面甲下的臉孔狠狠抽了幾下，有如中風。
「⋯你沒有跟她報上姓氏⋯我知道我們都沒有姓氏我只是個比喻你不用抓我語病⋯⋯你也沒有跟她說要去哪找你，就算她真的來到羅德爾，她要怎麼找人？有天她要是想通了這一點，你在她心中就是個騙子了⋯」話題超生硬地轉開了。然而雖然雞同鴨講的兩人話題乍似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多年的老同僚默契讓他們完全能夠對上彼此的頻道、能順暢溝通。於是對於志留亞的疑問，奧陶琵斯想都不想就回答她：「不管她去問誰，最後都會把人帶到我這裡不是嗎？妳這是什麼問題⋯」
不用掀頭盔志留亞都能猜到這狗男人此時一定是一副理所當然又鄙視的神情，她握了握拳、忍住氣。
「⋯奧陶琵斯，你當初選擇隱瞞時候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她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知道了你的真實身分、會是什麼反應⋯？」志留亞真的很難理解他的腦迴路，忍不住開口問道。想不到奧陶琵斯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接著右手握拳捶打在攤開的左手掌上。
「啊，原來我的小騎士是熔爐騎士啊。不是這樣嗎？」
「啊！？你怎麼不去吃屎啊！？去吃啊？啊！？」
志留亞再也忍不住，抄起樹矛就往奧陶琵斯身上哐哐哐地敲，整個人氣急敗壞，彷彿痛心疾首的老母親在杖打不爭氣的逆子。一旁當背景板當了很久很久的文洛克忍不住想提醒她，樹矛上的雕飾角比較細比較脆，打別的東西沒問題但是打熔爐騎士盔甲會斷掉⋯有個蠢貨曾拿來打自己的熔爐騎士板甲說是試驗，結果打斷了兩三根角⋯不過想想她應該有分寸，最後還是決定不開口，繼續保持沉默。
而奧陶琵斯這個逆子，默默承受老母親如雨點般落在身上的杖擊，依舊不受教。
「所以妳也知道我現在真的走不開，但是我也會擔心時間拖太久了，她可能會以為我辜負了她⋯」
⋯不用擔心也不用以為，我敢說在人家心裡你已經是個騙幹的負心漢了。
雖然深根底層就是一堆亂噴各種體液的噁心大蟲子跟沒頭的傢伙，但跟他們共事也比面對這群臭猴子好上太多，老母親的心既痛且慰。
＊＊＊
有別於上一次，這回艾瑞絲見到菈妮的過程可說是順暢無比，布萊澤甚至在收到了拜帖就先進卡利亞城等她，所以這次在王室賞月地等待她的再不是充滿敵意的分靈體，而是忠厚耿直的半狼騎士。
儘管站在賞月地的拱門前，艾瑞絲能感覺到自己的腿在打顫⋯算是創傷壓力症候群了吧，但她知道門後等著她的是誰，所以還是鼓起勇氣走進去了。
「歡迎，我真的很高興妳還願意來⋯」看到她進門，被微風吹到差點睡著的布萊澤連忙從廣場上的椅子起身。布萊澤打量她，雖然行動有些緩慢，但是從氣色看來恢復得不錯，那個血指確實有好好照顧她。
其實上次探訪，布萊澤本來是想把人接到城裡照顧，想不到已經有人貼身照顧她，布萊澤替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那男人縱然性格不好，但的確很細心，而且布萊澤看到他放在牆角邊的白面具，這男人本來就是醫生；至於憂的⋯也是因為他性格不好、還是個血指⋯不過至少目前看來是好的結果。
「我們走吧，公主等妳很久了⋯」布萊澤一邊說著，正要轉身帶路時，艾瑞絲連忙碰了碰他的手肘，說道：「等等⋯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方便回答的話⋯」這問題有些唐突也有些尷尬，但是問他總比問一個更不熟、身份也更高貴的人好得多⋯
「⋯你也看到了，我連那位女騎士的分靈體都打不過，加了骨灰都打不過⋯換個說法就是我並沒有通過考驗。為什麼你們⋯或者說公主，還對我那麼執著呢⋯抱歉，但我用“執著”這個詞並不為過，對嗎？」這個問題在艾瑞絲心中很久了，現在才問是因為那晚梵雷不希望兩人談話時間太長⋯身為一個醫生、身為一個病患，不得不說梵雷的處置是正確的，所以那晚不管是艾瑞絲還是布萊澤都沒有對此表示不滿。
想到蘿蕾塔，布萊澤又是一陣尷尬。他搔搔頭，清了清喉嚨後說道：「⋯雖然有什麼話妳都可以問公主，但有些事我來說也無妨⋯⋯妳應該知道自己命運的“形貌”與其他人不一樣，與任何人都不一樣對吧？」看到女孩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布萊澤繼續說道：「“成王”是每一個褪色者被賦予的任務，但並不是每個褪色者都會往同一個目的前進，他們也都有自己的信仰、野心與盤算。不同的立場背後又牽涉到交界地上不同的勢力，這些力量會帶領交界地走向不同的道路，而有些道路⋯以客觀無私的角度來說，並不太好⋯」布萊澤說的保留，但艾瑞絲能夠明白⋯鮮血王朝與腥紅腐敗不就是好例子嗎？
「⋯我就直說了吧，公主能信任的人很少，就連能試著去信任的人也不多，而她的直覺選擇了妳⋯我無法解釋觀星者是怎麼去“看到”命運，我只能說，卡利亞人非常相信“命運”，比那些魔法師還要更相信⋯對魔法師來說，“命運”是學理的一環，但是對卡利亞人來說，“命運”是雙眼可見伸手可觸的日常、是理所當然、更是必然⋯如今，相信命運的公主選擇了妳，她想試著信任妳⋯」
「也就是公主希望我能走上她所期望的道路，對嗎？」
「是。但最終的選擇權依舊在妳。我請求妳，不要責怪公主，她⋯捨棄掉太多，剩下的太少，那些剩下的甚至不是她擁有的⋯用孤立無援來形容公主現下的處境也不為過⋯不過這些事情就不適合從我口中說出，該由公主本人來告訴妳。」本能地感受著風的方向、辨識著風的濕度與氣味，短短一瞬，布萊澤的思緒卻閃過很多畫面，眼神流露的是如此漫長的歲月以來、種種難以道盡的複雜糾結。
從他自身的存在開始，就已經如此複雜。
或許就是與眾不同的“命運型貌”注定了她迄今以來的厄運與幸運⋯果然自己沒有資格當一個混吃等死的褪色者。艾瑞絲臉上依舊帶著微笑，只是趁著換氣的時候輕輕細細、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但布萊澤還是聽到了。只是他無法說什麼，甚至就連安慰的話都沒有資格開口，因為就連他自己自身的存在和立場都如此地充滿了無奈。
知道艾瑞絲才剛復原，禁不起奔波，布萊澤為她準備了馬，但是她微笑著拒絕了，接著喚出托雷特。
不用指路也不用帶領，托雷特知道要把她帶到哪裡。牠的前蹄刨了刨土，彷彿走過千百次、再熟悉不過一樣，載著艾瑞絲，往左走上那條命運指引的道路。
Notes:
文洛克=王城的其中一位熔爐騎士。
「然後他就死掉了」，這句話是有梗圖的，只是必須為梗圖主人悲傷，因為人家已經不在了。
我想應該可以確定蘿蕾塔不是留職停薪，而是永久性離職了。
因為她的幾件裝備武器上的文本寫著：「她在過去曾是卡利亞禁衛騎士，直到今日也為此感到驕傲——藍如青金石的斗篷就是證明。」、「侍奉米凱拉的聖樹騎士——蘿蕾塔的銀鐵製腿甲。」、「身為卡利亞的禁衛騎士時受賜的武器，原本藍色輝石的部分改嵌入純淨金寶石。」⋯⋯改投他主不是問題，問題是驕傲於自己的前身分、穿著前主子贈與的全套高檔裝備，關鍵象徵處卻又改成現任主子的東西⋯就算是現代人的觀點來看，我真的無力吐槽這種⋯如果單純只是想幫白金之子找去處，那幹嘛要改換主子？目前應該可以確定，靈廟騎士（裝備上的毛來自死亡鳥）、死亡鳥（死亡魔法有百足傷環印記，但是死亡信仰比黃金樹信仰更早）、死誕者（菲亞的煙霧雖然也有百足傷環但顏色質感都不同，死誕者應該早就曾存在只是跟惡兆一樣都被黃金樹信仰排擠了⋯印記顏色質感都不同可能也是表示以前的死誕者跟現在這種，卡到bug而出現的死誕者不太一樣）、提比亞的喚聲船、失色與日蝕太陽這幾方勢力不但有關連並且很可能背後的神祇是殊途同歸。
甚至，很有可能跟天空之城的神祇一樣，都是太陽。只不過是日蝕跟正常太陽的差別，就像滿月暗月只是不同月相的差別，但殊途同歸都是月神一樣。奧陶紀的時間比志留紀還要早，分別是地質時代中顯生宙古生代的第二、第三個紀，也就是說奧師傅是真．老大哥。
插科打諢談戀愛開車車之後就是回到遊戲背景設定，而且從熔爐騎士與神人菈妮的視角給出的訊息比起其他人的看法要更加確定性、不能用猜測的角度去敘事⋯也就是說這個好複雜，滿滿的克蘇魯、蘇美文明、占星與煉金術跟心理學。完全不研究這些東西的話，劇情跟背景設定根本無法掰⋯我是說，解讀個通順⋯⋯
只能說宮崎英高已經很博學，再加上馬丁伯，那真的⋯已經是知識的海洋了，深海時代的那種⋯⋯（眼神死）
Chapter 56: 起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走出賞月地廣場，最讓艾瑞絲印象深刻是地貌。
左方巨大的山壁高聳入雲，壁面呈現的是火山岩特有的垂直柱狀節理，岩壁下半部有多處斷裂，而往前更深處則因為終年不散的氤氳濃霧而不可見；假如站在懸崖邊，岩壁看起來就像是懸浮在空中，隨時會崩塌壓下，極具壓迫感。詢問布萊澤後，果然岩壁上方是格密爾火山。
交界地上的地貌因為有了高等生命體的介入而更顯鬼斧神工，屢屢讓艾瑞絲驚嘆不已。
布萊澤指著正前方的高塔說這是魔法師塔，在這一帶共有三座，名字也很直觀，便是以各自的擁有者命名，還有個總稱叫三姊妹塔⋯不是分屬三個姊妹的塔，而是塔比鄰而居，所以是“三座相鄰相依、有如姊妹般的魔法師塔”⋯⋯生長在地廣人稀地帶的人們，對於距離總是特別寬容，有時候所謂的“附近鄰居家”是一個小時的車程⋯女孩兒能明白，真的。
穿過幾個建築群落，有些已經荒廢，再走了長長的一段路，艾瑞絲終於看到第二座高塔，也就是菈妮公主塔。這幾座高塔的雕飾裝修等等建築風格都跟遇到學長的改宗塔很像，一樣的大氣宏偉，一樣的美麗⋯艾瑞絲忍不住想，為什麼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所發展出的文明，在建築音樂工藝等等都有那麼多那麼高深的造詣，卻不能好好珍惜這些以漫長的歲月積累出的底蘊，如此瑰寶卻要讓它們毀於戰火中。
那怕是一千年一萬年所薰陶出的文明與藝術，只要短短幾分鐘就可以徹底毀去。一千年的文明跟一萬年的文明，在暴力與火焰之後就長的一模一樣、分不出來了。
艾瑞絲低頭沉思，布萊澤看她這思緒萬千的模樣也不好打擾，便也沉默，空氣中只剩馬蹄的踏踏聲響。
過了好一會，艾瑞絲驚覺自己沉默太久，正抬頭想對布萊澤表示失禮了⋯然後她就看到一隻龍。
艾瑞絲直覺拉住了韁繩，腳踝似乎又隱隱作痛了起來⋯魔法造成的創傷復原速度慢、也難以觀察復原狀況，疼痛感悠久而綿長。囓心般地慢性疼痛時常讓人難以判斷，自己究竟是尚未痊癒而痛、還是幻痛？
布萊澤看到她連人帶馬定住不動，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直直盯著亞度拉，馬上知道這條蠢龍嚇到她了，心中責怪自己怎麼又把這傢伙給忘了⋯布萊澤連忙下馬往亞度拉走去。只見他像趕狗一樣，一手插腰一手做出驅趕動作，嘴裡還不停唸著：「去去去滾滾滾，你的醜臉嚇到人了⋯」
⋯那條叫亞度拉的輝石龍對這趕狗的行為明顯很不爽，瞇著眼睛看了看客人又看了看布萊澤，長滿棘刺的龍尾不停往地上“砰砰砰”地又甩又砸，鼻子哧哧噴氣，表達了不是那麼無聲的抗議。
但布萊澤才不理牠的抗議，見牠不走，從一手驅趕變成兩手驅趕，還拔出背後的大劍作勢戳牠，口中的音效也越來越大聲。「去去去去去滾滾滾滾滾，就說你嚇到人了還不滾，再不滾我就扣你的伙食⋯我自己吃。」
「⋯⋯⋯⋯⋯」你有本事倒是讓我看看半狼人吞輝石是什麼畫面⋯亞度拉翻了個充滿戲劇性的白眼，不想再跟這頭豬計較，便展翅走龍。
看到亞度拉飛走，布萊澤收起大劍、對著女孩哼哼地笑了兩聲，說道：「是我疏忽⋯不過妳不要怕，我把牠趕走了。」⋯那個啥，艾瑞絲發誓，亞度拉飛走前絕對翻了白眼⋯要問為什麼她能那麼確定，因為那白眼的角度跟翻法跟托雷特一模一樣，是女孩兒再熟悉不過的表情！
然而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所以女孩兒還是露出一個服務業標準的半月形八齒微笑，表示對英勇騎士的肯定。
對此很受用的狼騎士隨即告知女孩，讓她自己進去，塔裡只有公主一人，所以不用擔心。看到女孩疑惑的神情，布萊澤如實告知不陪同的原因，是因為他不確定公主是否想進行一場隱私性的對話⋯倒是有可能，因為公主讓他去找“其他人”，既是引薦，或許也是想讓他迴避又不好直說。
這個，人家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樣。雖然對布萊澤的信任比對菈妮高的多，但也不能為難人家。
就在艾瑞絲準備往塔裡走的時候，布萊澤想到什麼似地，壓低了語氣，顯得有些謹慎、有些沉重。「晚點妳應該會見到一個叫做塞爾維斯的人，他給的東西最好不要亂吃⋯最好別吃。」沒頭沒腦地說完這句話，布萊澤若有所思地轉身去辦公主交代他的事了。
留下女孩兒滿臉問號，不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說話只說一半？？？
＊＊＊
對艾瑞絲來說，第一次見到菈妮，其實充滿恐懼與防備，不算是個愉快的回憶——儘管菈妮送給她珍貴、可說是決定了她生存與否的招魂鈴，而她也充滿感激。
但是在交界地將近兩年時間的所見所聞，艾瑞絲的心態跟見識都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乍然掉進險地的小白兔⋯還是適應艱困，但總歸是不同了。
現在的她再次見到菈妮，刪去恐懼的濾鏡，竟覺得這個高塔公主的身影有股說不出的寂寞。
布萊澤跟她說過，公主情況特殊，不適合對外公開她目前身在何處⋯雖然卡利亞的王室貴族跟羅德爾的某些人都知道她在這裡，但這些人對內如何先不說，至少對外都是團結一致，所以公主待在這裡倒是很安全。
只是，看到本該是高高在上、僕從環伺的神人公主，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書堆中間的⋯等等，公主是不是拿了什麼東西墊在椅子上，感覺她整個人都浮空了？？？女孩的思維被奇怪的關注點打斷，然後就被帶開、回不去了⋯⋯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跟眼神都逐漸偏移，菈妮還是對這個不知禮節的褪色者先開了口：「好久不見。記得當時我自稱蕾娜⋯不過妳應該知道我的名字了⋯」想到布萊澤滿臉歉意地說他一個不留神把她的真名告訴小褪色者了，菈妮有些無奈，停頓了片刻後才又繼續說道：「很高興看到托雷特過得不錯。褪色者啊，命運讓我們在此重逢，這是命運的牽線，也是命運的不可違抗之力⋯我是魔女菈妮。過去竊走死亡，如今找尋深入黑暗的路。總有一天，我會背叛一切，也會捨棄一切⋯怎麼樣？聽起來很有趣吧？所以，妳要為我做事嗎？」
等等，這進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女孩瞠目。這有點像連關係都還沒有正式確定的男女，第一次約會男生就執起女生的手，深情地跟她說我已經規劃好婚後要住哪生幾個小孩以後退休金要準備多少？？？
生怕要是再慢一秒鐘，菈妮就要直接進展到談bonus跟公司未來展望這一段，艾瑞絲再顧不得什麼禮貌、連忙打斷她，「⋯抱歉，我知道這麼說很唐突，但是我對交界地有太多的疑問⋯我指的是所有爭端的始末。我很難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去做決定。就算我的力量如此弱小。」
這倒是她疏忽了，菈妮心想。
就算不提她是“外來者”，也不能保證她到底知道多少關於這塊土地上的故事，正確的那種。既然⋯也算是有所求，總不能什麼都不說就要人家賣命。而且，菈妮打量這個外來者⋯雖然她不排斥心懷鬼胎的人，畢竟各取所需，但若是可以，誰不希望打交道的對象是一個真心實意的人呢？
而這個外來者⋯或許，菈妮想，不妨試著再多信任她一點點⋯
「⋯也是⋯」菈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儘可能地用不太複雜的方式開始述說了交界地上的故事。
然而就像易經其實超難，再怎麼簡化，仍不掩交界地超複雜的事實，並且這事實讓艾瑞絲感到驚悚，因為交界地的狀況比她以為的更失控。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類似克蘇魯與西洋宗教與神話混合的世界。
這塊土地，這個世界，本身就存在某種無法被凌駕也無法跳脫的、類似宇宙法則的“架構”之下，即不管是什麼樣的力量，想要統御、運行、管理這片土地，都必須遵循一神一王、三位一體的概念。
遙遠不可追之前，一切始於“熔爐”。
在生命熔爐之影響下，那時，生命型態的展現“隨心所欲”、“不分你我”。通俗點的解釋就是兩隻白貓生出虎斑貓⋯更極端的比喻就是魚人島上的人魚、魚人跟人類能相互混雜，生出樣貌、種類都跟父母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孩子等等⋯總之就是一個完全看不出生殖隔離與遺傳學為何物的神奇年代。
基於已不可考的契機，逐漸地，熔爐化為充滿豐沛能量的初始黃金樹。也可以說，生命融爐就是初始黃金樹。
初始黃金樹自生命融爐轉化，萌發、生長，最後成熟茁壯；雲海之上，隨著無盡延伸的枝椏而開展的金黃色樹葉落下了點點帶著豐饒恩澤的聖光在交界地上。初始黃金樹的賜福兼容並蓄、海納百川，那是真正的黃金聖樹，是至高無上的璀璨光芒。
而在這個漫長到不可數的時光裡，這塊土地上也陸陸續續寄宿了各種各樣的神祇，以及神人。
神祇大多來自天外的星體，隨著隕石落腳此處，稱為外神。有的則是這塊土地、這個世界原生的力量而生。各路的本地神與外來神身帶各種強大的力量，有些是自身即自帶的權能、規則，有些則是因自身力量強大，來到交界地後才掌管了該種權能。
神人同樣有著強大能力，但遠不及神祇。
不少神祇甚至無形無體，但神人則不然，他們有形有體，誕生自交界地內外⋯或許不在同一塊地界，但至少在同一個世界，好歹與交界地其他生命是同種基因的生命體。這些神人有的侍奉某些神祇，例如霄眼女王，有些則沒有特定信奉的目標⋯至少不為人知，例如永恆女王瑪莉卡。
神祇能力極為強大但他們幾乎無法直接干涉這塊土地，必須透過媒介、透過所謂的“代理人”來行事、來爭奪勢力。而唯有能力強大的神人可作為承載神祇權能的“容器”，作為替該神祇在這塊土地上展現其權能的代行者。
就像腐敗女神，很難說她本身就自帶腐敗與輪迴的權能，還是來到交界地後才掌管了大自然中原本就存在的腐敗與輪迴此一自然現象，做為自己的權能。
但不管是哪種，因為她是“外來神祇”，身負之力本來就與這塊土地的相性不同⋯外神跟交界地上的生靈根本不是同種類型的生命體，搞不好連維度都不同。所以腐敗女神所自帶或接管的腐敗之力就像是被放大、被扭曲了一般，腐敗成了腥紅腐敗，真實之母的鮮血則變成燒灼的咒血。
這些本質上就不同於交界地的能量所造成的扭曲規則，根本不是交界地上的生靈能夠承受，哪怕是神人。所以那位傳說中的女戰神雖貴為神人，身體卻腐敗不堪，窮盡交界地上的力量都難以抑制那股權能。名為腥紅腐敗的強大權能，對於作為容器負載它、卻不信仰它的神人來說不是恩賜，而是詛咒。
彼時的交界地，各種“信仰”百花齊放，乍看很自由，但是這些神祇、神人們的力量太過強大，他們的鬥爭往往生靈塗炭。在自由的表面下，那時是真正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就算有黃金樹的恩惠，弱小的生靈依舊如草芥，任其糟蹋。
後來無上意志來了，它打敗了所有的神祇並肅清、封印了這些力量，只留下少數神人作為承載自己權能的備選者。接著它加諸無上權能予交界地。
無上意志與神祇不同，它的力量與權能遠超過它們，是從層次面、從維度上就是不同的更高等生命體。但是相對的，因為維度不同，所以它更加難以干預交界地。不管無上意志想做什麼，都必須透過“相同維度的代理”、“相同維度的化身”去行事。或是說，藉由外在的載體去釋放、展現它自身的力量。
哪怕是想要降下“天罰”，無上意志也必須透過相同維度的媒介，像是隕石，才能夠攻擊交界地。不可能不透過任何媒介，「然後啪的一聲就沒有了，死光了。」在宇宙規則之下，沒那種事。
於是它將算是降維的艾爾登之獸與“指頭”隨著隕石投放到交界地。
指頭是無上意志在交界地上的代言者、話語傳達者，以及監視者。
具象化的艾爾登之獸則是無上意志權能的展現。它佔據、汲取初始黃金樹的能量，並且植入“律法”，清楚的分化出生命的種類與型態，以及獨立的個體意志。從此，生命不再不分你我。
艾爾登法環所展現的黃金律法成為後來的黃金樹信仰，但這時的黃金樹已經不是最初豐饒恩賜的初始黃金樹。它將所有的資源統合後以自己的規則進行重新分配，並將所有的生靈禁錮在“環”裡，無限輪迴地自我回收後再分配，束縛眾生百相的圓圈永恆而完美。
幾乎。
不存在完美無bug的程式。bug也是宇宙規則的一環。
當所有的神祇都被封印，神人也在指頭們的布局下相互爭奪，最後勝出的神人成為了黃金律法的承載容器之後，神人成為了神祇——並非遠古擁有強大力量的“真神”，而是類似“神祇”成了官名，他們的孩子則被冠名為半神。“神祇”一詞，自此被重新定義。
接著，新神祇選擇了自己的“王”。是作為貫徹、推行黃金律法，一統全境並治理天下的“人王”，完成了真正的三位一體。
「⋯我本不該這麼早就跟妳說這些，但還是稍微聊聊過去的事吧。」看到褪色者快哭出來的臉，菈妮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是為這個世界的真相感到震撼，還是無力，還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哪怕是安慰她，只能試著帶開話題。「⋯我曾是神人。半神之中只有我、米凱拉，還有瑪蓮妮亞是神人。我們各自被不同的雙指找到，成為神祇候選人⋯沒有永不結束的時代，所以我們預定繼瑪莉卡女王之後，成為下一個時代的神祇。」菈妮的語調優雅，聲音冷淡而溫柔，端坐雕花精美的高背木椅上，破損的軀體難掩其高貴姿態，艾瑞絲想，這輪冰冷的月亮就算落難了，仍舊是真正的王室公主。
此時，艾瑞絲才發現自己的姿態有些無處安放。她該繼續站著，像根傻木樁一樣，還是坐下⋯不行那更無禮了；跪下⋯艾瑞絲這才窘迫自己沒有受過任何禮儀訓練，哪怕是臨時惡補的那種都沒有，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見到公主該行什麼禮、面對時又該是什麼姿態⋯
菈妮察覺到她的手足無措與尷尬，什麼都沒說，指了指一旁的另一張高背椅，請她入座。
等艾瑞絲正座，臉色不那麼窘迫了，細心寬容的公主才又繼續開口說道：「被選定為神祇的候選人，我因此得到了"影子野獸"布萊澤，他是雙指指派給備選神人的特殊隨從⋯但當我踩在“真相”的道路上長大之後，我拒絕了雙指、拒絕這一切安排。後來，我竊走死亡盧恩，殺害、拋棄自己身為神人的身體，因為我拒絕受那種存在操控⋯從那之後我和雙指詛咒彼此，而祂送來了名為災厄影子的刺客。」
「可是妳如果不想要這一切，只要讓出自己的繼承權就可以了，不是嗎？」
面對小褪色者的疑問，菈妮搖頭。
「半神全部都是永恆女王的孩子，但是只有女性神人才得以承載權能、也才能成為神祇的候選人⋯這其中，又只有“健康的”女性神人才是真正的第一正選。」菈妮看了一眼嘴巴張得大大的褪色者，「永恆女王與王夫拉達岡所生的米凱拉與瑪蓮妮雅是雙胞胎，但是他們雙雙殘缺——其中一人永遠年幼，另一人腐敗寄生。」
「只有我與永恆女王得到了影子野獸，妳說，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為、為什麼，一定要是，女性⋯？」艾瑞絲的喉嚨乾得不像話，幾乎難以開口，像是下意識地逃避自己其實已經想通了的某些事。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是逃避就有用。
「因為只有女性才能承載權能，孕育後代。或許我該說的明確點⋯健康的女性。」
也就是，容器即是子宮的概念⋯神人，或說新神祇，看似手握神權，其實只是外星生命的孕育工具。菈妮沒有選擇、不能說不。艾瑞絲突然有一股窒息感，一股作嘔感。
「等⋯等等⋯」艾瑞絲突然注意到話中的不對勁，「妳說“半神全部都是永恆女王的孩子”，可是妳⋯妳的母親是⋯」艾瑞絲的聲音戛然而止，完全想不到一個比較不唐突不失禮的修辭。
「瑪莉卡就是拉達岡。」
？？？？？，？？？？？，蛤？？？？？
「⋯拉達岡，我的父親，他是永恆女王的分化體。」
？！？！？！？！？！，？！？！？！？！？！，蛤？！？！？！？！？！
艾瑞絲從椅子上掉下來了，但她顧不得痛，像是被Freddy Krueger親了一口般地驚恐。
Notes:
"半神全部都是瑪莉卡女王的孩子"出自大賜福的解指婆婆。
話說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宮崎英高跟喬治馬丁兩位大神太過博學，若是他們不明說，永遠沒有人可以斬釘截鐵地為兩位大師在遊戲裡的設定下結論，更不用說我這個路邊的地方太太。所以我也只是用自己能夠理解的極限去解讀，力求在不過度解讀的前提下，把遊戲內的設定給擼個通順。我盡力了（倒地，蹬腿，口吐白沫。）
然後我發現，不管是用純正的克蘇魯設定，或是完全不帶克蘇魯的設定去看待無上意志，都無法通順地去理解它的存在與定位，唯有以在克蘇魯加上三位一體以及算是科學性的宇宙規則的架構下去解讀，才勉強能夠做到⋯我知道大神很多，但我只做得到這樣了⋯⋯
一神一王、三位一體的概念不是現任黃金樹才開始，而是早於黃金樹之前的龍王與太陽神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甚至更早，於初始黃金樹的時候已經存在一神一王、三位一體，這點可參考兩任黃金樹的圖像符號的差異，初始黃金樹的符號少了外面那圈象徵完美與無限輪迴，並且也是束縛的圓圈，但中間已經有了三環一結。既然存在於最初，那麼基本可以認為三位一體已經是如宇宙法則的存在了。
對於無上意志用“它”而非“祂”是因為，從遊戲裡呈現的種種來看，無上意志也無法跳脫宇宙法則，個人粗判它的神級應該跟月神、太陽神差不多，至少同維度。
而且在日文文本裡，不能算是“無上”意志，而是“偉大意志”或是“巨大的意志”。
所以可以確定的是無上意志不是如上帝或是魔戒裡的伊露維塔這種，是“唯一”、“最高”的至上神，而是維度很高的“上位者”在克蘇魯的設定裡，外神跟舊日支配者是可以跳脫宇宙法則的，但無上意志很明顯不行。這一點弱化了不少關於克蘇魯的設定。
然後會特別強調無上意志“分化出生命的種類與型態，以及獨立的個體意志。從此，生命不再不分你我。”是因為在文本中，熔爐強調的是生命曾不分你我，而三指卻說“萬物始於巨大的一，由一產生區別。產生區別後，生命誕生，也擁有了心智。然而這就是無上意志犯下的錯誤。痛苦、絕望、詛咒——所有的罪惡與苦痛，全是由'錯誤'而生。”
個人認為曾經的熔爐不是生命只有“一”，而是有點類似“AI人工智慧”這部片的片尾出現的高等生命體，外型沒有特別的分別，思考也可以共享這種，不具有強烈而分化的獨立性個體意識，但是徹底分化之後，便有了獨立性的愛恨嗔癡，世界便開始有了爭端⋯諸如此類。
最後，蒙格並沒有以身體承載真實之母的權能，因為他視自己為王、米凱拉為神，而他必須透過手上的聖矛作為媒介才能使用真實之母的力量，而聖矛是一把“能夠與真實之母聯繫的祭祀用具”（蒙格溫聖矛的文本）
Chapter 57: 起始（二）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神話故事這種東西是這樣，當個讀者的貴圈真亂跟身在其中的貴圈真亂那是兩回事兒。因為往往神話世界裡的混亂與瘋狂都是源自於這貴圈真亂的家庭狗血大戲。
神人⋯或說新神祇，儘管能力強大，能夠承載權能，但那畢竟是超出他們能力，也是從核心本質上就截然不同的外部力量，所以有可能會對“容器”本身造成無法預測的意外，尤其是在容器本身的狀態不穩定的時候。
「聽聞瑪蓮妮雅在受到重創後，裂解出好幾個分化體。」習慣性地伸出手之後，菈妮才想到眼前的不是布萊澤，正猶豫著該用甚麼樣的姿態把手不動聲色地收回來時，只見才剛把自己塞回椅子裡的小褪色者又連忙站了起來，笨拙地上前牽起菈妮的手⋯⋯其實艾瑞絲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電視裡都是這樣演的，大概是想站起來⋯？
沒錯，菈妮是想起身，但是想到椅子上的⋯菈妮用另外一手蓋在艾瑞絲手上，彷彿是你會錯意但誰讓我是個寬容的公主呢⋯地讓人牽了個寂寞，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我的兄長，拉塔恩將軍，他總是自豪自己的一頭紅髮，認為那是繼承英雄父親的象徵⋯可憐他始終不知道，父親的紅髮是因為永恆女王在巨人戰爭的時候，受到被全族覆滅的巨人詛咒了，以至於分化體才出現如此特徵⋯父親，其實對那一頭紅髮感到苦惱又絕望。」
在菈妮的記憶裡，曾不止一次看到拉達岡對著自己手上揪著的長髮眉頭深鎖，但是一轉頭看到小菈妮站在門後面、怯怯地看著自己，拉達岡會變臉般地迅速轉換表情，溫柔的抱起她舉高高，強而有力的手臂托著她、撫摸她柔軟的紅髮。菈妮記得父親的笑容，彷彿，紅髮再不是令人絕望的詛咒了。
「⋯其實父親不需要苦惱，因為他本來就是女王為了將巨人的詛咒，以及對黃金律法還僅有的幾分崇敬、畏懼的心都從自己身上剝離出來，才有了父親。」菈妮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完美而優雅地將所有的諷刺都藏進了貴婦人的盔甲中。「⋯她以為靠著分化體擺脫詛咒的方式每一次都能見效。」
混久了總是要還。
永恆女王四處征戰，威震八方，滅絕了火焰巨人全族、清剿了宵眼女王信仰，以及多不可數、連名稱都被遺忘在歷史煙塵中的無數對手。金色聖樹旗幟揮軍之處、所向披靡。
但勝利的榮光是由纍纍白骨堆積起。怨恨、詛咒，在永恆女王所展現的黃金律法下是數不清的亡魂怨靈。運籌帷幄的黃金女神在榮耀的戰果下亦深受詛咒所苦。
於是，她的純善與溫婉隨著霄眼女王的詛咒而剝離，分化出了帶著宵色眼的“女兒”；於是，她對黃金律法的敬畏之心隨著巨人的詛咒而剝離，分化出了“深受紅髮所苦惱的黃金律法忠犬”。
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完全成功。不但如此，在拉達岡翻遍地下城、尋找贖罪的星星淚滴時，還被封印的腐敗力量趁隙而入，寄宿上瑪蓮妮亞的身體，使她一出生就成為承載腐敗權能的艾奧尼亞之蝶。
「她萬萬沒想到，大費周章地做了這些，仍舊無法完全剝離巨人的詛咒⋯父親的確是一頭紅髮的黃金律法信徒，瑪蓮妮雅卻也是一頭紅髮。不僅如此，分化體所生的孩子，還破壞了她美好的計畫⋯她不想被算計、被掌控，卻處處算計、掌控別人。」想到母親，總是淡漠的神人公主並非無怨。若她真如表面上那麼雲淡風輕，又何來不惜罵名、不惜流亡，自捨神格甚至命都可以不要，極力也要擺脫命運？淡漠的面容下，說她恨透了黃金樹、厭透了黃金王朝的一切也不為過。
⋯話是這麼說的，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於是菈妮不尷尬，那麼尷尬的就是牽了個寂寞的女孩兒。她忍住了把自己的另一隻手再蓋上去的念頭，忍著尷尬、慢慢地把手抽出來，然後回座。畢竟人家有四隻手你哪蓋的贏人家是吧，還不如乾脆點認領下這份尷尬⋯
於是女孩兒在社會性死亡的同時仍試圖轉移注意力以搶救一下自己。「父親是女王的分化體⋯所以妳怨恨拉達岡大人嗎？畢竟，交界地廣為流傳的都是拉達岡大人在瑪莉卡女王失婚後便迫不及待地拋妻棄子，而滿月女王受不了打擊，為愛崩潰⋯」
「⋯我不怨他。母親也是。」想到母親已經失去神智了還如珠似寶地整天捧著琥珀卵、時不時看兩眼父親的雕像，菈妮比誰都清楚，母親會崩潰，重創她的來源不是父親，而是控制父親的⋯那些人、那些“東西”，卻又無力與之抗衡，才在巨大的打擊與無力感的內外交迫下心神潰散。
「父親確實是女王用來生下女性神人的聯姻工具，但分化體也有感情，有自己的想法⋯⋯他們的婚姻始於算計不假，但是父親對母親的感情是真的，對我們也是。他很努力，什麼都學、什麼都做，為的就是想找到一個皆大歡喜的方法⋯封印星星的確是父親對兄長的淺移默化，讓他認為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是為了交界地上的生靈，但其實父親是⋯為了我。」依附在人偶旁的靈體閉上了眼，第一次流露出婉轉卻又強烈的情緒。
然而，人偶沒有淚水，公主更不能有。
「可是，既然拉達岡大人對你們的感情是真的，妳又怎麼能確定這場婚姻始於算計？」
「葛孚雷才是瑪麗卡的“王”，他也的確為了她而四處征戰。我想不到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初始之王滅族了北邊的巨人、打跑了南邊的風暴王，卻獨獨跳過中間的利耶尼亞，讓父親帶隊來攻打⋯如果不是有其他的特殊原因，那就是看不起卡利亞人。若真是如此，第二次出兵應該是初始之王親自帶兵，而不是頂著羅德爾國內的壓力還堅持讓父親來⋯⋯也辛苦他們摸透了母親的審美⋯」
優雅的觀星者後代，不管是卡利亞人還是魔法師們，個個愛講究、雞毛一堆，看看卡利亞騎士的盔甲就知道了；魔法師們雖然宣貧，可是說到學院的建築風格⋯總之，整個利耶尼亞就是一股文青風，所以他們對葛孚雷這種臭薰薰的蠻族風格最為不齒。
不說別的，一樣是打赤膊，拉達岡就算只在下半身圍著一塊布，那天人姿態也是一道絕美的風景，但是葛孚雷打赤膊⋯⋯總之，反正，就是，完完全全不符合利耶尼亞人的審美⋯貓聞到榴槤那種⋯⋯
沒錯，葛孚雷對卡利亞人就像貓聞到榴蓮。葛孚雷就是那顆榴蓮。
⋯不過怎麼說這也太尷尬了⋯菈輕咳了一聲，僵硬地拐了一個彎，「律法即將更迭，但健康的神人只有我，所以交界地註定重返星月⋯女王本身並不信仰黃金律法，而且她和諾克斯人有淵源，所以她也希望交界地的下一個紀元是星月律法。但父親不希望我成為容器。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抗爭終究徒勞，所以至少封印星星能多爭取一些時間⋯時間越多，改變的契機也越大。」
「那、那為什麼不直接跟碎星將軍說清楚呢？」讓兒子以為坑母親坑妹妹是為了大我，這說到頭兒子自己也被坑了吧？？？看著女孩兒臉上掩不住的問號，菈妮有點難以啟齒，「⋯除了父親，兄長他也崇拜初始之王，因此認同黃金律法⋯咳⋯他喜歡養各種動物⋯因為自己的馬太小，跟他的身材差異太大而去學重力魔法，就是為了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騎”在馬身上，其實是“浮”在那匹小馬身上⋯他的腦⋯想法，比較單純、尚武⋯這些權謀利害，他不太能理解。」⋯⋯後、後面那解釋⋯真的，不用⋯女孩兒明白了⋯
「⋯女王當然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但是封印星星對她正在計畫的事情也有好處，所以沒有出手干預。」
太多的權謀環環相扣，這權利的遊戲若是沒有一個身在局中且能綜觀全局的人掰開來細說，艾瑞絲覺得，她到死都是個糊塗鬼。
「她想藉由進入死亡領域，讓葛德文成為有別於命定之死的"初始死者"，得以掌控生與死的權能。」對於維度不同的生命體與神祕而無法理解的宇宙規則來說，"死"存在太多種形態與各自不同的影響力，無法以單純人類的生死去看待。什麼“向死而生”、“自社會剝離的象徵性死亡”、“死亡驅力”，這些哲學性的論調在此可說沒什麼實質意義了。因為在這種背景的世界裡，這些東西其實是科學，只不過是她一個三維人類無法理解的科學。
所以艾瑞絲真心無法理解何謂“進入死亡領域”⋯不過，她想，模糊億點點的理解大概就是統領、掌管某種領域的某種由生命轉化成另一種型態的能量體⋯吧。
還挺繞口，挺複雜。
艾瑞絲的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好的，但是我還是不知道，女王做這些幹什麼？”，菈妮嘆了一口氣，直接下了結論「女王希望在她的掌控下進入星月時代，而掌管生死的葛德文即是我的王。」
「⋯⋯⋯⋯⋯」王不是神的伴侶嗎？？？你們不是兄妹嗎？？？？？女孩兒張大了嘴，足能塞進拳頭。骨科二字幾乎寫在臉上，瞎子才看不懂。
「⋯女王對她心愛的長子很有信心。」孤高優雅的公主比較內斂而委婉，“配誰都綽綽有餘”她實在說不出口。
⋯沒有誰在乎過她的意願、完全沒有別的選擇，被內定作為外星生物權能展現的容器、同父⋯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異母的哥哥成為伴侶，明明是個屎缺大家還覺得這是無上榮耀⋯然後理所當然地按著妳的頭向屎堆，還說吃啊吃啊妳怎麼還不吃，快笑著吃啊，別人想吃還沒有呢⋯⋯也難怪公主哪怕拚上生命、不擇手段，怎麼也要逃離這操蛋的吃屎人生⋯女孩兒內心狂野咆哮！
女孩兒突然好想抱抱公主，可是人家身份高貴，應該不稀罕一個努力維持身體清潔、卻還是經常因為環境不佳而身上有點味道的小百姓的抱抱⋯於是悄悄伸出去的手手又默默地縮了回來。
「那個，妳說妳竊走死亡⋯我、我聽過黑刀之夜的傳聞⋯他們，大家都認為，是因為妳這麼做，才導致交界地的混亂⋯」艾瑞絲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把這種事情說的不失禮，因為不管用什麼措辭，這都算是指著人家鼻子質問，可是不問也不行，因為菈妮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了⋯女孩兒那叫一個糾結又抱歉，所幸菈妮也沒多說什麼就是，畢竟，大家本來就是帶著誠意來商談，而這的確是個千古謎團⋯
「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方便說得太詳細⋯」因為妳是血指。菈妮頓了頓，「女王真正的想法終究只有她自己有數，沒有人知道她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實。她希望她的孩子們能夠在鬥爭中突破現今的局面，但是她也的確為她的幾個孩子深謀遠慮⋯我是說，特別重視的那幾個。」
「黃金太陽王子、純白色的聖樹城雙子⋯還有我，高貴的初始死者的伴侶、星月律法的神祇⋯還真難為她這麼嘔心瀝血⋯」菈妮輕嗤。
菈妮的話讓艾瑞絲想到了夢境裡的畫面。帶著熔爐百相特徵的孩子們，渾身是血地在汙穢惡臭的下水道搶食殘骸、與詛咒為伴。以及站在屍體堆中的惡兆雙王子。
同一個母親的孩子，瑪莉卡為了葛德文與雙子的未來精打細算。她為葛德文鋪路墊身份爭權能、為雙子連城堡跟軍隊都準備完善，還讓自己的黑刀親族為其守門⋯但是蒙葛特與蒙格卻只能在屍體與穢物中相互依偎。就在意氣風發的神人、半神們腳下的世界。
「⋯我知道，我在夢中見過⋯王城的下水道⋯⋯她捨棄了有缺陷的孩子⋯」就像我的父母捨棄了錯誤的婚姻所留下的錯誤的孩子。艾瑞絲低著頭，再一次被迫透過別人的事情面對自己的過往。
看來外來者有預知能力。菈妮打量她，若有所思。
「兩位兄長的問題不在缺陷，而是恥辱。永恆黃金的神祇生出詛咒惡兆的恥辱；對她來說，並非有缺陷的孩子就一定會捨棄，特別重視的孩子也不一定要是她自己生出來。」彷彿打啞謎一般的話，但艾瑞絲卻硬是聽出菈妮的意思了——看能力。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這能力是否能對她有所幫助。當然不能否認，她還是有特別關愛的孩子，但是絕不可能絲毫不與權力掛勾。
「其實女王什麼都不做就可以進入星月律法時代，我不懂她為什麼還要干涉，最後甚至打碎艾爾登法環？」
「因為更多的權力，因為完全的掌控，因為雙指也有自己的想法。」菈妮說道。雙指固然是代言者，但是不代表代言者沒有自我意識與欲求，不然何來三指的瘋狂。「比起不可知、難以預料的新律法，它們更傾向維持現狀。所以封印星星的確出於父親不希望我成為容器，也是因為他本身崇敬黃金律法，背後更有著雙指的意願⋯真正想修復黃金律法的是雙指。」
做個比方的話，艾爾登法環是硬體而黃金律法是軟體，硬體可以承裝任何種律法，然後成為一套系統運行。而神人就是裝著這整套裝置的容器。硬要比擬就有點類似電腦機殼。
律法更迭只是換一個權能，是將新權能放在容器裡展現、以該權能的相關性質統御交界地，差不多等於換一套作業系統。而且承載該權能不代表容器也要信仰該權能，就像瑪莉卡並不信仰黃金律法，瑪蓮妮亞也不信仰腐敗律法⋯那啥一般人會用win系統也不是因為熱愛、信仰微軟⋯⋯
無上意志這樣的高位神祇，不會只能綁定一種權能，就像你也可以擁有好幾套不同的作業系統，只要你覺得好用、想換了。所以無上意志並不在乎自己的容器裡裝的是哪種律法，只在乎容器的主人不能換人，也就是容器裡裝的可以是星月律法，但是容器的主人不能換成月神。
就像或許你會從mac系統轉用win系統，但不代表你願意無償把電腦送給win系統創造者比爾蓋茲⋯類似這樣的意思。
「最後會走到碎環，可以說，既是女王對我不知好歹的賭氣，也是厭煩了黃金律法的一切、希望大破大立，以及，與指頭的對抗⋯掌控慾越強的人，越是無法忍受被掌控。」
風從門外吹了進來，帶著利耶尼亞的潮濕、黏膩，以及淡淡的硫磺味。那是來自北邊上方的格密爾火山飄過來的氣味。菈妮小的時候很討厭這股味道。到了年少時期，兄長拉卡德被分封火山官邸，每次回來看她總愛討嫌地把她抱得死緊，故意把她討厭的味道糊了她一身。而現在⋯
「如何？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惡？因為我，父親讓兄長封印星星，阻斷了卡利亞人與魔法師的道路，甚至讓魔法師用上激進的方式探索星空；因為我，死根遍布、感染這片土地，死誕者重現。最後，瑪莉卡女王打碎艾爾登法環，讓整個交界地衰落，戰爭連綿不絕、生靈塗炭⋯一切都是因為我⋯」
女孩兒拼命搖頭。
每一隻蝴蝶都因痛苦而掙扎、撲騰翅膀，那誰能說那道風暴是哪一隻蝴蝶撲騰出的連鎖效應導致、誰又能指著那一隻蝴蝶說都是你的錯？
你害我家破人亡、還要視我為禁臠，我奮力掙脫之餘也要咬下你一塊肉，錯在哪裡？
「我從不後悔參與了黑刀之夜，再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我唯一後悔的，是沒有把這件事瞞住，被母親知道了⋯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已經心神喪失，就沒有特別防著，想不到當時的她還有些許神智⋯」菈妮把頭別開，拒絕讓脆弱蒙羞魔女的自尊。
「母親以為我死了⋯本來還偶爾清明的神智⋯徹底崩潰了⋯⋯」最後，菈妮只能把被自己捨棄掉的神軀上的大盧恩放進琥珀之卵裡，代替她保護已經沒有自保之力的母親。
只短短片刻，孤高的公主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她轉回頭⋯
⋯然後她就看到沒有自尊可用來蒙羞的女孩兒哭成狗了。眼淚鼻涕糊滿臉的那種。
Notes:
百智說過大盧恩不會無故消失，但是滿月跟拉達岡離婚的時候法環還沒碎，所以我覺得無緣誕生者的大盧恩應該就是菈妮的大盧恩了。而且跟滿月的二階戰鬥時，掉到地上的琥珀卵冒出黑煙，然後才是菈妮代替滿月進入戰鬥，所以我覺得應該是這樣沒錯了。
我覺得指頭不但有自己的想法，想法還挺大，看看三指就知道。可以說交界地上的一堆屁事都是指頭們搞出來的。雙指信仰的“恢復”文本裡寫著：即使受傷也不會倒下，會為了使命不停戰鬥——雙指如此期望褪色者。
關於梅琳娜是誰，這個猜測從天上被猜到地下，多扯多複雜多崎嶇到最後連語法都不通順的腦洞我都看過。但是很多時候真相往往不複雜，因為太過複雜容易導致其他環節自洽邏輯。
法環的世界觀龐大而細節多不可數，在這種情況下稍有不慎就是一連串的自吃，那設定太複雜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所以在不過度解讀、盡可能簡化的前提下，我的理解她是跟拉達岡一樣的分化體，就像瑪蓮妮亞跟米莉森姐妹一樣。
梅琳娜稱呼瑪莉卡母親，米莉森說她可以感覺到跟瑪蓮妮亞有近親的連結，但究竟是姐妹母女分身什麼的她也不知道。而且米莉森還說想要還給瑪蓮妮亞自尊跟原則。可見在分化的時候，也會有一些人格之類的東西被分離出去，就像犬夜叉裡的奈落，隨著一次次的分化，他屬於人類的那一部份也逐漸被剝離掉⋯應該是這樣的意思。
而且梅琳娜看的到“火焰虛像”⋯圓桌的解指婆婆說過“瑪莉卡女王是艾爾登法環的宿主，能見到相關虛像”，就瑪莉卡跟火焰巨人的恩恩怨怨，看的到是理所當然的吧。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梅琳娜是誰，但是用分化體來解讀是完全可以擼的通順XDD
又話說，我是真覺得瑪莉卡有可能因為只有葛德文，後面生的卻是惡兆，所以讓拉達岡去聯姻生女兒，而且這女兒就是要內定跟自己兒子聯姻的，不然說不通為什麼王是葛孚雷，卻要拉達岡去打利耶尼亞⋯假設靈廟裡的棄子真的是瑪莉卡的孩子，貌似也都不是女的。
然後，從對兩段婚姻子女的描述，以及王城沒有拉達岡的畫像、聖樹城裡的瑪莉卡擁抱雙子卻沒有拉達岡、米凱拉雖然跟拉達岡互有贈禮可是總覺得他們之間很客套、最後也還是捨棄拉達岡的禱告等等，幾乎可以判斷出拉達岡跟第一段婚姻裡的子女關係比較親近。最後離開蕾娜菈時用遺贈bequeathed來形容琥珀卵，以及他後來在石舞台的表現，有可能他知道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以及後來他的神智已經被雙指操縱，或是根本他的人性、獨立意志已經被剝除。
再話說，葛德文如果正確死去，應該會變成類似尼特那樣的初始死者、死者之王。而且這事情如果成了，對瑪莉卡一干人等都會有好處，所以米凱拉希望他能成功、所以瑪莉卡在砸鍋後氣到躺平不幹了。
最後，我覺得惡兆雙子之於瑪莉卡就像提里昂之於蘭尼斯特，那不是單純的缺陷問題，而是生出怪物的恥辱，要不然臭名如喬佛里，瑟曦還不是護緊緊⋯
這張圖片我真是看一次想哭一次https:// /Moni95424940/status/1515774369624358913/photo/1最後的最後，忘了在哪看過，長尾貓別針的那隻貓貌似在被刪掉的文本裡是拉塔恩養的XDD
Chapter 58: 起始（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總是走過這麼長的歲月，菈妮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於是她也無數次地假設過自己選擇的褪色者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她不是因為誰的推薦，或是實際考察過此人才選擇了她。
布萊澤提過自己對她的看法，但菈妮還是覺得要親自與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褪色者好好談談才能確定⋯雖然已經預想了無數次，菈妮還是忍不住隨著會面時間越來越近而思緒大爆發、升到最高值。
她想知道，最初那個落魄不堪的驚弓之鳥在適應了交界地後，顯露出本性的小褪色者或許是個對上位者恭恭敬敬的人、或許是個被真相嚇壞了而只想逃避的人、或許是個心懷不軌，甚至骯髒齷齪如塞爾維斯的人⋯但是沒關係，她都能應付。哪怕對方明裡暗裡想打聽百足傷環在何處，她都能修辭溫婉而優雅地叫那個人去吃屁⋯⋯然而面對不照常規來、一言不和就暴風哭泣的褪色者，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布萊澤是說過她挺愛哭。但是，菈妮想，淚水不過是手段的一種，是能兵不血刃的武器。
在一個強大的騎士面前落淚，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手段不是嗎？想到布萊澤跟奧陶琵斯那宛如幼童吵架的智障對話智障場景，菈妮簡直白眼翻到後腦勺，忍不住想給兩人三十輪花開，反正她現在有四隻手。
直到現在，親眼看到這種傻⋯毫無美感、孩子似地哭法，菈妮覺得自己誤會了，對她先入為主的看法也錯了，並且自己對於人的性格的認知還是見識太少⋯孤高而淡漠的公主幾乎想摀住臉，四隻手一起⋯⋯
「妳要不要，喝點熱水⋯」看到那哭的跟神皮使徒身上的人皮衣服一樣、像是化開的臉，面對變化球完全無力應對的公主，有點困難地開了口。只見小褪色者搖了搖頭，接著掏出一條細布就往臉上抹，熟練地以最簡單的路徑抹去了幾乎所有失態的痕跡、還順勢擤了兩下鼻子。然後她手掌一收，整團布巾順著手勢、完美地被包揉成一顆球後再往懷中一塞⋯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知道妳很好奇為什麼會來到這裡⋯這個陌生的世界，對嗎？」突然想到自己房裡沒有任何食物跟飲水，菈妮說道，完美地轉移了注意力。聽到菈妮的話，艾瑞絲連忙正襟危坐，像個乖乖聽講的學生。
⋯奧陶琵斯這條不要臉的老狗，居然對這種小傻子下手⋯⋯公主忍不住用了粗俗的言詞評論了兄長的下屬，並且完全合理化自己也找上這小傻子是因為命運的指引。
「事態發展至此，已經沒有繼續封印星星的必要。或者應該說，父親為我爭取的契機以至，是時候解開封印了⋯本來，我該趁著兄長兵敗受創時，說服他先解開封印、好好療傷，待傷癒了再次開啟封印，我便趁此時機行事。想不到晚了一步⋯」菈妮透過窗外，望向不知名的遠方，「但我無法責怪瑪蓮妮亞，也沒有資格責怪蒙葛特與蒙格⋯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又能說得清⋯⋯」
如果不是拉塔恩傻到想討個自以為的真相，也不會把自己走到這一步。
沿著沼澤路徑一路往南遍布的血薔薇、被腐敗的詛咒之物嚴重侵蝕的教堂、羅德爾明明群龍無首最後卻還是能保下黃金王朝的統治、橫空出世的賜福王、鮮血王朝的建立與米凱拉被盜走、拉卡德兄長兵敗後瘋狂的決定⋯種種，菈妮還能猜不出發生了什麼嗎？
菈妮是蕾娜菈的女兒，也算是瑪莉卡的。而兩位擅權謀的女王似乎只把這樣的本事遺傳給這個女兒。
看看拉卡德跟拉塔恩，一個傻到以為區區半神之力足以掌控不死大蛇的權能，結果反而被掌控，白白助長了這位遠古神祇的力量。
另一個就更傻了。深信拉達岡與瑪莉卡是被黃金家族裡的某個血親給政變、囚禁了，以為攻打王城、討伐“賜福王”這個叛徒就能解救出落難的女王與父親、重振黃金律法⋯再說了，不管說得再大義、想得再簡單，封印星星就是否定星月律法。總之，蕾娜菈這兩個兒子的腦袋直讓人嘆氣。
瑪莉卡的孩子們是好些。但強勢的母親容易養出天真的孩子。所以葛德文落了個不死不活的慘狀、米凱拉跟瑪莉卡一樣費盡心思，卻註定只是美夢一場⋯瑪蓮妮亞跟蒙格就不用說了，那腦子比拉塔恩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推給米凱拉的魅惑之力也無法為兩人找到腦子存在的證據⋯瑪莉卡本體生出的孩子裡，真正能頂用的只有蒙葛特，他卻偏偏是女恆女王的“恥辱”⋯所以這一切究竟什麼是因，什麼是果？
「杰廉想為兄長光榮地送行，我沒有阻止。但是，我還是希望事情能有轉圜的餘地，所以我試圖扭轉星體，想在兄長還活著的前提下找回星空裡的命運。結果如妳所見，我失敗了。」菈妮看著傻呼呼的小褪色者，若有所思。「⋯或許，我沒有失敗，也或許這跟成功與否無關、妳本來就在我的“命運”之中⋯」
「雖然褪色者是瑪莉卡親手剝奪了賜福後放逐出交界地，但“製造”褪色者這件事情雙指們不但知情，召喚你們、重新給予賜福的也是雙指，不是你們以為的瑪莉卡⋯女王她在打碎艾爾登法環之後就被關在黃金樹裡受罰，正自顧不暇。」看到那因為思考過度而一臉糾結、像是快要人體自燃的小褪色者，菈妮覺得算了還是直接點吧⋯有些事情畢竟是天份⋯
「瑪莉卡騙了雙指。」
「她知道雙指並不想更迭律法，而這給了她機會。她說服雙指在黃金律法衰退之後，再召回這些褪色者來修復黃金律法⋯大費周章對嗎？」女孩兒瘋狂點頭，菈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在苦難中接觸死亡，體驗死亡，怎能大徹大悟，綻放出超越自己能力的花朵⋯怎能，感激雙指，心甘情願為其所用。」
「⋯偏偏雙指也蠢到相信了她⋯越是想騙人就越容易被騙，手握越大的權力，對茫然不可知的未來就越恐懼。」⋯菈妮是真的覺得，她應該可以把兩隻手一起塞進小褪色者的嘴裡。
「瑪莉卡真實的想法，以及她做了哪些好事，雖然我不可能盡數知情，但不難猜到一些，況且⋯」菈妮頓了頓，「做為黑刀之夜的主謀，想要拉人跟她一起狼狽為奸，怎能不把情況給說清楚⋯若是換個人，也許她不用透漏那麼多。」公主不著痕跡地誇了誇自己，並且鄙視了一頓其他兄弟姊妹。
⋯然而女孩兒沒有接收到公主的小傲嬌電波，她滿腦子只想著：所以妳現在跟我解釋那麼多、說的那麼清楚那麼詳細的意思那也就是說⋯
「很抱歉，我不知道妳來自何處、因何而來、如何到來。但我想，妳是我、是交界地的命運中註定的環節。」菈妮無視她越來越怪異的表情，繼續說道：「會選擇妳不是因為力量，是因為命運。不是我選擇妳，而是命運讓我選擇妳這個陌生人。」
公主溫柔的語調卻鏗鏘有力地說出宣言般的話語，驕傲地振聲說出自己的血脈。
「我不是瑪莉卡，我是卡利亞人，觀星者的後代。」
＊＊＊
在這段有如促膝長談的漫長對話中，菈妮看似說了很多，但其實那些都不是秘密。真正的秘密。
這些事情或許一般人摸不著頭緒，但實際上有沒有人能想通都無所謂，因為這些事情沒有哪個半神、神人是不知道或不能知道的⋯就算本來不知道而現在知道了也不礙事。
所以無所謂她是血指，無所謂鮮血君王與真實之母是否“聽到”⋯當然，就算是那位墜眠繭中的神人也一樣。
上不了台面的東西，拉妮輕嗤。倒是很適合共組一個家庭。
而對於菈妮的一番話，艾瑞絲這隻頭昏腦脹的二維螞蟻對三維世界的理解是：
黃金律法因為管的太多太全面、包山包海卻反而使得這套系統不穩固、更容易產生bug。瑪莉卡雖然計劃被砸了很不爽，但準備了多手策略的權謀家還是毫不浪費地藉著死根感染而死誕者出現、黃金律法搖搖欲墜之際，乾脆直接地打碎艾爾登法環，讓黃金律法徹底失衡，也讓雙指的力量逐漸衰微。
父母消失不見、羅德爾大權旁落，則足以讓這些半神神人們因為種種誤會與私心而大打出手。此時再加上被雙指召回的褪色者⋯不管最後結果會如何，至少已經達到瑪莉卡的其中一個目的——把水攪渾。
水越渾，時間拖越久，越能夠有轉機。
菈妮想咬下瑪莉卡一塊肉，瑪莉卡又何嘗不想咬下雙指一塊肉呢？就像菈妮說的，相互詛咒彼此吧。
在圓桌廳堂裡，雙指曾說艾爾登法環是黃金律法。很簡單很直觀的一句話但其實讓人雲裡霧裡。但是如果套用進菈妮的補完，那麼翻譯起來應該是說：現在的艾爾登法環裝載的是黃金律法，但無上意志這類高維度的上位者所下放的工具——即艾爾登法環，並非只能裝載黃金律法。
從雙指們選了已經身載其他外神權能的女性半神們作為下一個律法紀元的備選，就表示艾爾登法環的確不跟黃金律法綁死。而無上意志當初統治交界地後會用黃金律法是因為，黃金律法就類似買電腦的時候裡面自帶的、初始的作業系統。
並且雙指還說過：無上意志遺棄了半神。問題是，艾瑞絲認為，無上意志這種維度的生命體，根本不在乎誰怎樣你哪位、要換成哪種律法，它能繼續作為交界地的擁有者就好⋯除非閒到吃屁或是帶著特殊觀察目的，不然哪個養蜂人會去在意養蜂箱裡的哪隻蜜蜂叫什麼名字、蜂群們之間有什麼狗血大戲⋯⋯
所以管理交界地的不是無上意志而是雙指，會對交界地指點江山的也是雙指這個拿雞毛當令箭的代行管理者；在某些事情上刻意地輕描淡寫、在某些事情上卻又不合乎邏輯的反應超激烈，一切的一切都再再顯示了雙指充滿了私心，以自己的想法操縱交界地。
「妳說瑪莉卡女王受罰，那拉達岡大人他⋯為什麼不能回來⋯？」
艾瑞絲聽說過魔女菈妮在黑刀之夜後便捨棄了自己的神驅，活在人偶的身體裡。現在聽本人說來似乎並不怨恨父親，那麼為什麼不用相仿自己原本外型的人偶呢？
「父親也一起受罰了。」
干分化體屁事？？而且還是個忠於黃金律法的分化體？？？艾瑞絲一臉茫然。
幽藍色的冰冷暗月，淡漠而平靜如水，無波水面下的恨意卻悠久綿長，幾乎讓人忘了她原是個紅髮似火的開朗公主。所有的情緒、人格，果斷卻又情感豐沛、敢愛敢恨的坦然，這一切的一切通通被藏進了冷冽幽藍的人偶之中。不是不存在，只是再也不讓人看到了。
「⋯父親從聖樹城與葛德文的身上察覺到她的反心，瑪莉卡認為父親會阻礙她的計劃，所以把他收回自己的身體了⋯」在菈妮數次面會瑪莉卡的過程中，父親曾搶奪到那具身體的主導權、掙扎著出來見她，但那不過轉瞬之間；父親的手還來不及碰到她的臉頰，那具身體的主導權又被搶回去了，紅髮天人瞬間轉化金髮女神。
而她不但不能表現出對父親的眷戀，甚至不能流露出一絲憤怨的情緒。
「⋯⋯⋯⋯⋯」
喔。呵呵。
已經有家庭、有獨立意識的生命個體妳說收就收，跟摺疊家具一樣，真方便呢。所以拉達岡就是張沙發床是吧⋯我怎麼就不能搞個分化體出來幫我加班趕報告、陪我秉燭夜談呢，而且我絕不幹這種收放自如的缺德事⋯艾瑞絲有感於這場狗血大劇之餘，對此直想翻白眼。
「那初始之王呢？他知道自己是⋯女王與雙指博弈下的籌碼嗎？」女孩兒硬吞下了“工具人”這很貼切但沒禮貌的詞兒。
「這點我不清楚⋯他們夫妻之間的謀劃也不會對外人說，不過⋯」菈妮稍加停頓，「我倒是好奇瑪莉卡在他面前有幾分真話。」
雖然葛孚雷與風暴王一對一的的決鬥並沒有分出個真正的輸贏，但就兩軍相爭的結果來說風暴王是落敗了，風紗堡的所有權在當下就已經易主。從風紗堡易主而風暴王“消失不見”，艾瑞絲推測風暴王應該也受了嚴重的傷，不然不可能把領地拱手讓人。所以葛孚雷並不是戰爭失利才導致賜福被剝奪。
再說了，就算真的打敗仗，也沒道理整支軍隊一起處罰、逐出家門，又不是對待戰俘，哪有這種從上到下全部連坐處分的，更別提還打了勝仗⋯這是艾瑞絲一直以來的疑惑。
現在看來，兩夫妻早已計劃好的計中計中計中計了呢⋯到底是什麼鬼⋯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但就我對她的了解，很可能葛孚雷以為的跟瑪莉卡真正的盤算不一樣⋯或許對瑪莉卡來說是多留幾手準備，也或許她是真的把希望放在葛孚雷身上。」
菈妮並不關心葛孚雷究竟知不知道他深愛的女人已經變了⋯反正就算知道也還是會義無反顧吧，不然為她放棄了一切、連本性都得壓抑的自己到底算什麼呢？「我想她根本無所謂最後是誰來結束這一切、來“拯救”她⋯當然了，是葛孚雷最好，就算不是，她也不在乎，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不管是單純修復律法也好，還是在黃金律法的基礎下添加進其他的規則，只要繼續把黃金律法走下去，就勢必會讓瑪莉卡“復活”，因為瑪莉卡是黃金律法的容器⋯但是那時，雙指與⋯其他的東西都已經覆滅。無上意志沒有了指頭們，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再次干預交界地。到那時，或許瑪莉卡已經不知道“培養”出多少個能封印星星的半神了。就算當下還是黃金律法又如何，瑪莉卡詭計多端，自有她的玩法。」對瑪莉卡能自己生下一支軍隊的奇葩作法，菈妮不以為然。
只不過，菈妮很懷疑，瑪莉卡身為神祇，她真有可能會不知道在深藏在羅德爾地底的除了三指，還有"其他東西"嗎？能夠為了管控風險就把所有的流浪商人都騙到王城後全關進地底，蒙格跟外神的相遇她為何不防範？真遇上了她又為何不阻止？
米凱拉的衍生物是以鮮血澆灌，他的魅惑能力、無形之母的血之權能⋯種種，讓菈妮很難不去猜想她這位傻呼呼的惡兆兄長被瑪莉卡與米凱拉給聯手坑慘了。
可笑雙指跟瑪莉卡一起把三指坑進地底深處囚禁時，沒有想到自己也早在人家的計畫名單裡。
「⋯聽聞，女王盡全力地培養米凱拉的純淨金聖樹，或許她是想以純淨金聖樹取代黃金樹，汲取初始黃金樹的力量為己所用，成為凌駕於律法之上的存在⋯誰知道呢？」菈妮認真地思考了一會這句話的秘密程度，想想覺得應該無妨，反正米凱拉跟蒙格不管是怎麼樣的利害關係，這段話中的內容誰知道了又能如何？
⋯一句話總結就是一個上進容器的奮鬥史嗎⋯女孩兒瞠目。這是什麼星際大戰的架構，狗血肥皂劇的情節。
Notes:
“越是想騙人就越是容易被騙”出自攻殼機動隊INNOCENCE
能自己生下一支軍隊，來自冰與火之歌裡對瓦德佛雷的形容，算是某種帶著嘲諷的讚譽XDD
片頭裡葛孚雷跟瑟洛修在交界地外悽慘的死狀，可見交界地外民風超兇悍。
拿到兩個大盧恩後，恩雅婆婆就會說瑪莉卡目前正被關在黃金樹套房裡、被掛枝頭屌打。（不是這麼用詞）（婆婆沒有這麼粗魯）
恩雅說過：“那群孩子都因為大盧恩的力量墮入歧途，彼此爭鬥⋯但是沒有人能當上艾爾登之王，所以你們褪色者才會受賜福指引”。但是大家打成一團還打不出個結果那是瑪莉卡已經被掛樹頭掛了不知道多少個年月了，可見重給賜福、召換褪色者的是雙指而不是瑪莉卡。
但賜福是瑪莉卡收的，人卻是雙指召回的，可見雙指對褪色者的事早就知情。雙指不但知情還不干預，所以我合理懷疑瑪莉卡騙了雙指。關於葛德文到底知不知道他媽計畫捅他這事兒，個人認為是葛德文不知道。不然就不需要動用能隱身也無腳步聲、專搞隱密賜殺的黑刀眾了，母子倆直接搞個受死儀式不就好了嗎⋯會這麼藏藏掖掖地就不表明了受害者本人不知情來著。
然後關於米凱拉，聖樹大盾的文本裡說“這純淨金聖樹卻長的醜陋，美麗的聖樹只是一場美夢。”我個人的理解是米凱拉所求的、自己的力量得以孕育出純淨的聖樹跟純淨的黃金律法，如同蒙格溫王朝一樣，都是“漫無止境的妄想”（“鮮血君王的上衣”文本）。
並且我覺得“純淨金聖樹卻長的醜陋”，已經是在暗示米凱拉並不是個偉光周正的人，而“美麗的聖樹只是一場美夢”則是在說區區神人之力，不可能做到能夠創造熔爐或是黃金樹這種“生命之源”的程度。要做到這種雖然不是宇宙的創世神但也差不多是交界地創世神的程度，應該，已經是不同維度的力量了。
然後我很認真地懷疑，蒙格與無形之母的相遇乃至拐走米凱拉，一切都是在這對母子的算計之中，不然會有太多合理之處完全解釋不清。
另外就是，我真的覺得拉達岡跟瑪莉卡的孩子關係很生疏，而且米凱拉也早已知道瑪莉卡要反叛。因為除了光環禱告要用“互贈”來形容之外，聖樹大盾的文本還明言這個盾的聖減傷率特別高⋯這不就表示他們早已預示未來跟艾爾登之獸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嗎。
有人覺得雙指只是單純的傳聲筒，但個人認為三指就是一個製作人不直接明說、但卻又無比清楚地明示你並非如此的存在。所以指頭對交界地的影響能有多大？看看癲火路線就知道了。
Chapter 59: 終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那個重蒙賜福的殿堂，所有褪色者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回歸、聚集於此，但不是每個人都選擇回應。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忘掉自己“生前”種種。
看著地上的包袱，百智爵士一閃而逝的感慨，那個發現自己看不到賜福而惶惶的小女孩，眼神已經這麼堅毅了嗎。
「妳怨我嗎？覺得我粉碎了妳的信念。」書房裡的燭光昏暗，只有書桌上點了一盞蠟燭，陰影讓百智爵士蒼白臉孔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開口問道，語調就跟神情一樣平板無波、情緒難辨。
「不，義父，我不怨你。」
涅翡麗低著頭搖了搖，接著抬起頭，看著百智，「有些事情或許一開始就是我理解錯了，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不該把自己的信念強加在你身上、不該過度解讀⋯是我錯了。」果敢的女戰士會出說如此自我否定的話，表示信念的確受到動搖。的確是，受到很大的打擊了。
「是嗎，所以妳接下來的打算就是在旅行中尋找使命跟存在價值嗎？」百智爵士說道，撫了撫平攤在桌面上的羊皮紙，將紙面上浮凸的痕跡給抹平。看來，他從沒收服過這隻風暴鷹。
「⋯是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不介意我再不能為你所用。
「我有什麼好介意呢⋯去吧。」
沒有價值、毫無作用的廢棋如果沒帶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懂得知所進退對雙方都是最好。
也罷，風暴誕生之物只隨自己的意願而行，不屈服⋯看來也無法收服。百智爵士自嘲地笑了笑。
涅翡麗拾起包袱，正要轉身離去之際，在門口頓住腳步。
「⋯義父，褪色者，不該自相殘殺。」
＊＊＊
窺見這個世界的全貌，艾瑞絲的心情沉重到很難開口。
她知道接下來該問菈妮有什麼事情是她能幫得上忙的，但是她問不出口。不是因為恐懼逃避什麼的⋯身陷入這種規模的鬥爭，逃避根本沒有用。只是她不知道在這諸神大戰⋯正確地說，連維度都不同的外星人爭霸裡，她一個褲子要為誰穿脫都難以自主決定的弱者能做什麼？
所謂命運，不就是機率，不就是宇宙規則的一種嗎？這些高維度生命體比起她，更加地無限接近宇宙規則，她一隻二維螞蟻能影響的了三維世界的什麼呢？
一直知道自己就是隻小螞蟻，但是這一刻，艾瑞絲才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有多渺小。廣袤的交界地外是未知的大陸，而未知的大陸之外則是無垠的宇宙。至於她，連砂礫都不算。
高濕度讓利耶尼亞的霧帶著一股濃重水氣，籠罩周身時潮濕黏膩，眺望前方則會阻擋視線⋯對濕度其實很敏感的艾瑞絲無論如何都難以適應這樣的氣候，覺得這股水霧簡直就像令人不快又不安的“命運”。
菈妮能從她身上感覺到躊躇與茫然，但是沒有恐懼的情緒。她初步評價這個小褪色者情感豐富，膽小愛哭但不怯懦。遇事能屈能伸，但有自己的想法跟底線，也能分辨事情輕重。
這樣很好，菈妮心想。
「不用想太多。如果妳決定了，那就順著命運的牽動替人偶魔女做事就可以⋯順著指引就是最好的安排。」菈妮說的淡然，艾瑞絲腦子裡還是跟利耶尼亞的水霧一樣不著頭緒，她看著渾身散發幽冷氣息的公主，呆呆地點頭問道：「那我，我能幫得上妳什麼？」
「星空仍舊停滯，我要妳幫我解開封印，以及尋找進入永恆之城的路徑。」菈妮說道，口氣有種不熟識的人難以察覺的複雜與失落。
？？？？？。女孩兒更呆滯了。「可是紅獅子城的城主不是已經要幫碎星將軍⋯送行了嗎？到時候天下英雄聚集，我們只要靜待結果就好了不是嗎？而且碎星將軍的事情，我多少有些耳聞，我應該⋯幫不上忙。打聽路徑我倒可以試試。」
「我已經看不到星空。或者說，現在的星空裡沒有卡利亞人的命運，所以只能跟隨模糊不清的命運之影⋯我不知道妳在我的命運中會是什麼、會帶來什麼，我只知道要讓妳參與⋯布萊澤也會去，妳就跟他一道前往。」
去當他的助手嗎⋯啊，也是。艾瑞絲突然明白了什麼。
布萊澤的導航能力比她還差。
女孩點點頭「那，到時候我不需要面對碎星將軍吧⋯」想到那次被布萊澤坑進封印監牢，那個獵犬騎士的事情還是讓她心理陰影很深，忍不住跟菈妮打了小報告。
「⋯妳堅持別理他就好，布萊澤不會勉強妳，他就是⋯有時候喜歡⋯表示善意⋯與親近⋯」
「⋯是、是這樣啊⋯」這種善意比熔爐騎士的巨大善液更讓人吃不消⋯女孩兒臉上寫滿糾結。
「⋯⋯⋯⋯⋯」
其實菈妮辭窮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把笨狗撒嬌化做委婉的文字，所以難得地一句話說得坑坑巴巴⋯布萊澤雖然是半狼人，但還是有不少屬於狼的習性，不過平時他控制得很好，不會在她面前失態，所以菈妮也就不曾在行為上要求過他什麼。
只是，想到達瑞威爾⋯⋯菈妮沉默。一切，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菈妮的沉默讓空氣為之凝結。而順著話題，艾瑞絲也想到了那個獵犬騎士⋯是啊，什麼是因而什麼是果呢？為你好而做的一切就真能保你安康嗎？在這種垃圾地界上。
感受到公主落寞的情緒，雖然自己心裡也難受但艾瑞絲還是先開口打破了寧靜：「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看著辦，但是妳能不能給我寧格姆福跟蓋立德的地圖，要像這樣的⋯」女孩兒連忙從背包裡掏出梵雷幫她畫的、上面滿是各種註記，背面還寫滿注意事項的地圖，攤給菈妮看。「我的認路能力是比較好，但那也是相對而言的，其實我就算看這樣的地圖有時候都還會走錯方向，得靠托雷特幫忙⋯」艾瑞絲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勉強擠出的兩聲乾笑，笑得尷尬極了。
「⋯我會讓人幫妳繪製地圖。」想到托雷特的脾氣⋯肯定翻白眼翻到眼眶痛了吧⋯辛苦牠了。
「那⋯我什麼時候要出發？」
「這倒不急，杰濂現在才開始籌備。」如果可以，菈妮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紅獅子城地處偏遠，蓋立德也不是一個能夠平穩旅行的地方，所以集結的速度會比妳想像中的還要久⋯最少三個月以上。」
「所以這段時間妳可以隨心所欲。」
看到小褪色者一臉糾結，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規劃Schedule的困難樣，菈妮覺得要引導命運真難，於是她想了想，給出了中肯的建議：「我能感受到妳身上有其他人的靈魂，那是骨灰，沒錯吧？」看到小褪色者點點頭，她繼續說道：「骨灰都是深具執念且有能力的靈魂⋯倘若能力不足或是身負懸念卻不夠執著，死後便會化為沒有反應，只會待在原地、喃喃唸叨自己生前所執著事物的靈體⋯我想妳應該看過這種靈體。」艾瑞絲又是一陣猛點頭。
「所以妳該讓骨灰傳授所知，彌補妳的不足。」
這點艾瑞絲不是沒有想過。
她剛來到交界地的時候很常召喚他們來陪伴，但是隨著她在交界地待的時間長了、理智與心態逐漸回籠到正軌，她開始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妥、越想越不對勁。
猶記初見菈妮時，她說過骨灰靈體會暫時認召魂鈴的持有者為主人、重現生前戰鬥的模樣。但是這番話仔細咀嚼後的意思就是這些靈體生前死後都深受自己的執念所苦而不得安息，都成魂體了還得被無良慣老闆24-365待命式的剝削，不是戰鬥就是聽人聊心事，勞力心力都被壓榨⋯天啊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還有就是艾瑞絲一直懷疑也憂慮，靈體是否會隨著消散次數而削弱、逐漸耗損掉他們本身的能量。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他們不就等於橡皮擦嗎？？生前受困擾死後被奴役，鞠躬盡瘁還可能落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這種事她怎麼能接受⋯她知道自己是個沒出息更沒本事的主人，就算拼命努力學習，甚至擁有轉化盧恩的能力，能力依舊有限，不能保骨灰次次無損。
所以從此之後，除非遇到危難，艾瑞絲再也不願意召喚骨灰們出來。
躊躇了一會，艾瑞絲還是把這份思量跟菈妮說了。
「⋯⋯⋯⋯⋯」越來越覺得這個小褪色者是個傻子，並且奧陶琵斯真的是條不要臉的老狗。能讓你禍害的人滿坑滿谷，哪怕你看上的是個黑刀或神皮使徒⋯不你就是一次看上兩個人家也無法反抗，你卻偏偏吃死這個軟呼呼的傻子，體型還差了那麼多，不怕弄壞嗎⋯端莊自持的公主忍不住再次用了粗俗的言詞批評兄長的下屬。
「妳多慮了。」雖然覺得她真是傻透了，菈妮的語氣卻不自覺地放軟，極為難得地牽動人偶的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她開導小褪色者，「交界地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殘酷而溫柔⋯生命在此或者輪迴，或者不受引導而滯留，但無論如何，交界地上的靈體永不消亡。」彷彿桎梏。
⋯雖然很溫柔，但是菈妮的話語讓艾瑞絲打了一個寒顫。所以這意思是在說交界地能量豐沛而源源不絕，還是這是所謂的“靈魂不滅定律”⋯還是，妳的意思是，交界地上的生靈就像是被禁錮在囚籠⋯⋯艾瑞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詢問這個顛覆她認知的世界。
「這個問題，妳就沒想過直接問問他們嗎？」
艾瑞絲毫不猶豫地搖頭，「既然他們認我為主人，那一定不會說實話吧，而且⋯」英格威爾跟勒緹娜都那麼溫柔，那麼客氣，就算真相是她猜想的那樣，他們又怎麼可能如實告知呢？「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不想徒增他們的困擾。」
看到小褪色者的滿臉疑惑卻又眼巴巴的小模樣，菈妮幾乎想摸摸她的頭。「⋯雖然他們會認召魂鈴的持有者為主人，但若是真的不願意，他們還是可以拒絕召喚。」
是、是這樣的嗎⋯
「聽聞風暴王落敗後，風暴鷹之王也成為骨灰。然而，卻沒有人能夠召喚牠⋯牠從不回應任何人的召喚。」菈妮是見過牠的，在風紗堡還存在真正的“風暴”時、那隻位居群鷹之上的王者。
「所以無需顧慮，妳擔憂的事情都不存在，好好地⋯跟他們討教吧。」菈妮吞下了“利用”一詞，因為她明白了，小褪色者的交界地與她的交界地是不同的。而最後，她們終將殊途同歸，還是會走在各自的路上遙遙相望，又或者跟雙指一樣，相互詛咒著彼此，菈妮越來越好奇。不過⋯
「還有一件事。」
菈妮不想探人隱私，卻也不想被探隱私，所以血指的身份是個問題。
「妳為何會成為血指⋯妳與他們格格不入。」
⋯是⋯是啊⋯我為何會成為血指呢⋯這麼難堪又尷尬的事情女孩兒實在難以啟齒，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會有什麼影響嗎⋯？」
艾瑞絲臉上的窘迫很難讓人無視，於是菈妮想了想，換個方式、拐著彎回應這個問題。
「對人來說沒有毫無緣由的愛與恨，對外神來說善與惡卻可以沒有動機⋯或許該說，我們無法理解它們的動機。外神過於強大，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都不是交界地的生靈可以承受⋯腐敗女神就算什麼都不做，她的力量所及之處都是災難。哪怕她想展現善意，也無人能承受。」雖然跟瑪麗卡的孩子很疏遠，但是菈妮還是跟雙子有過往來。她知道瑪蓮妮亞無時不刻不是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唯二能夠幫助她轉移注意力、寄託精神的，只有對劍法的熱愛，以及米凱拉。
承載了如此強大的權能，對腐敗女神而言或許是善意、是榮耀，但是對瑪蓮妮亞來說這是無盡的詛咒，是這個世間最強烈、最令人痛苦的惡意。
「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知道，蒙格與米凱拉，以及真實之母三者之間是什麼樣的利害關係，但是無論如何妳都必須明白一點，就是真相往往不如表面的、外面所流傳的那麼單純⋯涉及的權力與權利越大，就越是充滿陰謀與算計。」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權力面前，哪種情愛都只是奢侈品，更可以是商品。
「除了魅惑之力外，米凱拉還擁有與夢境相關的權能。」
什、什麼⋯艾瑞絲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不清楚他能做到什麼地步，也不確定這是哪個外神的權能，但是就算不提他，妳說妳在夢中見過蒙格，那麼妳應該知道鮮血王朝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艾瑞絲點點頭，疑惑不解的小眼神望著菈妮。
菈妮確定了小褪色者的確有預知能力，她停頓片刻，「我沒見過，但是從薔薇教堂的景象，不難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地方。」提到薔薇教堂，菈妮厭惡得皺眉，只不過靈體太過淡薄飄渺，幾乎無法觀察到她表情的變化，便也難以得知她的情緒。「倘若鮮血王朝，真實之母的權能在交界地擴散⋯」
艾瑞絲瞪大雙眼。
與其說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倒不如說在逃避。
在與菈妮的會面之前，對這個世界缺乏全貌的認知，艾瑞絲還可以逃避、欺騙自己什麼都不清楚、也影響不了什麼，所以只要梵雷不逼她助紂為虐，便什麼都與她無關。
但是現在還能這樣嗎？應該說，真如她想的那麼簡單嗎？不知者真就無罪、錯就不是錯了嗎？
照這個邏輯，傻子就算殺人放火也沒錯了。
隨著自己的命運與他人交纏得越來越深，已經知道了部分真相的自己，真的還能夠這麼任性嗎？
所有的問號，其實艾瑞絲很清楚，答案通通皆非。艾瑞絲握住的拳頭時而放鬆時而緊縮，另一手在膝蓋上不停摩挲，再再顯示她的不安。
「⋯我在夢境中，曾感到有誰在窺視著我⋯不只一道視線⋯」艾瑞絲抬頭看著菈妮，泫然欲泣。
「⋯⋯⋯⋯⋯」果然，一群上不了台面的東西。
「過來。」菈妮伸出手。不過這次沒有模糊的理解，公主直接出言要求。艾瑞絲連忙起身上前，再次將手蓋在菈妮的手上。菈妮看著一泡淚水憋在眼眶裡、徬徨無助的小褪色者，口氣柔和。
「我可以幫妳解除血指。」
停頓不過幾個瞬間，艾瑞絲抽出手、拼命搖頭，眼淚幾乎奪眶。她知道梵雷會很在意。
「⋯無妨，妳可以好好想清楚。」想到布萊澤說過那個血指雖然性格差勁，但是對她非常細心，幾乎無微不至⋯菈妮輕嘆了一口氣。
「假如妳選擇保有血指的身份，有些事情我就不便與妳多說，但是如同我先前所述，要不要幫我做事、做到什麼程度，選擇都在妳。當然，身份也是。」菈妮從懷中掏出一份卷軸，遞給艾瑞絲。「蘿蕾塔的事情我必須表示歉意，不管有再多的緣由，終是我監管不周。這是她當上禁位騎士時所賜與她的魔法，現在我把它贈與妳，希望對妳有所助益。」艾瑞絲打開卷軸，是幾乎讓她送了命的魔法大弓。
「魔法大弓的箭可隨著使用者的能力而增加，聽說在蘿蕾塔手上已經增加到四支箭⋯好好努力。」看著小傻子要哭不哭又認真萬分地盯著卷軸看，那滑稽的表情⋯菈妮想了又想、憋了又憋，最後還是忍不住地說：「就算妳不是血指，還是可以跟血指在一起⋯這並不衝突。」
「我知道，我會再想想，謝謝妳。」
菈妮知道她需要思考的空間，便不再多說什麼。
Notes:
觀星者套裝的文本：“星空裡面已經沒有命運”
風暴鷹古王的骨灰就是後來要給涅翡麗的那個，文本裡有說牠不給召喚。
Chapter 60: 死亡、太陽、熔爐騎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想到梵雷，艾瑞絲是真的心如亂麻。
她覺得梵雷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讓她脫離蒙格溫王朝、放棄血指的身份⋯具體原因她不清楚，但就是有這種預感。
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很清楚梵雷非常沒有安全感、自我認同低⋯就像她一樣，所以他們的相處帶有同病相憐、互舔傷口的意味。所以對梵雷她的態度也更軟更包容。就像梵雷對她一樣。
他們都在彼此身上尋求救贖，靠著對神似自己的人寬容與厚待，實則拯救那個內在傷痕累累的“自己”。
所以她該怎麼辦？放棄梵雷、只著眼前路？放棄前進的路、從此跟著梵雷？
不管怎麼做她都會後悔。
看到艾瑞絲失魂落魄、視線都被眼眶裡的淚水給泡模糊了還強忍著不哭的樣子，菈妮覺得還是結束談話吧，給她時間讓她好好想想。
「布萊澤應該快過來了，等一下妳去見見其他人。」
「也是為妳做事的人嗎⋯？」
「是。我想妳見過伊吉了，他是我的軍師。另外還有卡利亞的魔法教授塞爾維斯，他們稍後也會到。」說到塞爾維斯，菈妮不顯地皺了皺眉。
「⋯對了，雖然他不能無視我的命令，但是塞爾維斯給的東西最好不要亂吃⋯最好別吃⋯」在對塞爾維斯的判斷上，菈妮與布萊澤的說法一模一樣，連個字都不差⋯雖然不知道她會不會被塞爾維斯帶壞，但是無論結果如何，菈妮都不希望她落入那個人的魔掌。「⋯總之他給妳的東西別進嘴裡，也不要聞。」
⋯連主子都這麼評價，那這人也太糟糕⋯欸不是，所以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把這樣的人介紹給我，是真的人手不足到這種地步嗎⋯儘管淚眼朦朧，女孩兒仍舊一臉疑惑。
看到小褪色者蓄滿淚水卻又嘴巴開開、茫然呆滯的神情，那又慘又傻又滑稽的小模樣⋯如果不是她的命運之影與眾不同，菈妮懷疑這樣的小姑娘真的能夠參與進自己那幽暗不見前方的命運之中嗎⋯要不⋯⋯儘管目前的自己能力不如從前，但要保她全身而退還是做得到⋯
「⋯我知道妳很為難，所以無需勉強自己。我的前路註定黑暗，可是妳還有別的選擇。」菈妮溫柔地說道，「褪色者的路對妳而言太沈重，妳若是想放下，趁現在還來的及，我允許妳留在卡利亞城，妳可以自由選擇要住在哪裡。或者，妳如果想去羅德爾，我也可以寫引薦信給兄長⋯只要不是被癲火或腥紅腐敗的權能主宰，不管交界地最後會如何妳都不用太擔心，因為至少妳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若真要說，不死大蛇跟真實之母的權能也很⋯不理想，但是火山官邸我還是可以幫妳引薦，鮮血王朝妳有熟識的人，應該不會為難妳⋯」
⋯不是⋯怎麼聽，全都是屎坑啊⋯妳真的是在安慰我嗎⋯⋯
這個菈妮也很尷尬。沒辦法，交界地目前就是這麼個鳥樣。就是在咖哩味道的大便跟大便味道的咖哩做個選擇而已。就像紅色膠囊與藍色膠囊，端看你比較重視口味還是比較重視本質。
艾瑞絲當然明白，因為外神的力量與它們的喜好善惡，本來就不是一般眾生能夠理解、能夠承受。只是，那⋯
「⋯方便請問嗎，星月律法是什麼？」女孩抹抹淚，努力收起自己的情緒，爭取在結束這次對話之前盡可能多打聽一些只有在菈妮的高度才會知道的事情。她再不想迷失在五里迷霧中了。
「如同先前所說，承載權能不見得信仰該種權能，但我承載星月律法，也信仰星月律法，而星月律法⋯溫柔、黑暗、冰冷⋯自由。」如同菈妮所求。
⋯明白了，就是一個不會管太多，隨你自由放飛的律法。可是黑暗冰冷⋯缺乏日照會不會不太健康⋯⋯
「那，能冒昧請教嗎？有沒有太陽神祇的律法⋯？」艾瑞絲厚著臉皮問⋯倒不是她多看得起自己，把自己當龍傲天什麼的律法任她選，純粹只是好奇，交界地的未來會有哪些可能的發展。她做為一隻小螞蟻還是想知道自己如果能活下來，生存環境可能會是什麼樣子。
對於一個不知道能盡上幾分力、到底能信任到什麼程度的人來說，菈妮其實真沒必要跟她說那麼多，只是⋯雖然因果緣由已經難以理個分明，但是客觀上，這個外來者會來到交界地的確是因她而起，是真正的無妄之災。那麼，把一切能說的都盡量解釋清楚，也算是她隱晦地表達歉意以及誠意的方式了。
沒辦法⋯菈妮輕聲吐息。
「⋯有。太陽神祇的律法包容卻也強勢。從生到死，從人到獸人，太陽律法皆可包容，也包管理。所以這就表示雖然海納百川，但一切都在它的勢力範圍內。」
所以就類似月亮是溫柔而讓你自由成長的母親，而太陽是“小事你決定大事我決定，但什麼是小事什麼是大事我說了算”的權威型父親嗎⋯這是艾瑞絲粗淺的理解。
「就像月亮有不同的月相，母親信仰皎潔的滿月，而我是幽寒的暗月，與我們有淵源的諾克斯人則是更加深邃、神秘的黑月，太陽也有不同的日相。例如受侵蝕的失色太陽。」
「星月律法不干涉死亡領域，認為不管哪種死都是殊途同歸、便能包容所有的生與死。但是太陽律法與“死”息息相關，管理著某些“死”⋯葛德文本該進入的死亡領域與死亡双鳥的死亡信仰、獵殺神祇的命定之死等等⋯雖然種類不盡然相同，有些在表象上甚至會互相抵觸，但是這些帶著黑色靈火的“死”其實都屬於不同日相太陽的領域。」
「也就是說，交界地上多數“死的類型”都在太陽的權能範圍之內。所以就如我說的，這些“死”對我們而言都是殊途同歸。」雖然祖靈的“死”，其系統和黃金樹不同，但在星月律法眼中並無差異。
廣義的死亡屬於宇宙規則的一部份，而神祇們又將此分成不同類型的死亡並掌握其領域。
然而未知生焉知死，這些東西對唯物世界的艾瑞絲來說真的太艱澀。
只是，太陽這麼不太陽⋯古代民族以太陽運行之規律比喻人之生死，又或者正常太陽代表生而日蝕太陽代表死亡。但也說了，是古代。所以這與當代認知完全不同的意外答案讓艾瑞絲訝異不已，一張還沒有從悲傷與愁苦的情緒裡收回來的傻臉就這麼呆呆地看著菈妮，連口水都忘了吞，結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好一陣⋯女孩兒那揉合並同時展現多種情緒與狀態的臉就像調色盤，看起來更淒慘了。
⋯饒是見多識廣如菈妮也找不到能在不失禮的前提下形容這副樣貌的字詞，於是她僵硬地把臉別開，不敢讓眼神對上小褪色者。她努力不受影響、不被帶跑情緒地繼續說道：「⋯太陽律法的“王”，是龍王普拉契頓桑克斯，而龍族的能力是風暴與雷電⋯總之，整體來說，太陽與月亮的律法可說是反向的存在，一定要說哪裡相似，就是對種族同樣具有包容性，也熱衷於高度發展文明進程。只不過發展的方向截然不同。」
「無上意志最初的律法並不是現在的黃金律法，而是太陽律法，龍王普拉契頓桑克斯便是黃金樹時代之前的艾爾登之王。傳聞當時的太陽律法雖然仍舊是在無上意志的“黃金領域”之下、受艾爾登法環制約，但是與太陽神祇的關係太密切，而且並沒有排除掉死亡⋯中間發生的事情我不清楚，只知道後來律法更迭時所有與太陽有關的一切都被摧毀，連各種“死亡”都被封印或是管控住。」其實就算詳細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但是哪有什麼猜不出來的呢？不外乎就是養蜂場想換個主人罷了。
課堂上乖乖聽講的小學生幾乎要舉起手來發問。「那什麼是命定之死呢？我曾聽過幾次，但一直不明白。」傻女孩兒忍不住幻想菈妮小老師穿著套裝戴著眼鏡、站在講台上課的模樣。
⋯不知為何這一刻兩人的思維竟高度同步化，接收到傻褪色者像是在看著課堂上的老師⋯儘管兩人心目中的畫面有著風格與服飾的差異，但是場景是差不多的。公主的靈體嘴角微微抽了兩下。
然後接受到小老師電波的公主也就順理成章地化作交界地小老師，為女孩兒上課。
「命定之死就是“原本命中註定的死亡”。將命定之死封印的意思就是將原本命中註定的、命運裡的死亡從艾爾登法環中排除出去。但是嚴格說起來命定之死是一種“死的種類”，針對的是“神的死亡”。一般生靈的死亡另有其他引導者。」
「之所以要那麼大費周章分離出神與其他生靈的死亡是因為對黃金律法而言，在黃金律法之下，生靈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在黃金律法所創造出的“生命領域”內迴圈，連輪迴都說不上。但是神的死亡卻不同。因為它們具有強大的權能，假如讓它們進入了這個領域，反而會導致這個領域的不確定性提高，進而造成對黃金律法的威脅。」
「但是黃金律法也不能單單留下命定之死給神，讓它們死去別處，因為死即是生，死亡後便是輪迴。」
「這些強大權能者不管用什麼管道去哪裡死、怎麼生，對黃金律法都是不確定性，都是威脅，所以黃金律法盡可能打壓或封印其他外神與相關信仰，使得神“死不了”、確保它們不會進入任何一種死亡領域，並且交界地上也再沒有其他不受監控的死亡領域。如此才可保有黃金律法統治的穩固性，而不是黃金律法對死具有絕對排他性、有了“死”黃金律法就無法成立，並非如此⋯畢竟霄色女王也是指頭選出來的。」
所以要殺葛德文才得去偷拿控管在黑劍手上的命定之死。
一個個都是卸磨殺驢的混蛋，菈妮輕嗤，「假如當時勝出的不是永恆女王而是霄眼女王，或許黃金律法的面貌會有所不同，但我更傾向於雙指還是會封印掉命定之死⋯新律法規則已經底定，神祇也剩沒幾個，哪還有獵殺神祇的必要。再說了，當初的獵殺神祇本來就只是手段⋯既能讓新容器脫穎而出，又能藉此肅清交界地紛亂的勢力，事後又何必留下不穩定的因素？」
⋯簡、簡而言之就是“死亡”即是從一種能量型態轉換成另一種能量型態，而這種能量型態對黃金律法來說可能比較難以轉換利用或是掌握。所以當天下大勢底定後，強大權能者不能讓你死，免得破壞系統穩定；老百姓也不能給死，因為我要永續利用你的能量⋯這樣的意思嗎⋯⋯完全沒預料到只是兩個用句簡單的問題，竟然又被塞了一頓外星人大戰的交界地式科普，女孩兒覺得頭皮有些灼熱，不知道是不是用腦過度而即將落髮的徵兆，晚點回旅館得確認一下⋯
⋯菈妮也感覺到小褪色者用腦過度了，正想結束談話時，只見她結結巴巴期期艾艾地說道：「可、可以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嗎⋯」見菈妮頷首，艾瑞絲嘴巴無聲地開開閉閉數回，最後還是問出口。
「請問，熔爐騎士到底是⋯什麼⋯？」
不是“誰”，而是“什麼”。外來者還挺有意思。菈妮想著。
「妳覺得他們是“什麼”呢？」菈妮不答反問。
「有人說他們是魔法生物⋯我⋯我對何謂“魔法生物”並不明白，但是我也接觸過一些比熔爐騎士更像魔法生物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們，像是地下墓地的小惡魔跟死亡儀式鳥，或是提比亞的喚聲船⋯我覺得熔爐騎士跟它們不一樣。」艾瑞絲想到跟熔爐騎士的互動，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湧上心頭。「如果要比較，熔爐騎士給我的感覺比較類似葛瑞克或是二代白金之子這種⋯改造過的生命。」
「妳說的沒錯。他們是葛孚雷賜予強大力量的騎士。」
「初始熔爐是生命的起點，也是總和之處。葛孚雷取自初始熔爐的力量，加諸於原本就能力強大，並且服膺於他的騎士，誕生出了“新生命”。」
「所⋯所以熔爐騎士⋯原本真的都是人嗎？」這個答案對艾瑞絲來說既意外又不意外。她其實早有懷疑，也疑惑很久了。因為那一位的行為模式跟互動真的太“人性”⋯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就類似3D畫出來的人，靜態的還不好說，但若是動態的，就算讓真人捕捉再套入該3D人物，從外皮跟動作上還是可以跟真人區分⋯不難區分。而熔爐騎士給她的感覺就跟那些更接近魔法領域的魔法生物不同。
「是。」看著小褪色者的反應，菈妮若有所思。
「可是妳說，初始熔爐是生命的總和，那麼也是意識的總和嗎？我的意思是⋯」
「是。」艾瑞絲喉嚨乾啞，越說越困難，而菈妮直接給了她回答。
「自初始熔爐取出的力量，的確是帶有自我意識的力量，如果妳想說的是這個。」
因為區分了個體差異性，所以有了強烈的愛恨嗔癡。反之，消除了個體差異性，便抹去了因為基因與後天環境而演變出的情感與三觀。所以，只能算是半個個體的熔爐騎士雖保有自己的想法與性格，卻沒有事物能對他們造成執念。有欲望，但沒有因欲望而生的瘋狂。
可是，「那就不是⋯那就不是⋯」那就不是原來的我了啊。
「妳覺得重要嗎？或者說，誰會在乎？」菈妮不得不親手打碎小褪色者的天真。
是啊，封建制度下的人權，以萬物為芻狗的諸神戰爭，誰會在乎呢？
在交界地上，讓艾瑞絲難以適應的事情很多，但是讓她最為牴觸的事情之一就是對於“改造生命”的觀念。不管是旁人還是受改造者本身對此都極為輕忽——改造者與旁觀者看不起改造生命，恣意鄙視欺凌，被改造者也因為封建制度造成的“人生來有貴賤”以及“勇者無懼”、“士為知己者而死”的觀念而不重視自己的身體即將被改造成另一種可能連個體意識都不再的生命體⋯⋯當然她知道連基本人權都沒有的年代，哪來改造生命的倫理道德問題呢？但是她終究不是這個世界這個制度下生長的人，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扭曲的迴圈。
⋯好吧，小褪色者又哭了。
不存在物理性頭疼的菈妮公主的頭疼了。
「⋯妳跟熔爐騎士怎⋯怎麼了嗎？」菈妮發誓她真的不想探聽別人的隱私，但是小姑娘哭成這樣⋯都哭到以手掩面了，她要怎麼在這個時候叫人家去樓下面對那三個有的粗糙有的老學究還有個是心理扭曲的老傢伙們⋯⋯好難，引導命運好難⋯⋯
更難的是，也不知道這話是問到哪個點上，小褪色者本來只是以手掩面、嗚嗚嗚地哭，聽到她的話後仍是以手掩面，但是哭聲開始激烈的抽噎，最後哇地放聲大哭。
⋯母親，救救我⋯我也只是個孩子⋯⋯
就在菈妮想著沉眠之前要不要去看一下母親、尋求一下慰藉時，小褪色者終於抬起頭來。
然後菈妮就聽到一個欺男霸女的殘虐騎士暴行實錄⋯不，不對。熔爐騎士不可能臨時起意地對一個陌生女子做出這種事。
於是菈妮又問了更詳細點⋯畢竟，小褪色者身上還有一股極其淡薄到幾不可聞，卻是令人不快的氣息。
⋯然後，然後菈妮也以手掩面了。兩隻手蓋在臉上，另外兩隻手蓋在蓋住臉的兩隻手之上。
⋯都他媽的狗男人王八蛋⋯
⋯母親，老師，對不起。雖然是在心裡，但我還是不該說出如此粗鄙的言語⋯我讓妳們蒙羞了⋯⋯
Notes:
紅色膠囊與藍色膠囊。電影The Matrix裡的終極抉擇。
未知生焉知死。孔子說的。
法環的故事真的太過碎片，而且這碎片還碎得前不接後，有些情節能明顯感覺到被硬生生砍掉而導致突兀的斷崖感，所以要在只摸到象腿的前提下要人描繪出正確的大象真的太艱鉅，所以說對於故事的理解，要在不過度解讀也不會邏輯衝突的狀態下撸個順，我盡力了，真的，腦子已經乾癟了，頭髮也掉了不少⋯就算dlc會把我的臉打得啪啪響我也認了⋯就讓三十輪花開來得更猛烈些吧（臉伸出）⋯⋯
話說，「半神們的不死性是因為他們原本命中註定的死亡（即命運之死）被從艾爾登法環中排除出去了。」這是宮崎英高本人對命定之死這東西的原話。
另外，在55的後話裡有提過從死亡魔法有百足傷環印記這點來看，死誕者以前就有，但是跟現在的不同。那具體是不同在哪裡，我想，從提比亞的喚聲船來判斷，或許以前就算出現死誕者也可以被喚聲船引導，但是因為bug的關係，現在的死誕者無法被引導。
龍王普拉契頓桑克斯文本有說，牠是黃金樹時代之前的艾爾登之王。可是艾爾登法環是無上意志隨著流星下放的東西，所以這意思就是說在現任黃金律法之前還有過別的律法。
從風暴鷹、失鄉騎士盔甲、龍王護符、法姆．亞茲拉、太陽城盾，以及龍王普拉頓桑克斯的追憶等等文本綜合所述，個人判斷龍王很高機率就是風暴王，並且牠的神跟太陽有關。還有一個算間接佐證是龍王的兩個頭沒了，身體也傷痕累累，龍皮底下的金色肉身都露出來了，好慘。
那，誰能對牠這個前任艾爾登之王造成這樣的傷害呢？個人覺得就是葛孚雷那次跟牠的一對一決鬥後，龍王因為某種原因帶傷跑走了。但是牠雖然跑走了，卻是即將凋零而痛苦地等著牠的神回來。或許牠也不想打到一半跑走，只是牠知道自己傷太重，無論如何也想在死掉之前再見見自己的神⋯啊好心疼，龍龍我抱抱🫂然後再接著把太陽連接到失色太陽，以及各種“死亡”（55的後話裡都有提過），所以我才認為不同日相的太陽與各種死亡的權能息息相關。
最後，克蘇魯的作者洛夫克拉夫特有段描述：「人類跟宇宙比起來毫無意義，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根本不可能幫助如此渺小的人類，除非⋯他們懷有惡意。」
比起這樣的善惡二元論，我個人更傾向這些外星生物的善惡都不是我們能理解或是承受，就像血源裡，因為科斯的力量影響而扭曲成怪物樣貌的漁村村民。
Chapter 61: 讓我們下次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關於外來者與奧陶琵斯的事情，布萊澤跟她說過。
根據布萊澤的說法，或許是為了這個外來者，也或許是有其他任務在身，總之奧陶琵斯居然成了瑟濂的姪子——是的，菈妮當然知道瑟濂。滿月女王跟魔法學院的那點事她怎麼會不知道。不過蕾娜菈跟瑟濂的恩恩怨怨那是她們兩個的事，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權力場上更沒有，誰都可以是仇人接著轉頭變親娘。
所以雖然是間接，但菈妮跟瑟濂算是有利害關係，正向的那種。
對菈妮而言，用人的標準不在自己的喜好厭惡。真正有能力的人就該善加利用，不該因著個人好惡而被埋沒⋯就是心懷不軌也無妨，各取所需罷了。所以她能容忍塞爾維斯。
當能力強大到可以絕對地掌握並且輾壓那個人時，便不需在意對方有多少小心思、多少壞水。若感情用事反倒顯得自己氣量狹小、不堪為領導⋯這倒不是在否定蕾娜菈，菈妮知道母親憑著一己之力要收服卡利亞王室與魔法學院，所需顧慮的事情太多，得從各方面通盤考量、力求平衡，才能真正地運籌帷幄，所以母親跟瑟濂的鬥爭她沒有任何意見。
只是她的道路跟母親不同，瑟濂對她而言的立場與“用途”自然也不同。當然做法就不同。
所以當初瑟濂被學院逐出時，菈妮默許並隱晦地授意塞爾維斯幫助她。但在這之前，或者代為查探消息、或者因為其他的事由，瑟濂和塞爾維斯本就時有往來。所以菈妮當然知道瑟濂在哪。
總之，當菈妮知道奧陶琵斯居然賴著瑟濂當姪子、露出真容過著砍柴燒火的日子時，她真的有種在一旁看熱鬧、坐看惡馬惡人騎的愉悅感⋯⋯她並不在乎誰是惡馬而誰是惡人，她純粹只是看戲，但也是那時她才知道，熔爐騎士還能那麼“有人性”⋯屬於貶意的那種意思。
「⋯這件事我可以幫妳處理。以後他不會再來煩妳了。」菈妮把手放下、擺回了往常慣用的姿勢，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內心的失態與風暴都是過眼雲煙。
但出乎意料的，眼前的小褪色者沒有露出如釋重負或是喜出望外的神情。
艾瑞絲搖搖頭，笑得有點尷尬、有點窘迫。「謝謝妳，但是不用了。」
「⋯⋯⋯⋯⋯」這是“日”久生情來著？
菈妮的沉默讓艾瑞絲有點手足無措，連忙解釋：「我很感謝妳，真的，我不是不知好歹⋯我⋯」艾瑞絲嘴巴開開閉閉了幾回，才又繼續說下去，「他是妳兄長的下屬，在主人面前打狗會讓妳的立場為難⋯大人不可能時時盯著下屬，也不會想去管這種雜事，畢竟這跟他有什麼利害關係呢。就算自己的心腹大將真的“不受教”、還是不肯放手甚至心懷報復，為了攏絡人心，對這種事也都是睜隻眼閉隻眼，除非真的鬧大了⋯說到頭，這會讓妳為難不說，我也怕自己會多吃苦。」
「所以就隱忍嗎？」
「⋯我知道自己蠢，但我是真的覺得弱者沒有任性的權利。交界地太危險，妳不能時時刻刻保護我。就像妳知道自己的前路孤獨而黑暗，我也知道能陪伴自己走下去的，終究只有我自己。所以對力量比我強大的人，只要不是想殺我，我都覺得最好能留一線⋯」艾瑞絲絞著手指，侷促不已，不敢直視菈妮。「他雖然對我⋯做了不是我情願的事情，但是他留下的東西真的對我幫助很大。」艾瑞絲開始細數起奧陶琵斯給她的那些肉眼可見與不可見的種種。各種貨幣就不說，鈴蘭戰灰武器衣服魔法什麼都有，也都不是凡俗之物，光是聽到就是伴侶也不會剝離精神力與氣息給對方時，她已經感覺到無比沉重的人情。
這不是給予方自己覺得如何、在不在意，而是受贈方只要是個三觀正常的人，就該感到難以負荷。
「說一句沒出息的話，這些東西就算是⋯嫖資⋯我也不虧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如果，如果，這副身體，能夠取悅他⋯那就⋯這樣吧。但也僅只於此了。就像那個血指，梵雷，我能給他身體，也能給他感情，但是我不可能幫他做壞事，這是我的底線⋯雖然我很怕死，但是如果要超過我的底線，我⋯」艾瑞絲抬起頭看著菈妮，臉上掛著微笑卻是流下了淚水。「我只能把命賠給他們了。」
「反正，反正這裡原本就不是我的世界，如果我死了說不定就回去了⋯那裡⋯雖然沒有人愛我，但是那裡安全多了⋯只要女生不情願，男人就算只是跟蹤或是摸摸手⋯甚至言語調戲都會被法律懲罰⋯沒有魔法更沒有怪物⋯連會電人的羊都不存在⋯⋯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去⋯這裡有好多人關心我⋯真心為我付出⋯⋯」艾瑞絲拼命地抹著臉上不停滑落的淚水，鼻涕吸了又吸，不明白為什麼這副身體就這麼不爭氣，讓她屢屢在公主面前失態。
是啊，強權環伺，誰不是身不由己呢？不說自己，就是那個沒有心的女人也一樣。
「既然知道自己是弱者，為什麼還要前進⋯為什麼不為那些關愛妳的人停下來，安於現況，好好享受他們的愛，彼此都開心⋯」菈妮也說不清，這個問題到底是在問誰。是她？還是自己？
「我也逃避過⋯可是我發現沒有用，再怎麼逃避，命運還是押著我走上那條我看不到的路，我能感覺得到⋯而且⋯而且⋯」艾瑞絲哭到不能自己。「我許下的承諾也壓在我身上，一天一天地越來越重⋯只要腳步停下來，我就喘不過氣⋯⋯我不是後悔許下那些承諾，我⋯我是怕自己做的不夠好，對不起把自己的餘念託付給我的那些人⋯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最初的小夥伴們、艾爾帕斯、勒緹娜⋯
菈妮閉上眼。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名為“辛酸”的情緒了。很久很久。但是人偶的眼睛流不出淚水。
「⋯過來。」冰冷的人偶公主再次下了命令。待小褪色者靠過來之後，她將小姑娘輕輕淺淺地靠進自己的懷中，為她抹去淚水。「無妨。跟隨自己的心便是。無須在意做出的決定日後會不會後悔。如果妳對自己夠誠實的話就會發現，不管做了什麼決定，都一定會後悔⋯在交界地上，沒有不留遺憾的決定。」
在交界地上謹小慎微、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渡過每一天，只有在瑟漣跟托普斯還有賽恩等人身邊的時候，才能暫時放下這一切，做回自己。但是哪怕是在這些關愛她的人們身邊，她還是活得壓抑，因為她記得自己許下的每一個承諾。在計較著命運的同時，她也害怕自己的命運與決定會因為蝴蝶效應而影響愛她的人、為他們帶來不好的事。
她想被愛，卻又因為被愛而痛苦害怕。
但是現在突然有個身居高位、能看清全局的人跟妳說了大實話，告訴妳反正不管怎樣做都會後悔，所以順從己心、自問無愧便是⋯這種其實有點阿Q的觀點，反而讓她越來越緊繃糾結、逐漸自縛的思維得到相當程度的解脫。
所有的孤獨、恐懼與沈重的包袱，在這一刻，通通釋放開來。艾瑞絲再也控制不住地靠在菈妮懷中，失聲痛哭。
位於卡利亞城後方，終年瀰漫著黃金樹的光芒也穿不透的濃霧。被濃霧包圍的三座魔法師塔的其中一座屬於承載律法的神人，亦是孤高自恃的公主。而高塔上的公主突然覺得，如果幽藍暗月的微弱光芒還能稍微照亮些什麼，她倒是不介意為這個小傻子照照路。
當然，前提是小傻子也能為她付出真心。對於褪色者來說，神人公主身上的“誘惑”太多。而懷璧其罪。
「那個人⋯妳也不用太擔心，他雖然狗⋯咳⋯差勁，但不是窮凶極惡之徒⋯熔爐騎士有喜好厭惡但沒有執念，或是過於強烈的情感。除了服從自己侍奉之人的命令外，熔爐騎士不劫掠百姓也不濫殺。妳聽到的那些傳聞⋯熔爐騎士對褪色者的敵意是因為於他們而言，褪色者即為挑戰王權、動搖王權的存在⋯但是妳跟他沒有這些問題。所以面對他時，妳無須怕他，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便是。」菈妮撫摸小褪色者亞麻色的頭髮，如母親般溫柔。就像蕾娜菈溫柔地撫摸著趴在她懷中的小公主、那柔軟的火紅色頭髮。她輕聲細語地跟小姑娘說話，告訴她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
彷彿有魔力的語調，安定了小姑娘的心，也給了她們闖蕩世界的勇氣。
情緒隨著淚水宣洩得差不多之後，理智再次回歸的女孩兒真的想一棍子打死自己⋯在公主面前動輒暴雨式炸淚已經夠丟臉，哭著哭著還哭到人家懷中，就是人家不計較她也覺得自己即將社會性死亡，於是女孩兒想著轉移話題，讓自己慢慢地脫離這份尷尬的境地⋯「為⋯為什麼雙指要褪色者獵殺半神呢？」
這轉折僵硬的⋯菈妮哪會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麼。善解人意的公主也不戳破她，只是順著問題回應。
「雙指應該跟你們說過無上意志放棄了這些半神對嗎？」小褪色者吸著快要吸不住的鼻涕點頭。菈妮忍住找手帕給她的衝動，繼續說道：「放棄了半神的不是無上意志，而是雙指。」
「雙指不過是在故技重施罷了。」菈妮輕嗤。
「而它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現在的半神與神人都再不願聽從雙指的指示、各有異心，所以它召回褪色者的原因有三：一是明面上的原因，即修復艾爾登法環。二是要藉著褪色者的手肅清掉這些不聽話的神。三則承接二，即是要像當初神人們的競爭一樣，讓褪色者與神、與褪色者們再次以同樣的方式廝殺，最後脫穎而出的人說好聽是艾爾登之王，其實不過是成為雙指的另一個工具。假如褪色者有通天本事，把所有半神都殺光那是最好。」
「而這位新任的艾爾登之王的神，自然是瑪莉卡這個容器。」
「我不清楚當初瑪莉卡是怎麼跟葛孚雷說的，但是既然葛孚雷會帶著大軍離開，表示他可能並不知道這些褪色者再次回歸後會成為自己的競爭者。或許他以為到時候褪色者回歸時仍舊是他的大軍，他可以帶著他的大軍一路橫掃回王城⋯妳“見過”蒙葛特，應該很清楚我這位兄長渴望愛⋯死心眼。」
想到夢中，蒙葛特透過下水道的小孔洞，望著僅有幾釐米大小的“世界”，他的眼神⋯艾瑞絲心疼地想給他一個抱抱。不過人家肯定不稀罕，畢竟胸口那道魔法傷口好不容易才痊癒⋯總之女孩兒點忙點頭。
「等他回到王城，蒙葛特自會為父親讓路⋯他可能沒想到雙指一開始就不是這麼打算的⋯或許瑪莉卡本也不是這麼打算。對瑪莉卡來說，人越多就越是能夠達到她的目的，所以就算她知道雙指的本意是讓這些褪色者回來鬥爭她也不會說什麼，因為只要能達到目的，其他的事情她根本不在乎⋯她認為這些都是合理的犧牲。」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知道自己當初的大軍成為阻礙者之後，葛孚雷會躲到暗處，到了最後再一網打盡、收割那個即將走上最後一步的人也說不定。」
於是又回到計中計中計中計了是嗎⋯這些人真的好煩⋯⋯
看到小褪色者的情緒穩定不少，菈妮嘆了一口氣，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們回來了，你去找他們吧。」不想小姑娘胡思亂想，菈妮補充道：「我就要進入深眠，短時間內不會醒來⋯人偶的身體並沒有那麼自由。」⋯礙於種種考量，菈妮不好說出事實。
殺死神軀、轉移大盧恩，將靈魂置入人偶，這一連串操作讓菈妮元氣大傷，就連靈魂都受創⋯哪有這麼好的事情，能夠把靈魂與肉身無損剝離。再說了，她捨棄掉的是本就擁有強大能力的肉體，以及強大能量化身的大盧恩，所以傷害可想而知。
後來她不顧布萊澤的反對，試圖扭轉星體。然而此舉不管成敗與否對她都是巨大而沉重的耗損。
自此，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深眠，修復靈魂的傷害。
人家明講要休息了，艾瑞絲連忙扯起衣袍把臉抹乾淨，準備離去。
只是在她拉起衣袍的同時，露出了外袍底下的一角，菈妮瞥見後在心中對奧陶琵斯又是一頓鄙視⋯不知道用什麼手段禍害了永恆之城的女巫，扒了人家的衣服去借花獻佛，這比扒屍體衣服更不要臉⋯⋯
「⋯去樓下和那三個人聊幾句吧。他們都頗為特立獨行，所以妳不用勉強自己融入他們，只是他們免不了對妳有所打量⋯畢竟很久沒有新人加入了。妳如果有什麼需要就盡量對他們開口，不用感到任何的心理負擔，因為他們對妳肯定也不會客氣⋯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我會期待，下一次睜眼的時候，能聽到妳的好消息、看到妳安然無恙的回來。」
艾瑞絲拜別公主後，轉身離去時聽到身後傳來她的聲音：「記得，塞爾維斯給妳的東西不要吃。也不要聞⋯妳如果坑了他也沒關係，不用跟我說，我完全不介意。」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有多糟糕⋯⋯
Notes:
道具「文件：關於教授的秘密」寫了塞爾維斯把見不得光的東西藏在廢墟地下室，並且“還有，那位恐怖的魔塊魔女，好像也會在那個地方出入。”
所以瑟濂跟塞爾維斯的確是狼狽為奸的好基友XDD
Chapter 62: 山妖、狼人、傀儡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不對，等一下⋯啊啊，是這麼一回事嗎！我伊吉身為軍師，竟然沒有讀出這一步！」走下樓的時候，艾瑞絲看到那位伊吉先生低著頭喃喃自語。她沒想到來的是分靈體，不過這種事情無所謂。
就在她猶豫著該何時出聲才不至於會打斷人家思考的同時，伊吉已經注意到小褪色者的氣息了。
「失禮了，我一時太過專注⋯哦，看來妳復原的狀況很理想。」艾瑞絲奄奄一息地被奧陶琵斯帶出城的時候，總待在途經卡利亞城要道的伊吉自然看到了，隨後也從布萊澤口中知道事情的全貌。
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思維在行事，只要對菈妮無害，蘿蕾塔的為人與做法伊吉就不評論，畢竟他知道大人的前路黑暗，所以能攙和進來的人遲早也會面對無數的危險。蘿蕾塔的做法恰不恰當另當別論，但的確不能說她做錯什麼。
「請容我再次自報名號，我叫伊吉，是侍奉卡利亞王室的鐵匠，也是菈妮大人的軍師。」深具智慧的老者忽視了小姑娘的眼睛腫成咒蛙假眼的慘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不動如山地把話說下去。
「菈妮大人說妳將和布萊澤合作，一同尋找前往諾克隆恩的去路⋯妳是否聽過“永恆之城”諾克隆恩？」艾瑞絲連忙搖頭說不知道。她聽聞永恆之城跟諾克斯人是無上意志落下流星後被砸進地底的古代文明與人種，後來因為觸怒無上意志而再次被毀滅。而當時僅有部分諾克斯人逃出來、重回地面。
至今地底雖然還有諾克斯人，但是他們經此重創後元氣大傷，剩餘不多的諾克斯人艱辛地維持著文明與人種的存續，那個令人驕傲、先進的文明，神秘而深邃的黑月⋯僅只於此了，其他的艾瑞絲一概不知。
伊吉頷首，繼續說道：「諾克隆恩是位於地底下的永恆之城。除此之外，還有和諾克隆恩成對存在的另一座永恆之城，名為諾克史黛拉。」所以“永恆之城”類似諾克斯人的國度名稱的抬頭、前綴名，諾克隆恩跟諾克史黛拉則是後綴名，也是該城或該區域的名稱⋯這是艾瑞絲的理解。
「經過我們長久以來的調查，已經知道諾克隆恩的所在地。寧姆格福的霧林裡有一座諾克斯人建造、連接地底與地面的入口井，據說從那口通行用的井下到地底之後，抬頭仰望就能看到諾克隆恩⋯」老軍師低沉緩慢地“嗯”了一聲，像是陷入了沉思。「雖然能看到，該如何進入，至今我們還找不到路⋯布萊澤做了不少努力，目前就在這一步遇到瓶頸⋯嗯，該用什麼辦法⋯沒有錯，一定就是那樣⋯」
發現自己又陷入沉思，伊吉抬起頭，對著眼前的小褪色者略帶歉意道：「噢，我又走神了⋯請妳聽我說，卡利亞王室的命運是隨著星星流轉而動，所以身為卡利亞王室正統血脈的公主──菈妮大人的命運也不例外。而拉塔恩將軍打破了星星流轉的定律，從此星星受到封印、不再轉動。所以，在拉塔恩將軍死亡之際，星星就會再次轉動。連帶著菈妮大人的命運，也會開始轉動。」
「我判斷這麼一來，也許就會出現前往諾克隆恩的道路⋯是了⋯菈妮大人的命運必然伴隨著將軍的死才能展開⋯是了，一定是如此。褪色者啊，請妳和布萊澤一同前往祭典的舉辦地，去為將軍“送行”。當星星再次轉動時，前往諾克隆恩的道路一定會出現。」
⋯這拐彎抹角繞了一大圈、扯得玄的，怎麼聽就是拉塔恩死了以後就會因為hold住星球的重力魔法失效而天降隕石，然後就會砸出一個能夠戳穿岩層的洞來著，然後我們就可以順著那個空洞進到諾克隆恩⋯不是，到底，為什麼放屁的時候要先把褲子脫下來才放呢？讓屁直接強而有力地穿透褲子不是很暢快嗎⋯⋯頂著腫成了咒蛙假眼、禮貌微笑笑得僵硬無比的女孩兒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真相了⋯
想通了的伊吉對著小褪色者就是一頓開懷老人的掏心掏肺。「不過，想不到妳真的有侍奉菈妮大人的命運，只能說我有眼無珠，這件事情請妳見諒。我願盡己所能，提出建言，請你們一定要成功⋯⋯達瑞威爾的事情我已經聽說⋯那個傻小子承蒙妳關照了。」
被抬的這麼高，艾瑞絲連聲說不敢，笑得尷尬又牽強。
「請別這麼說，我才是承蒙關照。」
「雖然布萊澤是雙指賜與菈妮大人的影子野獸，但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兩人感情非常好，菈妮大人甚至認他當弟弟。而大人的母親，蕾娜菈大人對此也表示樂見其成⋯在他們還年幼的時候，看起來真的有如親姊弟。當時，我也時常陪著他們兩位玩耍⋯」人總喜歡回憶往昔，但是現實太悲傷而往昔太甜美、落差過大的時候，回憶往昔反而成為一件殘酷的事。因為那不是會讓人感到美好、是暫時逃避的桃花源，而是愈加顯得現下的境況是如此悲哀、愈加不想回到現實。
「後來，當菈妮大人決定要拋棄神人的身體、走上黑暗而孤獨的道路，我和布萊澤都自願成為臣子，侍奉菈妮大人⋯儘管發生了那麼多令人悲傷的事情，昔日美好再也回不去，但是那段孩提時期度過的時光，肯定所有人都記得。不管是蕾娜菈大人，還是拉達岡大人⋯甚至是⋯⋯」老人唏噓不已。
卡利亞的初代女王成就了卡利亞人與利耶尼亞的輝煌歲月，卻在命運的捉弄下初代女王也是末代女王，觀星者的國度也隨之衰退、殞落。而今，卡利亞王嗣的血脈幾乎可說是已經斷絕。
猶記紅髮似火的小姑娘偷偷把髒兮兮又病歪歪的流浪手蟲夾帶進卡利亞城裡飼養，狼頭人身的小豆丁幫她打掩護。而他們的隱瞞行為導致卡利亞城從此手蟲繁殖大爆發⋯⋯
東窗事發的時候，小狼人擋在公主前面、很有義氣地把責任一肩扛下，公主也一腳踹翻眼前的蠢狗、挺起胸膛說都是她的主意要罰就罰她⋯最後兩個人被女王好氣又好笑地罰了一頓，通通賞你們一個痛快。
以及，另外兩個沒露過面的共犯，頭上也都多了個卡利亞權杖敲出來的腫包。
最後，為了怕小公主傷心，不想殺死牠們來減少數量、眼神死的卡利亞人乾脆給牠們套上“戒指項圈”順便做上遲來的節育⋯就，直接飼養起來吧⋯⋯從此卡利亞城還有另一個讓卡利亞人社會性死亡的別名，叫做“手蟲之城”⋯
「⋯布萊澤就麻煩妳關照了。他從小性格就一板一眼，很需要有妳這樣⋯開朗⋯的朋友。」
往事歷歷在目。山妖軍師的聲音跟他的記憶、他的經歷一樣，老邁而滄桑。
正當艾瑞絲轉身準備下樓時，背後傳來伊吉的聲音：「還有一件事⋯妳等等下樓會遇到一個叫做塞爾維斯的人，他給的東西最好不要亂吃⋯最好別吃。」
「⋯⋯我記住了，謝謝你。」
女孩兒揉眉，已經無力吐槽。
＊＊＊
布萊澤看到艾瑞絲頂著腫成咒蛙假眼似的水泡眼出現時，他楞了愣，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什麼見菈妮會弄成這樣。但是評論女孩子的外貌是一件失禮的事，多餘的同情對當事者來說也一樣，於是布萊澤僵硬地把臉別開、不敢看她，生怕自己忍不住想給她一些建議。
「⋯咳⋯那麼，馬上切入主題。關於任務⋯」⋯艾瑞絲只是眼腫不是眼瞎，哪可能看不到布萊澤眼瞳中的巨震與僵硬的定住，最後超不自然超機械化地把臉別開嗎⋯⋯然而女孩知道對男人不能要求太多，於是你當沒看到我也當你沒看到⋯繼續禮貌地傾聽。
「我現在在前往寧格姆福的路上，妳應該已經知道諾克隆恩就在寧格姆福的地底⋯我已經去過很多次，但始終找不到能通往諾克隆恩的路，我打算在祭典開始之前再去找找。」布萊澤的口氣帶了點頹喪，但他隱藏得很好。只是他的低落艾瑞絲還是隱約感覺到了。
或許，艾瑞絲想，當初在霧林會遇到布萊澤就是又去找路了吧。
「伊吉先生說，等到碎星將軍死去，通往諾克隆恩的路應該就會出現。」艾瑞絲如實轉告，布萊澤聞言嘆了一口氣，頹喪感明顯可見。「我也有這樣的猜測⋯我們都知道要促成星星的再次流轉，但是沒有人知道當星星再次流轉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現在看來，星星轉不轉已經不是能不能觀星的問題⋯菈妮如果想要走上命運的道路，星星勢必要流轉，只是這麼一來，將軍就非死不可了⋯」想到那個個性大大喇喇，熱愛各種動物、在手蟲事件時也偷偷給了助力的紅髮大男孩。布萊澤跟菈妮一樣，也希望事情能有一線轉機。
⋯也就是說，如果拉塔恩不死，連去諾克隆恩的路都不給⋯這樣的意思吧。艾瑞絲沉默不語，心裡有股說不出的鬱結感。雖然人偶的臉幾乎沒有表情，公主的聲音也很平穩淡然，但是她就是能感覺得到公主原本的個性並非如此，而且，她是真的愛她的家人⋯
「所以你還是想趕在祭典之前再試試，對嗎，那怕再試一次⋯」布萊澤點頭。反正已經被看穿那就再也不憋了，徹底垂頭喪氣。女孩貼心地安慰他，柔聲道：「那我趕快回去準備，我們這就出發。」
但是布萊澤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雖然方向感不太好，但是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很多遍，很熟了，帶著妳反而拖慢我的速度⋯⋯我不是嫌棄妳，我的意思是⋯」布萊澤抓抓頭，懊悔自己怎麼又言不達意了。看著小姑娘沒有絲毫不悅，布萊澤連忙找補：「我們就約在霧林，就是初次見面那裡，到時候去紅獅子城的路就要麻煩妳了⋯」
想到小姑娘身上的傷，布萊澤還是給了中肯的建議。
「這段時間我建議妳繼續養傷，也要多加鍛鍊自己。蓋利德是個很危險的地方，我雖然能保護妳，但我無法保證妳無傷。妳若是身上帶傷或是本事太差，就算有我保護也還是很危險⋯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艾瑞絲點點頭，非常感謝他的好意。
「⋯說來真煩⋯找了無數次還是毫無所獲，傳送門也都試過了⋯⋯不過塞爾維斯⋯那個陰沉的傢伙似乎知道點什麼⋯要不要去咬他幾口逼問他⋯」然而想到那噁心的東西，布萊澤連忙呸呸呸了幾口，自顧自地喃喃唸道：「還是算了，那傢伙連腐敗狗都不想咬⋯我還是實在點，多調查周圍的環境跟地形⋯⋯」
「⋯⋯⋯⋯⋯」女孩兒驚恐臉，所以說半狼人跟狼一樣，真的會咬人是嗎！
正想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告別布萊澤時，布萊澤對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艾瑞絲看他一個直來直往的狼頭大漢突然神神秘秘彆彆扭扭的，便連忙湊了上去，貼心地傾聽需求。
只見布萊澤貼在她耳朵旁邊，特務接頭似地小小聲地說道：「我跟妳說，塞爾維斯那老狗聽力好得很，他就在我背後的隔壁房裡妳也看到了，所以我不方便直接說⋯」
艾瑞絲用力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我跟妳說，真的很重要。」
艾瑞絲點頭如搗蒜，頸椎椎間盤都快位移，整個人緊張地手心也開始流汗。
「那條老狗給的東西千萬別吃。記得了，千．萬．別．吃。」
「⋯⋯⋯⋯⋯」
＊＊＊
艾瑞絲的社畜哲學就是，對於品行不佳的人敬而遠之，但若是必要接觸，那就虛以委蛇。
「唉唷我的星星啊，妳是本來就長得像咒蛙，還是被自己給蠢哭了眼睛才腫得像咒蛙⋯」⋯塞爾維斯發誓，他雖然看不起這個未曾謀面的褪色者鄉巴佬，但他真的沒想著要第一句話就這麼直接，這不是猛然抬頭被嚇到了才一時嘴瓢來著⋯⋯
⋯我是成熟的大人了⋯女孩兒堅信自己對塞爾維斯這個語氣輕挑又高傲、油到不行的男人，心裡是真的毫無波動。真的沒有。沒．有。
然而便是雞掰人塞爾維斯，也是能讀得懂空氣，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打算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把兩人見面的場景給reset來過⋯
「⋯咳⋯噢，妳就是菈妮推薦的人？」女孩兒癟著嘴“嗯”了一聲，不等她開口回應，塞爾維斯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嗯，嗯，我知道，我聽說了⋯我是塞爾維斯，是卡利亞王室的魔法教授。」塞爾維斯打量這個一臉蠢樣的小褪色者，儘管端著姿態咬著字詞，但語氣明顯更嫌棄更不屑了。「妳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褪色者，我真不知道她能抱有什麼期待⋯真是不幸，偏生得跟這種人共侍一主。」
「照道理而言，我是不可能為妳這種角色浪費時間，但我也不能無視她的要求⋯沒辦法了，希望妳能有點用處⋯我人在這附近的另一座塔，如果妳希望自己對菈妮有點用處，就過來找我吧。」
塞爾維斯念稿般地快速說完這段話後，本想直接閃人，突然他想到什麼似地，「對了，話說回來，最近夜裡時常聽到狼嚎，相當擾人。妳如果見到那隻蠢狗，布萊澤，替我傳話給他，叫他快滾！」
「⋯畜生的吠叫聲實在惱人，讓人受不了！」說完，塞爾維斯的分靈體就迫不及待地化為光點散去。
「⋯⋯⋯⋯⋯」
不是，布萊澤不是一直都在你隔壁房間嗎，直到剛剛。你其實是怕被咬，不敢直接跟他說對吧⋯女孩兒獨自一人站在塔裡，腫著眼睛的臉抽的跟中風一樣，就像被賞了八十輪花開的傻孩子。
Notes:
塞爾維斯嫌布萊澤那段話在廢案，然鵝我真的覺得他不敢直接跟布萊澤說XDD
如果在加入陣營之後攻擊伊吉，伊吉會說：「想反悔的話，勸你趁早回頭。變成叛徒，只會讓菈妮傷心。」、黑狼面具的文本寫了：「在過去，影子一改樣貌，變成會傷害魔女菈妮的存在後，所留下的遺物。」
最後，菈妮拿了指頭刀要去戳雙指的時候，會表示對伊吉和布萊澤無以回報，還有要你轉告很愛他們⋯種種，表示菈妮其實真的是一個情感豐沛又善良的女孩兒，以前的她絕對不是現在這冷冰冰的樣子。
有人說假如走羅傑爾路線的話，覺得菈妮再利用阿褪⋯問題是假如走這條路線，是阿褪對菈妮有目的在先，並且也被菈妮看穿了。
但即便如此，用人孔急的菈妮還是容忍了心懷不軌的阿褪，並且對這樣的阿褪明講了你幫我做事我給你你要的⋯這樣子就算要說利用，怎麼看也是阿褪先不真誠吧？？？
Chapter 63: 塞爾維斯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反正秘密隱藏無望，徹底放飛自我的奧陶琵斯天天逮著志留亞聊心事，勢要把羊毛薅到一根不剩。
狗都看不上的直男纏著聊感情事，志留亞起初還會因為狗直男的暴言以及被煩到受不了而多次忍不住抄起樹矛仗打，但狗直男之所以會被叫狗直男就是因為在感情事上他們的肉體跟精神層面都皮粗肉厚，並且不會讀空氣看眼色，所以到後來志留亞已經眼神死亡，隨便了⋯你說我聽就是，反正過幾天我就要回深根了⋯隨你折騰吧，我就當關愛智障⋯⋯
其實起初志留亞真的想過要好好開導他，傳授他正常一點的感情觀，但是她發現這狗男人完全不受教。直到奧陶琵斯說出「OO大不是可以塞得比較滿，這樣很好啊？光靠OO我就能把那個血指比下去。」、「她沒有跟公主指控我，一定是心裡有我⋯雖然她從“奧陶琵斯”移情別戀到“熔爐騎士”身上，這點我很無奈，但是等她知道真相了，一定會把對兩個人的感情合而為一。」⋯⋯志留亞放棄了，徹底放棄了。
⋯你他娘塞滿一點比較好你以為在吃袋餅，料多實在大好評是吧？人家沒投訴你怕是懼於你熔爐騎士的淫威，再說熔爐騎士那是羅德爾的事關卡利亞的公主屁事，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沒眼色嗎？還感情合而為一呢，你他娘的想屁吃吧，沒跟大人投訴你騙砲你就該去教堂還願了⋯⋯志留亞完全不明白，平常嚴肅寡言，對政事對局勢都還挺清楚的傢伙怎麼在感情事上能夠這麼⋯這麼⋯⋯
於是志留亞忍不住想，肯定是王上當初從初始融爐裡取出奧陶琵斯的“成份”時，因為是第一次所以不熟練，少拿或是拿錯了一些東西，要不就是過程出了什麼錯⋯
總之，後來，事情交辦完成後，志留亞幾乎是屁滾尿流地逃走。然而堂堂熔爐騎士雙首席之一卻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狽樣，只要能盡速遠離這個狗都看不上的智障。
＊＊＊
三姐妹塔的主人分屬於滿月女王與菈妮公主，而令人訝異的是，其中一座竟然屬於塞爾維斯，可見他的身份之高，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服侍菈妮。
不管是利益交換還是“專業貢獻”，艾瑞絲覺得，塞爾維斯的“價值”應該不體現在明面上。
從小就寄人籬下的女孩，早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不只是肉眼可見的喜怒哀樂，還有“不以表象評判人”、“面對想佔你便宜甚至傷害你的人，逃的超快但還是必須犧牲一點點皮毛來滿足對方，免得對方惱羞成怒、一個指頭就能輾死你”⋯種種不颯不爽不女強但能保命的社會生存法則。
殘酷的現實世界裡，有背景的人才有資格成為爽文主角。白手起家卻能混出個門道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趴在屍體堆上，染著別人的鮮血、一步步往上爬。
是的，沒有家族底蘊做靠山的他們連站著的資格都沒有，只有爬上頂端了，才能稍微直起身子。稍微。
而女孩不是個能心狠的，所以她的本領被轉化成了防禦性質的存在，保護軟綿綿的小兔子在水泥叢林裡不被虎狼吞噬殆盡。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這個沒有背景的底層小弱雞才能在風起雲湧、從高層到基層一個個鬥成了卷成了肉桂卷的百大企業公司裡頭苟活⋯⋯她不樹敵也不站隊，孤獨地待在所有小圈圈之外、不構成任何人的威脅，但她做事又謹慎穩妥、細心但不多事不出頭，於是一個組織也不能沒有螺絲釘⋯她便成了這種沒出息但也安全的存在。
所以就算沒有眾人的提醒，艾瑞絲也很清楚，對於塞爾維斯這種頭銜與待遇不成比例、明明性格差勁但是團體中的眾人甚至高位者卻都能夠容忍他⋯種種邏輯不合理的人，必須特別小心提防。
＊＊＊
塞爾維斯看到那個鄉巴佬新成員真的出現在自己塔裡，既是鄙視，又充滿了打量。
「⋯哎呀哎呀，妳還真的過來找我？」
男人比例誇張的藍色帽檐下，以金線繪製了星星運行的軌跡，整頂帽子就是一副星體圖。以黃金線排列成代表拉達岡的網格鑲嵌在面甲上，讓整副面甲說是頭盔卻更像囚具，此為象徵“沉默”、“不宣之於口的秘密”之意。而面甲下的男人也跟他的前主子一樣，充滿了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男人端著姿態，語調高傲而清晰，咬著字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倒不讓人意外⋯連場面話都聽不懂，所以我才受不了井底之蛙。」
⋯被掐住脖子的蛙蛙，腦細胞高速運轉了幾毫秒之後，幫她決定了先是禮貌地微笑、再開口問問永恆之城的事兒。
「⋯哦，這件事竟然妳拿來問我？這不是妳跟那隻蠢狗的任務嗎？」塞爾維斯搖搖頭、鄙視幾乎從面甲的開口溢出。「無能就算了，妳們兩個竟然這麼忝不知恥？拿著自己的任務到處打擾別人、討要人辛苦得來的成果，一點都不會感到羞愧嗎？不知道我可是很忙的嗎？」
⋯不是，大爺，“如果妳希望自己對菈妮有點用處，就過來找我吧。”這話不是你親口說的嗎？不是為了永恆之城那事情的話，我還能有什麼其他對菈妮有用的事情必須來找你？？？你要說是客套話，可是你也說了“我也不能無視她的要求”不是嗎？？？？？
蛙蛙一臉茫然，覺得塞爾維斯矛盾的言論完全超越了她對“客套話”這詞兒的理解。
看到鄉巴佬那像是被屎噎住的怪異表情，塞爾維斯翻了個大白眼、深吐了一口氣後，大發慈悲、紆尊降貴地說道：「⋯好吧，算了。反正時機也成熟了，我就告訴妳吧。」
「在寧格姆福的驛站街遺跡裡，有個叫做瑟濂的輝石魔法師⋯如果妳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應該就聽過她的美名——殺人如麻的魔塊魔女。」聽到老師的名字，女孩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整個人像是靜脈注射了狂熱香藥一樣全神貫注。這副用心聽講的小模樣讓塞爾維斯很滿意，接著說道：「以前我們就時有往來，我經常委託她調查一些事情。後來她被逐出學院的時候，也曾關照過她，所以她可說是欠了我一些人情。我幫妳寫介紹信，關於永恆之城的事情妳去問她吧，她應該調查出一些結果了。」
塞爾維斯轉身，抽出一卷空白卷軸攤在桌上，開始書寫。
就在塞爾維斯低頭書寫的時候，艾瑞絲順著塞爾維斯的背影投去視線。本該思考瑟濂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老師跟卡利亞王室與塞爾維斯之間的關係的女孩兒，視線不自覺地被塞爾維斯書架上的東西吸引了。
手辦？？
而且還是等比例縮小、既使遠看也得出來比例很精準很精緻的手辦？？？
比例很精準。
是的。女孩兒當然知道比較很精準。
因為那是菈妮的手辦。
這陰暗的塔裡的陰暗的老頭的書架上居然有菈妮的手辦？？？？？
女孩兒發誓，她真的想後退兩步的，但她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牢牢黏在手辦上。因為那手辦真的太精緻太可愛了⋯巴掌大的等比例菈妮，低著頭垂著手，坐在堆滿了書本、各種羊皮與金屬卷軸的書架上，靠在一個玻璃墨水瓶旁邊⋯物件本身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但是書房氛圍與菈妮造型的魔法歐洲風格卻又能很合適地融入彼此，實在是太⋯女孩兒的眼睛彎成了皇帝豆的形狀。
卷好信件並封上火漆後，塞爾維斯將信函地給艾瑞絲⋯然後他就注意到她的視線了。廢話，又不是瞎子，哪忽視的了鄉巴佬那堪比格密爾火山岩漿般炙熱的視線。
「⋯怎麼，對這種東西⋯有興趣嗎？」塞爾維斯饒富意味地問道。艾瑞絲出乎意料的反應，讓他直到現在才真正地把她當成個人來看上一眼。而對於塞爾維斯的問題，女孩態度客氣且保留地點點頭，但是那視線中的火熱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儘管她對於這種地方會出現這種東西覺得⋯嗯，讓人不太舒服，但是人家的下屬輪不到自己來質問什麼，而且菈妮未必不知情。
再說了，一碼歸一碼，她是真的很喜歡手辦。
就算是大公司，基層的小社畜薪水能高到哪去？扣除在大城市的各種開銷尤其是房租，艾瑞絲終究只是個前綴名響亮點的貧乏社畜。
對於物質與社交慾望不高，但精神層面就跟存款數字一樣赤貧的女孩而言，CP值最高的娛樂也是精神食糧就是各種影視動漫作品了。而艾瑞絲做過最奢侈的非必要性消費就是咬著牙買了遊戲主機，再去買各種打折或二手遊戲片，然後徜徉在一個個天馬行空的平行世界裡。
但是有了喜歡的作品當然就會喜歡作品的周邊。除了袖珍工藝之外，艾瑞絲特別喜歡手辦。不管是精緻的比例手辦還是可愛的Q版黏土人她都喜歡，就是哥吉拉大手辦她都想抱進懷裡蹭兩下。但是，這種有閒錢才能買的東西對艾瑞絲而言是不敢奢望的絕緣品⋯她不是真的沒有物質慾望，有誰不想活的漂漂亮亮、能吃好穿好呢？
只是艾瑞絲把自己的身分和立場看得很清楚，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她不敢亂花錢，盡可能把薪水存下來，因為誰知道“明天”跟“意外”哪個會先到來？若是傷了病了或是失業了，無家可歸的她怎麼活？
艾瑞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生怕自己火熱的視線會太失禮⋯這麼死盯著人家的東西看，像個把臉貼在糖果店玻璃櫥窗上流口水的傻孩子，雖然是喜愛讚嘆之意，但也表達了一種“我好喜歡，送我好不好？”的渴望。女孩真的沒那意思，所以她把視線別開，免得讓人誤會。
「不瞞你說，我很喜歡手⋯人偶，大的小的都喜歡。曾有幸把玩過朋友收藏的人偶，還差點把臉上的油蹭到人偶身上⋯可是喜歡歸喜歡，我實在沒有能力擁有這種東西，就只能眼睛看看心裡想想，雖然羨慕但不敢奢望⋯」女孩低著頭，雙手無處安放地垂放在大腿處抓了兩下、有點尷尬地擠出“嘿嘿”兩聲笑。然而這姿態，這笑容，這眼神⋯在有心人眼裡她這不是尷尬，而是猥瑣。
嘖嘖。塞爾維斯忍不住出聲嘆道：「⋯哎呀哎呀⋯⋯妳可真是讓我意外呢。」
塞爾維斯把小菈妮人偶拿在手上，伊甸園的罪惡之蛇吐出的爬說語是引誘人墮落的蜜糖。「這是我做的，大小都是⋯很精緻，很喜歡，想好好品味對吧⋯？」
⋯雖然這問法很奇怪、“品味”這詞兒超詭異，但塞爾維斯本來就是個詭異的老頭，所以艾瑞絲也沒多琢磨他的用詞，就是含蓄地點了點頭，笑得像是見到初戀般地羞澀。「大師手藝不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精緻仿真的人偶，只是我知道自己沒那個條件擁有這種東西，所以也就是看看⋯」整天東奔西跑日曬雨淋還時不時深陷泥坑、人都髒兮兮臭薰薰地哪能保證手辦乾淨⋯女孩兒還是很有自知之明。
面甲下的男人笑了。笑得猥瑣又親切。
「⋯唉，沒辦法，既然人都來了，那就麻煩妳辦一件事吧⋯事成之後，我允許妳賞玩我的收藏，不過別太得意了，只能賞玩⋯⋯」男人的聲音甜蜜幾乎滴油，女孩兒儘管全身雞皮疙瘩卻也是滿臉溢出屏幕的問號⋯⋯不是，我就欣賞一下手辦沒要幹嘛，怎麼好像有種事情逐漸從糟糕變成難以理解的預感⋯？
塞爾維斯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玻璃小藥瓶，裡頭裝著漆黑中帶著點藍色的污濁液體，遞給艾瑞絲。
「我要妳找出一個名叫涅斐麗的女人，讓她喝下藥水⋯這麼點小事，妳辦的到吧？」
辦的到你母親。女孩兒在心中口吐芬芳。
見她沒接下藥水，塞爾維斯馬上失去耐心，咬牙切齒道：「⋯所以我才說褪色者就是沒眼界。我是在給妳機會，妳明不明白？」男人握著玻璃瓶、一步步逼近，艾瑞絲忍不住跟著節節後退，依舊擋不住咄咄逼人的言語。「去把這事情辦好。事成之後，妳不但可以賞玩我的收藏，還能夠接受我的指導⋯我可是王室裡身份最高的魔法教授，想求我傳授魔法的人數都數不清，就算是褪色者也難以掌握我的知識。給妳機會是看在⋯我們共事一主的份上。妳也想為菈妮出一己之力吧，不是嗎？想好了再回答我。」
一瞬間，艾瑞絲想直接拒絕他並叫他去吃屎，更有股衝動想直接把那瓶看起來就很可疑的不知名藥水硬灌進他嘴裡。但她不能那麼做。因為塞爾維斯是菈妮的人，菈妮幫助她那麼多而塞爾維斯並沒直接對她有犯意，所以她不能攻擊塞爾維斯。
但是也不能拒絕他。因為，艾瑞絲深怕假如自己拒絕了，塞爾維斯轉頭找別人去做這件事⋯你擋不住一個決心犯罪的人，除非你能全面輾壓他，但女孩沒有這個能力。也不能因為這種層級的私事去找菈妮。原因就跟不能讓菈妮因為她跟熔爐騎士的私事去找蒙葛特一樣。
看到鄉巴佬從死盯著他手上的藥水到抬起頭，塞爾維斯翻了個白眼，「⋯好了，讓我看看妳是不是真心悔過、聽聽妳深思熟慮後的回答吧。」
女孩點點頭，表情像是死了全家。
「很好。很好。我為人寬大為懷，願意接受妳的悔過⋯還不把藥收下？」雖然塞爾維斯對她那哭喪著臉的蠢樣看不上眼，但好歹還不算蠢到無可救藥⋯不過也是，她看著人偶時的眼神⋯不會錯的，她是“同好”。這種人就算再怎麼裝模作樣，怎麼可能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一副單純天真的小模樣，骨子裡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面甲下的男人笑得詭異無比。
「妳要知道，換做別的蠢蛋早就被我掃出大門外，哪還有向我搭話的機會⋯這可是看在菈妮、看在妳還算是個“可造之材”的份上。」艾瑞絲完全不想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哪方面的可造之材，她現在心裡亂成一團，還不知道後面該怎麼做。
像是怕她沒下定決心似的，塞爾維斯再重複了一次，「找出涅斐麗，讓她喝下。」接著他端起艾瑞絲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摩娑，女孩忍著雞皮疙瘩，不讓事情毀在自己手上。「事情若是辦成了，我會讓妳得到妳想要⋯夢寐以求的。到時，妳會懊悔，為什麼沒有早點答應，為什麼⋯沒有早點遇上我。」
女孩兒摀住嘴，艾爾維斯不想看到她因為悔過感動而蠢哭的傻樣，皺著眉把她趕了出去。
「⋯回去吧，我等妳的好消息。」
幸好塞爾維斯把她趕走了。
因為女孩兒摀著嘴是在強壓嘔吐感。
她快頂不住了。
Notes:
高橋留美子的漫畫人物經常會把眼睛彎成皇帝豆的形狀，尤其是亂馬1/2裡的角色。
⋯那個表情，只能說僅可意會、難以言傳XDDD
Chapter 64: 眾生百相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酒館的小房間裡空無一人，空氣中瀰漫潮濕的氣息，混雜著稻草、木頭和棉絮的味道⋯不大好聞，但這時代這環境就是這樣了。而這不同的氣味但相同的清冷感，讓艾瑞絲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那個小房間——寄人籬下時的房間、已經離婚的父母不約而同將她掃地出門前所住的房間、出社會後的租屋⋯女孩的笑容有點苦，明明，不管在哪個世界，這才是她人生的常態，怎麼屈指可數的日子竟讓她產生了依賴性、反倒不適應了？
而且，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她跟梵雷真能走得下去嗎？
艾瑞絲頹然地坐在床上，看著房頂拼命眨眼、努力憋著不讓眼淚落下。
只是，孤寂感雖然磨人，卻也給了她不受打擾的思考空間，讓她能夠好好消化菈妮所說的那些。
＊＊＊
交界地的歷史就像凱爾特神話，極少以文字紀錄，多是口耳相傳。
然而就像三人成虎、“你生下的孩子有一隻眼睛睜不開”傳到後面變成“你生下一隻眼睛”，每個人對故事的記憶和理解不同，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所以儘管來到交界地後，艾瑞絲遇到很多人，每個人對於交界地的所知所聞都是一片拼圖，但是艾瑞絲經常還是有“這片拼圖放在這裡好像是正確的位置，又好像哪裡怪怪的，感覺形狀好像不是完全貼合”的不吻合感。
直到菈妮為她解釋了⋯幾乎一切。
在交界地的這段日子裡，除了自身的磨難，艾瑞絲也看到了這片土地上的眾生難。
各種超自然的強大勢力相互傾軋下，交界地的土地與能量、有形與無形的方方面面被摧殘得破碎不堪。一些魔法生物或是能使用魔法的人都過得艱難，遑論連魔法之力都沒有的普通人類。
不僅如此，這片土地正在衰敗。或者更正確而精準的說法，這片土地的能量正在質變。
“生命”是能量的一個類型、一個種類，而生命能量的範圍包含了生與死。說是“包含”，但其實生與死的差異不過是同一種特定能量的質或是型態不同，因為能量守恒定律是宇宙法則的一環。
在一片擁有豐沛地脈的土地上，其生命能量的“質”與“量”都不同凡俗，尤其是交界地這個特殊的存在。於是懷璧其罪，這片流奶與蜜之地便引來了諸位連維度層次都不同的外神們大加爭奪。
諸神大戰後，勝出的黃金律法形成某種“領域”，把所有的生命能量都包圓進這個領域內循環，現在這個包圓了所有生命能量運行規則的領域卻出了問題。其結果就是這些生命能量體再也無法進行正常的內循環而開始質變。然後，質變範圍擴大，整個領域出現越來越多不可控制、無法預期的“錯誤”。最後就是領域的崩潰。
換種說法就是因為某種錯誤的代碼或是病毒，隨著開機運行而造成系統內越來越多檔案感染，最後就是整個系統崩潰死機。
紅色與藍色都是顏色，但它們必須是兩種獨立的存在，若是紅藍不分便會成為紫色。所以儘管生與死屬於同一類型的能量，但兩者必須以不同的方式或是管道去分別引導、“存放”，不能以混雜的方式共存。
於是，當生不是生而死不是死，“領域”內混雜了不同種型態的能量，整個領域便成了一桶泔水。
然而“領域”只是出錯而非消失。就算要走到徹底崩潰，那也是一個即便對半神而言都是極為漫長的時日，所以其他的死亡信仰也難以引導這些亡靈。因為領域尚未崩解。
就算這個領域的破漏之處流了點生命能量體出去，受到了其他死亡信仰引導，但更多的是囚困在這個腐爛發臭的泔水桶裡繼續痛苦沉淪。
蓄膿的身體會逐漸衰敗，終至死亡，但這個過程是如此地漫長。
艾瑞絲從背包裡掏出一個裝滿鈴蘭的布包——有些還是新鮮的，有些已經是乾燥花，看得出年代久遠⋯幽白如皎月、散發著依附著生命靈火的墓地鈴蘭不吃水土空氣，而是依憑某種特定型態的生命能量而生的彼岸之花。只要花朵的能量不被轉移，便一直會是新鮮、像是剛摘下來的型態。
但是墓地鈴蘭終究是實體花朵而不是虛幻靈花，放太久了，儘管能量不散，但花體還是會出現類似乾燥脫水的狀態。但那也是一個極為緩慢的過程。所以說，能放到變成真．乾燥花，確實是年代很久遠了。
而這些，都是熔爐騎士給她的。
光靠艾瑞絲自己的能力拿得到的都是一些能量黯淡的小鈴蘭，而這些對她的骨灰們已經沒有幫助了。
⋯奧陶琵斯、熔爐騎士、梵雷⋯艾瑞絲摀住臉，再也止不住淚水。
只會哭就只會哭，反正我就是只會哭，我就爛。
想通了的女孩兒再不掩飾地痛哭流涕，並且抄起衣角抹眼淚擤鼻涕、掏出各種能量藥水邊哭邊灌，準備灌完進圓桌廳堂。
＊＊＊
看到小姊妹回來，羅德莉卡非常高興，但小姊妹一抬頭，腫成咒蛙假眼的水泡眼跟死了全家的頹喪樣⋯正想開口的羅德莉卡像被掐住脖子的雞，話音戛然而止，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艾瑞絲默默拿出一大包鈴蘭遞給羅德莉卡，接著又掏出了招魂鈴、解下胸前的項鍊一並交付。羅德莉卡也默默收下沒說什麼，只是讓艾瑞絲去她的房間休息。
自從知道艾瑞絲可能在“絕對安全”的圓桌廳堂裡遇到不安全的事情之後，羅德莉卡想了很多。她知道自己能力微小⋯畢竟自己能與同伴“重逢”、能進到圓桌廳堂都還是靠艾瑞絲。所以羅德莉卡只能在小姊妹有任何需要的時候都盡己所能。
圓桌廳堂是所有褪色者的安全庇護所，幾乎。而很遺憾的，艾瑞絲便是那個“幾乎”之外。
於是羅德莉卡多搬了一張床進房間，等著艾瑞絲回來的時候可以跟她一起睡——修古先生是她的老師、她的父親，也是她的庇護者。所以，羅德莉卡心想，她希望這份庇護能多多少少幫得上艾瑞絲。
＊＊＊
圓桌廳堂有如一個龐大而蜿蜒的迷宮，而羅德莉卡的房間就在某條長廊的底端。
就在艾瑞絲走到頭昏眼花時，前方一扇沒有緊閉上的門透出了柔黃的光，以及吟唱歌謠的聲音。
艾瑞絲被那輕柔空靈的聲音吸引，視線不自覺地投向了門扉之內。
全身黑色斗篷的女性坐在床邊，一個身著貴族風格衣裝的男人臥在她的膝上。女人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為他吟唱不知名的枕邊樂曲⋯如果能忽視刺穿男人腳踝、散發著不詳黑氣的黑色荊棘，這副彷若戀人相依的景象倒是很美，在這充滿血色與惡臭的交界地。
意識到自己正在窺探他人，艾瑞絲連忙收回視線想走開，但是女人已經發現她了⋯查覺到門外的身影，女人對著門扉外擁有複雜氣息的褪色者伸出手，示意她進來。
就在艾瑞絲的手指碰到門扉時，突然眼前畫面閃現，一片灰白色籠罩她眼前視線。在那片灰白之中她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卻能清楚的感知到“灰白的氣息”——荒蕪。死寂。
艾瑞絲著魔似地、正要往門裡走去時，突然一隻手從她後側方伸出來，將門“砰”地一聲拉上、關得嚴實。她的意識也瞬間清醒。
「有些秘密不該觸碰⋯我的族人。」
「啊⋯柯林先生。」
柯林嘆了一口氣，將這個傻呼呼的族人帶開，並讓她進了自己的房間——除了基本的床桌椅櫃與木盆水器，其他非必要的家具與裝飾品通通被撤掉，整個房間簡陋、貧乏，一如柯林此人。
「我本不該跟妳說這些，但是⋯圓桌裡說話的人太多，而妳，我的族人，我擔心妳無法分辨哪些話語裡藏著陰謀詭計、哪些陷阱偽裝成令人好奇的秘密，引誘妳上鉤⋯」柯林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他們是死誕者的信徒，是不為黃金律法所容的異端。」
「他們認為，要導正這個世界的扭曲，便是將死誕者的存在編制進艾爾登法環、改寫黃金律法。而菲雅——那個黑色斗篷的女人，她的擁抱是毒藥，她的身體是潛藏者的宮殿。」
⋯死誕者，那就是擁戴葛德文⋯或者應該說他們擁戴的是沒死成功的葛德文。艾瑞絲心想。
「菲雅是來自交界地外的“死眠少女”。她們的任務是從活人身上吸取精氣，再將此力量連同自己的生命一同渡給偉人的屍體，使其復活。」其實無怪乎菲雅能夠認同死誕者，因為從廣義的角度來看，死眠少女的使命與創造死誕者有何異呢？差別不過是死眠少女做的事情在交界地屬於異端信仰⋯如此而已。
只是這個訊息讓艾瑞絲很震撼。
「⋯請、請問⋯怎⋯怎麼吸⋯怎麼⋯怎麼給⋯」艾瑞絲目瞪口呆，兩手無意識攢住了衣袍角，揉個不停⋯其實明知故問只是想求個自我安慰⋯柯林當然也知道，所以他乾咳了兩聲，用不回答來當作回答。
⋯這是什麼地獄信仰的聖妓行為⋯
艾瑞絲並不會看不起菲雅，說起來這都是文化差異，以及個人成長環境不同所造成、觀念上的個體差異性，所以沒什麼好論道。讓艾瑞絲心梗的是，聖妓已經夠苦，身心破碎、受盡欺辱與鄙視，最後還要連自己的命都奉上，讓好棒棒的偉人復活⋯而犧牲一切的聖妓最後的下場就是屍體被當成垃圾隨意丟棄，甚至損毀⋯是的，損毀。對於那些充滿惡意與鄙視的人，怎麼可能善待性工作者的屍身⋯⋯這都是什麼垃圾時代的垃圾文化⋯艾瑞絲的胸口一陣悶痛，幾乎喘不過氣。
但是她沒有跟柯林爭論。因為黃金律法就是柯林的聖律，是不容抗辯的唯一存在。
就算預知火的到來而被迫害、被趕出家園也無怨無尤，因為於他而言，黃金律法才是他的歸宿。
小姑娘沉默了很久，久到柯林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妳同情她⋯也罷，我就是提醒妳，要小心那些為死誕者奔走的人。他們一直在尋找陰謀之夜時所丟失的另外半個咒痕⋯據傳是在另一個死去的神人身上。」柯林握住女孩的手，將它從被揉爛了的衣袍上拉開⋯小姑娘已經用力到手都泛白，再這樣下去手要受傷脫力了。
「保護好自己，不要被利用了。」
＊＊＊
艾瑞絲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坐下，腦子嗡嗡響，不停地想著柯林跟她說的話。
照柯林的說法，那些人應該在找菈妮，以及菈妮的神軀。
那，他們會不會對菈妮帶來危害？就算他們要的只是被捨棄掉的神軀，但這會不會影響菈妮想走的路？
而且，柯林說那些人是想讓黃金律法承認死誕者的存在，可是就她親眼看到死誕者、親耳聽到眾人對死誕者的敘述，再經由自己大腦理解，艾瑞絲覺得死誕者既是活人也是死人、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就像是把紅色跟藍色做成黏土，再把兩塊黏土捏壓成一塊卻又不揉捏到混在一起、變成紫色。
死誕者沒有死活也不進輪迴，身體腐爛破落到只剩個骨架子也能繼續行動自如地“活著”，但是又不能跟交界地的生靈溝通⋯等等這不就是喪屍嗎⋯細想之後的女孩兒冏臉。
也就是說死誕者的活人信徒想把交界地會變成陰屍路或是生化危機的世界⋯起初這個世界會同時存在著生者與死誕者，但隨著時間過去，生者會死，而死了以後變成沒有輪迴的死誕者，最後整個交界地只會存在死誕者而沒有生者⋯⋯我去你妹的吧。女孩兒再次冏臉。大冏。並且在心中咆哮虎狼之詞。
艾瑞絲驚覺，若不是柯林提醒，她可能會做出危害到菈妮，甚至是整個交界地的事⋯交界地雖然破破爛爛但還是可以試著搶救一下，不活不死那並非離苦得樂⋯⋯想到這裡，艾瑞絲正脫著衣服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
便是見多識廣的百智爵士也對小姑娘那張死了全家的咒蛙臉給噎了噎，停頓片刻後才開口。
「⋯她沒有跟我說要去哪裡，也沒說什麼時候會回來。」
艾瑞絲不太想跟這人多說話，道謝之後便想轉身離去，基甸卻出聲叫住她：「妳見過塞爾維斯了，對嗎？」艾瑞絲點點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她知道百智爵士的耳目眾多，就算知道她的行蹤也沒什麼好意外，但若是想對她不利的方法有千百萬種，多問這一道是什麼意思？
「妳想找那小女娃是因為見了塞爾維斯嗎？」基甸問道，語氣中的情緒複雜難辯。
？？？？？，女孩兒茫然，宛若智障。
基甸盯著小姑娘片刻，正想開口時，艾瑞絲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說道：「雖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塞爾維斯先生的確給了我這個東西，還叫我要拿給涅斐麗喝⋯」
「⋯妳打算照他的話做嗎？」其實基甸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態去問這些，這關他何事呢？
「怎麼可能，這東西一看就很可疑，哪可能拿給涅斐麗喝⋯」艾瑞絲看著手中的玻璃瓶，小臉嫌棄地皺成一團，好像吃到穢物。「說實話我很想把這東西灌進那位先生嘴裡，但我不能那麼做，也不敢拒絕他⋯我怕他會叫其他人去做⋯所以我很苦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雖然不喜歡基甸，但他是涅斐麗的義父，看起來好像也認識塞爾維斯，所以這事情跟他說應該沒關係⋯艾瑞絲是這麼判斷。
「塞爾維斯那東西，惡習又犯了。」基甸略帶沙啞滄桑的聲音，藏著不顯的私人情緒。「雖然圓桌廳堂無意約束任何人，但是妳既然不打算任憑那令人不悅的東西擺佈，就把藥交給我來善後。妳只要假裝已經按照他的意願行事，告知他藥已經讓涅斐麗喝下了就好⋯這麼一來，她就不會變成無趣的傀儡。」
艾瑞絲正要遞出瓶子的手乍然停頓。她抬起頭，滿臉驚駭，「你說什麼⋯變成⋯變成什麼⋯⋯」
哦？基甸玩味。「沒有人跟妳說過嗎？除了魔法教授之外，塞爾維斯是卡利亞首屈一指的傀儡師⋯不然妳以為他何德何能擁有專屬的魔法師塔，還是三姐妹塔的其中一座？」
艾瑞絲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這是她來到交界地後，第一次感到如此憤怒。
在交界地的生活，艾瑞絲有太多的恐懼、悲傷、無力感，偶爾會生氣，但唯獨不見憤怒。因為她的背脊早已被打碎。很早很早。遠在她來到交界地之前。
但是此時此刻內心的憤怒感讓她手心冒汗、雙手抖個不停，胸口也悶痛到難以呼吸。
這不是為朋友為正義打抱不平的義憤填膺，而是對這個扭曲的世道的控訴，是一種容忍到極點、帶著對人世悲涼的洶湧怒意。
出於一種就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艾瑞絲握住瓶子的手縮了回來。「謝謝你⋯我也說不上為什麼，但我想留著它。」
真有意思。基甸看著心事寫滿臉上的小姑娘，看戲似地好奇了起來。
「沒關係，我不會強求，妳自己決定吧。塞爾維斯那邊妳不用擔心，妳只要跟他說妳是在圓桌廳堂裡找到涅斐麗就可以。那東西整天只活在書堆跟傀儡堆裡，重要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所以他不會察覺。回報的時候妳就好好欣賞他自大的滑稽樣吧。」
看到小姑娘手上攢著那瓶藥水不放，一臉糾結的模樣，基甸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麼，便補充說道：「妳是不是懷疑既然他那麼有本事，藥水是否真讓涅斐麗喝下，又怎麼會不知道，對嗎？」艾瑞絲點點頭。
「的確，塞爾維斯本該會知道，但是圓桌廳堂的位置不算是在交界地，假如是在這裡喝下藥水，他就無法感知到⋯我倒是不怕他親自來跟我要涅斐麗的身體。」喝下藥水後，身體與靈魂便處於可分離狀態，所以傀儡的靈魂可以隨行待召，類似骨灰。但他們跟肉體已經消亡的骨灰畢竟不同，還是必須有個地方存放肉體。
「他對妳威脅利誘了吧？」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條件，基甸頓了頓，「怎麼，他給的不合妳心意嗎？所以妳才不受擺佈。」
艾瑞絲看了一眼基甸，低下頭，悲哀跟沮喪幾乎化作實質。
「能擺佈我的，唯有命運。」
Notes:
我對交界地裡外的一切理解，都是在能量守恒定律的基礎上。
羅傑爾說過：「我認為想導正這世界的扭曲之處， 就必須先了解事情發生的成因。」結合他後面的言行，包括要求玩家去當神人的臥底⋯也就是說他大爺認為讓死誕者遍地走就是導正這世界的方法⋯菲雅會有這樣的認知我能理解，但羅傑爾這個在交界地上旅行已久，應該也是看盡眾生苦的人還有這樣的想法⋯除非大爺覺得死誕者那殘破不堪的樣貌也是一種生命的美那我沒話說了⋯⋯好吧行吧你高興就好⋯
個人認為卡利亞王室的確是知道菈妮在自殺後的去向。因為羅傑爾說了：「有傳聞說最近幾年，王室的老臣陸陸續續前往那座城寨。」
那為什麼卡利亞王室都知情，外界卻不知道？
所以基本可以確定蕾娜菈雖然失勢，但卡利亞人對外還是很團結的。
Chapter 65: 你在哪裡
Chapter Text
羅德莉卡將招魂鈴等物交還給艾瑞絲，並告知她的骨灰想跟她談談，尤其是英格威爾。
她想跟艾瑞絲說“別沮喪”、“事情一定會越來越好”，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她很清楚當初的自己有多沮喪、她很清楚這個世界不會變的更好。無力的安慰不如別說。
最終，她還是只能抱抱小姊妹，跟她說有空就回來走走，或是找到安身之地了就告訴她、她去拜訪等等⋯雖是真心卻也不著邊際的空話。
＊＊＊
柯林坐在大廳，等著艾瑞絲出來。
他知道這位族人並不是虔誠的黃金律法信徒，所以他本不該管太多，尤其是在她拿出異端禱告書的時候，他就該嚴厲地拒絕，並且斥責她，千千萬萬不該去觸碰那些書籍⋯寫滿異端信仰的文字，就是看了都會玷汙眼睛，更別說是研讀、傳授。如此的行為無異與與異端同流合汙，只會讓信仰不再純淨無瑕。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柯林自問。
柯林想起了那個時候，因為看見火的到來而被唾棄、被驅趕。那時他們是怎麼說他？
「叛徒」、「烏鴉」、「被玷汙的不淨者」⋯柯林全心全意地景仰黃金律法，從沒有一點質疑，未曾過絲毫動搖，所以這些指責對他是毀滅性的言語、是難以想像的傷害。
既然如此，如此虔誠的自己為什麼會看見火？
柯林知道預知的畫面裡並不是“我看見有火焰”那麼單純，而是“有人將以火焰將犯下滔天重罪”的意涵。於是他開始思考，為什麼自己會看到這些？
或許看似毫無才能的自己其實有著重大的使命，或許毫無才能的自己的使命是見證黃金律法的真相——那無懈可擊的完美。
然而，在探索的路上會遇到無數的考驗。無數的異端與妖異之語會來蠱惑、動搖內心的信仰。此時若是逃避或是刻意壓抑反倒是壞事，就是要無所畏懼地去接觸、去聽聞，通過鬼影幢幢的幽暗密林，才有資格沐浴在賜福的黃金聖光之下。
所以他選擇了接受族人的求助。
⋯雖然他是這麼想，雖然“圓桌廳堂無意約束任何人”，但是圓桌廳堂裡有太多真正的異端他無能為力，而他的這位族人⋯看起來真的有點傻，也不知道是怎麼活到現在，所以，可以的話就幫著點吧⋯⋯柯林有些失禮、有些抱歉地對這位族人下了評價與疑惑。
總之，一方面是對她的同情、也知道她並非心懷不軌之人，一方面是覺得她或許也有獨特的使命，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追尋，所以柯林選擇了親近她。
只是，看到這傻孩子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圓桌廳堂時，那彷彿死了全家的咒蛙臉、那張大到堪能塞進一整本禱告書的嘴⋯便是死板嚴肅又無趣並且毫無幽默感的柯林也噎了噎，好半晌才能繼續開口。
「⋯我打算去尋找一位名為金面具的大學者。當所有的褪色者還在交界地外苦苦掙扎時，他已經預測到賜福的指引終將到來⋯當時大家都不相信，後來證實了他是對的。聽聞他現在身在交界地的某處，獨自探索著黃金律法，我想去找他，只是不知道金面具先生是否願意讓我追隨⋯」柯林向來寡淡平靜的臉上流露出興奮、期待與躍躍欲試，這飯圈粉絲般地狂熱神情，艾瑞絲從不曾在他身上見過，只是⋯
艾瑞絲想到遙遠以前曾出現在夢境中的片段：柯林跪伏在雪地裡、滿臉淚痕，臉上的神情卻是突兀地時而嚴肅、時而惡鬼般扭曲⋯極致到偏執的狂熱，不就是會生出這樣瘋狂嗎？
「柯林先生⋯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不需要這些，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老師⋯如果你遇到什麼心裡過不去的事情，我很願意聽你說，什麼都可以。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也請一定要告訴我，千萬不要客氣。」艾瑞絲不知道自己夢境裡的畫面究竟是可選擇的未來，還是不可避免的未來，但她還是希望能夠改變些什麼。
或許是即將出發的興奮，也或許是太久沒有感受過如此誠摯且不求回報的善意，向來刻板自持的柯林給了這位族人一個擁抱，「謝謝妳，只是暫時一來，我就無法再見到妳。願賜福的美好指引能早日降臨於妳，也願我們都能在探索的路上找到自己的使命。」
＊＊＊
回到酒館房間，收下老闆轉交、來自卡利亞城的贈物，艾瑞絲打開大布包一看，是一面有著浮雕紋飾的藍銀色金屬圓盾⋯對一個弱雞法師來說有點重量，但是艾瑞絲很感恩，因為她的確需要一塊盾牌。
收好禮物洗完澡，身心疲憊不堪的艾瑞絲讓自己躺成一個大字型，濃重的頹廢感讓她全身散發出一股鹹魚味⋯累是很累，卻難以入眠，於是她就這麼輾轉反側地度過一個睡眠品質極差的夜晚。
隔天艾瑞絲找了個沒有人煙又可以招喚骨灰的地方，也是時候跟英格威爾好好談談了。
其實艾瑞絲逃避英格威爾有一段時間了，自她受傷之後。
因為她想也知道英格威爾多半是滿懷歉意，畢竟在她的世界裡，有錢有勢的人身邊的侍衛保鑣若是護主不力那都是嚴重失職，這時空背景更不用說，簡直就是該死。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問題就是，她真不覺得這是英格威爾的問題。
先不提現在的英格威爾實力大打折扣，艾瑞絲也看的出來，他並不擅長應對遠程武器的敵人。英格威爾之所以不提此事想必是顧慮她、怕她心生恐慌。
勒緹娜倒是精於此道，但無奈自己實力不足，無法吸引並承擔敵人的火力，讓勒緹娜專心輸出⋯所以其實最重要的是，面對強大的敵人時，要是自己是個豬隊長，那就是神隊友也無法hold住全屏好嗎⋯艾瑞絲“啊啊啊啊啊”地嘆了一個大概有英法海底隧道那麼長的氣。
自己是如此不爭氣的主子，英格威爾的歉疚對艾瑞絲來說反而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於是難以面對的女孩兒先發制人地採取了魔法攻擊。
英格威爾才剛凝聚成型，艾瑞絲就抱住他的腰、哭喪似地慘嚎：「唉唷英格威爾好久不見了我好擔心好擔心你啊！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啊心情開不開心啊？看你氣色紅潤精氣十足地我就放心了放心了啊！！我跟你說之前那個事情起千萬不要在意啊，那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錯啊噢噢噢！！！」怕不夠真情實意，女孩兒還“哐哐哐”地不停撞著英格威爾的胸前板甲，邊撞邊嚎，彷彿殉情。
「⋯⋯⋯⋯⋯」生前死後都沒看過這種騷操作的英格威爾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威力堪比空間禁止．奧義的魔法讓空氣徹底凝結。女孩兒扭著手指，神情姿態那叫一個扭捏又尷尬⋯其實她也知道自己誇張的反應蠢透了，可是她真的不想面對英格威爾的歉意，那只會顯得自己更難堪。「⋯就是，其實我只是想跟你說，受傷的事情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無能⋯我⋯我也想過要跟你們請益，但是我擔心呼喚你們會對你們的靈體有損，又覺得事事都打擾你們很厚臉皮，我⋯我⋯⋯」英格威爾摸摸傻孩子的頭，安撫她。
跟在她身邊一路走來，英格威爾猜測小姑娘原本生長的環境應該是不存在這些打打殺殺，男人也穿著柔軟細緻的衣服、個個乾淨體面，不像他們這些臭薰薰又硬邦邦的糙漢子。而且，英格威爾還發現她的年紀非常小，或許連他的零頭都不到，簡直如同嬰孩⋯可能路邊隨便一頭雷電羊的年紀都比她大。
所以他們服務她就像是照顧深閨裡的小公主，既是侍衛也是保姆。只可恨不是每個地方的地脈都足夠充沛，不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他們無法作為真正的侍衛保護照顧這隻小兔子，讓她必須獨自一人，篳路襤褸、披荊斬棘地在風雨中面對無數的算計、惡意⋯還有那些狗男人。
「受妳召喚、為妳服務，是我們自己的意願，沒有誰是被勉強。」也是那位公主，英格威爾才知道原來風暴鷹的古王也執念不散，並且從不接受任何人的召喚，桀傲不遜、高高在上，一如生前——風暴而生者，只憑自己的意願而行，無法馴服，永不低頭。
「我希望妳能時常召喚我們出來——雖然提升自己的能力很重要，但是想在戰場上活下去，除了本事和運氣，也必須與戰友有良好的默契。三者一樣重要，缺一不可。」英格威爾把大石頭上的雜草撥開，再牽著小姑娘的手落座，就像騎士服侍他的公主般溫柔、紳士。
「我們會盡其所能地教妳、陪妳練習，但是我也希望妳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交界地的問題不是三兩天的事情，也急不來，太過勉強反而難以突破困境。」
英格威爾知道，小姑娘一直都在準備。她收集了很多解毒藥，拼命練習弓箭、熟練獵犬步法，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要把仍被囚困在冰冷、魔物橫生的地下墓地裡的奧雷格給帶出來。為了他。
只是很遺憾，透過那位公主，英格威爾知道了，現在已經沒有所謂歸樹⋯更遺憾的是，歸樹，並不是生命真正的歸宿。但是奧雷格那傢伙還不知道，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那個表裡不一的死心眼⋯英格威爾嘆了一口已經不存在的氣。
英格威爾的安撫，讓逃避多時卻從未真正放下情緒的女孩兒深受感動，又是衝上去抱住英格威爾一頓暴風式炸淚，糊了英格威爾的盔甲一頓鼻涕眼淚。
⋯究竟該不該告訴她，骨灰的“形”即為“體”，所以這等於是把眼淚鼻涕直接糊他身體上了⋯正直善良的騎士陷入深深的苦惱。
然後，總之，從那天起，女孩兒天天過著夢寐以求的充實生活⋯天天爬著上床、滾著下床，全身貼滿膏藥，就連洗澡都得泡藥草浴的那種。
英格威爾擅長中距離戰與近身搏擊，動作精準、大開大合卻略顯緩慢。勒緹娜擅遠程，動作敏捷但沒有坐騎就無法移動、防禦力差。庫菈菈與月月們則是魔法攻擊與密集、多角度的群體式攻擊，缺點跟勒緹娜差不多，也是不抗打⋯雖然各自有缺點，但實戰經驗怎麼都比艾瑞絲多的骨灰們，還是能夠很綽綽有餘地發揮自己的優勢而隱藏弱勢，把艾瑞絲操得死去又活來。
⋯儘管無法同時出現，但他們分別擅長的戰鬥方式與戰略應用，能一天十二小時地把艾瑞絲的實戰課給上滿。然而這還沒結束，十二小時的實戰後緊接著是四小時的理論課程，由身經百戰的英格威爾主講、勒緹娜擔任副教補充⋯幸好褪色者的體質能扛，不然以藍色星球人的體質，大概第三天就身亡了⋯⋯
反正的總之，或許是大家心裡都憋著一股不甘心，也知道這是生存在交界地上避無可避的路，所以不管再累再苦，艾瑞絲從沒喊過一聲，兩位老師也揪著心狠著心硬操。
平常指甲折到就可以蹲在角落乾嚎半天、如果有條件一天至少洗兩次澡的矯情精，此時就算傷痕累累、渾身泥土血汙，哭成了狗也還是一次一次地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被戟戳被肘擊被箭射被毒液噴被狼群咬⋯雖然女孩的資質不強悍，課程也不是真正的實戰，所以精進說不上，但這些日子以來，艾瑞絲的實力以及與戰友們的默契提升確實是有了質的飛躍。
所以兩位老師決定接下來一周把課程時間減少，讓艾瑞絲的身體好好地恢復。
躺在床上，已經累到一天洗一次澡都有困難、捧著麵包能吃到睡著的女孩兒幾乎是靈魂出竅的疲憊，意識模糊間覺得自己好像見到彼岸的爺爺在對她招手⋯
還有梵雷你在哪裡⋯⋯
Chapter 66: 預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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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喜歡一個人、想見到他，跟被他嚇到，那是不衝突的。
所以當艾瑞絲雙眼呆滯、行屍走肉般地準備出門覓食，毫無防備地轉頭卻乍然對上一個詭異的白面具在眼前五公分之內的距離⋯女孩兒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驚聲尖叫有鬼，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鬼生氣了。
「看來，說什麼想我愛我都是騙人的，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生氣的鬼朝著女孩向前一步。「還有身體。」
跌坐在地的女孩兒背靠著床，退無可退，面對控訴心中默默在流淚。
「⋯對不起，是我錯了⋯就是太突然了⋯嚇一跳⋯」
「哦，這跟我認知的可是不太一樣呢，我親愛的⋯如果真的愛，怎麼會被嚇到⋯？」男人彎下身子，又逼近了一步，女孩兒無路可退，只能把臉別開，心中淚水幾乎化為實質。
⋯就算有著盛世美顏，拉出來的東西還是惡臭的屎黃色，不會變成帶著雪松與檀香氣息的帥氣寶藍色呢大哥⋯
然而女孩別開臉的動作卻只是讓男人更生氣，連聲音都快要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為什麼不敢站起來看我？為什麼把臉別開？嗯？連看到我都不想了嗎？已經懶得掩飾了嗎？是哪個野男人指使妳了？妳看著我說話？說啊？」梵雷氣壞了。他拼死拼活趕狗趕牛、日夜不休地把跟山一樣多的事情處理完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找她，換來的就是她滿臉嫌棄？
面對梵雷跟艾爾登流星一樣密集的問號攻擊，女孩兒終於繃不住了，她將臉轉得更開後，一把抱住男人的腿，發出絕望的吶喊：「不是不是啊大哥！你一直一直逼近我，雷雷快要整副擠到我的臉上了！生殖器軟的時候可塑性很大，整包蓋在我的臉上我會窒息死掉的！」女孩兒整張臉寫著“囧”字，是那樣地痛苦糾結，「平常我還能掙扎，至少能撥開一條縫縫來呼吸⋯但是我⋯我現在全身都在痛⋯又被嚇到⋯就脫力了，沒有力氣站起來⋯我真的沒有玩弄你的感情跟身體⋯也沒有別的男人⋯你不要用生殖器悶死我⋯」
「⋯⋯⋯⋯⋯」她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什麼⋯我到底造了什麼孽⋯⋯
梵雷蹲下身，一把將艾瑞絲抱了起來，放在床上。然而⋯
「都抱妳上床了，還把臉離的那麼遠幹什麼？真的想要我用生殖器悶死妳是不是！？」梵雷怒道。然而對於男人的怒火，女孩兒雖然充滿歉意但也痛苦無奈，生理反應真的不是她能控制⋯「你身上⋯好臭⋯我如果不離遠一點，吐出來了你一定會更生氣⋯⋯」
「⋯⋯⋯⋯⋯」想到幾次在薔薇教堂見面，她吐出一條河的慘況，梵雷知道她這不是誇飾法，是說真的。於是梵雷氣噗噗地轉身脫掉面具頭巾手套外罩袍⋯⋯梵雷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認真地考慮下次見她的時候先泡個草藥浴、去去身上的血腥味跟屍臭味⋯
「脫掉了，可以了吧！」正當梵雷覺得這女人真矯情不過算了這下妳沒話說了吧⋯的時候，只見矯情精哆哆嗦嗦地從身旁的背包裡掏出一個飄散著草藥味的布包，捧著往他面前遞上，「你要不要⋯洗個藥浴⋯可以紓解疲勞，提神醒腦，而且身體會很清新，飄散著阿爾卑斯的草原氣息⋯」
「⋯⋯⋯⋯⋯」好。很好。心想草藥浴馬上就遞來草藥包，我倆真是心有靈犀，也難為妳感知力這麼差還這麼有心。還有老子不想知道阿爾卑斯在哪。這一刻，故作姿態的優雅通通都是狗屎。
男人咬緊後牙槽，一把抓下女孩兒手上的布包，陰測測地咬牙笑道：「哦，沒問題，我知道妳講究，辦事前得先洗澡。我本想著多日不見，怎麼也得先跟妳一番溫存、談談心，或是陪妳看個星星，但是想不到妳這麼直率，想直接跳到最後一步⋯也好，既然妳那麼猴急著想找我辦事，那就如妳所願，等我提神醒腦、帶著阿爾卑斯草原的清新氣息來操妳⋯我怎能讓妳失望，是吧，我親愛的⋯小羊羔。」
小羊羔欲哭無淚，不明白為什麼這人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動不動就要脫褲子⋯再說你騙鬼吧，你什麼時候想陪我看星星了，從來你只想找我看雞雞好嗎⋯你惦記我“內個日子”簡直比備孕婦女記排卵期還要精準呢大哥⋯女孩兒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然後，反正，總之，嗯，不久之後，小羊羔已經渾身濕透、全身遍佈各種痕跡，哭著喊著說最近是前所未有的累，所以這次的“內個日子”不去管它應該也不礙事兒，並且為梵醫生科普人疲勞的時候體內的血壓會升高，這時候高潮的話中風機率會增加、最嚴重甚至會半身不遂⋯
面對這個什麼鬼話都能說得出口的女人，短短一個小時已經數不清生氣多少回的梵雷又氣笑了。他又不是只是為了她那啥的日子才在今天出現，如果不是因為艾琉諾拉的事，他倒是想早點來！
於是梵雷停下動作、咬了咬她的鎖骨，輕聲調笑道：「哦，哦，妳真是太棒了，我親愛的，竟然告訴我這麼重要的新知識。」男人笑得既曖昧又陰陽怪氣，甜膩地像是要淌蜜，讓人毛骨悚然。
「儘管我得說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照顧妳，哪怕妳全身不能動彈，我也能把妳打理的乾乾淨淨，讓妳像是嶄新的瓷娃娃一樣精緻美麗、潔白無瑕⋯但我也不能不顧妳的意願，妳說對嗎？不如這樣，我親愛的，我知道有其他方法可以讓我高潮而妳卻不會直接高潮，我們試試，保證不會中風⋯還能得到另一種不同以往的快樂⋯我是醫生，妳可以放心地相信我⋯⋯」男人慢條斯理地說著，皙長的手指沿著股溝，就著體液，慢慢滑進了那個令人羞於啟齒之處。富含技巧的手指頭在裡面靈巧地摳弄摩娑，彷彿密鑰打開了禁忌之門，牽引著主人發現門後美妙的新世界。
⋯你是⋯戰場醫生啊⋯大哥⋯會給人最後一擊的那種⋯⋯女孩兒雙眼迷濛，全身無力，卻還是不住地掙扎。「⋯其實那是⋯普通人⋯我是褪色者⋯不會中風⋯⋯」
「⋯妳確定嗎？千萬別勉強自己，我不希望妳發生任何不幸的事⋯」男人的腰又緩緩動了起來，但是進入的手指卻仍在裡面作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不舒服，但讓人感到羞恥。
這種奇怪的快感混合著羞恥感，淫穢卻又難以言道的愉悅，令人不知所措⋯與前方的抽送同時夾擊，帶來強烈的刺激，讓女孩的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
女孩像是憑著本能，點點頭又搖搖頭。分不清是羞恥還是過多的快感帶來的淚水滑落，甬道也緊緊縮了起來，強烈的吸縮感讓梵雷屏息。
「放鬆點⋯別咬得這麼緊⋯」梵雷將手指抽出，接著吻上了女孩的嘴唇。
男人的舌吻極具侵略性，他像是品嘗一道美味的菜色般，先是含住她柔軟的嘴唇，濕潤的舌頭在長時間喘息而略顯乾燥的唇瓣上滑過、輕柔緩慢地吸吮，再逐漸加深、加重；接著從鬆開的牙關爬行著探入，舌尖輕點著滑過腔內的上顎，帶來絲絲搔癢感，黏膩而情色。最後，狡猾而貪婪的蛇終於找到牠的目標，精準地攫取住帶著甜美津液、柔軟濕熱的獵物，與之交纏、吞噬，片甲不留。
梵雷炙熱纏綿的吻，說似爬蟲，更似饕餮。
感受到小羊羔被吻到神情恍惚、全身都放鬆了下來，梵雷才又開始溫柔緩慢地抽送。他鬆開女孩的檀口，貪婪的靈蛇潛藏於唇齒之中，行至女孩的耳畔，趁著意識不清、最脆弱的時刻，禁忌的爬說語誘導著無助的羊羔「想不想我⋯愛不愛我？告訴我⋯我想聽妳說⋯」男人深入到最底端卻刻意放緩的動作、充滿淫穢感的黏膩水漬聲，刺激著肉體與心靈，讓女孩搔癢難耐，而恍惚的意識讓這份難耐顯得誠實。
女孩無意識地扭動著下身，雙腿也緊緊地纏住梵雷摩娑，彷彿討要更多⋯梵雷當然知道他的小羊羔喜歡什麼，便半是引誘半是鼓勵地重重頂了幾下。稜頭上深刻分明的輪廓快速地搔刮過甬道內的每一處敏感點，力道粗野卻偏偏沒幾下就戛然而止，讓她愉悅卻又無法真正地解癮，如此一來簡直比不做還難受⋯女孩的聲音中帶著泣音，幾乎要哭出來。
「想⋯想你⋯愛⋯」女孩雙眼失焦、恍惚無神，意識全然被本能支配⋯梵醫生當然知道，於是他滿意地等待小羊羔的枕邊情話來洗滌他那顆疲憊的心靈。
「⋯愛⋯好像，還沒有⋯沒有⋯那麼熟⋯過陣子⋯再問⋯好不好⋯到時候一定給你⋯五星好評哦親⋯」
「⋯⋯⋯⋯⋯」
已經意識不清、只剩下誠實的女孩兒在失神狀態下還不忘要略帶羞澀地嘿嘿一笑，只差沒比個YA。然而這蠢樣配上那空洞而不對焦的雙眼⋯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完全忘記不久前才罵過自己，在這頭蠢羊羔身上期待浪漫情懷就是頭豬的梵醫生果不其然地又又又生氣了，並且決定還是用體液來洗滌彼此的身心吧，今晚不灌滿妳算我輸⋯
梵雷抓起一旁的腰帶，把蠢羊羔的手綁在床頭，並在她還沒開始矯情的時候就狠狠地衝撞起來。梵雷此舉便是完全沒打算給她個雙手掙扎亂揮或是扯他馬尾的機會，讓他能專心地幹活、誓要給彼此個痛快。
跟送人上路一樣熟練的梵醫生先是揉捏女孩的花蒂讓她高潮，在她的甬道仍處在攣縮狀態的時候便以帶著上提的動作抽送，雨點般密集而快速地刺激她前端的敏感處⋯不管多少次女孩都受不了這麼頻繁的快感刺激，在第二次高潮的時候已經哭得不像話。
「給妳也哭，不給妳也哭，給的不夠妳還是哭⋯真不知道妳哪來那麼多水⋯」男人舔了舔從額角滑落到唇邊的汗水，再舔去了女孩的淚水、汗液，以及被他輕咬出血痕的淺淺傷口。梵雷撕下了平時在小羊羔面前的偽裝、笑得扭曲又嗜血，彷彿兩人初次的那一夜。
就算再怎麼溫存愛憐，梵雷終究不是個溫和的紳士⋯他連正常人都不是；即便在最腐敗汙穢之地追求最純淨的愛，長年浸染鮮血腐肉裡的人性也早已扭曲⋯當然，不能否認梵雷對他的小羊羔已經很克制，幾乎可說是拿出他生平所有的耐心跟細心來對待她、來偽裝出一個像是正常人的樣貌，只在她神智不清的時候這麼折騰她，也不捨得真的弄到見血。
梵雷的性與愛，既純潔又污穢，既美好又扭曲。
＊＊＊
雖然那日後的隔天，從斷片後回到人間經常伴隨著各種疲勞與痠痛，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是像現在，艾瑞絲覺得自己應該是從忘川裡爬回來的吧⋯雖然她不知道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從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睜眼起碼快半個小時了才能扶著牆坐起身、下床直接腿軟摔趴，趴還趴了整整幾分鐘才能撐起身體⋯⋯這昨晚是踢完了一整個世足賽的量來著了是吧⋯？
不僅如此，雖然身體是清爽乾淨的，可是艾瑞絲發現自己的身上滿是各種紅痕⋯吻痕跟咬痕，還有一些⋯大面積的⋯壓痕？
最糟糕的是，她覺得自己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那啥漂白水味⋯而且身體明顯是徹底清潔過的，為什麼私處還是不停地、間歇性地分泌出體液⋯⋯所以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梵雷一進門看到的就是他的蠢羊羔坐在地上兩腳開開，一臉茫然又疑惑地望著自己雙腿之間的一灘濡濕⋯彷彿一個傻子姑娘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怎麼生了個孩子還連著根臍帶⋯⋯
梵雷嘴角抽了抽，莫非會喜歡她、能在她身上找到歸屬感真的是因為她夠傻？一想到如此驚悚的可能性，梵雷整個人身心都不健康不平衡了⋯
「怎麼了，難不成是在回味阿爾卑斯清新氣息的精液？」男人笑咪咪地將傻羊羔抱上床，一開口就是讓人難以接招的虎狼之言。
「⋯你別一開口就把話題圍繞在脫褲子的事情上打轉⋯」兩人離的如此靠近、氣息纏繞，有情之人的曖昧話語讓彼此都有些難以自持。女孩生怕又又又擦槍走火，便連忙抗議道。
「我也有不脫褲子的方法唷，我親愛的。」
「⋯⋯⋯⋯⋯」這個人可以去參加F1了⋯女孩噎了噎。算了，好吧，至少她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就跟你說了我最近很累，全身都在痛，你還這麼不節制。」女孩兒小臉皺成菊花，明顯不爽。她也是有脾氣的！
梵雷看到小兔子呲牙咧嘴想咬人，不慌不忙地執起梳子上前，為她梳理一頭亂髮。他一手穿進女孩的髮間、輕輕按摩著她的頭皮，被撥起的髮絲托在手背上，由另一手執梳子梳理；遇到打結的地方，男人便反手握住髮絲，輕柔地讓梳齒將它理開，小心翼翼地不扯痛她的頭皮。
「是我的錯。都怪我，太多日看不到妳，一時情難自制⋯雖然妳在這一天總是討要得特別急切，但那也是受了藥物影響，我萬不該因為妳纏著我不放就⋯我該多為妳想的，抱歉呢，我親愛的，是我的錯。」男人犯後態度良好，巧妙地避開事實認錯。
⋯不是，好像有哪裡怪怪的。艾瑞絲的菊花臉上瀰漫著疑惑。梵雷雖然認錯認得超誠懇，但不知為何，她卻是有種這人其實是在以退為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發現傻羊羔不說話，梵雷放下梳子，從背後環抱住她，鬍渣輕輕地在女孩的頸間摩娑。「對不起。我以後會盡量注意。」嗯，每個人對“盡量”的標準不同，所以不算騙她。
艾瑞絲被磨得渾身發軟，她扭了扭、閃了閃身，堅決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又又又又擦槍走火。
雖然藥效開始發作後她的記憶會斷片，但是從隔日醒來身上的衣服跟被褥瀰漫著一股汗味，而且皺得像剛解開的梅乾菜來看，身體的反應應該是很激烈的沒錯⋯而且在斷片之前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身體的渴望，強烈到甚至會有搔癢感⋯⋯艾瑞絲嘆了一口氣，算了，自己的問題在先，又怎麼能怪別人應對的分寸拿捏失當呢⋯
艾瑞絲撫著男人環繞的手臂、在他的懷中靠躺下，神情有些複雜。「⋯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是血指，我們會怎麼樣呢？」
「⋯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身後的男人捏緊了手上的梳子，青筋突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是想說，就算當初沒有成為血指，你對我這麼好，我還是會喜歡你⋯血指的身份不影響我們的感情。」女孩長吁短嘆，但不管是她還是梵雷都該慶幸，兩人是以背對的姿態相擁⋯身後的男人手上的梳子已經快要斷掉。
「⋯但是⋯事已至此，妳說⋯怎麼辦呢⋯還是妳⋯想離開我⋯？」
正心有千千結的艾瑞絲沒有察覺到梵雷聲音中的顫抖與壓抑、在他的懷裡搖搖頭，「我不想騙你，但是我對血指的身分沒有絲毫的認同感跟依戀⋯可是對你有。我一點都不想離開你⋯我喜歡你。」
聽到女孩的話，梵雷總算能鬆手放開那柄已經出現裂痕的可憐木梳，總算能勉強地把表情調整回來。
梵雷早就知道她不適合當血指，一直都知道。哪怕是艾琉諾拉那個不頂事的女人，多次得靠他解圍，但將她們兩人擺在一起那性格上的差異仍舊是天與地。若說那女人算是合格的血指，那他的小羊羔⋯就真的只是隻羊羔。沐浴在血池中的待宰羔羊。
最初他確實希望她為王朝效力，但是很快地，梵雷的想法就變了。
梵雷再也不曾提到要她一定得進王朝、再不勉強她要為王朝做什麼⋯私心裡梵雷甚至希望她什麼都別做，就這麼乖乖藏好便是。因為她一旦為王朝貢獻了、一個不小心表現良好了，那麼她勢必受矚目、勢必得進王朝出現在眾人眼中⋯那麼，她就必須承受那些混蛋的惡意與算計。而梵雷，無法保證自己能時時刻刻守著她，看著她。
明知不適合、不該為而為之，可以說，為她授血是梵雷做過最出格的事情了。
想要成為蒙格溫王朝的臣民很容易，因為大人的愛是如此地包容無私、寬大為懷，連長生者那種百無一用的行屍走肉都能接納庇護。但若是想要成為血指甚至是大人的親衛騎士、晉升王朝的核心，則有著非常嚴格的標準。別說什麼，就那個立誓布，梵雷拿那東西給她其實就是走個過場，根本沒想過她真能為它染上女巫血⋯不要眼花拿來擦鼻涕他已經感恩慰懷了⋯
但是梵雷不但為她授血還給了她王朝的勳章，卻又什麼都不要她做⋯這已經是公器私用到得以惡劣來形容的程度了。如此卑劣的私心，倘若有一天被大人問責，梵雷能羞愧到抬不起頭，能被那些血指跟貴族鄙視嘲笑到低進泥裡卻無法反駁。這些他都知道，他再清楚不過。可他還是做了。
所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在意她呢？或許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早⋯梵雷苦笑。
梵雷吻了吻女孩的耳廓。「親愛的，千萬不要離開我，沒了妳⋯我就活不下去了。」因為不是妳死就是我亡⋯若非不能辜負大人的期望，我會與妳雙雙赴死。
「嗯⋯」艾瑞絲點點頭，緊了緊抱住梵雷的手，卻沒有正式回復。
誰離了誰會活不下去呢？
沒有的。
Notes:
不管是感情還是結局，真的不是be，信我，球球。
Chapter 67: 有車當開直需開，莫待無車空飲恨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自艾瑞絲把對兩人關係的質疑攤開個苗頭開始，梵雷就變得極為黏人⋯本來就已經“無微不至”，現在簡直跟狗皮膏藥一樣死黏！梵雷甚至在艾瑞絲如廁的時候尾隨跟上，美其名伺候如廁⋯被艾瑞絲羞紅著臉、像趕蒼蠅一樣，氣噗噗地驅之別院了。她也是有原則跟脾氣的好不好！
不僅如此，梵雷不但黏人，就連在床上也更加不依不饒，時時變著花樣折騰人之餘還著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逼問對他的心意。起初艾瑞絲對於那些正兒八經的枕邊情話還很彆扭，後來被他折騰到沒辦法只能悶著頭放飛自我，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複敘對他的感情⋯總之就是那種，你想聽什麼我說就是。
反正只是喜愛程度上的差別，但真是有個基礎存在的，不能算騙人或敷衍。
艾瑞絲毫不猶豫如果不是因為種種限制、種種考量，兩人真的可以公私領域都在一起的話，梵雷絕對會把她綁在身上帶著走⋯她無奈地直嘆氣，但還是跟英格威爾請滿一週的全天假。
其實艾瑞絲會對他的緊迫盯人那麼寬容倒也不是聖母心氾濫什麼的，不過是設身處地的共情了⋯當然也可以說是童年陰影。
艾瑞絲忘不了父親把她帶到外祖家說晚上就來接她，而她一等便等了十幾年，卻始終沒有等到父親來接回她這個女兒；她忘不了母親偶爾來看她，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後她卻是一連多日、抱著母親隨手買給她的褲子哭著入眠⋯她不過是共情了、在梵雷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了。
只是，艾瑞絲理解他沒有安全感，但她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梵雷一定要把兩人的“身份”跟“關係”綁在一起呢？他為什麼不問問她最近發生了什麼？是因為他能“猜的到”、還是能“看的到”？
儘管這個疑惑如附骨之蛆困擾著艾瑞絲，但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因為如果只是兩人的觀念問題，那自然是要說出來好好溝通，但是這牽涉到其他⋯倘若她正活在受監控的狀態下，把這些說破了只是橫生枝節、打草驚蛇。
艾瑞絲心裡明白，自己很有可能會放下“血指”這個身份。
且不說菈妮的提醒，自從成為血指之後，艾瑞絲已經很多次在夢中感覺被多道視線窺視⋯窺視她的夢境，窺視她的心靈——是的，她能感覺得到，那些視線想窺探的不只是她的夢境，還有更深層的，她的意識，她的心靈⋯她腦中的一切。
基於蒙格溫王朝那幾位的權能，艾瑞絲心裡有數這些視線多半是來自誰。但她無法確定的是，究竟有多少位“誰”能夠窺視她。
沒有人願意被窺探，而且心態再鹹魚艾瑞絲也無法改變自己是個褪色者的事實，她不知道自己往後會遇到什麼人事物、以後要做的事情跟蒙格溫王朝的立場是不是會有衝突、被當成人體監視鏡頭會不會助紂為虐⋯交界地不比他處，魔法與神祇的世界裡動輒無數生靈覆滅、落入比死還慘的境地，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情情愛愛而生靈塗炭。
梵雷要的情感她或許能給，她也會努力給，但她不能保證能做的夠好⋯能符合梵雷所想要的“好”。
艾瑞絲心裡千頭萬緒地望著牆壁思考人生，手欲往桌上拿麵包的動作卻成了雙手摸麵包、摸出了性騷擾麵包的猥褻感⋯看得梵雷額頭青筋跳。
梵雷放下手上的搗藥杵和藥缽，上前從後方環住女孩的腰，將臉埋進她的頸間輕輕啃咬。「吃不下就晚點再吃，或是我們來消耗一下體力，說不定能胃口大開⋯」邊說，下體邊摩挲著女孩的臀部，以及臀辦中間的溝縫⋯⋯雖然兩人都穿著衣服，但一個把性與愛掛勾、填不滿的黑洞般索求無度，一個同樣對愛有著高需求並且有副適合承受性愛的身體⋯就是再羞於啟齒再難以面對，艾瑞絲也不得不承認兩人確如梵雷說的，是最契合彼此的人選。
這不，也就磨蹭幾下，一個硬得發疼、在疼痛與愉悅感中忍不住發出呻吟和喘息，另一個則是已經腿軟、幾乎要站不住，如果不是前面扶著桌子而後面有人抵著，怕是已經跌坐在地。
男人的手撩起長袍的裙擺、探了進去，掌心溫柔地蓋在皮膚上撫摸、緩緩地向上游移。他溫熱、略帶薄繭的手掌滑過女孩細緻而敏感的皮膚，帶出陣陣酥麻感，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這麼迫不及待地迎接我⋯」梵雷貼上女孩的耳畔說悄悄話，「小羊羔下面的那張口真是誠實又貪吃⋯」⋯艾瑞絲羞憤欲死，就算不是矯情但這副身體的生理反應也不該這麼⋯如果不是她現在抖得厲害，她真的想遞條毛巾給他擦手⋯⋯
「妳看⋯」像是怕她不夠社死、更像是熱愛她社死的模樣，梵雷讓女孩轉頭看他掏出肉棒，接著沾滿晶瑩蜜水的手在肉棒上輕輕套弄著⋯看著自己私處分泌出來的體液隨著套弄的動作，將肉棒浸染地濕透、黏黏膩膩的愛液牽扯出銀絲，發出令人臉紅、黏稠液體的滋滋水聲，男人陶醉地閉上眼睛，曖昧誘惑的呻吟聲更是雪上加霜地打擊女孩的理智。
梵雷就這麼讓艾瑞絲看著他自瀆⋯她害羞卻又移不開神的視線如同春藥，讓梵雷全身發熱、整個人亢奮不已——與獨自自瀆不同，被人看著做這種事，有一種被踐踏凌辱、被剝奪人格的⋯本該是令人焦慮、不自在的感受，由他的小羊羔來執行，卻只讓梵雷感到無比強烈的快感。強烈到⋯如果不是不想丟人，梵雷幾乎壓抑不住傾瀉感。
梵雷緩下套弄的動作，指腹滑過稜頭上的孔縫，將不停滲出的透明黏液給抹開。「妳看⋯我也濕了⋯我們兩個都濕成這樣了，妳說，該怎麼辦⋯⋯」。然而對於妖精的誘惑之言，女孩兒狠心地閉上眼睛，忍住不去看那淫穢而誘人墮落的畫面，像是一個諄諄教誨的女老師努力地勸人行善：「我覺得⋯我們不該放任自己成為慾望的奴隸，我們應該要與它對抗⋯所以我們坐下來冷靜一下⋯喝杯熱茶，談談心，進行心靈的交流⋯你知道，日子還很長⋯⋯我擔心你縱慾過度就算僥倖活下來，也會鐵杵磨成繡花針⋯」
「⋯我也是褪色者，復原能力不差，就算成針了也能膨脹回來⋯所以妳放心，它能伸縮自如⋯」梵雷咬著牙跟女孩兒口中跑馬，恨透了自己明明能言善道，對著這矯情精的胡言亂語總屢屢敗落。「再說凡人皆有一死，若能死在自己心之所向之處，也算得償所願了⋯所以我盡量爭取死在妳身上⋯」
⋯這話說的，還伸縮自如呢⋯好像你是要當上海賊王的男人一樣⋯男人為了做那事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女孩兒嘴角抽搐。「可⋯可是你如果死了我就只能去找別的野男人了⋯為了我，好好活著好不好⋯？」
「我不怕。」梵雷再次將女孩的衣襬往上撩開，接著將肉棒抵上女孩的蜜穴口不停地前後摩蹭。「我對妳的執念這麼深，就是死了也會化為骨灰跟著妳⋯這豈不更好，到時候我就可以時時刻刻伴隨在妳身旁，陪妳談心了⋯」男人笑的陰陽怪氣，差點被磨到恍惚的女孩兒被“梵雷的骨灰”給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想轉頭後退，結果卻是小黃片情節才會出現的“順勢滑進門”。
「⋯啊⋯妳這麼主動⋯我真高興⋯」雖然只進了一個頭的深度，但是那濕熱、全方位的包覆感還是讓梵雷屏息⋯停頓幾息之後，男人緩緩抽送起來，頓時房裡充斥著黏液被搗弄的聲音。
「⋯梵雷⋯梵雷⋯這裡不好⋯⋯」女孩兒幾乎滑坐在地，只能揪著梵雷的手，軟軟地要求他換個地方。
⋯倒不是女孩懶，只想要對方服務什麼的，但她真的沒辦法在這種時候施力⋯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她全身軟得抖得不像話，哪還有力氣撐住身體，就是被要求女上男下的時候她也只能哭唧唧地強撐著坐在男人身上，結果也還是下面的人使力⋯
可是惡劣的男人完全不想放過她。
梵雷讓女孩身體前傾、半趴在桌子上，手撐在桌沿，讓女孩用這種方式勉勉強強地頂住身體。接著他抽身而出，蹲了下來，從女孩蜜液橫流而至的小腿沿著向上舔。
男人如獵人般，沿著獵物留下的痕跡追尋，並一路抹去了痕跡⋯蜜液流淌過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透明的體液。獵人終於尋至兩腿之間的蜜水泉源，他抓揉住女孩的臀瓣、將其分開，好能夠更深入地、飢渴而恣意地啜飲著美妙的生命之泉。
梵醫生的舌頭實在太靈活，簡直能列進教科書，從未曾在其他男人身上體驗過口交的女孩一開始就遇上這麼強勁的對手，根本無力抗衡，便屢屢丟盔卸甲、任其擺佈。
尤其，當男人濕熱的舌頭沿著狹道、朝著另一頭探尋進幽深隱密的禁地時，女孩的喘息已經帶上輕微的泣音。她正想開口抗拒時，男人的手指已經侵攻而入，揉弄她的花蒂、撩撥她甬道內的敏感點。
男人是如此地熟練而富含技巧，隨即到來的自是秘境內天搖地動、泉口緊閉，耐心獵人也不慌不忙地等待。果然，要不了多時，當秘境再次開啟，伴隨而來的是令人滿足的甜美回饋。獵人欣喜不已地上前收取他的報酬，將其化為血肉。
緊接著梵雷將他的小羊羔翻過身、背後抵著桌子而正面對他，然後抬起女孩的左腿，進入她的身體⋯那一瞬間，女孩的身體緊繃而男人發出了滿足的謂嘆⋯只是抽送不了幾下，梵雷就發現他的小羊羔便是前有人後有桌抵著，身體還是軟得像是沒骨頭，止不住下滑的態勢。
⋯真沒用，梵雷無奈地笑罵。
梵雷托著女孩的身體，讓她坐在桌緣，好聲好氣地哄著小羊羔勾住他的脖子別放⋯他當然知道讓她直接躺桌上或是手往後撐著桌子更省力，但他就想要小羊羔緊緊摟著他。所以一樣是桌子上做，梵醫生寧願採取更累人的姿勢。反正不管，沒有安全感的男人任性起來就是個寧願累死自己累死大家的智障。
高潮過的身體分泌的蜜水並非一次性，而是在最初的潮水之後還會斷斷續續地持續少量分泌，但是那所謂的“少”也只是相對而言。被舔嗜殆盡的蜜水被活塞動作的帶出而再次奔流，伴隨著搗水聲，很快地便流淌到沒被抬起的右小腿，與之緊密接觸的男人自然也會沾到⋯女孩的愛液弄的兩人下身都黏糊糊地，讓她好不尷尬。然而更尷尬的是，過多的蜜水甚至在兩人的交合之處的桌沿淌出了一個小水漥，而水漥裡的水滿溢過桌沿、絲絲點點地滴到地上。
然而梵雷就愛她的窘迫。所以他半推半就地要她看兩人交合處、性器官的活塞動作，還讓她重點關注肉棒在她的蜜穴裡進出抽送的時候，被帶出來的、流的到處都是的愛液。 男人甚至還不停調整抽送的頻率和力道，惡劣地笑著問她喜不喜歡舒不舒服、有沒有聽到，那是我正在插妳的聲音；妳吸得那麼緊、水聲這麼響，那是妳那張誠實的小口代替妳說喜歡、舒服⋯哎呀妳聽到了嗎？它又說了呢，說它好喜歡、還想吃更多⋯要不然怎麼吸得更用力了，簡直就像是在回答我的問話呢，妳說是不是⋯⋯女孩被這男人能全程不說一句粗口卻放浪形骸到可以去比賽的枕邊言語、不用任何一種道具就能褻玩到讓人全身發軟顫抖的實力給折騰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被動地全然接受一切，哭著喘著卻不敢說話，生怕這個暗黑技能樹點滿的男人借題發揮、又是一頓破廉恥的年度最新款騷操作。
簡單的說，梵雷在床上的花樣之多，就像女孩兒的傻逼想法花樣之多，兩人對於對方的專長都是完全無法理解彼此哪來那麼多鬼玩意兒？？？
梵醫生甚至能夠憑著女孩肌肉肢體呼吸頻率等等的生理反應，精準地察覺她何時將迎來高潮。於是貼心的梵醫生便不想讓彼此再浪費更多的力氣在這有著不同體驗但很累人的性愛場域上打轉，他在女孩即將全身緊繃的前幾秒火力輸出，重重地沒入到最深處後便毫無保留地傾洩而出。
⋯本來梵醫生熟練地預期女孩的身體在高潮後會有的反應，量化圖表上該是一定時間一定程度的持平後接著緩坡向下，然而他馬上察覺不對勁，這走勢不該是險坡向上⋯⋯
「親愛的，輕一點⋯我們都洩了⋯妳放鬆點，怎麼越咬越用力了⋯」梵雷喘著粗氣，將死死摟住他的小羊羔從身上撕開，這才發現她一反常態地眼神清明，並且淚流滿面、無聲地哭成了狗。
「⋯怎麼了？我親愛的⋯」
為了怕梵雷越來越騷的操作，女孩兒咬著牙流淚，等到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她終於可以恰如其分地表現出自己的悲痛。
「⋯刺⋯刺到了⋯我被，你⋯刺傷了⋯好痛⋯好痛啊⋯」女孩哭到哽咽，連話都說不清，只能斷斷續續、語焉不詳地訴說自己的委屈。然而女孩的語焉實在太過不詳，玻璃心如梵醫生瞬間誤解。
「⋯妳說我⋯刺傷妳⋯所以妳是在嫌棄我⋯是不是⋯」梵雷氣到發抖，一秒防禦全破，幾乎怒吼妳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心，老子掏心掏肺掏丁丁把妳伺候的那麼滿意，而妳爽夠了老子還沒拔出來妳就翻身不認帳嫌我小？還細到能刺傷人？？？這一刻梵醫生再也顧不了什麼風度，即將爆粗口。
「⋯好痛⋯桌子⋯有刺，就說不要⋯在桌上⋯好痛啊⋯！」矯情精再也顧不了那麼多，她無視男人的血淚控訴、徹底放聲大哭。
梵雷連忙將女孩翻過身一看，一根小木刺戳進女孩嬌嫩的臀部，雖然沒有流血，但木刺連帶著兩人活塞的時候臀部的摩擦，皮膚上已經紅腫發硬了一大塊。
⋯我到底，到底，造了甚麼孽⋯⋯
於是梵雷認命，再次兼任內外科醫生與看護工。
Notes:
我今天體驗了一把社死⋯
用line在諮詢醫美的時候，本來是想問某位醫生的費用，結果複製貼上後隨即送出才發現是一大大大大段車文⋯我忘了正在轉移文章，對著診所的助理小姐姐就是一大篇⋯⋯
喔天啊，我好想屎⋯
Chapter 68: 不知何時再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雖然傷了屁股，但是對褪色者來說那種傷口算什麼，膏藥敷個兩天屁股就又滑嫩如嬰、光可鑑人，就是這兩天辛苦點，能站著走著蹲著趴著側躺者但就是不能坐著跟平躺。
只不過問題不在傷癒得快不快，而是受這種傷的前因後果等等種種真的是讓人翻白眼⋯所以矯情精如艾瑞絲，也就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地讓專屬醫生監看護工服務。並且矯情精還自詡機靈地既可以鹹魚又拒絕求歡，多好不是。矯情精簡直想幫自己點讚並且投稿BOT求表揚。
然而壞脾氣的梵醫生看到病患明明體質跟尼安德塔人一樣強悍、被犀牛撞了爬起身也就吐了口血後便繼續活動自如，結果她卻整天趴在床上哀爹喊娘彷彿即將不治，真要伺候她如廁時她馬上動如脫兔地一跳三尺高八里遠⋯梵醫生終於忍不住了，撩起女孩兒的衣襬往她的屁股上就是一個巴掌。
「啊！！！！！」女孩兒趴在床上摀著屁股，撕心裂肺、漂流教室式地驚恐呼喊，梵雷氣極反笑地怒罵道：「多大點的傷口換做普通人也早沒事了，妳還整天死去活來的騙誰呢！」
「嗚哦哦哦幻肢痛也是痛啊！！」女孩兒自靈魂發出了沉痛的吶喊，梵醫生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裂開。
妳他⋯母親的差點被蘿蕾塔弄死了屁都沒嘶個一聲響，屁股被木刺戳到了能扯上幻肢痛⋯好，很好。當老子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是吧⋯梵雷笑得扭曲，扭曲到猙獰。風度什麼的都滾你娘。
「⋯也是，是我的錯，我疏忽了。」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特別令人感到驚悚，正當女孩兒覺得好像有點怪怪的時候，梵雷一改方才的態度、瞬間變臉，輕輕地撫摸他方才扇過的皮膚，無限愛憐。
⋯不，不對，不是好像怪怪的，是真的不對勁！
臀部上柔軟濕熱的觸感讓艾瑞絲一個激靈，然而兩天來的鹹魚日子讓她的反應遲鈍不少，本想順勢一個側身滑壘滾下床卻來不及，男人的手指已經侵入了禁地。
「我是醫生，得全面顧慮妳的身心，所以我為妳帶來另一種足以忘卻疼痛的愉悅⋯我知道這是種陌生的感受，但是別怕，就是對未知的不安才是轉移注意力的良藥⋯來吧，我來為妳開藥，為妳量身調配的專屬特效藥⋯我親愛的⋯」梵雷邪魅一笑，但是那張泛著黑眼圈的疲憊鬍渣大叔臉讓他看起來不像霸總像胡迪。
女人並非完全不能從另一種管道得到快感，畢竟那裡也遍布著神經與和甬道只隔著一層的敏感點，只是這種刺激不如男人的構造上能得到的那麼強烈。不過心理影響生理，帶著羞恥情緒的性刺激的確能形成另一種複雜、難以言說的愉悅感受。所以只要能在心理感受上運作得宜，即便是完全不觸碰身體、單純的言語或影像都能對大腦帶來刺激，得到強烈的快感甚至高潮，更何況是肌膚相親呢？
所以儘管女孩心理牴觸，但是一來這只是手指，二來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因著男人沿著脊椎往上舔的快感而渾身發軟時，她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都是這人的手指進入的⋯那麼深，背後又很⋯怕癢，所以才她掙脫不開⋯太用力掙脫萬一他手指骨折怎麼辦對吧⋯⋯嗯喔⋯晚點要穿上完整的襯衣跟褲子，才不會被人隨手一掀就裸奔⋯
隨著手指的抽送，後穴裡也逐漸泌出黏液，梵雷趴在女孩身上、輕咬她的後頸笑道：「妳看，不痛了對吧⋯想不想我換個東西進去，讓妳更舒服一點⋯」女孩波浪鼓搖頭，搖出了命運交響曲的節奏拍子。「不要，求你⋯雷雷大鳥有大量⋯別跟我一番見識⋯好不好⋯我、我的痛痛已經飛走了⋯我那裡弱小無助又可憐⋯大人⋯大鳥放過它吧⋯拜託⋯⋯」
「⋯⋯⋯⋯⋯」痛痛飛走這是死了是吧⋯哪來這麼多鬼話連篇⋯梵雷頓了頓。
不過，算了，本來也只是想要教訓一下這沒良心的女人，這種事倒急不來。
「⋯真拿妳沒辦法。好吧。」男人的話語讓艾瑞絲一鬆，正打算安心時那裡進了一隻手指。
女孩兒大驚失色，拼命扭著身體喊不是說好了同意放過嗎？？男人聞言，語氣中帶著笑意，但是音調矯揉做作、充滿惡意。「⋯當然不會騙妳，只不過我答應的這麼乾脆，妳也該折衷折衷著獎勵我吧⋯？」
什、什麼是折衷的獎勵？？？女孩兒一臉茫然。
「總之不會騙妳。」梵醫生一槌定音，女孩兒有鑑於梵雷各種飛天鑽地的騷操作，不敢再多問，只能揪著小心肝、很忐忑很不相信地相信他⋯
只見男人脫下褲子坐上床，將趴著的女孩屁股略為撅起、雙腿分開，接著他“墊”進她的下半身身子底下，並將肉棒順勢往上頂入前方的蜜穴，而他的手指仍緊緊地紮在女孩的後穴裡。
男人的兩隻手指在裡面時而以不同地動作各自揉弄、時而併攏同進出，各種花招百出，搗得黏液滋滋作響。梵雷簡直就像智能按摩墊一樣，只要你有下載app，官方就能更新出一百種不同的按摩方式⋯要不了多久，女孩已經抖得喘得不像話，撐著姿勢的雙腿逐漸失力。然而雙腿疲軟無力就表示身體會越來越往下沉，也就表示肉棒會越入越深。
被肉棒撐開而往後的甬道敏感點配合著後穴內褻弄的手指雙重刺激，再加上後穴內裡密集遍布的神經帶來的三重刺激⋯這複雜又奇怪的感受跟單純的甬道抽送完全不同。而女孩就這麼上也不行下也不是、進退兩難地幾乎要哭出來。
梵醫生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繼續手活，等待著身嬌體軟的小羊羔在泥淖裡越掙扎越深⋯男人惡劣地欣賞眼前的美景，時不時還往上頂一下，把獵物給稍稍頂出陷阱一點點，讓獵物無限重複這個掙扎泥淖的過程——既是給了獵物一線希望，獵人也從這重覆而延長的過程中得到骯髒隱晦的快感。
對壞心眼的獵人來說，這種行為最美妙的地方是，獵物只拚盡全力地掙扎而無暇顧及其他，所以不會發現這是獵人有意為之的惡行。
果然，小羊羔只能軟軟地哭求，喊著不行了，而不是你別這麼壞、不要故意這樣玩⋯
從後穴漫出的黏液往下流淌，混合著前穴的蜜液，將男人的肉棒根部與其毛髮打濕、泥濘不堪，也越加地沒有阻力⋯看著苦苦死撐的傻羊羔，獵人終於大發慈悲、將獵物直接按進泥淖裡，笑著結束了這個殘酷的遊戲。
梵雷抽出手，以性器仍交合著的狀態將哭唧唧的傻羊羔下身以靠枕墊起，自己則是雙腿開開地將女孩夾在中間、以普通地後背趴姿幹活⋯沒辦法，普通的姿勢才好使力。花樣是過程，結尾還是得靠常態化。
男人搗得又快又深，汗水滴在女孩的背上，沿著背脊往下滑、積累在腰窩上，股間與性器交合之處則漾滿著濁白色的黏液，隨著拍打抽送散發出淫糜的氣味，以及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響。
最後梵雷在肉棒被勒吸得死緊而大量溫熱的潮水劈頭灌下時，他咬住牙，待女孩的身體稍微放鬆之後才抽身而出。隨即他將稜頭抵進了女孩仍泊泊分泌黏液的後穴裡，極小幅度地抽送幾十來下，直到稜頭整個沒入後才試探性地稍稍挺進了一點點，隨後便打住、不再前進。接著梵雷套弄著肉莖、將精液在裡頭給傾瀉殆盡。
直到套弄不出精液、榨乾了最後一滴，梵雷才心滿意足地喘著粗氣，欲將稜頭緩緩地退出女孩的後穴。
燒灼的血液權能讓身為純血的梵雷就連精液也是熱的。高潮剛過，生理上仍處於消退期而呆滯的女孩對於這樣的刺激無法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後穴不自主地咬緊了男人的稜頭，讓他邊喘邊笑罵著退了出去。
「嗯？不會連這裡都這麼貪吃吧⋯？」男人再次將手指抵入，儘管女孩的生理反應讓穴口咬著死緊，但是過多的黏液讓男人能夠不順暢但無阻礙的繼續手活，並且藉由抽送動作將精液推得更深入。而令人尷尬的黏液聲讓女孩決定把自己哭死悶死在枕頭裡，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
看到小羊羔死不說話，梵雷見好就收，將滿是黏液的手指抽出後便自動自發地開始收拾殘局——沒辦法，小兔子也是會生氣的⋯反正來日方長。梵醫生無聲咧嘴，笑的扭曲又變態。
矯情的神使總不可能一兩次就成了墮天使，還得撒旦無數次、充滿耐心地誘惑。
但是無妨，越是辛苦隱忍得來的果實越是甜美醉人，所以失樂園裡的第一位墮天使可以忍，可以等。
將一切打理乾淨後，梵雷抱著矯情精，耐心地安撫她的控訴，直到將她哄睡後，自己才嗅著她的體味、滿足地進入夢鄉。
＊＊＊
艾瑞絲跟梵雷渡過了荒淫無度的一周⋯當然兩人也不是除了床事外什麼都沒做，梵雷還是幫他感知智障的傻羊羔盡力地提升，也教她一些近身搏擊——耍技巧使陰招的那種。
然而女孩兒就像一塊飢渴的海綿，不管什麼東西都很認真學⋯除了所有的文武知識都是保命與了解這個世界的關鍵之外，比起死在床上，她覺得還是爭取一下死在其他地方比較好，至少不尷尬。
問題是，心懷很多種不軌的梵醫生在近身搏擊的過程中，不是對著要害就連輕輕帶過都下不去手，要不就是在短兵相接的纏鬥過程中搏擊成了勃起⋯然後訓練時再苦再累也不吱聲的女孩兒為表抗議、大大地吱起了聲。就沒有然後了。
對梵雷來說，會這麼荒腔走板地沉溺性愛，除了對性的需求外，其實最大的原因是兩人相聚時間太短而分離時間太長，所以他只想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能跟她緊密相連的時光。所以他在這有限而短暫的時間裡一次次地用性去綑綁她的身體與感情。她是他的港灣、他的宮殿，而他強行入住、打死不走。
反正，於是，兩人就這麼渡過了荒淫無度的一周。
只是無論再怎麼留戀溫柔鄉，擁有遠大抱負的梵雷還是得回王朝⋯一開始他只是認同蒙格大人的理念、被大人寬容的愛所感動，單純地想要為王朝貢獻心力。但是有了傻羊羔之後梵雷想得更遠了。他想在王朝裡好好拚搏，努力打下一個在大人面前無可取代的地位，到時候他就可以放心地將她帶回王朝、沒有任何人可以欺負她⋯那些混蛋再是懷有怎麼樣的惡意也只能癡心妄想。
是的，梵雷並不是真的想放她去闖，更不是不在意、覺得大家有空再見個面就好；梵雷覺得，既然時機未到，那就順勢讓她去闖闖、去還了她的人情⋯去死了對那個野男人的心。
所以分離只是暫時的，忍耐過這短暫的相思之苦，換來的就是兩人廝守的甜美果實。
就像當初被授血之後，整整一個月他掙扎在死亡邊際。
帶著神祇權能的咒血對一般人而言便是劇毒，隨著血管流竄進四肢百骸時，帶來劇烈的疼痛。
那種疼痛難以形容，像是在被烈火焚身的同時被針刺、被刀砍、被撕裂、被輾碎⋯彷彿這個世間所有疼痛種類的總和，再將其放到最大。在看不見盡頭的痛苦中，梵雷無數次痛到暈厥休克、幾乎死去。
一開始梵雷還期盼能早日過去⋯死去也是一種“過去”，如果真能因此死去也讓人求之不得。但是到後來他已經什麼都無法想了。在無止境的極端痛楚中梵雷的視線模糊了，聽力失去了，觸感消失了；他記不得花朵的香味，記不得莓果的酸甜，記不得聖光照在身上的溫暖⋯梵雷失去了五感，什麼都沒有了。
最後，他僅剩的一絲思維覺得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無盡的歲月之後，連靈魂也被燒灼到一點都不剩。而那時，才是解脫。
然而他錯了。他挺過了。在這之後便是迎來新生。蘊含權能之力的咒血在他體內竄流，梵雷覺得全身充滿力量而心潮澎湃、難以平息。
剛醒來的梵雷意識還處於恍惚，他坐起身、呆呆地看著身邊的一切——浸染在血池中，身邊無數屍體。從身著裝束與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來看，這些人有褪色者，有魔法師，有平凡人，還有跟他一樣戴著白面具的戰場醫生。梵雷從不曾同時見到這麼多屍體，即便是在最慘烈的戰場。
隨著時間過去，梵雷的視線和意識逐漸清明。他環顧四週是染滿鮮血的巨石，抬頭上看是乍黑還紫、漂浮著白色碎石的虛假星空，眺望遠方則有數座宮殿散布坐落、沿著山坡地勢的路徑三三兩兩點綴著炬火。周遭除了他以外舉目所見沒有任何活物，只有數不清的屍體在不見邊際的血池裡浮沉、堆壘成山，景象靜謐而妖異。
梵雷從屍山血海中站起，成為第一個純血。
接著，便是蒙格親自會見這個唯一的倖存者。第一個倖存者。
雖然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個年月，但梵雷仍清楚地記得蒙格大人召見時，對他的期許與鼓勵。
不僅如此，大人還為他描述了蒙格溫王朝未來的願景⋯卑賤如他，身份尊貴無匹的大人竟能如此耐心對待、如此地充滿包容與愛。大人和偉大母親的的高貴情操，遠遠不是那些裝模作樣、高高在上的神使神祇們可及⋯梵雷熱淚盈眶，脹滿心中的情感來到最高點，當下便決心要為蒙格溫王朝鞠躬盡瘁。
後來，大人帶回了伴侶——與大人和母親同樣有著強大的權能、卻也擁有寬厚胸襟的那位神人。大人挑選了如此的神人作為伴侶，可想而知這會是一個何等強大而令人幸福的國度——在盛世王朝之下，不管什麼樣的人都能在此找到歸屬、都能得到愛⋯大人說的是真的，“未來”果然是屬於蒙格溫王朝。
想到這裡，梵雷感動到幾乎哽咽。
往事歷歷在目。梵雷抱住他的傻羊羔，心中萬千個不捨也還是必須離開。
而無論經過多少次，艾瑞絲永遠不能雲淡風輕地別離，她緊緊抱住梵雷，深深地埋進他的懷裡，拼命吸著鼻子，不敢出聲。
「沒事，我親愛的，又不是見不到了⋯王朝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處理，等我處理完了、一有空就回來找妳。」梵雷摟著他的傻羊羔，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笑著罵道：「妳那麼矯情，外面做的麵包哪吃的慣，可不還是得由我來伺候？」雖然說得灑脫，但是梵雷抱住艾瑞絲的力道顯示了在離別面前他有多麼心口不一。尤其是傻羊羔沒吭聲，他的衣襟卻逐漸被溫熱的水濡濕了一大片⋯梵雷的擁抱也越來越緊。
艾瑞絲的心情很複雜。除了悲傷難過不捨，還有其他的——
——可是，我又不是不會離開，為什麼你不跟我約定見面的地點或是方法呢？或是說不需要約定，你一定找的到我？蒙格溫王朝那種可怕又血腥的地方，你能有什麼事情必須忙碌呢？
她終究沒有問出口。
Notes:
淫賊胡迪⋯應該無須多言😆
Chapter 69: Let me solo her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發誓，她真的只是想要在斷垣殘壁裡感受一下蒼涼的藝術美。
之所以走進地下室也是因為一來這在三姐妹塔附近，能有什麼危險呢？再說了這裡是廢墟！廢墟啊！！
身為一個擁有自己的魔法師塔的人，擺收藏品的地方要多少都有，幹什麼要放在廢墟的地下室呢？？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國家級兼御用傀儡師，幹什麼要這麼藏著掖著、要這麼偷偷摸摸見不得人呢？？？
一遇到超出理解的事物就忍不住腿軟的女孩兒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地窖口，對著一房間的真人人偶。
磚石砌成的地窖裡，零星散落著用來照明的輝石柱。幽藍冷冽的輝石螢光，陰森渗人的氛圍，死寂的靜謐中似乎隱約有著極細微、不知從何而來的窸窣聲⋯接近無生命狀態的活人人偶，一具一具或坐或站，無神而充滿死氣的眼神靜靜地凝望著你⋯房裡的氣氛毛骨悚然，讓人不寒而慄，詭異到讓女孩兒幾乎哭著閃尿⋯
這一刻，艾瑞絲滿腦子想的是，如果他們突然暴起攻之，她逃得掉嗎⋯？
人偶是映射情感的物體，是人格嚴重缺陷卻又追求病態完美的人內心裡完美自我的外在投射。對一個無法與正常人建立關係的人來說，人偶是滿足了他們控制欲、征服欲、支配慾與占有欲的聖殿。
然而與無機質人偶不同，真人人偶是獵奇，迷戀真人人偶則是極端自卑又自戀者的變態獵奇心理。所以對正常人來說，介在有機質與無機質之間、既是活人也是死物的真人人偶比“正常的”假人人偶還要可怕太太太多，製造並且迷戀他們的動機也絕不是單純的戀物癖或強迫症，而是更加複雜又令人作嘔的變態心理⋯甚至可以說，比純粹的戀屍癖還要更獵奇噁心。
總之對於這些真人娃娃，艾瑞絲那叫一個恐懼⋯真要說大概就是恐怖蠟像館加恐怖谷效應的總和吧。想到要跟製作他們的人虛以委蛇，艾瑞絲渾身雞皮疙瘩、不自在極了。
於是，真的快被嚇到平滑肌鬆弛的女孩兒抄起魔法杖，半是當武器半是當拐杖，拄著它撐住顫抖的雙腿、巍巍峨地爬起。她鼓起勇氣，強撐著想轉身逃走的念頭，如履薄冰往地窖深處走去⋯支撐她的並非勇氣，也不是好奇，而是情感——艾瑞絲遠遠看到地窖盡頭還有一個房間，而房間的盡頭，有一個穿著魔法師衣服的傀儡。帶著魔女頭罩。
魔女頭罩比雙賢頭罩還要更稀有，是表彰特別傑出的女性魔法師而設的榮耀。她不屬於任何一個教室，因為魔女頭罩象徵的涵義是跨領域——即為全領域的傑出表現⋯好吧，武力不算。
那麼，為什麼這個鬼地方會有魔女頭罩的人偶？
艾瑞絲並沒有在這個人偶身上感知到瑟漣的氣息⋯對一個感知力孱弱的人來說，用“熟悉感”或許更貼切。但是沒有。完全沒有。
而且，既然塞爾維斯讓她去找瑟漣，就表示這個人偶跟瑟漣無關⋯那⋯⋯
艾瑞絲環顧四週，這個人偶放置的地方似乎是臥房之類，床鋪衣架等等一應俱全⋯隨即噁心心梗到不敢再想，於是在人偶們死氣沈沈的注視下、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窖。
＊＊＊
看到鄉巴佬急吼吼地跑來要地圖，塞爾維斯嗤之以鼻。果然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就是上不了台面，連基本的人情義理都不懂，難道不是應該先把承諾的事情給辦好嗎？
結果她倒好，該找的人沒找到就厚顏無恥地來要東西。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同好”的份上⋯呸，簡直令人唾棄。真要說，她也就比畢迪那骯髒的老東西好一點⋯不過，塞爾維斯想著，如果她表現好的話，或許可以讓她分攤一些“要務”。等畢迪那老東西死了，讓她全盤接手也不是不行，不過前提是她表現夠好。
塞爾維斯發出不耐煩的吐息聲，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告訴她東西還沒畫好，過陣子再來。
話說完之後，塞爾維斯本來打算趕人滾了，但鄉巴佬一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模樣⋯塞爾維斯翻了一個大白眼，強忍住不耐煩到想揍人的念頭，問她還有何貴幹來著⋯不問還好，問了塞爾維斯幾乎想衝上去掐死她⋯若非因為她是同好且共侍一主，塞爾維斯發誓，他一定要親手掐死這個天殺的小偷。
「⋯⋯所以妳不經同意，擅自溜進別人的房間裡翻箱倒櫃？」塞爾維斯質問道，口氣帶著不可置信的慍怒，艾瑞絲聽了連忙搖頭，「我發誓我什麼都沒碰，而且我真不是故意闖入⋯地窖的洞口是開啟的⋯」
「那個愚不可及的老東西！」塞爾維斯氣壞了。那老傢伙居然沒關門！如果因為這樣，他心愛的孩子們被偷了或是有什麼損傷，剮了他⋯剮了整個卡利亞城的白金之子也不足以彌補！
察覺到自己略顯失態，塞爾維斯咳了聲、迅速調整回合宜的態度。「⋯所以，妳看到了，那⋯妳覺得怎麼樣呢⋯我的寶貝們⋯？」塞爾維斯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面具下的眼睛仔細觀察她臉上的細微變化，務求再次“確認”。
⋯我覺得你好噁心。但艾瑞絲不可能這麼說。
女孩的傻樣不得不說是種極好的保護色，只要不因心虛而自亂陣腳，就能讓人難以察覺她真正的心思。
「⋯大師真的太厲害了，在這個領域的⋯鑽研，簡直到了難以企及的高度⋯抱歉，我一時詞窮，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表達我對大師的讚慕⋯」女孩強忍著厭惡而擠出的笑容在她自帶的傻氣下，顯得像是尷尬，也像是略帶羞澀⋯傻模傻樣的保護色掩去了她心裡的實話——喔天啊，其實我是只想要一雙沒看過那個地窖的狗眼。
所以只要抓準竅門就很好騙的塞爾維斯很滿意。
「雖然膚淺至極，不過妳還挺會拍馬屁⋯」面對通過“考驗”的人，塞爾維斯口氣溫和了不少。「我是何等人？我的成就又何須妳這種鄉巴佬來肯定⋯要是沒有我，魔法學院的那些蠢材早就打上門了！」塞爾維斯得意洋洋地自讚，接著他看了一眼鄉巴佬那眼巴巴的傻樣，又是一陣裝模作樣的搖頭嘆氣。
「⋯唉，想想也罷。妳答應我欺騙涅斐麗，讓她喝下那瓶藥——仔細想來，妳我早已是共犯⋯這點妳自己也很清楚，對嗎？」塞爾維斯摩娑著交疊的雙手，「妳會答應的這麼快，不就是因為妳也想要擁有自己的傀儡嗎⋯或者說，是何等的渴望，才會讓妳答應的那麼乾脆呢⋯？」雖然這鄉巴佬逾矩又放肆，不過褪色者不就是這樣嗎？一群粗人，就跟他們的王一個模樣。
但是不管怎麼說，能找到個同道中人是最好的。畢竟若不是同好，使喚人辦起這種事來總是綁手綁腳，效率也差⋯算了，適當的“分享”也是沒辦法。塞爾維斯微不可察地聳了聳肩。
「妳這個小東西，不好好踏實辦事，滿腦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望。但念在妳跟那些庸俗的傢伙不同、而我非常地慷慨⋯的份上，我可以特別開恩，實現妳的願望、讓妳擁有自己的傀儡。」塞爾維斯拿出兩個小墜飾，放在掌心上。「一個是指頭女巫，另一個是想成為戰士壺中物的少年勇士。來，選吧。」
⋯怎麼馬上快進到送傀儡了⋯女孩兒完全不敢深思塞爾維斯是怎麼看她的，答案肯定很驚悚⋯⋯
看到艾瑞絲盯著墜飾久久不語，塞爾維斯以己度人，怪腔怪調地笑罵她淺薄又貪心。「怎麼？嫌不夠好？我可是大發慈悲才讓妳擁有自己的人偶，給什麼妳都該感激涕零了。」塞爾維斯想用手指點點鄉巴佬的額頭，然而女孩的肌肉記憶讓她雙掌拍住塞爾維斯已經舉到額頭的手指，來了一個空手奪白刃。
大腦慢身體一步的傻女孩兒隨即驚覺奪到髒東西，渾身湧起雞皮疙瘩、差點跳腳。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連忙說道：「不是不是，我只是⋯這驚喜來得太突然了，夢寐以求多年的願望突然成真，我⋯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選⋯」女孩的話半真半假。不過這又不是在選家具⋯當代環境不存在奴隸而只有雇傭、人權世代的女孩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事情，於是她只得隨手亂抓。
「⋯不要女巫要勇士，我果然沒看錯妳啊，嘖嘖⋯」塞爾維斯的聲音曖昧到幾乎滴蜜，直讓艾瑞絲想給他二十輪花開⋯大爺你又沒有說哪個是女巫哪個是勇士⋯⋯
「也好，瑟蘿莉娜我還有用，到時候她得跟你們一起去紅獅子城。」塞爾維斯撙著下巴，若有所思了一會。半晌後塞爾維斯抬起頭，看到鄉巴佬呆呆地望著手上的墜飾，他翻了個白眼說道：「靈魂妳帶著，身體的話妳要放在我這裡、想要的時候再來賞玩，還是要帶走，徹底地、恣意地享用⋯都隨妳。」
在教過艾瑞絲如何操作後，大忙人塞爾維斯開始趕人，「好了，去吧，去好好品嘗品嘗⋯那個可愛的孩子。」
＊＊＊
艾瑞絲覺得，她的籤運應該是很差。
這個全身只穿了一條丁字褲、頭上戴了一個倒扣大壺當頭盔的人⋯艾瑞絲覺得他的精神狀況應該有問題⋯不是隨口說說，是真的不正常。
“衣服穿越少防禦越高”、“裸奔的都是高手”⋯這些只是存在於對二次元的戲謔。真實世界裡，為了散熱跟行動敏捷，裸身或是只在重點戴護具就上戰場這的確存在著考古爭議。但不管怎麼樣好歹都要穿鞋吧？再說既然都裸身了，總要有盾牌吧？最重要的是，再怎麼裸也要有武器啊？？？
可是這大兄弟倒好，像是傻狗放風一樣，一言不吭但整個人那叫一個歡脫飛躍，不停地翻來滾去，一下張手臂狂奔一下後空翻，一發現風吹草動也不管是不是敵人，手上馬上能出現某種壺投擲⋯艾瑞絲完全不了解這是什麼原理，勉強解讀，或許是⋯能量彈？調用大自然環境中本身就存在的元素來使用，就跟庫菈菈跟勒緹娜明明是靈體卻能使出毒液和箭一樣⋯諸如此類的意思吧，她想。
看他那奔騰樣，艾瑞絲毫不猶豫，假如他可以自在說話，肯定是一邊「啊哈哈哈哈哈～」一邊奔騰飛躍⋯她沒有跟這種類型的靈體相處過，不知道他們跟骨灰有什麼差別，便連忙止住他，試著跟他溝通。
⋯然後，她發現，傀儡靈體好像不能說話，精神狀態也有些呆滯、恍恍惚惚⋯不過樣本數不足，她暫時只能做出這樣的結論。
這位⋯且稱作“壺男”吧，他“看”著眼前的人，像是無法理解她的反應一樣，垂著手、聳拉著肩膀，靜止不動了。一別方才的奔騰，判若兩人。這變化球殺得女孩兒不知該如何應對。
⋯要不，帶到他的身體那，看看有什麼不同好了⋯艾瑞絲嘴角抽了抽。雖然不想面對那個可怕的地窖，但是沒辦法⋯艾瑞絲還是硬著頭皮抖著雙腿強忍著尿意，慢慢地走了進去。
讓壺男的靈魂回到自己身體裡之後，壺男對著艾瑞絲先是靜止不動，然後，在女孩正糾結著該說什麼時，他迅雷不及掩耳、“唰”地一聲退下丁字褲。
「啊啊啊你在做什麼！！！！！」女孩兒狗眼溢血、孟克吶喊式驚恐，接著她身體再次比大腦更快，來不及深想便迅速蹲下身、左右雙手各執內褲繩帶兩端就是往上一提，將壺男的丁字褲一秒復位！
受了太大驚嚇的女孩兒搖晃著風中蟾蜍般的身子，站起身，抹抹狗眼裡溢出的血淚，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無比嚴肅地對男人說：「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再也不需要了，知道嗎？」
看到壺男又是那個垂著手臂、聳拉著肩的動作，也不知道表情跟眼神所以無從判斷反應的壺頭，艾瑞絲一陣無力，拍了拍他的手臂、嘆了口氣說道：「塞爾維斯已經把你給了我⋯他雖然讓人不敢恭維，但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把給出去的⋯人給要回來。」艾瑞絲硬吞下“東西”這個詞兒，這些傀儡不是真正的無機質人偶。「所以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了。我有個靈體寄宿的空間，裡面有幾位非常善良的同伴，你就跟他們住在一起，讓他們陪著你，好不好？」壺男依舊不動。
艾瑞絲看著靜止的男人，繼續說道：「至於你的身體⋯很抱歉，我目前還沒有能夠落腳安身的地方，以後也不確定會有，所以暫時還是要委屈你的身體待在這裡。但是我保證，一旦有合適的機會，我一定把你挪走，好嗎？」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就好了⋯你可以放心，他們都非常地溫柔。」⋯艾瑞絲又嘆了一口氣，接著把他了收回去，想著還是讓英格威爾他們好好地跟他talk一下⋯她真的hold不住⋯⋯
把壺男的靈魂收回去後，艾瑞絲刻意挑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重新將他的身體擺好。接著她走進放置了魔女頭罩人偶的房間內找了一大塊蓋布，像蓋被子一樣，將壺男身體的頭部以下給包實。
做完這些事情後，滿頭大汗的女孩的注意力又回到周遭的環境⋯一屋子的活人人偶、陰森的死氣⋯不知道哪來的陰風拂過女孩兒的身體，她全身毛孔一秒收斂，逐漸湧上的尿意瞬間縮回。
女孩兒再次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
看到鄉巴佬那一臉複雜的神情，塞爾維斯笑的詭秘。「⋯傀儡的狀況如何？那孩子很棒，是個活潑調皮的小傢伙對吧？」
對你全家。
「怎麼說⋯就是覺得他有點太⋯活潑了⋯」艾瑞絲頓了頓，嘴型張了張，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塞爾維斯對她的反應倒沒什麼意外，畢竟還不熟悉，不管是對這孩子，還是這種特殊的傀儡該如何“品嘗”，於是慷慨如塞爾維斯便告訴女孩這傀儡的來歷，好幫助她“加速進入狀況”。
「這孩子很特別，整天說著“衣服穿越少防禦越高”、“裸奔的都是高手”的傻話，還說想成為戰士壺的壺中物，結果被人家拒絕了——那是當然，就他這副跟妳差不多的傻樣。」塞爾維斯看著艾瑞絲，輕吐了口氣後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戰士壺都是一些頭腦簡單的善良蠢貨⋯如果那髒兮兮的破罈子裡面的東西能叫做頭腦的話⋯總之戰士壺不好把話說得太直接，就跟他說“你要成為內容物還太早，繼續努力吧。只要你肯繼續努力、讓自己變強，到時候我會主動去找你。”」
⋯這傢伙不會也是穿越的同鄉吧⋯⋯女孩兒揉了揉眉心，可可羅痛苦面具。
「原來如此，那，請原諒我，大師，我可以請教大師是怎麼得到他的嗎⋯畢竟他有那麼遠大的志向，一定不容易吧⋯？」女孩兒咬著牙問，勉強擠出的怪異笑容在塞爾維斯眼中那便是猥瑣的邪笑，但他是如此慷慨，既然決定大發慈悲地賞賜她，那就把事情給做個完善吧。
「小馬屁精⋯傀儡領域的知識我會一步一步慢慢地教妳，急什麼呢，真是⋯」對恭維很受用、慷慨而慈悲的大師稍加停頓後續道：「這孩子似乎對交界地很陌生，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所以我給藥的時候告訴他這是強化劑，喝了會大大增進實力⋯這單純的孩子就喝的一滴不剩。」
想到什麼似的，塞爾維斯的語氣有些懊惱，「也不知道是藥水的問題還是這孩子本身的問題，喝了之後他居然失憶了，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不知道他的詳細來歷，這或多或少會影響品味他時的感官體驗，但換個方式想，全然空白的靈魂如白紙、如同嬰孩般純淨，能讓妳盡情地在他身上自由揮灑想像力⋯天馬行空的、大膽的⋯邪惡的⋯⋯這不是很棒嗎？」塞爾維斯說著說著就自我陶醉了起來，接著又旁若無人地陷入了思考：「⋯不應該是藥水的問題啊⋯我在調配跟提純的時候明明很注意了⋯⋯或許是這孩子太特別了，以至於出現無法預期的變數⋯是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乍然回神的塞爾維斯，看到鄉巴佬依舊是那副眼巴巴的渴望表情，再次以己度人的大師瞬間聯想到的不是換貨，而是⋯他有點不可置信地問道：「⋯怎麼，難不成妳還想要新的傀儡，妳別太放肆了！」
⋯我發誓我本來沒這麼想，而且你的觀點好奇特⋯⋯
不過⋯
「⋯可是大師，他真的太活潑了，我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本來艾瑞絲是想要順勢把指頭女巫也要過來⋯就算只是軀殼也需要尊重，更何況還帶著靈魂，能少受點苦也好。女孩兒不否認她這是聖母心發作了。「我知道自己太貪心了，但是如果能有個文靜的女孩，或許能讓我更了解怎麼跟他們相處⋯怎麼⋯“品味”⋯⋯」終於了解塞爾維斯口中的“品味”是什麼鬼意思，艾瑞絲強忍反胃、痛苦地笑著說道。
塞爾維斯看著她那副藏也藏不住的猥瑣表情，忍不住笑罵道：「少來了妳這個小渾蛋，妳就是想要不同種類的新傀儡，想要一男一女、一動一靜是吧？妳還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博愛啊。」女孩吃了屎般的表情在塞爾維斯眼中那是猥瑣到了最高點，跟畢迪有過之而無不及了，於是他盤算著、若有所思地說道：「妳可真是我見過最放肆、最貪得無厭的傢伙了，不過我也不是不能答應⋯但那些全是我心愛的孩子，不能白白讓出⋯⋯嗯，該怎麼辦才好⋯」
塞爾維斯快速盤點過一遍自己的需求清單，想到材料⋯最近的確抽不出時間去找材料，身邊人手又不太夠⋯⋯
「妳知道星光碎片是什麼嗎？」塞爾維斯問到。考量到她是個鄉巴佬，便直接從抽屜中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頭裝著三兩片散發著柔和螢光的湛藍色碎片。碎片彷彿由點點光芒形成、看起來既像實體又像虛幻之物。「這是瞬間流逝而過的星光所產生的碎屑，也是製作傀儡藥水的材料。妳就去收集星光碎片吧。把那交給我，我就送妳新的傀儡。」
對於塞爾維斯的話，艾瑞絲起初有點動搖，覺得給了你那不就是助紂為虐嗎？轉念一想不對，如果他真的有心的話，他大可把看上的人抓來囚禁，等收集到材料之後再強餵給被害人⋯或許這樣更糟，被害人受苦的時間會更長，可能還是要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找到其他辦法來解決⋯
艾瑞絲明白，就算自己真的能夠阻斷這個可怕的生產鏈，也不會是現在。
想通了之後，艾瑞絲便從她那堪比多啦a夢次元口袋的背包裡，掏出一個玻璃瓶，裡面裝了數個碎片。
這下塞爾維斯倒是有些驚訝了。「哦，想不到妳有這麼多⋯」艾瑞絲正想著怎麼含糊帶過這是從各種不正當管道弄來⋯時，只見塞爾維斯“嘖嘖”兩聲後說道：「妳這小渾球到底圖謀多久了⋯空有材料卻不得其門而入，多讓人心癢又憤恨啊，妳說是不是？我能體會妳的心情⋯⋯嘖嘖⋯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同你老母。
「也罷。我也不佔妳便宜，妳手上這些全部給我，我傳授妳調配藥水的秘方跟技巧，再給妳一個⋯我最喜歡、最疼愛的孩子⋯⋯好久沒有收這方面的學生了，我有預感，妳在傀儡師的領域會十分上進啊。」第一次，塞爾維斯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女孩兒心驚膽跳，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凝視深淵後，被深淵裡伸出黑色的手給拖進深淵的小白兔⋯⋯表面猥瑣實則痛苦面具的小白兔瑟瑟發抖。
「⋯我的徒弟啊，當妳擁有的傀儡一多就會明白，每個靈魂各有千秋。在理解到這一點之後，就會更加疼愛每個孩子。只是妳現在還不能體會⋯不過沒關係，我會好好教妳⋯⋯」
⋯來到交界地後，這不是艾瑞絲第一次被迫拜師，但卻是她破天荒地第一次抗拒拜師。
Notes:
交界地上與地下的艾爾登之王分別是Let Me Solo Her跟阿史米，應該沒有疑義😆😆😆
Chapter 70: 夢靨的起始之地
Chapter Text
雖然塞爾維斯嘴上說要傳授傀儡術領域的知識，但其實他講述的多半是理論方面的知識，真材質料的東西只有把人製成傀儡的藥水方子跟調配技巧——就如他先前所應承。
倒也不是他藏私什麼的，只是這小徒弟才剛入門，得看她的表現和資質、一點一點來，不可能一下子就傳授太高深的東西，否則傀儡術也不會是那麼隱密的一門學問了⋯有些真的太過隱晦禁忌的東西也不見得能夠傳授給她，得花上很長的時間，好好地考校、確認⋯任重而道遠啊。偉大的魔法教授嘆了口氣。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接觸到這門詭密又隱晦的領域，儘管對此不予置評，但學識不怕多，什麼都是幫助她看清交界地、看清自己前路的工具，所以艾瑞絲對一切能學習的知識來者不拒。只是艾瑞絲還是很意外，原來不是把藥水往人嘴裡一灌就能得到真人傀儡，而是還要經過漫長的“加工”——即靈魂與肉體剝離之後，必須引導、調教恍然懵懂的靈魂。
人的靈魂在抽離肉體的時候，因為衝擊太大，會回到接近本源的狀態，即懵懂無知的嬰孩。得要給他們時間沉澱、回復，才能夠重新與原本的記憶連結上、重回人格已塑形完成的那個你。
但是，肉身與靈魂分離的過程也算是不同型態能量的轉換，所以靈魂的質量也會受到影響——即自主意識、人格和記憶．都會出現缺失⋯就算記憶能重新連結，你也不完全是原本的那個你了。
那，為什麼藥水最好是騙著心甘情願地喝下，而不是硬灌或是在瀕死之際喝下？
因為心甘情願的靈魂狀態才平和。塞爾維斯解釋道。假若是硬灌或是在瀕死之際喝下，當時人是處在恐懼、怨恨、遺憾等等負面情緒之中，就算硬灌下藥水也算是“死不瞑目”。那麼這些本來應該是本源狀態的靈魂會不安、躁動，甚至暴力。這個時候要花在安撫、調教靈魂的難度就會加大，時間也會拉長，極為耗費心力。
「所以妳現在知道為什麼我要妳“讓”涅斐麗喝下藥水、而不是“灌”她喝下藥水了吧？」塞爾維斯說道，「風暴而生者，靈魂自由不羈，如果硬灌的話，我都不願去想像會有多棘手、到時候得花多少心力才能調教好⋯聰明的人才不去做這種事倍功半的蠢事！」艾瑞絲一邊辨識藥材，認真抄著筆記，心裡想吐口水但表面上頭點個不停。「沒錯沒錯，的確如此，如果不是大師提點，搞不好我就做蠢事了呢。」
「就妳這傻樣那何止“搞不好”⋯」塞爾維斯嗤笑道：「妳在地窖也看到惡兆獵人跟永恆之城的修士傀儡了吧？」女孩點頭。惡兆獵人該不會是白金村那個⋯至於永恆之城的修士⋯她的確看到一個跟她身上的輕甲風格很接近，連圖騰紋飾都一樣的男性傀儡，應該就是了吧⋯
「他們倆個，一個是在瀕死之際騙他喝下，另一個則是硬灌藥水⋯雖然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現在可費力了⋯⋯」塞爾維斯推了推滿桌子的藥材，有點不耐又有點無奈地嘆氣，「身體狀態會影響靈魂的平穩度，只要不是在正常狀態下心甘情願地喝下藥水，都會很麻煩。所以啊，妳要記住了，在瀕死狀態下喝的藥，就算是自願的靈魂狀態也不理想⋯人都瀕死了能開心平和嗎，真是。」
啊不就很委屈你⋯女孩點頭點的勉強極了，肌肉跟笑容都逐漸僵硬⋯⋯
「但是以大師的本事，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收獲甜美的果實。」女孩笑著癟嘴。情緒完全相反的表情同時出現在臉上，那叫一個怪異又不協調。
⋯說真的，艾瑞絲無論如何都難以對著塞爾維斯叫一聲“老師”。雖然人家叫妳徒弟妳叫人家大師⋯好像怪怪的，不過有幾人還能怪的過塞爾維斯？再說人家也自詡寬厚，不會去計較一個鄉巴佬的禮儀正不正統、人情義理通不通透，反正再糟還能糟的過畢迪嗎？是個同道中人又會拍馬屁就很理想了⋯沒辦法，世道艱難，高貴優秀、本領通天如塞爾維斯，也還是得降低標準。
「對了大師，我還看到一個戴著魔女頭罩的傀儡⋯」
「哦，那個啊⋯她也是還在調教的傀儡。」塞爾維斯一別方才的洋洋灑灑、侃侃而談，一反常態地三兩句帶過⋯看到他這反應，艾瑞絲知道問不出答案了，就不必再提。
「好了，先這樣吧，我承諾妳的已經做到，妳可以回去了，我可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教妳。對了⋯」塞爾維斯掏出一個墜飾⋯跟先前兩個的簡約風格不同，這次的墜飾非常精緻，上面刻畫著細緻的浮雕，還鑲著寶石。「拿去吧，這是妳的獎勵——我最喜歡、最疼愛的孩子。」
塞爾維斯脫下手套，蒼白的手在墜飾上細細摩娑，看的艾瑞絲一陣雞皮疙瘩⋯幸好塞爾維斯戴著面具，否則她真的難以想像也不想想像不想看到塞爾維斯現在臉上的表情⋯⋯
「她是圓桌廳堂的成員，也是基甸⋯那個裝模作樣的老東西的朋友⋯其名為“深眠之箭—朵羅雷絲”。」塞爾維斯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曖昧。「這孩子是如此特別，可愛、倔將⋯又絕望，特別有品味的價值。當妳細細品嘗她的時候，一定能感受到我說的⋯」
⋯所以你跟百智爵士到底是有多大冤仇，他是殺你全家還是淫你妻女了，有本事把他做成傀儡好好品味啊，他是個混蛋結果你去傷害他身邊的無辜路人這算什麼⋯⋯艾瑞絲努力咽下幾乎要噴吐而出的口水。
＊＊＊
艾瑞絲回到旅館打包行李，已經決定要往利耶尼亞北部踩踩點、遊歷遊歷，接著再往南行。
對此，兩位大家長兼保母，英格威爾和勒緹娜也非常贊成——不如說，這個行程就是他們訂下⋯建議的。
起初艾瑞絲有點猶豫，擔心這麼滿大陸到處跑會趕不上祭典，但是英格威爾說這事情不用急，因為拉塔恩有著“最強半神”的稱號，就算已經被猩紅腐敗侵蝕到失去理智，以他的實力不可能一開始就被打敗，這場“祭典”不會那麼快落幕，所以晚一點去反而有利⋯他們不是去挑戰英雄，也不是去致敬英雄、替他光榮地送行，他們要的只是結果——協助布萊澤與拉塔恩的死亡。所以等到拉塔恩被前去的英雄們一輪一輪的消耗戰給削弱之後再上，能最大程度保證任務達成且布萊澤安然無恙。
看到他們都那麼為自己著想，女孩兒屁顛屁顛地同意了，那充滿信任的傻笑讓英格威爾跟勒緹娜都有點心虛——因為上述只是兩位大家長明面上的說法。
其實他們真正的想法是，如果能夠趕不上而錯過祭典那才是最好。
但是這是英格威爾和勒緹娜共同卻不會宣之於口的意見，也是“大家庭”裡所有人的意見。
因為，雖然嘴上跟艾瑞絲說著“晚點再去對布萊澤的比較好，能降低風險”，但是其實英格威爾和勒緹娜在私底下討論這事情的時候，他們心理都有數，所謂的從旁協助，不就表示得上戰場嗎？
碎星太危險，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受了傷卻發狂的強者比正常而全盛時期的強者要危險太多，所以誰知道到時候情況會是如何？所以能錯過最好。
只是這種話，英格威爾和勒緹娜不會告訴她。
小姑娘要承受的風雨太多而他們無能為力，所以他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地去做自己能做的。
話說到這裡，其實英格威爾和勒緹娜已經有點後悔，尤其是英格威爾。
英格威爾覺得不該讓她去漂流墓地。奧雷格⋯褪色者與勇士們來來去去，或許終究會有人能帶他走，為什麼勇闖險地的任務得落在她身上呢；至於勒緹娜，她當初也是慌了，才會逮著一個褪色者就慌不擇路地硬要跟著人家。但是她平靜下來後才發覺很多事情真的禁不起深思⋯有野心的人要多少都有，她就不該把自己的任務強加在這個軟軟的小姑娘身上。她對所有對她好的人都抱持著善意，但這個世界太險惡，勒緹娜擔心她的善意無法支撐她的旅程。
可是兩人也說不出口讓她放棄或是請她轉讓他人去做，因為對於信守承諾、努力不懈的人而言，讓他們放棄承諾是在否定他們的努力、侮辱他們的人格，哪怕出發點是善意的⋯從她跟菈妮的對話，他們兩個就知道連試探她、試著勸她放棄都不需要了。
即便是在吃人的世界，善意還是能夠引來善意。那些“各取所需”，在亂世裡看待事情的標準不同，不能說是算計或利用，而是“互相幫忙”、類似“以物易物”，是公平的往來。
但是“大家庭”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努力⋯一個容易心軟的小姑娘，在這個糟糕的地界上做著令人心疼的事；風刮過臉都會嗚嗚哀著臉好乾好痛、嘴唇裂了都會抱著自己誇張地自言自語啊啊我要枯萎了，一朵嬌花要枯萎了⋯深閨千金一樣的溫室花朵，為了在交界地生存，為了承諾，渾身是傷、身上髒污不堪也一次次地爬起來繼續挨打⋯好吧，雖然自己身上的使命也不能放下，但對於她，他們是真的後悔了。
「對了，那個頭上戴著壺的⋯」
艾瑞絲找了地方喚出英格威爾，想問他那位壺男的情況。而英格威爾有點語塞，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字詞。「⋯男人，他有點⋯奇怪。」想到那傢伙⋯如果英格威爾不是骨灰，他臉上的表情即將扭曲失守。
⋯他的奇怪不是肉眼就可見的嗎⋯女孩兒帶著尷尬卻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他好像有問題。」英格威爾手指往自己頭上比了比，含蓄地表示。
⋯這不也是明擺著的嗎⋯女孩兒笑容不變，但臉已經有點僵硬。
「⋯咳⋯我的意思是⋯」英格威爾管不了那麼多了，一一告知他奇葩的行為，諸如他雖然不說話但他時而垂手聳肩、時而張開雙手狂奔⋯有時候他會站在某個靈魂面前，用他那種特定的垂手聳肩姿勢，就這麼靜靜地“看”這你；有時候他會張開雙手，以各種奇怪的⋯像是S型、L型路線不停狂奔，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簡直像是在說「啊哈哈來追我啊來追我啊～」⋯⋯要不然就是把庫菈菈漂浮的觸鬚當成蝴蝶來撲，再不然就是像狗打滾一樣在勒緹娜的腳邊蹭⋯勒緹娜還以為他是在嘲笑她的腳不能動，差點拿箭射他，後來才發現他好像是在表示善意⋯⋯他也想對英格威爾表示善意，結果頭上的壺撞在英格威爾的盔甲上時他馬上彈開，蹲在一邊撫摸頭上的壺，當成寶貝似地⋯問題是，都是形即為體的靈魂了，壺哪會破掉？可見他真的很在意。
「等他玩累了，就會自己找個角落蹲坐著誰也不理⋯」
「⋯⋯⋯⋯⋯」我以為他只是不正常，想不到他比我以為的還要不正常⋯我太膚淺了。女孩兒再也無法維持禮貌的笑容，嘴角抽的跟中風一樣。
「他真的跟一般的傀儡⋯不太一樣⋯」根據勒緹娜的說法，製作活人傀儡的術法來自永恆之城。諾克斯人不只造物，還熱衷製造生命。可以說，除了熔爐騎士之外，交界地上所有關於生命改造皆起源自永恆之城。「在永恆之城，傀儡術已經很成熟，流傳到卡利亞人手上也年月久遠，只有成不成功的區別，從沒聽過成功了卻是這副德性⋯只能判斷他可能本來就⋯比較奇怪。」
⋯也是，不奇怪哪會只穿一條內褲⋯⋯艾瑞絲以手掩額、揉了揉。
「抱歉，委屈你們了⋯我把他收回他原本的墜子裡。」這雞飛蛋打的⋯還是讓他住單間吧⋯⋯
「倒是不用，反正有他在也挺熱鬧，而且他本質不壞，我們多陪他、多教他，或許他就正常了。」他們是不會嫌他煩，畢竟大家的日子都頗無趣，就當熱鬧了⋯親身參與都市奇聞、獵奇傳說那種⋯⋯
「明明知道可能治療無效還是不放棄他，你們真好！」女孩感動得內牛滿面，衝上去抱住英格威爾就是一頓涕淚齊流⋯英格威爾感受著“身體”上的溼熱黏糊，眼神上翻、徹底死亡。如果他有眼神的話⋯⋯
＊＊＊
艾瑞絲退了房間，重新回到漂泊的流浪狀態。
她覺得空落落的⋯雖然很清楚自己沒有這種條件，但是她真的想要一個自己的住所，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會永遠等著她歸來的地方。
托普斯住的那間不算。在艾瑞絲心中那是已經送給他的東西了。
女孩就這麼百般聊賴、意興闌珊地閒晃著。當她晃到那名為四鐘樓的山腳下，她竟然看到涅斐麗了。艾瑞絲瞪大眼，三步併作兩步的跑過去。
看到她，涅斐麗也很驚訝，於是兩人便互相交換一下資訊。
於是艾瑞絲得知，涅斐麗無法再信任百智爵士，卻也無法怨恨他。因為基甸的確教導她、養育她，也給了她希望⋯雖然這希望是建立在不同的認知上。所以她拜別了基甸，出來外面旅行遊歷。如同艾瑞絲一般，涅斐麗也試著尋找自己的使命。
涅斐麗看到小姑娘像是在觀察有沒有人似地四處張望，確認方圓百里空無一人之後便整個人靠了上來，鬼鬼祟祟、刺客密接任務般地湊在她耳邊小聲地敘述了一場針對她的陰謀⋯
「⋯謝謝妳，我一定會多留意。」看到女孩認真慎重的小表情，涅斐麗忍不住輕笑。交界地什麼樣的人都有，唯獨難見在重重苦難之中仍能保有初心的人。
「朵羅雷絲的確是義父的朋友⋯非常少見、能被義父稱得上朋友的人。曾經，塞爾維斯也是。」涅斐麗望向遠方雲彩，回憶已遙不可及的過往。「那時候我還小，所以詳細情況不是很清楚。就我所知，她的身份不高，但義父並不在意這些，跟她平起平坐、很聊得來。在我記憶中，曾不只一次看到他們為了一件事情有不同意見而爭論⋯妳能想像嗎？義父居然會跟人吵架。不是上對下的怒斥，而是地位平等的爭執⋯」涅斐麗有些懷念，也有些感傷。過往終究已是過往。
「有時候義父不想與她爭執，會刻意避開爭端，但是她批判義父的時候可管不了這些⋯」
「我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塞爾維斯傷害了朵羅雷絲，對她做了齷齪的事⋯因為這件事，義父跟塞爾維斯決裂了，兩人從此分道揚鑣。」那是第一次，涅斐麗看到義父臉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儘管只是轉瞬。「雖然當時還小，但我知道義父和塞爾維斯早已存在著不可調解的分歧，所以兩人或許遲早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沒想到賠上了無辜的人⋯」涅斐麗的手緊了緊掛在身上的包袱背帶。
當時她還無法理解，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人被傷害了還能如此無動於衷。後來看到兩人決裂，涅斐麗便知道了，義父不是冷漠，不是沒有心，他只是有太多的考量⋯他習慣了不管什麼事總要“考量太多”，以至於情感壓抑、久了便無法如同常人表現。就像那些城主領主、貴族老爺們。
「⋯所以塞爾維斯一直在跟百智爵士做比較、把他當競爭對手嗎⋯？」艾瑞絲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過涅斐麗倒是能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她想了想之後說道：「我不清楚，或許就像妳說的這樣，但至少我能確定義父從來沒想過要跟他較量⋯因為義父的眼光看向的是更遠的地方⋯」
「⋯或許⋯或許就是因為塞爾維斯把他當競爭對手，但是百智爵士卻理都不理⋯可能，百智爵士跟他在意的事情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上，所以才不在乎，只是這麼一來，他就更生氣了⋯⋯」這是什麼幼稚園屁孩吸引注意力的心理⋯艾瑞絲乍舌。問題是他傷害了別人。就算是在無人權可言的時代也不代表就可以這麼做，否則基甸也不至於跟他決裂了。
「或許吧⋯」小姑娘雙手攢著衣角搓揉、整個人彆扭成內八字的站姿瞬間讓涅斐麗揮去沉重的心情，差點笑出聲⋯她真的很久沒有感到這麼放鬆過了。涅斐麗拍拍她的肩膀，找她一同往山上前進。
＊＊＊
沿著湖畔而上的坡道人跡罕見，雜草茂密到幾乎看不到步道的山徑，古木參天，巨石坐落，站在崖邊可清楚看見聳立於湖上的魔法學院通往東門的斷橋與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黃金巨樹。艾瑞絲跟涅斐麗一人拿著小劈刀、一人持斧，兩人一左一右地將半人高的雜草劈出一條路徑。
沿著她們劈出的途徑再往上走，繞過石坡之後視野便豁然開朗，如同此地的地名——四鐘樓，山坡上佇立了四個鐘樓式的建築。
鐘塔宏偉壯麗，但本該是大門的地方不知何故卻是被石板封起。石板雕繪著長袍老者站立在樹頂上，石板門之下卻突兀地鑲嵌著狀似壁爐的石台、兩旁各有一座石墩，石墩上的石盃裡燃放著篝火，石台上則是擺放著各種壺盤飾物，周遭還堆滿了蠟燭，有些熄滅了，有些還在燃燒⋯這說像祭壇又不像祭壇的場景⋯明明四下無人為什麼這些東西還能燒個不停⋯兩人對這莫名其妙的景象都是一臉溢出框外的問號。
更讓人臉上問號密佈的是，其中三座鐘塔的壁爐前方有傳送門，門的旁邊有鑰匙孔座——即小惡魔的雕像。但是山頂上的那座卻沒有。直到艾瑞絲一個抬腳後被東西絆倒。有如踩到樂高的劇痛讓她臉色猙獰、痛到幾乎炸淚，整張臉憋成了紅翻紫。
「⋯⋯⋯⋯⋯」這是什麼表情。
在基甸身邊久了，表情越來越少的涅斐麗難以想像，怎麼有人臉色可以如此千變萬化。就是閱歷豐富的她也沒看過誰的表情能像這小姑娘一樣，這麼⋯這麼⋯靈活。這是涅斐麗絞盡腦汁之後得到的形容詞。在不失禮的前提下。
艾瑞絲蹲下身，捏著腳，打開了那個罪魁禍首。然後她得到了一把鑰匙。
？？？？？所以這運氣是好還是不好？？？？？
「會出現在這裡或許就是三個鐘塔前的傳送門鑰匙，就是不知道是通用的還是個別專屬鑰匙⋯」艾瑞絲一手拿鑰匙一手端詳，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徵求涅斐麗的意見。「不然下去看看吧。」
於是兩人便隨便挑了一個最近的鐘樓。
站在傳送門旁，艾瑞絲拿著鑰匙對著孔洞，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督進去了就要負責唷～”的惶恐。她顫抖著手、額頭沁汗、一張小臉皺成了菊花。「⋯我們要不要⋯要不要⋯拿兩個硬幣來擲，如果是一正一反就開，如果⋯如果⋯⋯」
⋯沒有如果。
涅斐麗猛地握住了艾瑞絲拿著鑰匙的手直接往前一戳，接著她握著艾瑞絲的手不放、另一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碰了傳送門。
「！！！哦哦哦哦哦妳在做什麼啊哦哦哦哦哦！！！」女孩放聲慘叫，卻見涅斐麗綻出一個爽朗的微笑，並從爽朗微笑裡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那光芒閃的女孩兒簡直睜不開狗眼，然而耳中傳來的是來自地獄的言語：「冒險不就是要不加思索地勇往直前嗎。」
哦哦哦哦哦大姊妳這是豬突猛進啊！！！！！
一切機緣都不是源於好運，而是源於命運、事實上有著一雙籤王屎手的女孩兒抱著一絲希望，開啟了她的冒險旅程——在那個惡夢開始的地方。
夢靨的起始之地。
侯王禮拜堂。
Chapter 71: 我們的老鷹與斧頭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直到現在，偶爾，艾瑞絲都還是會懷疑交界地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夢。
因為她只不過是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裡，平凡地拖著疲憊的身軀下了班，平凡地洗了澡吃了飯擼了整晚的手機，平凡地在睡前看了看主子的照片、難過了一會，然後平凡地上床蓋被子睡覺，等著迎接幾個小時後另一個平凡的一天。
然後她就來了。
既沒有車禍沒有落海沒有任何天災意外，也沒有進入什麼神秘的山洞古老的衣櫥奇怪的鏡子，更沒有在網路上對某作者的作品寫長評罵人。
閉眼前還在自己的世界，睜眼後卻身處中世紀，任誰都會覺得我在作夢而不是我穿越了。但是任憑艾瑞絲怎麼重複閉眼睜眼、用力搖頭晃腦，她還是在這裡，沒有“回家”。而這種身陷夢境卻無法醒來的荒誕與不真實感，在她從地上倒了一個死不瞑目的女人的破敗教堂裡走出來、隨即迎面而來一個人頭蜘蛛身的巨型怪物時，達到了最高點。
這是夢魘。這種東西只出現在夢境與幻想世界。
晃蕩著步伐趨前而來的怪物，乍看如蜘蛛，細看⋯艾瑞絲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幾乎快要喘不過氣；牠的頭跟上半截軀幹是人，看得出是個消瘦的白皙少年，但是它全身長滿了手腳⋯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接滿了手腳。浮屍般地死白色手臂與小腿一連段接著一段、一隻握著一隻，遠看就像節肢動物。而那些接肢手腳分持著兩把巨大的長劍與盾牌，其他手腳則是用做支撐、平衡龐大的身體之用。
怪物的身體上蓋著一大塊披布，遮住了身體，但是當接肢手腳像蜘蛛般移動的時候，高高揚起的披布便露出了肢體根部的軀幹樣貌——死白色的團塊跟一部份的禽類身體；組織增生異常、有如腫瘤的團塊表面布滿凹凸不平的糙皮與贅生物，一團一團交相疊加，形成了怪物的身軀。那些接肢便是鑲嵌在這些肉團上，再朝左右兩邊伸展開來。
而怪物的主體——少年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雙眼無神，彷彿死屍。隨著肢體的動作，軀幹主人的手無力地垂晃著、毫無作用，就像⋯那些接肢手腳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才是活著的生命。
前所未見的怪物一步步朝著艾瑞絲走近，所帶來巨大的壓迫感，讓她的心跳已經劇烈到彷彿要從嘴裡跳出來，全身的肌肉甚至連腿軟、連爬行都做不到⋯艾瑞絲呆呆地站著，無法動彈，就像夜晚被車燈照到眼睛的動物一般，只能在驚懼中眼睜睜看著死神的鐮刀以慢動作割斷自己的頭顱。
當怪物揮舞手上的大盾將艾瑞絲打飛時，吃了真實痛感的身體才讓精神意志從脫離現實的震撼中醒來、回復了些許的肌肉記憶。於是艾瑞絲慌不擇路地亂爬，但怪物也節節逼近，不會因為無助的羔羊渾身是傷、滿臉淚痕就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就在它即將對獵物落劍時，艾瑞絲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退無可退，她的手往後一搭卻搭了個空，接著便落下了山崖。
水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斷崖，墜落時周遭的一切像是慢動作演示，但是下墜的失重感與即將墜落崖底的恐怖卻反而讓艾瑞絲的精神放鬆了下來。
她看著站在崖邊看她墜落、越來越小的怪物身影，心中想的只是噩夢終於要醒了。
遺憾的是，這個異色的夢還很長。很長。
＊＊＊
艾瑞絲在交界地上的膽量的確是隨著見聞而微幅增長⋯好歹還是有長，但每每她覺得自己又變得更勇敢了的時候，命運馬上會讓她見識到新的破三觀考驗，以至於她還是屢屢丟臉地跌坐在地。
涅斐麗知道她嚇壞了，但這不是能發呆的時刻，她一手拉起艾瑞絲、一手抽出後腰際上的大斧，壓低了聲音快速說道：「不要怕，冷靜下來，還記得葛瑞克嗎？」看到女孩盯著怪物、眼神離不開它卻還是點了點頭，涅斐麗繼續說道：「它的樣子像蜘蛛，可能會比葛瑞克靈活，但是它身體龐大，武器也很笨重，而且妳仔細看它的身體跟接肢的手腳都嚴重畸形，協調性一定不如真正的蜘蛛，所以它再怎麼靈活我們還是不難找到縫隙來避開攻擊。」
清晰的分析讓艾瑞絲的呼吸稍微緩和了一些，於是涅斐麗再次鼓勵她，並且告訴她戰術。「不要慌張，靜下心來看它的動作。拿出妳的盾牌，擋住它的第一次攻擊，抓住機會躲到它的身體下面、刺它的心臟或肚子。它想轉身就跟它的身體一起移動、繞到背後刺它。」
此時，接肢怪物的手腳齊齊往下一壓、整個身體彈跳了起來。而就在它即將落下、手中的長劍順勢揮出之際，涅斐麗將艾瑞絲一把推開，大喊一聲：「照我說的做，快去！」接著她硬生生地以斧柄擋住了怪物的直劍下劈。接肢高高躍起後再下落的重力加速度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但是涅斐麗咬著牙、硬是接住這一擊。
攻擊失敗的接肢怪物隨即查覺到身側還有隻鬼鬼祟祟的老鼠，於是它另一隻持長劍的手向艾瑞絲劈砍而去。
多虧了前陣子的訓練，艾瑞絲的身體已經挨打到登錄了不少肌肉記憶，力氣也因為腎上腺素的分泌而大幅提升。所以儘管她還是因為心態上對實戰的陌生以及最初的心理陰影而恐懼，但是直覺反應跟肌肉記憶讓她舉起了平時總爛歪歪地哀嚎好重的盾牌、擋住怪物的揮劍攻擊——因為艾瑞絲在怪物身側，所以它的姿勢不順、這一劈的效果並不好且力道有限，被艾瑞絲舉盾勉強擋下了。接著艾瑞絲不但不是向外逃開，反而朝著它的身下滑去。就在怪物的注意力分散的時候，她快速甩開盾牌、雙手舉起黃銅短刀，認準位置後用力往上一刺。
黏膩惡臭的腥血順著刀柄而下，流到艾瑞絲手上。黏糊的液體滿手都是，艾瑞絲拔不出刀子，便直接放手，整個人順勢往旁邊滾去。
心口上插進一隻劍，怪物發出了尖銳的吼叫聲。它後退幾步並人立而起，想用大盾壓死這隻可惡的老鼠。涅斐麗跟著它後退的步伐前進，抓準它下落的時機，在它還沒碰到艾瑞絲的時候，她雙持大斧、用盡全力地以斧面狠狠拍向接肢的頭。
涅斐麗是天生的戰士，戰時臨場反應與攻擊力道都非常強悍。與生俱來的天分加之豐富的經驗，讓她在應對敵人時能快速判斷出戰略應用、肢體亦行雲流水般地靈活，飽含力量的肌肉則能給予敵人強而有力的打擊，精準確實地切斷敵人的反應⋯或是生命。也難怪眼光高如基甸對她的武力也多有肯定。
受到連續重擊，接肢怪物的身體歪了歪，隨即蜘蛛般的手腳再也撐不住平衡、朝向一旁倒了下去。
接肢怪物是改造生命，就算改造到不人不鬼在本質上也還是個物理人類，不像死亡鳥是純粹的魔法生物，所以它死後若是沒有變成骨灰的話就不會化為光點消散，而是會留具屍體。也是因為如此所以難以判斷它究竟死透了沒。
所以在交界地上，倘若你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那麼你會很清楚這些怪物的型態各異，不能以常態人類論斷，所以絕不可輕敵。當你不知道它是不是會消散、不確定它死透了沒，最簡單也最保險的方法就是打到它支離破碎再放把火燒了、親眼看它化成灰燼。於是涅斐麗爬上接肢怪物的身體，一隻一隻地砍斷它的手腳。
最後，涅斐麗踩住它的頭顱，視線卻看向了艾瑞絲，朝她遞出了手上的戰斧。
「砍了它的頭。」
目睹了殺人鞭屍、永絕後患場面的艾瑞絲呆愣愣地看著涅斐麗遞向自己的斧頭。
艾瑞絲當然明白涅斐麗的意思，所以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邊哭邊站到接肢怪物的頭顱旁、接過了那把沉甸甸的斧頭，雙手抖得不像話。
「脖子裡有骨頭，還有皮肉包覆，所以沒那麼容易砍斷。我要妳全神貫注，看清楚位置再劈。」涅斐麗說道。她知道小姑娘心軟又膽小，但她也知道小姑娘那小小的膽子裡其實藏著很多的勇氣。
在這個吃人的地界上，有實力的人才有資格心軟，所以涅斐麗必須提醒小姑娘，在交界地上得狠下心來、得鼓起勇氣的地方比她想像的要更多、更多。她的勇氣與決絕得更常拿出來使用。
這一切的深意艾瑞絲都明白，所以她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止不住地哭，但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的確，就像涅斐麗說的，脖子很難砍斷。
艾瑞絲終於親身體會為什麼古代的行刑人個個是五大三粗的巨漢，還得雙持大斧或大劍、加之特殊姿勢特殊道具才能順利砍下受刑人的頭⋯到後來，哭到視線模糊，手也紅腫起水泡、痛到麻木到不像是自己的手的艾瑞絲已經不知道接肢怪物的脖子到底是被她砍斷、還是被砸斷的。
「妳拿不動雙手劍，所以妳得去找一把能劈斷頭顱的斧頭帶著。」涅斐麗蹲下身，拿起女孩手裡被揉成爛布團的布巾，替她擦去了滿臉的眼淚鼻涕。
「妳必須這麼做。」
＊＊＊
把接肢怪物的屍塊焚燒過後，艾瑞絲跟涅斐麗隨意弄了一些土石把它給埋了。
看著碳化焦黑的生物組織團塊，艾瑞絲想到怪物軀幹上那個貴族裝扮的少年，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其實當初在風紗堡她曾看過另一個接肢怪物⋯應該是。只是風紗堡裡的那個倒在地上已經不會動，而它的身邊七零八落散佈著被砍斷的接肢手腳與好幾具屍體。那些屍體大多是穿著長袍與簡陋布衣的人，只有兩個身著盔甲⋯當時仍處在對環境的驚恐與陌生的艾瑞絲，本來還不明白這一地的屍體與怪異肢體是怎麼回事，但現在她知道、也多少可以猜測當時的情況了。
「它們⋯也曾經是人，它們真的都是心甘情願地為了追求力量而把自己弄成這樣嗎⋯？」艾瑞絲蹲在地上，力氣用盡的她只能小撥小撥地把土潑在接肢焚燒過的屍體上，滿是疑惑與悲哀。「葛瑞克雖然很噁心，但勉強還有個人樣、會罵罵咧咧，可是這些⋯它們⋯它們連人都不算了⋯」
「主君要臣下死，臣下能不死嗎⋯這些接肢未嘗願意。也或許它們是⋯實驗體。」一般涅斐麗不會在把敵人剿滅乾淨後還逗留觀看，但這次她陪著小姑娘駐足此處、深思這一切，倒也油然而生不少感慨。「的確這些東西比起葛瑞克更不像人⋯甚至我懷疑他們是否還有自我，不過妳看看葛瑞克治下的風紗堡跟葛托克對他的怨恨就知道，他不是個能說人話的傢伙，這種人就算對自己身邊的親信多半也是任性妄為⋯別忘了葛托克還是他的後裔。」涅斐麗拍拍手上跟身上的泥土，站起來後也拉了艾瑞絲一把。
的確，如果對接肢這件事喜聞樂見的話，為什麼要在身體上蓋著那塊大披布呢？那塊披布不是披風，所以與穿衣風格無關，而是毫無實質意義，甚至可能會影響行動、為自己帶來風險⋯既然如此，若不是為了遮去那醜陋到連自己都不能接受、不願面對的身體，為什麼要披那塊布呢？艾瑞絲越想越難受。
好吧，問題又回到改造生命的道德倫理上了。
「這些黃金家族的貴族接肢者，或許他們的命運在更早以前就已經註定悲慘⋯畢竟葛瑞克並不是第一個接肢者。」涅斐麗迎著略帶鹹味的海風，為艾瑞絲敘述了那個過往。「這些事當初在風紗堡我沒有跟妳說過⋯⋯風暴王落敗後，風紗堡也跟著陷落。後來風紗堡被分封給黃金家族的葛孚亞，而葛孚亞把象徵勇敢正義之風的堡壘變成了接肢墳場⋯破碎戰爭的時候，葛孚亞反叛羅德爾，被關進封印監牢。再後面的事情妳應該聽過了⋯葛瑞克在羅德爾面對大軍壓境卻扮成女裝逃走，接管了無主的風紗堡。」
「或許接肢真的能提升能力、填補他那顆懦弱卑劣的心，所以在出了瑪蓮妮亞那樁醜事之後，被捕抓、運進風紗堡的勇士與褪色者就更多了。也是因為回歸的褪色者數量銳減，讓人不察覺異狀都難⋯義父也是初始之王的軍隊成員之一，褪色者的數量大致有多少他很清楚，再說交界地上遍及他的耳目⋯所以義父才會叫我去風紗堡。」作為褪色者，也是風暴而生者，涅斐麗會來到風紗堡了結這一切，或許都是必然的命運。
然而就在回憶過往之際，突然涅斐麗的視線被殘破木箱後的東西吸引住。
「⋯妳看，有東西⋯」涅斐麗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大一小兩團光芒。艾瑞絲揉了揉紅腫的雙眼，有點尷尬的牽了牽嘴角，「我以為是我哭到眼睛眩光了⋯原來是真的有光團啊⋯⋯」
「⋯⋯⋯⋯⋯」涅斐麗噎了噎，好半晌後才繼續說道：「聚集不散的光球，有可能是靈魂，妳要不要用召魂鈴試試看？」艾瑞絲連忙照做，掏出召魂鈴搖了搖，讓光團進入她項鍊的墜飾裡。
接著艾瑞絲像拿羅盤看風水找陽宅一樣尋著晃著好一圈，勉強找了個地脈稍微豐沛點的地方，很勉強地召出了英格威爾。
溝通完畢後，艾瑞絲糾結著一張菊花臉回到涅斐麗身邊。
「⋯是這樣，是兩隻老鷹，彼此的關係是上下從屬。牠們一隻叫做汀涅，英格威爾認識牠，牠也願意留下來。另外一隻⋯」想到英格威爾的話，艾瑞絲的菊花臉更皺了。「英格威爾說，涅汀轉告⋯其實英格威爾也認識牠，但是牠堅持一定要涅汀轉告⋯牠是風暴鷹的古王，不屑告知爾等本王的名字，也不給召喚⋯爾等想都別想。爾等吃屁⋯咳⋯吃什麼都別做夢⋯大概是這意思⋯」
「⋯⋯⋯⋯⋯」這個性⋯涅斐麗那張少有波動的臉抽了抽。
風暴鷹古王她是聽過的，當初應該是隨著風暴王的落敗、先一步戰死了，牠身邊的風暴鷹多半也是陪著牠的王戰到最後一刻，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牠們會在這裡⋯涅斐麗正在思考，然後她看到小姑娘突然忙了起來、東掏西掏地一陣搗鼓，接著把一個風格簡約的小墜飾塞進她的手裡。
「⋯這是⋯⋯」面無表情的臉上卻溢出了滿盆的問號。
「這位古王就交給妳了。」
涅斐麗：？？？？？
看到涅斐麗略略張開的嘴，艾瑞絲知道這樣硬推硬塞很失禮，但是⋯
「是這樣⋯我那裡有一位個性比較⋯奇怪⋯不太圓滑⋯的靈魂，英格威爾說他想跟那位古王⋯應該是示好吧⋯結果被啄得抱頭鼠竄⋯不說話看不到臉都能感覺到他在哭爹喊娘⋯喔對了，他拿了一個我也不知道是尿壺還是什麼壺的東西蓋在頭上當作頭盔⋯⋯所以他真的⋯不太聰明⋯⋯」像是一個為了家中傻孩子而四處打點張羅的母親，窘迫又難為情。
「⋯⋯⋯⋯⋯」涅斐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這一屋子雞飛蛋打的⋯
女孩兒想到她問英格威爾為什麼涅汀不跟著牠的王，英格威爾卡了半晌，才委婉而含糊地說：「牠⋯牠願意與牠的王並肩作戰到最後一刻，願意為牠付出生命⋯但是牠不想跟牠的王住在一起⋯⋯」
「⋯⋯⋯⋯⋯」距離的美感嘛，我懂⋯不過這到底是有奪難相處⋯女孩兒突然覺得風有點冷。
只是沒辦法⋯這麼比喻雖然很失禮，但是主子之間合不來那只能委屈後面才加入的主子了⋯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要幫主子找一位好奴才、安置一個好歸宿。
「讓牠陪著妳吧。」艾瑞絲真誠地說道。你們都是寧折不彎的風暴而生者，或許是最適合彼此的歸宿。
看到小姑娘那擺不平卻還是很努力的窘迫樣，涅斐麗笑了笑。
「⋯好吧。」涅斐麗將墜飾握進手心裡。突然間，她查覺到什麼似地、有感而發道：「⋯我和羅德莉卡不一樣，我看不見，也感應不到靈魂。但即使是如此的我卻感受到了⋯我感受到這個骨灰⋯有一股古老風暴的味道，讓我想起了我的第一隻老鷹⋯⋯」風暴而生者，自由不羈，從不屈服⋯絕不遺忘。涅斐麗閉了閉眼，壓下塵封已久的回憶。
「謝謝妳，我收下了。」
沒來由地，艾瑞絲有一種預感，她這麼做是對的⋯今日的際遇、現下的決定，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
艾瑞絲和涅斐麗把整個斷崖都走了一遍，最後在褪色者回歸之始的教堂後方找到一個傳送門。
在這一路上，她們看到這裡的草木土壤石頭上皆遍布著大片的赭色痕跡，卻沒有屍體⋯沒什麼好說的，很明顯是葛瑞克讓接肢怪物在這裡劫殺了褪色者後再運到風紗堡。如此之外他也讓士兵在領地內四處巡邏、搜尋漏網之魚⋯而教堂裡的女巫應該也是被接肢怪物殺害的。
可憐的女巫受了重傷、在臨死之際拚盡全力地逃進教堂裡寫下遺言⋯想到她的遺言，艾瑞絲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是恐懼、不理解，現在再次看到則是心酸、心梗。
——「即使引導已經破碎，也請您成為艾爾登之王。」女巫身上流出的血已經乾涸，但字跡依舊清晰。然而她付出生命的祝福與請求，在艾瑞絲眼中卻是在諷刺這該死的一切。
這太操蛋的垃圾世道。有那麼一瞬間，向來心態算挺良好的艾瑞絲無法控制地閃過偏執的念頭：這是以祝福包裹的復仇請託，就像隱形墨水寫下的文字才是隱藏的真相。只是女巫太卑微太善良，沒有查覺到這是自己內心的黑影所發出的血淚吶喊。
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她等的是哪一位褪色者⋯記得梵雷說過，雙指已經無法引導褪色者和女巫找到彼此，那麼她等的是誰？還是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誰，誰才是她的褪色者。只是她除了來這裡，看看能不能等到自己生命中的褪色者之外，她就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再也沒有其他的人生目標了。
或許從小就在封閉的環境中被洗腦灌輸「指頭女巫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使命，自己的生命與所有的人生價值就是為了奉獻給雙指大人與褪色者，我只為了他們而活著，他們就是我所有的意義，除此之外我一無是處、什麼也不是。」的可憐女孩，在雙指失能而失去使命的目標後便乍然失落。
而失去了窮盡一切人生目標與自我存在價值的女巫，天地之大，但除了這裡她竟無處可去⋯艾瑞絲攤了攤已經揉爛的手帕，抹去了不甘又悲憤的淚水。
涅斐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兩人把死不瞑目的女巫屍身抬到外面埋葬。
與對接肢怪物不同，她們認認真真地挖了坑埋葬女巫，並且為她做了一個簡單的墓碑。
＊＊＊
回到四鐘樓後，兩人已經不想找找附近是不是還有別的鑰匙、完全沒了繼續探險的心情了。
涅斐麗提議艾瑞絲修整兩天、好好地調整心情之後再繼續探險。艾瑞絲本想答應，但是她想了想之後還是忍痛拒絕了，並且勸涅斐麗最好暫時離開利耶尼亞。畢竟你無法阻止一個有心犯罪，還是針對某人計畫性犯罪的人⋯做人沒辦法千日防賊的，也太累。
那事情她會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方法⋯就算真的不行，到時候依著局勢、大家再來討論看要怎麼做。
涅斐麗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反正自己本來就是無特定目的的四處旅行，便也欣然接受。
分別之際，涅斐麗叫住艾瑞絲，在女孩茫然的眼神中被塞進了她慣用的那柄戰斧。
「拿著吧。」
「這是妳的武器，我怎麼能收？」艾瑞絲連忙想將戰斧還給涅斐麗，但被捏住的手卻無法推回分毫。
「妳放心收下，我還有。」我知道妳很窮，怕妳沒錢買好一點的斧頭。品質不好的東西只會給自己添梗，垃圾還不如不要⋯爽朗大膽的女戰士因為有個善權謀的義父，於是也有著一顆纖體貼細的心、非常懂得人情事故。「它原本是一對的，其名為風暴鷹斧⋯本來我拿的就是雙斧，後來嫌麻煩才改成單斧⋯反正沒有什麼差別。」
「風暴鷹妳分我們一人一隻，風暴鷹斧我分妳我們一人一把，不是很好嗎？」涅斐麗露出了平時罕見、跟艾瑞絲在一起的時候卻變得挺常見的淺淺笑容。
⋯好吧，艾瑞絲被這姊妹禮一樣的說法給打動了，也感動了。然而正當她感受到涅斐麗的溫情、覺得自己好幸運又多了一個小姊妹的時候⋯
「⋯不瞞妳說，其實本來打了三把，作為備用⋯義父說這種錢不用省，省了到時反而麻煩⋯」小姊妹撙著下巴，想讓女孩兒心裡沒有任何負擔地收下風暴鷹斧。
⋯呵呵⋯呵呵呵⋯拿單斧跟拿雙斧一樣強悍，這一看就很費工費材很貴貴的高質量武器還能輕鬆隨意地多打一把備用結果實際上三把只用一把⋯⋯這麼強真好，有錢真好⋯⋯身上的好東西全靠好心人餽贈，自己只買得起品質不好的垃圾⋯總身處赤貧的女孩兒忌妒到面目全非、質壁分離。
Notes:
人的頭很難被砍下這一點看古代行刑的人員與環境配置就知道了，冰與火之歌裡也有席恩想學奈德史塔克砍人頭處決，結果卻砍了半天、生生搞成凌遲⋯的慘事。
Chapter 72: 歸眠之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聽著身上一路鏗哩哐啷的聲響，她覺得自己活像一個陳列架。
光是項鍊上的墜子就有五六個，有住骨灰的放戰灰的還有學長家的鑰匙不打緊，人家旅行者是背包上掛了一排小鍋子，她是腰上插著背包上掛著一排武器；有奧陶琵斯送的黃銅短刀、梵雷送的慈悲短劍、開路用的無名小柴刀、背著菈妮送的冰紋鐵盾⋯並且她是個法師啊法師、有一根大魔法杖啊！
那是真真正正的“杖”，能當拐杖杵能當標槍射還能物理砸死人，哈利波特手上那根只是小樹枝好嘛！！
然後現在再雪上加霜地加掛上一把大板斧⋯她就是個嬌弱的法師啊法師！！！
女孩兒氣喘吁吁地無能狂怒。只是她默默地怒了一會兒之後又萎了下來，像顆洩了氣的球。
其實從很早之前，為了強化體能、訓練負重，只要是不趕路的日子裡，艾瑞絲大多不會召喚托雷特，而是自己身兼馱獸，揹著行李徒步行進。
本來了，這麼日積月累地磨練，理論上應該要越走越輕盈才對，但是她身上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卡卡磕磕地越揹越煩躁⋯難怪她始終處在剛開始訓練時那累得要死的狀態！！！
只不過煩歸煩，艾瑞絲知道涅斐麗是對的，既然她做不到像布萊澤或熔爐騎士一樣，一把大劍既能雙持劈砍砸打、也能單握削蘋果刮腿毛，那就只得認命點，多帶幾把武器以應不同需求使用。
⋯說到頭還是自己太沒用，女孩嘆了一口氣。
只是，當她就這麼一副人體展示架、活生生像個流動小販的模樣回到圓桌廳堂時，還是讓看到她的人都卡了卡殼。不過大家都很有禮貌的閉口不言。畢竟，褪色者嘛，什麼樣的怪人都有⋯以前，還曾聽聞有在交界地上只穿一條內褲、半裸奔的褪色者。
基甸跟幾個褪色者剛開完會，房門甫一開就看到小姑娘傻頭傻腦地杵在門外，不像在偷聽，看起來像是在等待。等他⋯這倒是有意思了，基甸想。
「⋯有什麼事嗎？」幾個褪色者退出時與艾瑞絲擦身而過，禮貌地跟她點了點頭，女孩也逐一回禮；基甸快速地掃了眼她那一身，最後目光停留在她腰際上的戰斧。
不是沒察覺到打量的視線，然而對於自己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在乎、反正我就爛的女孩兒話不多說地便從懷中掏出那個鑲著寶石的墜飾，放在基甸的面前，「就當我多事吧⋯塞爾維斯把她給了我，可是我身邊已經有其他人⋯我覺得讓她待在熟人身邊會比較好。至於她的身體，我暫時不方便帶走，因為塞爾維斯還給了我另一個人，只帶走其中一個⋯也許是我顧慮太多，但我擔心他會起疑⋯⋯雖然不知道“他們”還聽不聽得懂，但是我跟他們承諾過，日後會想辦法把他們的身體挪走。」儘管沒有明講“她”是誰，但是艾瑞絲認為百智爵士一定知道她在說什麼⋯跟心思深的人往來，既輕鬆也不輕鬆、既容易也不容易。
其實艾瑞絲大可將壺男的身體也帶來這裡，因為如果只是這種事那百智爵士應該還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她覺得這裡太複雜、秘密太多，稍加不留意可能就會給誰來了什麼無法預知的危害，所以她只想避得遠遠的，沒事盡量別來⋯這裡是羅德莉卡的庇護所，但不是她的。
雕刻著精緻紋飾的墜子，中間鑲嵌的藍寶石在溫暖的銘黃色燭光下，顯得深邃、沉靜⋯卻奪目。
基甸看著桌上的東西，神情複雜。他的視線盯著墜飾，良久，千言萬語終是化作一聲不顯的嘆息。
「謝謝，我收下了。」
兩人相對無言，艾瑞絲正想告別時，基甸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稱讚：「新武器不錯。」
「⋯涅斐麗送我的。」艾瑞絲不敢確定基甸問她這句話的涵義到底是什麼。他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心思百轉千折的人，要猜他的想法也太累。反正他的耳目這麼多，既然涅斐麗能從他身邊安然離開而且還在交界地活蹦亂跳，那應該就不用顧慮什麼⋯於是她便將兩人的小冒險跟基甸說了個遍。
「塞爾維斯那邊我暫時推說還找不到涅斐麗。因為之前不知道她在哪裡，怕要是有個萬一、被塞爾維斯察覺是謊言就不好了⋯抱歉，我也有自己該做的事情，目前還不能破壞跟塞爾維斯的⋯好關係。」有時候人生很無奈，明知前方有坨翔你還是得踩上去⋯有時候還得吃。但沒辦法，越嚴苛的環境下就越多無奈。想到塞爾維斯那些破事，艾瑞絲的表情差不多已經是吃了一大碗翔。
「但是我已經建議涅斐麗近期先離開利耶尼亞，也跟她說了如果過一段時間還是沒有轉機，我們會再討論一下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這次基甸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艾瑞絲開始認真考慮起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謝謝。」
一連收到百智兩個謝，女孩兒有點承受不起了，便想說些什麼客套話來帶過順便告別。基甸看她那渾身不自在像是有蟲在爬、沒出息的德行，一貫嚴肅冷漠的面容卻是牽了牽嘴角。
「⋯涅斐麗受妳照顧了。我畢竟曾是她的義父，該向妳致謝⋯不好意思，浪費了妳不少時間。」
⋯“曾是”、“不好意思”。
艾瑞絲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說不上訝異，而是感概。
蒼白而初老的容顏，雪白的銀絲，佝僂的身形⋯這個至今讓人猜不透他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他屬於哪方勢力的男人，為了某種其實多此一舉的目的而默許褪色者相殘，為了計畫被阻礙而毫不留情地捨棄掉自己親手帶大的義女⋯為這個已是不值一提的棄子而多言、致謝⋯⋯是的，艾瑞絲當然察覺到了，說是不要涅斐麗、把她當成棄子，卻還是在她可能受到威脅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多問兩句、會為她過得好而致謝⋯艾瑞絲一個弱小又沒出息的小褪色者，何德何能讓基甸這種身分這種高度的長者來致謝，還是為了一個棄子。
而一個棄子，又何德何能讓他這樣的男人“若無其事”地為其多言⋯或者說，他這種人腦子裡想的事情、嘴上說出來的話，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有深慮、皆出於某種目的，哪來的若無其事、哪來的狀似不經意。
「你其實⋯」艾瑞絲嘴巴開了又闔，後面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不，沒什麼，抱歉，我唐突了。」艾瑞絲搖搖頭，禮貌地告別後轉身離去。就在她即將踏出門的時候，基甸再次開口了。
「如果妳的命運和意志遠離此道是最好，如果⋯⋯」背後的聲音停頓片刻後再次響起。「若是妳願意聽我一言⋯」
「我認為，瑪莉卡女王希望我們維持現狀，不停掙扎。」
「⋯謝謝你，我會記在心裡。」艾瑞絲轉頭看著基甸，道謝的笑容染滿滄桑。那是在交界地上所見聞到的悲哀悽慘與不公所調製而成的色彩。
見過菈妮之後艾瑞絲就知道了，瑪莉卡當然希望他們繼續掙扎，因為人性在苦難中才能發光發熱，因為水池中的魚越是撲騰水才能越渾、而混濁的水得以掩蓋池底的種種⋯包括陰謀。
＊＊＊
每次見了百智情緒總是會變得很重很陰沉，也不知道涅斐麗是怎麼能忍受這種人還能甘之如飴，可能真的對她很好吧⋯女孩兒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想把積壓在裡胸中的鬱悶感多擠些出來。
艾瑞絲找到了羅德莉卡，把最近跟涅斐麗的小冒險也跟她說了一遍。
「太好了。」有著一頭柔軟金髮的女孩溫柔而貼心，她為好友擔心，也為好友遇到的好事開心。「其實我很羨慕涅斐麗，她那麼勇敢，不管遇到什麼阻礙都能勇往直前，就算被困住了也不放棄任何機會、盡力地衝破枷鎖⋯她真的很棒、很耀眼⋯我如果也能像她一樣就好了⋯」或許人性真的得在苦難中才能散發出蘊含的光熱，所以越是殘酷嚴苛的世界，人的心越是真誠⋯艾瑞絲給了小姊妹一個擁抱。
同在圓桌廳堂，羅德莉卡也曾經跟涅斐麗有過交談，勉勉強強算是君子之交。她知道涅斐麗雖然是那個心思深重的人的義女，但是她行事風格就如同她的外表一般，光明磊落、大大喇喇，卻又十分謹慎細微⋯所以她其實對涅斐麗是很有好感的。後來聽聞她跟百智爵士產生分歧而分道揚鑣，她私心裡其實很為她高興⋯那個男人就像深淵，會將周遭的所有一切都吸進去，包括光明，包括美好與良善⋯倒不是說他一定是惡人，但是他知道太多、沾染太多，那些數不清的陰謀、真相與鮮血團成了黑影，接著黑影逐漸加深、逐漸形成一個不可見的世界，而他就身處其中，將周邊所有的光與熱都吸進那個不可見的世界，一同化為深淵的一部份。所以涅斐麗能離開他真的太好了。
「對了。」羅德莉卡拉拉艾瑞絲的手，指著讓她看向遠處的對門⋯那是基甸的房間。
房門外站著一個貴族隨從裝束的男裝女性，見到艾瑞絲的目光望過來後，她對著艾瑞絲深深地鞠了躬，接著化為光點消散而去。
「她很高興，我能感覺的到。」
好吧，這下換羅德莉卡給小姊妹抱抱了，順便幫小姊妹擦擦滿臉的眼淚鼻涕⋯
＊＊＊
在即將往北行之前，艾瑞絲進鎮上補給食材藥品，心安理得地揮霍著小姊妹前義父的錢財。
然後她在小酒館裡再次遇到小姊妹。
「真巧啊。」涅斐麗微笑，「我準備大吃一頓後就南下。一起吃吧，我請妳。」⋯然後沒出息的米蟲女孩兒一陣堪比黛玉葬花的無力推辭後，便可恥地享用了人家父女倆的錢錢。
雖然可能會破壞用餐情緒，但艾瑞絲想了想，還是把她回圓桌廳堂的事情告訴涅斐麗，在基甸面前沒有說出口的話也一併說了出來。
「我想，就像妳說的，他不是沒有心的人⋯⋯我覺得⋯他其實很關心妳，只是，他明知道不同不相為謀，將信念背道而馳的兩個人硬綁在一起，只是折磨彼此罷了⋯」
「雖然爵士嘴上說著“圓桌廳堂無意約束任何人”，但他想掌控一切⋯不只是為了運籌帷幄什麼的，而是他的掌控慾本來就很強⋯但是，但是，這樣的人卻想給妳自由⋯也許這是他能為妳做到的最多⋯最大限度的讓步了。」艾瑞絲不由自主地想到梵雷⋯如果兩人觀念的分歧越來越大，卻硬是視若無睹地在一起，是不是到最後，所有對對方的情感都會以最糟糕的方式消磨殆盡？
「我相信他對妳一定有真感情⋯爵士那樣的人⋯不在乎的才會不管死活、只想掌控，但是對於真正出付出情感的⋯如果放手才是對他好⋯那爵士一定、一定⋯⋯」艾瑞絲手上的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盤子裡的肉塊，心情有些低落。而捏斐麗也握緊了手上的杯子。
「⋯我知道。」
涅斐麗用力地閉了閉眼，再次逼自己不去面對那些必須暫時塵封的回憶。
「我都知道。所以我無法怪他。」
＊＊＊
天生我材必有用這句話是對的。
艾瑞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吹著遠方飄來的黏膩沼澤風、盯著地上鋪開的一排草藥，她一手拿著紙筆而一手拿召魂鈴，把壺男給叫了出來⋯⋯她想著多讓他參與一下其他人的生活事務，那怕只是一些瑣事，看是不是能夠讓他回歸社會化一點⋯所以她正在配置藥方而此處地脈足夠豐沛、能喚靈，便想讓壺男陪著她做這些，也能順道多個人留意周遭，還挺好。
喔對，她發現了，壺男看起來鈍鈍的，其實反應很敏銳，而且全身筋肉肌理的運用那叫一個靈活又協調，翻滾閃避的走位堪稱妖嬈⋯就是俗稱的運動神經一流，只是這位哥把所有的精力都拿來傻狗奔騰了。女孩兒嘴角抽搐。
只見壺男出來後，先是垂手聳肩地“看”著女孩好一會，然後他轉了轉頭，再低了低頭⋯應該是在觀察周遭環境吧⋯⋯接著他大哥突然暴起，“嗖”地一把搶走她手上的紙筆後就開始疾筆振書、埋頭狂寫。
⋯欸不是，這是什麼反應⋯意想不到的變化球殺得女孩兒一臉智障表情。
然而，本來以為他是在鬼畫符的女孩兒湊過去之後，她的瞳孔大地震了。淺層五公里、震度十級那種。
這傢伙寫的是藍色星球的文字啊！還是當代用語、當代用語啊！！他絕對是同鄉啊！！！
⋯亢奮到幾乎要原地展示猴子吱吱叫的女孩兒不到三秒隨即又失落了。
就他現在這德行，別說同鄉，哪怕是隔壁鄰居或鄰座同事也沒屁用啊⋯於是一朵嬌花兒再次枯萎。
不過他這上面寫的⋯這是各種功能的消耗性武器啊，類似汽油彈這種東西。
艾瑞絲這一路走來，也收集了一些製作這類消耗性武器的作法，不過都是一些很基本的。因為這些東西其實不容易製作。除了材料需要各種方式處理、炮製之外，還必須使用魔法或是信仰之力，才能將這些材料融合並且在丟出的時候能夠起作用⋯
不說別的，就說最基礎的火焰壺。並不是把蘑菇跟火星蝶裝進一個壺裡往敵人身上一丟他就會燃燒，而是得把蘑菇跟火星蝶風乾後磨成粉，裝進容器裡再注入魔法將兩樣物質融合、達到穩定狀態。而魔法的作用除了融合也是引信⋯當然需要引信，沒有引信就會爆炸的話那就不可能做成攜帶式彈藥了。
這還只是最基本的。有些威力更強大或更特別的彈藥武器，光是材料的種類跟來源就很複雜很難找到，材料的炮製方法也各種繁瑣、根本整人⋯就算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製作步驟、調製比例等等也都要求很高，要有豐富的經驗才能夠把變數控制到最低。
而壺男把這些東西的製作方法寫的很詳細，從材料的炮製方式、彈藥的製作流程、成分配比等等⋯雖然人瘋瘋癲癲的，但是他的筆跡工整，邏輯清晰，細節鉅細靡遺還帶圖解只差沒上色，讓人難以相信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寫出來的，讓人不禁懷疑他真的是瘋的嗎？或者會不會這其實是天才的另一種形態？？他以前成績應該很不錯，才能寫得出這樣的筆記。可惜了，現在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等等不是，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會寫筆記？？？
想到學長跟梵雷，就連精神有異的壺男，個個都能寫出圖文並茂、能做成手繪本的筆記⋯曾是好成績學生的女孩兒深受打擊、如雷三劈。
而且不僅如此，艾瑞絲發現他還熱愛在材料列表裡另外添加一味配方⋯火藥。
不能否認，在彈藥裡添加火藥的確威力可以變得更強，只不過在製作過程中要很小心處理黑火藥就是⋯艾瑞絲很認真地思考可能性。
交界地上是有黑火藥的，只不過不知為何大家並不很熱衷使用，除了在風紗堡之外艾瑞絲幾乎沒在其他地方看到過，也不見有什麼將火藥融合於武器的研究。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頭緒，艾瑞絲心想，或許是因為黑火藥在處理的過程中危險性高，而交界地上有太多種可以替代火藥的存在，例如蘑菇跟火星蝶融合的火焰壺，例如火焰祈禱術，又例如調香師的領域也有非黑火藥為介質的爆炸技術⋯等等，這些都比黑火藥穩定多了。
不過，艾瑞絲覺得壺男會在彈藥裡加入黑火藥，而不是調香師的火藥術，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接觸不到調香師的領域，所以就以他的所知研發出了替代版。
艾瑞絲知道，調香師的高階調方不外流，很難在正常情況下弄到，尤其是關於毒與火藥方面的調方⋯聽說調香師最初只是草藥師，但是毒藥本一家，在破碎戰爭的時候這些草藥香料師被送往戰場，一手救人身心的專業因應戰爭的需要而轉化成殺人⋯那些毒與爆炸技術成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可以說，羅德爾能守得下來，調香師功不可沒。
因為這是羅德爾在破碎戰爭的時候為了對抗那些大軍的防禦手段，所以毒與火藥方面的調香技術也只有羅德爾才有。而為了嚴防技術外流，羅德爾甚至將擁有這些技術的調香師造冊列管，並以高規格的待遇給予這些特殊調香師、賦予它們崇高的地位。只是實際上這與軟禁無異，因為他們必須一輩子住在羅德爾，不得離開⋯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一切都是為了保全這個黃金聖城能不受戰爭侵襲。
不過當然了，有了思考便有了個體差異性。有能為顧大局而委屈求全的調香師，則必然有不願被束縛、在戰火與軟禁中受夠這一切的調香師；他們想盡辦法出逃、遠離鳥語花香的黃金聖城，他們或者躲藏或者墮落、從此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他們在一個又一個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孤獨地了卻一生，僅留屍骨與特殊知識的殘卷。
正感概戰爭的殘酷、接下來搞不好又要黛玉落淚的女孩兒乍見寫完一疊筆記的壺男又開始奔騰⋯甚至整個人原地螺旋轉圈圈像是在跳芭蕾舞、好不歡欣⋯所以這當初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
看著跳起了天鵝湖的壺哥，女孩兒真．目瞪狗呆。
Notes:
調香師的製作筆記總是出現在一些很糟糕的地方，像是地下墓地、地底世界，要不就是日蔭舔狗城這個毒潭屎坑，可見這些調香師日子很艱難啊。
Chapter 73: 關於那一攤爛帳的破事兒
Chapter Text
就在奧陶琵斯與志留亞的互相傷害中，毫無意外地，同僚們幾乎都知道他的那點兒風流事了。
不過大家也沒什麼大驚小怪，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頂多就是“終於有非自願的受害者出現了”、“唷是個褪色者啊老大真會玩”、“啊啥還是三人行啊老大就是老大胃口真重啊嘖嘖嘖嘖嘖”⋯之類沒營養的垃圾話。倒是羅德洛這浪蕩子一反常態地正正經經問起了奧陶琵斯在想啥。
畢竟熔爐騎士不比尋常人，這位大爺又要嘛不搞，一搞就搞大的、挑了個身分更敏感更尷尬的褪色者⋯雖然他們這些活太久的熔爐騎士個個奇葩，但若是換個人羅德洛就不會說什麼，可是奧陶琵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奧陶琵斯是“第一位”、還是說這只是奇葩的另一種型態，總之他跟其他人還是有那麼點不大一樣的，例如掌中雀鳥在他闔掌開掌後死了⋯因為他忽略了自己那一身連手指都包個徹底的盔甲、又拿捏不好力道；例如達瑞威爾那老奶奶個性的傢伙指著說唉呀這花開得好美，結果他大爺倒好，狗眼一睜鐵蹄一踩、嚴肅又認真地問達瑞威爾什麼花⋯把達瑞威爾氣得直喘；又例如人家小姑娘想從後面接近、給個驚喜的示愛，結果他奧大爺只覺得有一股鬼祟陌生的氣息接近、沒多分辨也沒轉身地就是一個熔爐百相之尾⋯鮮嫩嫩的小姑娘差點沒救回來⋯⋯等等樁樁件件直男實錄，羅德洛簡直捂臉。
這他媽的誰禁得起他糟蹋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從這個角度切入的話，或許跟褪色者湊在一起還挺合適，聽說褪色者挺耐操⋯⋯各種意義上的操⋯算了，羅德洛揉眉，反正大家都只求個風流快活，你情我願就好了不是？只是想不到奧陶琵斯的反應令他頗感意外。
「我不知道。」奧陶琵斯挪了挪卸在一旁的頭盔，轉頭看著羅德洛，眼神略帶無措。「我確定我在意她⋯我⋯做我想做的事。」
喔操。羅德洛嘴角抽搐。沒有明天的人不會為情情愛愛的事迷惘，除非⋯
畢竟誰會為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關係說出這種話⋯不知道比知道糟糕多了。因為“不知道”，所以無法判斷該何時、該怎麼懸崖勒馬、無法判斷怎麼做才叫理智。
「可是你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如今謊言越滾越大⋯已經難以收拾。」
「不會⋯不會的。到時候我會跟她坦白。一切。」奧陶琵斯頓了頓，「她會理解。」
然後躺平任罵隨幹是吧⋯羅德洛翻了個大白眼，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傢伙解釋問題不在這裡、不見得是你認錯態度良好就行。就算人家最後真的原諒你了，這心裡也梗刺了吧，更別提中間還插足了別人⋯不對，這麼看來，你才是成了插足的那一個啊！
而且你能接受三人行人家小姑娘能接受嗎？真的看人家是褪色者不怕玩壞呢吧？？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佔先機躺贏的卻硬是把自己搞成插足人家幸福的第三者，也太他媽厲害。羅德洛菊花臉。而看到羅德洛那張憋不出屎的臉，奧陶琵斯沉默。
奧陶琵斯只是鐵直，不是笨蛋，他當然能感覺到小傢伙跟兩個身分的他在一起的差別反應。
跟“熔爐騎士”在一起的時候，就是做那事她也很緊繃⋯這是當然，站在她的角度，是強迫自己去接納、去迎合一個迫害者。哪怕她知道了自己在這個“壞人”手上不會被傷害、哪怕身體最終還是無法控制地有了愉悅的反應，但是再怎麼樣她也只是“接受”這個人，並不是“接納”了這個人，兩者全然不同而她心裡還是牴觸的。
但是跟“奧陶琵斯”在一起的時候，她從最初的不敢接受到後來試著接受，心逐漸軟化，人，也越來越軟越依賴⋯奧陶琵斯想念她的胡言亂語，想念她怯生生又軟綿綿地蹭進他懷中的柔軟與溫暖，想念兩人的氣息在水乳交融中真正合而為一的平靜與歸屬感⋯他想念他的小傢伙了。
只是奧陶琵斯也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且謊言越滾越大，所以他只能希望他們彼此能夠相互理解後相互接受⋯她能接受他身份的真相，他能接受她身邊的另一個男人。奧陶琵斯認為這不是交換或彌補，而是陰錯陽差之下的無奈。
「⋯⋯⋯⋯⋯」⋯羅德洛簡直無話可說。好吧，這一步錯步步錯的，的確也不能說責任只在單方面身上，畢竟不管什麼原因，先招惹的真不是奧陶琵斯、人與人的關係也不是真能那麼乾脆地說沒就沒，尤其都器官交流過了哪能真的跟陌生人相提並論呢，要怪就怪兩人一個傻缺一個蠢直⋯一想怎麼覺得兩人天作之合了⋯⋯羅德洛面上不顯，心中驚滔駭浪地覺得自己真相了。
「⋯那好吧，就算她真能諒解⋯能接受一切，你有想過以後該怎麼做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大人厭惡褪色者。」更別提你那位褪色者還燒了大人的下體毛。
「我知道。到時候我會去跟大人請罪⋯」想到他的小傢伙，男人深邃但總是僵硬的臉上盪漾出一絲春風般地笑意；冰冷且陰森死氣的地宮彷彿都因著他的一抹笑意而染上鮮活溫暖的粉彩⋯看得同僚冷汗直冒。
「她心裡有我，我們一定可以克服難關。」
「⋯⋯⋯⋯⋯」羅德洛倒抽一口氣，幾乎口吐白沫。
不是，老大，你那副活生生家主拆散小情侶的想法是誰給你的？她心裡有你的結論是從哪來、自信又是誰給的？？王上當初從熔爐裡掏出超量份額的嗎？？？你想過下體毛被燒的大人的感受嗎？？？？？
看羅德洛那一臉複雜又糾結，奧陶琵斯想了想，算了，既然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於是他把當初沒有跟志留亞說的關鍵點兒也說了。即精神力和氣息的那事兒。
然後羅德洛真的震撼了。真吃了翔都沒那麼震撼的那種震撼。
因為太過震撼所以他隨手抓了一隻路過的咒蛙抱進懷裡使勁揉捏，痛得氣得咒蛙扭來扭去又扭不出去、想噴煙又不敢反正噴了也沒用，只能可憐弱小又無助地咬牙承受著一切。
＊＊＊
在涅斐麗與英格威爾等人的建議下，艾瑞絲從沼澤西岸的沿岸北上。
在這之前，她先往賽恩家送了一封信，簡單且選擇性地描述了自己這段時間的一些見聞跟感觸，也表達了感謝、思念與歉意⋯並非見外，只是羞於因瑣事就叨擾府上種種等等⋯寫了厚厚一疊，才踏上旅途。
孤身一人餐風露宿的日子不好過，得在惡劣環境下張羅自己的一切生活所需。
艾瑞絲這一路上就是小心翼翼地觀察周遭環境、避開危險，肚子餓了就乾啃兩口硬得崩牙的麵包，找到夜晚的留宿地了便就地生火，用一小把穀物、三兩片肉乾煮水，再剝一些麵包進去煮軟、灑點鹽，熬成一鍋口味一言難盡但是充滿中世紀歐洲風味的稀粥。
交界地太危險，即便是幾百年前、位處黑暗時代的藍色星球都遠遠不能比，所以艾瑞絲盡可能投宿城鎮村莊的旅館，再小再破都沒關係。但若是真的無處投宿的話，找的到山洞便會睡山洞，要實在什麼都沒有，艾瑞絲會睡在樹上。如果是在地脈豐沛點的地方，她會麻煩骨灰幫她守夜。
現在的艾瑞絲，已經能夠較好地面對孤獨⋯因為她知道自己並非真的孤身一人。
雖說身邊早早便有了骨灰的陪伴，但是畢竟骨灰是靈體、也無法時時現形相伴，所以艾瑞絲始終難以轉換概念——畢竟她所生長的當代社會尚無法以科學證明超自然事物、她本人也未曾有類似體驗。所以，即便有骨灰相伴，但是因為肉眼不可見，艾瑞絲還是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
但是隨著與骨灰們的交流日深，她的意識已經能逐漸體認到他們的存在是“實”的，不再因為他們平時寄宿在她身上的空間裡不現形，就當他們不存在。
再者就是她遇到很多真心對她好的人，雖然平時大家很少見面，但艾瑞絲知道有很多人在遠方關心她、掛念她。他們見不到面，但心卻是同在彼此身上，這讓她的孤獨感逐漸遞減而被關愛的滿足感遞增。
有了他們的愛，即便是在環境嚴苛的旅程中，艾瑞絲的心境比起當初已經緩和許多。雖然隨著交界地的旅程她看到很多令人痛苦的事、心也越變越重，但是純粹就“孤獨”，艾瑞絲已經能夠足夠堅強地面對。
然而，儘管女孩努力地跟自我對話、努力地跟內心深處那個傷痕累累的小女孩安撫、和解並取得共識，但是對於交界地的環境她還是一萬個痛苦糾結。
不管哪裡的沼澤區，體感基本上都只有很潮濕跟非常潮濕兩種分別。
雖然利耶尼亞的雨季已經過去，但拂過湖面再吹到身上的風，仍舊像擦了不清爽的保養品後、無法吸收而殘餘在臉上的黏膩感⋯對一個濕度敏感的人來說這真的太痛苦了。
更糟糕的是，沼澤地帶總有股混合著爛泥跟腐葉、再加上潮濕氣的難聞怪味，所以當這股濕風吹到臉上，簡直像是有屎砸在臉上一樣而且這屎還是糊的⋯整個人又黏又臭的超難受。若是有伴同行的話，因為注意力被轉移，可以忽略這種不適感，但是孤身一人的時候，個人感受就被凸顯了。所以艾瑞絲只能逼自己去想想那幾個男人的事情，或是全神灌注地觀察周遭環境。
先說說奧陶琵斯。
艾瑞絲對他是真的有過好感，但是中間發生了太多事，而時過境遷，人事終究已非。
就算真的能再見到他、他也不是騙子，兩人還是有緣無份了⋯先是梵雷，再有熔爐騎士，艾瑞絲覺得無論如何兩人都已經不可能。如果奧陶琵斯心裡還能有她的話，也只能對他說抱歉。
幸好兩人相處時間不長，彼此之間也只有薄弱不堪的口頭約定，所以他們算是⋯露水情緣吧。
其實說不失落是騙人的，因為他是艾瑞絲在交界地上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所以在察覺到自己可能被騙的時候，她心裡各種震驚失落難過與遺憾⋯只是後來有太多事情佔據她的心神，倒也沖淡了不少這些情情愛愛的悲春傷秋。
⋯說是說要想想那幾個男人的事情，但實際上真經得起思量、能釐得清的也只有奧陶琵斯的事情了。
因為梵雷跟她的關係還牽扯到其他半神、外神這些超自然力量，不是單純的愛或不愛，情況複雜太多。
那個至今仍不知道長成什麼鬼樣子的熔爐騎士就更不用說了。他跟艾瑞絲的往來最少，卻剪不斷理還亂地最是讓她頭痛⋯如果只是贈與身外之物，那艾瑞絲倒不覺得有什麼。反正，真就像她安慰自己的一樣：權當嫖資吧。但是他⋯那已經不能用“贈送”來形容，而是“分割”出自己的一部份，等同兩人已經從靈魂深處便交融、合而為一，再不分你我。
⋯不是，所以說他到底是多直男、多沒有性生活，為什麼要對一個只是睡過一次的女人做這種事？這種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生命共同體難道不應該是更謹慎且對待更重要的人、評估再三後才能做的事情嗎？？瑟濂老師曾說過如果她死了對方也會有損，所以要好好活著不然會一屍兩命不過熔爐騎士跟盧恩熊一樣所以不會死啦只不過還是會受創云云⋯⋯總之她承受不起如此陌生人卻以命相交的盛情好嗎⋯
所以的然後，奧陶琵斯雖然跟她直接接觸最少，但他那是真真正正的一攤爛帳⋯比梵雷那事兒還糟⋯⋯女孩兒貴妃躺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蓋上小被被，頭一歪眼一閉、決定還是睡吧⋯有些事情真的經不起想，會落髮。
女孩兒眼神徹底死，神情如此安詳。
Chapter 74: 谷底密村的朋友們
Chapter Text
利耶尼亞的東岸是各種外神信仰的勢力盤據，西岸則是人類的各方陣營傾軋。沒有鐵甲利刃也不懂魔法的平民百姓們就在杜鵑軍團與火焰監視者、卡利亞王族們此消彼長的夾縫中辛苦地求生。而總面積幾乎與陸地占比差不多的沼澤區域則是亡靈與各種魔法生物、改造生命的地盤。
所以艾瑞絲從西岸沿岸走算是很折衷也相對穩妥的路線了。
只是千躲萬避有些東西還是避不了。艾瑞絲看著峭壁下的狹道兩側那巨大無比的陸生海鞘像是迎賓一樣地左右並列成排時，拿在手上的麵包連帶嘴裡嚼著的那塊都一起掉進沼澤水裡⋯這種地形這種排列陣勢是要怎麼避開牠們齊噴毒霧啦！
女孩兒完全不想回憶初次看到陸生海鞘的幼體時還覺得牠們挺可愛，蛋形一樣圓圓鈍鈍的不太移動，只會不倒翁似地微幅搖晃，上方有幾個也不知道算是什麼器官的壺嘴⋯然後她就被壺嘴噴了一身毒粉⋯⋯幸好那是幼體，毒性很弱，吃點基本的解毒藥就沒事，但仍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艾瑞絲將長袍捂緊全身、戴上手套與自製的超簡陋防毒頭套⋯全罩式厚布頭巾，眼睛部分挖空並縫上半透明的薄紗，再附以全身“火焰的療癒”禱告——由賽恩學長傳授，來自魔法師在為火焰監視者私下放行時、從他們身上勒⋯禮貌徵詢得來的火焰禱告，具有相當程度的防毒解毒之功效。艾瑞絲聽聞若此術法鑽研有成，甚至可抗可解腥紅腐敗⋯理所當然地此術法被女孩兒列為重點修習項目。
那，既然已經有禱告術可中和毒性，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地把自己擋個嚴實呢？
因為女孩兒並不想自己沾了一身從不明生物嘴裡噴出來的毒霧毒粉⋯好髒，噁心，還超難洗；就算毒已經中和到沒有毒性，她也不想。矯情精今天也努力貫徹在交界地上的窮講究。
覺得最理想的狀況不是身體別沾到毒粉，而是連外罩袍都不要沾到，不然還不是得洗的鹹魚女孩兒一陣熱身動作後，接著她雙掌手刀、腳踏狀似學習失敗的邯鄲步，以一種歪七扭八的奇葩姿勢快速通過這擺出迎賓態勢的陸生海鞘大道。
「⋯⋯⋯⋯⋯」大道盡頭兩個男人無言地看著這一幕。
＊＊＊
不修邊幅的男人蹲坐在破木屋門口，大鍋裡煮著龍蝦，一如既往。艾瑞絲看到這熟悉的故人熟悉的畫面，差點淚奔⋯
自沼澤小屋一別之後，女孩兒說不出有多想念博格特，的龍蝦。因為交界地上的飲食跟艾瑞絲的原生環境有著天壤之別，而這也是讓她嚴重不適應交界地環境的重要因素之一。
這裡的物種跟藍色星球不同，所以食物的口味也都跟艾瑞絲認知裡的同一種食物也不大一樣。
以肉類來說，雖然兩個世界都有豬跟羊，但那其實也就是牠們同形同名罷了，事實上牠們的組成成分是不同的⋯這裡的生靈連是不是碳基生物都得打上問號，所以交界地上的豬肉羊肉的肉質口味自然也都跟地球上的有所區別。
而且交界地的飲食方式偏向中世紀歐洲，而那個時空背景下的飲食不管是作法還是食物種類都非常粗糙、原始，多是食材直接水煮或是火烤，頂多再下點鹽；麵包則是磨得不夠細緻的穀粉，揉製過程沒有發酵或是簡單發酵所烘出的超乾硬麵包⋯而這種麵包在艾瑞絲的當代環境裡，更接近“糧食餅”。
不僅如此，最糟糕的是，這年代的環境衛生不佳，所以麵團裡頭或多或少會有些泥沙之類的細碎雜物⋯就是咬到碎石細礫也不用意外。
只有梵雷能做出無雜質，口感跟口味也接近艾瑞絲記憶中的麵包。
所以除非是梵雷親手做的，否則艾瑞絲不常生啃麵包，有的話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吃個幾口充饑便了事，更多的是在煮粥時掰碎了一起下去煮。一來能把又乾又硬的“麵包餅”給煮軟，再者就是在掰碎麵包的過程中用手指檢查是否有碎石。
而在這種種的生態差異之中，蝦蟹跟少數魚類是罕見地在口感跟味道方面，都跟艾瑞絲的原生世界裡別無二致的食物了⋯除了這裡的甲殼類比藍色星球上的還要兇、殼也更加堅硬。
因為如此，每次吃到梵雷做的麵包跟博格特煮的蝦子，艾瑞絲的思鄉之情都會被勾起，經常吃到想哭⋯不得不說梵雷的手藝是真好，不當血指都可以去做王城御用的烘焙師傅⋯女孩兒思另一個“鄉”了。
反正總之，把博格特的臉跟龍蝦劃上等號、看到他就像幼鳥看到母鳥一樣的女孩兒，如果不是怕被誤會有不軌的意圖，她幾乎想噙著淚水比著蓮花指、投進母⋯煮蝦哥的懷中，泣訴自己近期的伙食有多差、她有多麼想念他，的海鮮大餐。
而博格特看到這女人就像看到債主。因為褪色者的胃都是無底洞。
當初看在她同是褪色者又可憐兮兮的孤苦樣，想到一個小姑娘在這種鬼地方不容易，就心軟沒跟她收錢⋯這是一開始。但是很多事情只有零跟一，一旦以該模式開啟了，往後便再難以改變。
看到小姑娘那麼喜歡他煮的蝦子，每次都眼巴巴地坐等投餵、那又乖又傻的小模樣，博格特連叫她想吃自己抓都說不出口。
⋯嗯，說到自己抓，要說為啥想吃蝦不自己抓⋯⋯
其實艾瑞絲是不敢自己處理活物的。別說什麼放血剝皮，她連活的蝦蟹都不敢煮。
現在的她，除了在酒館吃喝拉撒，旅行的時候吃的都是從別人手上買來的穀物麵包與肉乾。如果看到有人在路邊烤肉，艾瑞絲先判斷對方是否可以接觸，再蹭過去，看是以物易物或是幫對方做些什麼，或者直接掏錢⋯真的窮到吃屁了就去摘樹果，總之她就是不自己捕獵。
在對交界地還很陌生，連哪些植物能吃都搞不清楚、也比現在更貧窮的往昔，她曾經捕獵過。但是那些獵物她都是忍著不去看牠們，然後賣掉換錢，或是交給別人處理好之後平分。
要說她矯情做作也好、愚不可及也罷，總之她就是做不到⋯曾經在她最落魄潦倒、野外生存技能還很貧乏的時候，她抓住了一隻小松鼠。但是當她一手拿著石頭另一手掐著松鼠⋯儘管肚子已經餓得像是有火在燒、人也快要失去理智，最後還是下不了手。
最後她蜷縮在地上，餓到痛哭，虎口上還多了一道流血的牙印。
有人說你做不了某某事是因為還不夠餓、還沒面對生死交關。但也有那麼少數地一種人，有些事他們無論如何就是做不了，哪怕已在生死交關。
或許是命不該絕，就在艾瑞絲餓到昏昏沈沈、意識也隨著哭到朦朧的雙眼而逐漸模糊之際，一個帶著鏤空大斗笠、聲音滄桑的男人將她扶起來，分給她一些食物跟飲水，還幫她包紮了傷口。
來人裝束正常，唯獨頭上那頂斗笠大得誇張、蓋住了整張臉，但是從那奇怪圖紋的鏤空縫隙中仍隱約可見是個毛髮濃密而凌亂，大鬍子拉渣、斗笠拿不拿下來應該都看不清楚臉的長者。
男人不嫌她又臭又髒，身上還穿著拼湊不成套的破爛甲冑，活像從幾個死人身上拆來的。他將水壺裡的水灌進她的口中。乾燥皸裂的嘴唇接觸到乾淨甜美的泉水，艾瑞絲的眼淚流了出來。男人隨後又將麵包和肉乾捏成小塊、塞進她的口中，她邊哭邊咀嚼、幾乎要泣不成聲。
就這樣，她的生命又被延續了。
那個不知名的男人讓她活下來、為她指了活路。就這樣，她走到今天。
＊＊＊
就在女孩兒幾乎化為舔狗、抱住親切如母的博格納厚顏討食時，她滿腦子食物的大腦中還殘存理智的一小小小部分總算發現破木屋的角落還坐著另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她見過。在圓桌廳堂。
「妳好。」知道小姑娘終於發現他了，男人禮貌地問候。
男人有著一頭自然捲的棕色短髮，國字臉絡腮鬍，鼻樑上有一道橫劈的刀疤。他的雙脣緊抿而雙眉緊皺，皮相不老但表情紋卻頗深，整體樣貌就跟他的聲音一樣粗曠、神態堅毅，看起來正氣凜然。「我在圓桌廳堂見過妳，但是我們未曾交談過。請容我自我介紹，在下名為忒拉格斯——人稱“大角”。」
艾瑞絲知道他。
她聽聞大角之名來自他身上的盔甲——一對巨大的山羊角，從盔甲的腹腔處一左一右伸出並越過肩膀往後延伸、狀似掛在肩上；甲冑的其他部分也纏繞、鑲嵌著山羊形象的雕飾，整體造型極為特殊，整套鎧甲也沈重無比，非常人可穿戴。而那對突兀的大山羊角說是裝飾，其實真正用途是盾牌，因為大角的武器是一把大到誇張的金屬戰槌。
就像雙持武器無法舉盾一樣，忒拉格斯的戰槌不只重，體積也驚人，所以就算他能單手持槌也不代表就能一手槌一手盾。因為他的武器真的太大了，揮擊時威力驚人但動作相對遲緩、破綻也多，所以如果一手槌一手盾的話動作會極不順暢，遑論他還穿了沈重的甲冑。
所以那對堅實的大山羊角便是盾牌，能擋住敵人的攻擊，也能讓敵人的攻擊落下時離身體有一定距離，得以避開傷害、也能讓他抓到時間反應。
在圓桌廳堂裡看見大角那一身重量誇張的武器跟防具，艾瑞絲驚訝又佩服於這個男人的力氣。
忒拉格斯這麼特殊的造型以及背後象徵的力量，可以說見過他的人都難以忘懷，當然艾瑞絲也不例外。故以艾瑞絲跟其他人一樣，不認識他，但知道他是誰。
只不過，未聞其名時驚於他的造型與實力，而聞其名後，他的名字也很少有褪色者不知道，除非你不跟別的褪色者接觸。
褪色者不知凡幾，但死而復生的他們大多只想好好地再活一回；他們或者恣意或者惜命，有瘋狂的血指和瀆神者也有躲起來安穩過日子的平凡人，真正把雙指的話聽進耳朵裡、願意以此為目標的寥寥可數。
忒拉格斯便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他不想當什麼艾爾登之王修什麼鬼環，諸神大戰干他屁事，幫誰贏了都很難說不是為禍蒼生的共犯⋯或許更慘，只是工具；他知道褪色者注定過的比一般人還要辛苦，明明重活一回卻遭到各方不是利用就是排擠，想好好活著都難、想躲起來過日子還得被酸言酸語。
所以忒拉格斯遊走交界地這怪物橫生的泥潭糞坑，以自己的一身本領幫助了無數的褪色者、無數次成功對抗交界地之中的威脅。
自然，身為弱者，也是心懷善意之人，艾瑞絲對忒拉格斯這種爽朗正義的勇者非常有好感、十分敬佩。於是在自我介紹後，她對著忒拉格斯便是一頓真心實意的彩虹屁，而爽朗直率的糙漢子也對小姑娘的彩虹屁難為情卻又受用。
融洽的氣氛少不了食物，博格特被兩個眼冒綠光的餓鬼盯著，只得笑罵著每次看到你們都得虧本做白工、讓你們吃白食，接著大家各自貢獻出行囊中的一部份食物，享受這個少有的歡樂時刻。
一時之間，破木屋洋溢著歡聲笑語，幾乎讓人忘了這裡是殘酷汙穢、動輒生靈塗炭的交界地。
就在這吃吃喝喝的的天南地北裡，眾人一番資訊交流，艾瑞絲這才知道前方是什麼，他們為何在此。
艾瑞絲只知道地圖的盡頭是“谷底密村”，是一個已經荒廢的小村子，通過上方的“古遺跡斷崖”能前往亞壇高原，但也就這樣了，其他的來龍去脈卻是一概不知。
「上面名為“古遺跡斷崖”，有一些沿著石壁建築的宮殿，傳說是諾克斯人蓋的。」忒拉格斯指了指上方，「後來諾克斯人沒了，但因為地利之便、也有些礦產，所以後人除了把這裡當成採礦場之外、也成了另一條通往亞壇高原的路徑，直到⋯」忒拉格斯停頓片刻，「卡利亞與羅德爾的戰爭之後，這裡逐漸沒落；破碎戰爭之後，這裡幾乎算是荒廢了。」
「再後來，這裡變成了魔物與惡兵盤據之地。」
原來如此，又是戰爭遺毒。女孩睜大眼睛、點點頭，「所以，你們是要去亞壇高原嗎？」
「他才是要去亞壇高原，我陪他走完這一段後就要返頭南下。」忒拉格斯看了眼正戴上鐵球拳套、準備敲碎蝦蟹殼的博格特，對著他示意後直接將手伸進大鍋中掏出蝦蟹，接著大手隨意一捏，龍蝦螃蟹在他手上成了小草蝦軟殼蟹之流，堅硬的蝦殼、蟹螯什麼的全都四分五裂⋯這力道，看的女孩小心肝兒一陣狂跳、杏眼圓瞪，像是看到鬼。
「遺跡裡頭有魔物⋯不少人想從這條路去亞壇高原，但是都被裡面的魔物阻礙。之前也有人組隊想討伐魔物，但是失敗了，後面就不了了之。所以我陪他走這一趟，看看能不能把這裡的魔物除掉。」突然忒拉格斯有別於方才的健談，沉默了片刻。
「⋯其實我早該來了。」
看他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艾瑞絲也不好多問，直到博格特打破空氣中的沉默，邀艾瑞絲一道前行。
「亞、亞壇高原啊⋯」女孩滿嘴食物、眼神恍然，看起來像一隻腮幫子裡塞滿葵花子的傻倉鼠。博格特看著她嘴角上黏著的蝦肉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大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殘渣。女孩看著母鳥，難為情地咧嘴一笑，看起來更傻了。「其實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打算過陣子才會去羅德爾，現在算是先來這附近踩踩點、熟悉一下，所以本來我打算吃你一頓、再把剩下的東西都打包了就要道別⋯」
「⋯⋯⋯⋯⋯」其實妳可以不用那麼誠實。兩個男人都啞了啞，表情像是吃了翔。
「反正只是走完這段路⋯」忒拉格斯說他陪行完就要折返，表示這段路應該不會太長。艾瑞絲想了想，就當歷練吧。而且有他們兩人結伴同行也好，大家一起齊心協力把這裡給通了，往來亞壇高原的路就能再次打開。或許這樣一來，兩地經貿能再次暢通，百姓的生活也能過得更好⋯這麼想來真是太棒惹。女孩兒傻笑。
而且，博格特人那麼好，無償請她吃了那麼多次大餐，現在他需要幫忙了，自然要挺身而出的。女孩兒用力吞下嘴裡的龍蝦肉，小臉滿是認真。
Chapter 75: 生命之歌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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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在聽聞了諾克斯人的種種事蹟，艾瑞絲其實很想親眼見見他們所建立的地底城。尤其是在這次的旅程之後，這樣的念頭越發強烈了。
文明是人類的薈萃，是進化的證明。但很難說到底算是進化證明還是返祖現象而創造出的“政治”與“宗教”卻具有強烈的排他性、非我族類者往往被打為異端而自我合理化地對其大加破壞。
所以不管再美再令人讚嘆，在歷史的洪流中，文明的保存依舊相當不容易。
三人穿越破敗不堪、空無一人的村子，爬上爬梯前往上方的礦坑。
本來艾瑞絲以為坑道已經荒廢，就跟底下的村子一樣，想不到坑道裡居然還有好些礦工。
根據忒拉格斯的說法，沿著古遺跡斷崖延伸到底下的礦場，是由諾克斯人建立的文明，後來隸屬觀星者與諾克斯人的後代——卡利亞王室。而現在還在這裡的人，他們原本就是為王室採礦的礦工，世世代代居於此，底下的廢村就是他們曾經的村子。
這裡有過璀璨的文明，後來開發成礦場也曾興盛一時。
艾瑞絲站在爬梯頂端的木板平台上往下看，幻想著過往。村子裡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地熱鬧無比。
簡樸的聚落，小屁孩們四處撒奔玩耍，母親與女兒坐在門口編織。接著母親起身走回屋內，片刻後，便能從窗戶看到她在廚房穿梭的身影；下了工的父親與兄長，迎著裊裊炊煙往自家走去，並從炊煙的氣味準確地判斷出今晚吃什麼。父子倆神情疲憊，眼神中卻充滿了期待，腳步也不自覺加快⋯⋯但如今，黏膩的沼澤濕風拂過的，只剩破敗荒蕪的村落。蕭瑟淒涼，空空落落地杳無人煙，再不是那個曾經熱熱鬧鬧地整天雞鴨子狗毛飛、充滿活力的礦工村。
純樸的小老百姓，看不懂國家大事，也想不明白什麼諸神爭霸。他們滿足在日復一日單調、卻是家人團聚的小幸福裡過日子，並且以為日子也會一直這麼下去，直到他們的孩子長大，嫁娶生子；孩子的孩子長大，嫁娶生子。就這麼永永遠遠，世代不變，就像他們的父祖輩的人生一樣。
然而，歷史的洪流能埋沒一切。神的野心，螻蟻的淚水。
隨著一次次的對外戰爭、滿月女王失勢、卡利亞與魔法學院的對內戰爭、菈妮公主自殺⋯種種不停地外亂內耗，卡利亞王室逐漸衰微、影響力與掌控力已大不如前，便也無力管到這裡。
而且這裡的礦量原本就不算豐富，經過漫長歲月的開採後更是所剩不多、已經沒有大舉開採的價值，更別說這沿路還有各種魔物，想順利運送的話得要一番清剿、再時時巡查運送路線防止魔物阻礙⋯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快要枯竭的礦脈這麼大費周章。所以別說卡利亞王室，就是魔法學院跟杜鵑軍團對這裡也都沒興趣、都丟著不管。日子久了，曾是古遺跡戰場的此處便逐漸成為魔物盤據之地。
曾經的繁花似錦，現在已凋零寥落，只有那些身形嬌小的無名守衛來到這個散發死亡惡臭的戰場遺跡。既是鎮守，也是監視。
至於原先在裡面挖礦的礦工，大家都自顧不暇了當然早就沒有人管他們、就隨他們想去哪去哪⋯⋯然而遺憾的是，在封建制度下被統治了世世代代祖祖孫孫的卑微百姓，這突如其來的自由不會令他們感到解脫、歡欣，而是恐慌。被拋棄的恐慌。
就像被刻薄主人拋棄的狗，對廣闊的自由世界感到惶恐，對惡劣寡情的主人心生懷念。
對他們而言，更加無法接受的並不是這世襲、輪迴般地低賤卑微，而是好不容易從戰亂中苟延殘喘地活下來，面對的卻是再無主人的自生自滅。他們該如何面對未來？
他們大多數都在戰亂的年月中凋亡，只有少數人決定走出礦坑、打破輪迴。
於是，僅剩且為數不多的礦工及其家屬們商議過後，決定將村子荒廢，並把所有的人集中起來，包括那些惡兵，大家一起住進礦場裡。
這個礦場的一端是利耶尼亞沼澤而另一端通往古遺跡斷崖，兩邊皆有魔物盤據——一邊是由沼澤區延伸而來、另一邊則是戰爭衍生的遺毒，但是中間的礦場因為地處兩端之中且一直有人在裡面活動、堅守，反而成了人們尚可居住的“淨土”
這裡是諾克斯人的遺跡，場地寬廣，所以由礦場通往古遺跡的斷崖週遭有足夠的空地可供居住。
他們就地住了下來後，便繼續開採著貧乏但還不到枯竭的礦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利耶尼亞的村莊城鎮裡販賣，或是以物易物、換取生活物資。而惡兵們則充當礦工們的保護者，共生且相互幫助地守住這塊最後的家園、不讓魔物越雷池⋯偶爾他們的工作場域也會遇上魔物，這時候惡兵會出面驅趕；若是為了採礦需求而與牠們的棲息地有所重疊了，就在需要開採時上繳點食物⋯如此湊和著生活，久來，大家倒也相安無事。夾縫求生的日子很苦，但總歸是過得下去。
日子就在艱難中坑坑疤疤地過著。
偶爾也會出現想從這裡通過的人，這時他們就會收點通行費或物資，並告知前方有魔物，慢走不攔但後果自負⋯反正你有本事打通這裡算你厲害，失敗了也與我無關。
⋯那啥，收錢這回事兒是這樣，惡兵是無人願意踏足的污穢與禁忌之地的守望者，但守望者也需要吃喝拉撒需要錢錢支撐生活的唷親⋯說什麼惡兵會食用肢解的屍體的傳聞純屬傻他媽逼來著，那是因為老子你他娘的守望這些鬼地方還他娘的得打掃這裡、處理那些因為各種原因死在這鬼地方的屍體，老子身材又不高大，屍體肢解了才容易處理好吧一群傻逼，你他媽的倒是找出一個親眼見過老子吃屍體的傻逼來對質啊臭傻逼⋯個子嬌小的守望者如是說。
也就是說跟你收的錢還得包含清運費呢，根本薄利到心酸的良心事業好嗎⋯清運啥的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別說出來。守望者接著表示。
於是總之，惡兵與礦工們看著付了通行費、欲往前進的三個人，臉上寫滿“看過傻子，但很少看到傻子組團”的一言難盡，滑溜放行。
＊＊＊
女妖的歌聲能吸引思鄉、疲憊的漂泊者，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走進甜美的死亡夢境。
如果說海上的水手會情不自禁地被塞壬女妖吸引，那麼陸上的旅人被吟唱著悲傷之歌的蝙蝠女妖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
音域寬廣醇厚的中音，清澈嘹亮地迴蕩在宏偉陡峭的山谷巨瀑之境。它溫柔而傷感，如同巍峨的高山和壯闊無盡的深海，飽滿蘊含的情感彷彿探進靈魂深處，如母親般溫暖地擁抱、撫摸那疲憊不堪的靈魂，並讓外在的軀殼也得到了安撫與昇華。
然後就是眾多飛行生物與三個傻子的一場混戰。
跟人一樣大的蝙蝠怪簡直挑戰san值，當牠直直朝你飛來時，跟巴掌大的飛天蟑螂朝你臉上展翅而來也沒什麼區別了。
不怕會移動的二維蟑螂但很怕會飛的三維蟑螂的艾瑞絲一邊打滾閃躲一邊嚎喪似地慘叫，漫天輝石魔法光芒亂閃、重力石亂飛，還時不時要跟俯衝迎上的蝙蝠怪像潑婦打架一樣手腳並用地狂野互撕、魔法杖一頓物理亂杵，大夥打得整個廣場煙塵瀰漫、叫罵聲與吱吱怪叫聲此起彼落，場面雞飛蛋打的好不熱鬧⋯⋯雖然狼狽不堪，但也多虧了她的重力魔法，把那些蝙蝠打落地，讓兩位近戰猛男能突破重圍。
蝙蝠怪的首領是有著半人類型貌的蝙蝠女妖。牠們的體型比蝙蝠怪還要大，攻勢也更凌厲。只著輕甲與布衣的兩人看到牠們的利爪，毫不猶豫地讓全身重甲的忒拉格斯頂包，接著兩人一左一右地分別滾開，艾瑞絲滾得老遠放魔法、博格特則是躲在他身後、抓準空隙攻擊。
戰略應用的很美好，但混戰嘛，就算有人頂著，也不可能有誰真能內外都無傷。蝙蝠女妖帶著毒的利爪撕裂他們的皮肉，並釋放出毒液侵蝕進他們的身體與血液，就是忒拉格斯全身重甲也免不了有些帶毒的血液從盔甲的縫隙滲入⋯幸虧有惡兵們告知，眾人先塞了一把解毒藥進嘴裡，火焰療癒禱告糊好糊滿、得以完美地中和了女妖的毒，使他們能夠繼續戰鬥——沒辦法，錢給到位了服務就是不一樣，古今皆然⋯哪個世界都一樣。
有遠攻有強力近戰的三人搭配得非常好。蝙蝠女妖固然攻勢凌厲，但是毫無防禦可言。只要近戰，牠們這些脆弱的飛行生物便完全不是忒拉格斯這種穿著重甲重武、一身怪力的騎士對手。而艾瑞絲的重力魔法石能把牠們擊落。在忒拉格斯面前，一旦近戰，便象徵牠們的生命即將終結。
⋯只是激戰過後，艾瑞絲看著倒在地上的蝙蝠女妖，完全沒有勝利的欣喜或慶幸，反而是心梗到無以復加。
因為她聽清牠們吟唱的歌謠了。
「⋯你們知道牠唱的歌⋯是怎麼回事嗎？」艾瑞絲走到牠們的屍體旁，雖然渾身是傷，但她卻顧不了那麼多、視線無法從這些女妖身上移開。而兩個男人對她的問話都都搖搖頭。
博格特踢了踢蝙蝠女妖，用腳尖撥開蓋住身體的翅膀、露出牠醜陋怪異的身軀。「很難說牠原本就是怪物，還是受了詛咒才成了這副鬼德性；牠們的歌到底是在說自己還是別人、有沒有什麼實質的用意⋯妳要知道，從那個鬼環被打碎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千年，誰知道中間發生過什麼破事。」
蝙蝠女妖的軀幹和頭顱是人，四肢與雙翼則是蝙蝠。牠的臉龐乾癟如老嫗，腳上纏繞著象徵罪人的黑色荊棘，瘦骨嶙峋的身體未著寸縷，卻極為突兀地有著繁複的編髮並戴上華美的黃金飾品。
從牠們的髮型以及頭冠項鍊的工藝判斷，這分明是先進文明的貴族大家才有可能配戴如此精緻貴重的飾物⋯所以牠們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命定你們的母親是誰？又是因何、是誰，讓你們變得醜陋不堪？為何經此悲慘遭遇了，你們的啜泣與慟哭卻都無人安撫？你們竟不知黃金樹是為誰而盛怒？
本來了，理所當然地眾人會對著戰敗者一陣打劫，但是眼前的景象讓艾瑞絲完全沒了這個心思。
看到另外兩人沒動靜，博格特倒有點不好意思。艾瑞絲知道他在想什麼，有些低落地說道：「我那份就留下來吧，如果他們要就讓他們拿走⋯他們的日子比我難多了。」艾瑞絲比了比後方，意指那些礦工和惡兵，而忒拉格斯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照辦就行。
欸操，你們這樣我怎麼拿得下去⋯博格特停頓片刻，正準備裝作若無其事地去拿他那一份時，女孩兒在不知情下抓住了那命運的巧合、時間的縫隙，先一步開口說道：「你怎麼了⋯怎麼不拿？我知道你到處煮蝦子賣，過的其實也很辛苦，所以⋯不然⋯我那份你拿走一半、留一半下來好了。」女孩兒大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博格特，貼心的話語裡充滿了信任。「你那麼好，明明不寬裕卻還是每次都讓我吃白食，我都懂的，所以我其實是有點過意不去⋯可是他們日子真的很難，所以雖然我很想把我那份全部都給你，不過我們還是留一點好不好⋯」女孩甚至跑來拉著博格特的手腕，軟軟地搖了搖。
操。
博格特大手抹了抹臉，綻出一個如花似玉、足以嚇哭小孩的笑容。
「說、說什麼呢，老子才不在乎這些。妳別小看老子，老子可比妳以為的有錢，賣蝦只是我的興趣、是為了交朋友⋯妳看我這不是就靠著蝦子認識了你們兩個⋯」該死的冤家。不修邊幅的糙漢子挺起了胸膛，聲調高亢而渾厚，鏗鏘有力，充滿堅定。「看這些髒兮兮的窮巴子把日子過成這樣，自然是送給他們了，老子才不差這點小錢！」糙漢子內心炸淚，但嘴硬。
女孩兒感動了。
女孩或許傻，或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但她沒瞎，基本的人情義理她還是明白些。要說博格特有錢她是萬萬不信的。但是對一個性格豪爽、不拘小節的人來說，人家都把話說成這樣了還去質疑他，這也太侮辱人，男人是不要面子的嗎！於是女孩兒感動不已，雙眼亮晶晶、敬佩地看著蝦哥⋯為了面子，為了義氣，明明沒錢還能視錢財如糞土這也是一種本事來著嘛。
講義氣的豪爽漢子哈哈哈地笑著，只在心中默默地淌下了男子漢的淚水。
「⋯⋯⋯⋯⋯」忒拉格斯默默地別過臉才翻了白眼，以注重禮貌的姿態鄙視這兩個一搭一唱的智障。
＊＊＊
艾瑞絲發現，忒拉格斯似乎越往前進，就越沉默。待他們走出梯井，她已經好些時候沒聽到他吭聲了。
「⋯聽過“龍饗”嗎？」才正想著，忒拉格斯突然出聲了。兩人愣了愣，齊齊看向他後都搖搖頭。
「追求力量之人，執行名為“龍饗”的儀式，在儀式中吃下龍的心臟，就能得到凡人難以企及的強大力量⋯但是這麼做的代價是心會被那股人類無法駕馭的力量支配、對龍的渴望會越來越深。」忒拉格斯摘下頭盔，望向遠方山谷的繚繞雲霧，眉頭深鎖。「它會驅使你去尋求、去挑戰更多的龍，吃下牠們的心臟⋯不管你想不想變得更強，那股念頭都會著魔般充斥著你、逐漸佔據你全部的身心，日日夜夜，無時不刻折磨著你⋯所有執行過龍饗的人，都會在無止盡的折磨中逐漸成為非人。可以說，執行龍饗便等同踏上了不歸路。」
「我又不想變成什麼強者，龍心臟那種聽起來就很不得了的東西跟老子無緣。」博格特抓抓頭，大手撩了撩自己那頭隨意綁起的亂髮，對這高大上的玩意兒不予置評。
艾瑞絲覺得忒拉格斯會在沉默一陣後提到這東西，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原因，但是看他那神情也不好多問，便只說出她知道的。「我曾聽聞有人用過當的手段追求力量，最後被力量反噬，失去了身為人的神智與形貌，成為非人的存在⋯你說的是這個嗎？」
忒拉格斯點了點頭。但說完這段話之後他又沉默不語地繼續往前走，兩人便也默默地跟隨著他的步伐前進。
然後，不久之後，艾瑞絲就知道他說這段話的用意了。
交界地絕絕對對是個操蛋的地方。
真．操蛋兒之地。
Notes:
B站有段影片是馬丁伯在一個訪談裡提到過，當初的開發設想是讓他來設定阿褪降臨的前五千年的架構。後來就算有所變動，也不會差過多，所以光是破碎戰爭就過了至少千年以上是可以確定的。
惡兵吃屍體的傳聞來自惡兵鋸齒刀的文本。
谷底密村的坑道裡，礦工跟惡兵感覺處的不錯啊，小小的空間內你蹲你的我坐我的還挺融洽挺放鬆，不像利耶尼亞東岸或是紅獅子城，會出現兩方敵人互毆的場景。也是因為有了對比，所以可以推斷礦工跟惡兵是和平共處的。
fs社說過，法環裡的歌曲，其99%都是無意義、AI隨機組成的詞語。但貌似，蝙蝠女妖這首Song of Lament便是那1%，是真正有其意涵的拉丁文歌謠。
Chapter 76: 再見，摯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是這樣，人在面臨危急的時候要戰或逃，或是更加具體的反應，是由杏仁核來決定，不是前額葉。
雖然說大腦反應可以訓練，雖然說當代潮流對自己腦中的那塊杏仁核多有責難，甚至認為它綁架了大腦，但女孩兒真心覺得她的杏仁核肯定超量工作，辛苦了，必須得好好肯定它並且體諒它的難處⋯但總而言之，如果要問，艾瑞絲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她會腿軟有時候則是驚聲尖叫。她也不知道自己杏仁核的標準在哪⋯勉強說，或許，是像擲筊一樣隨機也說不定⋯？
總之，於是，當艾瑞絲看到她這兩輩子所見過最大的蜥蜴抄著一把起碼有她三倍身長的大刀、邁著小短腿左搖右擺地朝她衝過來時，她瞬間爆出的慘叫聲簡直如同穿雲箭般地穿透遺跡、響徹上亞壇高原。
「啊啊啊啊啊屁啦怎麼可能吃幾顆心臟就從人變成這樣啦這換肉率可以解決糧食危機了啊啊這怎麼可能符合物理邏輯啊啊啊這真的符合相對論嗎真的符合量子力學嗎這他爹的是蜥蜴啊蜥蜴啊恐龍時代的蜥蜴啊喔啊啊啊啊啊！！！！！」女孩兒驚恐地一手掐住博格特的手臂另一手拼命猛拍，臉色發紫，全身每一塊肌肉都蠕動了起來、整個人嚇到語無倫次。
「⋯⋯⋯⋯⋯」同樣如臨大敵的兩個男人乍然冷靜了下來，欲言又止。
兩個男人正想說些什麼時，又見女孩兒停下拍打的動作，冷不防掏出了一個搖鈴。接著她雙持搖鈴手把、中邪般地使勁搖得那叫一個催魂⋯當然了，可不就是催魂嗎。
除了少數人，艾瑞絲其實不大想讓人知道她有召魂鈴，因為她明白懷璧其罪。她很清楚沒有利益糾葛的人際永遠來得更純粹，她懷抱善意但並不想考驗人性⋯只是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女孩兒的本體已經出竅翻白眼，於是跟理智有交情但並不掌管它的杏仁核表示管他ㄚ的懷璧其罪，果斷地替她掏出了召魂鈴、搖得像是突發癲癇。
要說在魔物叢生的交界地為什麼看到隻大蜥蜴也會那麼大驚小怪⋯說到頭還是心理陰影使然。
看著熔岩土龍雖是左搖右擺卻是筆直地朝自己直奔而來，女孩兒出竅的靈魂再次重返少女時期，的惡夢。她彷彿又看到同學家的巨蜥一看到她進門就唰唰唰地衝過來，然後黏在她身上死死地捲住，任憑她再怎麼跳腳哭喊，同學也快急出翔、兩人又甩又拔卻怎麼都沒法把那隻巨蜥從她身上拆下來的地獄記憶⋯昆蟲爬蟲不見得可怕，但是牠們往你身上撲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女孩兒在深淵裡痛苦掙扎，不明白白雪公主進了森林有小鳥兔子跟松鼠會來當好朋友、圍著一起跳舞，為什麼她卻是飛天蟑螂、杜賓狗以及一米八的巨大蜥蜴？？？
就在她驚慌失措地下戰略判斷時，英格威爾和忒拉格斯擋下了熔岩土龍的第一記甩尾。
硬如石板的鱗片覆蓋在土龍的皮膚上，當牠甩尾的時候，駭人的力道與堅硬的石麟足以造成嚴重的內傷；博格特不敢跟牠硬碰硬，只能迅速往忒拉格斯身後蹲下，再順著牠收尾的動作衝上去、死扒著牠的前足攻擊。英格威爾與忒拉格斯則是趁著熔岩土龍分神甩腳的空檔，試著從旁攻擊牠的頭部。
不管是哪種武術，只要有餘裕後退一步，就能看清對方的攻擊。
艾瑞絲躲在柱子後面，趁著眾人攻擊的空檔，一邊岩石球連發一邊觀察。她發現熔岩土龍爬行時肚子壓的太低了，所以她不能往牠肚子底下鑽，因為不是鑽不進去就是會被壓死。而且牠的腹部的皮膚看起來就像象皮一樣又粗又厚，就算真能抓住空檔鑽進去，怕是也無法順利地把劍刺進去，這僅有一次的機會恐怕注定失敗，必須另闢蹊徑。
發現甩不開前腳上的臭蟲、前面又還有兩隻在嗡嗡作響，熔岩土龍一個抬頭後仰，停頓須臾後便呈弧形地對著眼前兩人噴吐出大面積的熔岩。
忒拉格斯的鎧甲讓他耐砍耐撞，但不耐熱；不但如此，沉重的甲冑讓他的動作較為緩慢，無法在岩漿中全身而退，幸虧英格威爾及時將他撞開，但代價是自己受到損傷。
熔岩土龍在噴吐岩漿後，閃身移向行動受阻的兩人便是以前胸下壓，意圖用自己巨大而沉重的身體將敵人壓死。英格威爾是靈體沒有痛感而忒拉格斯沒有碰到岩漿，所以兩人有足夠的反應時間、一左一右地往兩邊跳開。
就在三人纏鬥不休時，艾瑞絲迅速脫下身上的長袍往旁丟開、魔法杖往腰帶一插，接著她從柱子後面繞到熔岩土龍的尾端，再拿出腰際上的勾爪繩並將繩爪分離；趁著熔岩土龍的注意力不在她這裡時，艾瑞絲一手持短劍而一手持勾爪，銳利的鋒刃紮進牠的鱗片，從尾端攀岩似地、一段一段爬上土龍的背部。
此時熔岩土龍也注意到身上還爬了一隻臭蟲，牠開始扭動、在偌大的場地上狂奔，想把爬在牠身上的兩隻蟲子甩開；但是艾瑞絲已經爬到牠的後頸，那裡搖晃幅度沒那麼大，她勉強還可以撐得住⋯幸好牠跟真正的蜥蜴不一樣，不會翻滾只會甩頭，所以任憑牠怎麼扭甩都甩不開後頸上的艾瑞絲。
艾瑞絲雙腿死死夾住土龍的頸部並勾住牠粗糙突起的鱗片，一手握住短劍而另一手抽出魔法杖，鎖定頭部又是一頓岩石球⋯怕不夠力她還抄起魔法杖、擣藥似地物理狂杵。熔岩土龍體積大，難以避開如此密集的落石攻擊，任憑牠的皮膚再硬實，頭部受到的震盪卻是實實在在的。於是，就在艾瑞絲懷疑是不是得把整個廣場的石頭都翻起來才能打昏牠的時候，牠終於停了下來，死了一樣地整隻平趴在地。
不過在場眾人都知道這麼強大的魔物不可能這樣就被打死，現在只是牠暫時昏了昏，馬上又會清醒，如果不趁這個機會給予重擊，恐怕消耗戰打下去全滅的會是他們。
就在他們各自蓄積能量，準備以自己的方法嘗試怎麼樣可以給牠重擊的時候，牠的眼睛睜開了。
看到牠復原速度那麼快，四個人愣了愣，心中吃驚。但就在眾人準備豁出去背水一戰時，熔岩土龍的眼一眨、瞬膜一翻，爬蟲動物的豎瞳變成圓瞳⋯就像人類。
「⋯忒⋯拉⋯格斯⋯」熔岩土龍的吻部張了張，擠出的居然是人話⋯雖然知道化龍前是人類，但艾瑞絲還是很訝異。
「⋯殺⋯⋯快⋯」
忒拉格斯雙持戰錘的手沒有發抖，只是停在空中、難以落下，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樣。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熔岩土龍瞬膜翻了翻，又變成爬蟲類的豎瞳；就在眾人知道不妙之際，艾瑞絲當機立斷，抽出慈悲之劍，咬著牙閉著眼、朝著熔岩土龍的眼睛用力刺入。
帶著遠古神秘魔法的刺劍給予生靈血腥卻溫柔的慈悲，拯救他們深淵中痛苦掙扎的靈魂、埋葬一切。那無數英雄好漢、無數波瀾壯闊的輝煌往昔。
「⋯謝⋯謝⋯⋯摯⋯友⋯⋯」豎瞳翻回圓瞳，接著緩緩閉上，身體也徹底趴平、失去了氣息。
已成斷垣殘壁的古遺跡廣場，仍然能夠從殘柱碎瓦上的浮雕看得出，這裡曾經有過耀眼璀璨的文明。龐大如小山的魔物獨自佇立在這蒼涼蕭瑟的死寂之地，不知道待了多少年月，又是因何在此。
看著眼前的狼藉，英格威爾當然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於是他熟門熟路地抱抱他們的小姑娘，扯起她丟在地上的長袍、為她擦擦眼淚，並決定還是不告訴她骨灰形即為體、眼淚鼻涕糊在他盔甲上就等於糊在他身上⋯博格特看到小姑娘的炸淚起手式，糙漢子馬上頭皮發麻，也顧不了第一次看到骨灰靈體的新奇感，毅然決然溜到門口去撈回自己的行囊，準備開始張羅食物以慰累壞了的眾人。
一干人等各有各的眾生相，好半晌後，始終站在魔物屍體旁一言不發的忒拉格斯才卸下頭盔跟手甲，按了按眼周跟鼻子，不讓自己在人前失態。
「他叫馬卡爾。」
頹圮、荒煙蔓草的遺跡裡，忒拉格斯彷彿又看到那個英姿颯爽的身影。滿臉鬍渣的男人手持大刀扛在肩上，盔甲上的寶石早已掉得七七八八、板甲也嚴重磨損，接縫處嵌滿泥沙跟乾掉的血漬；一副卡利亞騎士的華美甲冑卻硬是被這男人穿出戰損風、活脫脫一個無主放浪騎士，就跟蘆葦之國的那些傢伙一個德行。忒拉格斯牽了牽嘴角，卻滿是悲涼。
「瑪蓮妮雅戰敗後想循原路撤軍，但是魔法學院關閉，中斷了道路，所以他們改道而行，走古遺跡斷崖⋯魔法學院不想引起衝突所以借道，不代表卡利亞王室也必須這麼做，尤其是對瑪蓮妮雅⋯就算有再多不是，碎星將軍還是卡利亞人。」
涉及到要事，艾瑞絲感傷的情緒戛然中止。
「可是學院不是、不是在破碎戰爭的時候⋯」艾瑞絲想到托普斯會被關在學院大門外，就是因為學院在破碎戰爭的時候為了保持中立，才決定閉門，那現在⋯
「妳以為魔法學院為什麼閉門？真的是為了什麼狗屁中立嗎？」忒拉格斯看了她一眼，深吐一口濁氣，「利耶尼亞位處要道，尤其是魔法學院，所有人想南來北往都得跟他們借道，不然就得走斷崖險路。到了破碎戰爭時期，學院再也受不了被各路人馬一再借道，而且羅德爾也因此事責難學院，認為他們也有一部份責任，所以學院才決定關門封路。」的確，“借道”二字說來容易，但卻是一地雞毛的破事。
軍隊通過的時候，大隊離鄉背井、準備要去賣命的人馬跟當地居民或多或少會有摩擦，這是難以避免的。只要是軍隊通過的地方肯定是一片烏煙瘴氣。偏偏學院的魔法師們個個高傲難搞，對這些空有武力、只會擺架子的粗蠻鄙夫嗤之以鼻，說不出有多看不上。對於被他們打擾、得浪費寶貴的時間與這些粗鄙的臭傢伙打交道甚至起衝突⋯種種一切都讓魔法師們煩透、厭惡到了極點。
雖然軍隊借道時有給付酬勞，但是扣除那些煩人的爭執損耗等等破事，根本不划算，再說他們又不缺錢。更別提站在羅德爾的立場，學院借道的確也是破碎戰爭的推手之一。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學院閉門封路的真正原因。那也就是說學院至少是在破碎戰爭的中後期才封閉嗎⋯女孩求知若渴，專心地聽著。
「瑪蓮妮雅毀了蓋利德，也毀了碎星將軍。而現在，同樣受了重創的她想從卡利亞王室的地盤通過⋯妳覺得卡利亞王室會怎麼做？」不等艾瑞絲回答，忒拉格斯接著說下去，「但就算沒有瑪蓮妮雅，就算軍隊已經所剩不多，重新整合撤退的尊腐騎士團與聖樹軍的力量依舊不容小覷，僅僅是人類的英雄帶領著軍隊，勢單力孤，又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畢竟此時的卡利亞王室已經衰頹。」忒拉格斯在馬卡爾巨大的身體旁坐了下來，看著已經閉上雙眼的老友，心緒洶湧。
卡利亞王室已經跟魔法學院鬧翻，英雄與他的軍隊孤立無援地打著註定失敗的戰爭。
於是，執念與絕望驅使英雄吞噬了明知無法駕馭、註定毀滅的非人之力，讓人成魔⋯化龍。然而遺憾的是，再怎麼壯烈的血戰與非人的力量，在落敗卻仍然強勢的殘軍面前，還是無法改變結局。
女孩兒炸淚炸得那叫一個百轉千迴。
「不是說龍心吃得越多才會變成龍嗎？」面對博格特的疑問，忒拉格斯沉默片刻後說道：「關鍵不是吃多少龍心，而是依賴⋯越依賴龍的力量，化龍的速度就越快⋯對龍心的渴望與執念就是一種依賴。」在眾人的幫忙下，忒拉格斯用斷掉的石柱殘體跟大石頭把馬卡爾的身體側邊墊高，讓牠露出了大半邊胸腔。接著他拿刀將馬卡爾的皮膚劃開、取出心臟。
正當他舉起大錘想要砸碎龍心時，艾瑞絲碰了碰他的手甲，「我、我來吧⋯」
忒拉格斯閉了閉眼、放下了大錘。他的神情讓艾瑞絲又想哭了，因為他⋯艾瑞絲說不清那究竟是感謝還是感傷，還是無奈的放手⋯⋯火焰從女孩的掌中燃起，呼喚火焰的詠唱是對英雄的禱告，也是祝福。
龍的心臟被帶著巨人之力的火焰焚燒，一念成魔的英雄了卻執念，力量之源也已消逝，接著便化做無數光點、隨風而散。
＊＊＊
先是蝙蝠怪，再是熔岩土龍，已經哭到累到快要原地坐化的艾瑞絲管不了那麼多，邊哭哭唧唧邊找了塊乾淨的地方；接著她長袍一鋪絨毯一捲，把自己捲成了枯葉蝶蛹，放個屁的瞬間就頭歪眼閉地睡死了，旁若無人。
「⋯⋯⋯⋯⋯」對於她情緒跟行為能突兀地轉換自如的兩個男人無言看著這一切，本打算做些什麼又怕吵到她，想了想便也各自挑了塊乾淨的位置，背靠著殘壁斷柱，就地和衣睡下。
艾瑞絲是聞著食物的味道醒來的。
博格特看到她醒了，一臉迷迷糊糊，嘴角還泛著點閃光，他臉抽了抽、沒多說什麼便逕自遞了碗食物給她。熱騰騰的碗捧在手上，飄著香氣的白煙熏在臉上，女孩默默吃著，三人相對卻一時無言。
睡醒之後的女孩兒帶著哀愁，默默地吃光了碗裡堆高的蝦子，再盛了一滿碗用煮蝦水煮軟麵包的糊粥。最後，又把所有的鍋底刮了個乾淨。
「⋯⋯⋯⋯⋯」博格特一臉吃了翔的表情看著她。
睡飽吃飽之後，本來以為博格特接著就要離開，艾瑞絲正打算繼續跟他同行一段路，至少上亞壇高原看兩眼再折返，想不到博格特拒絕了她的提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想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再走⋯把這邊的魔物驅趕的徹底些，我打算留下來幫忙⋯妳去吧，上去兜兩圈再回來。等妳回來我們已經把這裡清乾淨了。」
「啊，需要我一起嗎？」
「倒是不用⋯其實妳先上去也好，去看看亞壇高原的現況如何，再回來告訴我們，剛好這段時間我們就在這驅趕魔物順便等妳。」忒拉格斯說道。
「對了，聽說上面有惡兆之子駐守在附近，妳要小心。」
Notes:
從遊戲裡的一些道具跟最初捏人時的註解，或許可以推測法環跟隻狼是同一個世界。
那也就是說即便是在交界地外也不是平靜之地，這整個世界都是各路外神與魔物割據，只是平時大家在自己的地界上暴風內卷，暫時還無暇對外互撕⋯如果要我用自認合理的邏輯去推斷，大概是這樣。
也難怪葛孚雷在交界地活得好好的，能把自己卷出個初始之王，結果一出交界地連人帶獅、那死狀叫做一個悽慘⋯雖然維斯特洛是故事的中心，但是長城以北、狹海以東不但有力量是人類難以理解的魔物死靈與咒術，就是民風也超級剽悍，看看野人跟多斯拉克人就知道。相較之下維斯特洛的眾人簡直是一群菜雞內卷⋯⋯這是我看冰與火之歌的感想XDD
Chapter 77: 四個少女與蛇蛇專車
Chapter Text
踏上亞壇高原的那一刻，艾瑞絲的心情難以言道。
想到自己從和平安穩的世界突然來到魔物叢生的交界地，沒給任何心理準備就讓一個只會打電腦鏟屎、日常生活中搬過最重的東西就是半箱貓砂的嬌嫩菜雞OL面對這一切艱難，這三觀嚴重不合的世界；想到這一路走來，多少次都覺得就要走不下去了、這次一定會死掉了⋯誰都想不到她居然能走到這裡。
一路上有太多恩人，她這雙腿才能走那麼遠。
亞壇高原以東是神聖黃金樹的城市羅德爾，遮蔽天幕的黃金樹聖光將視線可及的一切都染成了黃色，景象蕭瑟卻又溫暖。人們以能夠出生在此、居於此感到驕傲榮幸，因為這裡是最接近黃金樹、最為蒙受賜福之地；亞壇高原以西則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格密爾火山——恐懼之源並非是火山本身，而是藉火山之力所誕生、所印襯的惡，是古老的大蛇信仰與其衍生的咒術與文化，以及坐鎮於此，幾乎可說交界地的刑罰之源。永無止盡拷問、審判、處決的汙穢之地，火山官邸。在這裡，寸草不生，血火同源。
才剛離開梯井，艾瑞絲就看到遠方一片東倒西歪⋯看起來像是翻倒的馬車跟車廂。而在那一堆不知名的東西之間似乎有甚麼人形生物在活動。艾瑞絲將自己藏身在灌木叢中、小心翼翼地靠一點點靠近。然後她看到了。那些東倒西歪的東西是馬車，以及多不可數的棺材，而那些人形生物⋯是惡兆之子。
除了蒙葛特，這是艾瑞絲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們。
長滿贅生物的龐大身軀，衣衫襤褸，肉瘤與犄角遍佈在身體上，讓他們看起來面目全非。只有少部分惡兆之子的犄角是完整的，大部分犄角都被斬斷，而斷面呈現奇怪的赭紅色——根據她破碎的夢境片段再佐以忒拉格斯的補充，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誰都有可能生出惡兆之子。只是平民百姓的惡兆之子會被切除身上的犄角，而這些犄角有大量神經血管連結，所以犄角被切下的他們大部分會死於失血過多或是疼痛性休克，勉強活下來也會死於感染，只有少數能夠倖存。而王公貴族生下的惡兆之子可以免於切除犄角的命運。
但是不管是誰生的惡兆之子，說到頭都沒什麼不同。因為只要是活著的惡兆之子通通會被丟到下水道裡自生自滅，或是讓他們去看守墓地、去戰場前線；不是永不見天日就是當炮灰。貴為王子也一樣。
而蒙葛特，艾瑞絲多次在夢境裡都看到一個惡兆小男孩，穿著骯髒破舊、不合身的長袍，蹲在滿是污泥糞便，惡臭到光是看畫面就令人感到作嘔的陰暗地宮。小男孩拿著一把⋯跟奧陶琵斯送給她的一模一樣的黃銅短刀，一點一點地截斷頭上的犄角。他又切又鋸又掰，犄角的斷面留下殷紅的鮮血，那是犄角不同於象牙或是牛羊角、是富含神經與血管的證明。
斷角很痛，小男孩滿臉鮮血，就連他的長袍前襟都被染紅；他死死地咬著牙、任憑淚水盈滿眼眶卻還是倔強地不哭出來，但是一旁同樣身穿破舊長袍，還長著一對黑色羽翼的惡兆小男孩卻是抱著他，哭著求他住手。
小男孩停下了動作。他自憎自厭自憐，卻還是捨不得弟弟。他不怕痛不怕死，但他害怕如果死了，傻弟弟會難過⋯他要怎麼獨自面對這裡的一切。那巨大而漫無止盡的孤獨與絕望。
那一晚，兄弟倆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場。弟弟撕下了長袍幫他包紮斷角，可是兩兄弟平時受了傷都是哥哥在處理傷口，於是弟弟才發現自己的包紮簡直慘不忍睹；弟弟更傷心了，他只能躲在哥哥的懷中，不停地描繪未來的生活：他要帶哥哥離開這裡，他要建立自己的家園；在那裡，他們可以抬頭挺胸地站著，再也沒有人會鄙視、欺負他們。一定會有人愛他們。
弟弟的抱負就像剛出爐、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麵包，在這個絕望的深淵裡明知是虛幻卻如此令人嚮往。哥哥抱著傻弟弟、滿口答應著，如慈母般地包容，看著他的眼神卻流瀉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想到那些夢境，艾瑞絲覺得這一切真是可笑可恨又可悲。
艾瑞絲認為之所以會生出惡兆，是因為不管黃金樹再怎麼排斥異己，哪怕它在這統治權之戰中勝出，但是遠古黃金樹的能量、其熔爐之力還是影響著這塊土地；該能量與交界地的一切融為一體，甚至構築出交界地的種種，成為類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概念。就像腐敗女神雖然被封印，但是她的權能能量卻從沒有消逝過，因為腐敗本身就是宇宙規則的一種⋯或許有哪個平行宇宙是不存在“時間”，或是維度的質量乃至展現方式不同、故可以將腐敗給剔除於規則之外，但至少，很明顯地，不是她現在身處的這個。
再說了，遠古黃金樹算是被寄生、被現在的黃金樹汲取能量，既然如此遠古黃金樹的熔爐之力怎麼可能從這片大地上消失，排擠惡兆之子不過是為了從基層百姓中就開始灌輸的洗腦思想罷了。
這種非我族類的肅清跟迫害，跟對待白金之子有什麼兩樣呢？
啊，是了，女孩心想，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上位者，所以上行下效，整個交界地充斥著對非我族類的血腥迫害。這種風氣甚至惡劣到只是身形較小或是樣貌較醜陋的人就受盡鄙視，得為奴為婢，得在沒有人願意踏足的禁地與戰場遺跡鎮守，得被不當人地虐待，才能掙扎著求生。
就因為上位者不是人，它們的力量強大到人類難以反抗，所以眾生再苦也只能接受這一切。即使反抗了也只能說是自相殘殺，因為他們能接觸到的、能反抗的是“人”，只是這片土地上的代位管理者，只是一個層級比較高的被剝奪者罷了。
於是，不管是白金之子、惡兆之子，還是混種奴隸，他們都是人，卻都在極端環境的壓迫中扭曲了心境，成為心態上的非人⋯當然也有例外，蒙葛特跟艾爾帕斯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想到他們倆個，尤其是艾爾帕斯⋯女孩又想哭了。她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再眨了眨，努力不讓自己整天像個水龍頭一樣。
⋯這破地方全是一些讓人心梗的破事。艾瑞絲深呼吸幾口氣，不知道褪色者有沒有抑鬱而亡的說法⋯
艾瑞絲閃閃躲躲地小心避開了惡兆之子盤據的地界，打算再往前走上一天就折返。
＊＊＊
⋯雖說是要避開惡兆之子，但他們散佈的地方範圍也太大了吧！艾瑞絲為了躲他們簡直累到嘴歪眼斜。
越走艾瑞絲才發現，那說是像車廂卻長得更像棺材的東西數量驚人，三三兩兩地散落、極大面積地分布在廣袤的平原上，也堆疊了不少在山壁與巨石旁。而那些惡兆之子就隨著這些東西作為依歸，同樣零散但是大面積地分布各處。不僅如此，艾瑞絲還看到平原上散落著⋯巨人的零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看起來很像盔甲的部件，但是甲面黑黝黝地凹凸不平，像是被嚴重風化侵蝕的痕跡，而且尺寸是她看過前所未有的大。要真有誰能把這東西給穿起來的話，那人的體型比山妖還要大多了⋯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巨人嗎？？？女孩對交界地的生態多樣性給驚得目瞪口呆。
艾瑞絲就這麼閃著躲著避著，一路遮遮掩掩地沿著上坡路走⋯就連那條上坡路也散落著棺材跟巨人鎧甲，但是幸好沒有惡兆之子。
上坡路的盡頭能看到不遠處有個廢墟，艾瑞絲連忙趨前，謹慎地確認沒有敵人或是不明生物盤據後，便找了間背靠懸崖的空屋，進到裡面休息。
「您果然來了，我等您好久了。」
艾瑞絲正蹲在地上準備生火，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連忙回頭一看。是那個駝著背，說話很溫柔但三觀好像挺歪又好像很單純的女孩，菈雅。
聽到關鍵詞，艾瑞絲連忙問她等好久了是什麼意思，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在招募的旅程中，我邀請了很多人，但是他們大多無法走到這裡。古遺跡斷崖的盡頭有熔岩土龍，上來亞壇高原就是惡兆之子盤據之地，而且蘭斯桑克斯也在那裡⋯她可是古龍啊！」菈雅背駝的厲害，但是她似乎不以為意，白皙的小臉因為興奮而雙頰紅撲撲的。「果然和我說的一樣，您就是英雄。」
不，我完全沒看到什麼古龍的半根毛。還有感情妳等在這兒就是為了等通過重重考驗的生還者呢⋯
金髮白膚的女孩眼神清澈，是一望到底的純真，但是她的種種行為卻恰好相反，充滿了算計。想到火山官邸的威名，艾瑞絲覺得她得謹慎點。所以到底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跟她接觸⋯擺脫她⋯？
「我想正式邀情您前往火山官邸⋯」菈雅話還沒說完，艾瑞絲連忙打斷她。
的確，就如同她說的，這一路上阻礙重重、處處危機，那麼她又是怎麼通過這些地方的呢？
本來以為在利耶尼亞之後兩人再不會有交集，所以當時就沒打算跟菈雅說太多，包括她那條項鍊是怎麼拿回的、博格特人活得好好的還無限供蝦蝦餐等等，倒不全然是菈雅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從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沒有解釋的機會，除非是你自己不想解釋。
只是現在看來必須把事情講清楚了。
於是艾瑞絲把當初那件事的前因後果加過程附帶後續都給說了個詳細，並表示自己真的不是什麼英雄，別再用尊稱稱呼她；她只是運氣好，在旅途中結識那麼多人幫助她，或是通力合作。那惡兆之子什麼的她也是閃閃躲躲地避開他們，至於古龍啥的⋯菈雅用了“她”⋯⋯是這樣，其實在躲惡兆之子的時候，艾瑞絲似乎，隱約，聽到有女孩子的聲音“欸欸欸欸欸”地叫她，但是她覺得那應該是風聲造成的錯覺吧，甚至是什麼迷惑人的死靈魔法也不是沒可能，鬼他妹的知道交界地上都有些啥怪東西來著，蝙蝠女妖不也是靠歌聲吸引受害人嗎⋯於是她完全沒打算回頭地堵著耳悶著頭猛逃，像是背後有鬼在攆一樣。
然而，本來以為可以讓菈雅打退堂鼓，然而女孩兒還是太天真了。
「啊，雖然出乎意料，但這樣也很好。」
啥？
「運氣與能夠通力合作的包容心，還有強悍的求生技巧，都是成就英雄的一環。」
？？？這是在說啥？？？
「請牽住我的手，會見我的主人吧。」菈雅伸出手，艾瑞絲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打斷她，「不是不是，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方便加入你們，因為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方便請問您⋯妳，是什麼事情嗎？」菈雅看著艾瑞絲，清澈而通透的眼神宛如赤子⋯面對她，艾瑞絲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覺到這女孩是真的很單純，但是她的言行又很不一致，給人一種衝突感。一定要比喻的話，有點像是⋯黑道家的大小姐。明明家族無惡不作，卻把這個女孩保護得像朵溫室裡的花，讓她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心思單純到有如玻璃腦袋般。但是又因為成長在嚴重三觀不正的家庭，所以對善惡觀、對一些事情的邏輯也跟一般人不同⋯菈雅就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菈雅這個女孩子，天真單純善良是真的，但因為生長環境的關係，恐怕三觀也是真的歪。
艾瑞絲當然不能跟菈雅說她接下來要做什麼，只委婉地表示自己其實還在追尋自己身為褪色者的使命⋯雖然還不能確定，但心中總歸是有點方向，所以她想朝著這個短期的目標前進試試。
「這樣啊⋯既然還沒有確定，那麼先來火山官邸看看如何？就當來拜訪我家。」⋯的確是個善盡職責的招募者，都這樣了還不肯放棄，女孩兒噎了噎⋯不過至少沒有再一相情願地強迫她了⋯要不⋯如果不遠的話就去晃晃？就當做個人情吧，畢竟她那麼期待，又一個人在這破地方等了不知道多久了。
「好、好吧，如果只是拜訪妳家的話⋯不會很遠的話。」
「沒問題的。」單純的女孩笑顏逐開，像個孩子似地。
⋯這回答好像很正常可是又有種說不出的怪⋯艾瑞絲冏臉。菈雅的言行跟心思真的太矛盾，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判斷。
「來吧，請牽著我的手。」艾瑞絲不明所以地伸出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去她家一定要牽手⋯總不可能是要手牽手一起走到她家吧⋯那她家是得多近啊，可是她放眼望去沒看到城堡之類的東西啊⋯⋯
菈雅牽著艾瑞絲的手往屋子外走，開心得就像結交了一個小姊妹。艾瑞絲看她那麼開心，也不好打斷她問什麼，只能傻傻地跟著走，就像跟著導遊走的老人旅行團。兩人走到廢墟外後菈雅便停了下來，好半晌後，艾瑞絲真的忍不住想開口問了。然而就在此時，後方傳來一陣喀喀喀隆隆隆的奇怪聲音。艾瑞絲轉頭，看到了她此生覺得很難跟死亡鳥在掉san排名上分一二名的東西。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鬼啊！！！」女孩兒爆出震天價響又連綿不絕的慘叫，就像一隻被人連點狂按的尖叫雞、下意識拖著菈雅就想跑。但是菈雅反而揪住她的手、一動不動地站定。「沒事的，別怕，它是“少女人偶”。」
很多時候，詭異比恐怖更恐怖好嗎⋯女孩兒不想討論為什麼這鬼東西叫做少女人偶，是誰給他的自信跟審美取這名字；女孩兒強裝鎮定，意識狀態卻仍是隻尖叫雞。
艾瑞絲真的真的很難形容眼前的鬼東西⋯巨大的人偶底下裝著滾輪之類的裝置，讓它可以全景全角地滾它ㄚ個絲滑順暢。它的身體纏繞著蛇像⋯“手”⋯有兩對，一對抱著嬰兒雕像⋯應該是雕像⋯另一對等肩伸開、前臂下垂，形成ㄇ字型⋯“手”的前端嵌入粗大的鐵鍊條，而鐵鍊的另一端是⋯是大到誇張的鐮刀刀刃⋯⋯你妹的屁啦斷頭鍘的鍘刀都沒這麼大好不好！而且那鬼東西的臉！臉！這他妹是會動的鐵處女吧？！？！？！被交界地這鬼地方摧殘到理智炸裂的女孩兒用詞逐漸虎狼。
「別怕，它不會傷害妳⋯它很厲害的，來，請把手給我。」菈雅再次伸出手，然而女孩只想哭⋯
不是，“不會傷害我”跟“它很厲害”為什麼會放在同一個短句子裡面呢？又、又為什麼要牽我的手呢⋯我⋯我如果不伸出手⋯會發生什麼事⋯會讓我見識到少女有多厲害嗎⋯⋯在開始的爆炸反應之後，女孩已經開始腿軟了，她只得強撐著面對這掉san界的王者，期待菈雅接下來到底要幹嘛、能不能快一點擺脫這東西⋯⋯
然而莫非定律告訴你，抹了醬的吐司掉到地上的時候，總是抹了醬的那一面會著地，以及交界地的生態多樣化真的沒有下限。真的沒有。沒有。
只見人偶的下半身，裙子的部分像雙門冰箱一樣地左右掀開了。裡頭隨即逸散出瀰漫著不祥氣息的紅色煙霧，四周掛滿肉片、濺得到處都是肉渣的內腔⋯煙霧逸散而出，艾瑞絲看到人偶中間的⋯應該是機械承軸上盤據著數條活生生的蛇，像是在駕駛⋯操控⋯隨便了，反正就是控制著人偶活動。
⋯如前所述，昆蟲爬蟲不見得可怕，但牠們朝你身上直衝而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怕蛇的女孩兒才正想著這是什麼高智能蛇蛇⋯的時候，隨即兩條各有著三叉蛇頭的怪蛇往外竄出，接著牠們以極快的速度揪住了艾瑞絲的身體並將她往鐵處女的機械內腔裡拖⋯那速度之快，別說逃，她甚至來不及尖叫。
在艾瑞絲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菈雅語調那叫一個輕盈開薰地說：「期待下次與妳相見。」，最後兩個念頭則是我他妹的幹嘛答應她呢，以及真的不用那麼貼心還派專車來接我，我其實可以自己走的⋯⋯
Chapter 78: 血火同行之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一時難以判斷自己究竟是醒了，還是依然身陷迷離夢境。
不見盡頭的洞窟裡，垂釣著用粗大鐵鍊承重的巨大吊燈。數不清的焦屍與火山熔岩掠過的碳黑色地面融為一體，堆成山、壘成塔。濃厚的火山氣體瀰漫籠罩，讓人以為遠方如山的隆起物是岩石，細看卻能發現岩層中，以及岩石交疊拼綴之間，有著像是人肢的東西伸出。不知名也看不清形體的巨型生物蠕動穿梭在這片寬敞又崎嶇的場域裡。
紫白色的煙霧，讓本該是恐怖的怪物巢穴顯得虛幻飄渺，但是太過詭異的場景讓人在迷惘之際仍然能夠保持警覺：雖然我看不清，但我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死蔭的幽谷，我知道這裡是地獄。
睜開雙眼，艾瑞絲覺得眼睛像是被蓋上一片紅色的玻璃紙，眼前的一切全被渲染成紅色，床簾、桌子、牆壁⋯自己。本來就是紅色的蠟燭在這片猩紅血色裡，被映襯得有如血脂凝結成凍，讓人感到不安。這鋪天蓋地的紅彷彿能吞噬一切，強烈而霸道地在它的領域內壓制、覆蓋掉所有顏色，哪怕是高潔耀眼的聖樹金色也無法與之抗衡⋯在這片血色裡，連黃金酒杯都被染成了紅銅色，就像熔爐騎士的鎧甲——那初始黃金的紅色色彩，古老而神聖。然而那是熔爐騎士的意象。同樣的紅，眼前的景象卻並非如此。
光源不足的房裡，濃厚沉重的紅就像鮮血，就像恐懼的具象化，壓抑、光怪陸離，令人窒息。
隨著醒來的時間長了，艾瑞絲渾沌的思緒與視線也稍加清明。她坐在床上，動作遲緩、傻楞楞地將四周看了一圈，進而找到了這壓抑色調的源頭——燭火也好、篝火也罷，只要是房裡的火源，通通都是紅色的火焰。彷彿，不管是透過哪種材質與介質，只要在這個房間點燃火焰，就必然是紅色，就像卡利亞城燃放的火焰必然是藍色一樣。
如果說卡利亞城的蒼藍火焰冷冽卻溫柔包容，那麼眼前的猩紅血火不是熱情，而是扭曲偏執的狂熱之火。是哪怕燃盡自己的身心，也要吞噬一切的瘋狂。
荒誕，詭異，虛幻，充滿原始、粗糙而單純的惡意，就是這簇紅火在艾瑞絲眼中的意象。
當艾瑞絲揣揣不安地走出房門，她的視線沿著長長的走道看去，才發現不只房間，而是舉目所見所有的光源都是紅火、所有的一切都是紅色的。
不僅如此，除了隱約可聽見的說話聲、似乎就在不遠處，空氣中隱隱漂浮著的臭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找不到來源的呻吟與哀嚎、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艾瑞絲渾身不自在，她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小心翼翼地生怕什麼奇怪的東西從她無法預期的神奇角落猛然竄出，一邊朝著人聲交談的地方挪動腳步。
⋯這就是菈雅出生成長的環境嗎⋯還能那麼天真，可見真的被保護的很好了⋯⋯還有我知道這裡是火山，但是為什麼火山官邸這麼熱⋯怕熱的女孩兒很努力地轉移注意力，但真的超難⋯如果不是因為這裡讓人神經緊繃，她肯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這裡熱得跟桑拿房一樣悶熱的事兒上了！
突然間，那個有人聲傳出的房間門打開了，菈雅從裡面走了出來，然後在艾瑞絲還來不及看進房內的時候便又關上了。
「啊，您⋯妳醒了。」菈雅看到小姊妹，很是開心。「先去見塔妮絲大人吧，我回房裡等妳。對了，妳的行囊我幫妳放在房間了，妳有看到嗎？妳沿路掉了好多東西，不過我都有幫妳撿起來收好。」
⋯就是，謝謝妳還記得要幫我收拾行李，是說我就想問問有誰看到那鬼東西突然出現還⋯吃人，不會嚇到全身道具裝備噴光光的⋯那個是說我都噴裝備了我真的還活著嗎⋯⋯
欸不，說到這個，妳不先跟我解釋一下那個好厲害的鐵處女接駁車是怎麼回事嗎⋯⋯算了，艾瑞絲想，跟菈雅見的這兩次面她其實也看出來了，這妹子就是傻呼呼的；三觀可能真的挺歪，但是看看周遭的環境她完全能夠理解了⋯在這種鬼地方還能保持天真，實在很不容易。
「衷心期盼妳能夠與塔妮絲大人走在同一條道路上。」菈雅把小姊妹往右邊方向推了推，示意她位置。
欸不等等，妳這副鄭重地祝福我去犧牲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還有妳不陪我去嗎？拜訪人家家裡不是應該由家庭成員去向主人親自介紹客人嗎？？妳不牽我的手了嗎？？？女孩兒臉上寫滿柴犬抗拒。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女孩兒如踩針氈並且以蛞蝓速度、極不甘願地往前移動著，走的那叫一個躊躇不前。然而當她一步三回頭地試圖尋求生機⋯轉機，卻只看到菈雅臉上笑意春花燦爛地送她上路⋯
＊＊＊
雍容華貴的廳堂裡卻是一扇窗戶都沒有，完全沒有外來光線而是倚仗人工光源。重重石柱與門道兩側都有著沉重的暗紅色布幔，包裹著猩紅的火焰，以及壓抑的氛圍和奇怪、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讓人雖是身處在壯麗端莊的宮殿，卻有著自己其實身陷陰森地獄的錯覺。
來到大廳中間，見到那位大人與身邊隨侍的熔爐騎士，艾瑞絲一陣恍然。她的腦中先是閃過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熔爐騎士，再來才是慌慌張張地端正自己面見大人時該有的禮儀。
但顯然這位大人對於這樣的反應並不意外，所以她沒有計較來人的失禮，姿態紋絲不動。
「褪色者啊，歡迎來到火山官邸。我名為塔妮絲，是這座官邸的主人。」端坐在高背椅上的女人全身包得密不透風。金色的頭冠緊箍住銀白色的全罩式面具，頭巾與面紗則是數百道長長的金色珠簾排列代替。白絲製成的長袍柔軟高貴，純白色的手套讓她充滿高高在上的疏離感。女人身後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畫像中的男人應該就是司法官拉卡德，而幽暗的紅色色調與紅色光源，以及一旁持劍而立的熔爐騎士，讓整個場面令人感到壓迫畏懼、喘不過氣⋯幸好主人很適合談話，也很健談，足以轉移這窒息的氣氛。
塔妮絲低沉優雅的嗓音充滿磁性，卻不失柔軟和煦，讓人忍不住想要聆聽她說話、不自覺地被她吸引，然後在這令人沉醉的美酒中忘了一切的質疑，例如為什麼她自稱官邸的主人。例如原主人現在何處。
瑟濂曾提過塔妮絲是火山官邸原主人的側室，但也僅只於此了，至於為什麼掌管交界地的刑罰之地會由一個側室把持等等⋯就是瑟濂也不清楚火山官邸內的現況，菈妮又沒提，所以艾瑞絲當然不可能知道。
塔妮絲看著眼前呆愣愣望著她的褪色者，心中雖然有些猶豫，但想到菈雅說的，或許她還是有成為吾王族人的價值。畢竟不可以貌取人，也不能著相當下⋯她的王，直到他化為褻瀆大蛇，她感受到了那股瘋狂的執著，傾盡一切，哪怕身陷在汙穢的深淵也要與之糾纏、吞噬的癲狂是如此地耀眼醉人。那時，她才第一次被他吸引、真正地愛上這個男人。
女人交疊在大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摩娑了兩下。
「菈雅曾與我提起過妳，她說妳是大有可為的人才。並且我看的出來，能交到妳這個朋友，她是真的感到開心。」塔妮絲的聲音沉穩輕柔，訴說的話語如有魔力一般。「但是火山館底從不勉強任何人⋯⋯那麼請容我一問，再次確認妳的意願：妳願意加入火山官邸，與我們並肩而戰嗎？」
蛤？艾瑞絲懵逼臉。不是拜訪朋友的家長嗎？？？
「妳是褪色者，妳知道那些——賜福的指引，指頭的傲慢空話。而那強加的一切，我們並不打算遵從。所以我們要對黃金樹舉劍相向。」
不是，我不是拜訪朋友的家長嗎，為什麼就快進到相約造反的選項了？中間是不是有什麼流程被跳過去了？而且不遵從指頭的鬼話跟對黃金樹舉劍相向有什麼必然的關聯嗎？？火山官邸這麼大一座，也有一定的影響力跟底氣，就不要理雙指就好了，反正那東西也只會杵在圓桌廳堂裡搖啊晃的能拿你們這麼一個勢力怎樣？？？再說從火山官邸的名聲來看，你們要造反其實無所謂有沒有大義的名份啊？？？還有你們兩個包的我連眼睛都看不見，真的不熱嗎？？？？？
女孩兒心中暴風吐槽。
眼前的小褪色者沉默不語，塔妮絲輕輕嘆了一口氣，「對於指頭強加在我們身上的一切，妳認為理所當然嗎？」看到褪色者搖搖頭，她接著說道：「既然心存疑念，何不加入火山官邸，與我們並肩戰鬥？」
就算心存疑念也不得是想都不想就加入吧？？？網購家電都還有猶豫期呢？？？？？
艾瑞絲委婉地拒絕了塔妮絲，並說明了到此拜訪的緣由。
「原來如此。這真遺憾，菈雅知道了肯定會很難受，雖然這也是無可奈何。既然我們走在平行線上，那麼作為主人，請容我必須狠心地說，今日天色已晚，請妳在此休憩一夜，明天就請離開這座官邸⋯火山官邸不強迫任何人加入，但這裡也不是道不同者交朋友的地方。」女人溫柔地說出殘酷的話語。其實她本該要求這個拒絕加入的褪色者立刻就自行離開，但她就跟那孩子一樣稚嫩、柔軟⋯話到嘴邊塔妮絲還是狠不下心，還是決定讓她在這裡待上一夜，明天讓那孩子用人偶送她走吧。
塔妮絲的立場跟顧慮艾瑞絲完全可以理解。既然不加入那麼就是外人，對待外人自然必須更加謹慎。就是，艾瑞絲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菈雅說才好。如果真的像塔妮絲說的，菈雅可能沒甚麼同齡的朋友吧⋯雖然這種鬼地方也有所屬的臣民，但是有臣民不見得就有同齡的夥伴能玩得來，畢竟窮山惡水出刁民，菈雅的個性又那麼單純，真能跟這種家族的孩子玩在一起嗎⋯⋯女孩兒嘆了一口跟壽麵一樣長的氣，轉身準備回房間面對現實。也就是菈雅。
「雖然她是客人，但是阿伯雷迪啊，你若是有意的話，或可徵詢她的意願。」塔妮絲的語調裡帶著一絲笑意。她身旁持劍而立的騎士仍舊不動如山，彷彿那只是套上熔爐騎士盔甲的雕像，而她在自言自語。「疲憊的心靈需要撫慰，哪怕只是短暫靠岸的港灣⋯不妨試著探求彼此。」
好半晌後，她的身後才傳來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不，我只是在她身上感受到故人的氣息了。」遙遠的故人，遙遠的生命起源。
「無妨。」面具下的女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心不在焉。「我並不在乎你究竟是懷抱著何種心思前來，你的宣誓效忠⋯就已經足夠。就算你對未來的路另有想法了，我也尊重你的選擇。」
高大的重甲騎士走到女人面前單膝下跪。
「我宣誓效忠於您。」
並非火山官邸。
＊＊＊
回到房裡，艾瑞絲充滿歉意且坑坑巴巴地描述了跟塔妮絲的對話，然後果然就是菈雅小臉上強裝沒事的失望。那小模樣⋯女孩兒覺得自己就是個罪大惡極的渣女，把小孩子用心畫的卡片撕掉的那種。把小孩子珍藏的零食吃掉的那種。斬釘截鐵地告訴小孩子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還拿海夫納的playboy版本的聖誕老人與兔女郎的聖誕特刊給小孩子看的那種。
一直到離開房間，菈雅都裝作沒事⋯不是綠茶或白蓮花，是真的裝無事，但是那玻璃腦袋的演技太拙劣所以明顯看得出是強裝。以為自己的演技就棋高一著的傻女孩兒自顧不暇地為別人擔心著，然後在這令人感到不安的房間裡蹲坐在床角、淺淺地睡著了。
夜晚，女孩的靈魂與意識被囚困在血火同源的地獄裡。她無法逃脫，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蜷縮著身體、嗚嗚噎噎地哭著，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直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摩擦撞擊的聲音沿著長廊而來，在今天才到訪的客人門口停頓須臾後，又朝向長廊的原路返回、逐漸遠離，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卻沉重無比的血火與怨魂才遠離了睡出一副驚弓之鳥姿態、全身大汗淋漓的可憐女孩。
Notes:
阿伯雷迪。位於奧陶紀的中期。
側室套裝文本寫著塔妮絲是在拉卡德化為褻瀆大蛇後才真正地被他吸引。也是唯一一個以人類之姿留下來陪伴拉卡德的人。
Chapter 79: 殘缺的真相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其實已經忘記昨晚夢到什麼，又為什麼會睡得那麼痛苦糾結。她只依稀記得身體就像是被漆皮或是橡膠皮做成的拘束衣給縛住，再被大石頭壓住身體。她無法掙脫，無法動彈，無法呼吸⋯就是鬼壓床也沒那麼痛苦好嗎？這不得是萬鬼壓床才能這麼嚴重呢⋯⋯當然女孩並不知道自己真相了。
身陷地獄的每一秒都像一輩子那麼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一切的壓力全都消失無蹤，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此時，艾瑞絲才真正地睡著，累到睡著。
被鬼壓床Plus的可憐女孩兒在痛苦與疲憊中滾下床，她行屍走肉地出了房門、飄向那個有人說話的房間⋯人多的地方通常有供餐來著。
房間很大。從超級長的歐式餐桌看來，這裡的確是用餐兼聚會的小型宴客廳。然而一進房間艾瑞絲就愣住了，房間裡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因為都是認識的人。
除了教過她戰技後就不告而別的貝納爾，還有那個穿著華麗盔甲的⋯好像是叫狄亞羅斯吧？艾瑞絲記得她剛到圓桌廳堂的時候，這一臉厭世的男人曾問她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做勒妮亞的女孩，說是她的隨從⋯艾瑞絲那時候就是一個兩百斤的傻孩子，哪知道什麼跟什麼，如實告知後就沒有然後了，她再沒見過狄亞羅斯。今天還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順著視線，她還看到了壁爐旁那熟悉的帕．奸商．坑王．斯拉夫蹲愛好者．奇。
「⋯你⋯」們好。
然而才發出一個音節，艾瑞絲馬上被貝納爾揪住手臂往門外旋風拖行。男人那速度敏捷得不像是穿了全身盔甲，一個轉眼艾瑞絲又站在門口了，彷彿從來沒進過這個房間。
「妳來這裡做什麼！」貝納爾的口氣很急，聲音也大了點，但要說是責備或生氣⋯其實更像是擔心，不擅表達感情的老父親的擔心。至少艾瑞絲是這麼認為。於是她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好聲好氣地跟他大致解釋了前因後果，就像試著跟頑固老父親溝通的女兒。
「⋯⋯⋯⋯⋯」貝納爾頭痛極了，怎麼也想不到兩人會再見面⋯會在這裡見面。
「⋯妳不該來這裡⋯」想到她的際遇，貝納爾也知道一切都是因緣巧合，但這真的太糟了。「既然已經見過塔妮絲女士，妳應該知道火山官邸的謀算是什麼。」看到傻姑娘一臉傻樣的點頭，貝納爾就知道她對火山官邸不是一知半解，而是全然不解⋯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停頓了半晌後，貝納爾還是決定把話說個清楚，好讓她知道嚴重性⋯哪怕，從此她會畏懼他⋯厭惡他。
「就算是菈雅那個小姑娘也不是妳該接觸的，火山官邸是妳無法想像的污穢之地——我們不擇手段地褻瀆賜福、背叛黃金律法；我們獵殺自己的同胞，為了奪取他們的力量、化為己有⋯我們，是交界地上最臭名昭彰的“判律者”。」貝納爾終究還是別開了眼神，無法直視眼前的小褪色者。
「明白了嗎？菈雅是判律者的招募人。」
⋯好吧，的確，艾瑞絲驚慌失措地震撼了，對這一切。
瑟濂雖然不清楚火山官邸內的現況，但畢竟魔法學院與火山官邸有合作，而瑟濂在學院裡也算是高位者，所以她怎麼可能不知道火山官邸的歷史和他們幹的一些勾當。只是一來她沒想過傻徒弟那麼快就會跟火山官邸這遠的要命的鬼地方扯上關係，二來她覺得傻徒弟要吸收的東西太多、太過稚嫩，也太善良，所以沒必要這麼快就跟她說這些，徒增混亂跟煩惱，還噁心。所以瑟濂跟艾瑞絲提到火山官邸的時候都是略略帶過，只讓她知道這裡是個糟糕討厭又臭名聲的龍潭虎穴。
至於秉持著“只要你夠倒霉，遲早會知道這一切”，也沒瑟濂那麼任性、那麼豁的出去的賽恩，就更不願跟傻學妹提這些破事了。
於是你不說我不說，心境也始終沒有因為磨難而變得如冰似鐵的小姑娘在知道真相後，就成了溫室被掀翻、暴露在風雨中的小嫩苗。風中凌亂地獨自面對這一切。
「⋯可⋯可以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並不是想幫貝納爾找理由什麼的，只是從過往的相處，艾瑞絲覺得他並不是反社會人格，人格風骨也沒有低到只是為了殺人越貨就幹下這種自相殘殺的骯髒事⋯要說被逼迫或是再也受不了這一切那倒是有可能，但貝納爾明顯是個本領強悍、心志也足夠堅強的騎士，所以要能逼迫他，或是讓他因為受不了現狀而走上世間所不容的道路，想必得是很嚴重的情況了。
女孩睜著大眼睛望著你，軟軟糯糯的像個乖女兒，彷彿全然地信任你，你說什麼她都會相信。
所以面對她的問題，貝納爾很想說這個世道是錯誤的，他不想再看到無辜的弱者被操控、被欺壓，但他一個手染同胞鮮血的判律者有什麼資格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呢？於是他的嘴張了張，對著小姑娘卻仍是說不出半個字。好久好久之後，他才無力地蠕動雙唇、勉勉強強地擠出了句「⋯為了⋯我的私心。」
為了這惡臭骯髒的狗屁世道，為了那個卑微到讓他徹底潰堤的女孩。
雖然這個答案聽起來好像很敷衍，甚至要說賴皮也不為過，但是貝納爾眼中流露出的悲傷與怨嗟，深深地刺痛了女孩柔軟的心。她不再追問，而是跟他說今天就會離開。若無意外或非必要以後也不會再來。
交界地太殘酷，太多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太多無奈⋯她可以不認同，可以在心裡暴風吐槽，但她無法對著當事人批判什麼。當你拿著石頭批判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正準備拾起地上的石頭來批判你。
焉知在別人眼中她不是懦弱無能、活該死在路邊，只是狗屎運好才能在眾人的幫助下活到現在的廢物？
聽到她的回答，貝納爾這才咧出一個⋯在艾瑞絲眼中，是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那既欣慰又悲傷、悵然若失的神情，讓艾瑞絲心裡酸得不得了⋯⋯本來想去跟帕奇說話，想想還是算了，告別什麼的就麻煩菈雅代為轉告好了。艾瑞絲決定再去跟菈雅聊聊、陪陪她，接著就去向塔妮絲拜別。
＊＊＊
只要不是失心瘋地朝著自己撲來，艾瑞絲是真不怕昆蟲爬蟲⋯長相太狂野或是太隨便的就不提。
所以，當她看到一隻穿著披肩戴著項鍊、身長至少兩米五的巨大石龍子傻站在她房裡時，她不是害怕也不會想逃，而是在心裡尖叫著好可愛好想抱好想揉⋯當然她不敢輕舉妄動，要不然結果肯定不是危險就是失禮⋯⋯
「妳回來了，昨晚睡得好嗎？」本來對於昨晚的睡眠，艾瑞絲的反應該是一臉痛苦，但是理智快被沖昏的她傻傻地點了點頭。正撙著下巴⋯下顎思考的石龍子妹子因為專注，一時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褪色者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話說回來，昨晚妳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聽這聲音，應該是菈雅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人家不說還若無其事，那自己也不好主動開口問，要不誰知道是不是會失禮了。就像你總不能去問一個雙性人“哎呀你到底算男的還是女的呀～”，或是跟一個奈米屌說“其實小小的也很可愛呢～咕嘰咕嘰～”⋯⋯那個總之，就是說⋯那啥，要說到奇怪的聲音，不時隱隱約約傳來、難以分辨方位的哀嚎跟慘叫聲算不算奇怪的聲音⋯⋯艾瑞絲正想這麼問，菈雅沒等到她的回應就又接著說了下去。
「抱歉，問了這麼奇怪的問題。雖然我覺得應該是我太累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不過⋯不，仔細想想，果然還是很可疑⋯」菈雅撙著下顎的小手手不停地摩娑著下顎，那苦惱的小樣子⋯女孩兒內心不停雞叫、癡漢一樣地看著菈雅自言自語。「⋯我覺得還是跟妳說一下好了⋯有時候，我會聽到從牆壁的另一側傳來奇怪的聲音，而且還有類似呼吸聲跟鱗片摩擦的聲音。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晚上看到走廊轉角有蠕動的黑影。我偷偷地追上去，看到那個黑影走進對面的房間後，就沒有再出來過了⋯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黑影有著蛇的輪廓，就跟我一樣⋯⋯那天夜裡的蛇形黑影⋯火山官邸果然有著我所不知道的祕密⋯塔妮絲大人怎麼會隱瞞我⋯她到底對我隱瞞了什麼⋯」菈雅低頭思考著，小手手順著往前一指，指向了對面的房間。
菈雅的話讓艾瑞絲癡漢臉瞬間凝結。然而石龍子少女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了。伸出的手指、“蛇的輪廓，就跟我一樣”⋯⋯
正當艾瑞絲覺得喔天啊妳不要再說了被妳越說越恐怖、說出了一個恐怖片的氣氛的時候，菈雅先一步地倒抽一口氣後接著小聲尖叫了起來。她慌亂不已，整個人一下左旋一下右旋地左右打轉個不停、兩隻小手亂揮，像是不知所措到了一個極點。「啊啊啊，怎麼會這樣，我還維持蛇的模樣，啊啊，怎麼會，怎麼會⋯⋯」看到菈雅急出了哭腔，艾瑞絲連忙上前安撫她。
「對不起，讓妳看到我這模樣了，對不起⋯」看到菈雅又急又慌，艾瑞絲像對待貝納爾一樣，先是碰了碰菈雅的小手，溫柔地問她：「沒事，沒事的，我⋯我可以抱抱妳嗎？」菈雅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無措而慌亂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前所未有的要求。
「不⋯您⋯妳⋯妳不用勉強⋯妳這麼說我已經⋯已經很開心⋯我⋯」然後菈雅就感覺到自己懷中多了一個溫暖的身體，緊緊地摟著她。緊緊地，沒有勉強，沒有嫌棄，是真心誠意的。
「真的沒事，真的。妳這麼可愛，這麼溫柔，我怎麼可能討厭妳。」原來真身是爬蟲，所以人形才會駝背嗎⋯？艾瑞絲貼著菈雅溫涼乾燥的身體，就像跟一般人擁抱，絲毫沒有任何不同般地大方自然。
「⋯對不起，我亂了方寸，我⋯⋯」透過體溫傳遞的是勇氣，少女惶惶不安的心也平復了下來，她怯怯地伸出手，輕輕抱住懷中的褪色者，耳語般地柔聲訴說：「即使看到我的模樣，妳依舊待我溫暖如昔⋯是我失禮了⋯⋯在我心中妳是真正擁有英雄資質的褪色者。我、我真正的名字是澤菈雅絲，這才是我真實的模樣⋯⋯」菈雅放開艾瑞絲，對自己剛才的失態有些難為情。
「沒有一開始就以真面目與妳相見，我由衷地致歉。但是請妳相信我，虛假的只有我的樣貌，關於火山官邸，還有塔妮絲大人所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絕無虛假。」菈雅停頓片刻，想著既然自己的真身都被看到了，那麼說出來也沒有關係了，「其實，塔妮絲大人是我的母親。據說母親是受到擁有遠古神祇力量的偉大王者恩寵，我因此而誕生。所以母親說我的模樣讓她引以為傲，我是她喜悅的象徵。」
「母親為我驕傲，我也因這模樣而感到榮耀。」雖然不是人形，但是菈雅的眼神閃耀著光芒，明顯可見。只是想到接下來的話，光芒又倏地消失無蹤，看得艾瑞絲一陣揪心。
「母親愛我，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我引以為傲的樣貌⋯如果我以蛇的模樣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就再也不願意聽我說話，甚至對我感到畏懼與厭惡。有時候，就算是已經加入官邸的人也是這樣⋯所以我才會偽裝起真面目，好善盡招募者的職責。」心思單純的女孩不記仇又好哄，還擅長自我安慰，就像某人。
「⋯只有妳跟他們不一樣呢。」少女攢了攢披風邊緣，有些侷促不安，又帶著藏不住的喜悅。「除了母親，第一次有人說我可愛⋯還抱我⋯就算妳是騙我的，我也很開心了。」
⋯所以說艾瑞絲真的揪心了。菈雅是真的單純，也是真的被過度保護⋯從菈雅的話可以判斷火山官邸不只她一個蛇人，但是塔妮絲卻連其他的蛇人是怎麼回事都隱瞞著不告訴她⋯⋯這也表示菈雅的存在並不是如她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簡單，是純粹愛與善意的展現。
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心中有了疑惑，菈雅還是全心全意地相信塔妮絲所告訴她的一切。
艾瑞絲看著菈雅，揣著她的蜥蜴手手，認真的說：「我沒有騙妳，我說的是真的，妳很可愛，也很善良⋯這個世上沒有誰是能夠被所有的人所喜愛⋯」想到米凱拉，艾瑞絲又補上一句，「就算真有這種人也一定是因為某種不尋常的力量所影響，不是真的萬人迷。總之我想說的是，一定會有人不喜歡妳，但是也有很多人喜歡妳、懂得欣賞妳。所以不要因為那些不喜歡妳的人對妳的傷害，就傷心到看不見愛妳的人。這樣他們也會傷心的。一定有人愛妳，一定、一定的⋯」說著，本來還一副心靈導師堅強樣貌的女孩抱住了石龍子少女哭了起來，急轉直下的暴風式炸淚哭得那叫一個悲傷又沈浸。
當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你，說你醜，只有母親愛你、稱讚你，但這仍舊令人感到痛苦、自卑。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小姊妹突然哭成了狗，應該是什麼很悲傷的事情吧⋯菈雅抱住她的小姊妹、輕拍她的後背。兩個無法在正常的親子與人際關係下社會化的女孩安慰著彼此脆弱的靈魂。
「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菈雅又變回了人形。她看著已經止住淚水、只剩鼻子還吸個不停的褪色者小姐妹小小聲地說：「這身蛇的模樣，還有澤菈雅絲這個名字，原本是我和塔妮絲大人之間的秘密⋯喔，還有大人身邊那個不說話的騎士。現在妳也共享了這個秘密⋯這件事，請不要說出去。」
「還有，一定要寫信給我。」
艾瑞絲用力點頭。
＊＊＊
在菈雅的同意下，艾瑞絲在面見塔妮絲、準備拜別時，跟她提了與“澤菈雅絲”這位朋友的交往。
「⋯所以⋯妳看見了嗎？那孩子⋯菈雅的真面目。」溫柔沉穩卻總能侃侃而談的官邸主人罕見地停頓了半晌才又繼續說道：「那麼，請妳告訴我，妳心裡真實的想法⋯無需顧慮，直說便是。」雖然話說得像是語焉不詳，但是艾瑞絲明白她的意思。一個母親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能是什麼意思呢？只是⋯
艾瑞絲看了看塔妮絲身邊的熔爐騎士⋯她其實真的不能理解在這種缺乏隱私感、君臣邊際感，卻又得提防秘密洩漏的年代，她到底該如何判斷什麼情況下能說重要的話、什麼時候不能？
「無妨。什麼話都可以直接說⋯再私密的都可以。」
好吧，她明白了。騎士與高嶺之花主子那脆弱又堅實的關係嘛，她懂。
「⋯請恕我失禮⋯⋯我是真的覺得菈雅可愛又善良⋯不是只是人的形貌，她石⋯蛇的模樣也非常可愛。」想到從前讓主子穿衣服牠是千百個不願、那叫一個不爽；石龍子穿著衣服、戴著項鍊的模樣真的，太可愛了⋯女孩兒發自內心地癡漢笑。畢竟，熱愛手辦的人，有幾個能拒絕的了人外穿衣服呢？
「⋯⋯⋯⋯⋯」雖然笑容跟眼神看起來很真誠、沒有絲毫作偽，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也罷，塔妮絲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她決定告訴妳澤菈雅絲這個名字，就沒有我置喙的餘地，我必須尊重她的意願。只是，身為養育她的母親，請讓我說句話⋯」艾瑞絲認真地看著塔妮絲，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希望今後妳也能好好對待澤菈雅絲。無論那模樣是什麼緣由，她都是個好孩子⋯她的善良，足以讓我這個做母親的感到心虛。」那些孩子們即是褻瀆的象徵，為世俗所不容，就是在火山官邸他們也不是能夠大大方方行走的存在⋯他們並不是每個都有能力幻形成人，那些沒有能力幻形的，就只能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或是作為拷刑者，或是身著武裝卻得躲在陰影中、保護這座火山官邸。
⋯這，怎麼感覺被告知真名是什麼很重大的事，有點像老丈人交付女兒給女婿的慎重感⋯這奇怪的發展讓女孩有點恍惚，不過隨即她又想到菈雅說的那個奇怪的事情，便也告知了塔妮絲。
這次塔妮絲停頓的時間更長了，長到讓艾瑞絲以為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失禮了。
正當她覺得塔妮絲應該不會回應的時候，對方卻是開了口。「那孩子竟然問了這件事嗎⋯看她最近有些怪異，果然是心裡有煩惱。」塔妮絲看著眼前的小褪色者，語氣複雜難辨，「既然澤菈雅絲對妳敞開了心房，所以我希望妳也能明白，真相大白不見得是好事。身世如何，也不該責怪當事人⋯妳也清楚，我們做的是對抗黃金律法的大事，相比之下，身世根本不值一提。」
⋯不是，越來越可疑了，不就是一個身分嗎？乍看火山官邸應該不只她一個蛇人，那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怎麼搞得好像重重黑幕、菈雅是什麼51區的國家級最高機密檔案一樣複雜？？？
「我知道這很唐突，但我有事情想要拜託妳⋯不是以火山官邸之主，而是以澤菈雅絲之母身分請託。」塔妮絲的口氣是艾瑞絲從未聽過的慎重，她不明究以、連忙點點頭。這次，塔妮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孩子善良單純到⋯有時，不明事理⋯⋯她還在調查這件事對嗎⋯」看到艾瑞絲沒有否認，塔妮絲接著說道：「如果，有一天妳發現她找到盼望已久的答案，並因此而一蹶不振的時候，希望妳能讓她喝下它⋯」塔妮絲示意艾瑞絲上前，接著將一個雕繪著精緻鏤空花紋的銅製小瓶子交給她。
「這是能忘記一切痛苦與煩惱的秘藥⋯我心知肚明，這個請託是在踐踏澤菈雅絲的尊嚴，和黃金樹對我們做出的事情沒有兩樣。可是，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總是端坐如同雕像的優雅仕女，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出內心的脆弱。她以手掩面，明明戴著面具看不到臉，她仍舊掩住臉，如掩耳盜鈴。
「我太軟弱了，吾王一定早就知道⋯我不配為人母⋯⋯」
「不是，等一下，妳等一下！」情急之下女孩兒把心中吐槽時慣用的語句給說了出來，顧不上什麼失不失禮地連敬稱都忘了。「這太奇怪了。為什麼妳⋯咳⋯您寧願讓菈雅失去記憶也不願意選擇告訴她真相呢？您說“我必須尊重她的意願”，可是您現在做的事情完全背道而馳啊？為什麼要擅自幫她決定哪些是她該知道的哪些不是呢？她已經不是稚子了。」
「我能明白您想要保護她的天真，但是秘密總有隱瞞不住的一天。她總會走出這個門、總要面對外面的世界，她是“招募者”不是嗎？如果都沒有人告訴她外面世界的殘酷，有一天，假如她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得知了真相、沒有人陪在她身邊，那麼心志不夠堅強的她豈不是更容易崩潰、會陷入無法挽回的深淵嗎？就算一時不能接受，只要慢慢告訴她、讓她一點一點地適應，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接受真相，再怎麼樣也比一廂情願地用“我是為妳好”的理由隱瞞不是嗎？這難道不會讓她更加質疑自己、覺得不被尊重嗎？？？」想到貝納爾的事，艾瑞絲一時腦熱說了這麼多⋯⋯然後理智回籠她真心想死⋯自己怎麼，這麼逾越，這麼失禮呢⋯她又不是什麼龍傲天還是什麼文武雙全屌炸天的特工穿越女主，她就一隻嬌嫩菜雞啊她⋯⋯女孩兒欲哭無淚。
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好嗎⋯只是扯到遺忘秘藥這東西也太⋯她看得出來菈雅是真的為此感到疑惑，而且這種疑惑已經到了困擾的地步、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了⋯再加上貝納爾的事情，所以她才⋯⋯
哦，好吧，不管怎麼樣，空氣果然沉默了。像是被打了二十個大巴掌的傻孩子真的快哭了。
⋯然後她就聽到這個總是端莊自持的官邸主人輕聲笑了出來。
「⋯是我著相了。」
塔妮絲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墜飾，塞進艾瑞絲手裡。「往後，歡迎妳拜訪火山官邸，希望妳能有空能來看看澤菈雅絲，那孩子沒有⋯什麼朋友。」塔妮絲真的說不出口，那孩子根本沒有朋友。「通往火山官邸的路並不安全，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裡有我們的少女人偶，可直接傳送到火山官邸，妳可以去那裡⋯妳只要把這個墜飾拿給他們看就行了。」
⋯不要，謝謝，我就打算寫寫信。還有，到底是誰給那鬼東西取名少女人偶的⋯
能夠接受蛇蛇專車但不能接受車殼做成鐵處女還是重武裝版本的女孩兒維持著禮貌的微笑，正要說謝謝時，眼角餘光瞄到手上的東西，赫然驚覺那是一個染血的墜飾，而且血液似乎已沁入材質裡、擦洗不掉了⋯瞬間她像是拿到燙手山芋，強裝鎮定卻是瞪圓了雙眼、笑容僵硬地幾乎裂開，禮貌的微笑硬是扭曲成了凱吉驚訝臉⋯
「⋯這個墜飾上面殘有吾王的力量，能吸取敵人的生命力，戴著它對妳有好處，收下吧。」⋯塔妮絲完全不想探究她究竟為何露出那種表情⋯⋯這孩子真的⋯怪怪的，但勝在真誠⋯也罷，不能要求太多，人無完人⋯⋯
⋯好⋯好嘢！司法官大人好棒棒啊⋯看著手上染血的拉卡德雕飾，女孩兒驚喜交加。
驚嚇跟悲喜那種。
看著小褪色者離去的身影，塔妮絲再次落座。
「吾王啊，您看到了嗎？那孩子交到朋友了⋯這麼一來，我也能放心了。你說是嗎？阿伯雷迪。」塔妮絲喃喃自語般地輕聲說道，良久，才從後方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
「⋯如您所願。」
Notes:
火山官邸裡的那些破事菈雅應該很多都不知情，要不也不至於就連蛇人都沒見過。至於路邊屍體什麼的那不算什麼，即便是現代，在某些國家也依舊有路邊躺屍無人理的狀況，中世紀背景的戰亂與刑罰之地，堆屍成山算是日常景觀吧⋯⋯
遊戲裡的阿褪一路暢行無阻什麼鬼都看的到打的到那是遊戲性XDD
Chapter 80: 世界盡頭的你呀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來到火山官邸的時候滿懷不安、對菈雅此人感到驚疑不定⋯雖然現在對這破地方的觀感更糟了，但是艾瑞絲對菈雅也是真的不捨。
她會不會找到她想要的“真相”？知道真相之後，天真的少女又能否承受或許是強烈的衝擊⋯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塔妮絲的態度看來，艾瑞絲覺得所謂“真相”恐怕對菈雅而言是顛覆認知的存在。真的挺讓人擔心⋯然而連個固定住所都沒有、自顧不暇的自己，又能怎麼樣呢？艾瑞絲嘆氣，萎靡。
只是一切的憂慮與兩人離別的悲傷，在得知得要搭乘鐵處女接駁車回原地⋯當然還是一樣的搭乘方式時，女孩兒悲情凝結笑意碎裂，臉上再次寫滿柴犬抗拒。
⋯更加痛苦的是，貌似，從火山官邸到盧克斯廢墟那叫一個遠，而且沿路很危險⋯能被塔妮絲這個火山官邸的主人用上這詞兒來形容，艾瑞絲完全不敢思考那沿路會是個啥樣子美麗清新的畫面。
所以她屈服了。看著少女人偶的下半身，那機殼像是雙門冰箱般地左右掀開、露出了駕駛室裡的正副駕駛員——兩條三頭蛇。蛇身下半截纏繞在承軸上，而上半截則騰空晃蕩、三叉蛇頭看似左飄右移卻是不約而同地聚焦在準備搭乘的乘客身上，蛇信嘶嘶作響，彷彿在說著：來啊上車啊～來快活啊～
「牠們說歡迎妳。」雖然菈雅也不捨小姊妹，但是天真的少女對未來充滿期待。來日方長，短暫的分離是為了下次的相聚。雖然小姐妹選擇了其他的道路，但是她必須尊重人家的選擇，就像母親尊重她的交友一樣。「塔妮絲大人說要讓工匠打造一台更大的少女人偶，可以讓我坐進去控制，就像開船或是駕馬車一樣呢。」少女樂呵呵地。「我打算請大人做的比預期更大一點，讓裡面可以坐兩個人，到時候我就可以駕著自己的少女人偶去找你了。」
⋯不是，當這是高達還是什麼私人跑車的概念呢，乾脆打造一支鐵處女高達連隊⋯然後真的不能改個造型嗎，難不成這當初是開了模的是吧⋯⋯女孩兒已無力吐槽⋯但吐槽歸吐槽，菈雅的心意她真的很感動，於是兩人抱著又是一陣眼眶濕潤的離情依依。
不管怎麼說，背景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心性才是最重要。溫室裡的黑道千金跟平凡貧乏的社畜女孩兒的友情雖然伴隨著一地雞毛，但兩人的情感依舊是真誠而珍貴的。所以兩人的分別依依不捨，火山泥面膜跟迷你造型紀念版的拷刑八件套、超特效燙傷藥膏等等格密爾土特產塞了艾瑞絲滿滿一小袋。而艾瑞絲身上的東西都是各路人馬的心意，她不能轉送，自己又沒什麼才藝，於是她用羊皮紙畫了一卷軸寫滿祝福語跟各種可愛配圖的⋯算是卡片吧。菈雅雖然沒看過這種Q版的圖像表現手法，比較難GET到理解點，但這不妨礙她也很感動小姊妹用心、親手作的小禮物。
然後兩人十八相送般地分開了。這次女孩有記得要把行囊背好，才不會把東西散了一地都是。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當艾瑞絲從恍惚中清醒，並且篤定自己身處的地方不是盧克斯廢墟，甚至很可能不在廢墟周邊地帶時，思考型蛇蛇戰車已經“喀喀喀隆隆隆”地開走了。一騎絕塵。
噢穴。摔色。
女孩兒心中發苦。
＊＊＊
火山官邸裡，石龍子少女急到哭到連人形都快要顧不上維持了。
「⋯⋯⋯⋯⋯」這孩子⋯塔妮絲一手摀著臉。雖然戴著面具看不到表情，她還是忍不住摀著了。
這怎麼會⋯怎麼會，連傳送的位置都搞錯⋯⋯
「冷靜點，妳知道傳到哪裡了嗎？」不問還好，一問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
⋯那就是不知道了。塔妮絲的另一隻手也捂上了臉。
「我顧著跟她告別，忘了跟阿茲達哈卡說地點⋯」少女抽抽噎噎地，既愧疚又慌亂，更加責怪總是迷迷糊糊的自己。平時少根筋就算了，反正官邸裡沒有人敢動她，出了官邸母親也會幫她加上防護魔法，可是自己的不經心害了朋友⋯不，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總是散漫迷糊，母親才會堅持要她覆上防護魔法再讓她出門。想到這裡，菈雅更難過更歉疚了。
⋯沒說地點的話，那不是拷問所就是整備場了。這次塔妮絲蓋住臉的手在面具上搓揉了兩下。
「⋯阿伯雷迪，你去把她帶回來吧。儘快。」慢了怕是這孩子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就要沒了⋯
高大沉默的騎士正要領命時，一個略帶高亢，聽來有些輕浮的聲音冒了出來。「可以讓我去嗎？女士。」一個穿著簡陋、骯髒鎧甲的光頭男人從大廳轉角處探出身體，那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塔妮絲記得這個男人。畢竟，能自行找到火山官邸還能完完整整的人，能用稀客來形容了。是個有趣的人。
「不瞞您說，那個褪色者我算是認識的⋯」男人有些侷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隨後又覺得這樣的舉動並不妥當，於是放下手，想擺出合適的儀態。無奈已經爛泥瘋癲慣了的人就是站也沒個站樣，像個就算靜止不動時也是盆歪歪扭扭的跳舞太陽花。「因為我的不謹慎，曾不小心對她造成了一些⋯麻煩，是該彌補她一下⋯表示我的歉意跟誠意。」
「你叫帕奇，對嗎？」塔妮絲放下手，重新調整回端莊的儀態，看著眼前的男人。看到帕奇那張沒有表情也像是在討好似的臉正連連點著頭，她柔聲說道：「勇氣是我等需要的美德，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那裡是非常危險的地方，所以才會讓阿伯雷迪去帶她。即便如此，你也願意去嗎？」
拷問所還好一點，只要拿出墜飾給那些孩子看就好了，頂多就是叮囑她不要把看到的一切告訴澤菈雅絲，但若是整備場⋯沒出差錯的話那些人偶應該要整備完畢、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了，但是塔妮絲也不能確定全部都已經處理好，若是裡頭還有人偶⋯⋯塔妮絲扶額，只能，祝他們武運昌隆了⋯⋯
帕奇又是一陣點頭，「當然當然，既然加入判律者，為您效力是應該的。這位⋯騎士大人，這麼強大，就該留在您身邊、寸步不離的保護您，這種小事讓我來就行了。帕奇願為您效勞。」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
＊＊＊
艾瑞絲覺得，人衰得是有個限度的，那什麼才走沒兩步地面就崩塌陷落真的太過分了。
點起托普斯教她的星光術照亮四周，艾瑞絲發現自己身處在洞窟隧道之類的地方，舉目所見皆是岩石；從空氣中的氣味與高熱，艾瑞絲研判她很可能還在火山官邸附近，而且可能是離格密爾火山更近的深處，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哪。正當她沿著通道、摸索著往前走的時候，突然間，明明看起來很堅實的地面崩了，她連人帶行囊一起摔了下去。艾瑞絲腦中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驚慌。
才歷經了恍惚到震撼的衰鬼女孩兒馬上又面臨新一波的恍惚到震撼——她掉進了一個呈現螢藍色光源的大空洞，地上有著大片的淺水潭，水面上成片連綿的浮水葉⋯以及人骨。
艾瑞絲頭皮發麻，瞬間像是炸毛的貓一樣、整個人都警覺了起來。她往前小步移動，邊走邊掏藥水、另一手死死按在腰際的召魂鈴上，準備只要感知到召魂鈴的波動就馬上搖它一首轟轟烈烈的催魂舞曲。
再往前走，順著通道，在艾瑞絲眼前鋪開的是堆滿在通道兩側的⋯鐵處女。有大小部件，也有幾乎完整的機體，只是破損或是鏽蝕的嚴重。就在艾瑞絲的精神緊繃到最高點、正準備要進通到的拐彎處時，背後幽幽地冒出來一個聲音，在這種鬼地方、突如其來地差點沒把女孩兒嚇到閃尿。
「唉唷妳還真是讓我好找啊⋯唉不是等等、妳等等，別打了，是我啊、帕奇啊！妳親愛的帕奇啊！」昏暗、光源不足的隧道裡，緊繃地那叫一個極點的女孩嚇得一邊尖叫一邊瘋狂亂揮魔法杖、對著眼前來人就是一頓打狗杖法。比起從前已經頗有進步的實力，那套物理性杖擊打得男人唉聲跳腳亂叫⋯最後沒辦法了，帕奇兩手抓住她的魔法杖、強迫她冷靜下來。
「帕奇⋯？」⋯雖然後知後覺地冷靜下來了，但是女孩兒並沒有感到非常抱歉來著⋯先不提這男人把她的交界地人生從崎嶇路坑成滿是尖礫碎石的險道，在這種鬼地方一言不發地突然出現在背後是要嚇死誰啦！被打活該好嗎！！！女孩兒不但沒有半根毛的愧疚，還越想越氣，整個人氣噗噗的像隻河豚。
「妳別氣啊，我是來帶妳走的。」男人陪笑道：「我可是自告奮勇來的，所以妳看我這不是有情有義嗎⋯對了，妳怎麼會來火山官邸？」看到他那張沒有表情也像是在嘻皮笑臉、彷彿將瘋癲放浪刻進骨子裡的男人，艾瑞絲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只深深地感到萎靡無力。
⋯算了，跟這種人計較也沒意義，白白浪費精力。而且他說的也沒錯，他沒必要來這裡的⋯真的算了⋯這種世道，不能用另一個時代背景的道德標準去看待、去要求別人，那是在折磨彼此。於是艾瑞絲垂頭喪氣地把她跟菈雅的事情略略提了一遍，只是隱去了“澤菈雅絲”的那些事。
「妳也真是傻得可以，居然因為心軟就被拐進這種地方。」帕奇嗤了一聲，「虧得妳運氣好。」
「誰想得到會有這種能傳送的鬼⋯少女人偶，我以為她家就在附近⋯」還沒說完，帕奇就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口氣、半酸半罵道：「就算真的在附近，就沒有危險了嗎⋯」
「⋯我覺得其實你沒什麼立場說這種話⋯再說交界地上哪裡是安全的你倒是說說⋯⋯」想到兩人的相遇，又想到圓桌廳堂裡的破事，女孩兒既萎且喪，像是吃了屎、也像是死了全家。她乾脆把圓桌廳堂的事順道也跟帕奇提了提。
「⋯妳還真是⋯這還真是⋯⋯」帕奇少見的噎了噎。
「要說我在這鬼地方學到什麼，就是凡事豁達點，盡量別在意過程⋯奉行結果論才能勉強適應這破環境。」女孩兒吐了一個像大傑頭髮那麼長的嘆息，「從結果來說，跟菈雅的相遇是好的，那麼其他破事就算了吧⋯在一個全是破事的地界上，結果能是好的我已經很開心了⋯」說是開心，但艾瑞絲的笑容簡直像是被活塞了一坨翔進嘴裡。
⋯行吧。帕奇又噎了噎。
「對了，你說來帶我走，那你知道要怎麼走嗎？」艾瑞絲又回到那一臉傻的小模樣，這回換帕奇嘆了口氣，「我都來了那當然是知道。」接著帕奇轉身走回拐角另一邊，回來的時候帶了副長矛和大盾。
「⋯⋯⋯⋯⋯」欸不是，帶我走為什麼需要這種東西，你這樣我很惶恐啊⋯女孩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裡面是那些人偶的整備場，塔妮絲女士說它們前陣子才召回來修整，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但是她不能保證已經全部整備完畢、回到崗位上⋯」帕奇拄著長矛，背靠著立在石壁旁的大盾、歪七扭八地站成了三七步，朝通道盡頭比了比。「所以要是運氣好的話裡頭什麼都沒有，運氣不好的話⋯」帕奇轉了轉手上的長矛，「就得看運氣差到什麼程度了。」
⋯所以就算是在魔法世界，鐵處女高達還是需要平日定期小保養、年度全體召回徹底大保養是吧⋯這真實無比的世俗性讓女孩兒目瞪狗呆。
看著小姑娘傻子般的神情，帕奇一陣頭痛。「這些東西雖然長得都差不多，但功能還是有區別的。除非有著“特殊功能”，不然裡頭操控的東西沒那麼聰明、一般人沒辦法溝通⋯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不用想，能跟牠們溝通的傢伙不是抽不開身，就是被派去魔法學院維修，總之就是沒有可以跟人偶溝通的傢伙能來救妳啦！對了，我跟妳提過魔法學院裡面也有這東西嗎？」
「⋯等等，你說這裡是整備場⋯」艾瑞絲指著地上隨處可見的纍纍白骨，「那這些是怎麼回事？」
帕奇撇撇嘴、翻了個白眼，「我的傻甜心啊⋯火山官邸，不對，整個格密爾火山就是一個大型拷問場啊。在這裡哪兒沒死過人呢？」男人裝模作樣地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地說道：「聽說啊，這裡曾經是拷問貴族的秘密場所呢，是後來才成為整備場的，不然這裡面的刑具可多到嚇死妳⋯」
⋯其實你不用解釋得那麼詳細，我真的不想知道，洩洩。
「你說那邊是整備場，那往這裡走呢？」艾瑞絲指向另一個方向，被帕奇無情否決。「這一頭被岩漿淹沒了，想出去得通過整備場。」
「⋯好吧，如果運氣真的不好遇上了，那你知道該怎麼辦嗎？」
「妳會不會跟雷電有關的魔法？」帕奇問道，艾瑞絲連忙點頭。
這不是曾經跟學長在利耶尼亞東岸的喚聲船附近搶⋯從一位羅德爾的騎士手上取走了本禱告書嗎⋯⋯賽恩說那是古龍信仰的禱告書，上面記載的是雷電之力的術法，要艾瑞絲好好學，說是對上穿著金屬甲冑的敵人有不錯的效果。可不是，金屬導電嘛。總之艾瑞絲有好好聽學長的話，認真地學習雷電禱告。
帕奇一聽有雷電禱告瞬間覺得有戲，於是兩人討論了一番戰術。準備完畢之後，艾瑞絲看著帕奇瘦長嬌弱的身軀卻拖著一面跟他只差一個頭高度的巨大盾牌，怎麼看都覺得很不可靠，再說那盾牌到底是怎麼回事？別說是矛盾兵，就是長槍拒馬兵的盾牌也沒那麼大吧⋯⋯帕奇什麼人，看到她懷疑又略帶嫌棄的小眼神，男人的自尊心馬上挺起怒道：「喂妳別看不起我，這本來就是我的裝備！知道嗎！我平常就用這些！」然而看到女孩兒瞬間轉換成乖巧的點頭微笑，帕奇只覺得更氣了。氣到咬牙、頭頂發熱那種。
「行！等等就讓妳瞧瞧老子身經百戰的英姿！」說完，帕奇便昂首闊步地朝著通到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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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是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颯爽與決絕，但是在看到兩尊少女人偶朝著自己疾速擼過來時，帕奇還是情不自禁地定住了腳步，笑得又乾又牽強。
「上吧！讓我見識你的英姿！」艾瑞絲雙手分別各持印記與魔法杖，毫不客氣地便是閃身躲到帕奇身後、像個背後靈一樣貼著他移動。為了跟得上帕奇那堪稱滑溜風騷的走位，艾瑞絲連獵犬步法都用上了，心裡還不禁佩服果然是千錘百鍊的勇者，雖然又坑又痞還笑得噁心，但果然武藝不凡、到了緊要關頭真是個能頂事的！便大喊一聲不用顧慮我，我會跟緊你的步伐！上吧！！
⋯帕奇眼見這女人怎麼跟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他只能又恨又氣地舉起大盾來真的。
少女人偶作為魔法世界的機動戰車，其實它的攻擊方式很單調，但是人偶的金屬板殼打造的非常厚，所以極為耐打耐撞，就是大鎚也難以將它鎚壞、或是將“艙門”給砸開。而且它的移動方式是底盤滾輪以及機身以腰際處為界線分成兩段、而上半部能夠360度旋轉，所以它們的攻擊角度幾乎沒有破綻；當人偶旋轉著機身、甩動手部載掛的巨型武器時，重力加速度所造成的力道和破壞力都很驚人，根本防不住。這也是火山官邸大量製造這種東西的原因。
在帕奇的指示下，艾瑞絲以落雷不停地打在人偶上，減緩或是阻礙它們上身轉動的速度，這麼一來，帕奇的大盾勉強可以擋得住攻擊。而這個時候，艾瑞絲持續落雷跟重力石連發，直到裡面操控的蛇被震得電得受不了、機艙門打開時，艾瑞絲便丟火球將蛇的身體盡可能地逼出，接著再以斧頭斬斷蛇身。操控的蛇死了，人偶也就停下來了⋯⋯說的很容易，實戰操作其實很難也很危險，因為人偶有兩個。
所以帕奇決定先對付雙肢接著刺輪的人偶，因為它的刺輪在揮打的同時還會轉動，一旦碰到獵物那就是活生生的絞肉機。而擺盪鐮刀的鐵鍊在旋轉甩動時，只要能讓它的速度緩下來並且抓準內圈距離、小心地避開內側鐵鍊上懸掛的鐵球，就算沒避過被打到，以褪色者的體質還能頂兩下，生還率相對高一些。
只見兩人一下疊羅漢一下千手觀音，對著鐵處女艙門打開時、趁機拉出蛇身的動作，硬是被兩人比劃出一個性騷擾掏下體的噁心猥瑣感⋯幸虧他們的對手不是人。
兩個同樣猥瑣的褪色者那一通不講武德、屁滾尿流的打法換成了別人當戰友，那真是黑歷史。但是合作過後的兩人簡直一見如故、能徹底地拋去羞恥、發揮自己的實力來戰個痛快。是真正的猥瑣好戰友。
儘管兩人身上都受了傷，不是鐵球打到瘀青就是被刺輪上的刀刃給割傷砍傷，但終究是活了下來，並且成功地報廢了兩尊少女人偶——為了保險起見，謹遵好老師．好戰士．涅斐麗教導的艾瑞絲不但斬斷蛇頭後把蛇身整條扯出來，接著放火燒化，她還把蛇身纏繞的人偶中樞承軸給砸毀。並在帕奇的幫忙下，兩人將機體上載掛武器的肢體與鍊條通通砸斷，要不誰知道這魔法鬼世界能發生什麼鬼事。
完事後的兩人頂著滿身傷，開始了商業互吹。男的讚女的斬草除根好精實，不怕遇到負心漢，女的讚男的就算人偶速度減緩但力道依舊驚人，同時攻擊都能持盾擋得下來，簡直神威蓋世武勇過人有夠讚！
雖然兩人笑得有夠假，語氣也誇張到欠揍、根本該去組個雙口相聲，但恭維對方的話卻是真的。
帕奇沒想到她竟然能從寧格姆福遠行到這裡。他以為這女人心軟又弱小，就算有人相助也無法支撐她在這破地方活著，除非她偏安一隅那倒是有可能。而且這女人一路走來始終沒變，並且持續在心軟猥瑣沒出息的道路上精進自我⋯還真是不容易。
至於艾瑞絲，她是真的驚訝帕奇這木板身材看起來這麼嬌嫩⋯力氣居然這麼大，恐怕跟忒拉格斯沒差太多吧？？？而且力氣跟耐力如何不敢說，但是從走位跟慣用招式就能看得出來，帕奇本身比忒拉格斯還要靈活敏捷，更別提他穿的還是輕甲。褪色者果然臥虎藏龍而且潛力無限，難怪當初他們能夠跟著葛孚雷打天下⋯當然她這個路過的就別提了，她的存在就是一場誤會⋯⋯
只不過⋯
艾瑞絲往洞窟盡頭走，看到的不是路而是一個⋯對外的洞口？而且底下不但深還一層一層的，最底層看起來應該是條河。
「欸帕奇，前面不是⋯」路。
話沒說完艾瑞絲已經被一腳踹出洞口，還好下方是泥土地面，但是全身是傷的她被這一摔，依舊痛到爬不起身，只能倒在地上無能狂怒。
「我這可是在幫妳啊甜心！難不成妳想再回去讓少女人偶傳送一次嗎？」帕奇嘻皮笑臉地站在上方的洞口、怪腔怪調地喊話，輕浮又瘋癲。「雖然還是遠了點但這已經是捷徑了，妳就沿著這條河往右一直走，就會走到盧克斯廢墟了，嫌慢就騎馬趕路呀～嘿嘿嘿。」說完帕奇掉頭就走，徒留底下的傻孩子躺在地上比中指罵人罵到破音還兼分叉。
帕奇笑嘻嘻地朝著反方向往回頭走，走向他口中“已經被岩漿淹沒”的通路、整備場的正確出口——地底拷問所。
「⋯不死人⋯灰燼⋯獵人⋯褪色者⋯你們這些傢伙呀，通通都是一個德行，無可救藥的爛好人。這人的慾望啊，不管再怎麼改朝換代，也還是那副老樣子。」男人以口哨哼起了音調奇異、不知名的小曲。「我也不會變的，就算到了世界的盡頭也不會。我永遠都是無欲無求、不屈不撓的帕奇呀。是你們最好的朋友唷。」
Notes:
摔色=scheiße，跟噢穴一樣意思XDD
阿茲達哈卡。波斯神話的三頭蛇。各國神話裡的多頭蛇或龍，頭都超級多，目前好像只看到波斯神話裡的蛇蛇頭比較少，三個而已⋯
根據拷問燭台的文本裡寫的，可能雙鐵處女那邊就是拷問貴族的秘密地點，但是裡面只剩白骨卻沒有刑具，所以也許已經現在不是了。
Chapter 81: 苦行之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發誓，接下來的這段路途絕對是她的“交界地紀實”中最痛苦的段落之一了。
當艾瑞絲站在鐵處女的整備場洞口向外望去時，才知道自己身處高地，而眺望遠方的景色讓她讚嘆不已——彷彿近在眼前的白色聖城，氣勢恢弘、雄偉壯麗，難以想像若鄰近眼前會是何等巨大的一座城市。而聳立在城池之中、沒入雲霄的黃金巨樹，更是難以估算其量體；向外延伸、彷彿無邊際的金色枝葉散發著耀眼奪目的絢麗光芒，將整座白城納入、包圍其中，形成了交界地至高無上的政教聖地。在王城外圍的廣袤山丘上，“插”著數支幾乎與白城等高的幻影旗幟，隨風飄揚、若隱若現，亦是充滿虛幻飄渺的美感。這史詩又魔幻的景象，是唯物世界的艾瑞絲根本無法想像會出現在現實世界中的畫面。
其實，她很想去羅德爾，幾乎難以控制衝動。
望著羅德爾，想到了奧陶琵斯，艾瑞絲心中糾結不已，在愧疚與茫然間不停擺盪——不管是否已物是人非，人終究想要一個答案，想知道自己的託付值得與否，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騙的團團轉的傻子⋯想埋葬過去的那個傻得可憐的自己。
所以艾瑞絲必須承認她動搖了，她想不管不顧地往王城走，直到現在這個想法也沒有消失過，尤其是在看到羅德爾幾乎像是伸手可及時。
但她不能去，現在不行。
她還沒履行對菈妮，對瑟濂，對英格威爾的承諾。她得回到古遺跡斷崖去見忒拉格斯與博格特，他們約定好的；她必須去寧格姆福把學院鑰匙送給托普斯，她要幫他完成心願；她還必須去瑟濂那裡把那套殘破拼接的盔甲帶走，放進基甸幫她開通的魔法空間裡存放⋯以及，梵雷跟血指的問題要去面對。她在亞壇高原以南有太多太多的未竟，所以她不能去羅德爾。
艾瑞絲坐在地上，將頭埋進膝蓋、哭了起來。為這一切。
她既想念那個藍色星球又不想念。
她好累。
＊＊＊
其實帕奇踹艾瑞絲落地的著地點是一根橫插進山壁的巨型岩柱，只是岩柱與岩壁接壤的這一端的前段部分區域覆蓋了一些泥土⋯對犀牛體質的褪色者來說足夠了，死不了。
艾瑞絲哭乾哭倦了，便抹抹淚水後撐著身體爬了起來，接著拿出攀登繩、慢慢地降到最底層。
沸滾河環繞在格密爾火山週沿，兩岸是陡峭、岩盤呈現矩形的山壁。岩壁與河岸河底皆遍布著噴氣孔，不停逸散出帶著毒性的白色煙霧。火山氣體透過噴氣孔形成的硫磺，讓河岸的岩石覆蓋著厚厚的黃綠色物質。而河底的孔縫因為通達進火山的更深處，甚至會間歇性噴發出帶著火焰的高熱毒氣。所以沸滾河雖然是熱的，但因為距離火山太近，所以並不是能夠坐下來浸泡一番、紓緩身心的溫泉。
沸滾河所逸出的氣體雖然具有毒性，但這種程度對褪色者來說還算是可以忍受的範圍，頂多就是聞久了會有點不適，不需要解毒藥⋯事實上也沒有對應的解毒藥可用。只不過這所謂“可忍受、無影響”是對其他褪色者而言。艾瑞絲的嗅覺跟體感都比較敏感，而心理影響生理，所以心因性敏感讓她對這種氣味感到很不舒服，會頭暈噁心，於是她覆上面罩，儘可能減少吸入這些火山氣體。
沸滾河很長，對艾瑞絲的挑戰也不只是這些毒氣跟不時從河底噴發的火焰⋯還有遍佈在大片河面上，步伐蹣跚，口中不停發出無意義的呻吟與哀嚎，有如行屍走肉般的長生者。
他們不知道在這裡徘徊了多久，帶著硫磺的高溫氣體燙傷、燻黑了他們未着寸縷的皮膚。酸性物質一層層地堆積在身上，讓他們的身體就跟河岸邊的岩石一樣，斑斑駁駁地呈現黑色與黃綠色。
這些長生者，就算皮膚腐敗潰爛，內臟被蛆蟲啃噬殆盡、成了空殼，整個人殘破到只剩下一副粘連著腐皮爛肉的骨架子，他們依舊還是“活著”。而他們只要一看到帶著鮮活氣息的生者就會撲上去抱住啃咬，像是渴望汲取生命，也像是在祈求救贖——能夠有誰來賜與他們死亡。
對長生者來說，黃金樹的賜福是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是劇毒。死亡，才是甜美而溫柔的慈悲。
長生者的動作雖然緩慢，問題是河道就這麼點寬，而他們三三兩兩地散佈、佔據著好大一片河道，實在很難完全避開。艾瑞絲對這些爛糊糊的長生者又怕又同情，小心翼翼閃避地那叫一個如履薄冰。
只是這段河面上的長生者數量實在挺多，艾瑞絲又被毒氣熏蒸地整個人頭昏腦脹、反胃欲吐，反應力難免受到影響。所以一番逃竄下來，艾瑞絲簡直狼狽不堪。她的外罩袍被長生者扯破，身上沾滿泥土與硫磺，渾身濕得像條落水狗。
帶著酸性的氣體讓艾瑞絲就算戴上面罩依然感到呼吸困難，她的眼睛刺痛、眼淚狂流，想抹去生理性的淚水卻讓更多的火山髒污揉進眼裡。而越來越強烈的反胃讓艾瑞絲快要忍不住嘔吐感，她索性將面罩拿下⋯既然擋不住火山灰跟毒氣，那就是無用還徒增礙事。
無處不在的火山灰與火山氣體除了酸還富含黏性，只要沾黏上就難以清除，這讓她怎麼擦也擦不掉那一身的骯髒酸臭，還越擦越髒，身上髒污黏膩的面積越來越大⋯⋯艾瑞絲看到前方高地上有個山洞，她本想進去避一避緩一緩，然而走近一看，石坡上滿滿一整個生態圈的睿智生物之首——咒蛙，艾瑞絲迅速打消了念頭，強忍著逐漸加重的頭暈與反胃感繼續撐著走下去。
好不容易遠離了長生者盤據的區域，緊接著前方是縮減的河道，然而在這狹窄的河道底卻密密麻麻地遍佈著數個直達火山地心的孔縫。這些孔縫就像在呼吸一樣，密集且間歇性地噴發出帶著火焰的火山毒氣，直衝天際。
⋯不行了，真的沒辦法了⋯艾瑞絲只能召喚出托雷特，讓牠載著她通過這片坑人的破地方。
說到托雷特，艾瑞絲在鐵處女整備場裡頭看到一具動物屍骨，那身型是馬，頭上長了一對牛角⋯就跟托雷特一模一樣。所以托雷特這樣的牛角馬到底是一個有著完整生態的種族，還是說那具屍骨跟托雷特有什麼關聯⋯？艾瑞絲儘管好奇卻也只敢放在心裡想想，因為托雷特非常聰明，雖然無法說話但她知道牠聽得懂人話，就是不知道能懂到什麼程度⋯所以指著地上的屍骨問“欸欸這是不是你的族人”、“欸欸欸這是不是你的屍骨啊”⋯這種問題也太失禮，艾瑞絲實在做不出來。
托雷特連跑帶閃又跳地，終於在夜幕時分通過了沸滾河，此時艾瑞絲已經蔫成一根醃菜，軟趴趴地掛在馬背上、像是死了一樣。上了岸後，她再也忍不住地滑下馬背，跪趴在河岸邊大吐特吐⋯其實這也是她不想讓托雷特載她的原因之一。想快速通過這片區域就勢必得又跑又跳，然而一個頭暈反胃的人哪裡禁得起這樣的奔跑顛簸？當然這是一個兩難的議題，用走的會吸入更多毒氣，而坐在馬背上則是顛簸到讓人如墜地獄⋯其實都是地獄，看要選哪種而已。
艾瑞絲不知道火山氣體對托雷特有沒有影響，所以她也就不叫托雷特出來一起受苦了。只是眼見真的沒辦法，她這頭暈腦脹、涕淚齊流的慘狀真不可能安然閃避那些冒火的噴氣口，便只得屈服。
吐完之後，艾瑞絲坐在地上，靠趴著托雷特，聊勝於無地塞了把解毒藥後，又是喘氣又是萎靡地休息了好一陣⋯別的褪色者怎樣不知道，這種火山氣體她是真的受不了，就算不會中毒也還是頂不住，就跟薔薇教堂那灘腐敗咒血一樣，光是氣味就能讓她死去活來了。
⋯實力進步了，san值提高了，能忍受髒亂了，然而噁心的氣味跟畫面的免疫力還是孱弱至此的女孩兒為自己的交界地之路感到悲觀⋯⋯對了，沸滾河居然有鹿。看到那些鹿在這鬼地方穿梭自如、恣意地又跳又奔，整頭鹿好不歡欣輕盈，又想到自己對火山的承受力比鹿還要不如，女孩兒不但萎，還喪。苦出汁的那種。
只是，休息之後清醒些許的艾瑞絲這才察覺到此處的不對勁。
從覆蓋了厚厚一層火山灰的壕溝、輜重與防馬柵等防禦工事可以得知這裡是個戰場，而不遠處傳來的殺聲震天與火光閃爍則顯示了這是個正在交戰的戰場。
藉著夜色，艾瑞絲貼著山壁小心地移動。她一邊移動一邊觀察環境。前方的確是個小型戰場，服裝顯示交戰雙方是羅德爾的王城軍與北方雪原的火焰監視者。從防馬柵的方向研判，應該是王城軍在攻打前方的城堡，而火焰監視者則是城堡的守方。
所以問題來了，為什麼火焰監視者會在格密爾火山與王城軍交戰？
艾瑞絲知道在破碎戰爭之後，火山官邸跟羅德爾就一直處於零零星星的交戰狀態。而能夠在格密爾火山領地裡的城堡安家駐紮，就表示這些火焰監視者是屬於火山官邸的勢力⋯合作或是從屬。
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由此可知，這些本該是服膺於羅德爾的監視者已經被另一種火焰迷惑了。
斑駁的岩盤與骯髒的火山灰幫助潛行者隱蔽身形，得以在兵荒馬亂之中混水摸魚地通過這片戰場，然而命運經常在給予人們希望的同時卻又附贈艱難到讓人質疑自我的考驗⋯⋯一望無際的岩漿緣側，有著一圈火山岩形成的道路坐落在巨石間，環繞著岩漿池。儘管有通路，但是鄰近岩漿所帶來的炙熱感，讓艾瑞絲還未從火山毒氣造成的不適中恢復，便又要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來躲避戰亂和噴濺的岩漿，簡直雪上加霜。
艾瑞絲強撐著身體，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及兩人高的岩盤凹洞、坐了進去，汗水混合著皮膚和衣服上的火山灰，黏膩的體感與鼻腔內揮之不去的硫磺味，以及灼熱融化的礦物和揮發性物質的氣味，烤得熏得她整個人意識渾渾噩噩模模糊糊⋯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艾瑞絲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接著掏出身上所剩不多的藥水，忍著反胃感喝了下去。她用盡全力運行獵犬步法，好不容易才通過了大片岩漿的區域。
＊＊＊
得虧亞人什麼髒的臭的噁心到不成人形的鬼東西都見過，san值高出天際、對惡劣環境的適應力一流，所以當他們看到一個髒成了挖煤工還帶著股酸臭味的褪色者爬在地上蠕動，不是直接拖往旁邊的懸崖一腳踹下去，而是警戒中帶著種波瀾不驚的平淡，靜靜看著這個挖煤工想幹啥屁吃。
亞人嘛，艾瑞絲明白，略懂，算熟，知道該怎麼打交道。於是她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部份物資贈與，接著大方而毫無保留地展現自己現在這副弱唧唧的慘樣，並說明自己沒有惡意，只是想要通過這裡並找個地方休息一夜。
格密爾火山資源貧乏，求生不易，所以香料、藥材與棉布這些本身就是珍貴資源的生活物資還挺受歡迎，是有誠意的表現。亞人接受了作為交換的物資後，便帶著她往前走，進入他們的聚落。
⋯只是，那啥，該怎麼說呢，艾瑞絲還是第一次被亞人用一種關愛智障、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
亞人有自己的語言與文化，他們團結、對外攻擊性強但並非蠻不講理或窮凶惡極。亞人就跟其他智人一樣，也具有社會化，會為了物資與生存而與外面的世界往來。若能好好溝通、銀貨兩訖，別打歪主意，亞人甚至比人類更公正平等。撇除少數個體，只要在不威脅到生存的正常狀況下，他們基本不會搞出因為貪婪而殺人越貨的破事。
只是亞人與人類雖然可以溝通，不過不是太順暢⋯簡單的詞句可以，但經常需要配合上比手畫腳。所以，已經累到不舒服到只想安詳地躺平的悽慘女孩兒完全不想多問他們為什麼要用這種表情看她。
在格密爾火山這鬼地方中的翹楚，這裡真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世外桃源。
在通過岩漿區之後就是一個狹窄的隘口，有很多亞人守在那。繼續往前走，她才知道這裡真的是個天險——一旁是幾乎望不到頂的陡峭山壁，另一邊則是看不到底的懸崖深谷。山道比隘口本身還要更窄更艱險，沿途還有亞人跟⋯盧恩熊駐守，想要硬闖幾乎不可能。
⋯不是，這裡為什麼會有盧恩熊啦！女孩兒冏臉。
山道的盡頭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先是一片廣袤平地上的石棺群。接著路越來越寬闊，也開始有了堪稱茂密的雜草植被，空氣也變得清新許多。氨氣硫磺等等造成人身體不適的揮發性物質的氣味也被面朝外的地形與海風給吹散、淡到幾乎已經可以忽略。
只是這一切的美好與感動在艾瑞絲看到成列的防馬柵跟一台無頭、呈靜止狀態的鐵處女時，瞬間如風中的屁兒般消散得一點不剩。
鐵處女面向山壁，靠在那一動也不動，頭部整個沒了，看起來像是已經故障報廢。令人意外的是亞人們在經過它的時候，刻意走靠近懸崖邊的路，像是能有多遠避多遠。
艾瑞絲不明所以，邊走邊看向鐵處女。想不到，本是靜止不動的鐵處女，突然間前肢接壤的刺輪“耿耿耿”地轉了起來，整個機體像是要衝破山壁一樣、抵著它往前使盡地撞，可憐弱小又無辜的山壁被磨得火星四射。
「⋯⋯⋯⋯⋯」⋯等、等等，也就是說，這種思考型戰車的“思考”者究竟是蛇蛇，還是鐵處女本身⋯？
女孩兒打了個寒顫並且殘軀一震，原本疲憊到快要垮掉的身軀有如打了一公升的體育興奮劑，整個人瞬間激昂，腳下健步如飛到像是有鬼在攆。
＊＊＊
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乍看像是亞人守護的家園，但是看看周遭的場景再去細想其實很不對勁。
一則，亞人不會蓋房子。他們多半出沒在森林、廢墟或是山洞這一類地方，算是哪裡有無人煙且現成可以遮風避雨的環境就落腳在哪裡，久了便在該地自成聚落。艾瑞絲從沒見過他們哪怕搭出一間茅草屋。而這個村子的房子全是石砌的，更別提那些石棺。
二則，亞人不但不會蓋房子，他們戰鬥、抵禦外敵的方式也非常簡單粗暴，就是最基本的人海戰術、大堆頭圍毆，防馬柵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們的聚落。
第三點，也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一點，艾瑞絲發現村子裡有不少屍體。而這些屍體有新有舊，新的清一色穿著風格雷同的白色棉麻長袍，而舊的雖然也都身著長袍但各種樣式都有。
⋯總之，綜合以上種種，很明顯這個世外桃源應該不久前才結束了一場或持續一段時間的戰爭，而亞人勝利了。
也是，在這鬼地方哪有什麼真正和平安穩的世外桃源呢⋯艾瑞絲徒勞無功地抹了抹臉上的髒污，想轉移這個令人心梗的事實。
在通報與面見過後，亞人的女王同意讓這個悽慘又狼狽的褪色者以物資換取在此地待上一晚。但是關於另一個借道通行的請求，雙方卻是怎麼比手畫腳也溝通不出個所以然⋯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在這件事情上，艾瑞絲看不懂他們想表達的意思。無奈之下，她只得先行放棄，打算等到要離開的時候直接在村子裡尋找另一頭出口，到時他們應該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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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人讓艾瑞絲自己選擇想要留宿的房子，於是她更加確定了這裡本不是亞人的村莊。只是那又如何呢？她這個只留一夜的過客能得到現任主人的應允已經很幸運，好好珍惜這休憩的時光便是。
就在艾瑞絲拖著疲憊到快死掉的殘軀，想著隨便找間邊角些的房子住下時，她聽到一聲拖得長長的「欸～欸欸～」，回頭一看，一個頭戴奧利維尼斯石頭頭罩的魔法師朝她大步踏來⋯雖然不是學院正兒八經的魔法師，但是艾瑞絲這一路上的際遇都跟魔法師離不開關係，她心心念念的幾個人也都是魔法師。所以儘管不知來人好壞，但能見到魔法師就已經先親切三分了，更何況是在這個連人話都不通的鬼地方。
正當艾瑞絲想著該怎麼開口的時候，想不到對方自來熟地先招呼上了，「喔喔我就說很眼熟，原來真的是妳啊！」看到女孩一臉傻子問號，魔法師卡了卡，「是我啊，妳該不會忘了吧⋯就是賽恩帶妳進學院那次，在杜鵑教堂⋯」
唉唷喔穴，不會吧。
艾瑞絲被風吹得清明了幾分的腦子勉強想起了，賽恩跟著兩個在杜鵑教堂門口顧門的卡勒羅斯魔法師，以及一個站在教堂裡面的奧立維尼斯魔法師竊竊私語，就為了要編理由把她偷渡進學院的那次⋯這大兄弟不會是那位奧利維尼斯的魔法師吧⋯？無法靠感知力辨識人的女孩兒只能靠猜。
「當然當然，怎麼可能忘記呢，學⋯賽恩好幾次跟我提過你，說你是個非常優秀的魔法師呢，就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女孩兒強打起精神，熟練地運行起商務笑臉，一本正經地畫虎蘭並交換起資訊。
然後真是不得了。
從這位名叫塞布特的魔法師口中，艾瑞絲大概知道了這裡的情況。
這個村子名為遁世者村，村如其名，是厭倦了世俗的觀星者後代——卡利亞人與魔法師的避世之地。而他們儘管隱居，但是觀星者與諾克斯人的後代仍舊心向著星月，所以這裡也建起了觀星台。不僅如此，這些隱居的人其實只是避世但手根本閒不下來，尤其是諾克斯人，沒事就搗鼓些有的沒的，發明出一堆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東西，包括村子口那台鐵處女。
⋯ㄚ的就說誰會發明出這種莫名其妙的黑科技，原來又是諾克斯人。女孩兒一臉糾結如吃了翔。
在這裡，遠離俗世的人們再沒有隔閡與爭端。卡利亞人、魔法師、諾克斯的遺民，所有人都是星月的子民。他們在這裡和樂融融地相處，就像回到了那個星月同源、不分你我的年代。
只是好景總不常，當火山官邸的主人沉迷於大蛇信仰之後，說是隱居其實發展的欣欣向榮的遁世者村就不再是避世者的桃花源了。
火山官邸吸納一切有意劍指黃金樹的力量，並賜與他們容身之所。於是叛變的火焰監視者入主了萊多要塞，而侍奉霄色女王的神皮使徒的信仰者，便侵攻了遁世者村。
至於亞人，塞布特只是很保留地說是他們刻意引過來的，為了替那些被害死的利耶尼亞人復仇，而魔法師則是來懷柔亞人⋯但是彼此都知道這是事實，同時也是很敷衍的理由。不過無所謂，一方不想詳細解釋而另一方自知沒有立場問，針對這一點的話題也就帶過去了。
塞布特說，遁世者村的亞人女王名為瑪姬。她的名字、學習的魔法，以及手上的女王杖，都是魔法學院所贈與，為的就是懷柔。亞人在交界地上儘管分散但數量驚人，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可以拉攏就別為敵⋯從塞布特的口氣，以及曾聽聞的種種，艾瑞絲知道這些高高在上的魔法師實則很看不起亞人⋯或者說，所有弱者。女孩越來越想念雖有著這樣那樣的怪脾氣，但其實溫柔、充滿包容的老師跟學長了。
「對了，妳怎麼會來這裡？」塞布特頓了頓，口氣突然變得曖昧又油膩，「塞恩他啊，最近總魂不守舍的呢⋯所以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話說的，算了⋯反正當初學長本來就是故意讓他們誤會。艾瑞絲搖頭不語，故作高深地擺出一副深沉臉，留給塞布特一個遐想的空間。
⋯好吧，效果貌似挺好。看著塞布特那隔著石頭頭罩都能感覺到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燒⋯艾瑞絲突然想到了那件事兒，便連忙轉移話題。
「⋯有件事想請問一下。」艾瑞絲道出了她跟亞人溝通障礙的那個話題。然後，接著，想不到的就是塞布特專程拿下頭罩，接著也露出了跟亞人一模一樣的表情——關愛智障、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不是，你們這是⋯艾瑞絲正想開口吱聲，想不到馬上就是一記五雷轟頂。
「妳反方向了。」
？？？？？女孩兒智障神情？？？？？
「遁世者村之所以叫遁世者村，是因為這裡只有一個出入口，盡頭是萬丈懸崖。」
「⋯啊⋯蛤？」
塞布特無盡同情地看著這倒霉催的小褪色者，心想原來塞恩那傢伙喜歡這種傻呼呼的小姑娘⋯狗東西，不知道隱瞞了多少真實的狗德性，騙得人家小姑娘一套一套的，果然是個懂玩的。
「有很多長生者那裡，是沸滾河的起點。妳想要去盧克斯廢墟應該要往左邊走，通過威達姆廢墟再走上一段就是了⋯」
女孩兒像是脖子被掐住的尖叫雞，好半晌擠不出個聲音。塞布特生怕她沒聽懂，再次給了一道強而有力的暴言，讓女孩兒一箭穿心。
「妳被騙了喔。」
啊！！！！！！！！！！！！
女孩兒眼前一黑，再也無法面對這操蛋兒的世界。
Notes:
火山灰很可怕，不是單純的空氣差，可以參考日本鹿兒島的奇葩土產“火山灰罐頭”打開後的下場就可以略作想像。
塞布特，Zeberget，著名的橄欖石產地之一。
雙鐵處女那真的有副跟托雷特身形一樣的骨架子倒在地上。並且，沸滾河真的有鹿。
遁世者村裡頭有個賜福點叫做匠人的破屋⋯個人覺得應該跟地上那些已經成了屍體的剝皮人無關⋯⋯
Chapter 82: 苦行之旅的盡頭是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啊啊啊帕奇I HATE YOU啊啊啊啊啊！！！」
挖煤女孩兒滿臉猙獰，張牙舞爪地從夢中驚醒。塞布特被她突如其來的驚天暴吼，以及像是要毒發身亡前的猙獰表情給嚇得直接拋出了手上的藥酒⋯⋯隨後冷靜下來的兩人對看了一眼、乾咳了兩聲，不約而同地在沉默又尷尬的空氣中，分別用腳趾摳出一座魔法學院跟風紗堡⋯不管是在夢中發癲，還是堂堂魔法師居然輕易被嚇到拋物還差點尖叫，都太尷尬太丟臉了。
於是始作俑者端端正正地先道了歉，然後接過對方再次送上、據說能緩解身體不適的藥酒，乖乖喝了下去⋯沒什麼好猶豫的，先不說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她這紮紮實實地暈了一回，要被害人家已經趁早了。
看到她犯後態度良好又乖乖巧巧的傻臉，再想到她是學長的小情人，現在還一副被坑慘了的狼狽模樣，寬容大量的魔法師先生決定不跟小褪色者計較他尊嚴受損的事兒。
「妳這個褪色者也太弱了，一點臭氣也能搞成這樣，別忘了妳還得原路返回⋯」塞布特話還沒說完，艾瑞絲隨即又鬼哭神號了起來、嗚嗚嗚哭得好不淒慘。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提醒我呀哦哦哦哦哦⋯」想到這不堪的事實，挖煤女孩兒不禁悲從中來，哭出了一個撕心裂肺、慘絕人寰的悲戚，活像是朵零落成泥的小白花。「你知道我歷經了多大的艱難才到了這裡⋯就不能不提、讓我活在自欺欺人的美夢裡嗎？每天都活在艱難之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美夢什麼活不下去的倒也不至於⋯塞布特哽了哽。
眼前的褪色者哭得悲愴中又有點欠揍、傻呼呼的蠢臉，又想到自己居然在這樣的傻子面前失態丟臉，塞布特強忍著想從她後腦勺尻下去的衝動、不停地提醒自己這是學長的小情人他得忍得忍得忍，不然哪天枕頭風一吹他會死會死會死⋯畢竟學長的拳頭很硬很硬很硬⋯⋯塞布特努力放空自己、不帶情緒地等她哭完，乾巴巴地告訴她用餐時間跟地點後便迫不及待地奔逃而出。他的拳頭真的好癢，就像在大庭廣眾下突然肛門癢或跨下癢，卻又不能伸手進褲子裡抓的那種痛苦糾結。
昏迷也算是一種休息，醒來之後艾瑞絲的不適感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才有那個餘力哭爹喊娘。她在矯情一陣、情緒發洩完畢後就認命地用一旁木桶子裡的水簡單梳洗一番，接著又閉目養神地休息了片刻，等時間差不多了就去跟亞人一起用餐——部落文化的確是如此的，只要接受了這位來客，就會給予相對的歡迎形式，如共享歌舞與餐點等等。
到了廣場艾瑞絲才發現來到頓世者村的魔法師不只一個人，而是三個。在塞布特的介紹下他們交換彼此的名字與其他資訊，艾瑞絲也在交際的過程中，從魔法師們的口中探知了更多的“傳聞”——拉卡德此人，性情雄才大略但也偏執冷酷。或許是職場環境讓他“見多識廣”、更加冷硬了心性，總之，拉卡德性格上的缺陷在他任職司法官之後就更是變本加厲、雪上加霜。
見微知著，從拉卡德後來的所作所為多少看得出來，儘管他接受羅德爾給予的身份地位，但他心中很可能從來就不曾真正地服從羅德爾過，甚至可以推測他在滿月女王失婚崩潰之後就已經有了反心。擔任司法官、受封火山官邸，或許都只是為了取得更多的行事成本。
至於接觸大蛇信仰，很難說拉卡德是在受封火山官邸之後才接觸、進而沉迷，還是其實他一開始就已經圖謀火山大蛇的力量⋯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比“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還要來得更加撲朔迷離。
「妳回程的時候記得要照著原路走，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偏離原先的路徑。」塞布特好意提點這被坑慘了的傻姑娘，「羅德爾跟火山官邸自從破碎戰爭之後就長年交戰，大大小小戰役數不清發生了多少次、彼此投入多少人力。我敢說死在格密爾火山的人比整個交界地加起來都還要多⋯相信我，沸滾河已經是整個格密爾火山最安全、最“乾淨”的地方了⋯⋯」塞布特遞了一杯酒水給艾瑞絲。
「格密爾火山易守難攻，但羅德爾的軍隊也很強勢，所以為了取勝，不管多下流的方法火山官邸都用上了，再邪惡骯髒的力量他們都能接受⋯最後的確也如他們所願，這片土地上充斥著遠古的外神之力⋯」塞布特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妳為什麼來格密爾火山，但我相信妳不是“參與者”，妳的命運不在此，所以這裡對妳來說是一個再糟糕不過的地方⋯明天天色一亮就趁早離開吧。」
＊＊＊
在所有人都進入夢鄉的深夜，艾瑞絲卻是清醒無比。她知道自己該盡可能多休息，明天還得面對地獄般的旅程，但是她真的睡不著。
自從來到格密爾火山，不管是在火山官邸還是在沸滾河，其實艾瑞絲真正踏足的地方很少。但即便是感知力差的她還是能夠感受到，整個火山區域充斥著沉重而紊亂的氣場。勉強要比喻，就像是太多負面的生命能量與宇宙能量，以及超自然力量總總通通一起攙和在這片地界上，以致於混亂不堪、令人窒息，就像這股火山氣體所帶給人的感覺⋯⋯艾瑞絲吐了口濁氣，看來，她並沒有見識到格密爾火山的“真面目”，但無所謂，她一點也不想長這種見識。
艾瑞絲走出屋外，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她抬頭仰望這片點點繁星的夜空，心中有些感傷，更多的是迷惘⋯這片星空，跟藍色星球上看到的是同一片嗎？她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來做什麼？這裡，真的不是一場夢嗎？如果是夢，那麼當她醒來之後，是不是就如同其他千千萬萬的夢境，會將絕大多數的細節都淡忘？那她是不是會忘了瑟濂？是不是會忘了托普斯？學長？英格威爾？小姊妹跟小夥伴們？還有好多好多人⋯⋯
她會不會⋯忘了梵雷？
艾瑞絲伸手撫摸慈悲之劍，將它握在手心緊了緊。如果這裡真的是一場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迫不及待地想從這可怕的夢境中快快醒來，還是不要醒來⋯她只知道她會祈求醒來之後不要忘掉任何一個人。
然而，沒有“神”，只有高維度外星人的世界，艾瑞絲甚至不知道該跟誰祈求。又或者無一例外地所謂神，本來就是高維度外星人，哪怕是在藍色星球上？
夜涼如水，不管是環境還是心境。
不知不覺，艾瑞絲走到了村子的盡頭。她想走上前方那根可做為天然石橋的巨大岩柱，想坐在上面吹吹風，想讓“石柱下面就是萬丈懸崖”的刺激來醒醒腦、幫助思考⋯⋯然後她就看見了石柱旁的岩壁後方有綠色的光芒在閃動。
艾瑞絲走了過去。
然後，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人。
綴滿黑色鳥羽的大披風包裹著一個像石頭的人，用一種接近癱坐的姿勢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盤上⋯對，沒錯，那人像石頭，字面意義上的。並不單單只是因為他的雙肩上鑲滿了輝石柱、嵌在頭頂上的輝石更是又大又完整的原石，而是除了滿身的輝石之外，他的肢體有種說不出的僵硬感。儘管他只是坐在那裡，給人的感覺也更為接近雕像而不是活人。
如果不是還露出了半張臉，以及繃帶纏繞在勉強能看得出是隻手的東西上，而這兩個部位正極慢、極小幅度的蠕動著，艾瑞絲肯定會覺得眼前的物體是尊雕像或是塊輝石礦了。
奇怪的是，眼前的輝石人雖然只露出鼻子以下的半張臉，卻好像能看得到一樣，用五倍數慢動作的速度對艾瑞絲所在位置準確地伸出手。
艾瑞絲沒多想，她只覺得這是一個不良於行的人，因為某種原因坐在這裡，可能大家都睡覺去了，所以沒有人能扶他回去⋯之類的情況。儘管此時此刻此地出現一個奇怪裝扮的人真的太奇怪了，然而交界地這鬼地方說起來到底有什麼事是“合理邏輯之內的奇怪”呢⋯
於是她自然而然地走了過去，想把輝石人扶起來，想不到對方卻一把揪住她的手⋯那人力氣不大，但艾瑞絲就是能感覺的到對方不是扶著她而是揪住她。輝石人冰冷、僵硬的皮膚觸感，與其說像是死屍，更像是無機物⋯是真正的石頭人。艾瑞絲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輝石人似乎無法發出聲音，艾瑞絲看到他的嘴唇緩緩蠕動，勉強讀出了⋯應該是唇語吧。
你，星星，命運。
輝石人大手揪著她，另一手依舊是五倍緩速地從衣袍內掏出一個卷軸、遞給艾瑞絲。
艾瑞絲糊裡糊塗地接過卷軸，接著，原本揪著她的手放開了，並且緩緩地往前抵，動作帶著一種推拒感、像是要把她推開⋯艾瑞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只見輝石人的嘴唇又蠕動了幾下，拼湊出幾個單詞。
藏。走。
真的太詭異了，這一切。
艾瑞絲想看看他是不是需要其他幫忙，卻見對方兩隻手一攤，整個身體像是突然鬆弛、失去了意識一樣，再沒有任何反應。
⋯噢穴，不會是那個⋯了吧⋯女孩目瞪狗呆。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艾瑞絲本能地覺得自己該走了⋯她原想通知塞布特，但是，為什麼輝石人沒有把卷軸交給遁世者村的魔法師、又為什麼要她“藏。走。”？⋯艾瑞絲無法細想，只能連忙將東西塞進懷中，並縮著身子、貼著石壁，繞回到自己屋子裡。
就在她回到屋子裡不久，突然傳來一陣低聲喧囂與數道火光閃爍過窗外，好段時間才平息下來。
這種種的不尋常讓艾瑞絲連把卷軸拿出來看看都不敢。
從那個人的衣著看來，如果他是魔法師，地位肯定超然⋯從魔法學院那矯情兮兮又假掰愛講究、階級分明，會在衣著配飾上大做文章並且以此做為身分依據的作風研判，或許他在魔法學院是裡眾人難以企及、至高無上的存在。那，一個行將就木的大魔法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用“世界的盡頭”來稱呼也不為過的方外之地？而且從這大費周章地張羅來看他們並不想加害他，而是想要隱藏他。
沒錯，被引來的亞人大軍、高高在上的輝石頭罩魔法師卻來到此處、只有一個出入口的遁世之地⋯這些種種真的太大費周章了，簡直像是在隱藏什麼，或者說，某人。
那問題又回來了，如果只是想要隱藏或者軟禁某人，為什麼要帶到這種需要跋山涉水、突破層層重圍後再經歷一番大戰才能騰出位的遁世之地？這個輝石人究竟是誰？
其實艾瑞絲心中有個隱晦的猜測。輝石人腦袋上大得誇張的輝石塊讓她想起瑟濂說過的話：“兩位起源派大師為了觀測星空的起源，將頭蓋骨敲開，以輝石取代大腦跟頭蓋骨”⋯莫非輝石人是其中一位大師？若真是如此，那為什麼魔法師們要千里迢迢地把人帶到這裡、為什麼要藏他？就近藏在利耶尼亞不行嗎？為什麼不行？太容易被發現還是什麼？
艾瑞絲帶著暫時不會有答案的長篇大哉問，緊張兮兮地靠在床邊和衣睡下⋯不可能睡著但好歹能暫歇。
天色大白後，艾瑞絲便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去對亞人女王道別，並且恭恭敬敬地致上感謝。
離去之前，艾瑞絲其實很想去看看那位很可能是起源派大師的輝石人、想問問他是怎麼了，但是一看到三位魔法師都站在通往輝石人所在地的方向竊竊私語，還是塞布特看到她要走了才過來道別，艾瑞絲就知道這事情不是她能過問⋯不，她甚至不能讓他們知道，她已經知曉這裡有位特殊的人物。
艾瑞絲重新踏上了旅途，走進離開地獄⋯火山，的道路。
＊＊＊
有些痛苦無法透過多次經歷來適應⋯就算再努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雖然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不適感已經緩解到完全看不出影響，但那只是看起來，並非身體完全復原。大腦寫入的痛苦記憶已經成形，還來不及經過足夠長的時間去沖淡⋯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那也得是傷疤好了，這才一個晚上，痛苦還正鮮明著呢。
這也就是說，才走到萊多要塞，艾瑞絲已經開始頭暈反胃。
雖然依舊是小心謹慎的避開戰場、照原路返回，但是艾瑞絲的反應力受到影響，變得較為遲鈍，所以不意外的她被發現了——幸好發現她的只有一台火焰戰車，不過那也夠糟了⋯⋯不知道哪個鬼．才創造出的、造型超掉san的鬼東西死死追著艾瑞絲，遠看以為很慢被追才知道這他媽的鬼東西速度超快的火焰戰車邊追邊噴射出射程長出八里遠的噴射火焰追得艾瑞絲哭爹喊娘，等她逃出生天時已經進入沸滾河，原就被長生者扯破的外罩袍被燒得破爛稀碎、身上有多處輕甲也擋不住的輕度灼傷。
雖然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但是累積的疲憊與不適感，艾瑞絲的狀況比昨天更差了。現在這種狀態下，艾瑞絲根本受不了顛簸，非自主性地晃動稍微震兩下她就暈到快要壓抑不住嘔吐感，所以她只能請托雷特載她躲過河底噴氣口的密集區後就下馬，拄著魔法杖當拐杖，咬著牙、靠自己走完沸滾河。
當艾瑞絲靠本能與求生意志終於渡過長生者盤據的區域，她覺得自己已經要撐不住了。
燒燙傷與撓打傷帶來的痛癢難耐，以及火山毒氣造成的消化與呼吸道的傷害⋯艾瑞絲已經吐了兩回。她不能在這裡脫下輕甲來上藥跟休息，唯一可見的山洞外又滿大片的咒蛙⋯⋯艾瑞絲腳步虛浮、眼神朦朧，全身又痛又癢又黏膩。她跪倒在沸滾河口，她想去前方的廢墟休息，但是她看到大半片沉進水面下的廢墟周遭是⋯從那破破爛爛的骨架子卻有著靈活的行動力，看來是死誕者。緊接著從廢墟後方開出來的喚聲船證實了她的想法。她真的不行了⋯艾瑞絲躲在一顆大石頭邊喘氣，準備再吐第三回。可是這一次她的胃裡已經沒有東西、只剩酸水了。
艾瑞絲吐得翻江倒海，像是要把胃給翻掏而出，生理性與心理性的淚水和口水鼻涕混在一起。她用破到稀碎、只剩殘片的外罩袍抹去臉上的狼藉，正想著是不是冒險用垂吊的方式慢慢地從石壁降下去，只要小心一點、垂降的角度抓的刁鑽一點，就算真的摔下去應該也只是受傷、死不了⋯除此之外她真的無計可施了，現在的她沒有足夠的精力躲過那整大片的死誕者。
就在艾瑞絲低著頭、邊哭邊整備勾繩時，一道無比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跟前，她抬頭一望，是熔爐騎士。雖然無法憑著氣息準確辨人，但是從氣息的熟悉度可以判斷，是有過“深入”交流的那一個。
熔爐騎士騎在一匹尋常人類身形無法駕馭的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又悽慘的她。
Notes:
⋯我就想問問那些過年忙成狗還能日更的太太是怎麼做到的（倒地，蹬腿，口吐白沫⋯）
Chapter 83: 那彼岸的燈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其實奧陶琵斯早就感應到她。
當時他正在城外，與黃金樹守衛們討論往寧格姆福換防軍務的時候，一絲似有若無的靈魂氣息傳來，他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事務交辦完畢後，本該立即回城覆命，手腳卻不聽使喚地驅馬東行。而越往東走，就越證實了這不是幻覺，他的小傢伙真的來到亞壇高原了。
然後就是眼前這一幕。
「上來。」男人伸出手，低沉渾厚的嗓音充滿了不可抗辯的威嚴與壓迫感。如果不是曾數次的“深入交流”與短暫相處過、知道他不會無故加害她，艾瑞絲大概又要腿軟求饒命了。
別說從重甲透出的聲線帶著一股冷硬的沈重感，跟曾經的“奧陶琵斯”不同，就算聲音一樣艾瑞絲其實也認不出來了⋯她現在精神狀態極差，況且兩人也已分別太久。在驛站街的那段美好時光早已遠去。
艾瑞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髒兮兮還帶著傷口的小爪子伸阿伸的、想把手遞給男人卻搆不太到⋯那是適合奧陶琵斯身型的馬，對身高一米七的艾瑞絲來說實屬吃力了。於是本該是我的英雄踏著七彩祥雲來救我於苦難的場景，硬生生成了流民摘樹果、猥瑣女偷桃的奇怪畫面。
「⋯⋯⋯⋯⋯」
如果說跟梵雷在一起時，是梵雷媚眼抛給瞎子看、在一個傻逼身上期待浪漫情懷的豬頭，跟奧陶琵斯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的畫風就成了兩個不相干的頻道，你演你的我演我的兩個傻逼。
看到小傢伙搆了半天搆不到、竟然準備對著馬鞍甩勾爪繩⋯⋯總是在競逐誰的腦迴路比較奇葩的奧陶琵斯眼角抽了抽，熔爐百相之尾一把將她捲起、直接落座到自己身前的馬鞍上。
⋯不知道還能有這款操作方式的女孩兒目瞪狗呆。她呆愣愣地看著那條綻放著金色光芒的半透明長尾、忍不住摸了摸⋯明明是靈活而彎曲自如的尾巴，觸感卻堅硬無比，不像實物又像是實物、充滿虛幻感。硬是要比喻的話，大概就類似看不見摸不著但卻無法突破的空氣屏障⋯這一類的東西。
今日的怪力亂神是明日的科學，總之一切通通推給量子力學。想通了這一點的艾瑞絲知道自己就是個唯物世界的井中土鱉，所以她已經不太會去糾結這些無法理解的魔法鬼怪什麼的，至少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一驚一乍。通常。
艾瑞絲驚奇又專心地看著百相禱告使出的魔法尾巴時，奧陶琵斯也在看著她；看著小傢伙手背上的皮開肉綻，看到她滿身的河泥火山灰、眼睛揉得腫成了咒蛙，狼狽不堪卻還努力地擠出個傻呼呼的笑容，奧陶琵斯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驛站街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裡，奧陶琵斯把她的生活習性給摸了個透徹。
他知道小傢伙軟綿綿地怕累又怕痛，還窮講究愛乾淨⋯被銳利的輝石稍微戳到劃到，連血都擠不出半滴、只是破點皮就能呲牙咧嘴地神情扭曲，說這個一定要塗藥不然會感染；一天基本得洗浴兩次，被米蘭達花噴到花粉或是鑽了灌木叢另外算，就是下河踩個污泥，上岸後都得認真洗腳刷趾縫，可以說他劈的柴大部分都是給她燒洗澡水用了⋯就是王城裡的千金小姐都沒她那麼瞎講究，奧陶琵斯初見時簡直目瞪狗呆，直到現在也還是難以理解。可你要說她嬌滴滴不能吃苦⋯她現在這又髒又臭還渾身傷的淒慘樣，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喊半句苦。明明滿臉淚痕，對著人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長年征戰沙場的人，閉上眼，畫面盡是血紅與火焰、絕望憤怒與恐懼。腐敗與焚燒屍體的臭氣縈繞在鼻腔內揮之不去，足以輾壓所有曾經歷過的美好。勇猛無匹的騎士面無表情。那是在漫長到無法計數的日復一日中，對血流成河、堆屍成山的麻木。奧陶琵斯甚至能雲淡風輕地說自己還挺能欣賞舉目所見盡是死亡與毀滅、有如末世的殘虐美感。
但是，現在，小傢伙臉上的痛苦與疲憊、身上的髒污和血肉模糊，卻讓他感到刺眼極了。
所以說那陰陽怪氣的混蛋不在她身邊嗎？
諾克斯人的甲冑是好東西，雖不是刀槍不入但還算是堅實、難以破損。只是就算是這樣的好東西也不能完全防禦傷害。毒氣、燙傷、重擊導致的內傷⋯這些，再好的盔甲都防不了，更別提艾瑞絲身上穿的只是輕甲。所以儘管她身上的輕甲除了髒以外還很完整，但是甲冑包覆下的身體其實已經多處受創。
與熔爐之力融合太久，“奧陶琵斯”活了太長太長的年月。他的記憶或許還鮮明，但對事物的想法與感受早已模糊到彷彿孩提時代說過的童語。奧陶琵斯不知道自己的迷惑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迷惑？
熔爐之力給予融合者強大的力量，卻也淡化了他們思維、他們身為人的個體差異性。但他們不是沒有個性，也不是不能有強烈的心緒，只是誰會沒事找事呢？
「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奧陶琵斯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語調僵硬又乾巴巴地。他不理解為什麼她寧願把自己搞成這樣，也不願意拿這份力氣去逃離命運？妳不試個幾回怎麼知道能不能逃離這操蛋的命運，去開創出新的、屬於自己安排的命運？
艾瑞絲以為他是在問來龍去脈，於是把她近期的經歷簡略地說了一遍後，才從對方的反應察覺到，人家問的可能不是這個⋯好吧我懂你想問的意思了。
想到這一路走來看到聽到的樁樁總總，艾瑞絲有些低落、有些頹喪。「一開始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不管怎麼做，其實從來沒逃脫過命運的指引，所以被迫無奈接受。」就像逃不出如來佛手掌的孫悟空，「但是後來，我在旅程中看到很多很多。普通百姓在痛苦與剝削中掙扎度日，卻無能為力。我在意的人，他們的種種遭遇致使落到今日的窘境⋯⋯我們，所有人，全都在一張大網裡面，被任意揉捏壓榨。普通人也好、半神或是神人也罷，其實通通都只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艾瑞絲用髒兮兮的手抹掉滲出的淚水，卻揉進了更多髒汙，反而讓眼皮更腫、視線更模糊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也不是偉大地覺得自己能做什麼，我只是想在不與自己的原則和底線衝突的前提下，去順從命運的安排。我想看看命運給我安排的道路是什麼，想看看走在這條道路的話，是不是能為交界地做出什麼改變⋯不行的話頂多也就是我一條微不足道的小命。」艾瑞絲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彷彿只是自己的喃喃自語。「反正我⋯反正我⋯說不定就是夢醒了，說不定，醒了也好⋯⋯」
「⋯⋯⋯⋯⋯」原來妳上亞壇高原不是來找我的，奧陶琵斯心梗了一陣⋯
不過，他想到瑟濂曾說過小傢伙很可能甚至不是交界地外的人，而是來自更加遙遠、深邃不可知的星空深處。奧陶琵斯根據她的話推斷，或許就是公主試圖強行扭轉停滯的星體那次，所造成的“意外”。
「⋯對了，方便請問嗎，為什麼破碎戰爭之後羅德爾跟火山官邸還陸續在交戰？我知道火山官邸雖然劍指黃金樹，但是從這一路上看到的，火山官邸比較像是在守，而不是進攻。」不是想幫誰說話，只是想到菈雅，艾瑞絲還是想多知道一些。
「他們守是因為沒有能力攻。」奧陶琵斯冷笑，散發出的沉重氣場讓艾瑞絲一陣哆嗦，坐在馬背上的屁股緊了緊、身體也弓的更低了。不過直男能察覺到這些就不是直男了。「格密爾火山距離羅德爾太近。或者應該說，雖然幅員遼闊、彼此距離遙遠，但是在同一塊大陸上，卻沒有任何天然屏障，你來我往之間太過輕易。所以，當他們舉起反旗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雙方戰事將永無止盡，直到其中一方徹底覆滅為止。」
「羅德爾曾幾乎攻進火山官邸，但是他們占了易守難攻的地形優勢，再加上拉卡德敗戰之後沉迷大蛇信仰，本來就陰險偏執的作風變本加厲，所以他們用盡了一切骯髒手段，什麼髒的臭的通通接納⋯他們現在倒是得償所望，整個格密爾火山就是一個糞坑。」想到那些被截斷後路、不得已必須狠心放棄的羅德爾士兵，奧陶琵斯吐了一口濁氣，提點傻呼呼的小兔子，「妳在那裡認識的朋友或許是個好人，但是那裡就是個龍潭虎穴，所以我建議妳跟她用通信的方式往來，或是請她來找妳，不要踏足格密爾火山的範圍。」艾瑞絲連忙點頭如搗蒜，這本來就是她的打算⋯然後還在暈眩的頭搖晃了這麼幾下後她又開始反胃⋯為了不想失禮艾瑞絲連忙轉過頭，強壓下那股嘔吐感，整個人更虛更恍惚了來著⋯⋯
不能怪奧陶琵斯，但他一個身壯如銅牛的大直男真心無法理解她現在的痛苦，平日沉默寡言的人對著他的小傢伙是一反常態的多話，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妳運氣不錯，遁世者村前面的岩漿池裡有條熔岩土龍，沒看到表示這傢伙不是死了就是正在岩漿裡沉眠。」
「⋯⋯⋯⋯⋯」為了強壓著嘔吐感而不說話的艾瑞絲被這番話給驚得乍然緊繃又倏地鬆弛，然後意識就在這狂野奔騰的一收一放之間，熔斷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發現前面的人久久不語也沒任何反應，奧陶琵斯頭探向前，才發現小傢伙就這麼坐著昏過去了，嘴角還泊泊流下了⋯從那氣味研判，應該是胃酸水之類的東西⋯⋯
「⋯⋯⋯⋯⋯」
奧陶琵斯不在意跟自己往來的任何性格或是樣貌⋯或是型態的對象，但還是想知道自己到底看上對方的哪一點⋯沒有任何嫌棄或批判的意思，只是很單純地想知道是自己的標準比較非主流還是怎麼地⋯⋯
＊＊＊
奧陶琵斯策馬經過威達姆廢墟，死誕者們紛紛朝兩旁退開——縱然對手氣場強大，但我方數量夠多也不是不能一拚，只是何苦呢？人家就路過而已、又沒有要動手，再說死誕者又不是真的不死，幹嘛給自己找不痛快呢是不⋯於是雙方在沉默中不需任何交涉就達成了共識。
本想帶小傢伙到附近的城鎮投宿，但是奧陶琵斯想到她還要回利耶尼亞，不懂得給自己製造機會的直男便直接將她馱回盧克斯廢墟。他找了間沒那麼破、四壁帶頂都俱全還有扇完整大門的廢棄屋子，把她放在地上。接著他去了另一間同樣有著完整大門的廢屋，掰餅乾似地將整扇門給掰下、夾在腋下帶回去給艾瑞絲當床板，並將她移到門⋯床板上。
關上大門，奧陶琵斯坐在艾瑞絲身旁，在昏暗的光線下靜靜地看著她，想著她說的些話。他的呼吸平緩、幾乎靜止；強壯雄偉的重甲騎士就像一座山岳，也像是一尊雕像，任憑時光如流沙逝去，依舊聳立在此，直到被這個世界遺忘。
＊＊＊
那是兩簇從本質上就截然不同的火焰。一簇是遠古至今、原始的地心之火，是大自然的力量。另一簇火焰很特別，是純然的外神之力⋯即便是在外神中，它也是極為獨特且充滿了威脅性的存在。在它面前，其他外神都能稱的上一句“正常”了，所以其他外神都防範著那道火焰。
它是如此地特別，如果說尋常火焰的力量是燃盡一切、外神之火則是火焰中帶著其他屬性或是“功能”，那簇外神之火便是在火焰中融盡一切、萬象歸一，“同步化”式地再不分你我。是連巨人火焰及咒血之火都難以抵抗的霸道存在。
只不過它跟融爐之力的“不分你我”完全不同。
初始熔爐是包羅萬象、接納一切的不分你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不分你我但你我卻有著不同。而那道外神之火則是一切回歸到一，只剩“我”。是真正的萬象歸一，只有一，只剩一，THE ONE。
彼岸的燈火靜默無聲，伺機而動，並以“絕望”為羅盤，指引航行。
它應絕望者的呼喊而來，擴散感染每一個心懷絕望之人。只要他們露出一點點的脆弱、一點點的破綻，便侵攻而入，攫取你的精神意志，徹底同步化你的個體差異性。
然而在這世間，只要是人，誰的心中連一點絕望、一點脆弱都沒有呢？
於是那簇火焰的力量再怎麼被壓制也無法死絕，連想封印都做不到，因為有絕望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絕望”便是這位外神遊走世間的介質，就像液體是無形之母的介質，甚至能讓純血們藉由咒血為介質、四處傳送移動。所以儘管這位外神與它的信使被禁錮在深不可測的地底，它的力量依舊遍佈在交界地上⋯這個世界如此瘋狂，除了倒楣的被動呼喚者與被感染者，這位外神竟然也擁有一票認同此道、自願奉獻的信徒。
艾瑞絲在夢中看到了那簇火焰，但現在的她雖然弱小疲憊卻並不絕望，而且身上還帶著其他的外神之力，所以即便他們的“頻道”連上了、彼岸的燈火甚至直接懟到她面前，但是艾瑞絲能夠拒絕它。
它能狂怒、能暴起，能在夢境裡將火焰滔天燃起，卻無法突破女孩靈魂意識領域的鐵壁。它無法侵攻而入，無法佔據她的意識、將她同步化為“一”。
⋯不過，好吧，不能攻下但噁心噁心還是可以的。
於是艾瑞絲的夢境便成了被火焰燒得通紅的鐵處女連隊慢慢地朝她逼近。它們圍成一個圈、形成無法逃脫的包圍網，並且包圍網正逐漸縮小。接著，鐵處女的艙門打開了，但是探出的不是三頭蛇，而是三叉火舌。火舌朝著女孩的方向伸出並展開、想把她攫進艙內。
可憐的女孩不停地尖叫閃躲，就在被燒得灼熱通紅的機體板殼將要碰到她的千鈞一髮之際，女孩抓住縫隙，一個倒地打滾、好不容易滾出包圍網。
但逃出來之後並不是就結束了，鐵處女戰隊變換隊形後、還是不停地朝女孩逼近。女孩不敢回頭、只拼了命地手刀往前狂奔。此時前方迷霧散去，她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熔爐騎士背對著他，直覺告訴艾瑞絲這是跟她有過“深入交流”的那位，於是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朝他奔去。
然而奇怪的是，艾瑞絲一邊朝他狂奔，口中喊出的卻是奧陶琵斯這個名字。她想改口，改喊不帶名字的救命，但是嘴巴就是不聽使喚地頻頻喊著奧陶琵斯⋯雖然理智上覺得很奇怪很詭異，但情急之下她也想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她終於拉近跟對方的距離、手快要碰到熔爐騎士的時候，對方轉過身來了。艾瑞絲想抓著他、想躲到他身後，想不到熔爐騎士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站著一動也不動。艾瑞絲看著越來越近的鐵處女戰隊、著急地想再次開口求助時，突然熔爐騎士的腹腔像是雙門冰箱一樣掀開，三叉火舌竄了出來，而他的面甲也猛然向上掀開，露出了一張面色猙獰、張牙舞爪的⋯死亡儀式鳥臉。
「呀啊啊啊啊啊熔爐騎士吃人了不要吃孩子不要啊啊啊啊啊！！！！！」女孩兒夢中暴起，“哐”地一聲撞上了離她的臉只有十公分距離的騎士面甲。還沒從惡夢中清醒的她乍然驚見熔爐騎士的面甲就在眼前，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隨即一邊哭喊尖叫“不要不要打開”、一邊在地上打滾。然後女孩兒滾得太激動動作太大、頭去撞到堅實的桌腳，接著身子一軟頭一歪，就又沒有然後了。
「⋯⋯⋯⋯⋯」奧陶琵斯把頭盔摘下來，抹了把臉，再揉了揉眉心。
Notes:
癲火會讓意識同步化這點可以參考流浪商人被刪掉的另外一個支線，就是托莉娜用琴聲還是歌聲安撫他們的那個，裡面有提到只要其中一個人生氣了其他人也會生氣⋯至於同步化的範圍多大，這個或許是癲火這位外神控制的吧我想，也有可能這是一個在解釋上比較模糊的點⋯⋯既然是萬象歸一，那為什麼流浪商人族群裡的憤怒只有流浪商人族群感受的到，其他的癲火感染者卻感受不到。
或許因為有難以自洽的點，所以癲火相關的很多設定都被刪了也說不定。
Chapter 84: 傳道授業解惑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光線陰暗的屋子裡，恍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她的意識模模糊糊地分不清現實與那場混亂的夢境，渾身上下也因為遠離了有害的環境、放鬆下來而開始痛了起來。現在的她又痛又虛弱。於是她就這麼繼續躺著，讓身體以一種安詳辭世的屍體姿態躺著，躺著，直到意識逐漸清晰。
然後，隨著回籠的意識與理智，女孩兒想起自己這是第二次醒來了，並且上一次還暴走大發癲⋯
⋯喔天，女孩兒簡直想求求能安詳地當庭去世⋯
艾瑞絲想要坐起身，跟騎士先生道歉，然而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的右手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她轉頭一看，發現右手直直地伸了出去、牽住了騎士先生的左手。而騎士先生則單腳屈膝，另一腿攤平在地，背靠著牆、大馬金刀地坐在地上⋯左手緊緊地牽著她。其實兩人離得有點距離，所以得把手伸得長長地才牽的到。但騎士先生就這麼牽著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艾瑞絲衣著完整，下身除了貫徹全身、正常的酸痛感之外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事後感”⋯⋯堅硬的鎖子甲被體溫暖化，成為熾熱的金屬、燙進了女孩的心。艾瑞絲不敢問，他們這個動作究竟維持了多久。
總之，這畫面真的太奇怪了，不是能夠把它跟“熔爐騎士”聯想在一塊的畫面，而這也讓艾瑞絲心裡對這位騎士的觀感更複雜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看待他。
如果兩人單純只是一起放鞭炮的關係，或許她心裡的負擔不會這麼重、這麼複雜。但他⋯
柔和的橙黃暮光從窗外探入，灑落在熔爐騎士身上，讓剛強冷硬的重甲染上幾分溫暖和煦⋯這本不可能用來形容熔爐騎士的字詞。或許是他的舉動使她自動蒙上濾鏡了吧，艾瑞絲心想。所以究竟該怎麼看待他⋯？
艾瑞絲放開手坐起身，鄭重地跟騎士道了歉。
自從來到格密爾火山，她的睡眠品質就前所未有的差。如果說以前那是夢，那現在這就是夢靨⋯多夢其實習慣了也還好，而且隨著對交界地的逐漸適應，她的夢境數量跟內容已經沒有初來時那麼多那麼複雜、光怪陸離到令人不安。現在是經常睡一整晚都不見得會做夢、縮在樹杈上都能睡到打呼。但是夢靨就真的是沒法適應⋯⋯誰能被鬼壓床給壓習慣呢！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與歉意，艾瑞絲也把這些告知了騎士。她不是想替自己辯解，只是覺得如實說明並誠懇致歉才是應有的道歉態度。
⋯其實奧陶琵斯對她的客套總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如鯁在喉，但是他也知道這種態度才是對的。所以既然自己還不能跟她相認，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得像對待驛站街的“奧陶琵斯”那樣軟軟糯糯的呢？能不用敬語、別一看到他就瑟瑟發抖已經很不錯了。
「妳說的兩道火焰，應該是格密爾火山與癲火。」奧陶琵斯發現小傢伙的夢境領域就像是一個只關門卻沒上鎖的房間。門扉固然沉重，但只要你力氣夠大就能把它推開、進入房內。其實這是很糟糕的事，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把門鎖上。唯一能慶幸的是，先一步進入她體內的幾股力量雖然對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亂，但也強化了她的精神意識，使得更糟糕的力量無法入侵⋯除非她同意。
想到小傢伙會在夢中見到一些東西，再想到她得在交界地四處闖蕩，奧陶琵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跟她好好說說。何況，依照她說的，那道禁忌之火已經入侵到她門前了，不說清楚讓她有個堤防是害了她。誰知道她會不會遇到那個該死卻總死不透的男人呢？那傢伙的嘴可比蒙格溫的血指更善於蠱惑人。
「拉卡德沉迷大蛇信仰，為此甚至墮落到無以復加⋯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他”、無法用人來看待，這也是羅德爾注定跟火山官邸不死不休的原因之一。就算羅德爾避戰，火山官邸也不依不撓，所以我們只能以戰止戰、以攻為防，不給他們韜光養晦、休養生息的時間。」奧陶琵斯轉向女孩，盤腿而坐⋯他看著一旁的木椅，風化殘破的木條讓他毅然決然放棄，要不從椅子上摔下來就太丟人了⋯⋯
「至於癲火⋯」奧陶琵斯知道小傢伙雖然傻呼呼的，但什麼能說什麼不能還是分得清楚，所以告訴她無妨。而且那些事情對神人、半神而言也不是秘密，就算蒙格溫窺探她的夢境也無所謂。只不過火山官邸還能跟小傢伙說個明白，但是關於癲火所引發的那一連串破事，除非她自己從夢中見到，不然別說奧陶琵斯不能提，他還真是說不出口！
於是他把癲火大概是個什麼鬼東西、該怎麼應對提防、提防些什麼都給說了個七七八八⋯除卻流浪商人那些破事跟它的信使、它的力量之源所在地。這些事情神人們知道，神人以外的人大多不知道，只有極少數“深受引導”的癲火信徒除外。但就算有少數人知道也無所謂，成不了事。只是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不是不相信她，但他有他的職責，一定範圍之外不可逾越，除非大人同意。
「妳在卡利亞城受傷之後我曾去看過妳，當時有個血指照顧妳⋯」該說的說完之後，奧陶琵斯不想再面對那鬼東西的破事，於是轉移話題。「他為什麼放妳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這個，艾瑞絲的確曾聽梵雷酸唧唧地提過這件事，但不知為何，被他開口問起了怎麼有種姦夫相見的即視感⋯女孩兒的尷尬與窘迫簡直無處安放。不過既然大家都見過了是不，那說說應該無所謂了⋯吧。女孩兒眼神死。於是艾瑞絲把自己在夢境中曾多次感到被窺探，未來要做的事情可能會因此而有所衝突、對委託方的當事者不利，或許必須放棄血指的身分。再加上梵雷也有自己的事情，而她既然認為未來的決定可能會造成兩人產生齪語甚至分道揚鑣，還不如就少見面⋯等等考量跟奧陶琵斯簡略提了下。
她不是真的想分開，只是她不知道放棄血指的身份梵雷會有什麼反應。從梵雷偏執又彆扭的性格來看，艾瑞絲真的沒有信心他會原諒、或是能夠接受身份不同的兩人繼續來往。
聽到艾瑞絲的說法，奧陶琵斯本該感到高興，但他並沒有。因為她在敘述這些事情時，他能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就算有他的精神力在身上，但這並不會造成如癲火能夠同步化的效應，所以只要距離夠近，奧陶琵斯的確可以感知道她的情緒，前提是必須得要波動的幅度夠大。
也就是說，奧陶琵斯能感知到就表示那是比較強烈的情緒反應了，所以他知道小傢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裡的想法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灑脫、那麼平靜，要說是強顏歡笑也不為過。而且，奧陶琵斯敢打賭，如果現在把她低垂的頭給抬起，眼眶裡肯定是蓄滿了淚水。
不過她的選擇是對的，因為蒙格溫的確覬覦諾克斯人與利耶尼亞人的知識與力量。還有人力⋯瞧瞧蒙格溫裡都是一些什麼廢物渣滓。
但是不管怎麼說，要去“安慰在意的人、支持她放棄她在意的人”這實在太糟心了，怎麼說都不對⋯換一個巧舌如簧的傢伙或許可以，但大開大闔的直男漢子真的擠不出適當的言詞，只能讓空氣在這尷尬的安靜中繼續沉默下去。最後還是艾瑞絲感傷著感傷著突然想到什麼、主動轉移話題才化解了這份尷尬。
只是她敘述的事情讓奧陶琵斯又想抹臉揉眉心了。
「⋯那個，那傢伙⋯」奧陶琵斯噎了噎，「那不是幽靈也不是幻覺、更不是聽錯的風聲⋯妳遇到的是古龍。」雖然小傢伙敘述的很模糊，但是奧陶琵斯想到了前陣子駐守在當地的惡兆之子的回報，八九不離十了就是⋯⋯
「⋯⋯⋯⋯⋯」不是熔岩土龍就是古龍，交界地上的龍有這種多的嗎⋯龍有這麼容易遇見嗎⋯這數量得跟我家附近的熊屁孩兒們一樣多了吧⋯為什麼一個同時存在那麼多龍與平民老百姓的世界，老百姓還能存活呢⋯交界地的平民也太難了⋯女孩兒的傷懷戛然而止，臉上神情如吃了屎。
奧陶琵斯一看到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他在沉默半晌後清了清喉嚨，「那傢伙叫做蘭斯桑克斯，是條母龍⋯妳知道古龍能化人嗎？」女孩點點頭，奧陶琵斯繼續說道：「古龍的性格重情重義、擅長社交，蘭斯更是奇⋯翹楚。」奧陶琵斯嚥下了奇葩這詞兒，「她特別喜歡跟人類往來，經常化為古龍信仰的祭司跟那些騎士們互動。但是她最喜歡的騎士卻為了癲火背叛她。」又是一樁關於癲火的破事兒，奧陶琵斯心中直道晦氣卻還是繼續說下去，為她的小傢伙解惑。「那個蠢人，蠢到聽信了讒言卻不仔細查證就不管不顧地背棄一切。他找到癲火的信使，想要受賜癲火，卻因為作法錯誤而被癲火燒壞了腦子。」
「⋯受賜癲火能做什麼⋯？」在知道了癲火是啥東西之後，女孩兒表示無法理解，於是語氣乾巴巴地。
「用另一種方法成為艾爾登之王、讓交界地過的更好、打倒黃金樹、為了什麼人⋯誰知道蠢到這種地步的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想到那個蒼白陰沉、不討喜的傢伙，奧陶琵斯簡直鄙視蘭斯的擇友標準。
「會不會是被迷惑了⋯你知道，有時候人會因為脆弱⋯」好吧，艾瑞絲其實也說不下去了。
奧陶琵斯強而有力地掀翻了艾瑞絲孱弱的推測。
「那傢伙是個頗具實力的褪色者，當時被稱為“最接近艾爾登之王的人”、“准王者”，所以蘭斯跟他往來其實承受了很大的責難⋯他若是正正經經想著要怎麼當上艾爾登之王大家倒還敬他是條漢子，但是那蠢人竟然費盡心思地潛入了癲火信使的所在地，就為了受賜癲火。他有這份心思怎麼不花點時間去分辨他所聽到的讒言真實性有多少？“願混沌充滿世間”是癲火信徒經常掛在嘴上的口號，這句話怎麼樣也無法理解成終結混亂、帶給交界地更好的未來不是嗎？」奧陶琵斯面甲下的神情就跟艾瑞絲一樣如吃了屎。「就憑這句話，他嘴上有再大義的名份都是狗屎，他怎麼不想想蘭斯的立場有多為難？」
⋯艾瑞絲目瞪狗呆，嘴巴張得大大的能塞進個拳頭。
「更何況，」沉重面甲下的聲音變得冷冽、堅硬，就像人們心目中熔爐騎士該有的樣子。「他可是癲火信徒的希望、是他們心目中的癲火之王。」
「那傢伙，是癲火信仰的“准王者”。」
所以當蘭斯桑克斯表示希望將他關進封印監牢的時候，究竟是捨不得殺他，還是要讓他活不好卻又死不了，永生永世都活在那道從不熄滅、由體內向外燃燒的詛咒之火裡受折磨？聽說那傢伙已經被燒到神智徹底崩潰了。總之，這個問題奧陶琵斯想過，但沒興趣追究，此事也就作罷。
「⋯那、那麼蘭斯小姐是不是大受打擊，從此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兩人相識的地方，只為等著她最喜愛的騎士回復神智？」眼看氣氛又要冷下來，女孩兒連忙想辦法活絡活絡，畢竟跟一個關係就很尷尬的人共處一室，要是沒有話題，那就真的尷尬到突破天際了。只不過艾瑞絲會這麼問倒不是她戀愛腦，可是奧陶琵斯的解說讓人很難不往這方面聯想⋯
「⋯⋯⋯⋯⋯」奧陶琵斯少有表情的臉正糾結地看著他的小傢伙，幸好面甲遮住一切。
「妳想太多了。」這次真的不怪奧陶琵斯直男煞風景，他只是如實陳述。「蘭斯的確失落了好一陣。她心裡怎麼想沒人知道，至少表面上她很快就振作起來，開始到處找目標、騷擾其他騎士。羅德爾的騎士看到她就像看到惡兆妖鬼。」雖然對蒙葛特不敬，但在這件事兒上，奧陶琵斯的形容絕對貼切又到位。
「她之所以在那一帶徘徊，是因為那裡是利耶尼亞上亞壇高原的必經之路，能到的了此地表示來者實力不凡⋯至少不會太差⋯又或者運氣不錯⋯」想到小傢伙傻呼呼又弱唧唧地也能矇上亞壇高原，奧陶琵斯只能幫蘭斯桑克斯把標準一再放寬⋯「所以她時常跑去那裡守著，等待可以通過熔岩土龍跟惡兆之子的人出現，美其名是吃飽太閒幫忙看守⋯不過她還真是長進了，連女人都不放過。」
騎士先生的聲音渾厚平穩，語調不疾不徐，明明說了一大段話，裡頭還帶了些近乎不文雅的字詞，卻還是覺得像是在聽人朗誦說故事⋯彷彿，彷彿“奧陶琵斯”。所以自己是因為兩人說話的方式相似，才會在夢中對著他喊奧陶琵斯嗎？艾瑞絲忍不住地想。
「⋯大家，為什麼那麼怕她，她會做什麼嗎⋯？」
「她不會做什麼，就是整天找妳，拉著妳唱歌跳舞、飲酒作樂，但是誰有她那麼多閒時間，有閒時間能陪她的她又看不上⋯在那傢伙⋯算了，反正他是褪色者，跟妳說名字也無妨⋯甚至有人懷疑是不是因為她實在太煩人，所以維克才會被她煩到受不了⋯維克背叛她之後蘭斯也反省過自己，雖然還是到處騷擾人，但是跟以前的她比起來已經很收斂。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看到她，以為她是找到新目標，或是有其他的事情做，直到前陣子才知道原來她跑到那裡去等著騷擾無辜的人⋯」奧陶琵斯想到回報的惡兆之子那一臉糾結又吞吞吐吐的委屈樣，她肯定在那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駐守的人雖然怕被秋後算帳，但是再也受不了或是瞞不了才說出來。
「為什麼她這麼執著跟騎士做朋友呢？她那麼厲害，一定很多人仰慕她、願意陪在她身邊。」
「古龍力量強大，卻也慕強，對弱者不屑一顧。」
⋯就是，還真是樸實無華又直觀務實的種族⋯⋯艾瑞絲像是一個聽著城裡故事的鄉下傻孩子，滿臉呆愣愣地。
⋯不是，可是，女孩兒想著，這來龍去脈怎麼聽都是一個是孤獨、希望有朋友的女孩子啊⋯好不容易有在乎的人了卻被背叛，為了轉移這份失落與更深的孤獨，所以到處騷⋯社交，想要尋找⋯也不能說是代替品，該說是幫她重新建立信心跟自我肯定的小夥伴？
「那她、她的族人呢？」
方才還侃侃而談、尚能稱得上熱絡的氣氛冷硬地中止，奧陶琵斯停頓了好半晌才回應了她。
「她的族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好吧，空氣又沉默了。
Notes:
大部分的人在討論維克的時候，關注點多是他為什麼跑去當火種、龍娘跟騎士的粉紅泡泡八千萬字，但我卻只想到蘭斯桑克斯受到的傷害。
從蘭斯桑克斯的禱告文本裡敘述她會化作古龍信仰的祭司跟騎士互動，而羅德爾王城是古龍信仰的重鎮，以及她出現的地方都在亞壇高原，還有她弟弟跟葛德文的有情有義，可見她跟羅德爾的關係是很不錯的，但褪色者卻不是。
所以她在面對褪色者跟羅德爾這立場相反的雙方時，她應該挺為難。但她還是對維克很好。
癲火村裡有個白靈，對話他會說「唉，維克大人，結果您不是王嗎？我們的王，我們的癲火之王，您在哪裡？」⋯⋯先不研究維克究竟是被癲火洗腦、一時迷惑的傻白甜，還是因為某種期望或是索求而接觸癲火、這些村民對他的期望是因為雙方有接觸而身居癲火領導者的地位，還是只不過是這些村民在知道有這麼強的人接觸癲火之後、對他能成為癲火之王的一廂情願，但是維克傷害了頂著壓力、對他這麼好的蘭斯桑克斯是真真切切的。
當維克潛入王城地底接觸癲火的時候，他是否利用了蘭斯桑克斯對他的信任，才得以潛入呢？這些縱然不得而知，但我相信蘭斯桑克斯感受到的傷害一定很大。
雖然在權力的遊戲之下，人性會做出什麼都不讓人意外，但鄉民們覺得他是個重情的人這一點我真的⋯我只覺得他就是個該吃奧利給的小王八蛋。
所以阿褪第一次在亞壇高原遇到她的時候，打兩下她就跑掉，一定是以為這次終於可以交到朋友了吧，想不到還是遇到壞人⋯傷心地跑走了（bu（我亂說的
Chapter 85: Sugar Daddy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畢竟跟奧陶琵斯關係尷尬，艾瑞絲在面對他的時候就算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起碼也有六萬分，所以要不了多久她又累了。她需要抓緊時間多休息，修復生理狀態，因為她還要趕回利耶尼亞。不管是為了跟忒拉格斯還是菈妮約定，都不能再拖了。所以就算到時候忒拉格斯跟博格納已經離開當地也不要緊，因為她還要接著前往紅獅子城。
艾瑞絲看了看屁股下的⋯應該是門板的東西，深深覺得人的適應力真的很強。她自認自己對交界地嚴重水土不服、哪哪都不適應，但是即便是這麼不適應的她也依舊適應了某些事物，就像那一言難盡的日常飲食，就像她居然已經能在任何環境下睡著。她有自信，如果有一天還能回藍色星球，就算睡在工地板模上肯定也能三秒打呼，睡得如同往生般安詳。
看著天色已晚，艾瑞絲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請騎士先生離開。微妙的氣氛在尷尬的沉默中流轉。
「妳缺錢嗎？」打破沉默的，是騎士硬梆梆的問句。
奧陶琵斯看出她的疲憊了。知道她其實不能久留，但還會在地此稍作休養，他想陪著她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詞。而且奧陶琵斯也發現有他在身邊，小傢伙似乎總是無法全然放鬆，所以硬留下也沒意義，但是又有點不甘心就這麼走人，誰知道下次再見面是什麼時候⋯誰知道拉塔恩將軍的“祭典”什麼時候會結束呢？於是直男的大腦自動幫他擠出話。而女孩被問得猝不及防，也下意識說出了真話。
「很缺⋯」
「除了錢還缺什麼嗎？」
「什、什麼都缺⋯」
不是，這跟sugar daddy一樣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兩句問話之後女孩兒混沌的大腦幡然醒悟⋯⋯
是說仔細想一想，兩人的關係的確無限大於等於接近這麼個回事啊⋯女孩兒傻逼震驚。於是兩個明明該是情投意合、卻硬生生搞成了援助關係的傻逼，彼此不停地在跑偏的道路上手刀狂奔。
「⋯妳⋯多休息，我去拿些東西給妳。」
「可是我還有約⋯我不好讓人等太久⋯」
「我很快能完事。」
⋯騎士先生簡潔有力的陳述，卻將整段對話的畫風歪成了另一種情境，就像是“你殺他的時候，有沒有幻想過你殺的人是我”，卻因為文字打碼，成了“你口他的時候，有沒有幻想過你口的人是我”⋯之類的情況。儘管筆直的騎士先生沒有察覺任何不對，然而被網路環境汙染思想的女孩兒尷尬地冏臉了。
⋯行、行吧，我多睡睡，等我睡飽你就完事了吧，睡著了就沒有感覺了⋯⋯不⋯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麼⋯女孩兒簡直想摀臉。
「這附近有亞人出沒，以防萬一，我會下禁制。妳就在這裡多休息、等我回來，最多三天。」熔爐騎士的聲音低沉莊嚴、不容抗辯。
「如果我真的回不來，禁制會在七天之後解除。」
接著，不等艾瑞絲說什麼，奧陶琵斯起身走到外面將馬匹上的食物飲水等物資取來留下、到門外下禁制、騎馬閃人，整個一氣呵成。
「⋯⋯⋯⋯⋯」不，等等，這是小黑屋嗎？？？
女孩兒目瞪狗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霸道總裁強制愛的行為。
還有大哥，你是留下了食物飲水，可我的五穀輪迴該怎麼辦？我不是小說裡永遠不用上廁所，或是大便粉紅色還帶著紫羅蘭香氣的仙女啊？？？？？
痛苦的女孩兒認命地爬起身，拖著疲憊而殘破的身軀，在屋裡翻找可以拿來當內個壺的桶子，以及能蓋住它的板子⋯也算她在這遭磨難之後運氣稍稍好了一把，不但找到合適的容器，還在尋找的過程中，意外發現角落的大桶子裡裝著八分滿的清水，旁邊簍子裡還有一些縫製粗糙的皮毛和粗麻布。
終於抽到禮包的女孩兒甚至還找到些肉乾，不過不知道哪種生物做成的，又厚又大塊，腥味很重⋯只要還沒餓到僅剩一息尚存，她就完全不考慮把它放進嘴裡。
其實那些肉乾跟毛皮，艾瑞絲都曾在亞人那裡看到過，從製作上來說也確實是亞人的風格，看來這裡的確有亞人出沒。
艾瑞絲把身上的衣服脫下，用少量的水稍微擦拭梳洗身體。接著她在受傷比較嚴重、面積比較大的傷口塗了些藥膏後、換上輕薄的麻布長袍，再將那些皮毛粗布鋪在床板上當作墊布。做完這一切後她癱在床板上，眼睛直直盯著屋頂、整個人處在放空思考的狀態。
⋯是這樣，亞人的確能用物資來交換食物住宿或是庇護，但是一來艾瑞絲身上現有的物資所剩無幾，二來亞人的性格同樣有著巨大的個體差異性，野蠻不講理的大有人在，而這一點尤其體現在沒有女王帶領的亞人聚落。所以在狀況未明的前提下，待在有禁制的空間確實是最保險的做法。
只是女孩兒總覺得，跟騎士先生在一起，不管是放鞭炮還是純友誼，都好累啊。明白他的好意與慷慨在黑暗中世紀的世道裡是真心難得，這人已經能算得上是個有騎士精神的正直騎士⋯⋯但是他，好像很直男？不過時代背景不同人的性格也完全不同，這個時代背景下要不直男，除了少數鳳毛麟角之外，得是整天風花雪月的浪蕩子或是特種行業的男性了吧⋯就是，這人在高位者並且還是個糙漢子裡頭，屬於精緻體貼又慷慨的了吧⋯完全明白這年代的階級有多麼分明、高階騎士的地位非常高女孩嘆了一口氣。
想到那個或許連低階騎士都不是的“奧陶琵斯”，艾瑞絲又嘆了一口跟她家的胖主子體重一樣重的氣。
至於他那啥啥的行為，怎麼說，人性本就具備二元性，善惡同時存在並依照環境而靈活地決定比重。在艱難無人權的年代，他真的有情有義了，吧⋯⋯已經累成狗，把自己放空到快要飄出外太空的女孩兒躺在床板上，眼神死亡，並將對人的標準放得像是大海一樣寬。
＊＊＊
奧陶琵斯一回到亞雷薩墓地就筆直地朝自己房間大步走去，接著翻出一個大布袋後就是一陣塞。羅德洛看到他回來了，正想跟他聊聊過陣子放假要幹啥去，就看到他的好同僚在房裡自我打劫的行為。
想不到羅德洛還沒開口，奧陶琵斯邊翻邊塞還能搶話：「你那邊有不少雜物吧？花花草草的。」
「⋯是啊，堆了一堆用不到。」羅德洛漫不經心。墓地鈴蘭那種上面附靈的鬼東西能幹嘛？送給姑娘插花瓶聞還是插頭上當髮飾嗎？艾奧尼亞蝶那種帶腐敗之力的破玩意能幹嘛？送給姑娘做薄紗裙嗎？每個身經百戰的騎士一定都會有一堆忘記哪裡來、不知道能幹啥用的戰利品，但是送這些東西給小姐姑娘們會被胖揍再掃出大門，又或者先被掃出大門再在大街上被胖揍⋯總之，親眼見過一些小伙子因為送禮不當而引發悲劇的熔爐騎士如是說。
「我想也是，那給我吧，反正你用不到。」對著好同僚好戰友，男人開口開得理所當然。
「要就拿去⋯不過你要幹嘛？」羅德洛雙手交叉在胸前、站成了三七步靠在門框，腳邊還跟著兩三隻咒蛙，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從門後探出半個小腦袋與一邊假眼，跟著一起湊熱鬧。
然後羅德洛就看到他的好同僚老大哥露出一個充滿粉紅泡泡的笑容。「小傢伙⋯缺些東西。」
「⋯⋯⋯⋯⋯」幹，好噁心。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是褪色者的話，這些花草藥材倒是挺實用。羅德洛表示理解。
但這不表示他就能接受好同僚老大哥這副噁心兮兮的德行⋯連咒蛙都瑟瑟發抖了，誰知道是怕到發抖還是噁心到發抖。
他娘的，憑什麼大家要被這些破廉恥無下限的褪色者煩到雞飛狗跳，他卻可以從這些垃圾裡淘到寶還吃上了⋯不對，一開始甚至是寶藏自己送上門來、不但求吃還有錢拿？？？想到幾位同僚都已經守到深根和希芙拉河那種鬼地方，還能被這些無孔不入的褪色者騷擾⋯上次聽說還有褪色者無意間矇到、發現他們傳送的秘密而上了天空之城。想到這裡，羅德洛簡直酸到面目全非、質壁分離。
「可是老大，你對她好，她的身分卻注定了要跟你作對，值得嗎？」
狗都看不上的直男漢子沒有受到挑撥，而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直壁分離的同僚，嗤之以鼻道：「褪色者又不是因為想當王而被喚回，也不是每個被喚回的褪色者都是王上當初的軍隊。你以為有多少褪色者會接受雙指的使喚、又有幾個人能堅持下去？如果她不稱王不傷害大人，幹嘛要跟我作對？」奧陶琵斯毫無掩飾地說出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言論，並且特別針對性地只對少數人用上尊稱。
「⋯你還真是⋯反正你心裡有數就好。」羅德洛再也受不了這股黝黑泛著粉紅的甜蜜泡泡，太他媽的噁心了⋯男人決定從檸檬樹下走出創傷、活回自我，毅然轉頭回自己房裡準備蒐羅那些用不到的東西供老大哥挑選。儘管不甘心，然而想到奧陶琵斯的種種直男創舉，羅德洛認命了⋯⋯算了，欲求不滿跟求愛不順的男人最難相處了，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是吧。
活回自我的男人表示付出自己用不到的東西可以換來職場的平和寧靜，非常值得。
＊＊＊
威達姆廢墟的某個角落裡有間廢棄的石磚屋，所有的門窗開口上都被一層濃霧般的物質籠罩。
那股物質很特別，是濃密到幾乎化為實質、看不穿另一端景象的褐金色魔霧在門窗處流瀉，但絲毫不會流出範圍之外，而是就這麼剛剛好地在門或是窗的這方寸範圍間存在，由上至下地流動，到底部消失，再由上往下流。周而復始。
其實這股物質在交界地上不算罕見，但絕大多數的人都沒見過，因為存在這股物質的地方通常是生人勿入的禁域。之所以叫禁域其實也不夠正確，因為問題不在地點，而是霧門後的生命是強大的禁忌存在。
但通常來說這禁制魔霧並不是誰被封印，而是這位強大的“誰”因為各種這樣那樣的原因、自己設下的，用意通常是為了等待、篩選能夠挑戰他的人。只有較少數的情況是真正地被他人封印在該區域。
至於封印能夠持續多久、誰能夠在封印的前提下進入，就端看設置者了。
雖說都能睡得著，但令人安心的空間總是更讓人能徹底放鬆。於是艾瑞絲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並且囫圇吃了點奧陶琵斯留下的乾糧後，終於感覺到自己康復許多。
此時，她也才有精神能想到別的事情。
艾瑞絲拿出了輝石人塞給她的卷軸，點著星光魔法仔細地研讀了起來。
⋯然後，那啥，依照卷軸上記載的東西和署名，再結合輝石人的衣著跟魔法師們對待他的態度之慎重，應該是亞茲勒本人沒錯了。
艾瑞絲放下卷軸，認真地思考起來。
綜合瑟濂跟塞恩的說法，加上她親眼所見，以及兩人接觸時的觸感，這位起源派大魔法師的身體恐怕已經快要接近無機物的狀態⋯或許就是學長說的結晶化？只是艾瑞絲以為所謂的結晶化指的是將結晶與自己的身體嵌合、類似增幅或是部位取代，想不到居然是字面上的意義，將自己變成結晶人？？？
艾瑞絲曾聽說過有結晶人這麼一個物種，形如其名，是真正的結晶雕成人形後產生了意識⋯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女孩每每還是對交界地的生物多樣性的範圍之廣感到驚駭又敬佩，尖叫兔子那種。
好吧，總之，為什麼亞茲勒大師會在那裡？被藏到那麼隱密的地方是為了防誰？又為什麼要防？
大師真的是自願被帶過來的嗎？再說要藏他的地方多了去了，就算不藏在利耶尼亞，交界地這麼大，為什麼要帶到這裡？還有他們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上了亞壇高原？
卡勒羅斯教室奉亞茲勒大師為本，卻特別反對起源派，甚至不惜落個打壓異己、驅逐自己教室的開宗大師的名聲，丟臉丟到整個交界地⋯對高高在上、極度愛面子、覺得名聲大於一切的讀書人來說，這些應該是最不能忍受的事，那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理論上只要能維持好名聲，亞茲勒大師要把自己⋯或是被別人變成什麼樣子他們應該都相對能接受才是。
如果說有什麼比好名聲受人追捧更誘人、更令人陶醉，恐怕非權力莫屬了。只要能掌控權力，名聲又算什麼呢？再說只要權力足夠大，那些難聽的流言蜚語根本傳不到握權者的耳朵裡。
虛名怎比得上實權？曾手握過絕對大權的人更是深諳此道。打壓起源派的發展固然因為魔法師們不能被如此消耗，恐怕更多的是因為權力的鬥爭。
從亞茲勒所在地跟人力的陣仗來看，艾瑞絲不相信他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被驅逐，她甚至懷疑亞人之所以會被引來此處就是為了安置這位大魔法師。
要說擔心亞茲勒大師會被起源派利用什麼的所以要保護他，這一點艾瑞絲也不信，反而更傾向就是因為害怕起源派的發展會影響到卡勒羅斯在魔法學院的掌控地位⋯或是已經影響到了，所以必須用這種方式來阻止起源派的發展。至於為什麼把大師藏起來就可以阻止起源派的發展⋯⋯艾瑞絲推測，或許，起源派想要跟大師融合；更有甚者，說不定大師知道自己這副肉身的時間已經到了極限，想再繼續下去就必須走向更激進的方法——變成魔法師球。而卡勒羅斯並不想讓大師與激進的起源派合作⋯共融。
再說了，如果亞茲勒跟卡勒羅斯的關係那麼好的話，為什麼要把卷軸交給她？
總之，一言以蔽之，就是權力的遊戲。
不過這些都只是猜測罷了，還是因為有跟瑟濂和塞恩相處過才擠得出來這種猜測⋯艾瑞絲看到卷軸上面那前所未有複雜的理論跟運算式，以及身心靈該如何調節配置才能做到運行該魔法的各種指引⋯⋯女孩兒的頭又暈了，於是決定放下一切，再、再躺一下好了⋯
Notes:
尖叫兔子。有人捏住牠後脖頸的那張奇葩梗圖。
傳送的秘密啥的，就當是調香師洞窟傳到天空之城這類、對阿褪來說算是BUG傳送的東西吧XDDDDDD
關於人性的二象性，我是這樣看的，詹姆蘭尼斯特跟波隆是善還是惡？無面者和梅莉珊卓是正還是邪？個人認為善惡並存，亦正亦邪的渾沌，才是人性。
Chapter 86: 師生戀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也說不清，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回去的。
大概，就像在外累了一天的丈夫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溫馨的家。夜色初上時，乘著馬匹，緩緩走在再熟悉不過的泥土路上；樸實的石磚屋裡點了一盞溫暖的燈火，橙光搖曳、忽閃忽現，像是在對疲憊的歸鄉者招手，指引他們回到鄉愁的港灣。
然後港口管理局的局長大吼一聲，硬是把正欲入港的大船給愣停了。
只見女孩兒暴喊一道，讓騎士先生退到二十步開外處，騎士先生不明所以地照做了。緊接著女孩兒急吼吼地、半捧半抱著一個上頭覆蓋著木板的桶子往外衝。她一路不停歇地衝到山壁前放下桶子，接著又往旁邊走了幾步之後、撩起袖袍朝著地上就是一頓海摩砲彈連發，硬是把泥土地給轟出個半人深的坑洞。
女孩兒像埋屍體一樣，嘿咻嘿咻地把桶子往洞裡一塞，接著從身後抽出一把身柄寬大的戰斧，將撥出的土給掃回去、完成了掩埋的動作。
「⋯⋯⋯⋯⋯」倒也不用那麼見外。
五感敏銳的騎士先生只是直了億點點，但是並不笨，所以大概也知道她在幹嘛。
完成這一切的女孩抹抹額上的汗水、露出一個帶著緋紅的微笑，腳踩春風地跟騎士先生問好，像個剛插完秧的農夫在回家的路上跟鄰居打招呼。她若無其事地走回屋內，彷彿方才的急切慌張窘迫都是誤會。
「⋯⋯⋯⋯⋯」就是，其實，真的不用那麼見外。
騎士先生看著女孩發黑的眼眶、略帶凹陷的雙頰，完全不理解他也就去去，又不是沒留食物飲水，為什麼短短幾天能把自己搞成這副精盡人快亡的慘樣，這到底是發生了啥事？？？
奧陶琵斯走進屋內，看到地上的卷軸跟本子，地面還用炭筆畫畫寫寫了幾個運算式⋯好吧，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是，小傢伙在閱讀方面的術法理解程度好像真的，不太好⋯寫出來的算式依舊坑坑疤疤地像個⋯不太聰明的孩子。但若是有人能以口語的方式教學講解，以及實際上手操作，她的資質還算可以⋯⋯騎士先生點評女孩兒那跟交界地截然不同的物質世界的思維方式、以至於難以轉換思考模式而寫出來的障礙東西，然後沈默。
就算是傻孩子也不能隨意打擊。騎士先生明白。
⋯雖然不能確定騎士先生為什麼沉默，但是女孩為了化解尷尬，還是努力轉移話題，告訴他這是在遁世者村得到的卷軸，但是上面寫的東西實在太難⋯對一個現代唯物世界的麻瓜來說，煉製術還好，就是經驗跟正常的理解力便足夠，但要理解魔法世界的運算跟能量調用方式真的太難了，尤其是在沒有人指導的前提下⋯尤其大魔法師的終身最高智慧結晶本來就有夠他媽的難難難難難，不然還能叫大魔法師嗎⋯
奧陶琵斯真怕她會頭頂冒煙⋯好吧，反正現在的自己是強大的熔爐騎士，不是小騎士“奧陶琵斯”⋯熔爐騎士的奧陶琵斯深呼吸，開始指導起艾瑞絲這上面寫的東西。
「這道魔法威力不凡，但是對魔力的損耗極為巨大，妳的魔力不夠深厚，用了反而會陷入危機。除非少數特定情況，否則我不建議妳使用這道魔法。」雖然沒有明說，但奧陶琵斯口中的“少數特定情況”在戰略應用上指的是什麼，艾瑞絲心裡有數。不外乎就是抓準時機，在千鈞一髮之際反殺或是逃命，或是使用了某些藥水道具而讓魔力處於短暫的充沛狀態等等⋯總之不是常態的情況。
「亞茲勒已經脫離人的範疇，所以他嘔心瀝血創造出的魔法也不是人類之力能夠使用⋯就算學會了也難以發揮。」奧陶琵斯看著小傢伙用腦過度而衰弱的小臉，終究沒忍住地摸摸她的頭。穿戴著剛硬手甲、小鐵棍似的手指在她的亂髮上粗糙地梳了梳。
騎士先生的舉動讓艾瑞絲有點想哭了。
因為交界地的旅程讓她身心俱疲。因為“奧陶琵斯”也會對她做出同樣的舉動。
此時的兩人給了艾瑞絲一種奇妙的神似感，但她很快地撇開這個念頭，因為她知道這不過是自己太累了、身心脆弱了，才導致的錯覺。
艾瑞絲連忙轉過頭，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再裝作不經意地抹抹臉、藉此抹掉眼眶裡的濕潤。
「⋯⋯⋯⋯⋯」奧陶琵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明白她為什麼哭，難道是穿著盔甲難以做細微的動作，因而手勁太大、把她梳痛了而不自知？？？面甲下的騎士神情無措。
幸好兩人都想轉移眼前的尷尬。艾瑞絲想到亞茲勒，又聽騎士先生所言，看來他知道亞茲勒的情況，便開口詢問。
礙於跟瑟濂的師徒關係在先，除非瑟濂或是學院的人自己開口，奧陶琵斯不確定這些事情能完全讓她知道，便略帶保留地為她解惑。
「亞茲勒是不是卡勒羅斯的開創者與兩者之間有沒有利益衝突並不牴觸。」
「雖然亞茲勒是起源派的宗師，卡勒羅斯也奉他為本，但是魔法學院是一個古老而龐大的組織。所以實際上亞茲勒是先成為起源派的宗師、還是先成為卡勒羅斯的宗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組織”面前，亞茲勒的身分必須先是“卡勒羅斯的宗師”，其次才能是“起源派的宗師”。如果這兩者的身分有了衝突而亞茲勒的立場卻對調了⋯那他會落到今日的境地也是必然。」明明可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在權力面前，宗不宗師的都是屁，但奧陶琵斯早在“同居”的那段日子裡就知道了，他的小傢伙雖然懂得人情義理，但是在權謀政治方面單純的像一張白紙。即便是現在，她仍然稚嫩如嬰孩。於是奧陶琵斯在他能告知的範圍內，把這些事情給掰開來揉碎、一點一點地教給他的小傢伙，並引導她主動思考。
奧陶琵斯給了艾瑞絲既是清楚的解說、又是隱晦的提醒。他為女孩提供一個脈絡，讓她沿著脈絡去思考後續的發展，為何、會是怎麼樣的結果。
「可是如果⋯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掌權的人是起源派，大師恐怕還是落不了好下場⋯因為就算是起源派內部也存在著很大的分歧⋯」艾瑞絲在奧陶琵斯的引導下，想通了什麼，以及更多。
「是。」
看著小傢伙欲哭無淚的臉，奧陶琵斯這次不敢直往她頭上薅去，而是伸出的手在她耳畔停下，將一綹髮絲撩到耳後，接著轉折超生硬、像是對待好戰友似的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這是什麼奇怪的舉動⋯艾瑞絲呆愣愣地看著騎士的行為，無言以對。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給妳卷軸，但是既然給了妳就安心收下，只是他的魔法不是妳能夠駕馭，萬不得已才能夠慎用。」奧陶琵斯尷尬地停頓片刻後才又繼續說下去。而騎士先生的忠言，知道自己斤兩的艾瑞絲立即揮別茫然、點頭如搗蒜。
結合亞茲勒對艾瑞絲說的話，奧陶琵斯不好說亞茲勒那副鬼樣子的身體是不是看到了小傢伙的“什麼”，又或者是以此交付作為他傳承或是鬥爭的延續⋯甚至兩者都有。畢竟他身邊不是亞人就是那幾個卡勒羅斯的魔法師，就算小傢伙說還有奧立維尼斯的人，但是還不如交給一個純然的外人來的更好⋯不，或許，這個純然的外人才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如果這個世界美好一點，理想一點，奧陶琵斯倒希望是亞茲勒看上了想收為徒弟的人，把自己的畢生結晶交給這個無緣的徒弟⋯但這是不可能的。跟瑟濂是閒到發慌才強認了徒弟不同，亞茲勒在如此極端的環境、異常的處境下，捨自己人而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路過的陌生人⋯很遺憾，這個世界既不美好，也不理想。在漫長的歲月中看盡交界地的流轉，熔爐騎士心中無比清晰。人就是要死了，也要拼著最後一口氣、把自己的意志傳承下去，彷彿藉此就可以在精神上達到永生⋯人，神⋯本質上沒什麼分別。
不過有可能被作為某種意識的寄託，為了能夠代位延續其鬥爭⋯這種話奧陶琵斯就不好跟她說了。腦袋一下子塞進太多東西，很可能因為無法即時理解訊息、梳理思緒而產生混亂，進而混淆或扭曲了立場和認知。揠苗助長，反而害了她。
「起源派的魔法師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他們認為肉體不過是暫時停留的軀殼⋯既是中繼，也是限制。只不過在星體停滯之後，有些人作法變得更極端了，但說穿了這群人都是同一個德行。」奧陶琵斯冷冷地嗤了一聲鼻息。對於開啟地圖砲的騎士先生，女孩不敢吭聲，只縮著頭等他繼續發表感言。
⋯看到小傢伙的鵪鶉樣，奧陶琵斯真心不懂她這沿路走了這麼長的旅程，怎麼還是一驚一乍的⋯
「魔法學院的一切與輝石息息相關，可以說輝石、結晶構築出了魔法學院，是學院的根本。所以他們對結晶人的態度也頗為友好，雙方互有往來，學院裡還成立了結晶派。」奧陶琵斯感受到有亞人靠近這間屋子，隨即又離開，便也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學院將結晶人奉為座上賓，與他們締結契約、學習他們的魔法，並且在他們的同意下進行研究，試圖從他們身上研究出成果——結晶人同時是無機物與生物的存在，而這種生存型態最接近學院關於“起源”的理想。對作法本來就比較激進的起源派來說，這種型態甚至是他們心目中理想的生命型態。原因就如我剛才說的，他們認為肉體軀殼只是意識短暫停留之處，不但脆弱，還會限制住他們的靈魂。」
「所以盧瑟特跟亞茲勒這兩位起源派的宗師率先展現了過人的瘋狂，把自己給結晶化⋯亞茲勒跟結晶同化的樣子就是妳看到的那樣。」奧陶琵斯嘲諷道。「後來的魔法師球不過是他們瘋狂的延伸⋯不管結晶化跟魔法師球之間有沒有前後關聯性，也不管最後這些“星星之子”是否能進化成他們想要的型態，或者只是痴人說夢，妳都不要去跟魔法學院的人體改造扯上任何關係，哪怕聽起來再美好，明白嗎？」奧陶琵斯覺得要先潛移默化他的小傢伙，為她建立起觀念。
雖然瑟濂對這個傻徒弟很好，但身為起源激進派的領頭人，誰知道她的三觀歪成了什麼樣子、誰知道她的“好”是不是“來吧讓我們變成同一顆球吧～”。奧陶琵斯根本不敢相信她！
感謝騎士先生為她科普的一切，艾瑞絲用力點頭。
在交界地上，深陷在“生命改造”這個禁忌領域裡受折磨的生靈太多太多了，熔爐騎士未嘗不是呢？
然而傻孩子終究是傻孩子，如果腦子裡不會蹦出奇怪的想法就不叫傻孩子了。
只見女孩兒一臉故作悲喜的姿態，那傻德行看得奧陶琵斯一陣糾結，知道她又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兒了。這不，女孩正兒八經地從爛軟歪癱在牆邊的泥樣立了起來，小臉認真地說：「謝謝你教了我這麼多，理論上我該叫你一聲老師了。」騎士先生聞言眉頭一皺，直覺案情不單純。
「師生之間首重倫理，所以恐怕我們不能繼續那種關係了，我必須尊師重道，敬愛長輩。」女孩兒努力地表現悲痛與惋惜之情，彷彿兩人在愛慾糾葛與學術倫理之間成就了後者是多麼可惜、彷彿損失了一億個英雄盧恩般的巨大痛苦。
⋯尊妳他媽的師重道，敬妳他媽的愛長輩，喜歡玩重口味的身分扮演是吧，老子總有一天讓妳知道師生戀有多快樂多刺激。
如果不是那副身體受創又心力交瘁的慘樣，而騎士先生是餓鬼但不是變態禽獸，早就把小兔子反覆地料理食用了好嗎⋯在心中被逼出虎狼之言的騎士先生不動聲色地冷笑。
「無妨，我們不講究這些。」騎士先生鏗鏘有力、一槌定音。
「不管妳是離開交界地太久、忘了我們行事作風向來不拘泥這些小節，還是其實妳是褪色人的後代、是外地人，所以不瞭解我們這裡的風俗民情，我向妳保證，妳無須擔憂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受到苛責。交界地民風純樸、熱情好客並且包容寬厚，再說有我這個熔爐騎士為妳做擔保，妳只管放心就是。」
喔，是喔，真棒呢，呵呵，認識高級騎士好快樂啊，YA⋯
女孩兒笑容皸裂。
＊＊＊
不管再怎麼插科打諢，該教的教了該科普的科普了，艾瑞絲還是必須動身了。
奧陶琵斯看她馱起那一身的行囊器具，總覺得搖搖欲墜⋯於是提出了送她到古遺跡斷崖的出入口。
想到自己才剛復原，又接收了糖爹⋯咳⋯慷慨好心的騎士先生的扶貧物資，那沉甸甸的重量，可能無法順利通過惡兆之子盤據的區域。便腆著臉、答應了騎士先生送禮送到面前得還兼司機載妳回去的提議。
艾瑞絲打算先趕回去赴約，然後再進圓桌廳堂存放物資兼探望羅德莉卡。於是在留下一些簡單的外傷藥物、作為借用了人家的衣服跟清水的謝禮之後，艾瑞絲便坐上騎士先生的馬，離開了威達姆廢墟。
途中經過某處時，女孩兒再次聽著遠方傳來「欸欸欸欸欸」的呼喊聲，她閉上眼、痛心疾首地請騎士先生快速通過此處，因為她目前真的沒有時間可以結交新盆油！
蘭斯桑克斯：「⋯⋯⋯⋯⋯」欸不是，我本來只是好奇想看看為什麼一個氣勢弱唧唧的褪色者，身上竟然有那個傢伙的氣息⋯⋯想不到不是我弄錯，那個狗都看不上的臭傢伙終於還是找到受害人了嗎！
沉默的空氣有點兒冷，蘭斯桑克斯縮回了伸出的手手，接著她低頭看了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有化人⋯原來如此！蘭斯桑克斯幡然醒悟，一定是自己沒有化人、小褪色者被她颯爽霸氣的英姿震攝住了，所以才不敢停下來跟她認識認識、交談一番！
並不知道其實小褪色者根本沒看到她，就算知道了也會覺得肯定是惡兆之子嚇到人了的蘭斯桑克斯，今天，也依舊是個關注點奇特的龍族女孩兒。
＊＊＊
「妳⋯隻身在外行走，注意安全。」本想騎乘在馬上，以帥氣灑脫地姿態揮別，但奧陶琵斯看著艾瑞絲，想著兩人這一路走來的種種與再見不知是何時的離別，忍不住還是下了馬，像個孩子即將遠行的家長、一一叮囑了起來⋯⋯明知道這樣真的會升級成長輩，但他就是忍不住。
「我跟妳說的事情千萬記得⋯」突然，奧陶琵斯想到什麼，「利耶尼亞可能會有一種叫做死亡儀式鳥的東西會在夜晚出沒，可以的話盡量在白天行走。」
「⋯⋯⋯⋯⋯」平地一聲雷炸醒女孩兒，她一臉糾結地說道：「我已經遇到了⋯」
「⋯⋯⋯⋯⋯」好吧，奧陶琵斯哽住了。
想到那悲慘的遭遇，女孩兒娓娓道來、侃侃而談。
「⋯多虧了學長，不然我就死定了⋯你不知道它有多可怕，尤其是頭上的大裂縫跟空洞的眼眶，嚇死我了⋯⋯」女孩兒在長長長的訴苦後，略帶迷惑地看著奧陶琵斯，不明白為什麼騎士先生沉默了好久。
⋯是這樣，奧陶琵斯本想裝作沒事兒帶過，但想想又覺得自己已經存了一個瞞天大謊，做人還是誠實點。「⋯它頭上的破洞是我打的。」
「⋯⋯⋯⋯⋯」不，我不明白。女孩兒癡呆臉。
「那隻醜鳥的頭被我一拳打出破洞之後，我發現它身邊的同伴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洞，所以隨口說了一句“受傷會同步，死了會怎麼樣？”，然後它們兩隻就朝著不同的方向逃走了⋯⋯咳，我真的沒有要殺它們，我只是受不了它們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的奇葩醜樣，所以輕輕地捶了一下⋯真的是輕輕的⋯⋯」強悍威猛、人見人怕的熔爐騎士先生第一次有了想要腳趾摳地的尷尬。
「⋯死亡鳥的身體是靈界的通道，它們以複製增加數量，但是彼此核心共通，一旦受傷了，其他死亡鳥也會出現同樣的傷⋯但不是真的受傷，只是虛幻的顯像⋯⋯」這個，就像本體的變化也會出現在投影，但每隻死亡鳥彼此之間互為本體與投影，所以其中一隻出現外貌變化其他的也會跟著變化。可是這傷不是實質的，自然也不會死亡。
「⋯所以我以後如果再遇到死亡鳥，每隻都是頭上開了大洞的樣子嗎⋯」不敢想像熔爐騎士穿戴上重甲的小拳拳帶著怎麼樣的磅數跟魄力的女孩兒語氣乾巴巴地，隱約知道了當初那隻鳥為什麼死追著她不放⋯魔法生物的感知力總是特別高呢⋯⋯
「⋯應該是，但是妳遇到那隻已經消亡，所以我不能確定⋯還有⋯」騎士先生的但書讓女孩兒心中一驚，有種即將屁滾尿流失了魂的壞預感。不過當然了怕什麼就會來什麼。「那群醜鳥的意識類似癲火，一個遭遇不測其他也會知道，而且它們很記仇，還欺善怕惡⋯⋯」
「那我該怎麼辦比較好⋯」那個“群”字讓女孩兒眼前一黑、手腳冰冷。
「少在夜晚出門⋯也不用太擔心，黃金律法壓制其他信仰，儘管事態略有復萌，但大致上這醜鳥在交界地的數量不多，可能只有幾隻，沒那麼容易遇見。」吧。
女孩兒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久久不能自己。她的心中孟克式吶喊，古斯塔夫庫爾貝式絕望，一點都沒覺得有被安慰到。
大哥啊！你幹嘛沒事手賤去打人家呢？物種和平共處不好嗎？？還有你確定你有資格嫌鳥醜？？？你不是說你們長得差不多嗎？？？？？
Notes:
死亡鳥那個我亂掰的，毫無根據的那種💃就，誰叫他們每隻都長一樣😆
Chapter 87: 迷霧中的道路分歧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正在火山官邸做客的帕奇先生犯了難。
首先，他的英勇作戰，修正了官邸千金犯的失誤、挽救了她的交友問題，得到官邸女主人的讚揚⋯儘管造成了一些損失，但是在傷心無措的天真小姑娘面前，這些就當作是不值一提的損耗。
然而古今中外想要加入犯罪集團，總是必須做些什麼壞事來成為實質上的共犯、以現決心。身為判律者大家庭的一員自然不例外。
可是可是，帕奇先生是無欲無求的帕奇、是冒險的勇者們最好的朋友——不屈不撓的帕奇呢。
所以隨者賞賜而一道領受下來的任務該怎麼辦呢？
足智多謀的帕奇先生便想著：任務外包就是了嘛！畢竟在一個組織裡，智囊團的存在非常具有必要性。所以作為考核，智取肯定也能成為通過申請的標準之一。
⋯其實盜亦有道的帕奇是一萬個不願意做這種事，但是⋯帕奇嘆了一口氣，成不成什麼的隨遇而安吧。
於是帕奇先生依依不捨地告別了溫柔的女主人、離開火山官邸去尋找倒霉鬼下包⋯咳⋯尋找完成任務的方法。
＊＊＊
明白了自己與死亡鳥與熔爐騎士的三角孽緣之愛恨情仇五百年之後，女孩兒從驚慌到痛心疾首、再到麻木，整個情緒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像是尼加拉飛瀑一樣上沖下洗167英尺。麻木之餘，女孩兒又想起了同樣是被鎖定目標似地被輝石龍史瑪拉格追成狗，於是順口問了句⋯幸好騎士先生跟輝石龍沒有任何的恩怨糾結或是心動邂逅，那就應該只是純屬巧合，或是其實那隻死亡鳥認識史瑪拉格也說不定了⋯⋯
當然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只不過倒霉催的女孩兒還沒領略到這個道理。
知道是自己的前因造成了小傢伙的後果，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補償受害人的騎士先生，掏空了身上的錢包，塞進了受害人的手裡，直挺挺並且乾巴巴地讓她多喝熱水或是洗洗熱水澡⋯如果以後他遇到死亡鳥的話，會幫她“處理”的。
遇的到的話。那群感知力超高、精得跟鬼一樣的醜鳥，就是刻意想找奧陶琵斯都沒把握能找的到⋯
就在氣氛尷尬快要尬出天際時，艾瑞絲突然想到既然古遺跡斷崖那邊的魔物已經解決了，便詢問奧陶琵斯是否可以開通此處、讓兩地重新往來？
這一點奧陶琵斯其實早已考量到，只等著回王城的時候就會跟大人回報此事，畢竟羅德爾不是真的想要斷絕南北交界地的往來，只是因為沒有急迫性，他們人力又嚴重不足，以及也算是防著褪色者，所以這件事才擱置了。現在既然熔岩土龍以死，也確定了蒙葛特分靈體與葛瑞克的敗落純屬各種因緣巧合所導致，而肇事者⋯不具威脅性，那就藉此而順勢開通吧，頂多是讓惡兆之子繼續守在當地、再派一些士兵過來協助排查通行者的身分。
熔岩土龍以死，除非羅德爾派人進駐古遺跡斷崖，不然根本守不住，來往的人遲早越來越多，那麼又何必逆勢而為呢？再說了，古遺跡斷崖雖然三不管，但是那裡其實是利耶尼亞的領土，能讓身分立場相對中立的惡兵進來已經頂天了，用的還是“鎮守盤踞著魔物的古戰場禁域”的名義，讓羅德爾的軍隊進駐什麼的想屁吃吧。真這麼做的話，人家絕對會認為此舉是要發動第三次與利耶尼亞的戰爭，還不跟你拚了⋯所以話雖然說得好聽，羅德爾能做的還真只有在亞壇高原這一方設檢查站。
既然大勢擋不住，不如順勢開放，還可以藉機談條件兼搏個好名聲不是？
⋯其實，嚴格的，嚴苛的說，一定要通行兩地不是沒辦法，但是僅限有翅膀能飛的、能夠極限攀岩的。也是因為條件太過嚴苛，根本沒幾人能做到，所以不能算數。
奧陶琵斯告訴艾瑞絲這件事的權衡，承諾會盡快把這件事傳達給蒙葛特，接著兩人真的要道別了。
看著騎士先生離去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艾瑞絲又將他跟“奧陶琵斯”給重合了。
艾瑞絲揉揉濕潤的眼睛，告訴自己清醒點，不要只是因為上了亞壇高原，不要只是因為旅程的疲憊、因為梵雷的事情而身心脆弱了，就多了那麼多無謂的多愁善感、就給了自己逃避的藉口，再說兩人的身形高度根本不一樣！
說是這麼說，但女孩還是哭唧唧又可憐兮兮地低著頭、扛著大包裹，落寞地轉身下了梯井。
而感受到女孩情緒的奧陶琵斯心梗得無以復加，只能跑去驅趕痛罵蘭斯桑克斯來緩解、轉移情緒。
掃到戀愛不順的狗男人的颱風尾而被罵到精神耗弱，少了半管血條、頭暈腦脹還慘遭驅之別院的蘭斯桑克斯氣噗噗地想抗議。然而當她帶著龍雷之力的巨大龍掌正往奧陶琵斯拍去，隨即被奧陶琵斯用快出殘影的速度掀出角盾上的角尖給刺傷了手手⋯掌掌。
角盾上突起的巨大熔爐角是重甲騎士身上唯一不導電的部位，身經百戰的騎士先生在戰略應用上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大腦跟肌肉的記憶庫簡直能編成一部教學大典。
然後就是一聲貫徹天際的憤怒龍吼，附近的惡兆之子差點把手上大刀給嚇得掉在地上。
所以說騎士最討厭了！狗男人最討厭了！！！香香軟軟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
雖然說是自己忘了化人而理虧在先，雖然說只被角盾上的尖尖給戳傷了一點點，但是還是很生氣很委屈的蘭斯桑克斯左掌摀著右掌，氣噗噗x3地展翅飛走了。
她轉移陣地總行了吧！
＊＊＊
耽擱了那麼多天，其實艾瑞絲已經做好忒拉格斯跟博格特早先行離去的心理準備，所以當她看到兩人還在此處時，反而大吃一驚、紮紮實實地震撼了。
依著山壁鑿出巨大空洞，再將粗礪的岩石洞穴雕砌打造成宏偉、結構複雜的廳室，是諾克斯人特有的建築風格。熔岩土龍盤踞的殿堂，原是接壤利耶尼亞與亞壇高原的“邊境大廳”。在那個遙遠，諾克斯文明依舊繁盛於地面上的年代，無數往來兩地的人們會在此稍作歇息，進行各種大大小小的經貿交流，熙來攘往，川流不息。那時的生命與文化，豐沛而活躍，因為海納百川而充滿活力、欣欣向榮。
但是在就連黃金樹信仰都逐漸日暮西山的現在，宏偉的殿堂已頹圮荒廢，失落的古老工藝切割出的巨石柱傾倒，上面爬滿了青苔，地上滿是積水與屍骨⋯曾經因為熔岩土龍盤踞於此而被堵住了通往前方的路，無數自願與非自願的平凡人與勇者埋骨於此。
在這殘破的末世之美⋯的場地中間是一群人圍著一個大爐子吃吃喝喝的突兀畫面。女孩兒背著包，愣在當場。個子嬌小的惡兵跟原住民礦工一眼就認出艾瑞絲，大伙蹲的蹲坐的坐，對她就是一陣揮手寒暄，女孩呆愣愣地走了過去。
忒拉格斯跟博格特看到小姑娘離去的時候只是有點喪氣但還算精神十足，怎麼回來了整個人透著一股形銷骨立的慘狀，原本鬆垮的行囊被撐到快爆滿還又在手臂上加掛了一個同樣大的包袱、兩個包夾擊快把小姑娘夾得看不到人⋯就是，這兩大男人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不確定這是發生了不可言說的事兒還是打劫了、還是兩者都有，而兩道事兒之間該怎麼排列順序⋯⋯這破世道什麼癖好的傢伙都有啊畢竟。如此粗糙卻還都不約而同地遇過騷擾、幸好一個實力過人一個逃得快才得以幸免於難的兩個男人深以為然。
⋯看到兩人的眼神從震撼到同情、同情再到憐惜，女孩兒一臉如吃了屎地把這趟旅程的情節給挑挑選選地說了出來，兩個糙漢子肉眼可見地同時鬆了一口氣，接著露出尷尬的微笑⋯女孩兒心梗得更厲害了。
「不過兩地能開通太好了，就算褪色者要通行依舊有難度，好歹百姓能往來兩地、貨物能流通，他們日子也會好過一點。」有感再這樣下去，三人就能在尷尬中合摳出一塊交界地，於是不約而同地談論起同樣的話題、彷彿同步化了一般。
「被隔絕開的又何止是貨物往來，曾經分住兩地的親人朋友⋯」忒拉格斯感嘆道。多少家庭、朋友、有情之人的悲歡離合，都因為戰火而生死兩茫茫。留下的，活著的，日子也都不好過。
一番話讓本來人聲鼎沸的空間安靜了下來，好半晌後，忒拉格斯才又接著說道：「不管怎麼說都是好事，而且開通這裡也不影響魔法學院繼續過自己的閉門日子，就是得想辦法處理那些巨大的陸生海鞘。」忒拉格斯跟博格特轉頭跟那些礦工惡兵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眾人一番思索後，決定由惡兵們陪同三人一道返程去處理陸生海鞘，待事畢之後再讓礦工們回到廢村稍加打掃，整理出個酒館打鐵舖之類的，等未來通行的人多了，或許可以靠這些營生讓大家能過得寬裕點，別這麼貧乏艱難。
接著忒拉格斯跟博格特則會依照原定行程，繼續各自南下北上。
「那妳呢，要跟忒拉格斯同行嗎？」博格特問道。
「處理好之後你們先忙吧，我回圓桌廳堂一趟。而且這段時間下來我有點累了，想休息幾天再上路。」艾瑞絲委婉地推遲。
「也好。」看到小姑娘的疲憊樣，想必是遇到了很多事，眾人便也不再多問。
＊＊＊
就艾瑞絲所知，圓桌廳堂是一個複製出來的魔法空間，而空間的原型聽說在王城。
然而也因為它是個魔法空間，所以並不算是一比一的原樣複製，而是非常地“有彈性”，具體展現在它的格局乍看是一模一樣，但是當你沿著走廊走到底會發現左右兩端都各自有路延伸，再走到底又有路再向左右延伸⋯如此往復，而走道的兩側都是一個個的房間。一樣的壁紙一樣的門，一樣的地毯一樣的走道⋯這種在視覺上無限延伸的空間很容易讓人產生迷航感，方向感智障的人更是如此，兩條通道就頭暈了差不多⋯
所以方向感智障的女孩兒眼冒金星地迷路了。
她覺得再這樣走下去不是辦法，如果迷失在無人行至的深處，等她被發現的時候搞不好已經變成乾屍了⋯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女孩兒簡直想尖叫。於是雖然知道這樣很失禮，但求生意志還是驅使她隨手推開一扇門，想看看房內有沒有人⋯也就是說艾瑞絲其實是在求救了。
然後她就後悔了。
這是艾瑞絲來到交界地這麼久，第一次面對真正的，純粹的惡意。
連黃金樹也無法撼動，足以構成律法的詛咒之力。
Notes:
另一種讓棄置棺材賜福點附近的蘭斯桑克斯少掉半管血條並且逃離的方法（bu
認真說，我是真覺得古遺跡斷崖是諾克斯人蓋的，因為這種挖山壁蓋宮殿的風格跟永恆之城一模一樣。
Chapter 88: 迷霧中的髒東西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交界地，這個原始又魔幻，在中世紀背景下、劍與魔法的世界。
這裡沒有人權，百姓民智未開，衛生跟飲食如果不是因為這是個有魔法的世界還能更糟。
艾瑞絲在這塊地界上遇到過各式各樣的惡意，但大致上能分成兩種。
一種對方是魔法生物或外星人，善惡觀本就與人類不同，所以他們對人的“惡”屬於本能性質的驅動，不對個體帶有情緒性或是針對性⋯有時候，褪色者除外；另一種則是人類的惡，但這種惡多半是在艱困又愚昧的時代背景下、“窮山惡水出刁民”式的惡意⋯當然了，少不了有些是真正的反社會人格者，但是不管怎麼說那些“惡”都是有限度的，是有底的⋯頂多是個深坑。而眼前的男人是無底的深淵，是通往地獄的通道，是純然的惡。
只不過它並非是虛無、超脫般的純黑色惡意，而是某種扭曲到極致的情緒，是吸納了這個世間所有醜陋與憤怒的黑洞；它破壞世間的美好、轉化成痛苦與惡念後再永生永世的禁錮在腐爛腥臭的泥淖中。
即便是感知遲鈍的艾瑞絲仍然能感應到，這個男人身上蘊含著巨大的負面能量，他所到之處帶來的痛苦與對靈魂的壓抑，比起火山官邸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不對，火山官邸仍遠遠不及。
哪怕只是努力維持的假象，但怎麼說圓桌廳堂也是個應許之地，所以艾瑞絲從來不知道圓桌廳堂裡還有這樣的地方：房間裡屍堆成山，各種死相的破損焦屍、乾屍、腐屍四處散落堆疊，而疊蓋在這些屍堆最上層的卻是一本本的書籍，有些甚至是翻開的，就像有人把這些屍堆當成書桌。房間盡頭的石砌牆壁上滿是圓形、往下淌血的血印，像是按著人頭在牆上撞出來的。整個房間裡漫天小蟲子飛舞，而那個鮮紅色的分靈體就坐在屍堆旁的一灘血泊中。
艾瑞絲發誓，退個一萬步來說，在知道了熔爐騎士與死亡鳥之愛恨情仇三萬年的故事之後，死亡鳥看久了倒還蠢萌蠢萌的⋯吧；歸樹看門犬跟鐵處女這兩也就視覺衝擊跟壓迫感強，但不管是誰都沒有他那麼醜陋⋯對，醜陋。艾瑞絲心中冒出了這個詞。不是指長相的醜陋，而是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但你就是會用這個詞句來形容眼前這個從骨子裡就透出一股扭曲的惡意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著艾瑞絲看過最奇怪、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甲冑。
因為是單色調分靈體而看不出材質的盔甲，頸部戴著一個像是枷鎖、又粗又厚的大環。大環下掛著一個幾乎能夠遮蔽整個胸口、有著人臉的太陽雕飾，大概是護心鏡之類的用途。
除了那塊突兀的太陽之外，整副鎧甲上密集地遍布著像是斷角的東西。最誇張的是頭盔，粗糙的圓形頭罩，在大約是鼻子側邊到靠近耳朵的奇怪位置上，開了一道像是被用某種工具硬捅開、歪歪扭扭的裂口，頭盔後面披散著稀稀落落的⋯大概是頭髮的東西。除此之外，其餘的部分也滿滿地鑲嵌著大大小小的斷角，整個人怪誕又詭異，直讓人想皺眉逃離。
「哦，不速之客啊。」盤腿坐在地上的男人聲音有些粗啞，還帶著一股怪腔怪調，就像是被擠壓過的笑聲，讓人渾身不自在。「難得能享受片刻的寧靜⋯還是被打擾了。」
⋯艾瑞絲有一萬個不想打擾他的寧靜，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是絕不會進來的，但是既然錯誤已成、來都來了，再後悔也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路。然而男人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靜默地端詳了她一會兒後自顧自地說道：「妳不曾感應過詛咒吧——那令人恐懼、受人嫌惡的生命宿疾，那醜陋的賜福？」
眼前極為令人不舒服的場景與出乎意料的詭異話題，艾瑞絲除了搖頭，她不知道開該口說什麼。
果然，男人聞言笑了，笑聲中帶著像是喘氣的聲調，似笑又非笑、諷刺又猥瑣。「在我看來，妳還是稚子——妳這種人，不知污穢，也渾然不知自身的無知。」男人擺擺手，「我和妳這種人無話可說。走吧，不要打擾我⋯⋯妳該感謝圓桌廳堂不得械鬥的規矩，才得以留住一命、不受玷污。」
明明是來求助而不得，明明是被揮手驅趕，艾瑞絲卻有種如蒙大赦的解脫感。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氣，轉身頭也不回地只想落荒而逃，只想擺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她連致個意、失不失禮都顧不上了。
「⋯慢著，等一下。」就在艾瑞絲腳底抹油，滑滾順溜地像是要帶起一陣風、已經要走到門口時，男人出聲叫住她⋯她真的想不顧一切地開門奔逃，但如果不是在有把握的前提下做出這麼大的反應，她怕會惹怒這個男人，而這裡四下無人，沒有任何人能夠救她⋯⋯看著房間內堆屍成山、血跡斑斑的恐怖景象，再想到當初恩夏的事情⋯“圓桌廳堂不得械鬥”、“圓桌廳堂是安全的避風港”什麼的對艾瑞絲來說就是他媽的放屁！
艾瑞絲停下步伐，轉身的動作僵硬地就像江戶時代的機關人偶，幾乎要發出咔咔聲響。
「真是想不到⋯妳感應的到詛咒吧？」男人仰了仰頭、發出嗅聞聲，深沉而陶醉。「啊⋯我能夠聞到妳身上的味道⋯⋯那濕潤的宿疾氣味，撲鼻而來。看來，我的溫床已經熟成了⋯真遺憾，這份寧靜比我想像中還要短暫。」
⋯我他媽什麼時候感應的到詛咒了，那什麼濕潤的鬼東西不是在說我吧？還有你亂聞人家身體已經很噁心了，不要說出來好嗎？另外熟你妹的成，濕式28天的安格斯牛排嗎？？？
就像恐懼的貓貓會繃著身體炸毛，恐懼眼前猥瑣男的女孩兒與平常的恐懼方式截然不同、一反常態地在心中不停地粗言吐槽以壯膽。
「⋯妳來釋放我的身體吧，我的身體被關在王城地底的下水道監牢。」男人說道。
「到時候，我會殺了妳、玷污妳，讓那成熟的宿疾在妳的身體裡完全轉化，變成完全屬於妳的東西⋯妳這副身體開出的宿疾一定很美⋯我會仔仔細細地玷污妳、品嘗妳的宿疾⋯⋯」
「⋯⋯⋯⋯⋯」品你母親。
曾經以為葛瑞克猥瑣噁心，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無能，視人命如草芥、殘虐無道⋯大概就是一個人卑劣的極限了，此時艾瑞絲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好跟壞都是比較出來的，以及，人真的沒有下限，沒有。
寥寥幾句話，倒霉催的女孩兒覺得這個神經病可能不是單純的精神變態或反社會人格，但他絕對是兩者中的奇葩，拿他來當變態心理學的案例研究那肯定能符合上起碼半本教科書裡的項目內容⋯他就是一本活的DSM！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艾瑞絲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能是個滿口髒話的女孩兒，雖然只是在心裡。
「⋯我為什麼要釋放一個會殺我的人⋯告辭。」艾瑞絲終於擠出話來，雖然有些不管不顧，但還是努力維持禮貌，精簡每一個字詞之後再次轉身離去。
「等等！」男人站起身。
⋯等你母親。
但是聽到摩娑與撞擊聲，艾瑞絲知道他站起來了，不得已只得停下步伐、轉頭看他到底要搞啥屁吃。
「我聞到了⋯妳拒絕了賜福，對吧？為什麼要拒絕？妳明明感應的到詛咒⋯妳的身體裡有詛咒的力量⋯」男人連珠炮似地問話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又不停地逼近，艾瑞絲那叫一個壓力山大，生怕他不正常的腦子替她推敲出什麼不正常的答案、生怕自己“被回答”。
「恕我冒昧，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王城釋放本體呢？」艾瑞絲退了退。「日後我的確會去王城，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自己來不是更快嗎？」
「他們把我關起來後，對我嚴防死守還下了禁制，所以我進不去、就連分靈也不行，不管怎麼做都會出現在王城外面！」男人像是被捅了心窩，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激動了起來，伴隨著話語、喉嚨裡不停地發出嘶嘶怪聲，「那些裝模作樣的狗東西，那個暴殄天物的傻子！」緊接著男人對著艾瑞絲吼道：「妳也一樣！妳身上明明有賜福的詛咒之力！」
「⋯⋯⋯⋯⋯」不行了，這人真的有大病，建議直接放棄治療的那種，完全無法溝通。
女孩兒步步後退，「你說的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如果我的身體裡真的擁有如你所說的力量，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慢慢感應到⋯我答應你，以後到了王城，我會想辦法去找你。」
聞言，男人終於甘願坐回地上。
⋯雖然艾瑞絲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被安撫了，但是一個會很直接很認真地跟人說“放我出去殺你”的神經病，不管相不相信別人答應他奇葩要求只是敷衍他的片面之詞，艾瑞絲都不會感到意外，不然怎麼能叫做神經病⋯⋯
艾瑞絲在退出房間、關上房門之前，男人還不停地喃喃自語，時而怪笑、時而慷慨激昂。
「我要殺！我要仔仔細細的玷污你們！吃盡你們的一切！玷污你們的未來！」
「我是“食糞者”！是你們所有人的詛咒！」
＊＊＊
艾瑞絲關上房門後隨即跪倒在門口，她用力地深呼吸，滿是劫後餘生的身心俱疲。她抬起頭，看著左右兩旁都是一模一樣的場景，突然間有些頭暈，便背靠著牆，坐在地上休息。
「妳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一個溫柔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艾瑞絲本能地抬頭⋯是那個科林叮囑千萬不要接近的女人⋯記得，記得是叫做菲雅。艾瑞絲對她擠出一個極為勉強的微笑，表示還挺得住。
「也不算初次見面了，幸會。我名為菲雅⋯但我想，妳應該已經知道了。」菲雅一手掖著黑袍，另一手朝著蜷縮坐在地上的女孩伸出手。艾瑞絲稍稍休息了片刻，眩暈的情況已經好多了，便沒有拒絕她的好意、搭著她的手緩緩地站了起來。
「我迷路了⋯這裡每條路長的都一樣。」黑袍少女身上飄來一股甜美柔和的香氣，隨著她的體溫，氤氳而出；她離得很近，近得彷彿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面對漂亮又香香的小姐姐靠得那麼近，女孩有些侷促、有些臉紅了⋯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臉紅。「妳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
「當然可以，跟我來吧。」菲雅看著艾瑞絲，長長的睫毛扇了扇，白皙的臉上滿是溫柔的微笑，在剛剛那個男人的對比之下，簡直天地之差。於是艾瑞絲也就忽略了明明她已經站起來，菲雅仍然沒有放開手，依舊牽著她、關心問道，「裡面的男人⋯讓妳不快了嗎？妳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
⋯彷彿是在吹拂著甜美果香、春日午後的林蔭間，硬生生地插入了不久前吃了屎的痛苦畫面，女孩神情瞬間糾結，滿臉苦樣地點了點頭，說出了在地獄裡的遭遇與疑惑。菲雅伸出另一隻手，替女孩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像是在安撫做了惡夢的孩子般。「雖然我不敢篤定他說的是什麼，但是妳的身上的確存在著熔爐與詛咒的氣息。而那個男人口中的宿疾⋯就我所知，似乎是以詛咒和惡兆角侵蝕屍體作為溫床，所培育出的東西。」
「⋯⋯⋯⋯⋯」好吧，被這種噁心東西跟自己的身體氣息匹配度相提並論，女孩兒這下是真的覺得嘴裡被塞了一坨奧利給、整張臉皺成了一個大大的“囧”字。
菲雅喜歡這小姑娘鮮活又舒服的氣息⋯不是那些硬插入的，而是原身本質的那股。小姑娘的鮮活與靈動就像是一束陽光，破開了永恆陰霾的烏雲。菲雅從沒有見過真正的陽光，不管是在家鄉時，還是來到交界地後⋯就算這個世界有真有暖陽，也不是她能觸及。她的世界是陰霾，是永夜。
「被作為溫床培育出詛咒的死者將無法歸樹、會受到永恆的詛咒。在交界地中，這可說是最受人忌諱、最令人恐懼的一種存在。」菲雅的聲音就像是柔軟的絲綢，將人溫柔地包覆其中、再不想離去。「圓桌廳堂不能械鬥，但⋯並非不存在任何漏洞，幸好妳平安無事。」溫柔的解語花一棍子戳中女孩心中的痛，她幾乎想抱著眼前的少女哭訴，天知道她忍的多辛苦。
儘管對歸樹這檔事嗤之以鼻，但那是艾瑞絲個人的想法，事實上在交界地不能歸樹那就是比刨人祖墳還要嚴重百倍的罪刑，要不怎麼會明知歸樹系統出了問題，英格威爾和奧雷格都還是想試試⋯至少得親自去黃金樹下看看摸摸瞧瞧舔舔才能心死。所以這也顯得那個男人的行為罪無可赦、惡貫滿盈。
或許跟食糞者的相處太過痛苦，而顯得與菲雅相處的時光特別舒服、愉快，就在兩人談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菲雅的房門口——那裡離圓桌大廳不算遠，艾瑞絲之前迷路過一次後已經勉強能辨識得出，畢竟那次有科林救她、為她指路。
在菲雅的引導下，艾瑞絲在茶几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端起了冒著白色霧氣的茶杯。
「妳知道我是誰，對嗎？」菲雅將兜帽揭下，露出了白皙姣好的臉龐，與耀眼如黃金樹的金色髮絲。女孩看傻了，呆呆地點點頭。菲雅看著她，笑的溫柔。「死眠少女是我的使命，就算我已被故鄉驅逐了，我還是想這麼做⋯妳會看不起我、不齒我的行為嗎？」女孩連忙搖頭。
在艾瑞絲看來，死眠少女就像指頭女巫，從小被灌輸了燃燒自己的生命來成全他人的想法，至死方休、卑微的令人心疼⋯就算打開籠子門，卻也因為習慣了電擊、完完全全被習得性無助給制約了，自此眼中再沒有光明、只剩黑暗。
她們不是逃避，而是在暗無天日、不見盡頭的無助中被迫徹底放棄，成為柴火。
「我不敢說我認同妳的道路，但我不會看不起妳⋯妳是本質善良、溫柔的人，只是太多悲劇、太多無奈，造就了今日妳我不同的立場⋯」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在某種程度上，艾瑞絲能夠明白。
菲雅將女孩輕輕擁入懷中，彷彿對待珍寶一般。「謝謝妳⋯希望有一天妳願意分給我生存的力量與意志力⋯我想要妳的溫暖，我想從妳身上感受到“擁抱”所帶來的神聖意義。」
儘管不明說，但是艾瑞絲很清楚菲雅口中的擁抱是什麼，可是她卻沒有任何尷尬或是害羞的感覺。
她感覺到的只有悲哀。
＊＊＊
艾瑞絲其實對羅德莉卡這個朋友感到很抱歉。
待在圓桌廳堂的時間，艾瑞絲一次又一次地承蒙她的照顧。艾瑞絲知道羅德莉卡為了怕她再遇到“不該在此遇到的事”而為她做盡一切⋯明明她只是帶羅德莉卡進圓桌廳堂，並沒有做了很多或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她怎能承受得起如此的付出呢？
羅德莉卡對她這麼好，但她總是來去匆匆，就算停留也無法真的好好休息、總一臉苦大仇深的驚弓之鳥樣⋯就是笑都能笑出一副苦相，感知力高如羅德莉卡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所以艾瑞絲真的對她感到很抱歉。她不知道能為羅德莉卡做什麼，於是她用木頭慢慢削出一把扁梳，再將古遺跡的礦工送她的藍色輝石鑲嵌上去，勉強做出一把閃閃發亮的扁梳⋯粗糙的手藝讓她在送出禮物的時候有些難為情，但是羅德莉卡卻非常開心，說著會把它當成寶貝後小心翼翼地收進掛在腰上的小包裡。看到她開心的樣子，艾瑞絲覺得自己的忐忑不安被治癒了。
「⋯對了，有件事情，我覺得應該跟妳說一聲⋯」羅德莉卡以為艾瑞絲剛到圓桌廳堂，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姊妹已經遭難了一大場⋯要說臉色差什麼的，每次艾瑞絲回圓桌廳堂都是一張慘臉青筍筍，尤其是在那次變故之後。所以羅德莉卡真的沒辦法從她的臉色或是虛弱疲憊的程度去判斷出什麼，只能替小姊妹感到無盡憂心，怎麼總是這慘樣⋯
但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情，羅德莉卡一別方才的歡天喜地，整個人陰沉了下來。
「不久之前，似乎有什麼人來了，他好像住在大廳另一端通道的深處。即使隔了那麼遠的距離，我還是能夠聽到“聲音”，從通道的深處傳來⋯那是無數被殺害的靈魂發出悲傷哀號、恐懼詛咒的哭喊聲。除此之外，我還感應到恐怖、瘋狂的詛咒之力。」羅德莉卡雙手不安地交疊著搓揉，眉頭緊蹙。「那些靈魂數量非常多，他們痛苦絕望的哭喊聲從不止息，我實在無法想像這是什麼情況⋯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樣的惡行，才導致如此⋯⋯即使是在接肢的城堡，我也未曾感應過如此強烈而巨大的怨靈⋯風暴。」羅德莉卡突然攢住艾瑞絲的手，整個人微微發抖了起來。自從來到圓桌廳堂，她就再也不曾如此地恐懼⋯不，這比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還要更讓她驚懼不已。
羅德莉卡當然知道她的小姊妹身上有熔爐與咒血的力量，但是這兩股力量在她體內雖然霸道、各據一方卻並不衝突，兩者竟能相安無事，所以她也就不曾多問。
但是那股詛咒的力量不同。它衝突、被排擠，與這世間的一切格格不入，是純然的惡意，是會把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扭曲成醜陋與絕望的力量。
「⋯不要靠近那裡。不管再強大的人都不應該靠近那裡，因為那裡⋯那裡是地獄。」
羅德莉卡感知力高，情感細膩而脆弱，所以她一旦感受到負面的情境並且共情了就會非常沉浸⋯就會回到那段悲慘的記憶中。
艾瑞絲連忙抱住羅德莉卡顫抖的身體，不停地安慰她⋯艾瑞絲不敢說實話，至少不敢現在說。
＊＊＊
在遇到這麼衝擊的事情後，艾瑞絲覺得雖然很疲憊，但她今晚一定睡不好。
那是當然。
灰白色與灰褐黃的煙霧相互競爭，景象時而死寂、滿是死誕者徘徊的大地閃現，時而是身上布滿不堪入目的沉苛宿疾與穢物、不停痛苦哀號的人們⋯艾瑞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能說那是她看過狀況最糟糕的人，比起爛糊糊的長生者跟長得很拼湊很隨興的惡兆之子、混種奴隸都還要糟糕太多了。
隔天，當艾瑞絲因為恍神而一頭撞在石柱上時，柱著拐杖經過、正要回書房的基甸真的有點看不下去了⋯他不止一次懷疑這小姑娘到底是怎麼在交界地上存活這麼久，果然運氣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嗎？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看到白色掛麵頭的男人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眼神看著她，艾瑞絲有點尷尬地揉揉額頭⋯好不容易勉強擠出個關於分靈體的疑問來轉移現正站在康橋上的窘境。
「這不一定，或許是因為分出了不只一個分靈體，力量分散了，所以本來很清晰的變得模糊。如果是半神的話，就算分出好幾個分靈體還是很清晰⋯妳想問的是“裡面”的那個男人吧？」基甸朝著食糞者所在的方向頷了頷首，臉上神情肉眼可見地轉成鄙視和厭惡。「那個男人真正強大的不是肉體的能力，而是意志。恨是最強烈的情感，而他有著前所未有強大、不可撼動的恨意執念⋯是足以形成律法的詛咒。」
⋯所以他是祖墳被刨了還是全宗族的男人丁丁都被切了⋯
女孩兒順勢問了另一個尷尬的問題⋯應該說，這個問題只在他們兩人之間是尷尬的，但是大概能夠回答這問題的只有基甸也說不定，所以還是咬著牙問問吧，反正兩人的關係還能多尷尬呢是不是⋯⋯
「⋯妳聞到味道了嗎？」波瀾不驚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傻姑娘，不答反問地拋出了一個乍聽很突兀的問題。果不其然傻姑娘一臉傻樣地看著男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那傢伙的房裡有這麼多屍體，妳聞到臭味了嗎？」
噢！
女孩兒像是腦袋被來了一棍子，整個人醍醐灌頂、瞬間清醒。
「妳應該知道圓桌廳堂是怎麼來的。」女孩用力點頭。明白跟不明白的女孩兒都是一臉傻樣，看著基甸直皺眉。只跟聰明人說話的基甸如果不是因為兩人之間有那麼多難以言說的人情糾扯，他早就甩頭走人了，更別提還解釋地那麼詳細，他又不是很閒！
「分靈的過程會耗損本體的精力，分化出來的靈體能力也是從本體上削減出來。除非有重要的特定目的，沒有人會大費周章地分靈。」這個艾瑞絲明白，就像1.5加0.5等於2，但若是分靈體死了，不但0.5沒了，1.5還會倒扣變成1.2甚至更少，得花上一段時間療養才會回到2⋯諸如此類的道理。
「他分靈去做什麼我不評論，但是讓分靈體來圓桌廳堂是無謂的行為，他還是這麼做了。而且只要來到圓桌廳堂，他就會固定待在那個房間。」基甸的話讓艾瑞絲想通了個苗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還不算太蠢，不然基甸真的想抄起手上的枴杖往她後腦勺一棍子敲下去。
「我推測那個房間裡發生的事情都是他在王城的時候做的。」
「他在很多地方都犯了事，尤其是王城。聽聞連火山官邸和聖樹城都不歡迎他、下令驅趕，做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倒是前所未見了。」
「⋯⋯⋯⋯⋯」難怪，艾瑞絲總覺得從他的言行能感覺到一種極端憤世嫉俗的偏激⋯可是，這不是自找的嗎？？？你滿交界地跑到人家家裡殺人還送奧利給啊大哥？？？？？
Notes:
DSM，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
話說，就連聖樹城都有詛咒溫床，也實在很厲害了⋯讓進不去的白金之子們情何以堪⋯⋯
Chapter 89: 氣噗噗的梵醫生
Summary:
那啥，有阿褪硬吃（也不是很硬）梵醫生結果吃到糟糕東西的情節，雷此橋段的盆油就跳過吧，別跟自己過不去了求求⋯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海鞘這東西其實是能吃的，而且味道跟肉質還不錯。
只不過牠們除了有毒且體型巨大，外殼又厚又硬還全包覆，唯二暴露在外的開孔都在上方，所以在沒有合適魔法的輔助下很難捕殺牠們，就算能夠順利捕殺，後續的處理也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其次海鞘除了肉能吃之外其他部位幾乎沒有經濟價值，可以說付出跟回報完全不成正比，所以沒哪群人有那閒工夫會大費周章地跟陸生海鞘過不去。
不過那是在以吃為前提下，但若吃只是附加價值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古遺跡斷崖的一眾人等在辛勞過後，紮紮實實地加了菜。
先是預言者的火焰祈禱術施以大火，接著是巨鎚猛男與經驗老道、代代相傳的礦工們聯手以各種魔法和物理敲擊鎚擊，再來是擅毒使毒玩毒的惡兵們熟練而準確除去毒囊並不浪費地留作己用，最後是料理海鮮廚藝精湛的更生人褪色者大展長才。
總之辛苦了點，但是值得的。並且在這片看似聖光耀眼實則陰霾永恆的大地上，如此規模的歡聲笑語已經很罕見了，更別提這裡並不是繁花似錦的王城，只是一群最底層，被遺忘甚至被嫌棄的人們。
雖然轉過身依舊得回去面對苦日子，但好歹是有點盼頭了，卑微的人們臉上的神情，也因為心裡有了希望而不再愁苦。就是被歧視厭惡、只能在凶險的遺忘之地討生活的嬌小兵團，臉上也沒有了戾氣。
不知道為什麼，傻呼呼的預言者又想哭了，但這次不是因為悲傷、痛苦、恐懼。因為感動、喜極而泣，這還是她來到這片殘酷血腥的黑暗大地上的第一次。
她看到了希望。
戰火蹂躪下荒廢、滿是死物與斷垣殘壁的土壤，一顆翠綠的小苗從碎石瓦礫的夾縫中探出頭。
＊＊＊
就在眾人離情依依一番後、即將各自鳥獸散時，博格特把艾瑞絲拉到一旁無人處，神秘兮兮又扭扭捏捏地既像是情報任務搞對接，更像是要告白⋯總之艾瑞絲對這個粗曠大漢扭來扭去的嬌羞樣感到惶恐與茫然卻又不好打斷，只能臉色發青、乾巴巴地看著他表演。
扭了好一陣後，博格特還是鼓起勇氣，畢竟雖然很不堪，但有些事情不說真的不行。
「⋯我跟妳說啊，這件事很重要⋯」
艾瑞絲發誓，她真的看到博格特的腳尖在地上扭了扭圈。
「⋯是這樣，有個褪色者叫做“食糞者”⋯啊，那傢伙的樣子很好認，總穿著噁心又醜死人的鎧甲，他胸前掛著一塊醜臉太陽，鎧甲上貼滿了斷角⋯天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的斷角⋯⋯總之那傢伙是個詛咒世間的瘋子，妳要是碰到他，一定要有多遠離多遠、千萬不要靠近他！知道嗎？」博格特本來還強裝冷靜，卻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是流露出心裡真實的情緒。他雙手鉗住女孩的兩邊手臂、用力地前後搖晃，活像是在演瓊瑤劇⋯⋯面對一個肌肉虬結的壯漢這調酒式的搖法，得虧得褪色者體質強韌如阿斯嘉人，女孩兒只是被搖到翻白眼但不至於吐出來或是昏過去⋯
「妳要相信我⋯我⋯我以前跟他關在同一個牢房，所以我知道⋯那傢伙跟我這種小混混不一樣，他是很恐怖的瘋子⋯⋯」沉浸在過往回憶中的男人拼命地告訴自己那已經是過去、逼自己不在那地獄的畫面中發抖，可惜並沒有成功。「那個人⋯他不但殺人，還對靈魂刻下永恆的詛咒。我親眼看到他用詛咒布滿整個屍體，再玷污屍體⋯我不曾看過那麼噁心的景象⋯⋯我只能怕得像個小鬼頭一樣躲在角落發抖，明明、明明那個被殺死玷污的人是我朋友⋯⋯」
艾瑞絲一直覺得博格特這個人不拘小節到沒心沒肺，她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從沒想過他一個五大三粗、本身有戰鬥力、在交界地也見多識廣的糙漢竟然會怕成這樣，她不禁慶幸自己在那個房間裡看到的是已經不存在於現實的殘像。從博格特描述中她可以肯定，當時他看到的景象一定更駭人⋯所以不只在羅德莉卡面前不敢說出已經見過那個男人，在博格特面前她也說不出口。
她給了博格特一個擁抱。
這片土地上，眾生皆苦，每個人都需要擁抱。
＊＊＊
廢村已經有礦工進駐、開始清理，於是艾瑞絲選擇離開此處，到離這裡有段距離的山洞躲躲——她終究還是有些“老毛病”得定期面對，但人心難測，她實在不想再多出個情夫了。
在與老毛病相處的這些日子，艾瑞絲在旅程中總會不自覺地留意杳無人煙的廢墟或是山洞，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她甚至自嘲可以編寫一本“交界地廢墟暨山洞指引大全”。
只見她熟練地從行囊中攤出各式用具，要不了多久已經布置出能煮飯睡覺的地方。
安全防禦方面，一般狀況下，洞口灑一圈驅獸粉跟她身上的氣息，足夠讓尋常野獸和較為弱小魔法生物退散。如果是“危險的大傢伙”⋯說來也是人對環境的適應潛力無窮，以及感知力提高了些許，現在的艾瑞絲就像戰場士兵一樣，就算睡著了也有一部份是醒著的。只要不是昏過去了，就是在睡夢中她多少也能感知到危險的氣息或是殺氣、得以及時跳起來反應。
所以她的枕頭下總壓著短劍，禱告印記和魔法杖一定放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至於“內個時候”什麼的⋯沒辦法她盡力了，只能說她會繼續努力地提升自己，朝著能夠下禁制的目標邁進。
咽下那碗難喝到靈魂震盪的黑草汁，女孩第一千零一次認真思考有沒有什麼方式能做成藥丸。
今天的女孩喝了酒——她依舊討厭不甜的酒、依舊覺得交界地的酒不管哪種喝起來都像加了苦瓜汁的柴油，但是她感覺最近的自己承受了太多，已經無法再承受老毛病發作時的煎熬，所以她像是喝黑草汁一樣閉著眼、咕嚕嚕地一口灌下整小壺烈酒。
已經換上睡袍的艾瑞絲躺在薄薄的羊毛絨毯上，數著羊，試圖讓這個夜晚盡快結束。
＊＊＊
隨著夜色翩然而至的，除了她的苦果，還有死亡天使——當然，那是對別人而言。
山洞裡，倒在地上掙扎，渾身濕透、散發著香甜的誘惑氣息，水潤的櫻唇流瀉而出鶯啼婉轉的呻吟聲。這相似又略有不同的場景，讓男人興奮到微微顫慄，吐息聲已不自覺地沉重了起來。
「都說不管是殺人還是性愛，第一次最讓人亢奮，之後無論做得再多，都只是在追求第一次的快感⋯可是啊，我親愛的，我們的每一次，對我而言都像是第一次。」男人摘下染血的手套，炙熱的指尖輕滑過女孩的耳畔、臉頰，再遊走到嘴唇。帶著挑逗意味的觸碰略微搔癢，而女孩的肌膚因此時刻變得更加敏感，所以僅僅只是單純的觸碰也讓她難耐到帶上泣音，整個人扭得更厲害了。
「我們的每一次都強烈地⋯讓我想要帶著妳一起死去，死在極樂歡愉的這一刻⋯」
男人好整以暇地卸去了身上的衣物⋯小羊羔的就不用了，看到她因為扭動身體而凌亂、衣衫不整的模樣，那是一種比全裸更誘人的美。這樣的殘缺美會引出道德外皮下的破壞慾，誘使人順從地墮落⋯蹂躪，為她形塑，讓她成為專屬於自己的墮天使。
或許是等得太久，男人刻意放慢的動作讓女孩真的哭了出來。被求而不得的強烈欲望給折磨到無法忍受的痛苦，女孩抽抽噎噎地哭得慘極了，讓梵雷既憐愛又興奮。他的手探進女孩的長袍下，輕輕地揉了揉腫脹的花蒂，才剛想要轉移陣地，女孩的大腿已經夾住他的手、渾身緊繃地洩出大量的潮水了。
「嘖⋯這樣不行啊，我親愛的，怎麼越來越沒用了⋯」男人吻了吻他的小羊羔，她高潮後迷亂而空洞的眼神讓他醉心不已，下身脹到發疼。
待女孩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後，梵雷拉著女孩坐起身，讓她靠在他身上。他貼在女孩的耳畔說了些話，女孩那有意識但不多、莫約只剩一粒米大小的漿糊腦袋接收到訊息後，傻傻地抬頭看著梵雷，接著又傻傻呼呼地朝他的兩腿間趴了下去，伸出舌尖舔起了又硬又熱的肉棒。
梵醫生對於用各種方式幫他的小羊羔開發歡愉可說是不遺餘力，口交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
然而儘管是人家主動情願，但是自己也真的不是沒有⋯快樂到，那麼對於梵醫生有時提出的反向回饋要求，女孩雖然扭扭捏捏但也是不好拒絕。所以雖然不常幹這種事，但也不是第一次了⋯當然就是說也不是第三次或第四次⋯⋯差別是在於此時被情慾跟酒精支配、意識恍惚到靈魂深層的女孩兒是沒有害羞這種東西的，於是她的本能意識便前所未有地賣力回饋總是很照顧她的梵醫生。女孩是個不忘本的好女孩，從本質上就是個好女孩的女孩兒，對吧。
雖然不管小羊羔扭不扭捏矯不矯情梵醫生都很喜歡，但是小羊羔不扭捏、十分賣力的靈魂吸吮讓同樣久曠的梵醫生有點頂不住了。他喘著粗氣，全身因為激動而顫抖，但梵醫生知道小羊羔矯情愛乾淨，所以他想把她推開⋯⋯然後他推不開。
「⋯親愛的⋯住⋯住口⋯」沒有一個男人敢在這種“把柄在別人的嘴裡”的尷尬狀態下把人給硬推開，梵醫生當然也不例外。他倒是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射在⋯畢竟這種誘惑有哪個男人拒絕的了。但是他跟小羊羔做歸做，有些她真正抗拒的事情他倒不會硬來⋯對她的愛讓梵醫生願意慢慢來。梵雷把他這輩子所有的包容都給了他的傻羊羔。
不過眼下是真的有點難了。
看到心愛的人伏在自己的下身賣力地吞吐，身體感受著她柔軟濕熱的舌尖滑過他稜頭上的開口、滑過稜頭下方的溝槽、滑過後方的繫帶，口腔唇舌在吞吐帶出時被包覆吸吮的快感⋯此時梵雷成了躺在底下承歡的那方，快感強烈到讓他喘不過氣、腦中一片空白，想推開她但身體卻抖到手怎麼也使不上力。於是身體的極限被衝破的速度比他腦子運轉的速度更快，向來巧言令色的男人還來不及開口就已經結束了。
這意料之外的情況讓兩個人都愣住了。意識被情慾和酒精糊成一灘泥的女孩兒也停了下來，眼神迷濛地看著手指頭從口中牽扯出的濁白黏液，傻楞楞地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知道為什麼，本該是很情色淫糜、很令人興奮的情境，梵雷卻突然覺得空氣靜得有點尷尬。
「漂⋯漂白水⋯我吃到漂白水了⋯」女孩的神情從整張臉空洞呆滯轉為眼神空洞、表情不可置信。
「⋯⋯⋯⋯⋯」不知道什麼是漂白水的梵醫生難得的噎了噎，對這變化球有點措手不及。正想做些什麼來圓一下氣氛的時候，女孩突然一手摀著肚子另一手摀著嘴，杏眼圓瞪臉色鐵青、撕心裂肺地驚吼道：「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毒發身亡了！啊！！！」
「⋯⋯⋯⋯⋯」妳他媽的吃精液會毒發身亡妳騙他媽老子的鬼是吧。梵醫生表情猙獰，一秒防禦全破，拋去所有故作文雅的姿態。
然而他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掐死他心愛的小羊羔，於是在蒙格溫王朝裡什麼風浪沒見過的梵醫生吻住了小羊羔，兩人津液相渡⋯還有其他液。反正都是他們兩個的東西有什麼好排斥，他才不像那些沒誠意的男人，連心愛的人的⋯什麼東西都不敢吃。屍山血海也能笑看、能準確無誤地避開血池裡的和血排泄物不會踩到的梵醫生什麼都不怕，包容心寬得像海洋。
正當梵醫生覺得氣氛應該導回曖昧狀態了吧，女孩兒卻突然推開他，整個人忽悲忽喜地先是傻笑著說：「哦哦你也吃到奇怪的東西了啊哈哈哈你看看你！」接著神情一轉，雙手掐住他的雙臂悲痛地呼喊：「不不不你也要死了！我們要一起殉情了！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啊啊啊！！！」
這一刻，女孩兒忘了肩上背負的重擔、忘了近日沉重的心緒，在酒精與藥物的支配管理下，原我狀態的女孩兒，傻逼本性盡顯。
「⋯⋯⋯⋯⋯」⋯我他媽的就不應該對妳有半根毛的期望。深情全餵了狗的梵醫生笑得充滿恨意，發誓下次會直接把她嘴巴堵住⋯對了，就做口球吧⋯⋯困擾著該怎麼拿捏度量、為他的小羊羔打造什麼樣的縛具，才能讓她逐步開發不同的歡愉，卻又不會讓她太牴觸或傷了她的梵醫生終於有了初步靈感。
梵雷撩起女孩的衣袍，將她的大腿舉上他的肩膀，挺起腰、肉棒狠狠地送入淌滿愛液的蜜穴。氣極的梵醫生再管不了什麼敏不敏感點，他用力地撞擊，碩大的肉棒次次都沒入到根部、撞擊到蜜穴的最深處。
需索無度的男人再次勃起的間距短，女孩卻是受不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此頻繁密集的快感刺激，她嬌嬌軟軟地哭著、伸手想抵住男人奮力進攻的身體卻使不上力，兩人的立場瞬間對調了過來。
「知不知道現在操妳的人是誰，嗯？妳這個沒良心的女人，見到我們的騎士大人了對嗎？」梵雷明知道她受不了，還是毫不留情地狠狠撞擊，說不清是要發洩心中的醋意還是認同感。
「⋯騎士⋯他幫我⋯沒有⋯我們沒有⋯⋯梵雷⋯」女孩恍恍惚惚間，想把男人推開，可是又想抱住他。梵雷一把揪住她的手，撞得更用力了。他恨恨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沒有⋯他那股味道，有沒有我會不知道嗎⋯嗯？妳還真惦記著他⋯現在這樣了還能記得⋯⋯」伴隨著女孩的哭聲，肉體拍打撞擊的聲音和搗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令人臉紅心跳。
「⋯別夾⋯這麼緊，怎麼⋯是我把妳操舒服了⋯還是又想到我們的⋯騎士大人了⋯」男人咬牙說道，像是說著淫聲穢語，實則是缺乏自我認同的自厭自疑。
「⋯沒有⋯不記得⋯不記得了⋯騎士先生⋯太大，不好⋯⋯你的比較⋯比較好⋯⋯」求生欲讓女孩開口，然而意識不清的她此時的辯解和讚美卻只是讓梵雷氣到認真考慮究竟是先掐死她還是兩人同時死。
於是接下來不管女孩再怎麼又哭又求，梵雷都不再跟她廢話，只賣力幹活。
兩人交合時淌出的蜜液早已將底下墊著的絨毯給打溼了一大片，汗水與體液也將兩人浸染得渾身狼藉。缺愛的男人像是抓住了海中的浮木、死死地攀著，在漂浮中不敢設想壞的打算、只願想著被拯救的美好未來。
「⋯什麼⋯都給妳⋯我有的都⋯給妳⋯」男人分泌出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在女孩身上，汗水，淚水。
「⋯妳不能拒絕⋯我的愛⋯⋯」
Notes:
有種海鞘長得跟法環的陸生海鞘簡直一模一樣來著😆日本韓國那邊也真的會吃這東西。
第一次看到和血排泄物這道具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有這痔瘡一定很嚴重⋯很痛吧這⋯⋯冏rz………
然後關於內個東西是漂白水的味道的這個事兒我們就知道就好別問也別研究了吧畢竟人家只有十六歲什麼都不懂（羞）
Chapter 90: 心軟軟的梵醫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發現自己又是在某個人的懷中，艾瑞絲渾身僵硬了三秒後隨即放鬆下來⋯熟悉的腐敗血腥氣味、熟悉的蟒蛇纏繞式擁抱，這還能是誰呢⋯於是她緊緊抱住男人、把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
「認出我是誰了，嗯？」感受到懷中的傻羊從柔軟到僵硬再到柔軟，梵雷好氣又好笑，惡劣地用下身頂了頂女孩，「怎麼認出的，說來我聽聽？」
女孩瞬間又是僵硬了三秒後，因為深埋在懷中而悶悶的聲音吞吞吐吐說道：「⋯你、你身上的臭⋯咳⋯男人味⋯抱抱貼貼的時候像⋯像蛞蝓爬樹一樣黏很緊⋯⋯」女孩兒覺得男人味比臭味好聽，蛞蝓爬樹比大蟒蛇血蘭花更婉轉些⋯⋯女孩是個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孩兒，對吧。
「⋯⋯⋯⋯⋯」很好。男人笑顏逐開，和煦地像個變態。
然而，男人正想跟女孩討論蛞蝓是怎麼交配時，就感到胸口被濡濕了。溼溼熱熱的液體穿透襯衣，燙軟了梵醫生的心。明明是體溫高於常人的純血，卻覺得心口被燙得有些喘不過氣了。
⋯算了。梵雷嘆了一口氣。跟他的矯情精計較什麼呢？於是男人再沒有多問，女孩也沒有開口，兩人就這麼緊緊地相擁著，相對無言了很久、很久。
「梵雷⋯我好累。」女孩的聲音小小軟軟的，帶著泣音、疲憊又委屈，依舊埋在梵雷懷中沒有抬起頭。
「那就跟我走。」梵雷抱著她，輕聲說道。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梵雷能感受到她的疲憊。
這個世界的悲哀太多太多了，可是她只是一個和平世界裡、平和的普通人，而型塑她的人格、對她帶來巨大創傷的童年過往在這個世道裡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儘管她的遭遇渺小得如此可笑，但是她感受到的痛苦卻不曾稍減分毫，反而因為這個世界的艱困嚴苛而越是加重。
艾瑞絲有感看到的、揹負的越來越多，身心俱疲之餘，也不禁懷疑自己還能夠承受多少？多久？
只是，走？怎麼能呢。她做不到逃避，也逃避不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名為交界地的泥淖。
但不管怎麼說，有個人能在你脆弱疲憊的時候給你一個胸膛、毫不猶豫地對你說出這些話，還是挺觸動人心弦。
於是女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抱著梵雷、任淚水不停的流。
梵雷對她的反應毫不意外，可說是意料之中。
無所謂，就快了，梵雷閉上眼。
雖然大人倚重他，他仍然沒有足夠的底氣敢說他一定護得住小羊羔、能讓她不受欺負。但是這一天就快到了。新加入的血指、即將訓練完成的白面具、更多的白金之子⋯他還得去遊說那些葛瑞克死了之後，不願再受羅德爾管轄的士兵和失鄉騎士，以及摩恩城裡叛變的混種。雖然他看不上這些人，但是王朝需要更多效力的臣民，所以得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大人的愛如此無私而慷慨、願意包容這些散兵游勇、庇護他們，賜與他們為王朝效力的榮耀。
而那時，為王朝訓練、招募了那麼多臣民的他一定能被大人授以無以倫比的至高身分，以獨一無二的重要地位隨侍在大人身側。當他站在繭房前親受大人表揚與受封，他將高喊願蒙格溫王朝沐浴在愛之下，而那時便是他能光明正大接小羊羔入王朝的時刻。想到這裡，梵雷的心裡又踏實了幾分。
好吧，飽暖思淫慾，安心踏實了，梵醫生就要來跟小羊羔計較一下昨晚的事兒。於是梵醫生哀怨地對被害者怒控昨晚的暴行，讓加害人蒙受了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損失。
男人的口氣如此哀悽，鮮活而立體地幾乎展現出一個捏著小帕帕翹著蓮花指、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加害者聲淚俱下的模樣。
⋯女孩兒太過震撼，震撼到止住了淚水、抬起小臉嘴巴開開，整個人像是被雷劈到。她甚至震撼到不知道該先震撼於哪方面相才好。
她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她強吸硬吸而導致梵雷損失了一灘嘉明的味道、還是梵雷竟然因為這件事而找她討公道、還是她居然離譜到做出了這種暴行？發作時的她是被奪舍了嗎？？
等等，不太對⋯大哥，你不就損失了幾滴液體，你好意思為了這幾滴東西來跟我討公道，難不成你連靈魂跟尊嚴都被我從那裡給吸出來了嗎？？？女孩兒震精⋯驚到說不出話來。
「我要是因為妳硬來而被弄壞了怎麼辦？」梵雷盯著她，一如既往地陰陽怪氣。「那我豈不是要辜負妳了⋯還是反正我壞了就壞了，妳還有騎士大人嘛⋯再說騎士大人雖然大到不好用，我的小小的也很可愛、妳覺得用起來更絲滑些，但要是真壞了那也就聊勝於無呢是不是⋯」
⋯不是⋯這都是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新的叉劈⋯話說的也太有歧異⋯然後怎麼又扯到別人、還酸上了⋯女孩對梵雷這段數越來越高、內容越來越豐富靈活的陰陽怪氣給哽啞了好半晌，才勉強擠出話來安慰他，「不⋯不會的，你別擔心，你不會壞掉的。而且你一點也不小，在我心中你就跟定海神針一樣大得能鎮海能頂天，雷雷也一定會長命百歲、壽與天齊⋯再說我們的事情那是我們兩個自己的事情，跟那位大人半點無關⋯真的，你相信我，我一直都很珍惜雷雷，總不希望它太勞累，更不會期望它能夠360度旋轉還噴水⋯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又不是電動的，是吧⋯⋯女孩兒絞盡腦汁地安慰著難搞的情人。
⋯所以雷雷能活得比我更長壽是吧、定海神針跟他媽的360度旋轉還噴水又是什麼鬼東西⋯⋯眼見沒良心的女人滿嘴跑馬卻完全沒打算認帳也沒半分補償、哪怕是承諾都沒想給個標點符號的賴皮樣，梵雷生氣了。他收回溫暖的胸膛與擁抱，轉身背對著女孩，用被子把自己捲成包心菜捲，像一條靜靜躺在鍋底的關東煮、氣噗噗地沉默不語。
藥效與宿醉剛退未完全退、整個意識還在恢復期的可憐女孩兒完全是天降災難，被男人一系列緊鑼密鼓的騷操作給糊了腦子、根本來不及思考其中的不合理和反邏輯之處，節奏徹底被帶歪。
她像是個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生氣女友的蠢直男，笨拙地從後方貼上梵雷的後背，輕輕蹭了蹭、軟軟地安撫他，讓他不要生氣了。而彆扭又機掰還擅長倒打一耙的梵醫生對他的小羊羔還是很容易心軟的，於是雖然氣噗噗又酸唧唧，依舊接受了她的示好、再次轉過身抱住她。
「我最近事情很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見妳。等妳出了利耶尼亞，我就更不方便去找妳了，得要過一陣子，等我把手邊的事情忙完就⋯⋯總之，妳要注意安全⋯別隨便接受別人示好，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那些示好都是帶著目的⋯當然，除了我之外。知不知道？」梵雷很想給她承諾，想跟她說關於未來的計劃，但是他不想對她空口白話。未來仍有變數，要是真有了個萬一而無法實現⋯他將無法面對小羊羔的失望，也無法面對自己心中的愧疚和歉意。
本來該對梵雷這話中的雙標吐槽一番，但是想著不知道兩人下次相見會是什麼情境、她該如何面對他、該如何安撫說服⋯或是放手。而且，為什麼出了利耶尼亞就無法來找她？種種不可知的未來，艾瑞絲沒有了抬槓的心情，她不但不敢問，甚至不敢多想。
發現懷中的人又開始埋首流眼淚，梵雷同樣感到依依不捨，但他拼命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兩人的未來，而且這份未來不遠了⋯
女孩沉浸在悲傷中，整個人埋在梵雷的懷中蹭啊蹭的。逐漸地女孩發現不對勁，雷雷變得強壯又結實、長成了媽媽的好大兒。於是她全身僵硬，以一種奇怪的姿勢、上半身不動而下半身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然後她就被梵雷給整個人逼到了後方的岩壁上，扯下了褲子就是一頓磨蹭、上演好大兒的認親戲碼。
得罪了方丈跑不掉的女孩兒一通嚎，梵醫生選擇不予理會，決定來個轟華絢爛的離別砲。
他的肉棒在女孩濕潤的花蒂上緩緩廝磨，發出淫穢又黏膩的水漬聲。帶著搔癢的快感對藥性剛退、餘韻未消的女孩來說有些過於刺激，要不了幾下就嬌喘連連、蜜穴濕得不像話。
「你接下來不是很忙⋯保留一點體力好不好⋯你看我對雷雷真的很好，就像親生的一樣⋯我真的怕雷雷會過勞⋯⋯」女孩徒勞地抵住男人的胸膛，想動之以情、說之以理，但男人聽了這番慷慨陳詞之後決定還是揮之以屌，「⋯妳放心，雷雷很健康、活蹦亂跳的。」就著氾濫的愛液，男人的肉棒長驅直入，直接頂到最深處，女孩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怎麼樣，感覺到了嗎？」
尚未完全消退的藥性造成感官的極度敏感，讓女孩能清楚的感覺到，賁張的脈絡在體內跳動時所帶來的麻癢感，酥酥麻麻地沿著脊隨往上竄、再走向四肢百骸，她的蜜肉收縮得更急促了。
「⋯嗯，嗯嗯⋯這、這樣啊⋯好⋯好厲害呢⋯還會跳⋯好活潑呢⋯⋯」然而女孩僅存的理智仍舊想替雷雷放個拉砲慶祝。
「⋯⋯⋯⋯⋯」女孩的不解風情不管幾次都能把梵雷氣笑，他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怎麼世上會有這種人，以前他的姊姊們可是一個比一個還要懂得怎麼追求喜歡的男孩、大膽示愛不在話下。就連最不會說話的三姊艾瑪，梵雷也曾見過她跟村尾裁縫家的大個子喬恩幽會，兩人磨磨蹭蹭地說些小情話⋯怎麼這些再正常不過的事到了他身上就⋯⋯梵雷在被氣到陽痿之前，狠狠地堵住了那張煞風景的小嘴⋯喔，當然是用嘴。沒辦法，誰讓手邊沒其他道具也沒其他人。
梵雷對她的身體早已瞭若指掌，知道該怎麼做能讓她得到極致的歡愉。男人的指甲沿著脊椎滑下、輕輕地搔刮，在腰窩上打轉；他的舌尖劃過女孩的耳廓，伴隨著濕熱的吐息、輕咬耳垂；男人線條突出的稜頭，隨著輕輕淺淺地抽送，在女孩極為敏感的祕密花園來回頂弄，再搔刮過蜜穴肉壁上飽含水分的層層皺褶，並將黏稠的水液大量帶出。
女孩全身緊縮的肌肉、口中不停逸出的嬌喘泣音與迷濛恍惚的眼神，是男人最甜美的回報。他貪婪地攫取女孩的淚水與津液，性刺激帶來的亢奮讓他全身顫抖，抽送時的強烈快感使他無法克制地呻吟出聲。
男人抽送的動作逐漸加快，也一下一下地越撞越深，帶出的黏液在兩人的交合處被拍打成黏膩的絲線，搗水聲幾乎要蓋過女孩的低泣聲。女孩的身體開始不停地扭動，像是下意識地要躲避這連綿不絕的強烈刺激、害怕從此墮落在歡愉的囚籠裡再離不開。
但沉浸在性愛愉悅中的男人怎麼可能放過她呢？他壓住她的身體，激烈的活塞動作將她給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無助地被動承受這極致歡愉的浪潮。
女孩的意識早已支離破碎，她本能地逃避，本能地哭泣，本能地求饒，被動地迎接強烈的高潮。高潮讓她的眼前一片白光、極短暫地失去視覺和聽覺並產生耳鳴，以及全身的僵直反應。女孩就像被拋在岸上的魚、大口喘氣。她櫻唇輕啟，氣人的小嘴成了吟唱靡靡之音的塞壬海妖，誘惑旅人付出生命和靈魂。
艾瑞絲和梵雷，在各種主動與被動中相互付出靈魂並索取對方的靈魂，填補自身的黑洞。
＊＊＊
細心的專屬醫生兼護工在掏空自己換來徹底的滿足之後，勤奮熟練並且完全不符合生物邏輯地元氣百倍的進行了一系列擦洗身體、清潔與整理環境，接著為女孩打包行李再細細叮囑只差沒有貼張家規在她臉上。女孩對他這鋪天蓋地的一通操作就像個低年級小學生一樣傻呼呼地任其擺佈。
這次的離別對梵雷來說是充滿對未來的期望，對艾瑞絲而言卻是對未來的惶惶不安，所以當她抱著梵雷道別時，心中的迷茫與惶恐遠遠大過了離別時的依依不捨。艾瑞絲知道梵雷是個心細如髮的人，所以她努力地不被發現異狀⋯當然了，如果能被她始終拙劣的演技給騙過去那還能叫心細如髮嗎，只是女孩給出的理由倒是很有說服力：她接下來要前往萬里之遙的紅獅子城，這段漫長的旅程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對於不可知的未來她感到迷茫而恐懼，卻又不能逃避。
畢竟，在這片地界上的不可知未來可不是在藍色星球上的不可知未來，兩者遠遠不能相提並論。
梵雷把他的小羊羔抱進懷裡又搓又揉，安慰她，叮嚀一切他所知道的、能想的到的、能說出口的知識。但他越是這樣，艾瑞絲對兩人的未來就越是惶恐不安，於是她也抱住了梵雷，哭到整張臉都糊了。梵雷看到小羊羔對於即將面對可能是前所未有長時間的離別難過成這樣，他都快忍不住掉下男兒淚了。
然而，心緒雷同但三觀有著巨大差異的兩人，註定對“未來”的想法同床異夢。
Notes:
雷：老子滿腦子想著開創跟妳的未來，妳他媽滿腦子想著要跟老子分手？？？（委屈怒指）（是雷）（不是雷雷）
Chapter 91: 一點一滴改變的世界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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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艾瑞絲曾思考過為什麼交界地經歷成千上萬年，整個社會卻依舊處於中世紀狀態。
即便是沒有魔法的藍色星球，在中世紀到工業革命這段期間也有著文明與文化上的飛躍。可是交界地除了工藝與美術能達到近現代的標準，但是在哲學和人文發展上，艾瑞絲覺得甚至還不如古典時期。電子科技什麼的就更是想屁吃，連個苗頭都不見⋯⋯機械倒是有少許，鐵處女跟火焰戰車，吧。
但在這段歷時兩年的旅程中所觀察到的點點滴滴，她多少有了點眉目：成敗都是因為外星人。
盤據在交界地的外星人們雖然維度高，整體風格以人類的角度來看卻是“類原始”的型態，屬於混亂血腥、骯髒又噁心的克蘇魯魔幻式文明，而不是俐落洗鍊的電子機械類型、賽博科技走向的科幻式星際文明。但混亂血腥的文明型態不是人類的身心可以承受。
文明與文化經常都是對立的，也因此在藍色星球上引發了無數次戰爭，但是戰亂與抗爭雖然帶來毀滅，卻也能夠迎來新的轉機、產生質的變化。然而在交界地上，人類無法抗衡身為統治者的外星人，無法藉由鬥爭來提升、創造新的局面。
不像藍色星球上一場場的戰爭都是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不管成敗，文明與文化在對彼此的矛盾和衝突中，總能一邊互毆一邊向前緩慢移動。但人類與高維度外星人的對抗注定是螳臂擋車、以卵擊石。
綜觀幾位外神治下發展出的文明，除了稀人為根基的黃金家族與諾克斯人這兩個種族對美學和工藝的講究，打造出不但宜居也令人讚嘆的文明，其他的⋯簡直慘不忍睹。
但也僅只於此了。
諾克斯人成了稀有保育物種，人口數遲遲喘不過來；黃金家族則因為在雙指和無上意志的領域之下，不管怎麼折騰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鬧⋯有個高高在上卻又指手畫腳的支配者，就是換個律法也沒用，不可能產生質的徹底變化。
除了藝術上的發展，文明也好文化也罷，都需要在下對上的衝突和抗爭中才能進步，進而有機會發展出科學。但交界地只存在上對下的壓制，以及上與上的鬥爭，所以交界地的發展進程無法產生質的改變、難以結出“科學”這顆果實；不管建築工藝如何宏偉華美，本質上交界地就是一灘死水。
在這片地界上，社會組織裡處處存在著外神干預的影子⋯那是肯定的，支配者的風格與想法理所當然會影響治下。而社會文明若想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便象徵了對威權的挑戰，在發展的過程中也必然會造成對掌權者的威脅。但是對人類而言，若是沒有自主支配自己歷史的權利，那就是文明進步的反動。除非，支配者強大到足以壓制一切，卻又足夠包容、離的夠遠，能缺乏真實存在感、神格化其存在⋯必須得要滿足此一極為嚴苛刁鑽的條件，才有可能在克蘇魯式的外神治下從古代社會發展成宜人的高科技文明，甚至可能進化出賽博機械式的文明型態。
所以，溫柔而包容的冷月、熱愛搗鼓以魔法和煉金術作為觸媒的生化工程，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工藝、機具和技術⋯假如諾克斯人沒有被壓製，也許假以時日，他們能夠發展成這種型態的文明。或者說綜觀全局，只有星月信仰之下諾克斯人能夠做到。
也或許，就是因為再也受不了這灘死水，所以瑪莉卡才反叛也說不定。
沒有人知道。
當然了，此時的艾瑞絲也不會知道這些。
＊＊＊
「是嗎？馬卡爾死了⋯」
蒙葛特坐在內室旁的小政務室裡，雙手交叉、撐著額頭，說不出是困擾還是鬆了口氣。
情勢的發展就像奧陶琵斯預料的，開通交界地南北再次往來已經是無法阻攔的現實，但是褪色者的問題確實棘手——沒錯，是沒多少褪色者會照著雙指的話去做，真的去做也沒幾個能活得下來或能堅持下去，但一小撮脫穎而出、有實力的傻子就足夠讓人頭痛了。也因為這樣，所以馬卡爾誰都沒空去處理。
不過開放確實大有好處，牽涉到稅收等等方面。
交界地行自然經濟，以及極小量的貨幣經濟，但是自破碎戰爭以來的數千年，整個經濟模式在戰亂之下被破壞得一蹋糊塗，重建與改革早該進行。只是先前光是王城自身的戰後重建與壤外，以及蒙葛特這個不能露面的賜福王的政權維穩就已經讓他耗盡心力。
再者黃金律法的衰敗讓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憂的是黃金律法衰敗後交界地的“氣”變得不穩定，直間間接、或多或少地影響到百姓生靈的神智狀態⋯倒不是說就瘋了，只是大地上的氣場不穩，生靈的精神意識也會比較不穩定，體現在人民的性格、精神狀態等等。這人心浮動了，國家就比較不好管嘛是不是⋯
至於喜的，則是靈魂在黃金律法的“律法領域”內由生到死的迴圈的時候，每重新出場一次，都得被抽點靈魂能量。長此以往，與遠古時代相比，誕生的生靈越來越脆弱，但現在沒這問題了⋯其實蒙葛特也不知道該說這點到底是喜還是憂。做為一個統治者他是該喜的，但身為一個信守黃金律法的擁護者他卻是該憂，因為這表示黃金律法正在崩壞，已經無法正常運行功能，所以別說不能繼續對靈魂抽稅，就連生死迴圈的功能也差不多廢掉了⋯
這個信念與觀念上的矛盾，蒙葛特逃避著不去想。
總之，他希望能藉由擴大經貿往來、改鑄貨幣並且加大流通量，進而推行自然經濟的轉型⋯總之一切都是為了錢。為數不多知道蒙葛特真面目的財政大臣，看著他那張喜感與苦逼並存的白圓臉，蒙格特第一次有了想躲一個人的念頭，看到他像看到鬼的那種⋯不他不怕鬼，但他怕財政大臣。
所以蒙葛特其實是想要重新打通交界地南北的，畢竟大家也不是吃黃金樹葉配禱告就會飽嘛⋯
魔法學院說得好聽，不想因為地處要衝而被迫必須被借道、得背上讓破碎戰爭惡化的臭名，才封閉大升降機這條通路，但這種破理由哭訴給不知情的人聽聽也就算了，誰跟誰還不是老狐狸呢⋯學院跟羅德爾相互防著對方、相互給對方使絆子，今天你策反我家的傭兵，明天我封你的路讓你想吃飯你吃屁吧！
所以沒人去處理馬卡爾，對羅德爾來說是戰略考量暫時無暇，對卡利亞王室來說是缺人手而且搞這件事沒有CP值，對魔法學院來說則是因為通不通關我屁事最好卡利亞跟羅德爾都去吃翔吧哈哈哈⋯基於這樣的概念，所以總之馬卡爾就在這各方又角力又推託的三不管狀態下堵在那兒存活至今。
但是這下好喔，誰都沒出力的狀況下另一頭的路通了，那學院你也沒有理由去封那條路吧，畢竟那條路可不是你家的，而路的主人對於這件事沒表示反對⋯想到那些裝模作樣的傢伙吃鱉的樣子，蒙葛特心中倒有些快意。
至於火山官邸，蒙葛特很清楚跟他們完全沒有談和的可能。
拉卡德本人都已經不是本人這點就不用說了，官邸代理人也是個沉迷大蛇信仰的喪心病狂之徒，反而覺得跟大蛇融合後的拉卡德才是好帥帥好迷人愛死你⋯⋯根本沒有哪個正常人能跟羅德爾簽下和平協議，逼得羅德爾只能以戰止戰。但是這麼一來便是源源不絕的人力物力耗損，而這種耗損時間長了就會影響到聲望，進而動搖政權。
所以蒙葛特只能釜底抽薪，一一擊潰或是分化效忠火山官邸的封臣，只剩個孤掌難鳴的火山官邸也就翻不出什麼大風浪，哪怕有神皮使徒從中混水摸魚也不足為懼。接著羅德爾只要派出少許的人力就可以讓整個格密爾火山處於常態性戰爭狀態，以最小的成本達到最大化以戰止戰的效果。
幸好，拉卡德的確夠“爭氣”，把自己治下搞成那副鬼德行，以致於不管戰爭是否來襲他都註定會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而家主瘋了，封臣們自然成了一盤散沙，在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的大軍壓境下不堪一擊⋯⋯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內亂而自取滅亡的就更別提⋯想到日蔭城的瑪雷家，蒙葛特簡直啞口無言，直斥荒唐，胡鬧！
「查出是哪個褪色者動的手？遺跡裡的惡兵都死絕了不成？」想到分靈體在風紗堡跟褪色者交手的不快回憶，蒙葛特放下雙手，神色陰沉，眉心皺得能夾斷樹枝。「還是他把整個坑道的人都殺光了？」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自家大人在想啥，但他也沒法說那是一場誤會⋯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被燒下體毛的苦主又不是他，他有什麼資格雲淡風輕，是吧？雖然其他目擊者都死了。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只能等以後小傢伙來了再帶來當面跟大人賠罪、請求他的諒解。奧陶琵斯認為，等蒙葛特見到她了，就會相信那真的只是陰錯陽差造成的誤會⋯現在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淡化大人對她的壞印象，於是他不顯地替他們開脫：「是幾個結伴同行的褪色者殺的⋯他們把遺跡裡的魔物也一併清理掉，留下的財物全部贈與礦工跟惡兵，幫他們重建家園。」
「哦，倒是有情有義、盜亦有道的一群小傢伙。」下體毛被燒過的苦主不可置否，說著字詞稱讚、語調嘲諷的酸話。
⋯明知道說的是褪色者跟惡兵，心裡有鬼的騎士先生還是被關鍵詞給戳到了心口。於是在大人面前始終可靠並且沉穩如山的奧陶琵斯心裡兒一個喀噔兒，不動聲色地說道兒：「⋯聽說是四處遊歷的褪色者，想來只是巧合，並不具威脅性。」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你的期望？」算了。蒙葛特擺擺手讓奧陶琵斯退下。
蒙葛特轉念想著幹嘛無故遷怒呢，這與他何干？⋯反正那三個都瘋了，其中一個雖然投奔火山官邸，不過無所謂了，餘下的全都成不了氣候，密切留意觀察便是。
儘管體毛被燒的屈辱還是讓他很介意。
＊＊＊
梵雷離開後，艾瑞絲又休息了一天、讓自己完全恢復，接著她加快腳步地趕回卡利亞城。
艾瑞絲有點不知所措的茫然，因為菈妮只說她有一段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卻沒有說自己會休眠到哪時、出發前她需不需要回去找誰報到再出發等等⋯所以為了保險起見，艾瑞絲還是決定回城看看情況。
艾瑞絲在同樣的地方看到同樣的人——坐在鐵鉆後方，戴著奇怪的鏡面頭盔、端著書本的山妖鐵匠。
「噢，是妳啊，歡迎，有什麼事嗎？」老者的口氣帶著熟稔。
為了鍛鍊體能，身兼馱獸的女孩詢問關於準備出發的事項，以及是否需要再次求見公主。而年邁的山妖軍師搖搖頭，說道：「菈妮大人尚未從深眠中醒來，但是她要我告訴妳，紅獅子城的地圖去找塞爾維斯拿。菈妮大人交代過他，盡可能畫得詳細一點。」
「⋯好、好的，謝謝。」布萊澤怎麼樣她是不知道，但這種“全世界都替我宣傳我是個路癡”的感覺實在挺尷尬⋯女孩兒臉都紅了，想著盡快道謝走人。但就在她轉身的時候，伊吉叫住她。
「請妳到了紅獅子城之後，直接去找代城主杰廉，告訴他妳是菈妮大人派來的，也順道提醒他，倘若他盡了自己的責任之後，就該履行以前的約定了。」艾瑞絲點點頭，她並不打算詢問關於約定的內容⋯能跟卡利亞王室往來，還能當上代城主，肯定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從來就不需要太直白。
然而就在艾瑞絲準備起身入城，頭上傳來低沉老邁的聲音：「在星星的命運重新開始轉動之後，瑟濂那個女魔法師就不再“不死”⋯總算能夠剷除掉卡利亞的禍根。」
什⋯什麼⋯？
艾瑞絲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伊吉。
「⋯請問，你說的瑟濂⋯是那個“魔塊魔女”瑟濂嗎⋯？」艾瑞絲並不想這麼稱呼瑟濂，但這個時候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努力強裝鎮定但還是近乎失禮地開口詢問。
「妳知道她⋯也是，惡名昭彰的魔塊魔女誰沒聽過？」伊吉闔上書本，續道：「魔塊魔女激進妄為，就連魔法學院都容不下她、對她下了禁制。如果不殺了她，起源派遲早會成為卡利亞的災難。但是，不只是菈妮大人，魔塊魔女的命運也因為星星停止流動而靜止。所以學院在囚禁她的同時，也對她的身體下了禁制，為的就是有一天當星星的命運開始轉動了，可以防止她脫逃作亂。」
「杰廉是一名身手不凡的流浪騎士，性格也頗為奇特。早年他曾在卡利亞王室作客，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後來他轉往拉塔恩將軍麾下，擔任他的客將⋯說來奇妙，我們分道揚鑣已久，萬萬沒想到他會和菈妮大人的命運息息相關⋯⋯或者應該說，他與卡利亞王室的命運息息相關。」
「自由自在的浮萍，最後還是被情意和約定束縛。」
不，不對，艾瑞絲想，從塞爾維斯讓她去送信這一點來看，他跟瑟濂有往來，而且菈妮一定也是知道並且默許。那是不是就表示伊吉對於他們的往來並不知情，或是知情但是不認同，所以當星星開始流轉之後，就再也不需要容忍瑟濂了。
並且，從伊吉的話聽來，雖然忠心耿耿，但就觀念上來說，伊吉代表的或許是卡利亞王室裡的保守派勢力。再者如果照伊吉說的，杰廉跟卡利亞王室的關係很好，那麼杰廉代表的應該是卡利亞而非魔法學院。所以殺死瑟濂單純只是一部份卡利亞人的意向，還是同時也是魔法學院的意向？
或許，比較大機率是前者。
因為從賽恩的態度，艾瑞絲發現，學院並不想殺瑟濂⋯或說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考量到瑟濂在學院內已經算是起源派的領頭人，所以學院多半是為了派系間的勢力平衡才不能殺她。
再說了，所謂“不死”，哪有真正的不死呢？死誕者、長生者、神祇，都能夠被殺死，所以伊吉口中的不死一定只是方法不對，或是達成要件的“齒輪”尚未對合上，所以暫時無法達成。
那麼星星再次流轉就是達成的要件嗎？
冷汗浸濕了艾瑞絲的掌心。
Notes:
粉碎巨人槌文本：與遠古時代相比，人類越來越脆弱。
人類的心智絕對無法承受克蘇魯的世界還能維持正常、健康，帶入一下沙耶之歌就知道了。不管是世界觀還是這中間發生的人性一步步的墮落、扭曲，整個遊戲壓抑到令人喘不過氣。
當然，要說我是過度解讀也可以，但我覺得從二代白金之子的狀態差異也可以觀察到這一點。門前鎮的白金之子還挺正常，會閒晃會守望會攻擊，但是蒙格溫的白金之子作為敵人是很異常的，不是厭世地坐在地上誰也不理，要不就是紅色長角的白金之子呆立或是出現集體繞圈圈的行為，而這種重複繞圈圈的刻板行為常見於被小面積圈養、被虐待的動物身上。
在蒙格溫裡只有少數的白金之子有較正常的行為模式⋯要說正常嘛，我好像沒有在其他出現二代白金之子的地方看到過死掉的二代白金之子被隨意拋屍還沒穿衣服的建模，只在蒙格溫看到過。有在其他地方看到這款建模的盆油歡迎告知。
如果不是環境造成的行為異常，我真的無法解釋為什麼蒙格溫的白金之子行為這麼奇怪、奇怪地這麼符合某種特定行為模式⋯宮崎英高是一個非常注重細節的人，尤其這本來就是一個碎片敘事化的遊戲，而我似乎不曾在他的其他魂系遊戲裡發現敵人有這種難以解釋的行為。
總之，就是，白金之子真的可憐⋯
Chapter 92: 妄念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聽到“命運”和瑟濂有關，艾瑞絲心亂如麻。
交界地的人很講命運，因為在這個魔法與高維度外星人的世界，“命運”於交界地而言不是玄學、不是裝模作樣的賢者學士們夸夸其談的顯學，也不是明日科學，而是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夠被部分讀取的資訊，是一門高深的密碼學。
儘管現在這個獲取資訊、解碼訊息的管道出了點問題，正在待機維修中，但你無法解讀那是你的問題，世界不會因為你家的電腦壞掉而停止轉動⋯⋯在“認命”之後，艾瑞絲已經很久都沒有想過蝴蝶效應的問題了，所以在察覺到這一連串可能的連鎖反應之後，認知到這些的艾瑞絲衣領與手套幾乎被冷汗浸濕。她知道接下來的旅程中必須要戒慎恐懼、如履薄冰。
艾瑞絲覺得，交界地看似簡單，就是一般再常見不過的劍與魔法、百姓愚昧顢頇的加強版黑暗中世紀。但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輕小說後宮劇的龍傲天主角，金手指頂天、自帶的實力點數點滿，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腦子裡只要裝粉紅泡泡或是精液就可以。以一個藍色星球文明的人來細想，這個世界複雜多了。因為這個世界不只有人類，所以變數難以單純用藍色星球歷史的模式來預測。
克蘇魯式的高維度文明同樣擁有人類無法想像的高科技，生物工程、蟲洞跳躍、宇宙能量調用等等不在話下。只是它們走的並非塞博式科技文明，頂多頂多是克蘇魯混塞博式。但艾瑞絲覺得後者的可能性不高，至少交界地上的外神們沒有這苗頭⋯⋯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這些外神對交界地上的生靈和能量只想支配和奪取，並不在乎你這個螞蟻窩裡頭的生命會不會發展成科技螞蟻⋯要真的這麼發展了搞不好它們還感到困擾也說不定，畢竟知識就是力量，越超前的思維就越是抗拒反動⋯⋯
艾瑞絲甚至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交界地的藝術先進，人文哲學落後停滯，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被刻意壓制的呢？上萬年的社會文明能發展得失衡偏差到這種程度，怎麼看都不合理，很難讓人不去懷疑這其中是否有刻意而為的可能性⋯嬰孩如同剛出廠、尚未設定的機器人，既是白紙也可說是渾沌，因為無知而好掌控、充滿可塑性。那麼同理可證，愚昧盲目的百姓才是好的百姓，不會思考的士兵才是好的士兵。這一點綜觀藍色星球的歷史如此，換個世界恐怕也是一樣。
除此之外，艾瑞絲觀察到交界地上的外神有可能不同屬一個類型，而是有些屬於宇宙運行時所產生的自然現象，如星月太陽腐敗，有些則是意外產物，如火山大蛇⋯或許無上意志同屬於這類型，但她不敢肯定。也有可能它們都是宇宙運行時產生的某種能量體，只不過分別依附融合入自然現象而成為掌管該現象的生物，以及另外生成了不知名生物，這樣的區別。
並且，從交界地的狀況來看，這些外神應該可能也許大概不會超過四維⋯因為再往上，恐怕它們已經可以直接影響這個世界，再高甚至能直接決定所有事物的存在與發展了，沒必要透過代理人。
做個直接的形容：高維度與能干預低維度，即四維包含時間，但是它們僅能夠看到時間卻無法出手干預，至少必須再往上一個維度。於是到了五維，它們可以任意進入某個時空片段、不理會蝴蝶效應，像是玩策略模擬遊戲一樣讓這個世界隨著你的作為而發生這樣那樣的改變，但會怎麼改變是不可預期的。再接著，所謂六維，便是導演了。一切隨你設定擺弄，整個世界甚至時空都是你的懸絲傀儡。
不過當然，前提是不管維度再高的生物，還是被規範在宇宙規則之下。
＊＊＊
說到要回去見塞爾維斯，艾瑞絲有十萬個不願意。
雖然交界地上什麼奇葩都有，但塞爾維斯那變態又獵奇的心理她真的無法接受。艾瑞絲認真地覺得，塞爾維斯這人在藍色星球上肯定是恐怖蠟像館的館長來著。
但在人家的主子面前，這些她都無權置喙。而且，就像某位白袍法師說過的：「許多活著的人都該死，有些死去的人卻命不該絕，你能做出這種判斷嗎？別急著論人生死，即使是智者也無法參透箇中奧妙。」星月權能的神人公主心知肚明卻選擇容忍這樣的人，那麼這當中的利益考量肯定不是她一個年歲只有人家零頭尾數，人生經歷過的最大鬥爭就是辦公室裡那一點兒勾心鬥角她還是避得遠遠的那種、整天活得傻呼呼的井底麻瓜可以說嘴。
⋯當然了，真要比較的話，跟食糞者那個瘋子比起來，塞爾維斯已經是個溫和清爽的讀書人了。
⋯⋯但是人生為什麼一定得在咖哩味道的大便跟大便味道的咖哩中選一盤呢？？？女孩兒痛苦面具。
「哦，是妳啊，鄉巴佬。」塞爾維斯一手拿著試管，一手搖晃著燒瓶，頭都沒有抬一下。「我交代妳的事情辦好了嗎？」
⋯怎麼還惦記著這破事⋯女孩兒屎臉。
看她遲遲不出聲，塞爾維斯馬上生氣了，尖銳地質問道：「怎麼？別跟我說妳沒做，我不想聽廢話。」塞爾維斯把燒瓶往桌上蹬的一聲、重重地放下，燒瓶裡的液體差點被震出來。「妳這個奸詐狡猾的混蛋，難不成只是想騙我的傀儡跟魔法？就算同為菈妮做事我也饒不了妳這種無恥的騙子。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別以為我們兩人在菈妮面前可以相提並論！」
只有兩個人的魔法師塔裡，男人步步逼近，艾瑞絲備感壓力、不住地後退。
「不不不大師你誤會了！」艾瑞絲嘴上說著安撫的話，但她的手已經快要忍不住摸向腰間的短刀跟魔法杖。她極力忍耐、尋求轉機，因為她知道若是真的這麼做那便壞事了。「我找不到涅斐麗的原因是因為她已經被百智爵士放棄了！」
「⋯妳說什麼？」塞爾維斯動作停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個消息。
「因為白金村的事情，百智爵士覺得她不堪大用，只會是個阻礙，所以已經拋棄她、跟她解除義父女的關係了。大師明鑑，我發誓絕對沒有騙你，這件事情比較常出入圓桌廳堂的褪色者都知道，大師查一查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艾瑞絲說的是實話，但她也是在賭，賭塞爾維斯對獵物的選擇標準。
「涅斐麗被百智爵士拋棄之後就離開圓桌廳堂，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當然，也沒有人關心這件事，畢竟現在的她只是個毫無價值的棄子，這種無用之人誰會在意呢？」
塞爾維斯戴著面具，艾瑞絲無法判斷他的情緒，只能小心地說道：「真的很抱歉，我看圓桌廳堂的人都對她棄之如敝屣的嫌棄樣，也不由自主地被影響、把這件事忽略了。請大師千萬不要生氣，我會努力打聽她的下落⋯」
「不必了。」塞爾維斯吐了一口濁氣。
「既然是個棄子，就不必大費周章了。品味這種沒有價值的垃圾只是玷污了自己。」
⋯雖然賭對了，但女孩真的很想打人。
「對了，大師，這一路上我其實一直在物色人選、想要親手製作一個屬於自己的傀儡⋯也算是練手，畢竟大師教導的東西這麼深奧，不實際上手、只沈溺在理論中，恐怕不可能真的學到這門技術，更別提精進⋯這樣就辜負大師把我當成徒弟的期望了。」女孩故作深沉，在塞爾維斯眼中活脫脫一副道貌岸然的狗模樣。「可是我明明見到很多人，看來看去卻都沒有看到合意的人選。看來不止技術，我連挑人的眼光都沒有⋯請大師教教我、為我指點迷津吧。」
⋯那啥，女孩的重點是擺在“你挑的人比較好”、“品味家不都是喜新厭舊來著”上頭，說穿了就是想騙吃拐幹、想看看能不能從塞爾維斯手上再坑個傀儡來。然而三觀有著巨大差異的人終究不會把事情想到一塊兒上，尤其是個獵奇又猥瑣、孤芳但不想自賞卻又傲嬌的奇葩。
塞爾維斯在笑。
艾瑞絲發誓，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詭異的笑聲。倒不是怪叔叔一樣的猥瑣聲調什麼的，而是那金屬面具下的笑聲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誕，有點像是⋯裝置了人類靈魂的機器人的笑聲，既鮮活又僵硬，明明是人類的聲音卻又帶著透過金屬而析出、混合的音調，讓人背脊發涼、冷汗直冒。
「我要妳去準備一樣東西。」塞爾維斯雙手上下交疊摩娑，打量了眼前的小鄉巴佬之後開了尊口，「跟妳之前找到的不同，是閃耀著琥珀色的光芒、特殊而罕見的星光碎片⋯去找到這種東西，我就給妳想要的、夢寐以求的極品⋯我會帶著妳，我們一起聯手製作、一起享用這無上的極品。」
⋯不肯送喔，算了沒差，先想辦法拿到使用權，過陣子再慢慢說服他放棄已經品味過的“舊人”。好傻好天真的女孩兒尚未能打從心底理解到，奇葩之所以叫奇葩，是因為他們的邏輯跟慾望都跟正常人不同。
艾瑞絲蹲下身，朝著背包就是一陣掏，然後她掏出一個小瓶子，裡面裝了閃耀著琥珀色的發亮碎片。
「是這個嗎？」艾瑞絲像是對待不值錢的碎石爛木，大喇喇而毫不在意地對著瓶子又搖又晃，彷彿下一刻就要把瓶蓋打開、伸手指進去摳出碎片來聞聞看舔舔看。看到鄉巴佬像掏醃菜一樣、動作粗魯到讓塞爾維斯想要尖叫著一棍子打暈她，又怕自己動作太大反而嚇到這蠢鄉巴佬、把瓶子給掉在地上。
「⋯輕一點、妳輕一點⋯噢，我的星星啊⋯妳居然、居然能拿到⋯妳這個小渾蛋是從哪裡弄到的⋯」塞爾維斯雙手掩口，難以置信、激動得幾乎落淚，不敢想像這夢寐以求的逸品居然來的如此輕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艾瑞絲手中的碎片，生怕眼神稍稍移開東西就會消失不見⋯就會夢醒。
「⋯妳這個狂妄的混蛋，妳這個貪得無厭又幸運的混蛋，噢，我的星星⋯我的星星啊⋯⋯」塞爾維斯口中不停地喃喃唸道，像是著了魔。「⋯就是這個，我的星星啊⋯就是這個⋯我夢寐以求的⋯哦⋯哦哦，多麼魅惑的光芒啊⋯這可曾是半神的命運啊⋯⋯」
「⋯⋯⋯⋯⋯」這反應也太誇張⋯女孩兒一言難盡。
這東西是騎士Daddy⋯咳，騎士先生給她的那一大包東西裡翻到的。話說那包東西裡應有盡有、種類包山包海，而且騎士先生似乎也搞不清楚自己送了些什麼⋯大概，艾瑞絲想，就是從寶箱寶庫之類的地方、呼啦啦地隨便掃了一把戰利品或是賞賜品進布袋，接著急急忙忙地拿來給她吧。
想到一個形象威猛冷冽、對褪色者來說與死神無異的鬼見愁做出這些行為時的畫面，女孩對熔爐騎士的恐懼感跟防備心又降低了幾分。
「我果然沒看錯妳，果然沒有看錯妳啊⋯」塞爾維斯蓮花碎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小瓶子後順勢牽起了女孩的手，艾瑞絲強忍住甩開手並順勢甩他一巴掌的念頭，努力把顫慄感限制在有長袍遮掩的雙腿、不讓範圍擴大。
塞爾維斯像是騎士牽著淑女的手，姿態如此珍而重之。他靠近到女孩身旁，在她耳邊悄聲說道：「聽好了，唯有妳有資格分享這個秘密⋯能親自品味最上乘傀儡的美，卻必須蒙騙菈妮的秘密⋯但謊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調味，妳說對嗎？」
「⋯你⋯你說的是⋯」艾瑞絲瞪大雙眼。想通了什麼的她簡直像看到鬼。
塞爾維斯將食指豎在口部，比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別大聲嚷嚷，這是只屬於我們的秘密。」透過面具，艾瑞絲彷彿能看到男人臉上的笑意。
⋯我以為讀書人比較理性⋯不，我錯了，你比扯鈴還扯，比食糞者更瘋。
槽點過多，女孩兒已無力吐槽。
女孩那五彩畫布般驚疑不定、像是大吃一斤翔的複雜神色，在塞爾維斯眼中就是裝腔作勢、餓鬼裝客氣。他不予置評地撇撇嘴，在心中譴責這個同類，暗道妳這四下無人的裝什麼小白花給誰看呢⋯明明嗜好與口味絲毫不輸他、愚蠢無知卻比他更加膽大妄為⋯⋯嘖嘖⋯他就說嘛，這些褪色者不管再道貌岸然，內裡就是個禽獸，開化與否的分別罷了。不過於他而言這樣也好。
「可⋯可是，真的能做得到嗎⋯？」菈妮是半神，別說能不能讓她喝下藥水⋯你確定她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嗎？？？不過質疑雖質疑，她還是要打聽塞爾維斯要怎麼做，才能盡可能讓菈妮避開這噁心又猥瑣的算計⋯真的，光是知道就會讓人感到髒了耳朵跟大腦的那種算計，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一個人被噁心就好，菈妮已經背負太多、就別讓她知道細節了吧⋯⋯女孩兒想著。
「那是當然⋯有了它，我的藥水就能散發出柔美的光澤，那光澤，肯定連半神也會為之心醉⋯即使背負罪孽，舉止岸然——我們高高在上的月之公主也不過是個嬌弱的可愛女孩。」興奮到幾乎要忘了維持身段的男人沒有計較鄉巴佬無禮的疑問，反而親暱地擠了擠她的肩膀⋯女孩更僵硬了，全身也像是有蟲在爬、忍到整個人輕微顫抖了起來。
這反應，牽著她的手還靠在人家身畔的塞爾維斯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於是塞爾維斯在面具下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雖然受不了鄉巴佬這興奮難以自持的蠢樣，但不管怎麼說，這麼大的功臣，慷慨寬容的塞爾維斯教授願意多容忍她幾分。於是想著算了妳要演我就大發慈悲地陪妳演演，便配合她的裝模作樣、和聲安撫道：「妳啊，我知道妳的顧慮，但妳別這麼傻⋯對主人搖尾巴、展現忠誠是無妨，但是不是也該適時地遵循自己的渴望？要知道妳那股藏也藏不住的膚淺慾望可是欲蓋彌彰啊⋯我很明白妳想要什麼⋯妳就是這種人啊⋯⋯」男人的聲音曖昧無比。
明白你母親。還有你可以放手了嗎？
女孩身上的雞皮疙瘩已經快要可以將毛孔內的毛髮當成千本針射出⋯那麼地全身僵硬。
幸好魔法教授對琥珀碎片的興致遠遠大於這個鄉巴佬徒弟兼同好，於是就在女孩打算故意讓自己平地摔來順勢甩開他的手，並且深陷在為什麼人家都是在高富帥霸總面前平地摔，我卻得在這獵奇大叔面前平地摔來脫危、我果然不是女主⋯的哀傷中，總算她的手手被人家主動先放開了。
塞爾維斯像是太監捧著自己的斷屌那麼地謹慎珍重。他把裝著琥珀碎片的小瓶子捧在雙手手心，並高舉雙手，將它舉在光線映射而入之處、透過光線看著它，彷彿虔誠的信徒膜拜他的神祇般。
「我要花點時間準備材料跟提煉道具，妳先回去吧，兩天後再來找我⋯到時，妳我就能得到最上乘的傀儡，我們⋯一起盡情品味她的美⋯⋯」
女孩兒被噁心到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出了魔法師塔。
儘管在魔法教授眼中，這是興奮到迫不及待、色慾薰心到連路都快要不會走。
Notes:
那位白袍法師叫做甘道夫XDD，指的是佛羅多評價比爾博該殺了咕嚕的時候，甘道夫的回答。
裝置了人類靈魂的機器人的笑聲。攻殼機動隊劇場版Innocence裡面，有段巴特與駭客“金”的對話時，金的笑聲就是那個樣子、說不出的詭異感。
Chapter 93: 琥珀色不是神人公主的星星顏色
Chapter Text
艾瑞絲不敢浪費時間。
從當時在遁世者村發生的種種來看，亞茲勒給的魔法不是能夠大張旗鼓、公告週知的東西。所以儘管她想練習魔法，但還是千辛萬苦地才找到個夠隱密也能召喚骨灰的地方。
然後她發現亞茲勒的魔法真的耗能巨大，以及，自己真的撐不了幾秒⋯她甚至不能肯定就算熟練度提高了，是不是就能多撐上一兩秒。
在剛來到交界地的時候，唯物世界的麻瓜曾經很不能理解魔法的原理是什麼，為什麼有的人能學的會有的人學不會。但是現在她多少已經有了點想法⋯其實天底下的事情扯上了學習都是一樣的，有擅長與不擅長之分。擅長該道的，就是能夠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多半，所謂“魔法”就是宇宙天地之間的能量，而使用魔法就是調用這些能量。至於“魔法天賦”則是這具軀殼或是靈魂，對於調用天地能量、與生俱來的才華與能力。
在“學習”這件事情上，有魔法的世界跟沒有魔法的世界沒有什麼差異。就像有的人天生擅長文科、融會貫通性強，但是一遇到理科就打結，再用力點想腦子甚至會感到暈暈的。透過後天的努力，不擅長的科目的確能學得更好，但不可能讓白癡變天才，除非本就是個未開發的隱形天才，要不頂多就是零分努力成三十分，八十分努力成一百分⋯這樣的程度。
而艾瑞絲的這具軀殼，或是她的靈魂本身，就是對魔法、禱告這類學問的理解力良好。只要有人帶著、口述教著做，都可以有不錯的發揮。當然了，就跟普通的學習一樣，也有熟不熟練的差別。越熟練就越能掌握這門學問，理科的話能快速解題，而她一個魔法禱告雙修的術法師越是熟練，就越是能調用出更多的能量來施術、魔法與禱告力量越強大。
艾瑞絲求知慾強、努力學習，也知道自己在術法上的天賦還不錯。身嬌體弱感知智障幸運E發功的時候，她都是這樣偷偷的自我安慰的⋯這可說是她對自己唯一的小自信了。
然而這一切的自信都在實戰了亞茲勒的終極魔法後碎成了齋粉。
根據騎士先生的說法，這魔法如果由亞茲勒本身施術的話，應該是一道極大型的星空激流彗星超巨砲，但艾瑞絲她⋯雖然威力也⋯還算可以，但相較之下就是小小的也很可愛的奈米金針菇還是個早洩的⋯被彗星金針砲正面沖臉，沒大事但還是頗為受創的英格威爾，安慰著狗吃屎姿勢趴在地上、再也擠不出一滴魔力的頹喪早洩女孩兒。
溫柔的骨灰騎士不擅長花言巧語，只是一言不發地蹲著、輕輕撫摸女孩朝天的後腦勺。
艾瑞絲就這麼不吭聲地趴了好一會兒才翻過身。英格威爾熟門熟路地準備幫愛哭的小姑娘擦眼淚，想不到她一反常態，只是靜靜躺在地上，望著天，沒有哭也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她爬起身，要求繼續訓練，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貼心的骨灰騎士沒有說什麼，默默從她的行囊裡翻出把梳子，理了理她在地上滾圈時弄亂的頭髮，以及頭髮上的泥土，再拍了拍她的衣服，將泥沙拍掉。像是保姆一般的溫柔對待，女孩此時才真的感覺到眼眶跟心裡都有點酸澀，但她連忙收斂情緒轉移注意力，正色面對接下來的訓練。
英格威爾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總之，好吧，沒有魔力，那就得靠體力，兩人改上搏擊課。
受限體力、力量，以及體型，所以相較魔法，搏擊一直是艾瑞絲的弱項。
但只要不是落差如天塹般的鴻溝，運用得宜，小未必不能博大。所以艾瑞絲的肉搏課程當然也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內容——敏捷、精準。務求能迅速做出戰略判斷、找到對手弱點。
英格威爾教給她的動作既不花俏也不帥氣，而是動作小、距離短，這麼一來才能快速精準地出手、比較不容易被抓住或是擋格開。一米七的身高在交界地的各路人種裡只能算嬌小，是名符其實的小傢伙，所以艾瑞絲一個嬌軟小法師在近戰時容錯率極低，只要被擋下或被擋格撥開一次可能就是致命的結果。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要盡可能地精準確實，沒有任何浪費的空間。
艾瑞絲是真的珍惜每一刻，以至於當塞爾維斯看到她一副淒慘萎靡的虛弱樣時，也哽了好半晌。
「妳這是怎麼了⋯」
「就是，沒睡好⋯」
兩個人都乾巴巴的。
「⋯我真是服了妳，有這麼迫不及待嗎，真是。」塞爾維斯嘴上譴責，略帶顫抖高揚卻強壓下的聲線已經出賣了他的心。
「⋯⋯⋯⋯⋯」算了，隨便你解讀吧，大爺你開薰就好⋯女孩已經放棄吐槽，反正這人是治療無效的絕症晚期了。
於是心思各異的兩人開始了製藥工程。
不得不說，塞爾維斯雖然讓人一言難盡，但他是真的有本事，能在王室裡得此禮遇實至名歸。
別的暫且不提，塞爾維斯在製藥學的領域有很多值得艾瑞絲學習的地方；他細心、謹慎，專注度高且觀察力入微。煉製的過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公式，會隨著藥材與道具狀態、氣溫、溼度等等不同而在過程中產生細微的變化、需要靈機應變地調整，但這些就必須仰賴經驗跟判斷力了，而這也是天賦的一種。就像照著食譜做菜，有的人就是做的好吃，有的人平庸，有的人照著做也能煮出豬食⋯諸如此類情況。
難怪百智爵士稱呼他書痴，能讓那樣的男人下此評價，可見真的沉迷專業領域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在製藥的過程中，艾瑞絲依照塞爾維斯的命令，不管是繁瑣的細緻的還是粗重的，她通通一聲不吭地扛下，人家沒問話沒說話她也絕不多言。雖然整個過程塞爾維斯親力親為、極為謹慎，但若是製程中有容錯值較寬鬆的節點，他也會讓艾瑞絲上手操作⋯雖說懷抱著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也真是非常認真地栽培這個徒弟了。
總的來說，雖然是個沒見識的鄉巴佬，但塞爾維斯勉強認同這個助手兼徒弟的傢伙是個可造之材⋯那也是應該的，塞爾維斯想，對待全心全意渴望的事物，不就是會全神貫注、傾盡全力嗎？
兩人不眠不休地搗鼓了一天半，一個是因為興奮難耐所以不累，另一個則是強撐著不敢倒下。
對此，塞爾維斯很滿意。畢竟有太多人只想得到成果，卻不願在過程中付出努力。能如此地全力以赴卻不喊一聲苦，就算是為了自己喜好的事物也實屬不易了。
塞爾維斯轉身到書架上拿出一本書，從書頁裡抽出一張摺起來的紙，接著再從抽屜裡翻出了什麼，一併遞給艾瑞絲。「收下吧，這是給妳的獎勵。」塞爾維斯端詳著手上的小瓶子，眼中流露出異樣的光芒⋯那難以抑制的狂喜，幸好有面具的遮掩，方不致在人前失態。
「終於完成了——也只有我才能煉製出這麼完美的藥水。如此無瑕而醉人的柔美光澤啊⋯」
沒理會塞爾維斯的喃喃自語，艾瑞絲看著手上的物件：她攤開紙片，上面寫了兩個魔法；另一隻手上的東西是個墜飾，造型是兩隻蠍子環繞成圈，中間還夾著一小塊散發著湛藍光芒的暗紅色不知名物體。
眼角餘光瞄到鄉巴佬盯著手上的東西看、傻楞楞的目光，塞爾維斯先是翻了個白眼，接著他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一個迷你的墜飾盒子，說道：「這個也拿去吧。跟妳手上的魔法一樣，都是卡利亞式奉還，不過是戰灰⋯就妳這副又弱又蠢的德性，不多準備兩招保命手段，我都不知道妳能不能活著走到紅獅子城⋯⋯」塞爾維斯發出了陰陽怪氣的笑聲，「蓋立德可不是個鳥語花香的好地方。」
「⋯那這個⋯」艾瑞絲掌心托著蠍子墜飾，嘴巴開開的模樣要多傻有多傻，看的塞爾維斯搖頭嘆氣，降尊紆貴地說道：「魔力對蠍能強化妳的魔法，但它靠的是奪取妳的生命力來增幅魔力、會讓妳變得更脆弱⋯妳使用的時候可得小心了。」
「所以我把卡利亞式奉還也給妳⋯我可是替妳考量周全了，要是這樣妳還不能活著替菈妮辦好事、不能活著回來，就枉費我的付出了。」畢竟這麼好用的工具人兼同好在這破世道很難找⋯
艾瑞絲拿著這些，心裡的感覺很複雜。她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不但是“賞賜品”，多半也是為了他的私心與其他考量而不希望她死掉，但是她還是覺得心緒紛亂⋯嚴苛的環境能讓人對人性特別有感觸。艾瑞絲深深體認到，很多時候，人的善惡好壞真的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論，你眼中的好人不見得在別人眼中也是好人；能扮演好某個角色不見得能扮演好另一個角色。
「⋯謝謝⋯大師。」雖然仍舊叫不出老師、仍舊對他的獵奇又變態感到各種不適、對他的妄念不敢苟同且嗤之以鼻，但不能否認，艾瑞絲的確能用更客觀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男人⋯也告訴自己要更客觀地看待所有人事物。
「好了，去吧。」魔法教授理所當然地遞出了流動著琥珀色光芒的小瓶子，女孩不明所以地楞看著他。
「等任務完成後就讓菈妮喝下吧。」
「⋯⋯⋯⋯⋯」你他O的在說什麼OO毛⋯女孩兒心中自動跳出了虎狼之言。
艾瑞絲的遲疑在塞爾維斯眼中是膽怯⋯面對權能通天的神人，這反應雖然情有可原，但他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半是蠱惑半是安撫道：「⋯沒什麼好擔心的。那冷冰冰的人偶，不知怎麼的，對妳特別有興趣，所以我有預感，妳一定能成功⋯去吧，等任務完成之後就去讓菈妮喝下藥水吧。讓她喝下藥水，就能實現那個秘密結成的甜美果實，到時候，妳我就能得到上乘的傀儡，盡情品味她的美⋯試想，那該有多麼愉快、多麼地令人愉悅⋯⋯」
淦，預你母親的感。你值得客觀，但不多，就一滴滴。
女孩兒眼神死。
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內心世界在用詞上越來越粗俗。
＊＊＊
破任務落到自己頭上，艾瑞絲雖然翻白眼但也慶幸，至少這麼一來菈妮就不會有事了——根據塞爾維斯的態度，琥珀碎片是極其罕見的東西，藥水製作流程也非常複雜繁瑣，所以，只要她不把東西給出去，塞爾維斯應該很難再做出一樣的藥水去加害菈妮⋯想到這裡，艾瑞絲安心不少，翻到後腦勺的白眼也慢慢地滑回眼眶。
「快出發吧，不要讓我等太久⋯別說我快要等不及了，我相信妳也一樣急切，對嗎⋯」塞爾維斯攏攏衣袍，再次叮囑，「越快把事情辦好，我們就越快可以品嘗到她的美好⋯」
⋯等等，好像有點不太對。
艾瑞絲本來準備走人，想到什麼似的：「可是，大師，既然那麼急，為什麼要等星星開始流轉了才讓她喝下藥水，那時她就醒了，趁她現在深眠不是更容易得手嗎？一旦命運開始流轉了，事情的變數就會提高，這樣好嗎⋯？」
塞爾維斯明知道她在深眠，但他說的不是“趁她睡著灌她喝下”，而是“因為菈妮對她有興趣所以一定能想辦法讓她喝下”，這表示對他來說，解開星星的封印才是最緊要的⋯為什麼？
「⋯唉我說妳啊⋯真是，猴急到這種地步⋯」塞爾維斯口中發出嘖嘖聲。他轉身望向窗外的天空，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停頓了半晌之後才說道：「雖然我也希望事情能盡早辦好，以免夜長夢多，但妳要知道，星星的封印解除後，會開始轉動的不只是菈妮的命運，還有其他人的命運⋯不只如此，卡利亞⋯不，交界地上的觀星者，已經很久都無法在星空裡找到命運了。」
「我甚至無法得知，菈妮是否是解開封印的必備條件，為了保守起見，還是只得忍受變數⋯不過，就像我說的，她對妳挺有興趣，所以就算醒了妳也不用擔心，盡量找機會就是。」
是了，卡利亞人也好，魔法師也罷，整個交界地上的觀星人都無法再藉由星星窺探命運了，這對他們來說與盲人無異⋯⋯當人們從黑暗中瞥見光明後，就再也無法忍受回到黑暗。
另外，塞爾維斯的“還有其他人的命運”指的是瑟濂嗎？當瑟濂的命運開始轉動之後，就會有人去殺她，這點塞爾維斯知道嗎？他也是希望瑟濂被除掉的其中之一嗎？
「大師，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但是是魔法學院那邊的事情，不知道問你妥不妥當⋯」艾瑞絲有點躊躇，畢竟基甸說他整天埋首於書堆，懂個屁懂⋯但現在她又沒有其他人可以問⋯⋯塞爾維斯看她那副德性，有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不要拐彎抹角，有問題就問。」
「⋯我聽說起源派是因為無法觀星了才逐漸走向激進，但也聽過盧瑟特和亞茲勒兩位起源大師本身就是“瘋狂”的源頭，所以名義上他們被驅逐，實際上是被軟禁、囚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起源派天生就存在爭議，而不是特定某個人物的問題⋯⋯就像瘋子的孩子也會被人歧視、認為他們遲早有天也會跟自己父母一樣發瘋⋯到最後他是真的因為父形子肖，還是是被“認為父形一定子肖”的人們逼瘋的，也沒有人會在意，誰叫他天生背負原罪⋯是這樣嗎？」艾瑞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什麼？是想要藉著知道這些事情去決定未來的路，還是其實只是想替自己心目中的瑟濂開脫⋯？
「哦，妳知道他們是被囚禁啊？嗯⋯不過妳的比喻很有意思。」塞爾維斯雙手交叉在胸前、上下打量著鄉巴佬，「就算不是親身參與，但若不是他們兩個許可，瑟濂跟起源派也不可能發展到這一步。不過，“原罪”⋯要這麼說也可以，起源派注定會遭受卡利亞與魔法學院聯合打壓。因為對魔法學院來說，起源派勢大人多，會跟掌權並且人數更多的卡勒羅斯鬥個你死我活也是必然。至於卡利亞⋯別忘了卡利亞人是觀星者的後代。」
「意思是說因為看不到夜空中的命運，所以不乏有認同起源派的卡利亞人⋯」
「還不算太蠢。」塞爾維斯點點頭。「所以妳看看起源派的領頭人，哪個落了好下場？但這也要怪那兩個老傢伙自己，要不是身體快不行了、只剩瑟濂一個，她被打了個出奇不意，起源派也不至於淪落至此⋯現在的起源派就跟小兔子一樣——雖然逮著機會就想蹦起來，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只能溫溫順順地在地上爬。但也僅只於此了，學院跟卡利亞只會壓制他們，不會再繼續打落水狗⋯要知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狗急了可是連牆都敢跳。」塞爾維斯似笑非笑的語調，聽得艾瑞絲渾身不自在。
「所以兩位大師和瑟濂⋯」是否也經歷過像是宮變政變、像是黑刀之夜那樣混亂血腥的夜晚⋯？
「當時第一個落難的就是瑟濂，畢竟他們倆個老傢伙的身體已經嚴重結晶化，哪比得上那個女人來的危險⋯算了，反正妳已經看到那具身體，告訴妳也無妨。我正在做實驗，如果成功了，就算瑟濂死了我也能把她的靈魂移到新的身體裡⋯到時，妳我就可品嘗魔塊魔女的美⋯⋯好啦，廢話已經說得夠多了，妳快準備出發吧。」塞爾維斯不客氣地趕人。除了學術研討與必要時利用之外，對人幾乎沒有任何耐心的魔法教授，降尊迂貴、大發慈悲地說了那麼多已是極限了，還是看在這鄉巴佬有那麼點價值、勉強算是他認可的人份上才有此待遇。
⋯艾瑞絲咬著牙，收好東西、背起背包要離開魔法師塔之際，突然想到之前曾聽塞爾維斯提過，被他做成傀儡的指頭女巫也要跟著一起去紅獅子城，便強忍情緒、順道問起了此事。塞爾維斯連眼神都沒轉過來賞一個，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說道：「我已經讓人帶她出發了，妳自走你的就是。」
每一次，女孩兒離開塞爾維斯的魔法師塔，心情都很崩潰。
Chapter 94: 陪著尤拉，一起走進科學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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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離開卡利亞城，艾瑞絲準備啟程出發。而按照慣例，她還是先往塞恩家送了一封信，跟學長說說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事情，以及即將前往蓋利德的紅獅子城。
高大沉默的守門人收下了女孩的信，再遞給了女孩上次的回信，仍舊不發一言。
接著艾瑞絲轉往鎮上的商鋪，補充了一路上會用到的糧食與藥材、香料與少許布帛——行自然經濟的古代社會，有時候物資比金錢更好用。尤其這裡是交界地，是存在著大量亞人與非人類族群的世界。
來到交界地兩年，艾瑞絲除了努力適應環境，也一直在調整心態。
不能用和平世代的道德標準去看待第三世界或是不同年代的人，因為在艱難的世道裡先死掉的一定是善良的好人，除非有著好運氣。
艾瑞絲不敢說自己是善良的好人，也不評價自己那一言難盡的運氣。活在艱難世道的人實際上不會去想那麼多，他們或者肆無忌憚、或者謹小慎微地活在當下，但他們不敢去想未來、不敢深思那些吊書袋的哲學哲理⋯有今天想明天足矣，有幾人能有底氣想著後天或是無數個大後天？
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幾個後天的女孩，感激每一個幫她度過危機的人。
因此，當她再次遇見那個戴著大斗笠的男人時，她高興得不得了，馬上跑了過去。艾瑞絲想跟他道謝、想告訴他：你看，我活下來了！我活到現在，遇到了好多對我好的人，他們給了我好多好多，讓我變成更好更厲害的人⋯這些都是因為你當初救了我，沒有讓我變成一具曝屍荒野的骸骨，謝謝你⋯
但是那個男人的反應跟她預想的完全不同。
男人雙手掐住她的雙臂，手指深深陷進肉裡。雖然很痛，但艾瑞絲第一時間不是害怕，而是疑惑。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成為血指？為什麼？！」男人聲音嘶啞，語氣激動。艾瑞絲正想試著掙脫並安撫他時，男人突然鬆了手、蹲下身體，雙手摀住了斗笠下的臉，不停地痛苦喘息。「⋯該死⋯天殺的寄生蟲⋯越來越痛⋯⋯」男人顫抖著雙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瓶子，想拔開栓子來倒出瓶子裡的東西，手卻是抖得怎麼也做不到。艾瑞絲見狀連忙蹲了下來，幫他把瓶子裡的東西倒出來。是一顆顆帶著斑駁橘紅的黃色藥丸。
幫助男人吃下藥丸後，艾瑞絲扶著讓他背靠在大石頭上休息，她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陪著他。
莫約過了一刻鐘，男人似乎好多了。說話的聲音雖然有氣無力，但聽得出來平靜許多，此時艾瑞絲才把自己成為血指的原因簡略地解釋——算是在陰錯陽差之下被迫成為了血指，但她以個人名義保證，絕對沒有做出任何“血指該做的事”，以後也絕不會做。讓她成為血指的人知道她不是這塊料，除了強迫中獎地把她變成血指之外，倒沒有硬逼她去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知道她受不了鮮血王朝惡劣的環境，“引薦人”從沒強求她要回大本營，她甚至沒見過其他的血指⋯⋯並且，基於私人的考量，雖然沒有被逼著做壞事，雖然血指的力量對她有些幫助⋯可能救過她也說不定，但她還是考慮要把血指解除掉。
男人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相信小姑娘的話。因為她的身上沒有骯髒血腥、沒有絲毫陰霾。
「老夫名為尤拉⋯是獵殺血指的獵人。」第一次見到艾瑞絲，尤拉知道她很虛弱，很疲倦，於是餵給她食物飲水之後就離開了，兩人完全沒有交談。
帶著那麼一頂大斗笠，尤拉靠著石頭的姿勢其實坑坑卡卡地極為不順，但是他完全沒打算摘下來。尤拉就這麼姿勢不順地靠著石頭，被斗笠撐起後頸部的頭仰望著天空，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老夫不知道妳是怎麼看待他們。於老夫而言，血指是為咒血痴狂的褪色者、是一群襲擊同胞的惡徒，跟火山官邸的判律者沒什麼不同。在這塊土地上遊走，肯定免不了與他們一戰。」男人的聲音蒼老而平緩，告誡著如同嬰孩般稚嫩的褪色者，莫因行將踏錯而枉送性命。
「⋯聽好了，血指也好、判律者也罷，就算妳念在彼此是同胞而不願下手，但是那些傢伙早就因渴求力量而瘋狂，非我族類者不可能和他們溝通。切記，一旦遇上他們，不是逃跑就是還擊，千萬不要猶豫，也不要手下留情。」蒼老而疲憊的男人看著眼前懵懂的小姑娘，腦中回憶不停閃過，一偵一偵的畫面定格在豐饒的麥田、沾滿龍血的芒草、握住龍心時神情醉人的臉龐⋯一雙深灰色的眼睛。
在交界地上的人真的太難了。艾瑞絲跟他道謝，也關心他的身體。在幫他倒藥丸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妖異的黃⋯不知道是不是壺哥寫給她的那疊筆記裡提到的“發狂苔藥”，如果是的話⋯⋯
尤拉隨後證實了她的猜測。
「⋯老夫被纏上了⋯該死的寄生蟲⋯⋯該死的癲火。」本來還強撐著的身體，在說完這些話之後，無力地頹喪一攤、雙手垂放在地上。
癲火是寄生蟲？
「聽說癲火是應絕望之人的呼喚而生的禁忌火焰⋯抱、抱歉，我並不是要過問你的私事。我的意思是，原來癲火是透過寄生蟲傳染的嗎？恕我冒昧，請問你怎麼知道是寄生蟲、知道自己是怎麼染上的嗎？」艾瑞絲震驚不已，腦子快速運轉思考，便無法分出太多的注意力去關注自己的用詞、以至於有種咄咄逼人的強勢，然而艾瑞絲在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後便趕緊修正口氣。
尤拉當然知道小姑娘沒有惡意。他對血指雖然深惡痛絕，但本質上寬厚包容，樂於助人。如果不是身體大不如前，再加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追捕、獵殺血指，四處遊歷的他倒是很願意幫助褪色者在這片殘酷的大地上活下去，就像忒拉格斯一樣。
「老夫能感覺到牠們越鑽越深⋯長期折磨我眼球的蠕蟲已經鑽進我的腦子和心臟裡⋯⋯怎麼染上的？⋯不清楚⋯老夫的每一日都一如往常地像是最後一日，吃喝拉撒，獵殺血指⋯沒有絲毫不同。」太陽已經遠離，尤拉仍感到灼熱不堪。熱到發疼的溫度從從體內散發而出，從眼睛蔓延到五臟六腑，彷彿連靈魂都要被燒熔。
如果癲火病是寄生蟲之類的傳染病，那麼，艾瑞絲想，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癲火或許是隨著隕石而來的外星微生物所導致的傳染病，而致病體上附帶著與某種外星人相關的物質或能量。
雖然癲火是外神，但它們不可能憑空出現，然後把癲火之力像下雨一樣精準地撒在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厲害交界地早滅了⋯⋯而是必須靠寄生蟲作為媒介來傳播致病因。但這種蘊含外神之力的寄生蟲本來就存在自然環境中，就像隱球菌、卡氏肺囊蟲或是幾乎人人體內都有的皰疹病毒。就算癲火病的帶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寄生蟲，多半也是某種微生物。
當這些細菌病毒在體內量少時，或是健康的人身上則不會發病，會成為無症狀感染者或是潛伏期很長。但是宿主免疫系統低下甚至崩潰的時候，各種相應的肺炎、消化道或是神經症狀等等，便會接踵而至。
於是，當人們墜入絕望的深淵時，存在交界地上每個人體內的微生物或者大量增殖、或者與數量無關地就直接發病了⋯就會喚來癲火、得到癲火病。而那些癲火病的病患，一旦發病了，因為具有更強烈、更大量的傳播性和致病率，所以在無法醫治的情況下，他們便如早年人類對待痲瘋病患一樣，被集中隔離、被整個社會給遺棄。
也就是說癲火對目前的交界地而言很是棘手的傳染病，且無藥可醫，難怪整個交界地對癲火諱莫如深。就是不知道交界地外有沒有癲火病，還是這是此地專屬的風土病。
「那，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或是有什麼方法可以治療這種病⋯？」艾瑞絲跪坐在尤拉身旁，但男人只是沉默半晌後，輕輕嘆了一口氣，預告了自己不久後的末路。
「⋯沒有。老夫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多謝妳的好意。」
艾瑞絲已經習慣了生離，但還無法適應死別，於是她揪著尤拉的手，眼眶逐漸蓄滿了淚水。
「人終有一死，沒什麼好難過的⋯⋯啊⋯真想盡快找到艾琉諾拉⋯」尤拉稍舉起手，想替小姑娘抹去淚水，但他看了一眼自己骯髒的手，甲縫裡黑黝黝地滿是泥土污穢⋯還是放棄了。
「妳脫離血指之後，一定要記住，遠離“純紫血指”艾琉諾拉。她是血指中最具威脅性的一個，數不清的戰士前仆後繼想獵殺她，卻一一死在她的刀刃下⋯⋯艾琉諾拉她⋯即使為咒血痴狂，仍舊保有榮譽感、會用盡全力戰鬥。」尤拉垂目看著眼淚汪汪的傻姑娘，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夫不會害妳，如果遇上她，甚至被她攻擊了，直接逃跑吧⋯這種情況下逃跑並不是恥辱，一定要記住⋯⋯」
「⋯可惜了，如果不是白面具數次協助她脫逃，老夫本來有機會殺了她的⋯現在，老夫已經沒有這種把握了⋯」
⋯什麼⋯白面具？雖然視線被水霧模糊，艾瑞絲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尤拉、眼睛瞪得大大的，口中乾澀地幾乎要說不出話。
「請問⋯你說的白面具是⋯？」
「那傢伙⋯記得是叫梵雷，原本是戰場醫師。早年鮮血王朝擄走很多戰場醫師，只有他活了下來，成為純血。後來，他助紂為虐，不知道替鮮血王朝拐騙了多少人⋯平民百姓、魔法師、褪色者⋯⋯是個口蜜腹劍的狡猾之徒，老夫的癲火病也可說是因為他而⋯⋯妳要提防他。」滄桑的男人太過疲憊，所以沒有發現小姑娘的異樣。尤拉拍拍她的手，和聲說道：「老夫有些累了，想再休息片刻，妳⋯先離開吧，彼此有緣再相見。」
尤拉真的太累了，苔藥只能暫時抑制、鎮靜，但痛苦不會完全消失。他想吐，想呻吟，想哀嚎出聲。
他不想讓小姑娘看見他狼狽到不成人形的模樣。
＊＊＊
艾瑞絲失魂落魄地走著，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
尤拉的話逼著她面對現實，再也無法逃避。
她從來都知道梵雷不是好人，但她從來不知道梵雷是一個什麼樣的壞人。梵雷對她的好就像包覆著蜜糖的麻藥，讓她在這個令人痛苦的世界裡不自覺地沈溺其中、遲鈍了對於惡的標準。
艾瑞絲在蹲坐在一棵大樹下，林蔭與微風讓她感到有點冷，但其實她也不確定自己發冷的原因，究竟是因為環境，還是因為心境？
濃霧常年不散的利耶尼亞濕度很高，但它是如此地美麗而深邃，能夠讓對濕度敏感的人也願意為了它而忍耐。艾瑞絲抬起頭，遠方的魔法學院島依舊籠罩在一片氤氳迷霧中，寒冷而孤高，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石頭頭罩魔法師們。
艾瑞絲掏出賽恩的回信。打開信封袋，掉出的是一疊厚厚的紙，以及一管小筒子。她一手拿著小筒子一手執著信件、讀了起來。
其實毫無意外地就像家書一樣，就是點評她遇到的事件，接著各種叮囑。末了不忘告知她筒子裡的盧恩需要的時候就得用，身外之物再賺就有。
「⋯明明是從哪個倒楣鬼身上坑來的吧⋯⋯」回憶跟著學長一起偷搶拐騙的那段時光，艾瑞絲笑了起來，接著哭了出來，眼淚大滴大滴地打在信紙上。她放下信跟小筒子，埋首在雙膝之間，越哭越大聲，抽抽噎噎地眼淚鼻涕止都止不住，誰看了都得說聲這哪來的傻子⋯傻孩子。
她不孤單，因為她知道英格威爾他們都在她身邊；她也很孤單，因為從來沒有人教她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半個小時後，女孩蹲在河邊，認命地洗著糊滿鼻涕眼淚的細麻布，接著披在托雷特的馬鞍和牛角上晾乾。托雷特的白眼已經翻到希芙拉河的河面上了。
雖然是自己選的人，但還是很想踹她一腳。
Notes:
夏波利利Shabriri出自猶太教典籍塔木德，是會讓人失明的盲眼惡魔。shavrirei是另一種拼寫方式。
葡萄酒是聖餐，葡萄象徵上帝給予人的祝福與賞賜，是神慈愛的表彰。葡萄的存在貫通了所有與上帝信仰有關的宗教。所以夏波利利葡萄在我眼中就跟撒旦教、敵基督等等以逆十字作為代表符號是一樣的，是充滿了挑釁意味。（在此先不論聖伯多祿十字的起源跟實際意義其實是正向，並非如後世的引用曲解。）
至於流浪商人，個人傾向他們是歷史上的猶太人與羅姆人的綜合體，而且羅姆人自身的神話裡也存在這世界樹的概念。
尤拉的劇情缺失的有點嚴重，在被刪除的劇情中，他除了會說寄生蟲已經從眼睛蔓延到大腦心臟，還會說白面具在協助艾琉諾拉，使她數次逃脫。所以後來尤拉死在亞壇高原有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已經撐不久了，所以不敵艾琉諾拉。
只是尤拉口中的白面具，個人覺得梵雷的機率比較高，因為目前為止遊戲裡唯一活躍在交界地面上的白面具只有梵雷，其他的都在蒙格溫，而且還是無名。
Chapter 95: 衝突與考驗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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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在南下的途中，艾瑞絲遠遠地看到了結晶森林的結晶人，讓她深深驚嘆交界地物種多樣性的範圍能寬廣到什麼地步⋯騎士先生說過結晶人是同時為無機物與生物的存在，而他們至今仍在等待造物主的回歸。那，大概就是原本是結晶，然後被哪個大能賦予了自主意識之類⋯⋯該不會是太陽權能的神祇吧？
說到所謂“離開的神祇”，艾瑞絲隨即聯想到與初始之王一戰後、受了傷的龍王還在時空的夾縫中等待他的神的傳說。
查覺到注視的目光，站在森林外緣的結晶人轉頭看了過來⋯於是女孩鬼攆似地飛快逃離了。
這個，沒跟結晶人打過交道，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能正常溝通的物種。要是真的不幸起了衝突，依照物理理論，可能，大概，得要是忒拉格斯那樣的巨錘猛男才能抗衡，她一個黛玉法師還是滾遠一點保平安⋯今天的女孩兒依舊有著多到外溢的自知之明。
相較於寧格姆福，利耶尼亞對艾瑞絲來說有滿滿的回憶。 倒不是說跟瑟濂的那段時光淡忘了或是不重要，只是不同階段看待事物會有不同的心境。還在寧格姆福時候的自己比現在更弱小，因為對交界地的陌生而充滿了恐懼感，所以也更加避世。那個時候的她因為對環境的嚴重不適應，所以活得彆扭又痛苦，在瑟濂身邊的時候就像雛鳥依賴母親，只想躲在保護傘下、能繼續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細細品味每一段人際。
而現在，在不觸及底線的前提下，她試著接受命運的安排，對環境既來之則安之。
想通了之後，艾瑞絲便豁然開朗了。至於身心越來越疲憊⋯活在交界地上的誰不是這樣？哪怕是身載強大權能的半神、神人，誰能身心自由地活在這塊被禁錮的土地上呢？
托普斯、博格特和忒拉格斯、賽恩、菈雅、卡利亞的王室們⋯以及梵雷，因為他們，利耶尼亞的這段旅程波瀾壯闊說不上，但是對生活在兩點一線、枯燥呆版的人生而言，絕對是轟轟烈烈了。
到底想不想回原本的世界、交界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場夢，艾瑞絲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確定答案了⋯又或許是越來越不敢面對真正的答案也說不定。但是艾瑞絲覺得，就算這裡只是一場夢、就算有一天死掉了，她都不會感到遺憾了吧。
＊＊＊
忍著濃烈作嘔的腥臭味，站在薔薇教堂的血池前，艾瑞絲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又是在恐懼什麼。她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時，卻是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了。
「就是妳吧⋯我們的新成員。那傢伙真是把妳藏的夠深的⋯」從血池浮出的男人走了過來，他撥下斗篷上的風帽，露出的蒼白臉面上是橫貫半張臉的三叉血紋；男人血色的眼眸，輕浮的笑容，種種神態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惡意。艾瑞絲忍不住退了兩步。男人見狀卻是跟著前進了兩步，接著低頭彎下腰、裝模作樣地鞠躬行禮。
「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涅利烏斯，是血指，也是大人親自授封的純血貴族。」涅利烏斯伸出手，想要行個吻手禮，但是看到她一副驚弓之鳥的小模樣，倒也沒有勉強，識趣地將手縮回。隨著手勢動作，男人手臂上纏繞的鐵鍊發出匡噹聲響，在這僻靜而破敗的教堂裡，顯得刺耳極了，令人不安。
「歡迎妳，我的女士，有什麼能為妳服務呢？涅利烏斯聽候差遣。」
涅利烏斯看了看四周，的確不是個適合招待女士的地方。作為在利耶尼亞的據點，也是大人與母親的神蹟顯像之處，這裡的環境是差了點⋯該讓人來整理整理了。
艾瑞絲正要繼續後退的步伐猛地“喀嘰”一聲，踩到了像是硬組織包覆著軟組織的東西，先硬後軟的觸感接著發出了軟軟黏黏濕濕的“滋滋”聲響⋯女孩一陣雞皮疙瘩直衝腦門，五隻腳趾瞬間開花到最大、差點沒戳穿鞋子。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女孩兒已經是漂流教室式慘叫了⋯她完全不敢猜測犧牲在自己腳下的是什麼睿智物質。
破敗陰暗的薔薇教堂裡，遠看像腫瘤近看像人臉、紅紅黑黑又糊糊的怪異團塊沿著血池邊緣蔓延，幾乎爬滿了血池以外的地面，層層疊疊地攀著牆壁和柱子往上生長。因為這些物質，整個教堂內腥臭味一片，濃烈到溢出教堂外，就是感知不敏銳的人也能在一公里外就聞到。艾瑞絲強忍不適，並且打從心底佩服這些血指們。蒙格溫的禱告術法要求高感知力，這也就是說血指們的感知力都不差⋯然後那麼也就是說大家是怎麼待在那樣的環境還處之泰然？？？
「⋯我⋯我以為純血很少⋯我還沒有見過梵雷以外的血指⋯」艾瑞絲嘴上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廢話，想轉移注意力⋯包括自己的，腦中則是努力地快速運轉，要怎麼樣才能脫身。他們的距離太近了，就算她轉身就跑也只是人家伸手一抓的事情⋯看到男人腰上掛著的兩把形狀猙獰、從刀柄到刀身都沾滿了乾掉發黑血跡的武器，艾瑞絲不敢表現得太激烈，免得激怒他。畢竟，連號稱“褪色者絕對安全的避風港”的圓桌廳堂都能自相殘殺了，血指們聞了名的見了面的不管是哪一個，感覺上都有億點點不好相處⋯
涅利烏斯哪裡看不出小兔子雖然強裝鎮定，長袍下一雙兔子腿卻忍不住扭啊轉的，神情是一副說不出的嫌棄卻又不敢表現出來的慫樣。他敢說只要自己轉個頭，這小兔子就能反身衝出門外、半點不留念⋯⋯真是太有趣了。
涅利烏斯沒揭穿她，口氣漫不經心、彷彿沒有任何異狀似的說道：「純血是不多，尊貴之血不是人人都能承受，但血指倒是沒那麼少，妳若來了蒙格溫王朝就會見到⋯我們可是個溫暖的大家庭。」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艾瑞絲，「見識少是掩飾無能最好的方法，那傢伙是怎麼跟妳說的？說他是大人倚重的親信，再不然就是他對蒙格溫有多重要，好像沒他不行⋯⋯」涅利烏斯雙手交叉在胸前，翻了個白眼，往身旁的血色團塊就是一屁股坐下，直接當成了椅子。
那畫面，那耳熟的聲響讓艾瑞絲的雞皮疙瘩直接攻頂、麻到頭皮，整個人又縮又扭地更不自在了。
對此涅利烏斯卻是毫不在意，繼續嗤笑著說道：「他的確是第一個純血，但這不過是先來後到的問題，不代表什麼。真正受到倚重的血指都是戰士，多數都是大人親自招募、賜與力量，或是慕名而來。那軟趴趴的蠢傢伙只不過是個戰場醫生，平常幹得不是看顧著新生血指的狀況、就是為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跑腿，他還以為自己的鬼德行能招得了幾個人加入王朝⋯就是拿的那破花束也就割割草，殺得了誰呢？真是笑死人了。」
⋯其實艾瑞絲不是不知道。
這兩年的旅程她見了很多，朋友，敵人等等各路種族。因為有了比較所以她很清楚，梵雷感知力高，但也僅此而已，做為一個交界地上生存的戰士來說，梵雷的實力真的⋯不強大。雖然沒有見過他實戰，可是艾瑞絲就是能夠感覺到，梵雷的武力可能真的也許大概有點弱⋯⋯她身為一個不斷地努力鍛鍊，也努力增廣見聞的法師戰士，所以她很清楚。
不過男人實力強不強的艾瑞絲是真的不在意，慕強的話跟著熔爐騎士生活不是安穩多了嗎⋯只要能合得來，兩人在艱辛的道路上相互扶持的日子過著不也挺好？
只是⋯艾瑞絲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請別這麼說梵雷先生，他做的事情也許在強大勇敢的戰士眼中不算什麼，也許你們看不上他，但是他是真的很努力、一心為了王朝貢獻。人人都想當英雄，但是只有英雄無法成就一個國家。不瞞你說，我很有自知之明，像我這麼弱小的褪色者，能為王朝做出的貢獻可能比梵雷先生還要少⋯」
「涅利烏斯。」
熟悉的聲音從涅利烏斯後方傳來，但是涅利烏斯頭也不回、依舊面不改色的訕笑道：「哎呀呀，可真急啊！你也真是的，幹嘛藏這麼緊呢，不都是一家人？遲早要跟大家見面的。」說完這番話涅利烏斯才慢悠悠地轉身，故作親熱地把手搭上梵雷的肩膀，但這次梵雷毫不猶豫地一把甩開他的手，連平時裝模作樣的客氣都免了。
「她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血指。」男人的聲音平時充滿故作姿態的抑揚頓挫，現在只有低沉死板，像是隱藏著風暴。「⋯來吧，我親愛的。」說著，梵雷將手臂對著艾瑞絲伸出。艾瑞絲求之不得，連忙挽上他的手，兩人相偕而行。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在蒙格溫這鬼地方裡要說陰陽怪氣，梵雷真的不算什麼奇葩翹楚。
就在兩人將走出門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輕浮的怪笑聲並接著說道：「女巫難找又手無縛雞之力，再說大人又不是不知道雙指已經失去了引導能力，偏偏只有你招募的人才需要殺女巫來證明自己，怕是大人根本不相信你的能力，要不就是隨便找個破事打發你、省得你整天哭哭啼啼地煩死人⋯⋯哎呀，別說老翁跟艾琉諾拉，我都沒見過什麼破立誓布呢⋯」
＊＊＊
起先是梵雷帶著艾瑞絲走，隨著涅利烏斯的話語，到後來幾乎是艾瑞絲拖著梵雷走。而一路上，梵雷沉默不語，艾瑞絲從來沒看過他這樣⋯她一直以為梵雷的嘴能活得比本人還要長。
直到兩人躲進一塊聽說是從天空之城落下的⋯長的像半截凱旋門的石造建築部件插進土裡、所製造出的拱型空間裡。雖是開放式空間，但因為佔地大卻又沒有光線直射進來，所以陰影讓裡頭顯得有些昏暗。
這是第一次，女孩沒有嫌棄梵雷身上的腥臭味跟白色外袍上的新舊血污，只是靜靜地貼著他的身體抱抱，想要把溫暖傳達給他⋯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容易傷人；尤其，女孩知道眼前的男人其實很脆弱，很玻璃心⋯⋯他們兩人的事那是他們兩人的事，梵雷不該遭受這些。
艾瑞絲輕輕地幫梵雷揭下面具，軟軟地說道：「我們別理他，好嗎？他說的那些我都⋯」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住了。梵雷一把吻住她，並將她反身抵上石壁。男人濕熱黏膩的吻就像饕餮，要把他的小蠢羊吞噬殆盡，連靈魂都據為己有。女孩被激烈的親吻給吻到暈呼呼地全身發熱，但就在男人將手探進長袍、準備要解她褲子的時候清醒了過來。
「等等⋯等一下，我⋯我有事要問你⋯」女孩推著梵雷的手，兩人都氣喘吁吁地。「我、我遇到一個血指獵人⋯」話再次被打斷，梵雷神色慌張地對她東摸摸西瞧瞧，一別先前的情緒。
「不是不是，我沒事⋯那個血指獵人叫做尤拉，他在我剛來到交界地、快要餓死的時候救過我的命，後來知道我變成血指了也沒有傷害我，他是好人⋯」
「⋯所以呢⋯？」梵雷終於開口說了第二句話，但他的語氣僵硬地讓女孩感到忐忑⋯可是該面對的總還是要面對，艾瑞絲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問道：「他⋯好像得到癲火病了⋯他說是你⋯⋯」
「是我又如何？我幫助艾琉諾拉有什麼不對？別忘了妳的身份，別忘了妳該對誰效忠。」男人強擠出的笑容有些猙獰，有些扭曲，「再說了，如果因為這樣就絕望到引發癲火病，那個老東西也不過如此，適者生存⋯」
「就像你當初為我指路嗎？」女孩揪著梵雷的衣襟，哀哀地哭了出來，「我想照著你指的路去鎮上，但是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餓到走不動了，走沒多遠就再也撐不住⋯我抓到一隻松鼠，最後還是下不了手⋯我還被⋯我還被咬了一口⋯⋯就在我快要死掉的時候，是尤拉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根本無法活著走到鎮上⋯⋯」
其實這件事倒不是什麼心結，畢竟是嚴苛而艱困的世道，別說梵雷是個血指，就算他只是個平民百姓這做法也沒有問題，艾瑞絲不會放在心上。前提這是在一般的狀況下。如果要把這件事擴大到涉及第三者，也就是直接性的救命恩人身上，以及兩人價值觀的根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梵雷閉上眼，是啊，這的確是他該面對的。
他不是沒有後悔過。如果當初直接救了她，那她就不會背負上那麼多包袱，就能直接跟他走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發生了又能如何，她不也好好地活下去了嗎？不但活下去了，還能跟那個狗男人牽牽扯扯地難分難解⋯所以為了贖罪，他沒有跟她爭執、甚至沒有試著爭取，寬容大度地容忍了第三個人走進本該是兩人世界裡。他都已經忍讓至此，還要怎麼樣呢？
「妳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梵雷握住女孩緊揪著他的手腕，想要咄咄逼人，卻只能勉強強壓住軟弱欲泣、近乎哀求的音調。梵雷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善良與心軟，是他縱容了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我⋯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真的不能認同蒙格溫王朝的作風⋯就算效忠的對象不同也不影響我們的感情，更何況我沒有效忠別人，我只是不能⋯」
「夠了！」梵雷咬牙切齒地制止她，腦中混亂地不知道該怎麼做；是好好地開導她，還是直接扯下她的褲子、用性愛做為緩和劑⋯或者，他該直接把手移到她的脖子上。
「⋯梵雷⋯就算，就算我不是血指，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啊⋯」女孩哭得肝腸寸斷、視線模糊。如果兩人無視問題、硬是要維持現況，是不是所有的愛與體諒都會逐漸消磨掉，最後會不會變成一對怨偶？
當然了，雖然答案很明顯，但人跟人的差異就是這樣，有人願意換一個模式，有人卻寧願與浮木一起下沉⋯他抓住的根本不是浮木，儘管周遭的人大聲呼喊把手放開、我會抓住你，他還是不願放手。
「妳想都別想⋯妳來找我就是為了這種事嗎？為了一個外人想離開我⋯？」梵雷不明白，為什麼她一定要非黑即白，既然沒打算效忠其他人那當個血指有什麼不好？他知道她討厭那些臭傢伙，又矯情嬌嫩地受不了王朝裡的環境，但這都不是問題，因為他不但不會勉強她做不想做的事，還會帶著她在身邊。就算必須回王朝也是偶爾為之，他會另外安排他們的住所、作為愛巢⋯既然彼此愛著對方，這不就是最理想的狀況了嗎？
梵雷想試著跟她好好說，但她說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女孩越哭越委屈，抽抽噎噎地說出了放在心裡好久，卻總不敢對梵雷說的話。「我不想離開你⋯你知道嗎，我不在乎你監視我，但我不想被其他人窺探靈魂⋯我甚至能在夢中感覺到有好幾道視線⋯你知道那有多令人不舒服嗎？而且我、我還有該走的路，我不能⋯因為我的任性就害了大家。」
「妳在說什⋯」不等梵雷把話說完，艾瑞絲已經推開他跑走了。
看著女孩因為視線模糊而跑的歪歪扭扭的身影，梵雷沒有追上去。
兩人都在氣頭上，冷靜一下沒什麼不好，而且他最近是真的很忙，手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看來，也還有帳要算。
Notes:
飛散結晶的文本提到，這是只有結晶人中的引導者才會施展的魔法，因為該魔法的模樣而得名結晶太陽。
涅利烏斯的尊容在這裡，左下的光頭。
https:// /Zlofsky2nd/status/1527245502470688768於是那麼終於，奧師傅跟雷雷三人大被同眠的理由正式成立（灑花慶祝）（bu）雖然小艾還不知道兩個男人已經各自在心中達成共識、思想同步化了（並沒有）
Chapter 96: 被嫌棄的梵雷的一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涅利烏斯曾在寧格姆福遇到過尤拉，那次他幾乎去掉半條命，幫他脫逃並且撿回那半條命的也是梵雷。
雖然很討厭這個滿肚子壞水、以惡意為樂的傢伙，但是同為王朝的臣民，打從心裡認為自己是個和善好人的梵雷努力忍耐；身為大人的重臣不能公私不分，他也不是一個氣量狹小的人。於是不願自降格局的梵雷，還是勉強跟他維持表面上的關係。不過經此一役，梵雷再也不忍了，跟涅利烏斯徹底翻臉。
只是涅利烏斯也不在意就是。雖然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但蒙格溫又不是沒有別的醫生，就算梵雷是白面具的領頭人那又如何？諒他也不敢阻止別人幫他療傷。再說了，他的身體好得很，就算換個醫生、醫術或許差了點也不礙事⋯不用跟那個蠢貨打交道倒是清淨，涅利烏斯嗤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那副裝腔作勢、自抬身價的蠢模樣看了就噁心，大家只是懶得跟他計較、冷眼旁觀罷了。反正就當成看笑話。
＊＊＊
托雷特載著無數次自我懷疑是不是腦子進水才選的傻姑娘，認命地走著。
艾瑞絲趴在托雷特的背上，哭到人都糊了，墊著手背哭還是沾了滿鬃毛的眼淚鼻涕⋯女孩哭著哭著哭累了，整個人就這麼披掛在托雷特身上、滿臉淚痕地睡著了。她瘦瘦的身軀背著大大的行囊，趴在托雷特身上的時候，遠看就一匹無人馬的背上駝著行李⋯⋯就算騎著馬，就算哭成糊，就算跟小情人快鬧掰了，女孩兒依舊不忘要練習負重。
托雷特當然知道她要去哪，只不過⋯算了，馬馬無奈，自己選的人跪著也要陪著她走到最後一刻。天色已晚，就她現在這副德性，要是遇險了怕是無法及時反應，沒必要趕這種路。托雷特看到前方有個山洞，便將她載到洞口處⋯她現在的樣子太慘，不好直接把她抖下馬，所以靜靜地站著等她醒來。
艾瑞絲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看看天色應該不算太長。她發現托雷特站在一個山洞前遲遲不走，於是問托雷特是不是想要她在這裡休息，托雷特打了一個響鼻算是回答，女孩趴下身抱著托雷特、又哭又笑地蹭著牠的鬃毛，硬是把沾了眼淚鼻涕而硬化結塊的鬃毛給蹭散了。
貼心的牛馬大兄弟翻了一個充滿傲嬌氣的白眼。
然而這份感人的溫情就在女孩兒張望四周後碎裂成齋粉。
發現此處就是第一次跟梵雷結緣、一起為愛鼓掌、成為血指、在這裡被貼身照顧還教禱告的那個回憶的初始地，女孩兒“哇”的一聲瞬間爆哭炸淚，然後一邊哭一邊叨叨絮絮跟托雷特感懷過往，末了補一句你好狠的心為什麼讓我重回傷心地⋯⋯老子怎麼那麼倒楣，誰他媽知道這個山洞是他媽的哪個山洞，早知道就直接讓妳走他媽的夜路⋯托雷特不停罵娘。
不過也真的是晚了累了，艾瑞絲哭著哭著還是進了山洞，只是進去後眼淚流得更兇了。
這次她沒有鋪床換衣服煮粥什麼的，連驅獸粉都忘了要撒，整個人蔫了吧唧的像根枯草。她在曾被當成床的同一塊大石墩上草草地直接和衣睡下，打算明天一醒來就走人，免得徒增傷心。
托雷特站在洞口沒有散去，就這麼靜靜地守在原地。
夜逐漸加深，充滿腐血腥氣的身影走近，但托雷特並沒有讓路。不僅如此，托雷特身後一道白影凝聚成型，只是這道紫白色的身形與以往不同，形體非常淡薄，還時不時地忽閃忽閃、若隱若現，像是難以凝聚⋯這裡本來就不是地脈豐沛之處，英格威爾也是用盡全力才勉強讓自己凝出個形體來。
「她很疲憊了，你走吧。」高大的失鄉騎士站在托雷特後方，堵著門口。「就算現在見面也沒有任何意義，這一點相信你也很清楚。」勉強成型的骨灰靈魂沒有戰鬥力，甚至身體都不是實的，只是一道模糊的虛影，但這不妨礙英格威爾想要讓梵雷認清現實、知道“大家庭”眾人的態度。
是啊，的確如此。梵雷當然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來了。他想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想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安慰她⋯反正男人願意做除了正視問題以外的任何事。
「那麼，請幫我轉告⋯」
「我不會幫你轉告任何事情。」
梵雷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英格威爾向前走了兩步，擋在托雷特身前，「你們差異太大，就算同是血指又有何用？況且今日的成因是明日的結果，這些都是你們兩個要自己面對，透過別人傳話同樣沒有任何意義。」看著遲遲不願離去的男人，英格威爾繼續說道：「你們的命運截然不同，最後會不會匯流成一道不是你勉強就有用，也不是我說了算⋯你走吧，如果你真的對她有愛，而不是掛在嘴上，對誰都能說的空泛話語，至少，今晚讓她好好休息⋯等等⋯妳做什麼⋯妳⋯⋯」
英格威爾句末那不著邊際的話，連托雷特都忍不住轉頭看他。
只見英格威爾的身形逐漸模糊成一團不成形的紫白色團霧，霧影用力跳閃幾下之後重新凝聚成形，變成一個坐在地上的女人。從裝束與姿態判斷，是個白金之子。
⋯就算艾瑞絲不說，梵雷也能感知到她身邊有其他靈魂的能量跟隨，再看到召魂鈴他都什麼都知道了⋯又不是幹農場的搞樂隊的誰會沒事帶個手搖鈴在身上，一定就是用來召喚靈體。而這些靈體也是梵雷能放心讓他的傻羊羔四處闖蕩的原因之一，只是他也沒細問過，不知道跟著她的靈魂到底有幾個。
「我名為勒緹娜。」她坐在地上，行了一個低頭禮，「我要代替我的族人致謝蒙格大人，願意接納白金之子。雖然，嚴格說起來，這並非我族期盼的落腳之地。」
「⋯⋯⋯⋯⋯」正想端起姿態，聽到她的後半段發言，梵雷的動作僵硬地頓住了。
「但一事歸一事⋯明知現在不管做什麼都無意義，只是掩飾沉疴、徒增傷悲，為何還不離去？難道是認為溫存之後兩人的隔閡就能消弭於無形？還是其實你並無多想，只是想在離別之際春風一度？」勒缇娜輕柔的聲音如春風如柔荑、輕輕拂過心窩⋯⋯然後一番話語翻譯起來就是：你ㄚ的還不滾是以為趁人家難過來一砲就能把人給睡服，還是其實哪想那麼複雜只是單純想來個臨別砲⋯總之今天的勒緹娜也在女孩兒不知情的狀況下充滿了戰鬥力。
⋯勒緹娜的話梵雷當然聽懂了，所以他臉黑如墨，整個人氣到發抖，反而陰陽怪氣不起來⋯氣到極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死緊地雙手捏拳，轉身走開，步伐用力到地上的泥土都給他踩出了一排深印子。
就，好吧，反正的總之，受到各路丈人丈母娘甚至馱獸都嫌棄的倒楣女婿就這麼被趕走了。
生氣又喪氣地。
＊＊＊
雖然眼睛腫成蛋，但艾瑞絲還是出發上路了，因為她真的不想待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為了轉移情緒，艾瑞絲開始計畫著很多事情：如果還能活著回來，她會試著去救出奧雷格。要是成功了她就連著英格威爾和梅琳娜，把歸樹小隊一起帶到王城，接著她再帶勒緹娜去雪原找人。如此一來，她答應的事情都做到了⋯除了啜泣半島和天空之城，這麼個旅程幾乎涵蓋交界地，四捨五入也算是代替小夥伴們看遍這個世界了。當然，只要情況允許，她還是會找機會把所有能去的地方都踏上一遍。
想到最初的小夥伴，艾瑞絲心裡還是很酸。其實他們的容貌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曾經一群菜雞抱團取暖過日子、在這個陌生又可怕的世界裡相互扶持，逐漸一個一個死別，最後剩下她一個人孤獨面對⋯種種畫面定格在她腦海中，從來無法忘懷。女孩抓出脖子上的項鍊，鍊子上的墜飾越來越多了，有各種護符、魔法空間、戰灰盒。她打算下次拜訪瑟濂的時候就要把那套拼湊的遺物每一個部件都裁下一小塊、當成綴飾掛在項鍊上⋯或許得換一條更粗的鍊子了。
儘管有著這麼多的遺憾，但小夥伴們沒有人成為骨灰，甚至從不曾出現在夢中⋯艾瑞絲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但既然決心了要承襲眾人的意念，她就會努力地實現承諾。為自己，為小夥伴們。
我已經不再害怕會迷失在孤獨與黑暗的荒野，因為我知道有好多人的心意都陪伴著我、滋養著我。而現在，我想帶著你們一起去看這片廣袤的星空，飽覽這塊遼闊宏美的大地。這個世界並不美麗，但既然來了，我們就要盡可能地走遍，才不枉這一遭。
⋯然後，至於，那啥琥珀藥水，艾瑞絲覺得，以後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情一定必須接觸塞爾維斯，尤其是這次的事情如果結束了而她還能活下來，肯定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了，所以從此以後就躲著吧，她不信塞爾維斯敢跟菈妮說這事。
＊＊＊
轉移注意力是忘卻悲傷的良藥。
重新啟程後，為了躲避利耶尼亞西岸的杜鵑跟火焰監視者，艾瑞絲出了山洞後就走回水路。這途中她在博格特曾待過一陣子的廢棄小木屋裡住了一晚，接著就又繼續趕路。
但就在她轉往東岸的時候，她被發現了。
於是她躲躲閃閃地進了一個廢墟。
說是運氣差也是運氣好，她躲進的廢墟正好是杜鵑在東岸所剩無幾的據點之一，即是人們口中“被淨化的廢墟”。但是這個據點幾乎已經快要廢棄，因為這裡曾經是癲火信徒跟患者聚集之地，不遠處則有火焰監視者的營地，而杜鵑的人力不足以在魔法學院有一部份人對他們有異議、並非全力支持他們的狀態下能夠掌控這麼大的範圍、同時應付這麼多勢力。所以杜鵑軍團的影響力在東岸一點一點地丟失。
相較於寧格姆福與亞壇高原，利耶尼亞的情況複雜多了。
卡利亞王室與魔法學院分裂，卻誰都無法吃下對方，於是只能各自割據，形成主宰利耶尼亞的兩大主流勢力。但那也不過是“主流”。事實上，在卡利亞王室衰頹而魔法學院閉門之後，這兩大主流別說吃下對方，他們甚至無法壓制其他入侵的勢力，以至於混亂不堪、各股人類與外神勢力盤據傾軋⋯可以說整個利耶尼亞就是一鍋糊粥。
而淨化廢墟就是在這種狀況下，杜鵑與癲火信徒、患者們大戰了一場之後，成功地把他們趕走、“淨化”了此處。但也是因為這樣，這裡剩餘的杜鵑傭兵人數少到可用零零落落來形容，甚至連軍團長都沒有。少了領頭人與監督者，剩下的傭兵們一個個無精打采、懶懶散散地混日子。
發現艾瑞絲的並不是杜鵑，而是魔法學院的人偶兵。
當她躲進廢墟的時候才知道這裡其實是個以廢墟作為據點的軍營，只是人數少得可憐，而且個個鹹魚：望哨的兩眼放空像是在思考人生，而士兵們或坐或靠，頹廢地就差叼根菸或擼著手機了⋯接著，被她引過來的人偶兵看到這幾個杜鵑鹹魚兵，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出廠時被自帶了什麼神秘設定來著，總之人偶兵突然故障了，然後就是一頓無差別攻擊，然後就猛地自爆解體了，然後人偶兵與廢墟裡少數的小兵們就這麼集體殉職了⋯⋯不是，這是什麼絕命終結站的破劇情？？？女孩目瞪狗呆。
躲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轉角暗處貓著腰蹲著馬步、風暴斧掄在手上準備做為一個物理法師全力出擊的女孩兒就這麼尷尷尬尬地維持著舉斧的動作，看著潮起潮落，關門收工。
艾瑞絲小心翼翼地走進地下室，想著要是裡頭沒有人的話就要躲在這兒稍加整備後再上路。
然後她就踩到樂高了。
女孩面色猙獰、痛出暴吼，姿態彷彿充能到滿格的哥吉拉昂首噴發原子吐息。
點起星光魔法，艾瑞絲發現自己踩到的是一個手掌大的小寶箱⋯不是，人家都是美美地或英姿颯爽地發現寶箱，為什麼她總是得痛到扭曲地踩到寶箱？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果然不是言情女主或大女主就沒這種待遇嗎？？？女孩兒糾結。
被不知道什麼力量或物質捏溶的鎖頭本該是打不開，但或許是利耶尼亞的濕氣太重，地下室更是潮濕不堪，所以鎖頭鏽蝕到都快風化、用力一敲就斷掉了。
寶箱裡裝著一個小巧的金色方形墜飾，上面的圖案很奇怪，乍看很像是某種X型的東西站在兩根柱子中間，它的背後是階梯，底下像是幾個跪拜的人⋯女孩兒嘴角抽搐，簡直像是，像是⋯⋯長了雙腳的雙指，站在圓桌廳堂的指頭房門前，而底下有信徒跪地膜拜。
若真是如此，那麼究竟是身為“神”在地上的代言者，所以代為接受膜拜，還是，“神”在乎的只有所有地的從屬權與稅收是否上繳，至於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一切神完全不在乎，隨便代言者如何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無上意志是統治交界地、弱化交界地生命能量的根源，雙指則是在這片土地上直接擺弄生命、興風作浪的代位統領者。當它們吸乾耗盡了這片土地的靈魂和宇宙能量之後，交界地不會淪為永夜，甚至不會是死誕者與詛咒宿疾活躍的世界，而是不存在“活”、沒有任何生命能量的乾涸末世⋯⋯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在艾瑞絲的心裡越來越深。
艾瑞絲越想越驚恐，顫抖的手拿起了墜飾旁的小布包，打開一看⋯這是什麼睿智物質⋯圓形的球體上斑斑駁駁地紅紅黃黃白白，捏捏聞聞只差沒有舔舔後發現這球體軟爛還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臭味，形狀大小看起來就像一顆眼球，樣子長的也像一顆眼球⋯⋯噢穴啊這它妹的不會就是一顆眼球吧！？就算有層布包覆著、不會直接接觸到，女孩兒仍舊孟克式驚恐！
於是女孩兒痛苦面具地將那顆鬼東西疾速丟回盒子裡留下，將墜飾塞進懷中帶走、再次鬼攆似地逃了。她邊逃還邊把摸過那東西的右手在外袍上不停擦拭搓揉，打算等會兒馬克白夫人式洗手。
今天的女孩兒也依舊是在各種主觀與非主觀、不知情的主動與被動的狀態下，花式醜拒癲火的女孩兒。
Notes:
為了自以為的愛而捨棄自尊的人，往往得不到愛。梵雷在我看來跟松子小姐沒什麼不同。他的劇情線雖然不長，但已經足夠呈現這個人大略的成長環境跟心態三觀了。
或許是bug吧，帶勒緹娜去打蒙格會出現不攻擊的狀況。有網友說他的解決方法是把蒙格引去打到勒緹娜，但很神奇的是剩下1/3血的時候她又不攻擊了⋯嗯⋯結合勒緹娜看到狼會主動騎上去的這個細節，這bug很微妙來著呢⋯
馬克白夫人，就是莎翁劇裡狂洗手的那位XDD
Chapter 97: 有師如父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踏在那條再熟悉不過的小徑，艾瑞絲就像歸鄉的遊子。
托普斯蹲在門口，兩隻寬袍袖撩得高高的，正對著一口木盆掏掏洗洗。水濺得到處都是，把長袍浸染成更深的藍色，明顯是業務不熟練所導致。
再普通不過的景象，艾瑞絲卻看得想哭。
一是因為思念，再是⋯魔法師們高高在上，就算是沒有輝石頭罩的低階魔法師，只要能穿上魔法師袍，大部分的雜務就有人代勞，自己頂多也就是洗洗衣服收拾房間，像塞恩這種雙賢魔法師甚至茶來飯來時張口就行⋯苦的是那些連魔法師袍都沒資格穿上的人，要是還想待在學院就必須當雜工、接下所有繁瑣的粗重的種種雜務。但是相對的學院包他們最低限度的吃喝住，也會讓魔法師教他們魔法⋯能學多少就是自己的問題了。而在這些差生裡，有些程度真的到了一個極限，只能勉勉強強學會最基本的輝石魔法、理論方面也一塌糊塗，對學院來說幾乎是一無可取的人，學院甚至不屑你的勞力，那就只能走讀了。
或許就是因為有足夠誘惑力的等價交換，儘管地位低到最底層，儘管這裡面大部分人都是鄉紳甚至貴族來著，但他們多半不願離開。甚至就是走讀生這種卑微到泥裡的存在，也還是寧願待在學院裡蹭學習。
人類社會的本質就是層層向下剝削，封建制度只是讓這種剝削成為就連被壓榨者都覺得是合理正常的悲哀。但是若想否定一種職業、否定制度內的某種運作模式，就得在考量時代背景與大環境的前提下去找出至少一種新的職業，或是新的也更複雜的模式，並懷著會遭遇政權顛覆、會遭受流血抗爭的決心來推動來取代，要不然就只是不負責任的幼稚嘴砲，連理想主義都稱不上⋯因為深知現實有多無力而自己有多渺小，所以艾瑞絲對此無從置喙。自己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地維持本心，以善意待人。
艾瑞絲很明白這些，當然也覺得做自己的家事是正常的，再說這什麼時代背景呢⋯道理她都懂，可是，對艾瑞絲來說，托普斯就像個慈祥的老父親⋯看到老父親卑微地做著雜務誰不會感到心疼？對一個人有真情實意就會想給他最好的、會希望他能過得更輕鬆，不是嗎？
托普斯看到傻呼呼的小姑娘歪歪扭扭地朝他小步奔來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幾下才確定沒看錯。他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卻又因為全身衣服濺得到處都是水漬，大半身都濕淋淋的，也不敢對她張開雙臂。但是艾瑞絲管不了這麼多，直接就是撲進老父親的懷裡，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
其實她不該哭的，就算哭也要喜極而泣一樣地笑著抹淚，而不是委屈地炸淚哭成狗，這會讓人多麼擔心呢⋯知道是知道，可是艾瑞絲就是忍不住。當她看到托普斯的那一刻，旅程中所有的疲憊艱辛和委屈悲傷通通湧上心頭。她就像在外面被痛毆了一頓的傻孩子，還想著等等回家要忍住不哭，不能被發現，我很勇敢、我可以的，結果一看到慈祥地笑瞇了眼的老父親，馬上就破防了，根本控制不住情緒。
「唉唉⋯這是怎麼了⋯」托普斯不停拍著女孩的背，有點手足無措。
知道小徒弟就是個愛哭的傻姑娘，托普斯是真的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安定下來，但是她說要試著走命運為她安排的道路，於是他也只能擔憂但祝福。就是，需要的時候就回來吧，他會永遠當她的避風港。
好不容易，小徒弟的哭聲稍歇，托普斯趕快把她帶進屋內。但一進到屋子，托普斯又有點慌了，因為房子裡亂成一片，到處都是書本紙卷和各種器材道具，以及做到一半的實驗。托普斯整個人團團轉，先將椅子上掛著的袍子抽走、讓艾瑞絲有位置坐，接著他開始清理四周⋯把能疊的東西疊成高塔、其餘不能疊的物件就像摩西分紅海一樣往兩旁掃開的這種清理方式。
艾瑞絲就這麼坐在椅子上哭著睡著了，頭仰天嘴開開的那種睡相。
但是善良溫和的老父親不會有往女孩嘴裡塞一隻蟑螂的衝動，他只是苦惱著該怎麼把她移到床鋪上，這樣睡脖子會痛，甚至可能會落枕⋯⋯隨即他的憂慮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傻孩子睡著睡著越睡越歪、直接摔下了椅子。托普斯大驚失色地衝上去想把她扶起來，想不到艾瑞絲坐在地上，眼睛睜開但意識顯然沒有同步化，她兩眼無神嘴巴開開地左看看右看看，曾經住在這裡多時而產生了的肌肉記憶讓她自動爬上了熟悉的位置，接著熟悉又自然地被子一拉頭一歪、再次昏睡過去。
⋯這睡眠品質還挺好⋯⋯托普斯啞口無言。不過這樣也好，就是，怎麼還是傻呼呼的像個孩子。
金色的光芒從窗外透入、灑在托普斯的臉上。其實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為了研究而不眠不休，也吃得很少，所以他現在的樣子其實挺憔悴、鬍子拉渣地不修邊幅，但他的笑容依舊溫柔得像個神聖高潔的天父⋯不是以虛假的形象欺世、實則善惡混亂的高維度生命體，而是真正慈愛世人、包容一切的天父。
托普斯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繼續收拾，生怕吵醒女孩。整理告一段落之後，他洗了把臉，再把那滿臉拉渣的鬍子給修剪刮除了一番⋯小徒弟一時情緒激動所以沒注意到他的邋遢樣，得快點把自己也整理整理，不然等她睡醒發現了又得擔心的淚眼模糊⋯托普斯努力地湮滅證據。
做完這些之後，托普斯將椅子靠到牆邊，坐在上面睡著了。
睡在他認為不是小徒弟該睡的地方、用著他認為不是小徒弟該用的睡姿。
＊＊＊
艾瑞絲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張羅吃食的身影。
托普斯背著光，金黃色的氤氳暖光從他背後綻放，侵染了他周身的輪廓，也暗化了他的面容。艾瑞絲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她看著托普斯模糊的身影，覺得自己是掉進沼澤泥潭裡無法掙脫的獵物，而老師就是伸手將她從拉出來的神。老師憨厚的微笑溫暖又包容，像是神蹟一樣治癒她疲憊的心靈。
兩人的關係在外人看來，是一個傻姑娘花大錢供養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石魔法師，也不知道圖的是什麼。但是對艾瑞絲來說，她幫助了托普斯的同時也救贖了自己，並且托普斯回應她的情感反饋遠遠不是有價的物質可以相提並論。這當然不是一開始的初衷，但的確是最好的結果。兩人的關係朝著最純粹、最單純的善意發展⋯艾瑞絲深深感激這一切。
托普斯同樣心懷感恩。他的學術之路並不順遂，但是一路上他受到太多無私的幫助，支持他在這艱難的世道、嚴苛的學問道路上走到今天。如果不是他們，他不可能撐到現在。只是對這個傻姑娘的盛情他總是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兩人素昧平生，他何德何能讓一個資質比他好的小姑娘在外冒著危險四處漂泊、賺錢給他，而他卻只要兩耳不聞窗外世地埋首書堆中，就得以過上這麼平穩安逸的生活，明明他們的關係就該止步在十盧恩的等價交換⋯⋯
正在準備餐點的托普斯在感概與愧疚中停下腳步，當思考暫時打上逗號還沒畫上句點時，他抬起頭，準備進行更深的一層思考⋯然後他就看到小徒弟坐在床上默默地望著他流淚⋯托普斯手上的盤子差點拿不穩。他先是膽戰心驚，心虛地想著是不是哪裡沒收拾好、被看出來了。可他想啊想，思來想去實在想不明白到底還有什麼破綻。於是，最後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了⋯
看到老師沉默不語地看著她，艾瑞絲連忙把眼淚抹掉，責怪自己怎麼老是失態⋯而且還大大方方地睡人家的床。終於意識到自己坐在床上的女孩簡直尷尬到社會性死亡。
她趕緊跳下床，幫托普斯一起張羅。
在餐桌上，艾瑞絲刪去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說出她這趟旅程的見聞。托普斯瞪大雙眼，驚訝得麵包都要掉了。尤其是她見到亞茲勒那一段，托普斯簡直迸出老父親的眼淚。
「居然能見到那位大師⋯還讓他⋯太好了、太好了⋯」托普斯捏了捏發酸的鼻子，突然他想到什麼似地，明知四下無人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大師給妳的東西妳一定要收好，也別跟別人說，知道嗎？」看到小徒弟連連點頭，托普斯想了想，補充道：「老師的資質太差，在學院裡能接觸到的層級太低，裡頭的是是非非大多不清楚，也無能為力。但就我所知，學院內的確不平靜，也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那些身分地位高的魔法師雖然高高在上、大權在握，過的意氣風發，但其實他們如履薄冰，稍加不留意就會遭逢大禍⋯不管怎麼說妳千萬不要捲進去，最好是離得遠遠的。」艾瑞絲又是一陣搗蒜似的點頭。
「對了，老師⋯」艾瑞絲掏出了當初沒送出去的輝石鑰匙，放在桌上，再次往托普斯身前推去。「這把鑰匙還是給你⋯」看到托普斯又要推拒，艾瑞絲連忙按住他的手，搶快道：「請收下吧⋯最近這段日子的旅途讓我確定了，這把鑰匙我是真的用不到⋯老師，我們的路不同，這麼珍貴的鑰匙交給你才是適得其所，在我手上只會令它蒙塵。回到那座神聖的殿堂吧，那裡才是魔法師的歸宿。」
「老師，我有預感，我的命運與這把鑰匙無關。」
托普斯看著小徒弟很久，很久，最終還是壓不住酸澀的鼻頭、湧出了淚水。
「對不起啊⋯老師這麼不中用，最後還是讓妳⋯讓你們，為我做了那麼多⋯」托普斯雙手掩面，愧疚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顧不得在小徒弟面前失態了。「我⋯我的確很想再回到那座學問的殿堂⋯作夢都想回去⋯⋯我真的能回去了嗎？⋯我、我真的能回去了⋯我又能再次探索輝石魔法、再次探索星星了⋯⋯」托普斯又哭又笑，激動得語無倫次，看的艾瑞絲心裡跟眼眶鼻子都酸澀極了，便湊了過去，師徒倆抱在一起痛哭。
傻師徒倆哭了一陣，停歇之後彼此都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的傻樣。
「以後妳如果有空了，能不能來學院看看我？到時候，老師可能會變得比現在更厲害了。」托普斯靦腆地小小“哈哈”了兩聲，臉上的興奮卻是怎麼也藏不住。他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更努力，將他的研究化為實質應用。為了他們，為了他的小徒弟。
看到老師這麼期待，艾瑞絲發自內心地為他感到開心，只是⋯
想著或許之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老師，於是艾瑞絲婉轉且保留地提了提梵雷這個人，以及她們兩人的一些事⋯她不想煞風景，但是她心裡真的很茫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內心。
女孩坐在椅子上，駝著背，一臉頹喪。托普斯嘆了一口氣，哄孩子似地輕輕拍撫小徒弟的背，溫柔地說道：「老師也不知道這麼說妥不妥當⋯但我認為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沒有正確的答案，只有對得起自己的答案。或許不管怎麼做都會後悔、都會留下遺憾，所以只要做對得起自己的選擇就可以了。」
對得起自己嗎⋯的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根據什麼立場來評斷？正義與道德人人都能思辨，但誰能說自己的答案就是是非對錯的標竿呢？
厚厚的陰霾似乎被撥開了一點點，但艾瑞絲不能確定，是否會有陽光透出。
Notes:
在學院裡可以看到穿著權貴服飾的人卑微地在地上挖東西，但是頭罩魔法師或許也為他們講課。
廣場樓梯那邊可以看到好幾個權貴服飾的人跪在魔法師面前，他們沒在挖東西，就只是對著他跪，可能是在聽課或是聽訓。
Chapter 98: “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跟托普斯分別，師徒倆又是一陣依依不捨哭哭啼啼。臨行之際艾瑞絲照例想要為他添購各種用具，但這次托普斯堅持拒絕。他不能再讓小徒弟為他破費，為此他甚至決定要提早回學院。
來到寧格姆福之後，氣候和煦而乾溼適中，宜居的環境令人感到舒適。相比之下，利耶尼亞濕地太多太潮濕，而一濕就冬冷夏黏膩；亞壇高原雖然涼爽乾燥，但聽說再往北走就是終年嚴寒暴雪的北方雪原，一到冬天肯定挺冷，偏偏另一頭的格密爾火山又熱得要死⋯總之，所以，她當初讓托普斯住在寧格姆福休養實在是誤打誤撞的正確選擇，只可惜⋯也是要離開了。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但是不管怎麼說，能回到魔法師們夢寐以求的學術殿堂，艾瑞絲還是很替老師感到開心。而且托普斯的層級低未必不是塞翁失馬。至少，就艾瑞絲這一路上的見聞，學院的狀況真的很複雜。不同的教室之外還另有流派，層層疊疊交互糾結的結果就是明明是同一個教室、應該要團結的，結果可能A教室跟死對頭B教室裡面有一部份的成員卻又都同屬OO流派⋯⋯以至於整個學院複雜成一鍋糊粥，在學術與管理層面的各種爭執不休，處處充斥著不流血的刀光劍影。
⋯雖然學院閉門，但是因為大家沒事兒幹，一群人關在一起、反而鬥的更起勁了。
不僅如此，學院還有各種爭議事蹟，例如禁忌實驗、人體改造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聽說，學院在拉卡德反叛羅德爾後，跟火山官邸也沒有斷了往來。所以不只卡利亞，就連羅德爾也對魔法學院各種防範各種互坑各種滲透與反滲透⋯這鍋粥何止糊，怕是焦鍋底了吧⋯⋯
幸好，這些都跟托普斯沒有關係。只是放心之餘，想到瑟濂老師，想到學長，還有那個在遁世者村認識的、個性似乎有點不太好但也沒那麼糟還幫了她不少就是有點讀書人的矯情以及閒到吃屁的八卦狗血性格的塞布特先生⋯女孩兒又是嘆了一口跟亞茲勒彗星砲一樣長的氣。
＊＊＊
對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電玩社畜宅來說，咖列給人的感覺，怎麼說呢，挺像個NPC⋯會發布任務、會提供消息、不會移動位置、道具賣出價永遠比買入價低到可憐、堪稱剝削的商店老闆之類。
但那是以一個看紙片人的角度而言。
身處交界地，吹拂在臉上的風、吃進嘴裡一言難盡的食物、理解學習魔法的艱難、身體受到的各種苦痛，以及與你相遇的人的喜怒哀樂，種種都會讓人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一切是真的，你身處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如果這裡真的是一場大腦活動而生的夢境或是虛擬實境，而不是什麼平行世界，那也只能說這沉浸式的體驗還真的是有夠沉浸⋯但身處當下的真實感會讓你排除掉“這是假的”的可能性，所以自然也無法以看紙片人的角度去看待人任何一個哪怕是路人甲。
在逐漸深入並且了解這個世界的過程中，艾瑞絲不停地思考，上位者的善惡與對下位者的殘酷究竟是什麼，單純只是因為物種不同嗎？有著異於這個世界的知識見聞，或許，她找到了一些不同的答案。
高維度看低維度，就像人們玩遊戲、看紙片人。有些人在遊戲裡盡情釋放本性中的惡，有些人對遊戲世界帶著善意，也會為角色的命運而意難平，可你仍舊操控著這個世界。但更多的人，是對這一切不在意⋯反正只是一個遊戲，看完爽完就算了，也許會有感概、有喜好厭惡，但不會有對待同一個物理世界的人事物才會有的“平等”、“真實”情感。
玩家不是創造這個遊戲的人，上位者也不是創世神，但一樣能在遊戲與世界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所以，倘若一沙一世界，那麼對遊戲世界與交界地世界的生靈而言，玩家與高維度上位者有什麼區別呢？
萬幸的是，從交界地的歷史與現況來看，干涉這片土地的上位者們，維度似乎並沒有高到真正可以把交界地當成策略模擬遊戲來玩的程度，否則何需要透過代理？
因為有了不同格局的思維，艾瑞絲對咖列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在她知道流浪商人跟癲火有著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之後。
＊＊＊
「哦，是妳啊，好久不見了。」咖列正在他的籮筐內東掏西整，發現有人來了，便警戒地將蓋布覆上後迅速轉身“迎接客人”，但一發現是艾瑞絲，隨即又放鬆許多。
能再次見到她，咖列還挺意外，交界地可不是個溫柔的地方。
「妳變了很多。」變得堅韌，強大⋯滄桑，疲憊。
咖列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語調緩慢，口條有些生澀僵硬，聽得出來不常開口與人溝通。他拿起放在地上的樂器，重新演奏起那段重複地的曲調。空靈而傷感的樂音，卻是意外的簡短，翻來覆去就只有兩句，而咖列就這麼不厭其煩地演奏這兩句。從艾瑞絲初次見到他一直到現在，流浪商人手上流洩出的樂音從來沒有任何改變。
「我見過很多褪色者，老面孔卻很少⋯我已經習慣了。人世間的無常跟孤獨一樣，看多了就會覺得沒什麼，習慣之後甚至能適應良好，就像颳風下雨一樣理所當然。當然了，能見到老客戶還是很開心的。」咖列略帶乾啞的嗓音“呵呵”地笑了兩聲。
艾瑞絲卸下行囊，隔著篝火坐在他的對面，火堆與悠長傷感的音樂讓這個夜晚特別適合說故事。
「可是咖列先生演奏的曲子好傷感⋯」話說出口才驚覺自己接上的句子有種否定和探究的意味，艾瑞絲連忙替自己的冒犯道歉，她並不是那個意思，請對方不要放在心上。咖列看她為了一句話慌慌張張的小模樣，面巾下的嘴咧了咧，沒有絲毫責怪。「不用道歉，我知道妳沒有惡意。」
艾雷教堂就跟交界地上的眾多教堂一樣，已經破敗不堪，只剩下大約一半還有屋頂遮擋，好處是抬頭就可以仰望天空的繁星點點⋯如果想安慰自己的話，這倒是挺好的切入視角。
「我們流浪民族喜歡音樂，但有些樂曲對我們來說是“藥”，不僅僅是喜好的問題。」數不清次數寫下的肌肉記憶，咖列可以手不停歇而繼續說話、完全不礙事。旋律簡單而一成不變的樂音就像咖列自帶的背景BGM，讓眼前的景象帶著一種遊戲畫面般的虛幻、不真實感。
「⋯有些事情，告訴老客戶也無妨，特別是這麼美妙難得的夜晚⋯」
咖列的眼睛在暖黃火光下難以跟某些“被黃金樹賜福的人”分辨，但艾瑞絲知道他們不同，她也曾在白天見過咖列，見過那雙沒有火焰暖黃渲染上色的眼睛。很像，但細看就能區別不同。
惡兆雙子半神的眼睛是純正的金色，咖列這個自己口中“不被賜福的民族”的眼睛卻是較淡，色彩表現也較為平板、不飽和的鮮黃色。
聽說，曾經的“受賜福者”眼睛都是金色的，只有賜福被剝奪的褪色者才是自己原本的瞳色。但艾瑞絲覺得奇怪的是，按照官方說法，重回交界地的褪色者是重蒙賜福之人，那為什麼作為黃金律法神蹟展現的金色眼眸沒有再次賦予褪色者呢？這商業一點的說法不就是你要人辦事卻又不付錢、妥妥的白嫖嗎？
還有，艾瑞絲這兩年也在交界地見過很多不同種族不同身分階級的人了，她發現除了真正金色雙眼的人並不多之外，還注意到了即便是金色的雙眸也有不同的深淺。像是惡兆雙子就是純正的金黃色，一些鄉紳貴族則是較為淺薄的，有些人甚至能隱隱約約看得出金黃色層下面似乎還有別的底色⋯⋯這一切簡直就像、就像是⋯原本黃金樹的資源就有限，並非排除“不被賜福的人”之外就齊頭式平等、人人享得一樣比例的待遇。黃金律法逐漸崩潰的現在就更不用說了，分配量越來越少，只剩下半神或是高階權貴才得以還保有足夠的“黃金樹恩惠”。至於褪色者⋯也許大概極有可能幾乎肯定⋯就真的是打算白嫖了。
想通了這一點，女孩兒對這種吝嗇摳逼還壓榨的白嫖貨色更嫌棄了⋯
咖列看著老客戶傻呼呼的小臉，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我有很多“兄弟”，流浪讓我們分離，而詛咒的火焰讓我們連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艾瑞絲覺得咖列的口氣變得有些壓抑。「我們兄弟之間，就像有一條線，而那詛咒的火焰沿著這條線一點一點地傳遞、燃燒；他們哪裡也逃不了，那條線串起的人越來越多，十一個孩子很快蔓延到一百零一個孩子。以這個速度，很快就會到上千。紅眼的詛咒像火一樣蔓延，不知不覺地蔓延著。」無處可逃的痛苦與壓抑讓咖列演奏樂器的手停了下來，好片刻後才像是重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一樣、再一次緩緩演奏。
「有東西在糾纏著我們，而我們一個流浪的兄弟卻執意要觸碰那道被詛咒的火焰，讓它燃燒地更猛烈，讓我們融化⋯混合在一起。但我不確定是誰⋯我已經不確定了，或許那就是我呢。」咖列按著弦線的指尖微微顫抖，讓那道本該是永不變的樂音略顯走調，「火焰的詛咒在我們眼睛裡燃燒，那條將我們個體意識分隔的線，正在被腐蝕、區分彼此的“界線”逐漸模糊。所以，當我們之中有一人生氣時，我會也生氣⋯我分不出，也或者第一個生氣的人就是我⋯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失去，那個讓我成為“個體”的東西⋯我喜歡獨處，真正的“獨處”，但是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真正地獨處過了⋯⋯」
「我連作夢都會夢到那簇詛咒的火焰，夢到眼睛被它灼燒⋯」咖列放下樂器，顫抖的手摀住了雙眼。艾瑞絲不知道他究竟是身體疼痛還是心裡痛苦⋯又或者都有，所以她不敢貿然以言語或是觸碰打斷咖列，便靜靜地守在一旁。空氣中唯二的聲音是火焰跳動的劈啪聲響，以及咖列的小夥伴蹭草的摩擦聲。
她早不只一次聽說流浪商人是癲火的帶原者，也聽過他們同時也是癲火信徒的說法。如今看來他們是帶原者或許不假，但絕對不是信徒，甚至正好相反，否則就不會這麼苦惱、不會以“詛咒”來形容癲火了。
夜晚的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帶來安寧，讓陷入痛苦的意識稍加清醒。
「這首樂曲，是托莉娜大人為我們吟唱的搖籃曲。」
想到那位大人，咖列懷念又遺憾，簡單卻悠揚的曲調再次響起，「托莉娜大人無法為我們擺脫詛咒，但她的搖籃曲卻可以撫平它、讓它不再躁動，讓我們得到暫時的解脫。托莉娜大人曾經常為我們吟唱搖籃曲，但不知為何，她從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失去了那位大人，紅眼的詛咒又開始燃燒，於是我們試著演奏那首搖籃曲⋯⋯效果說不上好，至少能夠稍加紓解、延緩，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多了。」
「本來我沒打算要在這裡待這麼久，但我聽說寧格姆福有一個叫做里可的酒僧，他手上有托莉娜大人的水晶球，可以用來收集名為夢霧的東西，而夢霧能夠撫平紅眼詛咒⋯我不知道夢霧的力量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但是我和兄弟們都盼望著有一天詛咒之火能夠熄滅，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安息、我就可以獨自做夢了⋯」
托莉娜，艾瑞絲瞪大雙眼。這名字意味著什麼，對艾瑞絲來說，深刻程度恐怕一點也不亞於流浪商人。
到現在為止，托莉娜的真實身分一直都是個謎。傳說她是聖女，那麼她是什麼信仰什麼教派的聖女？又有說“她是一名虛幻飄渺的少女，也有人說是少年，忽地現身，又忽地消失。”——這個說法太奇怪了，文字邏輯各種吃翔各種不通順。性別不確定跟他是不是像快壞掉的燈泡閃阿閃地一下出現一下消失是有半根毛的關係？
米凱拉的力量能夠強制他人喜歡、愛戴他，是狂熱而失去理智的情緒；托莉娜的睡蓮則是除了顏色之外，兩者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並且有著舒緩亢奮精神的鎮靜效用，以及強力安神與催眠的功效。艾瑞絲記得，在壺哥寫給她的那一疊製作筆記裡，記載著叫做“魅惑樹枝”的東西，材料之一就是米凱拉睡蓮，而托莉娜睡蓮則是可以製作睡眠壺、睡眠箭之類的道具。
綜合以上，米凱拉跟托莉娜應該是關係極為接近的人，但是就目前的聽聞，瑪蓮妮雅這位腐敗權能加身的神人才跟米凱拉是孿生兄妹。另外，菈妮說過神人都是女性，因為她們必須作為外神統治交界地所需的血脈孕育的工具⋯所以為什麼米凱拉也是神人？
如果不是菈妮說過瑪莉卡就是拉達岡，或許艾瑞絲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關聯，甚至會瞎猜米凱拉是不是托莉娜女扮男裝的化名，頂多想不透為什麼她的權能而生的物質會有完全相反的神性⋯好吧這下答案倒是直接懟在眼前了，米凱拉就是托莉娜嘛，只不過不知道是像瑪莉卡為了某些目的與必要性而刻意分化出拉達岡，還是“哎呀一個不小心就裂開了～真是的～”⋯之類的情況。
其實自從艾瑞絲知道瑪莉卡就是拉達岡之後，早隱隱約約有著“米凱拉就是托莉娜”的猜測，只是菈妮深眠了所以沒人能問，不過現在也不用問了、答案基本已經能夠肯定。
那麼問題又來了。梵雷說過蒙格溫王朝裡也有流浪商人，並且由好幾個鮮血貴族看管著，而癲火是不能容於世的禁忌之火，是眾神祇都嚴防的存在⋯⋯米凱拉，或者說托莉娜的權能與睡眠、夢境有關⋯癲火也是。所以，這位神人是不是透過蒙格溫的流浪商人在另一個世界，或是另一種量子糾纏的狀態下、與癲火相互博奕著？
那她的夢境⋯那些視線，那些不同顏色的霧團，到底有多少力量在窺探這一切？是只有她一個小角色卻何德何能得此厚愛？還是，那些力量本就盡一切所能地窺探著交界地，只不過大家都不知情，而她的“何德何能”其實是體現在夢境中的她反偵察到那些力量？想到這裡，艾瑞絲幾乎冷汗直冒，至少手心已經冰冷濕涼了一片。
咖列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有發現她的驚惶失措。他繼續說道：「這片土地上消失的人太多了，除了托莉娜大人的下落之外，我還聽說這裡能找到關於我族人下落的信息⋯」
傷感的樂音迴盪在靜謐的深夜，固然優美，卻也蒼涼；既是鎮魂曲，也像是輓歌。
「就連我們這些流浪商人也有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那是一個大商隊，是我們這些無根漂泊之人的根。但是他們從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妳能想像嗎？在這偌大的交界地上，一個這麼大的商隊居然能夠銷聲匿跡。我跟我的兄弟們都在尋找這個大商隊，從我能記事之時就在尋找⋯」咖列笑了笑，對那個追尋已久、未知而嚮往的畫面充滿了美好的想像。
「就像我說的，我很喜歡獨處，但我還是想知道我們的根在哪？我到底是誰、來自哪裡、要往哪裡前進？我想接觸我們的歷史、感受我們的文化。親眼看見我族的團體生活方式。」
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怎能知道自己是誰？再是習慣獨處、享受孤獨，也還是會希望能夠接觸同族，尋探“成為我”的根源。
「如果妳看到腳上綁著信籤的墓鴉，可以賣給我嗎？」艾瑞絲點點頭，心中卻不禁有了疑惑。
我真的知道自己來自哪裡，我真能找到自己究竟為何而來、要前往何處嗎？
Notes:
“她是一名虛幻飄渺的少女，也有人說是少年，忽地現身，又忽地消失。”——托莉娜劍的文本。
咖列的劇情跟對話來自被刪除的“大商隊”與“托莉娜的搖籃曲”，以及“酒僧與夢霧”等三個支線。
不是我說，咖列被刪劇情刪成了一台無情的販賣機了⋯人家的劇情明明很豐富很有血有肉、令人深思，就算真的跟海妲有衝突但也不是不能解決嘛，掰個劇情有什麼困難呢是不是（不負責任地聳肩）
Chapter 99: 故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身為一棵樹，每一種跟火焰有關的力量都可以是禁忌，但是為什麼對癲火特別地諱莫如深？
是的，諱莫如深。
離開艾雷教堂時，艾瑞絲轉頭看了一眼咖列。夜涼如水，穿著像是聖誕老人裝的男人坐在火堆前拉著像是二胡的樂器，身影寂寥。一成不變的簡單曲調，在萬籟俱寂的斷垣殘壁中迴盪；悠然淒涼的音調，讓眼前的畫面，讓咖列，讓一切，看起來都更加孤寂而渺小。
在外神從層次上就不同、壓倒性的力量下，萬物生靈都只是螻蟻，是芻狗。
就在艾瑞絲正安頓好今日打盹的位置、準備休憩時，梅琳娜主動現身找人，並提及癲火⋯或許更正確的說法，她就是為了癲火而來。
在旅程中，艾瑞絲聽聞過好幾種與火焰直接間接相關的外神之力，像是北方巨人的毀滅火焰、無形鮮血之母的燃燒咒血、格密爾火山的古老大蛇，以及死亡鳥、死誕者等等和太陽有關死亡信仰的黑色死亡靈火⋯種種不一而論，但就沒有哪種火能讓梅琳娜這位歸樹小隊的隊長做出這麼及時的反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找女孩談心事。
夜已深，艾瑞絲正跪坐在地上低頭整理行囊，抬頭猛然看到一個身影蹲在自己面前，配上遠方傳來、被荊棘纏掛在木架上的罪人的呻吟哀嚎聲⋯女孩兒差點被嚇到平滑與擴約雙肌鬆弛。看到梅琳娜幽怨的眼神，艾瑞絲簡直要脫口而出黃金樹是被燒了還是被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了⋯⋯
然而都並不是，梅琳娜是來告訴她千萬別心向著癲火，那垃圾破玩意兒就是個不能接觸的髒東西——「那是會吞噬所有生命、所有意念的渾沌之火。」歸樹小隊長是這麼說的。
女孩兒千發誓萬保證，自己只是想了解這個世界的全貌，才能夠盡可能地看清未來的路，試著防範任何一個可能不會影響大局、卻還是會造成一些無辜生靈受苦的錯誤的小選擇，但是請放心她絕對絕對不會認同癲火這種滅世的力量云云⋯小隊長才終於略展笑顏。
「這個世界並不美好。」梅琳娜挨到艾瑞絲身邊坐下，伸出手、指腹輕拂她手指上的靈馬戒，「但是，即使這個世界衰頹、破敗，逐漸陷入毀滅的境地、處處充滿了痛苦與絕望，只要生命循環還存在，世間就能生生不息⋯那麼一切就還是美好，還是有希望⋯」看著這個或許是應“命運”引導而來的外來者，梅琳娜的語氣溫柔而感概，充滿了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像是奠祭著某段遙久的記憶。
「沒有生命的世界，哪裡會有王？」
的確，國無民不成邦，沒有人民百姓的土地又何來的王、何以為國。
結緣教堂的米利耶說過“世上沒有異端，所有的一切都能結合互融。”，但艾瑞絲相信米利耶牧師說這句話的時候絕對不包含癲火。按照奧陶琵斯的說法，再看到尤拉和咖列那深入靈魂的痛苦，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靈魂破滅的泥淖中掙扎，艾瑞絲對這位外神的力量已經厭惡至極，不管發生什麼、說的再好聽，都無法改變她心中的觀感了。
在艾瑞絲看來，癲火是徹底的虛無主義。而且不僅論述，還是實實在在、現實層面的實幹家。
不過她認為癲火的目的並非毀滅一切，而是想融合一切。但是那種“融合”和初始熔爐的“融合”大相逕庭，完完全全不是同一種概念。
出於某種認知或目的，癲火想回歸到最初那個不分你我的狀態。可它跟熔爐不同之處在於，有別於初始熔爐那包羅所有意識、物種、形貌等等類別，所有的區別性都可以接納的大鍋混。癲火要的是“沒有區別性”——不止沒有個體區別，甚至連意識都不具備、純然是渾沌型態的生命能量的總和。並且，因為不需要差異性，所以也不用輪迴循環，生命能量只要像灘死水一樣靜靜地待在鍋子裡就夠了。
⋯外神是高維度生物，跟人類不是同樣思維方式的物種，所以它否定、拒絕生靈的存在與差異性等一切意義，甚至認為“生命沒必要存在，存在的是構成生命的能量即可”這種對人類而言算是極致的虛無主義，其實都能理解⋯只是不可能接受就是了。今天的女孩兒一如往常地花式醜拒癲火。
又是安撫又是保證，只差沒有跳舞轉圈圈帶動唱，使盡渾身解術、好不容易，艾瑞絲終於把梅琳娜勸離⋯雖然也不知道她離是離到哪裡去，隨便了，反正安撫好了、小隊長安心了開薰了釋懷了就好⋯女孩兒像是被榨乾，累到生無可戀、氣若游絲。
艾瑞絲像條瀕死的蛆，緩慢地蠕動回今晚的床位。她把自己除了雙手以外的整個人裹進睡袋，接著整袋人藏身在巨石堆的石縫裡。但她沒有睡著，女孩的小腦袋停不下來，梅琳娜的話讓她聯想到死誕者。
梅琳娜對癲火跳腳不已，對死誕者卻沒有意見，為什麼？
是因為她對死誕者不熟、“母親”灌輸給她的觀念只針對癲火？還是哪怕成了生化危機的世界，但喪屍般的死誕者也算是有區別性的“個體”，符合梅琳娜口中“痛苦絕望、瀕臨破滅但也還能說是美好、還算有希望”的世界？
死誕者並非完全不死，雖然目前還不清楚機制，但艾瑞絲猜測如果在以不是由活人直接轉化的前提下、如果交界地真的成了死誕者的世界，那麼很有可能他們會是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誕生”、“輪迴”，只不過這種生命型態以及生命能量是怎麼運作的還不得而知⋯所、所以就算這樣，也能算是個有希望、生生不息的世界嗎？？？
⋯這個，也不知道該說是梅琳娜的接受範圍太寬還是癲火真的太糟⋯並且喪屍的命也是命是吧⋯⋯女孩兒嘴角抽搐，宛如中風。
＊＊＊
其實艾瑞絲真的很想直接去找瑟濂，可是她糾結了好久，那顆始終軟軟的心終究沒能硬挺起來。
直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通為什麼葛托克要救她又害她？
如果單純想害她，當初根本沒必要救她，那次她可是整整躺了一個月。照料昏迷病患不是小說或是電視劇裡面演得那麼簡單，把人撿回來往床上一丟，過陣子患者就會像睡美人一樣美美地睜開眼睛。昏迷病患就像植物人，照料過程中間是滿滿地繁瑣又令人疲憊的醫療介護。更別提如果對方還受了重傷。
雖然後期已經能自理，但是靠著葛托克餵食的日子還是持續了兩周，更別提初期將近一周的時間她處在昏迷狀態，灌食、換藥、失禁這些又髒又煩的事情，都是這個怪老頭照料著喪失行為能力時的她。
當然了，葛托克的照顧遠不能跟梵雷相比，一整個就是粗糙。但是再怎麼粗糙那也是用了心的，因為當時艾瑞絲身上遍布內外傷，各種魔法與物理造成的傷害侵蝕著她的身體。褪色者體質再怎麼強壯，重傷以及沒照料好的傷口還是會因感染而截肢，甚至死亡。但是那陣子她雖然過得又髒又臭又不清爽、整個人狼狽不堪，復原的過程卻是非常順利。
如果葛托克只是想借刀殺人，費大力氣救活她這隻弱雞沒有任何意義。而且那時候涅斐麗已經到了風紗堡，她本來就是去找葛瑞克的，此時葛托克只要找幾個不滿葛瑞克的幫手給她就好⋯艾瑞絲不認為葛托克之所以找她而不找別人是因為看好她這隻弱雞、覺得她能比其他幫手更頂事⋯⋯
從結果論來說，葛托克幫了她大忙，讓她不但認識了涅斐麗，還一路收刮⋯咳，撿拾⋯得到很多好東西。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個壞心眼又臭脾氣的老頭子。是否他也曾是個普通的老人，身為葛瑞克的家族後代，本該穿上絲綢與精緻刺繡裁縫的長袍、過上優渥的生活，卻被丟去做一個小小的門衛，穿著粗布舊衣、連手臂都被砍斷去作不知道哪個接肢貴族的截肢，像一塊爛抹布般過的淒慘又破落。
想到這裡，艾瑞絲不爭氣地掉頭了⋯就是，到時候拜託托雷特幫她趕趕路吧⋯⋯女孩兒已經能想像托雷特翻著白眼、認命地幫她馱行李馱人的畫面⋯她嘆了一口氣。
＊＊＊
艾瑞絲徘徊了很久、再三確認自己包成了幾乎只剩兩顆眼睛，才扭扭捏捏地湊近風紗堡大門。
雖然不知道風紗堡內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理智上也知道包成這樣反而更可疑，但作賊心虛還是讓女孩兒覺得包緊一點比較有安全感⋯反正她就是來送個東西，苗頭不對跑就是了嘛，她的獵犬步連對輝石龍都能逃得掉；女孩自認要說有哪樣拿得出、能挺起胸膛的本事，那肯定是逃跑⋯所以怕什麼是不是⋯⋯
站在壯麗宏偉的城堡前，艾瑞絲不住地讚嘆。雖然不知道風紗堡的由來和建築的過程，但是她幾乎可以肯定，以中世紀歐洲背景的建築技術來說，假如沒有魔法與巨人，交界地上絕大多數城堡建築根本不可能蓋得起來。因為要把建築物蓋成諸如風紗堡、魔法學院、甚至是羅德爾王城這種程度的形貌與規模，科技發展最少需要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藍色星球所開發出的高精密大型動力機具才有可能做得到。缺乏現代科技的純人力農業社會完全不可能。
艾瑞絲覺得，風紗堡真的不一樣了吧。雖然沒有進去裡面，但她明顯感覺得到不同了。
先前的風紗堡總瀰漫著一股血腥之氣。腐血味從城堡裡透出，經年大風不息的風暴之地都無法逸散掉那股氣味，老遠就能聞的到。並且除了氣味，整座城堡連帶方圓數公里都瀰漫著一股壓抑而不祥的氣息。那股充滿怨恨、痛苦、遺憾、不甘的能量量體驚人，以至於實體化為濃霧，籠罩住偌大的城堡並向外蔓延，連帶著那一帶的雲層總是厚重、烏雲密布，令人喘不過氣。
就算沒有人告知這座城堡是什麼妖魔鬼怪，幾乎沒有感知力的普通老百姓都能感覺到這個地方絕對不能靠近。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濃霧已經淡薄，也不再烏雲蔽日，金黃色的光芒灑落在這座浸染了無數鮮血的接肢城堡，時間與大地能量一點一滴地撫平、淨化這塊墳場上濃烈的怨氣。
在那些夢境的閃現畫面中，艾瑞絲大概知道了蒙葛特是個什麼樣的人，也能明白以他艱難的處境，在考量現實與立場之後，必須要讓分靈體幫葛瑞克守著風紗堡的緣由——在長達千年的破碎戰爭之後，整個交界地元氣大傷，羅德爾更是首當其衝，貴族、豪富家族們在人力財力方面皆無法避免地折損嚴重。現在的羅德爾依舊是人多貴族多，但仍遠不及戰前，不是統一全土的強盛王國該有的規模。尤其是在攻守城、帶兵及鎮守領地等等大事上，完全就是一句人手不足。
更糟的是，蒙葛特身分的獨特性使得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來行政事，但是靠著代理或替身總是綁手綁腳，因為你得不停地面對質疑。光是弭平這些質疑來行政令，每一樁每一件地中間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功夫，得打多少折扣、延宕多久。所以蒙葛特真的很努力，但是羅德爾的行政效率大抵來說並不算順暢⋯如果蒙葛特不是半神，肯定已經操勞到精盡人亡了⋯⋯
綜合以上種種，艾瑞絲能夠理解明明風紗堡成了那副德性，蒙葛特還得幫這個不爭氣的破親戚守城。只是現在葛瑞克以死，而不破不立，所以風紗堡應該不會更糟糕了吧⋯這既是艾瑞絲的期許，或多或少也是對這個“賜福王”的信任。
在門衛亭，艾瑞絲發現門衛已經不是葛托克。於是她花了一點錢，打聽到葛托克現在過得還可以，做著類似行政類型的工作。她為這個受盡苦難的古怪老頭感到欣慰。艾瑞絲交給新門衛一個小布袋，裡面是一些藥品物資，還有一把不求人⋯她花了幾個小時做出來的小東西，不值錢但是能為生活帶來一些便利，靈感來源於咖列那把長得像二胡的樂器上的小手手⋯⋯這東西出現在樂器上實在太喜感了，也是因為如此，女孩想到了藍色星球上小手手造型的各種生活小用品，接著奔騰的思維就想到了不求人這東西⋯⋯
當艾瑞絲轉身正要離去時，冷不防地被一道中氣十足的熊吼聲給叫停，差點沒把她給嚇腿軟。然後一轉頭她真的差點腿軟，面巾鬆脫了都顧不上，因為聲音的來源是一個熔爐騎士。
「哦⋯就是妳呀⋯」全身重甲的熔爐騎士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褪色者，粗曠的聲線上揚、拉得長長的，滿是某種饒富意味的曖昧，就是戴著盔甲彷彿都能看到那股子鹹濕神情。
志留亞在回深根之前奉命去了趟風紗堡跟封印監牢，算是代位監理兼考察，於是奧陶琵斯的那點小破事自然也傳遞到寧格姆福當地的熔爐騎士成員耳中。只不過赫南特的反應先是捧腹大笑再是油膩膩的曖昧，直讓志留亞噁心肉麻地想揍他一頓，但弗洛的反應卻是一貫的八風吹不動⋯不，不僅如此，志留亞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哦唷⋯妳現在才知道啊，好low呢⋯”的鄙視⋯⋯所以說所有的臭小子裡就屬他最討人厭了！態度討人厭！！明知道大家都忙成狗、明知道封印監牢對他的禁制早他媽沒了卻還是賴在裡面死不出來這一點特別特別討人厭！！！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說是大名鼎鼎威風凜凜其實就是條高級社畜的打工狗咬牙怒吼。
總之，接受到這等狗血八卦的赫南特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便不把眼前的小褪色者太當外人。他大步地走向小姑娘，本想像是對待好兄弟好戰友一樣摟摟她的肩膀，但兩人體型差距太大摟不到，於是生硬地改成拍拍她的肩膀⋯可憐的女孩兒有種整個人都要被拍進土裡的錯覺、生生挺下這頓拍擊。
「妳來的正好⋯欸欸別怕，來來來老子⋯叔叔跟妳說⋯」本想自稱我，但是看到小姑娘嫩生生的小模樣，不知怎麼地自稱就成了叔叔⋯或許是下意識想自證自己有別於奧陶琵斯那條不要臉的老狗，這種一看就是個傻呼呼的小姑娘也吃得下去，還做了那麼多⋯就是他都說不出的破話、做不來的破事，真的有夠不要臉⋯怕不是這老狗能當首席，過人之處不只武藝來著⋯⋯
「⋯⋯⋯⋯⋯」叔叔是什麼鬼，這人怎麼像個騙小女孩看金魚、叔叔請妳吃好大隻棒棒糖的噁心怪大叔⋯女孩兒全身僵硬，不敢想像熔爐騎士團在私領域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怪大叔伸手進褲襠旁的一個袋子裡掏啊掏的，那動作⋯取個角度遠遠看，高大的騎士對一個瑟縮著肩膀佝僂著背的小姑娘掏褲襠⋯畫面簡直不是猥瑣可以形容。如果有拍照技術，標題肯定是“震撼！熔爐騎士竟然對妙齡少女壓頭掏下體，少女懼於淫威不敢反抗暴行，只能含淚吞下！”⋯諸如此類。
好半晌後，赫南特終於掏出一塊石頭、遞給艾瑞絲，「我最近實在太忙，真的走不開，這塊石文就麻煩妳幫我帶到封印監牢、交給弗洛。」
弗洛？
如果站在艾瑞絲面前的不是熔爐騎士，她就把石頭砸回對方臉上了，哪怕戴著頭盔也能聽個響。
對艾瑞絲來說，在目前接觸過的熔爐騎士裡面，最令她見人如見鬼，就像鼠鼠見到貓、貓貓見到獸醫、人類見到牙醫的，當屬封印監牢裡的這位弗洛了。
不過並不是因為弗洛的氣息特別強大、壓迫感特別重什麼的，艾瑞絲認為問題應該出在對方的性格⋯追根究底說起來也沒什麼，算是心理層面的問題，就是她不知道要怎麼應付弗洛這種雪白包深黑的芝麻湯圓，於是有著本能的恐懼。
艾瑞絲聽聞在熔爐騎士團中有所謂的“首席”，那就表示這些騎士的實力有分個高低，也就是說他們不是靠著複製工程製造出來的機器人或生化人大軍，而是具備差異性的獨立個體、是真真正正的“人”。雖然不知道實力排名，但是能挨過長達千年甚至數千年的戰爭，還能全鬚全尾活跳跳地熱力四射，就表示他們各個能力不凡，實力跟實戰經驗再怎麼不濟也不是她一隻菜雞能夠說嘴。
反正，總之，艾瑞絲寧願去陪塞爾維斯談心，也不想見到弗洛。
看到小姑娘揣著石頭、滿臉糾結的模樣，赫南特想了想，掏出一支小管子，半是認真半是誘哄地說道：「我知道妳跟我們那位大兄弟⋯認識，所以才把這件事委託給妳。我不方便談論內容，只能說交界地處處不平靜，我們人手也缺得嚴重，所以得讓那傢伙早點滾回去工作。我沒帶錢，這點盧恩妳拿去吧。」
其實弗洛並不是真的會對她做什麼，不想接觸純粹是她不擅長應付這種人而已。只是赫南特這麼一說，容易心軟的小姑娘雖然還是有些彆扭，卻願意屏除個人問題、去幫忙跑這個腿。
艾瑞絲再次轉頭要離去時，背後傳來重甲騎士粗曠低沉的嗓音。
「我該道謝。正義果敢的風暴之地，不應容留如此污穢。」
Notes:
米凱拉的針可以抑制巔火，文本上也寫著可驅退外在神祇的干涉，可見癲火是外神。
海妲說過癲火認為：「萬事始於巨大的一，由一產生區別。產生區別後，生命誕生，也擁有了心智。然而這就是無上意志犯下的錯誤。痛苦、絕望、詛咒──所有的罪惡與苦痛，全是由‘錯誤’而生。所以我們必須重回起點──用渾沌的黃色火焰熔化一切，熔化一切，重回巨大的一。」⋯⋯所以把癲火安上一個虛無主義的看法應該還挺貼切XDDDDDDDD
一直看到有人疑問，癲火跟熔爐的區別在哪？這破世道，讓癲火燒光一切似乎才是正解。
明明乍看形容癲火跟熔爐好像沒什麼不一樣，都是大鍋融了湊一起嘛。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遊戲又為什麼要區分成癲火跟熔爐？個人認為兩者在本質上完全不一樣。熔爐是包容生命能量中的所有分化而出的區別性，而癲火要的則只是生命能量的總和，但不要有任何因能量而生的“額外的一切”。
也就是說在熔爐之中，個體意識或許能像攻殼機動隊裡頭的“把人的意識上傳到網路的海洋，彼此相融卻又仍保有個體性”，但是癲火就真的是融成糊了😆
Chapter 100: 辣個男人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葛托克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畢竟他把熔爐騎士推下山崖，又因此而造成葛瑞克身首異處。
所以當他知道熔爐騎士沒死、葛瑞克卻死透了，第一個反應是接下來就輪到他。不過無所謂，反正他活著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這破地方，這破世道，葛瑞克那個醜陋齷齪的破東西。
但他萬萬沒想到，高大冷冽的重甲騎士站在他的面前，卻不是揮下那把誇張的大劍，而是叫他把自己洗一洗，去換套衣服。古怪扭曲的壞老頭聞言忍不住嘲諷兩句：殺我之前還要先把自己洗乾淨，才不會污了騎士老爺的劍是嗎？可是高貴的騎士老爺啊，我的血也是骯髒低賤的，但它可洗不乾淨呢。
赫南特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開口說道：「我知道你識字。把自己整理整理、弄乾淨一點，好了之後去幫學士的忙。城裡的事堆積如山，不要以為搞得一塌糊塗之後一死就可以百了，沒那麼好的事。」說完便轉頭走人。
葛托克像石像般站了好久好久，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從那天起，他變得沉默寡言，嘲諷咒罵的言語不曾在他口中出現過。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再也不曾聽過。
而現在，葛托克坐在自己的小房間裡，看著桌上的東西：一個乾瘪的小麻袋，原本裝在裡面的東西全被倒到袋口、平攤在桌上。一個個小罐子上的標籤寫著痔瘡藥膏、凍瘡藥膏、腸胃藥、防止皮膚乾裂的乳霜⋯還有一把後背抓癢棒⋯⋯滿是溝壑的皮膚被帶著鹽分的液體滑過，潤濕並填補了那些乾燥生硬的溝槽。
過了一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葛托克起身離開了房間。他走進風紗堡的王座大廳，進入大廳後方的拱門、穿過長而蜿蜒的通道和一個又一個的房間，最終止步在某個沒有門扉、開放式的房間裡。他無視房裡那個跪在地上、不停重複呼喊著“女巫大人妳在哪裡，求求妳收下我的葡萄”的白色靈魂，逕自拿走了靈魂身旁石臺上的小盒子。
葛托克打開小盒子，拿出裡頭的東西——一個紅黃白色斑駁相間，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奇怪臭味、活像顆眼球的圓形物體。他當著白色靈魂的面前，將那個詭異又噁心的東西丟在地上、大力踩了幾下，將球體踩成了爛糊。
白色的靈魂是只剩下執念的靈體殘像，它無視葛托克大逆不道的惡行，口中繼續喃喃念著那永遠不變的執念之物。
痛快地做完這些，葛托克轉身就走。就在他將要離開房間時，他轉頭對著白靈跟那灘泥糊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後踏著大步離去。
＊＊＊
石文是信件的另一種型態，是以魔法“寫”在石頭上的發光文字。它既不怕水也不怕火等等物理外力，還能經久不消，是手邊沒有紙筆、不方便寫字，卻又必須留下訊息時的好幫手。
因為“體質”強悍，所以這種魔法文字也被用於聳立在外、需要長年受風吹日晒雨淋的紀念碑上。
有些石文文字會直接浮現在載體上、不設防觀看者，有些則需要“解鎖”——魔法、或是特定對象的觸碰⋯這點可以理解成個體的生命能量存在著差異性，而“魔法”本來就是能量的運用，所以可以識別這種差異性，就類似藍色星球科技的指紋或是DNA辨識之類⋯⋯艾瑞絲一直覺得很可惜，交界地明明可以發展成魔法科技的世界，那肯定很不得了啊，卻偏偏在這些外神的干預掌控下而不得存進。
總之，雖然石文是個好東西，但其實那些賢者學士、貴族鄉紳們並不愛用它，還是喜歡以紙筆書寫——除卻重量因素，明明是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用魔法，但是對高高在上的老爺大人來說，這是何等的傷害自尊？於是他們便以高傲壓下自卑，鄙視此種書寫方式，高呼“在又蠢又笨重、髒兮兮的石頭上寫字是何等的粗鄙，用鵝毛筆沾染墨水在精心硝製的羊皮紙上寫字才是優雅高貴的人品展現。”⋯久而久之，這麼個好東西就真是只拿來應急用了，就連魔法師也不能免俗⋯⋯自尊心外溢的矯情真的是一種病，不過直接棄療就好，因為反正是絕症沒救了⋯這是艾瑞絲對於這件事的評價。
女孩兒不停摩娑手上的石頭、把它當成了壓力球。待弗洛出現的時候，揣在手上的石頭已經快能拿來做石板烤肉。
弗洛對小兔子的來訪還挺意外，不過看到她對待那顆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石頭，就知道她不是誤入此處更不是想見到他⋯甚至不是自願的。男人笑了笑，白皙儒雅的臉龐，笑意如同春風般和煦溫潤⋯然後女孩兒搓石頭搓得更起勁、快搓成岩漿了⋯⋯
「歡迎到訪，我的女士。」弗洛不愛戴頭盔，但是對艾瑞絲來說他還不如戴上的好，當然這種話她是萬萬不敢說的。溫和的笑意讓男人的眼睛瞇成線，只差一副眼鏡⋯就成了女孩兒心目中鬼畜眼鏡的首席，誰都別想超越他。
快樂跟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此時的女孩兒突然覺得涅利烏斯其實也沒那麼糟，就是說話機掰了點⋯好歹人家明晃晃寫在臉上“我就是壞人，絕不會幹好事兒”，總比就連善惡都捉摸不定的人好多了。
艾瑞絲態度鄭重地把石文交給弗洛，大略交代了前因後果之後接著便打算草民告退。
不過當然沒這種好事兒。
弗洛看了石文後微不可聞地“嘖”了一聲，滿是無奈。「還真是鍥而不捨呢。」然後叫住了小兔子。
「我得去啜泣半島了。」弗洛說道，「想跟我一起去嗎？」
「⋯抱歉。」艾瑞絲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邀約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她啞了啞，停頓半晌後面有難色地說道：「我、我已經答應了別人，必須前往紅獅子城⋯謝謝你邀請我同行。其實讓我同行可能不是好主意⋯我⋯我可能不但幫不上忙，若你有要務在身，反而還會拖累你⋯真的很抱歉⋯⋯」艾瑞絲扭扭捏捏地滿臉糾結，真的猜不透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
「無妨。」男人揮揮手，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帶留念地轉向。「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艾瑞絲搖搖頭，她哪會知道呢⋯
「我把那位黃金接肢大人打了一頓。」
「⋯⋯⋯⋯⋯」真是個爽朗的中二少年呢。
「其實我早就能離開這裡了，只是我不想出去⋯我還挺樂意把“刑期”給服完。」男人如同春風的溫柔看在女孩兒眼中卻只讓她想到“他好像永遠對著你笑，笑得你心裡發寒”⋯然後瑟瑟發抖來著。
「為⋯為什麼這麼做⋯方便問嗎⋯？」倒不是覺得他做錯什麼的，只是，就算熔爐騎士嚴格說起來不是效忠黃金家族、而是更傾向葛孚雷的私兵，但畢竟葛孚雷是黃金女王的配偶，熔爐騎士也在葛孚雷被放逐之後轉為替蒙葛特做事⋯是熔爐騎士團主動、自願，還是被葛孚雷下令、有沒有對新王宣誓效忠這些固然不清楚，但哪怕是雇傭也不代表你能痛打雇主家的傻兒子啊⋯⋯為什麼做這種明知道會被問責的事兒呢？？？女孩兒冏臉。
「我厭倦了。」
男人在大石頭上坐下，背靠著另一塊大石頭，坐出了一個只比葛優癱稍微優雅些的放浪坐姿，完全不符合他那張淡然仙氣的書生相貌。「別把我當成什麼正義之士，我沒那麼偉大。」弗洛神色淡然，「指頭、黃金家族、無上意志、破碎戰爭⋯交界地⋯這一切讓我感到厭煩。大家都在這個爛泥灘裡打滾，可是誰都爬不出這個腐敗惡臭的泥潭⋯妳不覺得嗎？這一切令人煩透了。如果不能毀了它，眼不見為淨不是也很好？」象牙雕像般白皙聖潔的臉孔，輕柔溫雅的嗓音，說出的卻是深淵般厭世的言語。
「⋯⋯⋯⋯⋯」所以說誰來救救孩子⋯至少教教孩子怎麼跟中二病末期的絕症患者相處也行⋯⋯
「他們先讓我去霧林南端的海德要塞，再到啜泣半島的摩恩城⋯還真是會使喚人，這兩個地方都正發生叛亂，還挺麻煩的。」弗洛豪不在意地收說出石文上的任務內容，彷彿與之無關。
「海德要塞好一點，就是有個為咒血痴狂的傻子，劫走亞人女王還鳩占鵲巢、佔領了要塞，把裡面弄得一團亂。世代擁有該城堡也效忠羅德爾的海德家族被殺的殺、囚禁的囚禁⋯我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勇氣敢去招惹亞人聚落，又或者他被咒血迷到腦子都糊了也說不定。總之，“母親”被劫走，她治下的亞人理所當然暴動了，便大舉攻入，佔領了被那傻子佔領的海德要塞⋯」弗洛被這繞口令似的說法給逗笑了自己，他輕笑出聲，說道：「海德家主的長子，肯尼斯．海德逃了出來，往羅德爾送信求助⋯」
在說到“為咒血痴狂”的時候，弗洛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的小兔子，但是她沒有任何不妥或是眼神閃爍、坦然大方地彷彿跟自己沒半點相關。弗洛不動聲色地把話繼續說下去。
「摩恩城就麻煩多了，混種奴隸反叛屠城，城主艾德格苦守⋯不過說到頭，一切不都是自找嗎⋯」弗洛翻了個白眼，不過皮相好看的人就是翻白眼也好看。不是顏狗但女孩兒還是鄙視了一下自己、深不該被一個中二病末期患者迷惑，哪怕只是一瞬間⋯本想跟大爺提個醒，你告訴我這些真的沒關係嗎，但是看到他那副厭世樣，應該是無所謂了吧了吧了吧⋯反正大爺想說什麼我聽著就是⋯⋯女孩兒同款厭世臉。
看到她那傻樣，弗洛真心想拍拍身邊的位置、讓她過來坐下，但想到奧陶琵斯那張苦狗子臉，還是打消了念頭。弗洛把玩著石文，總是春風和煦的臉上多了抹嘲諷的笑意。「他們把混種奴隸視為比豬玀還要骯髒卑賤的東西，任意踐踏、動輒打殺。那些混種吃的是臭水爛肉，住的是比豬圈還要髒臭噁心、只有幾根舊茅草糊成屋頂的破磚欄⋯我倒是“有幸”見識過那景象——下了幾天的大雨，破石磚欄已經成了惡臭的爛泥坑，身上長著各式百相的混種奴隸成群擠在裡面、搶食散發惡臭的餿水⋯其實我分不出他們手上跟嘴裡的東西究竟是餿食、還是爛泥巴，我也看不出他們身上長了哪些生物百相，因為他們看起來都是泥黑色。遠遠看就像是一群捏壞的泥人在哀嚎、叫罵、蠕動⋯⋯他們是交界地最不堪的存在。」
「憑什麼？就因為他們身上帶了熔爐百相嗎？如果真的那麼厭惡、避之唯恐不及，為何又要貪戀他們的勞動力？」石頭在弗洛手上被捏出奇怪的聲音，女孩兒又難過又害怕，全身緊繃、噤若寒蟬。「熔爐騎士同樣被輕視、被議論，說我們是“脫離秩序”的存在，跟混種同為玷污者⋯需要我們的時候，破碎戰爭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麼說的⋯⋯初始之王被放逐，那些叫嚷著我們應該被趕去豬圈、跟混種住在一起的人們，到了破碎戰爭又換了一副嘴臉⋯妳說，我為什麼要為了這些小人賣命？」
「這樣的世界難道不該毀滅嗎？」
想到那個把混種、惡兆身上的百相當成“病”、一廂情願地立治要治癒這些“玷污”症狀的托莉夏，弗洛覺得自己沒一劍劈死她都是看在她的奉獻精神上了。
⋯雖然害怕眼前的男人，但是哭包已經無法控制地掏出布巾、嗚嗚嗚地哭了起來，鼻涕也擤個不停。兩人心的距離瞬間拉近了0.1釐米。
儘管程度天差地遠，但是女孩小時候曾因為家庭殘缺而承受了許多來自同齡孩子“天真的惡意”，被嘲笑、被排擠，老師也不看重她⋯甚至也曾遇過帶著惡意針對的老師。沒有屋瓦可以遮風避雨的幼苗，被迫面對無情而嚴苛的野獸叢林。
「⋯⋯⋯⋯⋯」就是，那啥，其實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小兔子聽到這種破事要哭成這樣，就算能共情也何至於此來著，還有為什麼哭能哭成這副德行，最重要的是妳這還挺懂得講究挺熟練，知道要把擦眼淚跟擤鼻涕的巾子分開⋯弗洛那被勾起的惡意突然熄火了。
艾瑞絲覺得，活得太長，雖然時間的流逝感會拉長、變得較為遲鈍，但是相對的也會麻木掉感官三觀和認知。她不知道身為一個壽命只有幾十年的藍星人，到了這個普通百姓也能活上幾百年的世界，未來的自己心態上會有怎麼樣的轉變，至少現在的她對這個世界還沒心死，還有期望⋯是沒有梅琳娜的接受範圍那麼寬、那麼積極就是。
只不過她也不敢直接跟弗洛說“別放棄啊，我們再試著努力看看吧！”這種自以為是的傻話。
在漫長的歲月裡看盡了悲歡離合、嘗遍了酸甜苦辣，到最後什麼都淡成白開水的不是她，所以她沒有資格站著說話不腰疼、空泛其詞地說著那些熱血動漫裡的台詞，那太不負責、太蠢了。
「弗洛先生，我、我要去紅獅子城幫忙一位騎士⋯說是幫忙，我也不知道到時候自己能做什麼⋯就連託我前往的人也不知道。她說她只是順從命運的指引。其實我⋯我也是，但我不是想要屈服命運，如果觸碰到我的底線我還是會死命反抗⋯我只是想看看，命運為我指引的路會是什麼樣子；在命運的指引下，交界地會不會改變。」女孩不太有自信，內心深處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交界地會因她一隻小螞蟻而有改變，於是話說的坑坑巴巴、充滿了不確定，「很可能到最後我也是你口中“翻不出泥沼的人”，但是沒關係，我沒有遺憾了⋯⋯或許，就當打發時間，你要不要等等看著個世界還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變好了那當然很好，如果變糟了那不也是你得償所望？」
「可是你在等的過程中光是乾等也不是辦法，會更無聊吧？要不接點工作在手邊加減做？？」
「⋯⋯⋯⋯⋯」接點工作在手邊加減做是什麼鬼⋯弗洛第一次看到有人勸人滾去工作能勸的那麼清新脫俗。不過，雖然廢話很多，繞了一大圈就是叫你滾回崗位當社畜，但總比那些一聽就煩的勵志雞湯或是自己為是的大放厥詞好多了。
艾瑞絲沒注意到男人臉上複雜的神色，一邊換著手帕抹著鼻涕眼淚、一張小嘴繼續叭叭，好不忙碌。
「不瞞你說，很久以前我曾遇到一個受重傷的⋯應該就是你說的混種，他說他來自啜泣半島。當時倒在我家門外，我想救他，可是他傷得太重、又不肯讓我找醫生⋯最後我無能為力⋯」女孩兒“程”的一聲用力擤鼻子，聽得弗洛嘴角微抽。「我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是，不要說混種的事情，我連想好好活著都不容易，所以幫不了他們⋯可是我很難受，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一點都沒有因為逃避而感到鬆了一口氣。後來我不再逃避，試著接受命運的引導後，心裡反而踏實了。因為我在旅程中遇到了一些人，我們合力做了一些事，成功了之後也真的發生了改變。」
「雖然我也遇到很多悲傷的事，還受過各種傷，甚至差點沒命，但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值得。」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的確是一種道德綁架，是對人格與情緒的壓榨，但是我認為什麼事情都要付出代價——如果可以，我願意試著做做看，因為我對這個世界還沒有絕望。」雖然不大能苟同梅琳娜似海般寬闊的處世標準，但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樂觀，的確給了艾瑞絲鼓勵，讓她有些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並且一起醜拒癲火。
「如果有什麼能做的，我很願意幫忙。他們的處境那麼糟，或許可以讓“摩恩城主被推翻”的情況成真，再把作亂的混種依照情節輕重做出不同程度的懲罰。當一切都完成之後，作為賞罰分明，也是障眼法，再悄悄地幫他們提升待遇？」換個人艾瑞絲就不敢說這種話了，還得因為對方同是身載熔爐之力，並且同樣處境困難的熔爐騎士，物傷其類，她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建議。
「過來。」氣質陽春白雪的男人笑瞇瞇地招招手，然而在女孩的眼中卻是從真理之門伸出、要把她往不知名的恐懼裡拖的黑影觸手。但她不敢不從。於是她蠕動地動作像條蛆、速度比樹懶還要慢。
「快一點。」
黑影觸手已經攢住她的腳踝，毫不留情地將她拖行。女孩兒死死扒住草地，她哭喊、她抵抗、她掙扎。但任憑她聲淚俱下、任憑她叫破了喉嚨，仍是只留下十道被拖行的指痕，告訴後人此處曾發生過慘事。
⋯她這副拿木棍去屠龍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弗洛哽了哽。
「紅獅子城的事情結束之後到摩恩城來看我。」連挪動玉殿都懶的男人摸摸被迫送上門的小兔子的頭。
get到重點的女孩兒先是停頓了三秒，接著她忘了要害怕，眼睛亮的像星星。
看到她那單純的快樂⋯傻到讓人感概，男人惡劣的心思頓起，便笑著問小兔子如果他不願意去平亂、狠心地拒絕，她要怎麼辦？
只見女孩帶入情境，忽喜的臉瞬間忽悲，那表情轉化之快、變化之大，簡直蠢到讓人無法直視。接著女孩把手上的布巾捏地爛糊糊地、悲苦著一張臉說道：「我⋯那也不能勉強你⋯就是，我沒有任何身分跟立場可以去插手這件事，如果沒有機緣，那我、我就真的只能期望這個世界的改變足夠大，能有影響到他們的一天⋯畢竟我只是一朵柔弱的嬌花⋯⋯」嬌花女孩兒認真又苦惱地揪著小手絹兒。
⋯柔、柔弱的嬌花又是什麼鬼⋯為什麼有人能用這種話來形容自己⋯⋯弗洛臉上紋風不動，內心震撼極了，巨震的瞳孔出賣了他的情緒。不過他又想了想，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那位老大不也是這幅德行嗎⋯兩人簡直相配一臉⋯⋯
就在弗洛要送艾瑞絲離開封印監牢的時候，女孩兒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道：「你說這裡對你的禁制早就解除了？」男人點點頭，「不然妳以為我怎麼能送妳出去？」
女孩“噢”了一聲，「也、也就是說，假如我站在封印監牢的入口，然後我想要一溜煙的逃走的話⋯」
「⋯嗯，沒錯，我能追上的喔。雖然熔爐騎士全身重甲，但是我們的禱告能生出翅膀，所以對於逃跑的獵物我們都會先飛高高地再往下俯衝呢⋯」男人像是永遠對著你笑，笑得你心裡發寒、如墜深淵。
「⋯⋯⋯⋯⋯」謝、謝謝你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真的、是個甜心暖男呢⋯女孩兒幾乎要按住自己那蹦蹦跳的小心臟。為了表示善意，她很認真地看著弗洛說道：「雖然我是褪色者，在交界地是被鄙視、被厭惡的存在，所以說這種話可能太自以為是，也太厚臉皮，但我還是想跟你說，真的不是每個人都輕視熔爐百相的人，我認識的⋯雖然她們也是褪色者，但是她們對誰都一樣坦然平等，不會有先入為主的差別對待。」
「我也是，就算你的容貌只是假象，我也不在意⋯你真的不要太糾結自己的真面目，有人懂得尊重你們、不把外貌放在心上⋯」女孩小心翼翼、生怕傷了男人脆弱的自尊心。
「⋯等等，妳說什麼？什麼容貌只是假象⋯？」弗洛瞬間抓住重點，反問道。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缺什麼會特別在意什麼嘛，我懂⋯女孩兒是一朵解語嬌花。「我認識⋯一位熔爐騎士先生，他說跟百相有關的生命長得都慘不忍睹，本來我還有點懷疑，但是想到那個混種之後就相信他的話了。而且他還說熔爐騎士因為力量強大，所以作為造物主的平衡，長相就是一場慘劇，跟死亡鳥差不多，騎士團裡有幾個長的跟死亡鳥簡直像雙胞胎兄弟。光是看臉的話，在人的眼中甚至分不太出來，還會懷疑熔爐騎士跟死亡鳥是不是有親緣關係呢⋯他說為了不招來更多異樣的眼光，所以平時你們都會幻化容貌，但一切都是假的，是虛像。」
「⋯沒事，我見過死亡鳥，習慣了還挺可愛的，想對著牠的下巴咕嘰咕嘰呢。」解語花猥瑣但是無比認真地手指朝上比著摳摳摳的手勢、說著善意的謊言⋯習慣是不可能習慣，下次見到我還是屁滾尿流。
「⋯⋯⋯⋯⋯」啪嘰一聲，弗洛手上的石文碎成齋粉。
奧陶琵斯，你他媽的王八蛋。
Notes:
他好像永遠對著你笑，笑得你心裡發寒⋯這是啥梗應該都懂XDD
遊戲內容砍了太多，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為啥風紗堡王座後面的房間裡會有夏玻利利葡萄跟那個白靈，只能推測是癲火信仰已經入侵風紗堡⋯不過點也很容易理解，就葛瑞克那破德行，治下會有人信仰癲火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熔爐騎士腿甲文本提到他們被認為脫離秩序，因而受到輕視。
鐵柴刀文本：受盡虐待的混種們持有的武器。死命毆打，追上之後繼續痛毆——是一把充滿恨意的武器。長柄柴刀的文本裡則是寫著“能利用離心力使出充滿恨意的攻擊”。帶翼混種的骨灰則說他們生來就是奴隸，被稱為玷污者⋯⋯然後再結合摩恩城主艾德格說的話“才以為他們安份工作，沒想到只是障眼法。真是名副其實的玷污者，連心也一樣污穢”⋯⋯
認真說，我覺得摩恩城的下場是求錘得錘，意料中事⋯你千疼萬愛寶貝女兒，把女兒養的溫柔又善良，然後卻這麼對待混種？？
Chapter 101: 有師如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離驛站街越近，艾瑞絲的思想之情就越強烈。
曾經她是誤入此地，對於被迫拜師感到害怕與抗拒，沒想到卻是在這裡過上了自打來到交界地之後最無憂安穩的日子——如師如母的瑟濂教導她魔法，以及在交界地上處世的道理與常識；奧陶琵斯給了她溫柔豐沛的情感與生活上的照顧，讓她可以在這個簡陋的時代背景下、專心地當一條悲春傷秋的讀書蟲就好。
而且，雖然瑟濂是分靈體而奧陶琵斯只是個小騎士，但艾瑞絲知道他們很強大，更別提還有一位⋯算是虎頭虎腦吧⋯的南瓜先生。種種，住在這裡，在他們的庇護之下，艾瑞絲感到無比地安心滿足。這種被眾人保護的安全感，甚至遠不是她住在人類眾多、充滿煙火氣的鎮上可比。
所以，終於見到瑟濂時，女孩兒再次哭成了糊。
如果說托普斯是慈父，那瑟濂就是嚴母。但不管是慈父也好嚴母也罷，兩個人都對她非常好，讓艾瑞絲填補了在親緣缺失上的遺憾，以及為此而傷痕累累的心。
瑟濂看著她的傻徒弟既改變了也沒改變、不管遇到再多苦難卻始終真摯單純的心，她的心裡也酸澀得不像話。瑟濂摸摸小徒弟的臉，本該跟她話家常、跟她說“歡迎妳回來，跟老師說說這一路上都遇到了什麼？”⋯但是看著小徒弟，瑟濂能感覺到一股從靈魂透出的疲憊與滄桑，所以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任由小徒弟再次把臉埋進她的胸前，傾瀉出所有的委屈、思念、恐懼，以及太多太多，連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道的情緒。
然而遺憾的是，分靈體是實體的虛像，亦是虛假的實像。傻徒弟可以抱住她，但她的衣袍卻無法吸納眼淚。一滴一滴的淚水就這麼從她的身體上滑過、落在石磚地上。
縱橫魔法學院、連卡利亞的英雄女王都忌憚的魔塊魔女，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過這麼強烈的酸楚感了。
總是在痛哭過後感到難為情的女孩，此時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要跟瑟濂說，於是她紅著臉、抹著眼淚鼻涕，突兀地轉過頭去窸窸窣窣地整理起自己的儀容。
「⋯⋯⋯⋯⋯」怎麼還是這麼傻⋯瑟濂的酸楚突然有點熄火了。
一切完備後，女孩尷尬地轉過身，想到自己一進門不由分說地抱著老師就是一頓史詩級暴風式炸淚，害老師呆站那麼久，便連忙拉著瑟濂坐下。
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像是剛入學的小學生撒嬌著跟母親報告一日見聞，艾瑞絲毫無保留地跟瑟濂說了她這一路上發生的事——為了解說，為了釋疑，為了各種緣由，她經常必須訴說、必須交代、必須告知，對遇到的人。但每一個人，不管是誰，她都因著各種各樣的考量而必須帶著保留；因為善意，因為擔心，因為恐懼，因為怕損害他人、甚至壞了事⋯太多太多的“因為”，唯有在瑟濂面前不用。至少暫時不用。因為她與別人的命運還沒有交會得那麼深。
儘管女孩也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或許會像長大、展開雙翼飛出家門的孩子，有些事情可以告訴母親但不方便告知細節，有些事情甚至提都不方便提，只能厚著臉皮要求母親“妳要相信我，我不會做出令妳丟臉的事”的信任，但至少不是現在。
歲月太漫長，瑟濂已經忘了“成長”的滋味，但看著小徒弟手腳並用、滔滔不絕地敘述，努力說著一個精彩而波瀾壯闊的故事，她就像是感同身受地看到那一幕幕的畫面，瑟濂的心情複雜極了。憂慮，欣慰，咬牙，感懷⋯悲傷。對過於長生的生靈而言，“情懷”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
師徒兩兩相對地分別坐在兩張椅子上秉燭夜談——雖然目前為止比較接近單方面的一說一聽。瑟濂身子俯前，輕柔地拍拍小徒弟放在膝上的手背。老師的溫柔包容給了女孩勇氣，與堅定的力量。艾瑞絲從腳邊的行囊裡掏出塞爾維斯交給她的推薦信，遞給瑟濂。
「我沒有跟塞爾維斯說我們認識。」實在不喜歡塞爾維斯，但想到他跟老師存在著合作關係⋯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利害或情誼，所以女孩覺得自己應該沒錯，卻又不是太有信心，便有些怯怯地望著瑟濂，「老師，我這樣做對嗎⋯？」
「妳做得很好。」想到那個男人，瑟濂皺眉，「他就是一個噁心齷齪的無恥之輩，雖然讓他知道妳我的關係也無所謂，但我們沒必要給那種人浮想連翩的空間。」
「⋯真⋯真的沒關係嗎⋯」女孩兒無聲地張了張口，啞了好半晌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她在那個地下室看到了戴著魔女頭罩的人偶，以及塞爾維斯對她說的那番話。
「⋯⋯⋯⋯⋯」好，很好。
塞爾維斯，我們走著瞧。
如果不是怕嚇到傻徒弟，瑟濂幾乎要繃不住臉上的表情了。為了轉移情緒，她覺得還是換個話題。
「老師並不反對妳跟任何人往來，或者要幫誰做事，但我希望這一定要出自妳自己心甘情願。」瑟濂總結了一下小徒弟的旅程，為她做出分析，「那位神人公主所背負的與她母親不同，她的選擇更是造就了她的道路註定孤獨而黑暗。妳若決意要幫她的話，就必須要有心理準備，很可能會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迫與她走上同一條冰冷孤寂的道路⋯老師不希望妳是在別無選擇之後，才不得已必須跟她抱在一起取暖⋯有些孤寂不是兩個人湊在一起就能消解，有些寒冷也不是兩個人汲取彼此的體溫就能夠感到溫暖，更大的可能是一同迎向毀滅。」瑟濂嘆了一口氣，為自己探索星星與命運的一籌莫展感到無奈和歉意。
但是說到探索星星⋯
「不過為師真的很意外，也很替妳高興，那位以嚴格聞名的亞茲勒能夠認同妳，這可不得了——不用謙虛，魔法師有自己絕不屈服的底線和尊嚴，只要是一個具有高潔品行、真正的魔法師，就算陷入絕境，也不可能會認同無能之輩，更別提將自己的畢生心血交給他。」⋯女孩癟著一張臉，覺得亞茲勒是在情急又別無選擇之下的權謀也好、把畢生心血像孩子一樣託孤也罷，哪怕只是因為看到了星星或是命運的絲線所以順從⋯或者自己已經走到末路了於是乾脆順從，總之不管是哪一個都好，但再怎麼樣也不會是瑟濂說的內種可能⋯不過沒關係，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她不會去跟老師爭論，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娘開薰就好，是吧。今天的女孩兒也是一朵解語嬌花。
「亞茲勒大師是輝石魔法的創始者之一，也是我的第一位師父。」彷彿回到了被大師認同、被學院看重，逐漸嶄露頭角而意氣風發的少年求學時代，瑟濂的臉上綻放出女孩從沒有看過的光芒，就像那個說法——“閃閃發亮的星星之子”。
「雖然在這之後，老師為了習得更多也更高深的學問而在多個領域內流轉，但作為同是起源派，老師與兩位大師的關係密切無間。我們志同道合，用最純粹的探索精神、毫無顧忌地追求極致的輝石魔法，跟那些受到卡利亞王室擺布，整天滿足於爭權奪利，失去了初衷、只懂賣弄學問的不入流魔法師截然不同⋯不，那些毫無原則與品格的顢頇之輩也能叫做魔法師嗎⋯」想到起源派的遭遇，為了打壓他們所做出的那些惡行，瑟濂咬牙切齒。
「起源是星星，是夜空的根本，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掐熄的火焰。為了實現我們探索的願望，我不惜犧牲一切。」發現老師越來越激動，艾瑞絲連忙按按瑟濂的手背。看到小徒弟眼巴巴望著她、擔心的神情溢於言表，瑟濂知道小徒弟性格溫和，太激進會嚇到她，便調整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和緩、穩定下來。
「徒弟啊，我其實很清楚，在學問的道路上，即使分道揚鑣也是師徒間的常態，所以不管妳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妳。」瑟濂伸手幫女孩理了理亂髮，「老師想問問妳，在復興輝石魔法起源的道路上，妳願不願意跟老師共同努力呢？」
「可是⋯老師，妳會不會變成魔法師球⋯？」艾瑞絲問出心中最大的不安。事實上，如果不是瑟濂給了話柄，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問出這問題。
但是瑟濂聞言後卻是笑了笑，接著斬釘截鐵地否定道：「放心吧，不會的。」
看到小徒弟傻傻地望著她，像是腦袋轉不過來的傻孩子在等著老師為她釋疑。「魔法師會變成石球，是因為他們承受了超越自己能力的力量，但是妳放心，老師跟他們不同。」瑟濂想了想，停頓片刻後問道：「妳還記得亞茲勒大師的模樣嗎？」女孩用力點頭，怎麼可能不記得。
「那妳是否聽過“結晶人”？」女孩又點點頭，說曾遠遠見過一次，也曾聽聞學院內有所謂的“結晶派”，瑟濂摸摸小徒弟的頭，對她的成長與見聞感到高興。「結晶人是古老結晶雕刻而成，再賦予意志的魔法生物，同時是無機物與生物的存在。他們的造物主是哪位神祇已不可考，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結晶人的生存型態非常接近我們認知中的“起源”，所以學院跟他們建立友好關係，也將他們視為學院的座上賓，甚至發展出專門的流派。而作為友好關係的回報，結晶人傳授給魔法師特有的結晶魔法，也願意讓學院在不損及安全的前提下，對他們做一些實驗跟研究。」
「可、可是老師，學院對其他的改造生命很不友善啊，對結晶人那麼客氣是不是因為他們很強啊？」女孩兒暫時卸下解語嬌花的身分，不解風情地提出了直貫靈魂的疑問⋯對此瑟濂尷尬的咳了一聲，極極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後彷若無事地繼續說道：「兩位大師是最先主張要跟結晶人善意往來的魔法師，也可說結晶派能成立是基於他們的功勞。於是，在起源派發展的初期，便是以對結晶人的研究做為基礎。兩位大師為了學術而身先士卒，嫁接了大量輝石在自己的身體上。」瑟濂嘆了一口氣，「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兩位大師無可避免地結晶化了——當然，沒有人能預料到會變成如此。」
「看到兩位大師用這種方式開發了潛能、開拓了“眼界”，有些魔法師也有樣學樣。想不到他們使用的輝石較少，但結晶化的速度卻反而比兩位大師更快。於是我們發現了問題出在每個人的資質不同，所以兩位大師甚至連大腦都用輝石取代了也沒事，其他人卻⋯」
「我們曾以為兩位大師⋯想不到他們的身體還是結晶化⋯」
「所以，後來有兩件事改變了：一是學院將輝石鑲嵌在石頭雕製而成的頭罩上，用這種方式來強化接收、得到增幅，卻又不致結晶化⋯不過還是不能放太多輝石，要不然腦部依舊會受損；其二是，起源派的發展方向改變了，不再以對結晶人的研究做為基礎，而是改由“吸收”優秀的魔法師來作為自身“教室”的一部分。藉由納入其他魔法師、得到他們一生所知所學，以及他們優秀的大腦，來做為增幅。當然，被納入教室的魔法師都是自願的。」瑟濂自豪他們為研究學問所做出的自我奉獻，並且，也是一種“我們一起成為生命共同體、一起在科研的道路上攜手狂奔”的向心力。
⋯姑且不論這1+1等於甚至大於2的奇葩想法，原來這就是輝石頭罩的由來嗎⋯女孩兒糾結但恍然大悟。
「但是很遺憾的，在學問的道路上，資質是上天的饋贈，而資質不夠則是懲罰——是無能者不自量力的代價。」聽到瑟濂這充滿歧異的否定話語，艾瑞絲心裡很難受。但她不能責怪老師，因為這的確是高高在上的人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主流。即便是在藍色星球上也是如此。
——人生而有差異，無階級、完美的烏托邦不可能存在有思考能力的生物中。因為思考衍生慾望，而慾望與“完美”相悖。
想到托普斯，想到白金之子⋯交界地對階級制度的遵從和歧視，甚至超越了藍色星球。艾瑞絲並不認同無階級社會，因為那必定會是一場浩劫，但她也認為絕不該對非我族類者打壓、傷害的這麼嚴重。迫害程度已經可用扭曲、瘋狂來形容。
人之所以是為人，是因為我們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我們知道從反省中進步、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善良，只是艾瑞絲在交界地上似乎看不到這一點。
不過回想一下，或許她明白了。
上行下效，身為至高無上的神祇，統御全土的掌權者，卻帶頭打壓迫害。光是自己肅清不夠，還帶動風潮、引導三觀，讓全交界地的人不分身份高低，萬眾齊心的欺負、鄙視身上帶了百相特徵的人⋯那麼還能期待交界地的人文風氣會善待非我族類者嗎？對改造生命的壓迫、人與人之間的相輕，不也是同一種觀念層層往下傳遞的因果罷了？
看到小徒弟低著頭沉默不語，瑟濂當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那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她也不好直接問，只能抓瞎地胡亂安撫道：「妳放心，我不會變成石球⋯為師對自己的資質還是很有信心的。」
艾瑞絲抬起頭，被巨大樹根穿入、依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樹根建造的地下石室裡，黃色的燭光與晶藍色的輝石光芒交織而相互侵染；有別於塞爾維斯的地下室只有散發著清亮藍光的輝石而沒有燭光、整個空間顯得詭異幽冷，瑟濂所在的地下室給人的卻是舒適感——不是放鬆、溫柔的那種舒適，而是一種截然不同卻能相互如融入彼此，沒有歧異、不分你我的舒適感。
她點點頭，表示願意跟老師一起努力，雖然她不知道所謂“一起努力”具體的是什麼意思。
瑟濂很高興，覺得自己不但收了一個好徒弟，想不到還是個志同道合的好夥伴⋯艾瑞絲第一次在老師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粗略地說是欣喜若狂，仔細地說是充滿了愛與信任的眼神，是彷彿遇到了千載難逢、此生唯一的知己，是對待心愛晚輩的慈愛，是對認同的平輩的珍惜⋯種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眼神。
然而艾瑞絲並沒有感到喜悅。
因為，真的，是像老師說的那樣嗎？可是人又怎麼知道自己資質的界線在哪裡呢？這又不是有一個量化的標準、一個進度顯示面板能隨時查看，但是學問的追求卻是無窮的，你怎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跨過那條線呢⋯？
但現在的艾瑞絲還有重要並且有時效性的承諾要去履約，所以目前她什麼都做不了。於是艾瑞絲想著，如果她回得來，到時她會努力勸勸瑟濂。
只是，女孩有點想念只見過一次面的大龜龜牧師了。
Notes:
魔法爆散結晶文本：結晶人同時是無機物與生物的存在，其生存型態接近起源的理想，亦為學院的座上賓。
瑟濂與杰廉的對戰時，曾說過“成為我教室的一部份吧。”
Chapter 102: 有師如母（二）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當艾瑞絲看到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一切如昔，她的眼眶又濕了。就在她的目光掃到角落那套不成套盔甲時，終於忍不住再次抹起了淚水。
艾瑞絲蹲下身，抱住了那副盔甲，就像抱住了那一個個已經逝去的小夥伴，炙熱的淚水從粗糙的甲冑上滑過。與他們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大家在這個陌生又危險的世界裡有著革命情感，而尚未觸碰利害的關係最為真摯，所以這段記憶也最是純真而悲痛，讓人再難忘懷。
女孩對著盔甲一段叨叨絮絮，訴說著自己這段日子以來遇到的各種人事物，說到尷尬的事情時還會難為情地嘿嘿兩聲，扭捏了半天才又繼續說下去。她認真地對著盔甲訴說著，就像，面對的是真的人。
艾瑞絲又哭又笑又窘地說了好久好久，眼淚時停時流。直到最後，她真的累了，眼皮已經不聽使喚地往下掉，於是女孩抽抽噎噎地爬上床，讓淚水伴隨著回憶，昏昏沉沉地哭到睡著。
其實不止一次，艾瑞絲曾經想過，這具跟自己容貌相似的身體這麼愛哭，會不會是代償，替藍色星球上那個累積了太多悲傷、卻又哭不出來的自己盡情地釋放情緒。那顆美麗的星球生活便利、平和，卻處處充滿著入骨的壓抑。那股壓抑已化作空氣，無所不在，無法逃避，人們被包圍其中、逐漸緊縛住自己的身心，就連獨處時都再也無法放鬆、再也無法坦然地宣洩自己的情感。
＊＊＊
對自己痛哭過後的雞蛋眼跟萎靡臉已經習慣到無恥近乎勇的女孩兒，隔天醒來後就像沒事人一樣，自動自發地進了瑟濂的書房，開始打掃整理。她逐一收拾著滿地堆疊的書本塔和輝石叢，以及分類放置特殊輝石、層層疊起的木盒。
不管資質高低，只要是個認真研究學問的人，多半書房都挺亂，差別只在是找得到東西的那種凌亂、還是找不到的那種。好久沒有幫老師打掃的女孩兒簡直成了一顆陀螺、整個人高速打轉到幾乎要飛出去。
在擁擠到只剩一條動線的石室，女孩辛勤而熟練地收拾著。一如既往地。就像回到了那段時光。
沒有陽光照射進的地下石窖，雖然室內光源充足，仍處處容留陰影。瑟濂坐在椅子上，掌心裡攢著用布包著的某種東西。她略低著頭、沉默不語地看著忙到飛起的小徒弟，陰影蔽去了她的上半張臉，令人猜不透心思。
好不容易，書房從堆積症病患的家變成古典圖書館，女孩總算能安心地坐下來喘氣喝茶。
艾瑞絲看著沉默多時的瑟濂，正猶豫著該開口關心，還是悄悄走開時，瑟濂先有了動靜。她將手裡的布包打開，是一把雕工細緻，鑲著藍色輝石，前端看起來像是一把超迷你小刺劍的東西。
「為師想了很久，決定還是把它交給妳⋯妳也可以看做是“非正式”的請託。」看著小徒弟剛忙完、紅撲撲卻又傻呼呼的疑惑臉，瑟濂說道：「我口中經常提到的“兩位大師”，另一位是盧瑟特。」女孩點頭，當然知道這如雷貫耳的名字。
「為了打壓起源派，學院把我們三人分頭囚禁。」
閉上雙眼，往事歷歷在目。瑟濂不喜歡緬懷過去，她喜歡積極地向前進。但“過去”這副枷鎖牢牢綑綁住她的身體，迫使她的心不得不去面對。
「起源派人數眾多，成員與影響力遍佈各教室，在學院內的影響力僅次於卡勒羅斯⋯哪怕是卡勒羅斯教室也有起源派的追隨者。所以，為了怕被反撲，學院不敢用血腥的手段肅清起源派⋯⋯那些軟蛋包甚至連殺了領頭人都不敢，只假仁假義地以放逐的名義囚禁我們、妄圖在眾人面前博個好名聲。」瑟濂嗤笑，「哪有差呢？資質再不濟，整個魔法學院裡有誰不是學者？掩耳盜鈴的愚行又能騙得了誰？」
「再說，學院的確是好好看守我們，但學院可沒有好好地“對待”我們⋯」不提自己真身的處境，根據小徒弟的說法，那他們可是把亞茲勒大師放在路邊吹風⋯大半夜的，想獨處看風景的鬼話就不用說了，你孩子老子說他想吃翔你就會尊重祝福然後讓他去吃嗎⋯⋯總之，若不是疏於照料，大師哪來的機會把卷軸交給她的傻徒弟？
認同起源派的人會那麼多、會坐大，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兩位大師是輝石魔法、也是起源派的開創者，學者們會追隨大師的腳步不也很正常？況且學院裡的起院派並非都激進，大多數都只是在合理正常的範圍內研究輝石的起源與星星的普通學者⋯魔法師的根基是觀星與輝石，魔法的施用也與輝石息息相關，不研究這個是要研究什麼⋯
所以學院掌權方這種“反自己根源”的分化對立，講難聽點其實是本末倒置、數典忘祖了。而這樣的鬥爭逐漸將學院推向世俗化、魔法師之間的文人相輕也因此而成了一齣俗濫的政爭戲碼。
「盧瑟特大師的故鄉在瑟利亞，他現在就被囚禁在那裡，但我不清楚確切位置是小鎮裡面還是附近。這把鑰匙是我們的人拚上了性命才弄出來，可惜我只知道大略的位置，以及大師“在一道障蔽後面”⋯」⋯這說法聽來就是對方已不測，所以艾瑞絲不敢問，只默默陪在瑟濂身旁、靜候她接下來的話語。
瑟濂看出傻徒弟的貼心，她笑了笑，「瑟利亞的居民都是從永恆之城逃出來的諾克斯人，以及他們的後裔，所以瑟利亞人的魔法跟作風也與學院有很大的不同。」
「世人都知道瑟利亞鎮的重力魔法聞名於世，就連拉塔恩將軍都在那裡學重力魔法，可是其實瑟利亞人⋯或者說，諾克斯人，真正的核心是來源自永恆之城的黑夜魔法。他們擅長暗殺，對象⋯則是魔法師同行。」瑟濂的笑容有些諷刺，「雖然瑟利亞已經沒落、大部分的魔法師也併入奧利維尼斯跟海摩教室，但是誰知道呢，或許在他們心中“諾克斯人的驕傲永不低頭”，所以這兩個教室的作風與觀念都和學院格格不入、甚至被視為異端，但他們從來也不以為意。」也就是誰他媽跟你是同伴啊別裝熟⋯的意思嗎⋯？女孩兒啞口無言。
「為師把鑰匙交給妳是因為妳接下來要前往蓋利德，而我現在無法離開這裡。但我並不是要妳冒險去找出盧瑟特大師⋯」任憑再怎麼用盡全力，“命運”仍舊一團模糊，瑟濂只能依照那誰知道有幾分可靠性的直覺去行事。「很抱歉，我看不清妳的命運，所以只能讓妳帶著鑰匙備用。如果命運讓妳得知大師的詳細位置，請妳到時候回來告訴我。但若是命運讓妳遇見盧瑟特大師⋯」瑟濂將鑰匙重新用布包上、放進小徒弟的掌心。
「那它註定是妳的。」
＊＊＊
經過一夜，在驛站街附近到處漂移的米蘭達們也知道艾瑞絲回來了，便紛紛聚集，活力四射地用花粉把女孩裹成下鍋前的天婦羅，只差沒來個米蘭達的祈禱以示歡呼⋯如果米蘭達花會說話，一定是口中歡樂地喊著“蕪湖！”、一邊揚起花朵噴出漫天花粉⋯⋯就，類似藍星上的彩粉派對。
女孩兒像是被潑了整身紅漆的魔女嘉莉，茫然又驚恐地狂吼著望外奔逃，接著毫不猶豫地往河中撲去⋯就算沒有花粉症也不表示能承受全身糊滿花粉！米蘭達花粉比麵粉粉漿還黏啊！！天婦羅女孩兒一邊使勁擦洗、無能狂怒。
「⋯⋯⋯⋯⋯」瑟濂看著坐在椅子上，亞麻色的頭髮裡、星星點點地摻黏著細碎的黃色花粉坨，花粉被揉進眼睛所以過敏腫成了金魚眼、連綿不絕的噴嚏打成了交響樂、明明換了衣服卻還是一幅慘到無以言狀的傻徒弟⋯忍不住揉了揉眉。
⋯雖然總是被小徒弟傻到懷疑人生，但是不能否認，她在這裡的日子的確是對雙向的救贖——對艾瑞絲的意義無須言說，而對瑟濂，則是讓她在除了狂熱的學術研究，以及學院對她的迫害打壓所帶給來的憤恨情緒有了紓解。傻徒弟在她熱烈燃燒、實則卻是深沉單調的人生裡，增添了一抹輕盈的彩色。
瑟濂將一個卷軸筒挪到艾瑞絲身旁，裡面插了十幾捲卷軸。瑟濂不敢正視小徒弟的眼神，怕傻孩子的心靈會受到打擊，便裝作在看桌上的卷軸、指著卷軸筒說道：「永恆之城的事情，為師收集到的文獻跟資料並不多，但我盡可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講到正事，瑟濂總算能夠轉移情緒，「妳接觸過菈妮，應該知道卡利亞王室的命運會隨著星星而變動。」女孩點點頭，當然是知道的。
女孩雖然點頭，但一臉懵懂。瑟濂想著傻徒弟是“外來者”，必須講解得清楚些、為她釐清概念。
「不只他們，全交界地的生靈都擺脫不了“星星影響命運”，只是卡利亞的王室是觀星者以及諾克斯人的後裔，所以與之糾扯地特別深。然而當拉塔恩將軍打破了星星流轉的定律，固有的流轉便戛然而止⋯這並不是說星星就會停止轉動，而是觀星者無法再“看到”星星。」
「存在於夜空的命運已被黃金律法束縛，觀星者不能再仰望星空，藉由推算星星、窺知命運。另一方面，流星也無法降臨交界地，因為拉塔恩將軍以自己的身體作為星星的封印。也就是說只要拉塔恩將軍死亡，星星又會開始流轉⋯當然菈妮的命運也是。不過這些妳應該都知道了。」瑟濂替女孩一點一點地挑掉黏在頭髮裡的花粉團塊，就像個溫柔的母親。
所以，就是拉塔恩強大的重力魔法，造成了靠近交界地的隕石、流星，甚至是星球，出現遲緩或是停滯的情況，使得交界地的天文學跟與天體有關的數學、解讀天體運行的密碼學等等，全都無法正常運作⋯諸如此類的意思吧？？女孩不禁為這個世界的魔法力量感到乍舌。
拉塔恩能做到如此，那麼菈妮所造成的影響不就更加地⋯
「老師，菈妮公主跟滿月女王，她們的選擇都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很艱難吧⋯？」不顧反對地堅持要跟敵人聯姻已經夠糟糕，生下的孩子一個做了審訊官，嚴刑裁罰、折磨交界地上的生靈；另一個更糟，整個魔法師和觀星人體系的“根”都被封死了⋯然而一山還有一山高，第三個孩子最不得了，支撐整個交界地的黃金律法的架構全崩了，簡直一門三傑來著⋯⋯只不過拉卡德無所謂了，拉塔恩快死了，於是所有的責難便落在還活著的滿月母女倆身上。因為她們所做的，對交界地的影響才是最大。
「的確是。」瑟濂繼續為小徒弟挑花粉，「但“選擇”是勇氣與堅守自我的展現。她們明知前路艱鉅，還是一往直前⋯不管命運會如何，就算最後在冰冷、黑暗、孤獨中粉身碎骨，她們做到了無愧我心。」
那，老師，妳追求的也是這樣的無愧我心嗎？女孩望著瑟濂。
「徒弟啊，“命運”看似隨機，其實那道絲線用我們難以解讀的方式編織成每個人的道路。就像琴弦，妳撥動了會有固定的音律，但是如果妳用力撥動，本該是既定的音調就會走音。命運也是一樣，如果妳奮力掙扎，就能演奏出不一樣的樂曲，但這並不容易⋯因為妳不能確定自己的死命抵抗，對命運這個樂器來說是否夠用力？」
「屈從命運不可恥，同樣的樂曲由不同人彈奏，也會有不一樣的水準與風貌。我們仍舊可以試著讓琴音更流暢。但妳若是不滿意命運、無論如何都不想用跟別人一樣的方式彈奏樂曲，那就必須用上全力來抵抗，那怕琴弦斷了手指會流血⋯甚至再也無法彈琴。」
「就像諾克斯人對無上意志的反抗嗎⋯？」傳聞永恆之城被無上意志毀滅了數次，每一次都是因為他們的反抗之心帶來了真正的威脅⋯諾克斯人反抗的甚至不是黃金律法，而是無上意志本身。一次又一次，絕不屈服。這點艾瑞絲是真的打從心裡敬佩。
「這也是其中之一。」溫柔的母親撫了撫孩子那睜著大眼睛的臉龐，「諾克斯人不只熱衷於改造生命，他們甚至想造出自己的“王”。」
「傳說諾克隆恩的毀滅，是因為他們製造出了能夠傷害雙指，甚至是無上意志的東西。這不僅是對指頭這個神使的屈辱，此等赤裸裸的威脅更不是任何一個統御交界地的神祇能夠忍受。」瑟濂頓了頓，發出了譏嘲的輕笑聲，「我們的瑪莉卡女王，黃金律法的女神也想找到那個東西。」
女孩怕影響老師的動作，便不敢點頭，只嗯嗯嗯地說她聽菈妮公主提過黃金家族大略的恩怨史。
「黃金家族在征戰交界地的過程中擄獲不少士兵與敗將，瑪莉卡將他們編製成奴隸軍團，取名“墜鷹”，再派大軍進入諾克隆恩，想找到弒神的祕寶，無奈還是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無上意志先一步摧毀了諾克隆恩，墜鷹軍團也盡數被封閉在地底世界。」
「⋯我能肯定女王一定捶胸頓足，因為傳聞墜鷹軍團的搜尋已經到了尾聲⋯⋯」瑟濂先是譏諷，隨即斂去嘴角的笑意，攢住了女孩的手，細細叮嚀道：「為師特別跟妳提到墜鷹軍團的用意是要告訴妳，假如命運引導妳進入地底，一定要提防他們。」
提防？
不等艾瑞絲問出口，瑟濂抽出一副卷軸，將它打開後攤平在桌上、接著說道：「這裡面記載著在寧格姆福與瑟利德交界處的村莊，曾有居民發現一個“白色的怪物”——身形矮小、肢體形貌與人類無異，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皮膚慘白，狀如浮屍，全身多處沾染著像是已經透進皮裡的紅色。怪物的身體乾枯，皮薄的跟紙一樣、也沒有眼皮嘴唇和鼻子⋯就像死亡多時、已經快要成為骷髏的乾屍。」
怎、怎麼突然變成恐怖片了⋯女孩兒瞬間激靈、寒毛直豎。小徒弟這慫巴巴的傻模樣讓瑟濂好氣又好笑。
「村民以為是屍體，直到這東西起身活動⋯」
「⋯⋯⋯⋯⋯」勤奮地練習魔法、時常與滿臉不屑的死亡怨魂們搏鬥的女孩兒，仍舊沒出息地被老師的話給嚇到歪臉了。
「⋯他帶著簡陋粗製的長矛，以及與之不相配的盾牌。而重點就是他的盾牌⋯」瑟濂指著羊皮紙上的繪圖，「看到了嗎？下墜的老鷹。」
「老師妳⋯妳的意思是說⋯⋯」用理智思考，這些東西一定不是“廣義上的妖魔鬼怪”，那⋯那為什麼會⋯？艾瑞絲張了張嘴，還理不出一個思緒，於是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諾克隆恩是一個沒有星月太陽的地底世界，有的只是諾克斯人所造的虛假星空。諾克斯人是由稀人與夜人組成，他們本就適應無日的幽夜。但墜鷹軍團是人類。漫長到幾乎是永無盡頭的歲月裡，他們再也不曾見過太陽，或是黃金樹的光芒，以至於他們的身體出現了異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貌⋯為師不清楚他們的心靈是否也隨著身體的異變而瘋狂⋯所以徒弟啊，如果妳真的進入永恆之城，一定要提防他們，知道嗎？」
乍聽之下像是沒曬太陽所以慘白，營養不良所以乾枯，於是明明是有著正常行動力的活人，卻長成了長生者的德性⋯感覺像是這樣⋯⋯女孩點忙搗蒜似地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謹慎注意，瑟濂才稍微放心。
「對了，老師，那個人⋯最後怎麼樣了⋯？」
「⋯一群恐懼的村民，手持武器、人多勢眾，面對實力並不強大的“怪物”⋯妳說會發生什麼？」瑟濂不答反問。
艾瑞絲低下頭，心裡梗得難受。
Notes:
望遠鏡文本提到：存在於夜空的命運，已經受黃金律法束縛。
仿生淚滴的文本：此為永恆之城意圖造王時，所留下的產物。所以諾克斯人除了會整活，還在反抗與爭取自由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誰喊都不停下來XDD
米蘭達的祈禱，就是大米蘭達從地面升起大範圍光芒那招，決定數據是信仰。預告裡藍色風帽的女孩對著龍母奧桂爾使用（沒記錯的話），正式版裡則是刪掉這個道具。
拉茲利跟海摩教室這兩個走物理魔法師的作風跟學院差異挺大，幾乎到了無法異中求同的程度，在他們的裝備裡有相關的描述。
雙賢魔法師頭套在遊戲裡有兩款，沒給玩家拿到，也就是學長頭上戴的那一款，是拉茲利跟奧利維尼斯的嵌合。帶這個頭套的敵人我目前只找到兩個，一個在學院而一個在瑟利亞，並且他們會用只有瑟利亞魔法師才會用的旋飛魔礫。
加上奧利維尼斯頭罩文本“視盧瑟特大師為根本”、輝石流星文本“聚集奧利維尼斯教室的人，皆出自於魔法鎮瑟利亞”、戰場魔法師猶格的骨灰文本“他來自瑟利亞，進入海摩教室。”可推知海摩教室應該也有不少瑟利亞人，並且這三個同被排外者視為“外人”的教室關係應該不錯，甚至抱團。
Chapter 103: 有師如母（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告訴瑟濂，布萊澤曾多次進入霧林，試圖尋找通往地底的通路。瑟濂聽了之後，撙著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
「可能他也知道這件事⋯」瑟濂比了比桌上的羊皮紙，「那個人能上來就一定有路，我推測多半是摧毀諾克隆恩時意外製造出的開口⋯當然也不排除本來就存在，只是從來沒有人發現。」
「但是上來的只有他一個人，後續也再沒有聽說過“白色怪物”的目擊事件，表示他是無意間發現了這條偏徑，想不到走著走著竟然走出來了⋯不過諾克隆恩在非常深的地底，所以更正確的說法，他應該是慢慢爬上來的⋯」
「可惜了，恐懼和愚昧足以摧毀一切。」
艾瑞絲嘴唇蠕動幾下，她也接觸過城鎮與村莊的平民百姓，她想為那些村民說些什麼，但是想到了黑暗中世紀裡、那一個個被掛在火刑架上焚燒的“魔女”，最終，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看來，真的要解開星星的封印，入口才會出現了⋯」艾瑞絲能夠理解菈妮的想法，但現在幾乎確定是不可能了。她有點頹喪。只是這種今日玄學、明日科學的事，尚未走到“明日”的小螞蟻無法多做評論。
瑟濂點點頭。她沒有小徒弟悲天憫人、多愁善感的心緒，對卡利亞那些人更是因著各種利害，所以沒半點好感，唯一讓她在意的只有小徒弟的安危⋯蓋利德，碎星，永恆之城，沒有一個能等閒視之。
「為師的命運也跟星星密不可分⋯徒弟啊，若是星星真的能夠再次流轉，那就太好了⋯」瑟濂將卷軸上關於墜鷹的內容謄抄了一份，交給了艾瑞絲。但就在艾瑞絲接下瑟濂的紙片時，她想到了杰廉的事⋯⋯不知道為什麼，瑟濂在聽到伊吉跟杰廉的約定內容，竟然沒有太大反應，只神色淡然地把話題帶過。
艾瑞絲覺得瑟濂的態度很奇怪，因為那種淡然既不像是真的不在意，也不像是在逃避。
「可是，老師，如果星星真的再次流轉了那、那妳⋯」艾瑞絲真的不想逼問任何人不想回答的事，可是她也真的很害怕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直接間接傷害他人的事，只能硬著頭皮，一句話問得頓頓卡卡。而瑟濂當然知道小徒弟貼心，只是有些事情，時候未到她也不便多說⋯倒不是不能說，只是她不想在這關鍵時刻橫生枝節、影響了小徒弟的專注力。前路凶險，命運的環節尚未對上，急也沒有用。
「死水必然腐敗，所以停滯了多久，就是多長的惡夢。就算活水帶來凶險，但危機也能是轉機。徒弟啊，無須替為師憂慮，現下妳只要專注自己前方的路⋯為師的時候未到，妳的命運卻已臨近眼前。」看到傻徒弟將紙片攢在手上，雙眼流露著掩不住的擔心，真心實意的情感讓黑髮魔女感概不已，想不到竟是在這種境地遇上了她⋯「等妳回來了，再來找為師吧⋯到時，或許妳我的命運會有更緊密的糾葛。」
瑟濂避開了“假如”一詞，她不想用假設性語氣，她要她的傻徒弟回得來。
「不管妳的未來是成功還是失敗、累了或是倦了，只要妳願意，隨時可以回來。為師的身邊，永遠是妳歸鄉的港灣。」
⋯果不其然，女孩兒又是一頓大水沖走龍王廟式的暴雨炸淚，她熟練地揪出懷中的小手絹兒，捏在手裡揉著擦著擤著，嗚嗚噎噎地傾訴心事兒。「老師⋯你們對我真好⋯托普斯老師也是這樣⋯學長也是⋯」
嗯，說到托普斯，瑟濂不表示任何意見。在她看來那就是傻徒弟的情感寄託，提供的是純粹的情感價值，在學術方面則是一點屁用沒有。但是瑟濂並不反對，就算被並列為師她也無所謂⋯當兩個人落差如天塹的時候，彼此之間就不會出現競爭或是計較的情緒了。再說，瑟濂想著，她的傻姑娘真的太苦了⋯哪怕換個人瑟濂都不會用“苦”來形容一個闖蕩交界地的褪色者，但傻徒弟不一樣。
跟英格威爾的看法差不多，瑟濂推測傻徒弟多半來自一個和平安穩、不存在魔法與怪物的地界。甚至，從對一些事物的反應看來，瑟濂覺得小徒弟的故鄉很可能只存在區別性極小的單一類型人種，就連動物都是神智不高、頂多帶點天然毒性的普通野獸⋯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交界地對她來說簡直是難以想像的毒潭夢靨之地。而且小徒弟的命運道路上遇到的那些事，也遠遠超過了平民百姓一生所見所聞⋯她跟他們、跟整個交界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卻得在孤獨與恐懼中獨自面對這一切。但就算她在生死磨難中變得堅強而疲憊，初心卻始終未曾改變⋯⋯瑟濂神情複雜地看著縮在她懷中嗚嗚哭泣的傻姑娘。
傻姑娘還在泣訴著。
「⋯托普斯老師說他一定會變得更厲害，要我有空去看看他⋯學長⋯學長也是⋯學長對我真好啊⋯」
⋯說到“學長”⋯瑟濂揉眉，更是不知道該表示什麼意見才好。
那位托普斯，以瑟濂的高度當然不可能知道是誰，不過聽敘述就是個勉強能穿上魔法師袍的爛好人，完全可以放心讓他們兩個隨意來往，至於塞恩這傢伙⋯替傻孩子過濾交友的老母親再次揉眉⋯
「咳⋯徒、徒弟啊⋯是這樣子⋯」瑟濂的手握拳，抵在下巴處咳了兩聲，難得地，有些艱難地開了口：「塞恩這個人⋯為師該怎麼說⋯他來自蓋利德，蓋利德原是法姆亞茲拉的所在地、是龍息之地，後來碎星將軍又封地駐紮在該處，所以蓋利德人的行事作風通常比較⋯不拘小節。為師聽說他還未進入學院的時候比較⋯不羈⋯⋯」女孩兒沒聽出老師那不尋常的委婉，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專心聽著。
「他入學成績不錯，當時申請進入卡勒羅斯教室，說是卡勒羅斯人多好混日子⋯但是卡勒羅斯的教室長笑他根本是山匪下山、猴子進城，斷然拒絕他的申請⋯奧利維尼斯的成員來自瑟利亞，所以對待同鄉比較婉轉一點，建議他進入海摩教室⋯其實他的成績申請任何一個教室都可以，但是只有海摩教室毫不猶豫地對他敞開教室的大門⋯妳應該聽說過海摩教室⋯的作風。」
「他還曾嘆著氣說：還以為終於能當個清清白白的讀書人了。」
「⋯⋯⋯⋯⋯」這是什麼浪子想回頭卻不給回還強逼下海的遭遇⋯女孩兒屏息。
「後來他幾乎當上海摩教室的教室長，但是他拒絕了，而是繼續努力、靠自己的本事拿到雙賢頭套。」
「讓那些嘲笑他、拒絕他的人刮目相看對嗎？學長好棒⋯」女孩兒對學長的奮鬥史感動得熱淚盈眶，瑟濂嘴角一陣細微抽動，「⋯徒弟啊，他們從來就沒有看不起塞恩，拒絕他的申請也不是因為質疑他的能力⋯」
然而對學長的濾鏡就像屎一樣厚厚又牢牢糊住眼睛的女孩兒根本聽不進這些，她皺著一張小臉淚訴道：「我明白，就是非我族類的排斥！學長好辛苦，跟老師一樣受到這麼不公平的對待！」
⋯就是，可以的話，其實並不是很希望跟那個傢伙擺在一起被相提並論⋯然而如師如母的魔女怕傷害了傻孩子，所以開不了口，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並且試著轉移話題。「⋯跟妳說這些並不是否定塞恩，他不⋯不是⋯壞人⋯為師只是想提醒妳，妳的前路漫長而未知、充滿了危險。這些半神與神祇之間的鬥爭充滿了陰謀與血腥，一旦被捲入，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要這麼容易就信任別人⋯」不擅長委婉地拐彎抹角的雙標老母親為了傻孩子，極力忍耐著。
關於信任這問題，艾瑞絲是明白的。她在與人的交往過程中，也是先用心去感受對方的言行與心意，再衡量自己有什麼、對方若有所圖能得到什麼、付出給她的又是何等價值⋯種種綜合評量。所以她能感受到兩位老師跟學長都是真的對她好。雖然不知道確切原因，但都是帶著絕對的善意。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善意”卻未必。有時候真的沒有特定的原因，或者說，在沒有利害的前提下，人所圖不就是一份難得的真心嗎？若能以誠待之，就有較高的機率能得到對方的真心回應。尤其是在這個艱困的世界，人們恐懼付出真心後卻被傷害，於是感到孤獨而寒冷、便更加地渴望溫度。
神祇之間的鬥爭就像兩艘軍艦碰撞，夾在中間的小舢舨根本躲不掉，所以艾瑞絲自問這些不是她該憂慮的，她只想無愧我心、認真地回應每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於是，感受到真心、也付出自己真心的女孩兒用力點頭表示明白，並且說道：「老師，學長對我真的很好，什麼秘傳魔法都偷偷教給我、還幫我抄了整本筆記。」女孩從懷中掏出厚厚的手札本，像是捧遺物一樣地珍惜又愛護。「學長不但教了我好多，旅途中對我不離不棄，知道我身上經常沒錢，怕我流落街頭，也怕我找不到他，還留了他家鑰匙給我！」女孩兒這次從衣領裡拉出那掛了一大串墜飾的鍊子，扯住其中的一把鑰匙，指給了瑟濂看。
「⋯⋯⋯⋯⋯」好像不大對勁⋯
「學長還在我想逃避、失去鬥志的時候激勵我，甚至不惜說出“妳這副德性不如找個人嫁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學長又見多識廣，要不讓學長來照顧妳好了”⋯⋯學長為了我，自己一個人卻連黑臉白臉都包辦了，他真的好好啊⋯」女孩又是一陣嗚嗚嗚嗚嗚，然而這回瑟濂頭上青筋直冒。
「⋯⋯⋯⋯⋯」這隻臭猴子！瑟濂咬牙。本想著這傢伙是絕症快死了還是其實傻徒弟這副軀殼是他的私生子，要不她就說這進城的臭山匪怎麼會這麼好心呢⋯看來是不懷好心呢⋯⋯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轉移話題。
瑟濂生怕再這樣下去，她會把“掐死塞恩”列進她回學院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兒。
「徒、徒弟啊⋯為師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妳說⋯」瑟濂有點後悔沒把頭罩戴上，但又有點慶幸傻徒弟哭到淚眼模糊，應該是看不出她現在臉上表情有多猙獰，連聲音都快壓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完全不是個高冷自持的魔女該有的形象。
「如果妳去了永恆之城，除了墜鷹軍團之外妳也要留意諾克斯人⋯」好不容易瑟濂總算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諾克斯人對不同的文化和民族海納百川，包容性很強。但是被封禁在地底下的時光太漫長，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變化、對待地面上的人是否一如往昔。」
突然，瑟濂看著艾瑞絲，欲言又止。
停頓的時間真的太長了，艾瑞絲便想著要不自己先把話題帶開好了⋯瑟濂看到她貼心的小模樣，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點。「那個，大姪子⋯奧陶琵斯送妳的那套衣服，據我所知就來自永恆之城⋯是諾克斯的黑夜女巫身上穿的鎧甲。其實這套衣服還有一個頭冠，但實在是太醒目了，所以當初沒有拿給妳⋯」瑟濂起身走出書房，進了拐角的一個小房間，過了一會兒才又回來，並且手上拿了一個⋯真的有夠醒目的雙角高冠。
「⋯⋯⋯⋯⋯」本來，聽到奧陶琵斯這個名字，艾瑞絲心中千頭萬緒地難以理清心事，就在看到那漂亮是很漂亮，但實在醒目到誇張、彷彿兩支牛角倒插在頭頂上的冠帽時，突兀地啞了火。
然而這不是重點，瑟濂清了清喉嚨，「雙生冠是黑夜女巫中最高階的聖職人員才能夠穿戴，所以我不知道這套衣服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外流，也不知道諾克斯人看到這套衣服穿在外人身上會有什麼反應⋯」看到女孩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瑟濂連忙安撫道：「妳只要外袍穿好，不要露出來就沒事。但也不要因噎廢食，諾克斯人打造的東西的確是實用與外觀兼具的珍品。」
瑟濂看到小徒弟接受了建議，她將雙生冠放在角落，正打算再叮囑一番時，傻徒弟問了令她措手不及的靈魂疑問。
「⋯老師⋯其實，妳對奧陶琵斯也不了解⋯對吧⋯」女孩頭低低的，聲音有些微弱。
⋯啊？瑟濂有些疑惑。
「我想了很久很久，可是怎麼也想不通⋯」艾瑞絲邊哭邊說，終於說出了對於奧陶琵斯是怎麼往來寧格姆福與亞壇高原的疑惑。明明兩地已經斷絕往來了那麼久，假如真的存在著不為人知的小徑，當初奧陶琵斯跟她花前月下、離情依依的時候，沒理由不告訴她，更沒理由兩地阻斷了這麼一個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卻連提都沒提。
⋯噢天，該死。瑟濂不會痛的頭痛了起來。
對瑟濂跟奧陶琵斯來說，這真的不是個問題兒，於是兒他們也就理所當然地沒想到這事兒。
瑟濂一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辯才無礙的才女這次真的被難倒了，二是不想幫“熔爐騎士長得跟死亡鳥一樣“這種曠世奇葩的鬼話都說得出口的狗男人背鍋，於是她只能順著坡兒下、應和傻徒弟的猜測，扮演著“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被騙的”的受害者⋯⋯然後傻姑娘“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師也被騙了⋯我⋯」女孩兒又是一陣斷氣式的爆哭⋯瑟濂不知道如果哭得太嚴重會不會傷身體什麼的畢竟她沒這個困擾⋯她怕傻孩子真的哭出個好歹，於是拍著小徒弟的手背安慰她，「⋯雖然為師跟他們很久沒有來往了，也不清楚詳細狀況，但說不定他是真的沒想到⋯妳看我那大姪子一副蠢樣就知道他傻頭傻腦的，當時他滿心滿眼都只有妳，一時忘記也不是沒有可能。」瑟濂咬著牙替奧陶琵斯說鬼話⋯她不想的，但沒辦法。「妳先不要急著下定論，等妳回來之後，多的是有機會可以驗證⋯妳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前往蓋利德的事，那裡很危險，妳一定要全神貫注在這件事情上，奧陶琵斯的事情不重要⋯任何一個男人的事情都不會比妳的安危更重要。」
艾瑞絲腫著眼睛噙著淚，看著瑟濂，傻傻地點了點頭，完全信任老師說的話。女孩乖巧柔弱的小模樣，讓瑟濂在心中又是把那個狗男人給罵了個百八十兒遍。
Notes:
關於布萊澤在信仰者森林跟阿褪對話那段，在沒有足夠官方劇情補完的前提下，個人認為很不合理，會更傾向是遊戲性。
因為希芙拉河就是個地底河，深度比諾克隆恩還要更深。在從入口井坐電梯下去的過程中就知道，希芙拉河與地面的距離遠得誇張，從出口井想要叫電梯下來都要等上好半天。而諾克隆恩跟希芙拉河底就是樓上樓下的關係來著，別提出口井附近就有依山壁建築的宮殿群，如果希芙拉河出口井還能正常使用的話，地面上的諾克斯人也不至於就瑟利亞那兩個。
並且從諾克隆恩的敵人分布狀態來看，墜鷹軍團跟諾克斯人是可以共處的⋯關係好不好不敢說，但是至少他們並不在交戰狀態，就表示最基本的井水不犯河水肯定沒問題。所以如果諾克斯人出的來，墜鷹軍團也一定可以，那麼也就不至於慘到物資耗盡、得燃燒同伴的骨頭了。
要說布萊澤能找到小路下去也不合理，因為地底世界跟地面的距離真的太太太遠了，就算下的去也不太可能上的來。
所以個人覺得比較合理的情況是布萊澤根本連地底世界都沒法下去，而是一直在霧林找著下去的路。
Chapter 104: 解咒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想到傻徒弟這次回來眼睛就沒消腫過，瑟濂的頭又是一陣幻痛，因為接下來的事大概會讓她更難受。
瑟濂給了艾瑞絲一整個下午的時間，讓她出去走走、散散步，緩和一下情緒。全心信任老師的傻姑娘沒多想，便照著瑟濂的話去做，散步吃飯做雜務等等一整套行雲流水。
當瑟濂進到艾瑞絲的房間時，她蹲在地上，正準備要把小夥伴們的遺物各鋸一塊下來掛在項鍊上。艾瑞絲對瑟濂的來訪非常驚訝，因為瑟濂幾乎不會主動進她的房間，於是她連忙停下手上的動作、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候老師發話。
⋯乖巧的小模樣讓瑟濂第一次覺得開口好難，但再難也還是得說⋯⋯
「徒弟啊⋯」瑟濂撙著下巴，「我不會干預妳的任何決定，但前提是妳自己心甘情願，而且不會對妳帶來損害⋯所以為師不得不問問妳，手指的事情妳打算怎麼辦？」
手指？女孩低頭看著自己沒有任何異常的雙手，一臉茫然。
「⋯妳自己看不到嗎？」瑟濂先是愣了愣，突然想到傻徒弟那可憐的感知力，心中了然。「⋯倒是為師忘記了⋯不怪妳，是為師忘記了⋯」
手指被老師盯著、口中念念有詞，艾瑞絲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意思是，妳的血指印記。」
好吧，艾瑞絲是真的又想哭了，但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太過紛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她既想知道該怎麼辦，又害怕繞了一大圈之後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白白提起，徒增傷心。
梵雷的事情佔去了這段旅程中的很大一部分，跟瑟濂傾訴這一路上發生的見聞時，這些理所當然是避不開的。而且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艾瑞絲自己也充滿了迷茫，如果瑟濂可以給她一些建議，或許可以幫助她做出選擇。於是除去太私密的情節，基本是報告了一個全套。
瑟濂對這個傻姑娘的感情運也實在是像吃了翔一樣地難以評判。
奧陶琵斯那個狗侄子就不說了，好不容易遇到另一個沒那麼多秘密、沒那麼多身不由己的人，兩人也能填補彼此的缺失，就算個性糟了億點點，但從他為小徒弟所做的種種，能感覺到是付出了真心⋯可偏偏是個住在爛泥漿裡還開開心心、以為那個鬼地方沒他不行的傻子。不僅如此，這傻子還執迷不悟地想要拖小徒弟下泥潭共沈淪⋯傻徒弟根本不適合那裡，待在那種環境，等待她的就是死路。
那個叫梵雷的男人，就算明知道傻徒弟不是血池中綻放的血薔薇、就算明知將這朵花培育在污血裡一定會枯萎死去，他還是不願意放手，情願與之一起腐敗，共同毀滅。
看著小徒弟有些無措的神情，瑟濂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我的眼中，妳的指尖跟眼睛是紅色的，身體某處應該有鮮血王朝的印記⋯妳看不到可能是那個男人怕這些改變會嚇到妳，所以用了什麼障眼法。但是對感知力高的人來說這種障眼法毫無作用。」
瑟濂的話讓艾瑞絲呆愣原地，震撼到做不出任何反應⋯倒不是責怪梵雷隱瞞她，而是對於自己的身體出現了這麼大的變化、原來自己在別人眼中變成了這副模樣嗎⋯⋯這種來自“身體形貌改變了我自己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的震撼。
⋯還真的不知道⋯⋯
瑟濂眉頭深鎖，說道：「那妳知道體內的咒血是惡意的化身，是用來監視、支配妳的印記嗎？」
老師的問話讓女孩終於有了反應。她頹喪地低下頭，先是搖了搖而後又點了點⋯她不認為梵雷在這件事情上欺騙她、為鮮血王朝隱瞞惡意。更大的可能是梵雷自己也不知情，只是單純地認為被授血是至高無上的光榮，或是根本不認為那是“監視”，而是一種被偉大的上位者關懷、重視的認同。尤其是在涅利烏斯說了那些話之後，艾瑞絲幾乎能確認這一點⋯哪個上位者吃飽太閒會去監視、支配一個腦袋空空，沒有任何他們想要的情報，只有著一廂情願的滿腔熱血，死心踏地、根本不需要也不值得浪費神力來支配的“無用之人”呢⋯⋯
於是，女孩對老師說出了時而會在夢中感覺有視線在窺探她。不過，或許是她自身的意志力，也或許是古老熔爐的助力，對於這些視線她還算能抵抗，不至於讓它們窺探到太過深處。但若是她處於意識飄盪、心神不穩定的狀態下，對抗那些不知名的精神力化作的視線就會顯得艱難。
沒錯，就是差點死在蘿蕾塔手上那次。
艾瑞絲告訴瑟濂，她在昏迷的時候，那些視線的侵攻性強烈到讓她節節敗退、幾乎丟盔卸甲。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就像書頁，被一頁頁翻開來讀取。但是幸好，在讀取到更加深入——即構成個體核心的動力心理學，以及腦中關於另一個此世彼世的學識時，總算，書本闔上了。
⋯後半段艾瑞絲沒說，但光是聽完前半段，瑟濂已經忍不住地把撙下巴的手往上挪、抹了抹臉。
「⋯“愛”有很多種形式⋯」瑟濂坐了下來，試圖以不那麼學術的方式去論述“愛”。「對某些人來說，執著、不惜同歸於盡的沉淪就是他對愛的表現方式。如果這是妳明知後果仍舊心甘情願的選擇，為師一定尊重妳⋯但若是妳有別的想法，我可以替妳解除咒印。」瑟濂話中的含意是委婉地表達“妳自問無愧我心了嗎？”，艾瑞絲當然聽出來了，也知道老師已經一針見血地看出了問題在哪。於是幾句話便道盡了所有、問盡了所有⋯也自帶答案地回答了所有⋯⋯艾瑞絲低著頭，淚水一滴一滴地跌落在石磚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對感知力高的人而言。
是啊，老師總是能夠輕易就看到事情的核心。
是啊，捫心自問，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呢？菈妮與蒙格都是神人之子，與蒙格結盟的鮮血之母是外神，在這場決定交界地運行法則的統治權大戰中他們早已各自劃好了陣營、彼此存在著競爭關係⋯先不提米凱拉與托莉娜在這場爭奪中的角色是什麼，總歸大家不是一起牽手打牌吃火鍋的好親友。所以，如果決定了要深入哪方的命運，就必須斬斷其他⋯別說是在交界地，哪怕在藍色星球上，若涉及了龐大的單位，例如家族，甚至國家時，情情愛愛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鏡花水月。
肉體與情愛可以無關乎立場，但不可能凌駕於立場。沒有捨棄一說，只有選擇，因為捨棄本身就是一種選擇。而這就是大環境下的身不由己。是奧陶琵斯的，是梵雷的，是所有人與神的，當然，也是艾瑞絲的。
女孩掩住臉，從無聲落淚到止不住的抽泣，瑟濂沒有出言安慰，她甚至沒有說任何話語⋯她知道小徒弟的心裡其實早已經有了決定，只不過在等待一個讓答案撥雲見日的契機，所以她把接下來的話語靜置在沉默的空氣中，任其發酵。
梵雷渴愛、追尋愛，卻一次次地被所愛辜負；他的親人，他的王朝⋯他的愛人。
而在他身上，艾瑞絲也再次看到了自己。是的，他們如此相似。但是那又如何⋯又能如何⋯？
「老師，請妳⋯為我解咒吧。」
說完這句話，艾瑞絲再也忍不住，徹底放聲大哭。不會流淚的魔女緊緊抱住她的傻姑娘，心裡酸得難受。
＊＊＊
對瑟濂來說，解咒並不困難，哪怕現在的她只是個分靈體，不過就是抹除、切斷這道惡意的聯繫。但是要讓已經入骨的咒血從靈魂與肉體中褪去，則需要歷經一些過程、花費一些時間，而這個過程並不舒服，相當於戒斷⋯當然，比之咒血入身的痛苦會好上那麼一點點，就是煎熬了些⋯
那是當然的，想要承受或是擺脫帶著神性的權能之力都不是容易的事。
只是出乎瑟濂的預料，小徒弟的解咒過程比“常規情況”糟糕多了，反應非常劇烈。
為了防止意外橫生，瑟濂讓南瓜頭和米蘭達們守著地窖入口，而她則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徒弟身邊，替她擦汗降溫。對咒血的戒斷讓艾瑞絲有如萬蟲鑽咬進骨肉，又痛又癢，全身持續性或陣發性抽搐顫動、高燒不退。她倒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翻滾，紅色的汗水浸透了衣袍，以及瑟濂手上的布巾——嚴格說起來那不是艾瑞絲的血，而是詛咒之力。蒙格溫的兩位神的權能所融合而生的“咒血權能”。
女孩被燒得痛得意識模糊，時而口中不停囈語，時而暈厥，甚至數次呼吸中止⋯理論上不應該這樣，但瑟濂轉念一想，或許是打擊太大再加上長期積累的疲憊，身心創傷之下，她的承受能力變得低落，才會讓狀況這麼糟糕。
就在瑟濂認真思考著是把小徒弟放在這裡、她冒著徒弟沒人顧而她的所在位置暴露的兩份風險出去找鎮靜藥物，還是繼續守著她、祈禱她的命運不至在此中止⋯究竟是哪一個比較“划算”時，倒是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也意味艾瑞絲的命運之路還未到盡頭。
「看來我的守衛是一如即往地不中用呢⋯」瑟濂又急又煩，對這個不速之客完全沒個好氣。
「實話往往是刺傷人的荊棘，而寬容是做人的美德⋯就算面對無用之輩，也不好直言告知，畢竟責難無以成事，妳說對嗎？」來者停下沉重的步伐，並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白皙儒雅、總帶著和煦笑意的臉龐。「初次見面，在下弗洛。」
⋯這傢伙絕對比奧陶琵斯更討人厭。魔女的直覺告訴她。
弗洛無視眼前的女人沉默不語，表情卻明晃晃寫著“有屁速放，無屁退朝”的臭臉，逕直地走向床上那爛泥一般、慘到不成人形的女孩⋯瑟濂沒有阻止，反正這傢伙不管是來幹嘛，總歸不是想加害她們二人。
男人摘下手甲，修長的手指拂過被紅色汗液混染成棕色的濕髮，血汗沾染上他玉白的手，強烈的紅白對比，刺目，卻又侵染出妖異的美感。
同根同源的咒血和熔爐之力，混合著引誘人臣服、迷惑的米凱拉神性，通通融進小兔子自身甜美的氣息中，再隨著汗液透出體外。被排出的神性權能像是垂死掙扎的猛獸，以倍數放大了影響力⋯弗洛將手縮回，少有變化的笑意歛了歛、遞給瑟濂一個小小的卷軸。
瑟濂打開來看了一眼，接著又把卷軸捲上、握在掌中，全程一言不發，用行動來完美詮釋收到謝謝再見⋯的醜拒一套三式。
看著房間內一片狼藉，弗洛沒有計較她的態度，但在轉身離去之際，仍是留下了話語。
「我對妳跟魔法學院的恩怨不感興趣，妳也不用多想，我只不過正要前往海德要塞，途中感知到朋友落難，故而前來相助⋯提供一些能舒緩不適的良方。」
說罷，因為感知力太高而在這個房間感到挺艱難的熔爐騎士，頭也不回地離去。
＊＊＊
“鎮靜”魔法是卡利亞王室的術法，說不上秘傳，但的確不外流。除了王室成員之外，就只有卡利亞騎士團能習得⋯⋯這個魔法被寡占是可惜了一點，因為它可以相當程度地抵抗來自托莉娜與癲火的權能，其他與精神心靈方面的不調也能有所緩解。
瑟濂並不在乎那個男人是從哪弄到這個魔法。不管是菈妮託付，還是他跟卡利亞王室勾勾搭搭，都不關她的事。總之是幫了大忙。
使用了鎮靜魔法，艾瑞絲的狀況好了許多，已經平穩下來，但是她的體力早已在這幾天裡嚴重透支，所以現在她就像是沒了生命一樣，得仔細看才能看得出還有著微弱的氣息。
瑟濂看著小徒弟倒在床上，明明已經氣若游絲、整個人虛脫到動彈不得，全身依舊不停地滲出血汗，一張小臉上的五官也皺來扭去地好像在承受極大的痛苦⋯瑟濂盯著小徒弟身上的汗水，以及她因為衣衫不整而露出的後腰——那個被隱藏起來的三叉咒印之處，她恨恨地說道：「咒印之主啊，你能聽得到吧？膽敢隨意對待永恆女王與指頭的“棋子”做出這種行為，還真是太看得起自己、瞧不起別人啊。你記好了，世上不是只有一種詛咒之力，除了她原本的身分之外，她還是我“魔塊魔女”瑟濂的愛徒，你誆騙她的罪行，足以構成受我詛咒的理由。別以為你能死得痛快⋯你就繼續躲在暗處，害怕到夜不成眠吧！」
＊＊＊
一個帶著白面具、身著戰場醫生裝束的男人敲開了房門。透過門縫看到房內的狼藉，以及來應門的人的慘狀，都讓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滿是血污的白面具下緊鎖著眉頭。
「梵雷，你⋯」
「我好得很，有事嗎？」梵雷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但他臉色慘白、眼眶發紅，扎成馬尾的頭髮凌亂不堪，多日未修容而冒出的鬍渣襯得凹陷的臉頰更加憔悴，脆弱的破碎感讓他明明狼狽落魄，卻彷彿玻璃般、一碰就碎。
看著梵雷血肉模糊的雙手，男人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評論他慘不忍睹的樣貌，還有房間內那彷彿被土匪打砸過的景象。不過既然與他無關便也不好多管閒事，於是千言萬語終究是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什麼都沒發生般地正常口氣說道：「瑪格納斯那個野人又受傷了，這次嚴重了點，不過我看死不了，所以我去處理就可以。你⋯」一個“你”字停頓了很久，最後是在梵雷的道謝緊接著關門聲中結束對話。
回到房內的男人坐倒在地上，雙手揉抓著臉，無聲地落下淚水。他就像不會疼痛一樣，掀翻的皮肉與鮮血隨著他揉臉的動作而擦在臉上，抹去了透明的淚液，卻添上了紅色的血污。
逐漸地，他的哭泣聲越來越大，伴隨著笑聲，如同瘋魔一般。
Notes:
責難無以成事，出自十二國記。
瑪格納斯，就是1.06版本的新人NPC，白面具任務的那個。
瑟濂隔空罵人那段是被刪除的廢案。嗯，她對阿褪是真心的🥹
Chapter 105: 家庭成員
Chapter Text
當奧陶琵斯歷經再一次的靈魂騷動後又歸於平靜，他多少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能解除帶著神性權能烙印的人不多，細數小傢伙接觸過的人當中，菈妮據報已經沉眠，那麼就只剩下瑟濂那個邪魔歪道了⋯⋯毫無懸念地，今天的大姪子與魔女依舊隔空互相傷害，彼此互給負評。
先是菈妮，再是瑟濂，奧陶琵斯猜測，或許小傢伙接下來將前往紅獅子城⋯但這就是最頭痛的地方了。
如果她在別處，還可以假公濟私地去探望一下，但紅獅子城⋯不，該說是整個蓋利德，已經被蒙葛特明令禁止。想到大人的考量，奧陶琵斯無奈卻能夠理解。
——碎星將軍殞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但是誰都可以去替他“光榮送行”，哪怕像現在這樣敲鑼打鼓地替他開個送行大會那都是他們的自由，唯獨羅德爾的人不能介入。尤其，越是接近羅德爾王權或是代表官方的人等就越是要離得遠遠的。就為避嫌。
——礙於蒙葛特不能親自出面行政務的獨特性，讓他實在沒有餘力再去面對“手足相殘”的質疑，儘管這種事情多了去了，但誰都可以，就他不行⋯交界地各方檯面上的勢力都在破碎戰爭中因為各種外戰內亂原因而受到重創，目前的情勢是各方都在虎視眈眈、但現實誰都打不動誰，所以倒不是怕有哪方會拿這件事情來當由頭、藉機挑事，蒙葛特防的是那些外神。
——「那些死不了、被封起來還能作亂的老東西。」賜福王是這麼形容那些外神的。是啊，“檯面上”的大人們是打不動了，但是檯面下的外神們早已化做信仰、潤物細無聲地滲進交界地的百姓生靈中，吸取“被信仰”的精神力所轉化而成的能量作為養分、永生不死，運作得宜甚至能夠藉由擴大信仰，將百姓生靈化做自己手上的武器、顛覆整個世界⋯⋯所以說是啊是啊，領頭的那幾個是打不動了，但誰知道這些螞蟻雄兵在信仰之下，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呢？蒙葛特不得不防。
就是因為如此，除了黑夜騎兵繼續留在當地定點巡邏但沒事少出門之外，所有羅德爾官方人等一律不得進入蓋利德，甚至連原本駐紮在紅獅子城的熔爐騎士和混種戰士都被下令撤出⋯想到這一堆檯面上互鬥不夠，還得跟檯面下的老東西們鬥，蒙葛特簡直煩到全身掉毛。他甚至認為就算自己是個能露面的王，這堆破事也不會變得比較少或是比較不惱人。
蒙葛特真的很想痛罵那群愚不可及的亂臣賊子，黃金樹早已⋯拒絕了任何“王”，但是他不能說，否則他說完話的隔天就會有至少半個交界地的人在想著要怎麼把黃金樹給拆了或是燒了。不僅如此，還會造成人民恐慌，因為這代表在無法解決黃金樹“抗拒”的前提下，黃金律法註定只能單向道地走向崩潰。
而當信仰與生死觀被顛覆，對於此世彼世、“永恆”的想望被阻斷，此時若再加上有心人的刻意煽動，勢必會造成政權不穩，全境烽火再起。蒙葛特，羅德爾，黃金樹⋯整個交界地都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所以蒙葛特只能將這個秘密長埋在心中，守著它，踽踽獨行。
＊＊＊
除了“預示”之外，艾瑞絲的精神領域也以夢境的方式呈現，而現在，這個世界像是正在崩塌。整個場域地動山搖、煙霧瀰漫，幾乎實體化的厚重熱氣伴隨著蒸騰的煙霧，在光線忽明忽暗、能見度極差的場域裡，恐懼與不安感被推升到極限⋯⋯更可怕的是，這地動山搖中還夾雜著幾乎要把崩塌聲蓋過去的⋯怒吼聲？
震耳欲聾的低沉聲響像是一台裝電池的老式錄音機，播放著卡式錄音帶，卻因為電池的電力不足使得撥放出來的聲音變得極其緩慢、扭曲，就好像用了奇怪效果的變音器一樣，詭異又滑稽，卻又讓人忍不住擔心是不是會從哪裡竄出什麼不可名狀之物⋯儘管艾瑞絲從來沒有在她的精神場域中遇見其他的生物。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場域中，艾瑞絲蹲坐著，雙手環抱住彎曲的雙腿、將臉埋進膝蓋，看似不在乎周遭這一切變化，其實她全身都在發抖⋯女孩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孤獨而恐懼地全身顫抖著。她暴露在看不到邊際的精神場域中，整個人像是懸浮在空中一般、連個地面都沒有。她就像是赤裸裸地站在大街上任人觀看，令人感到羞恥又驚恐、想遮掩卻未著寸縷。
艾瑞絲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被這個崩塌的世界，或是突然跳出來的某種怪物吞噬。
在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的等待中，她不敢抬頭看，強迫自己大腦放空、不要去猜測如果一個人的精神意識被吞噬了會怎麼樣，是不是像電影說的：精神死去，肉體也無法存活？還是植物人？又或者，在她的意識、她的靈魂消亡的那一刻，兩個世界的肉體也隨之消散，然後就像電影裡有人改動了時間線上發生的存在事實而造成了悖論、以至於時間線上的因果律重構，關於她的一切完全消失、從不曾有過這個人，也沒有任何人會記得她的存在⋯女孩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就在艾瑞絲懷疑是不是在被吞噬之前、自己就會先被“恐懼”殺死的時候，突然，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帶著淺藍色的透明罩子包覆著她的周身。在這個“罩子”裡，溫度降下來了，煙霧嗆不到她了，就連走調的怒吼聲也像是被按了音量調降鍵似地變小了。女孩終於有勇氣抬頭看向四周。
雖然整個世界還是搖搖晃晃地令人感到不適，她也仍舊暴露在這個精神場域裡無所遁形，但是被隔在這罩子裡的艾瑞絲就是有一種奇怪的、不知從哪來的安全感，知道自己只要躲在這個罩子裡就可以安然無事，所有狂風暴雨終將平息，她的肉體，她的靈魂，她的精神意識，都得以留存。
儘管安全得到了保障，艾瑞絲還是很痛苦、悲傷。因為害怕被辜負的人，最終還是辜負了別人。
＊＊＊
雖然艾瑞絲的雙眼緊閉，但是從手指以及後腰上的血紅咒印逐漸退去、再看著那顆特殊的輝石從血紅色轉變回原本的蔚藍，瑟濂知道事情總算結束了。接下來就是讓她多休息了，以及在她休養的這段時間裡多開導她、淺移默化她的想法⋯瑟濂低頭看著雙手，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歷經這一遭，艾瑞絲奄奄一息倒在床上。目前她還沒有吞嚥能力，所以瑟濂不停地用濕布擦拭她的身體，並且多次地用極小量的水分慢慢滲進她的口中，為她補充水分。為了這個傻徒弟，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塊魔女甚至洗起了衣服⋯沒辦法，不然還有誰能洗，南瓜還是米蘭達⋯⋯瑟濂蹲在裝滿了水的大木盆前搓衣服，覺得眼前的景象簡直荒謬到了極點⋯但她卻沒有半點不願或不悅。
在交界地糟糕的生存環境下，數次的生死關頭與自己自身的“頑疾”，艾瑞絲早已記不得有多少回是從意識不清的狀態中醒來。但她卻清楚記得，有好多好多次當她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梵雷忙碌的身影——口中陰陽怪氣地碎碎唸個不停，手上的動作卻比嘴巴還忙⋯為了她的吃喝拉撒張羅。
但這次沒有梵雷了。
看到張羅的身影換成瑟濂，看到角落的大木盆以及一旁晾乾收起的衣物，艾瑞絲無聲流淚、鼻子又酸又澀。她感到親切、安心⋯以及鋪天蓋地的愧疚。
她不該因為自己的私事而為老師帶來困擾，不該讓老師這麼操心，不該讓老師來做這些⋯瑟濂在學院是何等地位，就算現在落難至此、就算不是分靈體，最多也只要料理好自身便可，哪裡需要為別人做這些粗鄙繁瑣的雜務？艾瑞絲真的感到很抱歉。
以及，女孩想念梵雷了。
艾瑞絲吸鼻子的聲音讓瑟濂發現她醒了，轉頭一看卻是哭到整張臉糊滿眼淚鼻涕。
「⋯有什麼事情都先放下，讓自己好好休息，否則要怎麼面對接下來的路？」瑟濂拿她的傻徒弟沒辦法，只得放下手上那碗難以形容的、預謀餵食的⋯嬰兒副食品，改而拾起布巾來幫她擦臉。瑟濂雖然不知道傻徒弟在想什麼，但是她多半猜得到傻徒弟為什麼難過成這樣。於是也算是為了幫她轉移注意力，瑟濂告知艾瑞絲在她昏迷的時候發生的事，以及那位訪客帶來的幫助。
⋯小徒弟是真的傻呼呼，還真就忘了要哭，而瑟濂就趁這個機會，一條布巾迅速精準地在她臉上狂抹一頓、把那滿臉狼藉給抹得乾乾淨淨，並且認真思考是不是把碗端回、趁機將預謀化為實際行動。
「原來弗洛先生真的是個好人⋯」女孩嘴巴開開，說不出有多傻，看得瑟濂太陽穴一陣幻痛。
⋯什麼叫“原來真的是個好人”，還有妳確定他真的符合世俗的“好人”定義、真的不是妳的標準有問題嗎⋯？想到那兩個放棄治療的狗東西⋯喔，還有那隻臭猴子，魔女的沉默震耳欲聾。
面對老師寫在臉上的不予置評，女孩兒也有些尷尬。雖然不知道兩人有過哪些對話，但是老師的眼光這麼精準，肯定能看出弗洛先生大概可能也許不是一個正常的好人吧⋯儘管女孩兒不太確定自己能夠釐清“正常的好人”跟“不正常的好人”的區別，但她也不敢跟老師討論這個問題。
瑟濂拿起梳子替小徒弟梳理頭髮，她才剛醒來，還不能洗頭，所以頭髮仍是被血汗染成淺紅棕的顏色。瑟濂替她一點一點梳開糾結的髮塊，語重心長地說道：「妳跟那個男人的事情為師不便多做評論，只是希望妳能明白，活在這個世道每個人都有他的身不由己，所以妳無須為了別人的身不由己而委屈自己⋯因為妳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一番話說的像繞口令一樣，意思卻是清清楚楚的。
為了下定決心的道路，能不惜斬斷與那個男人的聯繫，瑟濂知道她的小徒弟看起來軟軟糯糯，其實有自己的想法，並且立場堅定，可說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勇氣和心性⋯然而老母親永遠覺得自己的傻孩子吃了天大的虧。瑟濂覺得她在涉及立場跟底線的事情是堅定沒錯，但在人際的相處上實在是太任人揉捏了⋯不，應該說，根本是誘人揉捏，而且被捏完後她還能自我安慰⋯⋯老母親抹臉。
女孩點點頭，她明白老師的意思。當然，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對於梵雷這個暫時繞不開的話題，艾瑞絲很沮喪。
「老師⋯我跟他真的⋯不能在不同立場下共處嗎⋯？」想到瑟濂對梵雷的“愛”的評價，難道他們真的不能異中求同、真的不能像米利耶牧師說的彼此互容嗎？
瑟濂摸摸傻徒弟的頭，充滿理性的學者就連安慰人都是如此理性。「⋯我無法代為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妳可以試著說服他。但是⋯為師，不建議妳⋯抱太大希望。」瑟濂欲言又止，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男人，但她的傻姑娘不會騙她，也不會加油添醋⋯只會避重就輕地往委婉裡說。而從她的敘述中，瑟濂很清楚，這種人的真心就像存放著精煉油脂的房間。瀰漫在空氣中的油氣極為易燃，只要稍有不慎就會爆炸、引發難以撲滅的熊熊大火，將近身者燒得屍骨無存。
⋯萬幸的是，這男人似乎是個沒本事的，翻不起什麼風浪，只要小心一點別被陰了就好⋯⋯
⋯不是，這傻孩子到底多缺愛，為什麼這種男人她也能視若珍寶？？？
雙標的老母親在對孩子的擇偶標準上，這種只有真心沒有實力、屁點用沒有的傢伙是完全不屑一顧，選擇性遺忘了自己家的傻孩子其實也是這種人⋯⋯
「⋯咳⋯徒、徒弟啊⋯妳覺得塞恩這個人怎麼樣⋯？」綜合種種考量，老母親咬著牙把手伸進糞坑裡，試著掏出幾枚銅板。而女孩兒一聽到學長，頹喪黯淡的眼眸裡點起了一簇小小的光芒，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學長啊，他真的是個大大的好人，就像老師⋯還有托普斯老師一樣！」
女孩小嘴叭叭地說著，瑟濂看她神采飛揚的小模樣，儘管不認同她對塞恩這屎糊了眼睛一般的評價，但也不忍打斷這苦命的傻孩子，便任由她說道：「老師，不瞞妳說，在我心裡托普斯老師就像父親，學長就像兄長，老師妳就像⋯就像⋯」對著正主，女孩難為情地不好直說，拐彎抹腳彆彆扭扭地，「這些親人我都沒有⋯也不知道家人之間的相處到底是什麼樣子⋯我、我知道你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這只是我心中對你們個別的想法，如果，如果老師對這樣說法感到不舒服，我⋯」女孩抬頭，看到瑟濂沒有任何不悅，而是溫柔、包容地看著她，心頭一酸，「老師，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們⋯⋯」
在這個世道，沒有父母親人的孩子要多少都有、不值一提。但是或許，在傻徒弟的世界裡，這不是同一回事⋯瑟濂抱住她的傻姑娘，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接著突然覺得不對。
⋯不，等等⋯原來我的丈夫是個無能的禿頭大鬍子、兒子是個被形容成猴子下山的臭土匪，女婿不是吃軟飯的傻子就是不要臉的狗子⋯嗎⋯⋯回過神的魔女震驚到無以復加，總是平淡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撼到嘴張開開合不上的神情。
Chapter 106: 沃土與腐敗之間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就在能起身之後，艾瑞絲像是發射的小火箭一樣，趕行程似的做起所有“該做的事”。
本來該是臥床數日，給自己的身體跟心態溫和的修復，但艾瑞絲選擇了另一種調養方式——下床鍛鍊、拼命吃喝、跟瑟濂請教筆記本上羅列的疑問，爭取不浪費每分每秒。因為她知道不能再慢吞吞地耽擱了⋯因為，在她清醒、開始回憶夢境後，想起了一個快速閃過的場景。
——不知名的地窖裡歪七扭八地堆滿了巨大的鳥籠，但是鳥籠裡裝的不是鳥，而是人的屍體。即便是巨大的鳥籠，對普通身形的人來說仍然是狹小的鐵籠，所以屍體的手腳從鐵籠的格柵裡穿出，看起來就像是“穿戴”著鳥籠那麼怪異。更讓人驚駭的是，有些鐵籠裡甚至被擠了兩三具屍骸⋯人死後肢體會僵硬，而從那些屍體的形貌來看，他們是在活著的狀態下被塞進去的。
——房間的盡頭有一個魔法師垂著頭跪坐在地，雙手被高高揚起、大字型地鎖在牆壁上。深藍色的魔法師袍骯髒破舊，隱約能看見有些地方是斑駁的赭紅色。而那個魔法師⋯戴著魔女頭罩。
想到這裡的瑟濂是分靈體，想到瑟濂說過被學院囚禁，艾瑞絲冷汗直冒。她不敢問瑟濂這件事，就連學院內有幾個人受贈魔女頭罩都不敢問。
瑟濂知道她的預示能力，並且明顯地隱瞞了一些事情⋯不是真正的隱瞞，而是欲言又止。結合瑟濂說過的，等她回來了，“或許妳我的命運會有更緊密的糾葛。”，以及對伊吉的圖謀的反應⋯⋯如果那個人真的是瑟濂，那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的原因就很清楚了——“時候未到。”
艾瑞絲知道在交界地上講“命運”並非迷信，但是她無法理解命運這門密碼學，所以對於老師的決定她不能說什麼。因為並不是每一個世界或宇宙的運行方式都一樣，而當人家講的是科學你卻以為是迷信時，一廂情願的振振有詞只會顯得自己無知愚蠢又自大。所以艾瑞絲在不干預“時候”的前提下，她能做的就只有抓緊每一刻、努力鍛鍊，以迎接“時候”的到來。
小徒弟的拼命瑟濂看在眼中，她同樣不出聲干預，因為她知道小徒弟一定看到了什麼。瑟濂雖然是難得的才女，對自己的資質也很有自信，但她並不自大。她知道在浩瀚無垠的星空中有太多太多的未知，貿然干預很可能會壞事。
就算再怎麼擔心，瑟濂和艾瑞絲，彼此都還是在自己無法理解的領域，選擇了沉默與尊重。
當師徒倆第二次分別時，不捨跟悲傷依舊，但是少了一如既往的煽情暴哭，艾瑞絲這次臉上露出了笑容。跟瑟濂道別時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解讀的複雜情緒，但是誰都沒有說破，而是默默地、堅強地走向“命運”。
⋯好吧，堅強只是在人前騙騙別人的，哪能騙得了自己呢是吧⋯於是女孩攢著從那套盔甲上截下來的殘片，一邊哭成狗一邊往霧林裡蹣跚走去。
「⋯⋯⋯⋯⋯」⋯就說呢，這傻姑娘⋯⋯感知力不差的魔女老師抹臉⋯
＊＊＊
當艾瑞絲再一次進入那片霧林，心態已經完全不同。
曾經這裡對她來說就像噬人的深淵。氤氳成霧，蔥鬱垂陰，靠近小黃金樹的區域林蔭茂密，幾乎可用不見天日來形容⋯這還是白天，到了晚上就更可怕了。靜謐到耳鳴的幽暗密林偶爾會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令人難以分辨究竟是摩擦聲⋯還是不可名狀之物的低語聲。
後來她知道了霧林裡的生物大致上就是亞人跟盧恩熊，而“知道”就是最好的勇氣藥，因為人類最大的恐懼來自未知。不過說是這麼說，霧林裡的亞人還是挺讓人頭痛。
之前艾瑞絲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相較於她旅程中接觸過的其他亞人聚落相比，霧林裡的亞人這麼⋯沒規沒矩。不過現在她倒是知道了，就是因為這一片地界的亞人女王被劫走了。而現在，知道答案就好辦許多。她告知霧林的亞人，他們的母親被壞人帶走的事情，以及羅德爾已經派了熔爐騎士前去處理。
在海德家族的管理下，寧格姆福東南一帶的亞人跟人類的關係比其他區域更和諧，所以海德家族落難、亞人女王被劫走，種種都讓此地的亞人極為憤怒。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聚集更多的亞人前往海德要塞的時候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可說是太好了。畢竟亞人的社會就如同原始人類社會一般，具有強大的家族向心力，以至於一旦動員則必定人仰馬翻，甚至會影響部落的生活⋯現在不用這麼勞師動眾了當然是大大的好事來著。
儘管亞人給艾瑞絲的回覆令人遺憾——根據海德要塞的亞人傳回來的說法，他們的母親已經死亡，而他們現在正在跟兇手對峙⋯兇手雖然只有一人，但他被賦予了“邪惡、骯髒、原始”的力量，他們無法抗衡。但是現在知道事情將在最小的損失下得以解決之後，亞人們躁動的情緒平復了許多，於是他們也給了這位即時帶來好消息的外人在霧林裡平安通行的權利，作為一點小小的善意回饋。
其實霧林並不是亞人的地盤，雖然他們在這裡有固定的聚落，但還說不上佔林為王，只是數量較多罷了。但是因為有海德家族的管理，所以就算不跟他們打好關係，只要小心一點別挑釁、盡可能地快速通過，人們還是可以在這片森林裡行走⋯不過如果可以得到他們的安全保證那何樂不為呢？況且霧林裡除了亞人還有另一個令人聞風讓膽的族群——盧恩熊的存在，而亞人可以跟盧恩熊溝通、共處，所以這等同是雙份的安全保障。
行走在外的旅人首重的就是安全，所以艾瑞絲為這份安全保障主動做出友善且感激的回應。
如同和有女王的亞人族群打交道一般，她贈與了一些簡易的藥物等物資，並誠心地獻上祝福。
⋯喔，還有，亞人知道艾瑞絲是來找布萊澤的時候，他們簡直要跳舞慶祝，直接指路告知準確方位只差沒有親自帶路。
亞人表示讓艾瑞絲快點把布萊澤帶走，因為這傢伙雖然已經來了好幾次，但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並且他們也打不過，所以之前誰都沒理過誰。但這次這傢伙來了之後，整天發瘋似地在找什麼東西⋯明明是頭狼卻像條瞎眼狗一樣整天迷路。
並且，因為到處迷路、布萊澤急瘋了找路還有找⋯那不知道在找的什麼鬼，所以幾乎可以用“到處橫衝直撞”來形容、零零散散的聚落卻被他的亂闖亂撞搞得整個霧林的亞人都雞飛狗跳。
不僅如此，亞人臭著臉抱怨，這傢伙還從早到晚鬼哭狼嚎個不停。整天邊找邊哭嚎，簡直他媽的吵死人，大家是還要不要休息、是要怎麼帶小孩⋯連盧恩熊都快受不了、快要狼熊大戰了好嗎⋯⋯
「⋯⋯⋯⋯⋯」女孩兒神情糾結，如同吃翔。
＊＊＊
當艾瑞絲找到布萊澤的時候，他完全就是一頭落寞又狼狽的狗狗⋯頭上跟披風上滿是樹枝樹葉，發出的嘆氣尾音乍聽像小奶狗的嗚鳴聲，整頭狼⋯整個人灰頭土臉，毛茸茸的臉上是掩不住的低落。
⋯看來是很不順利啊⋯⋯
艾瑞絲看著垂頭喪氣的狼人騎士，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爬到一旁的大石頭上、溫柔地替他拈去了滿頭滿身的枝枒樹葉。
其實，從目前得到的資訊綜合評量，艾瑞絲認為拉塔恩是一定得死的，不管能否找到永恆之城都一樣，兩件事根本不衝突。但是對待在意的人就是這樣，總期望著是不是能有轉機，那怕一絲絲希望也好⋯
貼心的小姑娘站在不平整的大石頭上，布萊澤怕她摔倒，便將她抱下石頭，接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繼續接受她貼心的善意。
「拉塔恩跟菈妮，還有我，小時候我們經常玩在一起⋯」布萊澤百感交集，「他擁有強烈的正義感和勇氣，對待不同物種也能夠包容，是一個心胸寬闊的男人⋯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布萊澤跟拉塔恩一樣，難以理解那些權謀算計。雖然他是菈妮的影子野獸，但是他從來都是滿腔赤誠、真心對待每一個對他懷抱善意的人，所以當菈妮拒絕了雙指的時候，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在菈妮這邊，但是為什麼⋯布萊澤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情勢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孩子大了，就會各自走上那些道路。你無法預料路上有什麼障礙，或是會發生什麼事情，更不會知道彼此的道路是否會在前方交錯，交錯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清理完畢後，女孩靠在大石頭旁坐了下來，仰頭看著穿透林蔭的黃金光芒。「雖然黃金律法已經失衡、新的律法或許即將更迭，但碎星將軍具有強大的靈魂和精神意志⋯或許，在其他的死亡領域內他仍舊能夠過得很好。也說不定在輪迴之後，他終將回到交界地⋯」
「希望碎星將軍再次回到交界地之時，這片土地已經少有戰火，民富國強⋯希望這個本來沒有所謂異端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能結合、互融。」米利耶牧師的話語迴盪在艾瑞絲的心中，久久不散。
同樣願意對人懷抱善意的女孩，真誠地安慰著“身份”的出發點註定在這塊律法已衰頹的土地上活得尷尬、實則卻是個單純直率的狼人騎士。
「妳說的對。」大大喇喇的男人站起身，並牽著女孩的手將她扶起。「走吧，讓我們去參加祭典，一起挑戰歷來最強的半神拉塔恩。未來要靠劍與牙開創，簡單明瞭。」
⋯誰要跟你一起挑戰，我就是一朵嬌花般的柔弱旅伴，哪來的劍跟牙⋯⋯
女孩兒架起了貴婦人的盔甲，禮貌地微笑、點頭。
＊＊＊
蓋利德是一個很複雜的地方，程度前所未有。
它的複雜之處在於那裡受到嚴重的汙染，導致整片土地上的所有動植物都嚴重變異，就連空氣都帶著輕微的腐蝕性。自然，這樣的污染之地是無法住人的。
當初，猩紅花朵綻放時，在瑪蓮妮雅體內積存、壓抑已久，極為強勢的神祇權能引發了涵蓋區域包含整個蓋利德的生化爆炸。爆炸從瑪蓮妮雅與拉塔恩對峙、現在已成沼澤的重災區——艾奧尼亞沼澤為中心、向外擴散到蓋利德全境。絕大多數的平民百姓在那當下，以及接下來的數周到數月之內陸續死亡，唯有擁有魔法與火焰之力的魔法師和紅獅子軍得以存活。儘管他們也損失慘重。而這也使得蓋利德境內所有城鎮與要塞不是毀滅就是沒落，例如瑟利亞魔法鎮。
爆炸當下，一些受影響比較小的區域，倖存的居民在確認沒有受到腥紅腐敗的感染之後，通通被迫遷出蓋利德。接著，為了不讓汙染擴大，紅獅子軍與魔法師合力在接近寧格姆福的邊緣地帶設下燻燒火牆，以永不熄滅的魔法火焰之力阻止腥紅腐敗蔓延到其他大陸。
最後，原本駐紮蓋利德各處的紅獅子軍在整合過後，只在一些重要站點留下少許兵力，其他全部退往紅獅子城，一來做為對抗猩紅腐敗的最後堡壘，二來也是守著自囚在慟哭沙丘的拉塔恩將軍。
自此之後，除了以魔法之力苦苦抵抗的紅獅子軍與極少數的魔法師以外，還留存在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只有兩種——逐漸腐敗的變異生物，以及天生不受腥紅腐敗影響的異種⋯慘白的人型蟲族．腐敗眷屬。
＊＊＊
考量到蓋利德的現況，在決定前往紅獅子城的路徑時，布萊澤有些犯難。
布萊澤在地圖上比畫，另一手撙著下巴，舉棋不定地分析道：「我們所在的位置，如果要走官道，必須往北邊繞上一大段路，再經過水喚村⋯不但路途遙遠，而且聽聞水喚村有喚聲船和死誕者出沒，有些棘手。」布萊澤思索片刻，「蓋利德那個地方就算走官道也不見得安全⋯但是現在正在舉辦祭典，往來的人還是會比較多，多半也本領不差，再說官道上有紅獅子軍巡邏，所以我也不確定⋯」
「既然蓋利得那麼危險，就算遠了點，只要能通過水喚村，走官道不是比較安全嗎？」既然知道是怎麼回事，艾瑞絲不知道布萊澤在猶豫什麼，是距離的問題還是水喚村？
然而布萊澤目光複雜的看了艾瑞絲一眼，「⋯官道會有那麼多紅獅子軍是因為那周遭盤踞著大量的變異生物，所以他們得要經常巡邏，一旦發現了不是驅離就是跟牠們交戰。那些變異的東西⋯相信我，妳絕對不會想招惹牠們⋯」想到那群會守望會示警、皮粗肉厚，追人還追得他媽千里遠的怪物，布萊澤表示就算是他也吃不消⋯「另外，官道周遭的廢墟已經成為腐敗眷屬和信徒的根據地⋯我知道的另一條路雖然沒有這些鬼東西，但是有其他的麻煩事，而且還有龍群⋯」布萊澤頓了頓，誠實地補上：「很多⋯」
「⋯⋯⋯⋯⋯」本來懷著遠大抱負的女孩兒突然啞了火，覺得現在自己正站在人生的道路分歧點，一邊是逃避對老師與菈妮的承諾、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去見她們，另一邊則是命喪在蓋利德的某種動物⋯反正不是就是狗就是鳥或是狼再不就是龍⋯的口中。
自從決定接受命運之後，艾瑞絲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動搖的這麼厲害、這麼想要逃避。
蓋利德那個鬼地方她去過的好不！現在想想都覺得她當初回得來簡直堪比是中彩票的天大好運啊！！！
但是她隨即想到菈妮遭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就算會在孤獨與所有人的憎恨中粉身碎骨也還是決定與命運、與全世界對抗；想到老師還在等待關於她們的命運、夢境中老師的處境⋯最終，女孩咬著牙，哆嗦的手軟軟地揪著布萊澤的手甲、似哭非哭地說道：「要不，我們走⋯」官道二字還沒說出口，布萊澤想到什麼似地插話補上：「差點忘了最重要的⋯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南邊官道有個被龍饗侵蝕成腐敗龍的傢伙出沒，喔對了，還有死亡鳥⋯」
「⋯喔啊啊啊我想親眼見見傳說中的龍群啊啊聽說天然的龍比人類化龍個性好多了我們走另一邊吧帶我走另一邊吧！再說官道那麼多奇怪的東西我們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呢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聽到死亡鳥，女孩兒垂死病中驚坐起，一瞬間人也不頹喪了、心緒也不多愁善感了，命運什麼的龍群什麼的通通都滾他全家！！！！！
Notes:
在阿褪幫肯尼斯海德解決海德要塞的事情之後，他會表示得快點回去跟亞人重啟交流，但是他會說阿褪你的表情是在狐疑個屁（人家沒有這麼粗魯），說“只要身在黃金樹之下，即使亞人也會是芳鄰”。
但是他其實是非常注重血統跟階級的人，對亞人那也是不得不來往，實則非常非常看不起，就跟魔法學院懷柔亞人但其實超鄙視是一樣的道理。因為肯尼斯海德還說了“那些卑賤的，正當秩序不會排除在外。這也是寧格姆福的正統政權後代——我肯尼斯海德應盡的使命。”
所以在我看來，他跟被刪除的獵殺惡兆支線的榭海德比起來只好上那麼一丁點，都是高高在上的天龍人觀念⋯不過這也很正常就是，社會階級不外乎如此。（扁嘴）
Chapter 107: 龍息之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蓋利德這地方，艾瑞絲是去過的。
不但去過，還對她帶來了巨大的影響。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想不通，為什麼咖列會告訴她這件事——「我知道有個黑夜騎兵，他身上有個特殊的戰灰，如果妳能拿到手，就能在這裡活下去了。」
可憐她一個什麼都不懂的驚弓之鳥，當時滿腦子都是在險惡環境的極端驚恐下、對生存的本能渴望，聽到這話就腦子一熱，連咖列話中的“弱成草的我為了要活下去，要去挑戰一個很強的騎士，為了他手上能幫助我活下去的東西”這邏輯怪異之處都沒多想、連蓋利德是什麼樣的龍潭虎穴、“黑夜騎兵”這個詞兒代表啥意思都沒搞清楚，就勇闖險地、跑去暗算人家⋯⋯然後的然後，其實艾瑞絲也不知道究竟是要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雖然挨操了但收穫頗豐，後面好處也源源不絕，以後的好處似乎也停不了呢～”，還是要哭喪著臉“雖然收穫頗豐但是挨操了，後面又挨了好幾頓，以後大概率還得繼續挨⋯”⋯
總、總之，隨著她對交界地的越來越了解，她也越來越覺得自己能回得來真的是天大的好狗運。胖子樂透那種。
那次的蓋利德之行，全程是托雷特的功勞。
艾瑞絲還記得，咖列跟她說了前往的方式和黑夜騎兵的位置後，突然間一旁的托雷特響鼻打個不停，馬蹄也在地上刨阿刨的⋯那是艾瑞絲第一次看到托雷特翻白眼。
想不到咖列乾笑了兩聲，轉頭看了看他的驢子小夥伴，再轉向托雷特，接著開口問牠：「你能認得路，對吧？」托雷特把臉別過去，口中發出嘶嘶聲。
就在艾瑞絲恍惚地看著這人馬對話的奇怪畫面時，咖列放下手中的樂器，對著她說道：「我想妳這位朋友知道該怎麼走，到時妳讓他來帶路就好⋯不過我建議妳，最好全程矇著頭，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別睜開眼，直到離開蓋利德。」⋯雲裡霧裡的一番話，就在艾瑞絲進入蓋利德之後，有了徹底的理解。
隱藏在小溪深處、灌木叢裡的傳送門將她帶到一個奇怪的地方。
恢弘雄偉的殿堂裡，無數石座火盆燃放著篝火，燈火通明。整座殿堂裡滿是各種動物雕刻，分布在舉目所見之處，就連石牆上的火炬台座都是展翼的飛龍造型。
最令人震驚的是，那撐起殿堂的巨大石柱上，金屬鐐銬著一具具仰天長嘯、極為巨大的獸人屍體，在柱子上左右對稱、羅列於兩側，有如迎賓一般。而殿堂的盡頭趴著一個穿著寬大長袍、看不清面容的⋯艾瑞絲不知道那是什麼生物，她甚至不知道形容這一位時該用哪種人稱的他？
人稱不明的那一位，對於這個不速之客沒有任何反應，別說抬頭，就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但是艾瑞絲很清楚的知道“他”是活物。因為對方身形極為巨大，就算是跪趴在地上，對一般體型的人類來說仍然像是一座小山，故而艾瑞絲看得到他身體的起伏、聽得到厚重低沉的呼吸聲。
⋯就是，不管怎麼說人家沒反應是最好的，於是艾瑞絲夾緊屁股、撒ㄚ子奔逃。
然而一走出神殿，艾瑞絲難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聳立在殿堂門口、持劍展翼的人形巨獸雕像，一望無際的荒蕪，磚紅色的土地，高大而怪異、荒誕的不知名物體遍布，讓這片大地活脫脫是一副超現實主義的畫作。
艾瑞絲喚出托雷特，接著她用衣袍矇住頭、閉上眼，緊緊抱著托雷特的脖子，不管聽到了什麼樣的聲音都絕不探出頭來⋯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雖然托雷特跑得盡心盡力，也會在夜晚時幫她找好山洞休息、隔天再上路，但這段路途實在是太長，所以在結束回程的時候艾瑞絲曾忍不住把矇頭的衣袍掀開⋯⋯這一刻，艾瑞絲的恐懼與茫然才真正地達到了最高點。她也終於推斷出了那些不知名物體很有可能是什麼。
一切都是灰色，白色，以及猩紅色，一切。樹木與石頭與灰與白，枯骨是灰與白，遠方的城堡要塞是灰與白；土地是猩紅，花朵是猩紅，就連蒼穹都是猩紅色⋯在這片怪異才是正常的地界上，遠方的黃金樹反而顯得突兀、格格不入。像個真正的怪物。
放眼四周，枯萎白化的樹木、變異的植物。巨大的花苞彷彿在等待獵物經過時就會盛開、張開血盆大口將其吞噬；失去了生機的白色枯木用它醜陋的軀體告訴往來的行人，它的養分、它的生命能量都被奪取，為那長滿了猩紅贅生物的腫瘤。
不僅如此，崎嶇不平的土地上遍布著變異的動物——渾身長滿腐臭血包的長生者和野狗、有一棵樹這麼高的怪異醜鳥和形似恐龍的紅眼犬類。牠們到處都是，牠們站在每一個地方。殘破的廢屋、搖搖欲墜的枯木、嶙峋的怪石、長滿贅生物的巨人頭骨上，每一個地方都有牠們的身影。
牠們對鮮活、乾淨的生命是如此地渴求，巨大的軀體邁出急切追趕的步伐，在這塊沒有生機的土地帶來震動⋯艾瑞絲連忙將眼睛閉上，心跳如鼓、不敢再看。她死死地抱住托雷特，不敢去想如果被追到了會發生什麼⋯⋯
後來，當艾瑞絲終於有機會詢問咖列時，這位看似溫和客氣的流浪商人理所當然地說：「我們這些不受祝福的人，在交界地上活著的每一天都在拼命、遇見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博弈。如果沒有那個戰灰，妳在這裡大概也活不下去，既然如此還不如奮力一搏。」
難怪沒有人敢惹流浪商人，難怪他們被某些人偷偷稱呼為“癲火瘋子”。
原來光是絕望並不能直接引來癲火。
絕望而生瘋狂，瘋狂而生癲火。
瘋狂才是距離癲火最近的前驅物，而帶著絕望的瘋狂則能完整地誘發癲火。
＊＊＊
距離傳送門越近，艾瑞絲對蓋利德的可怕記憶就越是鮮明，本來談笑風生的態度也逐漸沉默。布萊澤感受到她的不安情緒，盡可能地找話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舒緩情緒什麼的可能沒辦法，畢竟交界的這破地方就這樣，更別提蓋利德這鬼域一樣的糞坑，是能從糞坑裡淘出什麼開心的事⋯
從布萊澤絞盡腦汁、摳遍那他顆傻狗腦裡挖出的資訊中所透露的訊息，艾瑞絲不但對蓋利德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猜測，也才知道原本的某些事情是自己太天真了⋯
蓋利德有那麼多龍，是因為在遙遠的過去，這裡曾存在著風暴龍王與他的神所居住的城市。
——法姆．亞茲拉。
在黃金樹的時代之前，野獸得到了智慧、逐漸化人，並且信仰著太陽律法。
雖然跟星月的包容有著本質上區別，但是曾經的太陽律法與龍王同樣具有多種族包容性。而且龍也是巨獸的一種，因而在他們的治下，龍族與獸人幾乎都住在蓋利德，而獸人對龍信仰和龍文化接受度極高，彼此之間相處得非常好。
然而在交界地的統治權爭奪戰中，一切結束於無上意志落下的隕石。
從此之後，法姆．亞茲拉成了傳說中的天空之城，太陽神遠離，而風暴龍王在受到重創之後拖著殘破的身軀，回到那個同樣破敗且逐漸崩壞的城市裡，在垂死中等待著他的神祇。象徵無上意志權能的黃金樹寄生於初始黃金樹、掌管交界地，進行律法更迭。從此，太陽城與法姆．亞茲拉的存在成為傳說。
在歷史的洪流中，那些留在交界地上的獸人逐漸凋零，只餘下壽命極長的龍族，苟延殘喘。
在寧格姆福跟利耶尼亞兩片大陸上，很多地方都可以見到大型建築物的遺跡。但是這些遺跡跟正常的遺跡不同，它們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建築物一部份、插進了土裡。例如半個拱門、例如一段橋梁。那些就是從崩壞中的法姆．亞茲拉所落下的建築物的斷垣殘壁。
一個王朝的更迭、一段複雜悲傷的故事，背後是數不清的鮮血與淚水。後世的記載看來雲淡風輕、寥寥幾句便可道盡，身處當下時卻是永遠看不到盡頭的折磨，是無法承受之重。
「妳在野獸神殿裡看到的那傢伙叫做古蘭格，是“野獸祭司”，他⋯算了，跟妳說也無所謂⋯」布萊澤看了一眼艾瑞絲已經變色的雙眼，以氣音發出極細微的哼哼聲，「他是瑪莉卡的影子野獸，名為“黑劍”瑪利喀斯，真身在法姆．亞茲拉。」
「⋯⋯⋯⋯⋯」艾瑞絲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艾瑞絲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難地問道：「我⋯我以為女王現在的處境⋯那他⋯所以他也是分靈體嗎⋯？」
「瑪莉卡背叛了他，所以他杵在那裡是等著幫瑪莉卡收拾爛攤子呢。不過那傢伙不是分靈體，他是類似分化體的存在⋯」布萊澤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這種意識共享的分化體，於是坑坑巴巴、言語不通順地講解，這是與割捨掉自己的一部份所分離出、連思考都完全獨立的個體不同。如同瑪莉卡分離出梅琳娜和拉達岡、瑪蓮妮雅分化出其他女孩⋯這種“不完全”的分化類似分靈體，卻比分靈體更強大，既獨立卻又有著連結。
「他們的想法可以互通，妳如果殺掉其中一個，另一個還是能活著，只是會受到重創，力量會衰減很多。不過這種分化體相當少見，只有力量非常強大的人才做得到。而且在分化的當下就已經相當於把自己能力的一部份分離出去，所以不管分化體死活，本體的力量都會削弱，只不過死掉的話會更嚴重。」
「⋯⋯⋯⋯⋯」這是什麼草履蟲的概念⋯交界地的生命實在太神奇⋯⋯女孩兒的嘴張得更大了。
「因為損耗太大，除了黑劍以外，也只有蒙葛特那個傻子才會這麼做了⋯他不但分化還分靈，簡直是⋯」布萊澤把粗魯的詞兒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力求在小姑娘面前維持一個具有騎士精神的大哥哥形象。
⋯什麼？
艾瑞絲此時才驚覺一個她從沒有想過的問題，既然他還另有分化體，那麼風紗堡的“惡兆妖鬼”沒了，他豈不是受創的很嚴重⋯？
突然艾瑞絲不合時宜地聖母心疼起了這個靠著佝僂的身軀，獨自一人撐起羅德爾⋯甚至想要撐起整個交界地、卻不被任何人認同的賜福王。
不只是他渴望的親人，在黃金律法為排除異己而刻意引導的觀念下，別說世家貴族，恐怕就連平民百姓都無法接受他這個惡兆王⋯明明他竭盡所能地為他們做了那麼多，甚至連命都不要了，卻只能在孤獨中獨自奮鬥，讓那些鄙視唾棄他的人們享受他殫精竭慮的成果。
「那⋯分靈體或是跟本體具有連結性的分化體死亡，本體的創傷可以修復嗎⋯？」布萊澤不知道為什麼小姑娘突然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他有些慌張地解釋道：「好好修養是可以逐漸恢復，但是要花很長時間，而且黃金律法逐漸崩壞，賜福的力量不如以往，恐怕要更久⋯」
「如果是原本就在黃金律法的特殊保護下⋯像是賜福王這種呢⋯」艾瑞絲知道身分越高，黃金律法的能量供給就多。只要不做亂，被列為排除名單，理論上羅德爾的王應該能享有特供。幸好布萊澤的回答驗證了這一點。
布萊澤想到她有幸從“惡兆妖鬼”手下倖存，蒙葛特的分靈也確實在那次中消亡⋯小姑娘大概心軟了，說不定還帶著點愧疚⋯於是布萊澤笑了笑，溫和地安慰她：「妳想說的是風紗堡的事情吧？的確，以羅德爾主人的身分，他受到的黃金樹賜福是最多的。所以妳不用太擔心他，只要他的分化體沒有受損，分靈體死亡帶來的傷害肯定假以時日就能恢復。」
聽到布萊澤的話，女孩才感到安心了一些，她抹抹濕潤的眼眶、點點頭。
隨即女孩兒馬上知道另一件震撼的事兒，讓她瞬間淚乾。
「神殿門口那個不是雕像，它是黑劍眷屬，是石像鬼的一種⋯神殿外面有惡兵妳知道吧？」女孩傻楞楞點頭，她在自矇頭之前曾隱約看到似乎有個子矮小、全身黑乎乎的人形生物。再結合她在古遺跡斷崖遇到的惡兵，想來就是他們了。
「還好妳沒跟那些惡兵打起來，不然石像鬼會幫著他們攻擊妳。」布萊澤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傻頭傻腦地咧開了嘴，「如果妳跑去打了瑪利喀斯一巴掌，石像鬼也會攻擊妳。」
⋯我幹什麼沒事去打人家一巴掌啦！女孩兒內心咆嘯。
看著布萊澤得意洋洋地說著：「哼，那條助紂為虐的傻狗，最後還不是被背叛了，我跟菈妮的感情跟他們兩個就完全不一樣！」⋯⋯好吧，考量到他們彼此的立場，互臭對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聽起來這位瑪利喀斯也很悲情啊⋯你就別踩在人家的傷口上扭轉腳尖了吧⋯⋯女孩兒苦惱要怎麼委婉地勸解。
Notes:
胖子樂透，來自西班牙的全世界最高彩金樂透。
話說我是照流程打，沒有走什麼奇怪的玩法，不過王城的蒙葛特死後，風紗堡那個分身也會消失，但是城外那個不會。鮮血王朝的蒙格死了，王城底下的蒙格也還是在。
⋯蒙葛特表示雁過拔毛。人力稀缺大家誰都別想休假，996想屁吃，通通007來著（bu獸石文本：據說在黃金樹時代以前，石頭是獲得智慧的野獸們最易開始的武器。獸人大彎刀文本裡說他們具有超越人類的高度智慧。而一個生命要發展到高智慧要非常長的時間，由此可知獸人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存在，比黃金樹早很多。
個人認為，慟哭沙丘應該就是天空之城的原址沒錯了，分析在隔壁設定那篇，有空的話可以參考一下。
Chapter 108: 同鄉情誼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要說野獸神殿或是瑪利喀斯，艾瑞絲是沒聽過，但古蘭格這個詞，她倒是勉勉強強從記憶中扒了點東西出來。
記得圓桌廳堂裡那位自稱為“D”的先生曾告誡過她，不想平白送命的話就別靠近死誕者，尤其是引導死亡的喚聲之船。但若是遇見了還能僥倖逃脫的話，可以跟他回報地點，他會去清除，也免得古蘭格餓死了⋯“D”的話不多，關於黃金律法和死誕者的一切他倒是很願意談論，只是聽他談到死誕者的時候那不快的口氣，彼時還是一隻驚弓之鳥的菜雞就不太敢多問⋯也不想多問。
然而今非昔比，於是對一切知識來者不拒、求知若渴的女孩不懂就問，半狼騎士也很願意解答。
原來陰謀之夜發生、葛德文被埋下後，交界地開始出現了名為“死根”的惡性物質，並且透過黃金樹的樹根感染了亡者、變成死誕者。而古蘭格就是等著有人找到死根來讓他吞噬。
「只要把死根吃完了，死誕者就不會再出現了嗎？」
布萊澤並沒有點頭或是搖頭，而是眨了眨毛毛臉都掩飾不住的複雜眼神。
「確實，把死根吃光了，死誕者就不會再出現，不過死誕者其實很早就存在在交界地上⋯雖然很罕見，但只要黃金樹的樹根被埋了不應該埋的東西，就有可能會出現死根。」布萊澤解釋道：「據說太陽律法對死誕者的態度比較寬容。他們只清理死根，對已經被感染的死誕者並不會趕盡殺絕。只要不侵擾他人，他們就會讓死誕者自然消亡⋯妳應該知道死誕者不是真正的死不了。」艾瑞絲點頭。她聽D說過，想要殺死死誕者必須讓他們受到致命傷，或是使用帶著神聖力量的武器跟魔法。
「死根的存在會影響黃金樹，並且感染亡者，讓死誕者越來越多，所以就算不殺死誕者，死根也一定必須清除。」布萊澤用腳踩平阻礙前進的水生植物，替走在他後方的艾瑞絲開路。她連忙跟上。
所以，就是，初始黃金樹也好，現任律法的黃金樹也罷，總之這株交界地的世界之源、世界樹，被埋進了髒東西就可能因此生病，然後生出死根這個病毒或是bug之類的東西。接著它會透過樹根去感染正要歸樹的亡者，或是正要回到本源的生命能量。但是解決方式也不難，就是把病灶割除就可以了⋯⋯死根應該是這樣的概念吧。艾瑞絲努力地思考這一切的連貫性。
不過樹根本來就是用來回歸亡者的，各種千奇百怪的死法、千千萬萬奇怪能力的生靈回歸都沒事，埋了葛德文就出現死根，算是非常毒了⋯女孩兒貧乏的想像力實在是很難想像以往出現死根是埋了什麼驚世奇葩的貴物⋯⋯
「所以古蘭格的使命就是把因為葛德文而生的死根吃完，是這樣嗎？」艾瑞絲的話讓布萊澤點了點頭，他不客氣地說道：「吃完了他就可以滾回法姆亞茲拉，做回他的瑪利喀斯、專心一意地守著他心愛的真命之死了。」
⋯幹嘛這樣，人家也很難好嗎。在漫長的歲月裡孤獨地守著命定之死，被陰了沒守好得回來贖罪不打緊，還要被陰他的人說成這樣，好像命定之死是他的真命天女一樣⋯⋯兩人已經走到傳送門，艾瑞絲做好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心理準備，還是被布萊澤的話給酸得渾身激靈。
接著，十分鐘後的女孩兒簡直悔恨到拍大腿⋯死亡鳥就死亡鳥嘛，晚上不趕路不就沒事了？走官道搞不好還能結識幾個志同道合的好戰友呢！！
⋯野獸祭司的禱告跟重力魔法雖然概念不一樣、屬於截然不同的術法系統，但本質上都是石頭。
於是，女孩兒見識到了真正的、轟華絢爛的石頭大戰。
＊＊＊
一進到野獸神殿，發現竟然沒有人，艾瑞絲沒多想，甚至大喜，想著就趁機走人吧，不打擾彼此，多好是不？想不到背後的布萊澤陰森森地傳來一句，「真悠閒啊，野狗撒尿去了吧⋯真可惜，如果有人送來死根可就吃不到熱騰騰的呢⋯」
「⋯⋯⋯⋯⋯」⋯怎麼講得跟狗等著吃屎一樣⋯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從話題裡開始出現古蘭格後就陰陽怪氣個不停⋯艾瑞絲印象中的布萊澤一直都很溫和，性格大剌剌但是待人挺有騎士精神⋯當初引薦卻還沒見到人的時候，咖列曾說過他不大客氣，但是認識後她一直沒覺得，甚至她想過可能是咖列不希望她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有太多期待，免得受傷害⋯⋯莫非這才是布萊澤的真性情？？？
「既、既然沒有人，那我們快走吧⋯」女孩拉著嘴裡不停發出哼哼聲的半狼騎士，把他往門外拖。
一到門外，艾瑞絲就看見那位穿著寬大破舊的粗布長袍、全身遮到剩兩隻手掌外露，就連臉都看不到的野獸祭司駝著背跪在崖邊，朝著某個方位或是目標發出低吼。艾瑞絲還聽到他低沉到有些含糊的聲音自言自語地喃喃唸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因為我太愚笨，還是妳存心欺瞞我⋯⋯真的無法回到當初了嗎⋯？」隨著話語，地上的石頭在他寬大的手掌下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像是被用力抓握住發出的碎裂摩擦聲。
雨夜裡晚風蕭瑟，龐大的身軀孤零零地佇立在這片腐敗破落的土地上，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濕，溼透的衣袍緊貼著身體⋯不知道他在這裡待多久了。就當作是聖母心又又又發作吧，艾瑞絲覺得古蘭格的身影很淒涼。
瑪莉卡做的那些事，對瑪利喀斯來說是最嚴重的背叛。
瑪利喀斯是指頭派來的影子野獸不假，也或許兩人的立場注定背道而馳，但一樣是影子野獸，布萊澤就選擇站在菈妮這邊。所以瑪莉卡背叛瑪利喀斯是因為知道他絕不可能背離指頭，還是她根本不在乎、本來就打算直接捨棄他？
布萊澤說瑪利喀斯是瑪莉卡忠實的結拜弟弟，那麼瑪莉卡是一開始就故意欺騙，還是除了對權力之外她其實什麼都可以捨棄？今日可以跟你姊弟相稱，明天反手就背叛你、任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從瑪莉卡的行為來看，很難說她連自己都不愛、都能夠捨棄。
或許瑪莉卡也有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偏愛的孩子，或許她對交界地也有她認為再多再多的苦衷。但說了什麼不重要，做了什麼、帶來多大的影響，才是後世評價的準則。而瑪莉卡對權力的掌控慾，很明顯的，遠遠多過了她對其他人事物的著墨。
然而成王敗寇，成了才有資格被稱梟雄、佩服相襯她權力慾望的雄才大略。敗了，那就只是猿猴撈月。
艾瑞絲悶著濁氣，拉著布萊澤走人。
然後，方才太過專注、陶醉在自己情緒裡的瑪利喀斯回過魂、轉過身。
然後就是不堪回首的記憶了。
＊＊＊
女孩覺得她是被處以石刑的犯人，差別在於她還頂著塊盾牌。
但是沒卵用，因為野獸禱告的石頭種類超豐富，能讓人遭受各種類型的石頭攻擊。砂鍋大的石頭或是拳頭小的石頭、碎石砂礫或是銳利尖石，配合上黑劍眷屬的咆嘯風壓跟武器的衝擊波，能夠上下左右全方位無死角地飛沙走石，讓應有盡有的各款石頭朝你噴好噴滿。
女孩直接被風沙給掀飛，像一片樹葉，連人帶行囊在空中翻滾了好幾圈後落地。
不要緊，褪色者耐操，就算自認是一朵嬌花那也是相對而言、比較歸樹看門犬的脆弱。艾瑞絲扛著行囊爬起身，頂著盾牌一邊尖叫一邊找遮蔽處，直到嘴裡被噴進一堆碎石。她將盾牌貼臉，不停地呸出口中的碎石。吐乾淨之後她閉住嘴，很想鎮靜沉默但無奈各種石頭打得她痛到不行、根本忍不住地口中發出尖銳高亢的嗚嗚聲，完美地示範了什麼叫做閉嘴尖叫⋯⋯女孩將自己縮成球、躲在盾牌後面，像個大盾兵一樣死貼著盾牌不放，並朝著遮蔽物移動。
然而就在移動的同時，艾瑞絲看見了，裝束帶著點保護色的惡兵們遠遠地在看戲⋯三五人聚在一起，有的雙手抱胸有的指指點點⋯艾瑞絲甚至還看到一個惡兵用手掩著嘴⋯⋯這肯定是在看戲！可惡啊！！羅德爾是讓你們來守著古戰場不是來看戲的啊！！！然而再怎麼怒吼也沒卵用⋯女孩兒披頭散髮地繼續頂著盾牌找地方躲。
⋯有了心理陰影的瑪利喀斯，生平最恨背叛者和小偷，所以當他發現布萊澤這條臭狗還有臉敢出現在他面前，二話不說朝著他就是衝擊波能夠裂地的獸爪，霎那間碎石滿天。
腦子裡只長了劍跟牙的布萊澤當然不會客氣，抽出王室巨劍對著瑪利喀斯發出一道冒著冰霜寒氣的迴旋斬擊。而布萊澤與瑪利喀斯的交戰讓黑劍眷屬也發動攻勢，帶著屍蠟能量的紅色劍氣波朝他直掃而去。燃燒生命能量的屍蠟劍氣殺傷力非常強大，幸好布萊澤閃過了。
布萊澤跟瑪利喀斯一邊打兩人口中還叫罵個不停，這邊罵不忠不義的蠢狼那邊就罵顢頇愚昧的賤狗、這邊罵主僕兩狼狽為奸的叛徒狗那邊就回罵被主子拋棄的喪家犬⋯被罵叛徒的不痛不癢，被罵喪家犬的那邊就是捅了人家的傷口，於是瑪利喀斯更憤怒、攻勢也更猛烈了。
「⋯⋯⋯⋯⋯」你們兩個都是犬科啊！沒覺得是在罵自己嗎！？艾瑞絲躲在一根遺跡石柱後面，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內心狂野咆嘯、面色猙獰。雖然她沒有被屍蠟劍氣打到，但即便是感知力微弱如她也知道這股不知名的紅色能量威力非同凡響，布萊澤一對二很難完全避開，這樣下去不行。
「我知道你在找死根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瓊瑤劇一樣弱唧唧地跑去擋在兩人中間肯定穩死，於是女孩兒直奔主題，頂著盾牌探出頭、大喊關鍵字。果然瑪利喀斯聽到死根兩字就停了下來，連帶黑劍眷屬動作也停止。
「如果我拿到死根的話一定帶來給你，等你任務完成後你們兩個再慢慢算這筆帳，如此一來不會浪費時間啊這樣多好不是！你放心，布萊澤也會幫忙找死根的，對吧對吧！！」艾瑞絲腎上腺素爆發、衝上前使盡吃奶力氣大力搖晃地前後布萊澤，把他晃得就像是在點頭。
就在瑪利喀斯稍加停頓，布萊澤被搖晃到低下頭、兩人正雙雙準備再次開口時，女孩兒說時遲那時快地一手捏住布萊澤的狼顎，另一手握起拳頭往布萊澤嘴裡用力一塞、堵住他的嘴。接著她捏下顎的手迅速鬆開、轉而挽緊他的手臂後運起全身的精力，拿出自交界地以來所有的特訓成果，把自己給擠出汁、將獵犬步法火力全開到最大，一溜煙地跑到只剩殘影而不見蛋。
「⋯⋯⋯⋯⋯」從來沒看過這種曠世奇葩的騷操作，瑪利喀斯瑪利喀斯這次停頓了很久，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反正人已經走遠了，再追也沒意義。
＊＊＊
逃出生天的女孩兒喘著粗氣，差點把從布萊澤的狼嘴裡拔出來的拳頭再往他那顆狼頭後腦勺用力尻下去！
這是哪裡來的智障小學生！！！
⋯然而氣急歸氣急，想到他們那剪不斷理還亂的一灘爛賬，千言萬語終究是化為一聲快要悶到心肌梗塞的嘆氣。
於是兩人蹲在巨大的畸形枯樹所形成的橋洞裡，一個被拳頭噎了會厭，不停地嘔嘔嘔呸呸呸，另一個沾濕細布不停地擦手。
「很多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扯不清了，只是他的處境的確公主也有責任。不說誰欠誰，但他現在這樣的確挺悲涼⋯如果有機會、順手的話，就幫幫他吧。」在公主的騎士面前說這種話能算得上僭越了，但同為一人做事，艾瑞絲算是下屬而非奴隸，所以也不是什麼都不能說⋯女孩又嘆了一口氣。
觀察了一下周邊似乎四下無人，還算安全，艾瑞絲開始生火取暖烘衣服兼煮藥草——能舒緩猩紅腐敗的解毒藥，往來蓋利德的旅人必備。
看著個性軟綿綿卻不畏縮怯懦的小姑娘，算了，布萊澤心想，不正是因為她性格如此，菈妮才願意試著去相信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外來者嗎？
「隨妳吧，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妳，不要刻意去尋找死根，因為有死根出現的地方往往很危險。」布萊澤接過女孩遞過來的小木杯，一口喝下湯藥。「我知道有一些褪色者在獵殺死誕者、尋找死根，妳如果找到的話拿給他們轉交就行了。」高大的半狼人仰頭，哼哼唧唧地。
「免得妳看到野狗啃骨頭的畫面，傷眼睛。」
⋯你們兩到底⋯還有你是真的打從心裡，不知道自己也是犬科嗎⋯你說說看啊你說說看⋯⋯女孩握著長柄小鍋的手微微顫抖。
＊＊＊
兩人在橋洞躲雨過夜，稍加休息，天色一亮就繼續趕路。
在布萊澤的催促下，兩人用最快的速度通過法姆大橋。艾瑞絲不太理解他突如其來的急迫，直到過橋又走上好一段路後，布萊澤才停下來跟她解釋道：「來蓋利德之前我打聽了很多，有一條飛龍盤踞在法姆大橋，但是前陣子被其他的褪色者打傷了，所以牠現在正不知道躲在哪裡療傷。」
布萊澤的話讓艾瑞絲想到他們在過橋的時候，散落在橋上眾多焦黑的枯骨⋯跟龍正面對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幾乎不可能逃的掉。即便是她有獵犬步法，在逃離史瑪拉格的時候還是受傷了，更何況⋯⋯接著她又想到布萊澤⋯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也用不著打聽什麼情報，直接上路就是了吧？她說好聽點是防止他迷路迷到海裡去的旅伴，但她總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增加人家的工作量還拖慢人家步調的累贅⋯⋯
於是艾瑞絲沒走多說什麼，只是低著頭，有些沮喪地跟著布萊澤繼續趕路。
為了不造成無謂的損耗，兩人照著地圖、躲躲閃閃地前進。一路上，艾瑞絲遠遠看到了很多龍，但是總覺得牠們好像不是很有精神，至少跟她印象中史瑪拉格的精神樣比起來差了些，於是好學的女孩兒不懂再問。
布萊澤望了一眼遠方的龍，挺感觸地指了指天空，「妳說妳來過蓋利德，妳有注意過天空的顏色嗎？」艾瑞絲想了一會，回答道：「應該也不算注意，咖列讓我全程蒙著頭，但是回程的路實在太長，我曾經忍不住透透氣⋯我看到天空是猩紅色的。」
很長一段時間，艾瑞絲都忘不了那詭譎妖異的顏色。就連在夢中，她都會看見那朵盛開綻放彼岸花，將整個交界地的生靈引領走向黃泉之國。
「瑪蓮妮雅盛開的猩紅花朵幾乎把整個蓋利德覆蓋，這裡離她釋放猩紅腐敗的位置最遠，是受影響比較小的區域。」布萊澤又指了指地上，「龍族不願離開蓋利德，所以集體遷居到北方，就是我們現在的位置。從此以後，龍族在這裡活著，在這裡死去⋯這裡被稱為“龍墓”。」
「雖然猩紅腐敗持續地擴散到蓋利德全境，但是這一帶因為有龍族聚集，所以擴散的速度緩慢⋯如果不是牠們，這一帶的天空多半已經變成猩紅色。」
布萊澤的話讓艾瑞絲聯想到一個畫面：爆炸的時候，形成了一個像是大圓罩的東西，將一定範圍內籠罩起來、久久不散。而罩子內所有的一切有機與無機物都在持續地受到高濃度生化物質的攻擊，就像泡在毒液裡。並且因為爆炸的能量太高，所以這個罩子不但沒有慢慢散去，甚至還慢慢擴散、將罩子變得更大。照布萊澤的說法，是龍的力量減緩了罩子的擴大。
一切的變異始於腐敗花開。
那麼，假設，把蓋利德的情況想像成是一朵巨大無比的“真菌花朵”盛開的時候，量體驚人的孢子化為肉眼不可見的粉霧噴出、隨風擴散，讓空氣中的孢子罩的範圍越來越大。而被真菌侵蝕的宿主，腐爛的程度會越來越嚴重、感染面積當然也逐漸加大⋯所以這就是為什麼蓋利德除了北方之外的全境天空都是猩紅色的原因嗎？
這是多麼強勢而霸道的權能⋯
「可是龍的力量還是無法完全阻止猩紅腐敗的擴散⋯」艾瑞絲嚥了嚥唾液，有些困難地說道：「所以龍群的身體雖然還沒有明顯被腐敗侵蝕的症狀，但是其實他們已經不健康了⋯對嗎？」風暴與雷電能驅散污穢，但面對神祇強大的權能，龍族的抵抗不過是徒勞。
布萊澤點點頭。
「可是，為什麼牠們不走呢？如果牠們不想離開有著自己熟悉的文化的故土，至少牠們可以去法姆．亞茲拉⋯」然而這時候的布萊澤輕輕地搖了搖頭，艾瑞絲隨即明白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牠們上不去。」
布萊澤少見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抬頭就可以看見天空之城，但是法姆．亞茲拉真正的位置在時空的夾縫，不是每個龍族都有能力到得了那裡。而且交界地在黃金律法涵蓋之下，龍族的能力受到抑制，就算是古老的巖山“龍之祖母”奧桂爾，也上不去⋯不管當初牠們是不想走還是走不了，現在的牠們就算想走也不可能了。」
「古龍是龍族的祖先，這些後代的能力比古龍差多了，牠們就連紅雷都不會用。」
聽起來像基因劣化。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交界地的能量損失，才導致這種情況⋯艾瑞絲突然想到菈妮曾跟她提過黃金律法會在生命每一次輪迴的時候抽取少許的靈魂能量，導致新生的生靈越來越脆弱⋯⋯或許這些龍的情況也是一樣。
「法姆．亞茲拉既是獸人們祭祀古龍的靈廟，也是古龍群聚之地。在法姆．亞茲拉被毀滅之後，古龍裡最巨大的存在——“大古龍．古蘭桑克斯”攻破了羅德爾的城牆，開啟了古龍族跟羅德爾漫長的戰爭⋯後來的事情妳應該知道了，“弗爾桑克斯與黃金葛德文化敵為友”，而這也是王城古龍信仰的起源。」布萊澤哼了一聲，語氣嘲諷卻聽不出是在嘲諷何方。「古龍信仰甚至心甘情願地依附在黃金律法之下發展⋯不管古龍是想要韜光養晦還是骨頭真的被打斷⋯」
「倒顯得龍王普拉頓桑克斯像是一個笑話了。」
家都被毀了，你卻轉眼跟敵人一筆勾消還親親熱熱。
艾瑞絲揪著衣袍，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Notes:
有網友考究出猩紅腐敗的原型，是美洲蘋果銹病菌，學名gymnosporangium juniperi-virginianae
被侵蝕的蘋果會被穿孔，長出跟猩紅腐敗花很像的“花朵”。而被該真菌侵蝕的病果會變成畸形，葉面上會長出有些類似蓋利德的枯樹旁常見的紅色圓點，超噁心⋯
以下有大量文本考究，真的挺多，可以跳過XDD
死誕者骨灰文本提到，死誕者沒有受到致命傷就會一直復活。
話說，一直對天空之城沒有死根卻有死誕者這件事感到不明白，所以我的瞎掰⋯我是說，推測，完全是合乎邏輯的！（堅定握拳）（其實也沒有那麼堅定）XDDDDDDD
亞茲拉的獸人骨灰文本：「在空中逐漸崩毀的遺跡── 法姆．亞茲拉，其中的獸人們的靈魂。 那是祭祀古龍的巨大靈廟， 受選的獸人們武器都帶有雷電。」所以法姆．亞茲拉這個地方存在，或是這個地方本身就是祭祀古龍的靈廟。也就是說古龍也曾經生活在這裡。又，黃金樹之前是古龍的時代，所以綜合以上種種，或許這就是龍族曾經跟羅德爾交戰的原因了。
雷電槍文本提到，古龍弗爾桑克斯在與葛德文化敵為友後，就是王城古龍信仰的起源。
咖列跟阿褪介紹布萊澤的時候，說他是「態度不怎麼友善，為人笨拙。」⋯跟其他流浪商人比起來，咖列表現出來的態度挺客氣和善，所以評價他人的時候多半不會太直接，會保留幾分。但是遊戲裡布萊澤其實對阿褪一直都挺溫和的。
“瑪利喀斯是瑪莉卡忠實的結拜弟弟”，出自瑪利喀斯鎧甲文本。而“是因為我太愚笨，還是妳欺瞞了我”則是被刪掉的對話。
黑劍眷屬的屍蠟攻擊跟瑪利喀斯的命定之死都是紅色劍氣，而且打到一樣會燒血條，不過我打黑劍眷屬沒有觸發到這種攻擊，所以不知道差別在哪？？
另外，布萊澤弱毒跟火還有猩紅腐敗XDD
龍墓地圖碎片文本：台地位在蓋利德北方，龍群為了躲避腐敗逃離至此，最後在此定居。也因此該地被稱作龍墓，不會有人主動靠近⋯其實在猜測龍族為啥遷徙到北邊的時候，我還沒看過這個文本，看了之後驚覺自己的瞎掰⋯我是說，推斷，還挺準（挺胸）（又縮回去）
桂奧爾的咆哮文本提到，龍之祖母桂奧爾是“古老龍”，但不是古龍。
雷擊文本：古龍身體覆滿碎石鱗片，是龍的祖先。而古龍雷槍裡提到：根據古老的傳說，紅色雷電是古龍所使用的武器。
碎石聖印記文本：古龍信仰並未背叛黃金樹——此聖印記還有雷電，全為金色就是證明。
Chapter 109: 消失的龍與太陽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事實證明，在大部分的狀況下，負負不會得正。
方向感不好的人跟沒有方向感的人結伴旅行，不但沒有正加分，反而會把還有救的那個迷惑成方向感零的智障。就算是一對二，也會變成三個沒有方向感的智障。而蓋利德的某處正存在這麼兩人一馬的三個智障。
艾瑞絲怎麼也不明白，就算龍墓幾乎沒有人煙，但相較於一片荒煙蔓草，舊有道路應該還是比較容易辨識才對，為什麼又又又迷路了？？？
罪魁禍首清了清喉嚨，若無其事地抓抓頭，但是那瞇起的雙眼跟飛機耳已經暴露出他的心虛⋯算了，艾瑞絲不忍譴責，而是跟托雷特一起翻了個同步化的白眼。要怪就怪她自己，竟然敢明知故犯，相信布萊澤的方向感⋯做出此等蠢事的自己有莫大的責任。
接著，思維發始發散的女孩想到，兩人自從來到蓋利德之後、因為布萊澤而發生的種種遭遇，她忍不住悲從中來⋯⋯當然，此時的女孩兒還沒意識到，狗．男人與狗男人所為她添上的那一抹人生的色彩還不只於此，離收筆還他媽的遠著。
好不容易，兩人總算到了法洛斯要塞——根據布萊澤的說法，在拉塔恩分封之後，卡利亞作為本家，也出了點人力幫忙駐軍。後來這裡雖然荒廢了，但是留存的東西還在，所以幻影兵依然駐守該處。而幻影兵能夠辨識卡利亞王室的人，所以他們落腳在法洛斯要塞是最安全的選擇。
⋯這話乍聽沒什麼問題，但艾瑞絲還是抓到不尋常之處，於是舉手發問，「為什麼派駐的兵力是幻影兵⋯不是說他們不好，我知道幻影兵跟真人各有優缺點，但總覺得好像有點敷衍⋯」
「⋯那個時候拉塔恩已經封印星星了。」
「⋯⋯⋯⋯⋯」⋯所以，就是，派個技術人員來設置幻影兵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是吧⋯是個簡潔有力的解釋呢⋯女孩兒沉默，只嘴角微微顫了顫。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評論。
於是女孩兒滿心期待這危險MAX的地界上，有一個絕對安全，能讓她徹底放鬆的地方修養個三兩天、洗去全身的疲憊後，再次活力滿點地前進。
然後女孩兒更他媽累了。
＊＊＊
布萊澤發誓，他真的沒想到法洛斯要塞早已成了怪物的巢穴⋯他根本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
正確地說，那些該死的幻影兵是有，但是設置的人居然把他們布防在塔頂⋯好歹放個弓兵還能說服自己他們是第一線的防禦兵，放劍兵在塔頂這是要頂屁吃呢？等城都破了敵人攻上塔頂了還差那三兩個幻影兵嗎？？？布萊澤差點沒罵髒話。
在要塞外頭隱約聽見那熟悉而優美、哀婉的歌謠，艾瑞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正想跟布萊澤研究這事兒，想不到布萊澤已經大步走了進去，邊走還邊“哈哈哈”地說著「居然有人在唱歌，搞不好是其他參加祭典的人啊！」⋯然後艾瑞絲馬上看到裡頭的蝙蝠妖，隨即頭皮發麻。
法洛斯要塞不大，裡頭的蝙蝠女妖卻是比古遺跡廢墟那還多，明顯已經是一個完整的群落。
啊啊啊啊啊難怪菈妮要她多擔待布萊澤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兒痛苦尖叫。
在利耶尼亞的斷崖廢墟有過跟這些蝙蝠交手的經驗，艾瑞絲知道若是無法一次給予致命傷害，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將牠們從空中擊落，讓牠們暫時失去行為能力後再抓緊時間差、一一擊殺。所以理論上她跟布萊澤的搭配可以良好的做到這一點——她對重力石魔法夠熟練而布萊澤的進戰實力強大。
可是實際上兩人戰得辛苦。
蝙蝠的數量太多，但是法洛斯要塞不但空間狹窄，還搭建了很多木頭橫樑和簡易隔間，而這些都會阻礙重力石的攻擊路徑，或是將死亡怨魂的能量給抵消掉。偏偏艾瑞絲現階段習得的輝石類魔法追蹤性都不好，敵人如果大幅度閃避就有可能會擊空⋯最糟糕的是，艾瑞絲發現這裡的蝙蝠比古遺跡的更強悍，幸好兩人都身穿精良的甲冑才不至於傷及要害，甚至命喪爪下。
就在兩人手忙腳亂，布萊澤連嘴都咬上了、可能得放棄要塞之際，艾瑞絲這是才注意到召魂鈴的鳴動急促得就像債主按電鈴⋯原來這裡地脈豐沛。她連忙掏出召魂鈴、搖鈴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氏症。
出來的是勒堤娜，而這也是艾瑞絲第一次親眼見到白金之子射出的箭，射程跟追蹤性有多驚人。以及勒堤娜訓練她的時候有多麼手下留情。
對於蝙蝠怪這類能飛空但防禦性低的敵人，三人的搭配非常完美。
高大強壯的大劍騎士在最前方以身為盾，艾瑞絲躲在他後面、一手持盾牌另一手持魔法杖，邊躲邊盡可能地調整調用重力石的角度。而下肢不能移動的勒堤娜則是被兩人保護在最後、不停射出再刁鑽的角度都能擊中目標的能量箭。很快地蝙蝠紛紛被打落地面，暫時失去行動能力，最後就是布萊澤的近戰攻擊讓戰事結束。
就算強壯如多肉植物，在交界地這種鬼地方那也還是一朵嬌花。想到布萊澤這腦殼裡只裝了劍跟牙的糙漢子在這一路上的傻逼行為她帶來的身心創傷⋯雖然知道他沒有惡意、個性就是這麼好惡分明的耿直boy，所以也不是怪他，但淚失禁體質的女孩兒還是忍不住哭出來。累到哭。
於是看到勒提娜彷彿看到老母親的女孩兒沒有任何抱怨，只默默地哭倒在她懷裡⋯⋯然而白金之子的感知力何其高，連施放魔法靠的都是感知而非智力，再說她已經陪伴了她那麼長的一段時日，怎麼會不知道小姑娘在哭什麼。
⋯布萊澤發誓，他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這種眼神——女人溫柔地微笑著，輕聲安撫懷中的小姑娘，但是看向他的眼神卻⋯充滿了鄙夷和嫌棄。真要說的話，布萊澤覺得好像還帶了那麼億點點的惡毒感和殺意、陰側側幽森森地讓他有種被萬箭穿心的錯覺兒⋯⋯所以她是怎麼做到讓眼神跟全身分離？？？
然而對勒提娜的態度布萊澤沒有不快，只覺得心虛，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虛⋯為了轉移焦點，布萊澤開始清理戰場，把蝙蝠妖的屍體拖到要塞外面集中堆放，接著一把大火全燒了⋯儘管他在工作的過程中，那箭簇一般的視線讓他芒刺在背，就是背對著她、身著盔甲也還是覺得後背刺痛刺痛der，挺不自在⋯⋯果然北方那些蠢狼甘心被白金之子的女人奴役是因為被嚇壞了是嗎？哼，一群沒有骨氣的膽小鬼⋯哼，哈、哈哈哈⋯⋯自認不是狼人而是人狼的半狼騎士乾巴巴地嘲笑著遠方的那些傢伙，並不承認在跟深淵互相凝視的同時，自己卻是被深淵給拖進洞了。
等到女孩終於哭完、難為情地揉揉眼睛抬起頭來，勒提娜才停止了視線攻擊，低下頭、溫柔和煦地對她叮囑一番後又轉頭、用一種“我在看著你”的眼神和手勢，瞪了布萊澤一眼，接著散去了身影。
看到布萊澤已經打掃完畢，艾瑞絲尷尬地道歉，為自己沒有分攤打掃勤務⋯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布萊澤在打掃，只是她一沒想到人家清理的速度那麼快，二是她又累又倦，為交界地上這一切的破事，所以她實在是淚失禁到一個忘我、覺得真是受夠了，什麼都無所謂了⋯⋯理智回籠後隨即就是為自己的行為而尷尬湧上心頭⋯
布萊澤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而且他本來也不想讓小姑娘處理那些屍體⋯但安慰她之餘布萊澤還是忍不住問了問她身上為什麼會有白金之子的骨灰。
於是艾瑞絲隱去一些關於符節的重點，大略說了兩人相識的過程，還不忘一通飽滿的彩虹屁，敘述勒緹娜是個多麼多麼溫柔的女性、對她是多麼多麼信任，竟然把生命和靈魂交付到她的手上⋯云云。
「⋯⋯⋯⋯⋯」布萊澤嗤之以鼻，覺得她形容的跟他看到的絕對不是同一個人，要不就是白金之子的女人實在太可怕了，兩面三刀地虛偽至極⋯艾瑞絲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這人又在哼哼唧唧的，不累嗎他⋯？
就在艾瑞絲接手打掃環境的同時，布萊澤在塞內探索了一遍，把一些野生動物驅之別院⋯艾瑞絲看到布萊澤驅趕著比人還大的老鼠們，有種像是牧羊犬⋯咳⋯牧羊人，趕羊的畫面，只覺得既荒誕又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等到一切完備、終於可以安歇時，兩人其實都快癱了，所以艾瑞絲拒絕了布萊澤先行守夜的提議⋯考量到兩人真的太累了而蓋利德是個險地，艾瑞絲厚著臉皮、麻煩英格威爾幫他們守夜。
「放心休息吧。」高大的失鄉騎士摸摸小姑娘的頭，笑得溫柔。
＊＊＊
好好地睡一覺，醒來之後的兩人精神都好多了。簡單地吃了點口糧後，艾瑞絲跟著布萊澤走到塔頂。
在幻影兵的凝視下，兩人倚靠著箭樓城牆、居高臨下地俯瞰這片糜爛而扭曲的猩紅大地⋯看著變異成畸形的植物上長出的孢子囊和囊柄，艾瑞絲幾乎可以確認所謂的猩紅腐敗是真菌。只不過那是帶著神祇權能、極為霸道的真菌病，所以傳說中“女武神瑪蓮妮亞被腐敗寄生”。
“寄生”。
據傳，瑪蓮妮雅的身體多處嚴重潰爛、雙目失明，就連肢體都已殘缺不全、全靠著義肢才能正常活動。艾瑞絲想著，看來真菌已經侵蝕了她的全身系統，皮膚，骨頭，臟器，神經等等無一倖免，只不過因為她是神人，才勉強抗衡至今。
可是被真菌感染很痛苦，更別提瑪蓮妮雅已經這麼嚴重，多半是全身被嚴重侵蝕到體無完膚了，可說她時時刻刻活在巨大的痛苦中⋯艾瑞絲想起曾經因為壓力而引發帶狀皰疹、進而導致三叉神經痛⋯⋯那短短不到一個月的病程卻是她人生中痛苦不堪的回憶，哪怕換了一個身體，哪怕今夕何夕，神經性病症的疼痛讓她難以忘懷，甚至認為疼痛管理科與安樂死是藍星現代醫學最偉大的貢獻。
艾瑞絲無法想像全身每一個部位、每一個細胞都在疼痛是什麼樣的感覺⋯是何等糟糕的人生。
於是，永遠無法擺脫痛楚、只能在強烈的疼痛中感覺身體正逐漸腐爛的神人，萬千年的壽命不是恩賜，神祇的權能不是榮耀，而是永恆的、最惡毒的詛咒。
所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呢？
瑪蓮妮雅何錯之有？在撕心裂肺、足以令人喪生神智的劇痛中，米凱拉是唯一一個讓她還記得自己仍有著身為人的尊嚴和底線、是她的庭繚之光，而她唯一的光芒被搶走了；蒙葛特和蒙格何錯之有？他們被視為黃金律法下的污穢，是這片聖光照耀的大地上的詛咒，更是黃金家族難宣之於口的恥辱。他們卑微地想要抓住從孔蓋落進下水道的黃金樹葉。名為“愛”的黃金樹葉。只不過蒙格的樹葉是“在支配中得到認同”，蒙葛特的樹葉則是“藉由保障王權的穩定性，來得到黃金家族的認同”。
而菈妮、拉塔恩、葛德文，他們何錯之有？
交界地的百姓生靈又是何錯之有？
哪怕是瑪莉卡，她的錯，她的罪，誰能說得清是什麼？
不過是一隻隻被風暴吹得支離破碎的蝴蝶罷了。
蓋立德的風帶著一股腥臭味，法洛斯要塞附近有燻燒火牆，理論上氣味應該稍微淡一點，但是火牆的高溫蒸騰了空氣中的臭氣，反而形成一股⋯非常難以形容的味道，令人作嘔。艾瑞絲幫自己和布萊澤放了個鎮靜魔法，又拿出提神醒腦的草藥包直接懟在鼻子上一陣狂吸猛聞，只差沒有直接綁在鼻子上當成空氣過濾器⋯這才感覺好多了。
沈默了良久良久，艾瑞絲先開了口，在徵得布萊澤的同意下，問了一個頗為冒犯的問題。
為什麼背叛黃金律法？
對於小姑娘的問題，布萊澤不預想卻也不意外。他倚靠著牆坐了下來，把玩著大劍。男人的力氣很大，在艾瑞絲眼中跟鋼樑一樣的雙手巨劍，他可以當成單手劍使用。
「誓言太多了。」布萊澤看著艾瑞絲，眼神中是她的閱歷讀不出的萬年滄桑。
「騎士要立下的誓言太多了，如果那些誓言相互衝突了怎麼辦？」半狼人凌亂斑駁的毛髮被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頭滄桑而疲憊的老狼。「守護了這個誓言，就要背棄另一個。如果真的要追究，世上就沒有騎士了，因為每一個騎士都會是背誓者，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活得久一點妳甚至會發覺，背棄誓言就像今天選擇喝蒸餾酒還是釀造酒、這條岔路選擇要走左邊還是右邊。」
「我是菈妮的騎士，我選擇守護對菈妮許下的誓言。」他說。
接著布萊澤指著某個方向，「太陽城在那裡。無上意志落下的隕石把法姆．亞茲拉打進時空的夾縫，但是蓋利德不是只有法姆．亞茲拉，“天空之城”也不是最糟糕的結果。」
獸人擁有高度智慧，龍族力量強大，正直剛猛、威武不屈。蓋利德曾經是天下英雄都想前進的聖地。
「什麼都沒了。」布萊澤發出沉悶的嗤笑聲，「⋯或許到那附近的墳墓裡挖一挖，還可以找到穿太陽城盔甲下葬的騎士，證明這世上的確有個太陽城。」
其實這些事情跟布萊澤毫無關係，只是同為正直勇敢的騎士，這些事情令他感到⋯布萊澤停頓片刻後才又繼續開口，「法姆．亞茲拉被毀，龍王率領失鄉騎士和殘存的太陽城士兵，鎮壓了趁亂反叛的城主、奪回風紗堡。失鄉騎士本領好，損失不大，但是太陽城的士兵幾乎全軍覆沒⋯」
萬年的人世流轉，布萊澤想說些什麼，不擅言詞的他卻還是說不太出什麼，只輕輕地重複：
「我背棄了對黃金律法的誓言，但我守住了對菈妮的。」
Notes:
我在看著你，就是那個I am watch you的梗圖😆
瑪蓮妮雅的追憶文本：米凱拉與瑪蓮妮亞是由單一神袛所生的子嗣，因此他們都是神人，但那生命卻十分脆弱——其中一人永遠年幼；其中一人腐敗寄生。
瑪蓮妮亞跟拉塔恩的真菌感染可以參考像是隱球菌病這種全身感染性的真菌病（足癬是淺表層感染類型），病徵：「最常侵犯中樞神經系統，造成腦膜炎，其次是發生在肺、皮膚黏膜、骨、前列腺、泌尿道、眼睛或其他器官。」神智不清或是視力缺失，甚至要截肢都有。
「好多好多誓言⋯他們要我一次又一次地發誓，保衛國王，服從國王，服從父親，守護無辜之人，保護弱者。如果父親藐視國王呢？如果國王殘殺無辜呢？太多太多了。不管怎麼做，背棄誓言是免不了的。」——詹姆．蘭尼斯特。
話說，我是到挺後面才發現蓋利德只有北方的龍墓跟野獸神殿那一帶的天空是正常顏色，不得不佩服FS真的太細心了。就是那啥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麼法洛斯要塞的頂樓有幻影兵，樓下卻是怪物的巢穴？？？
從瑟利亞隱藏洞窟到腐敗病教堂這一帶有很多死誕者，他們拿的是太陽盾，披風上也有太陽盾的圖案，而且能夠用死亡魔法，而這種裝束的死淡者在風紗堡附近的一個很多水母的墓地區也有。
太陽城盾牌上面繪製的建築風格，我看不出來比較接近遊戲現有的哪一座城，所以在未知的狀況下如果要瞎猜⋯我是說，選一個地方，個人傾向太陽城的位置比較有可能在蓋利德，而且就在很可能就在那一帶。因為那些死誕者墓碑的位置從地圖上來看，差不多是慟哭沙丘那個大洞的邊緣，而風紗堡那邊並沒有隕石毀滅的紀錄或是痕跡。
所以有可能是當初被隕石打中的時候，法姆亞茲拉被打飛而太陽城全毀⋯以及越來越覺得龍王的神真的是太陽神。要不宮崎大人你快用dlc來打我的臉吧，球球了（臉伸出眼睛閉上）。
Chapter 110: 早該解決的那一點兒小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蒙格溫的血指跟白面具們，幾乎都知道梵雷跟一個褪色者談妥又談崩、任務失敗的事。
——這是比較委婉的說法，而真相是個笑話。
梵雷這個口口聲聲為了王朝付出一切、公正無私的招募者，公器私用開後門，對人家掏心掏肺掏褲襠，下場不但被甩了，還被對方給單方面解除咒印——這一道響亮的巴掌可是打得連兩位大人都聽到、掌風都扇到兩位大人臉上了。可不是嘛，帶著神性權能、與兩位大人連結的咒印被解除了，“權能之源”怎麼可能不知道？
儘管大人沒有出言責備，但是梵雷在蒙格溫已經成為一個行走的笑柄，所以這陣子他的處境的確有些艱難——白面具還好，畢竟他是“第一人”，也可說是白面具的領頭，所以大家是不會把難聽話直接說出口。而血指和鮮血貴族們雖然是窮凶惡極之輩，但大多個性冷漠孤傲，只在乎交辦的任務和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道”，別人的閒事就是再可笑他們都是冷眼看待，至少明面上不會說什麼。除了少數愛挑事的人。
所以梵雷的艱難之處在於，倒不是大家會當著他的面指指點點，但氣氛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看不見摸不著，你卻能感覺到。無聲的輿論殺傷力並不亞於有聲的輿論。再說梵雷是何等神經敏感的人，受了打擊之後就更加脆弱，面對這些無處不在的微妙氛圍他也就格外艱難。
於是，那所謂“少數愛挑事的人”就是他的情緒宣洩口了。
本來，梵雷就特別厭惡破壞群體和諧、對王朝以及三位大人的尊敬跟敬仰之心都不夠虔誠的無禮之徒。若不是同為王朝效力，他一句話都不想跟這種人說、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予。
⋯那是當然，撇開信仰不說，彼此都是裝模作樣又陰陽怪氣的人，怎麼可能合得來。
只不過，新仇舊恨，而梵雷不想再忍了。
＊＊＊
涅利烏斯特別喜歡出沒在寧格姆福，因為那裡是褪色者回歸交界地的“出生點”。
褪色者可以分成兩種，如果只是單純的“回歸者”，他們會因為已經死了太久，復活之後記憶和認知都會出現缺失或是碎片化的狀況，要花上好一段時日才能逐漸整合。所以才剛死而復生的褪色者再次回到交界地的時候，多半都有點恍恍惚惚地找不到北。
況且自葛孚雷離開交界地到現在經過了太漫長的歲月，在歷經數千年的破碎戰爭後，交界地的環境人文與風貌有了極大的改變。這些“回歸者”雖然曾經生活在這塊大地上，但故土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故土，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他們與一個異鄉人沒有太大分別。
另一種褪色者則是回歸者的後代。對涅利烏斯來說，這種就更好了，因為他們是真真正正的異鄉人。如同白紙一般的嬰孩⋯當然了，涅利烏斯當然知道交界地之外並非樂土，就連初始之王在交界地外都死狀淒慘，但是那又如何呢？復活的懵懂和初來乍到的迷茫足以將戰士退化成待宰的羊羔。
如果讓涅利烏斯選擇的話，他的首選是漂流墓地外頭。在褪色者被亞人嚇得驚慌失措，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以為自己終於逃出生天而欣喜慶幸的時候，埋伏在外的他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用逆刺劃破羊羔脆弱的咽喉、讓新鮮溫熱的血液滋養逆刺上的螺紋。而褪色者臉上驚恐、不可置信的神情，就是最上等的興奮劑。
可惜不行。羅德爾派了重裝騎兵在這一帶巡邏，動靜太大會引來那些人。
梵雷那種陰暗猥瑣的鼠輩倒是可以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拐騙這些回歸的傻子，但若是想要把漂流墓地當成肥沃的獵場、盡情享受狩獵的快感，很遺憾地，這裡不行。
那，若是再上去點，亞基爾湖那邊呢？
哦，也不行，那裡有條飛龍盤踞，亞爾基就是牠的名字呢。
要不，官道附近？
抱歉，還是不行。葛瑞克雖然是個老混蛋，但是官道上除了葛瑞克的軍隊還有黑夜騎兵跟凱丹人。葛瑞克軍不會多管閒事但黑夜騎兵跟凱丹人會。更別提葛瑞克已死，現在的風紗堡已經由熔爐騎士接管⋯賜福王可是出了名的手長，那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自詡蠻勇正義的北方蠢漢也是出了名的愛管閒事。
⋯好吧，那再委屈一點，往東邊點移呢？
⋯嗯⋯抱歉，還是⋯⋯
霧林一帶本該是個好地方，卻被一群骯髒的野人給佔領。那個蠢貨打包票能解決，說只要劫走亞人女王，把野人引進海德要塞之後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剩下的再分進合擊、慢慢清理，就能將霧林的亞人趕盡殺絕⋯結果倒好，亞人女王死了、亞人暴動，還把熔爐騎士給引來了，聽說還不是風紗堡那一個⋯到底哪來這麼多熔爐騎士這種鬼東西？想到這裡，涅利烏斯煩透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跟梵雷一樣。不過說再多也沒用，他還是只能一退再退，潛伏在亞基爾湖的北方支流處。
今天是個幸運日。
看到跌坐在河水裡節節後退到退無可退、穿著戰場醫生服的褪色者狼狽不堪的模樣，全身散發出名為恐懼的氣息，涅利烏斯已經開始興奮了。
——弱小的褪色者沒有必要活著，反正不是今天被他殺了，明天也會死在其他的什麼東西手上。
也就梵雷那個蠢貨才會主張要去招募褪色者，還以為這麼做大人就會看重他、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不知道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笑話⋯⋯涅利烏斯懷疑他其實是知道的，只是這無能的懦夫不敢面對罷了。畢竟除了幫人塗塗藥沒其他半點本事的廢物，若想證明自己有點價值，就只能瞎找事來窮折騰了。
——什麼白面具，不過是一群卑賤的無用之物，跟那些長生者沒什麼兩樣。
或許是投射效應，眼前這個戰場醫生⋯全交界地裝束如出一輒的戰場醫生，讓涅利烏斯更亢奮了。他認真思考著是要避開要害千刀萬剮，剁下手指往他的嘴裡塞、再逼他吃下？還是活剝他的皮之後⋯不行不行，難得遇到一個戰場醫生，不能讓他太快死掉，得想想更有創意的玩法。涅利烏斯臉上的三叉咒印隨著他的笑容而扭曲。
就在涅利烏斯決定先把他從水裡拖出來，將這傢伙的雙手用一對逆刺分別釘在岩壁上、再慢慢研究要怎麼玩，此時，他的心臟突然狠狠地縮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劇痛涅利烏斯手上的逆刺差點拿不穩。
「操！」
面色猙獰的惡魔口出穢言，褪色者的目光仍然移不開那對逆刺——他是戰場醫生，當然知道這對怪異的武器，它的形狀，還有上面的顏色代表什麼。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很快地，他就會化為這副能最大化出血量、可說是專門用來放血的凶器上另一道陳舊乾涸的血跡。
「骨頭倒是硬啊，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說⋯嘖嘖嘖⋯不會是被嚇到說不出話了吧？」涅利烏斯將其中一把逆刺掛在腰際，正準備伸出手時，他的心臟再次緊縮⋯如果剛剛的收縮是一閃而過的意外，那麼這次的收縮則是明晃晃地正式宣告。
涅利烏斯痛到當場跪在地上發抖，全身冷汗不停直冒，嘴唇青紫、痛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呀，就是個可悲的莽夫呢，我親愛的涅利烏斯。」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涅利烏斯忍著痛回頭。男人雙手交疊，口氣是令人熟悉的厭惡感。
「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要知道“千萬別惹醫生跟廚師”⋯我以為這是常識呢。」梵雷彎下腰，近距離看著涅利烏斯。他稍微瞇了瞇眼、唇線微微上揚，像是在品味涅利烏斯痛苦的表情。「不過啊，看來是我的錯，我忽略了世上有很多連常識都沒有的粗鄙之人⋯請接受我的歉意。」梵雷將面具摘下、掛在腰間。
梵雷是如此專注地凝視著滿口鮮血的男人，他不僅要細細品味這份痛苦，梵雷還要涅利烏斯好好地看著他的臉。梵雷逼他看著這張望之生厭的臉、這張將要奪走他生命的臉。
不甘、忿恨、殺意⋯梵雷從涅利烏斯的眼曈倒影裡看到了“仇人”。他很滿意。被因為看著仇人的臉而變得更加扭曲猙獰、卻又無能為力的目光注視著，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打雁終被雁啄瞎眼，恣意主宰他人生命、品味他人痛苦者，終有一天也成了愉悅他人的興奮劑。
涅利烏斯本來以為這只是一次無傷大雅的“鬥毆”，等他好了再找回場子就是，不然這懦夫敢怎麼樣？自相殘殺嗎？但是看著他卸下面具後的面容，涅利烏斯才驚覺情勢超出了掌控。
跟過往浮誇作態、軟趴趴卻總端得一副深沉高貴樣的虛張聲勢不同，梵雷完全變了個人。
男人面容憔悴，濕潤的雙眼彷彿才剛哭過，精神脆弱到不堪一擊。如同已經被輕摔過多次、表面還沒有裂痕但構造其實已經受損的瓷器，只要手指頭稍微用一點點力氣就能敲破。
明明像是承受了強烈的悲傷，但男人的眼神卻平靜而深邃。他脫下了虛假與輕浮，變成寂靜的死海，透出壓抑而蒼白的無力感⋯如此脆弱，卻又讓人覺得現在的他能夠做得出任何事。
⋯被親人輕視、拋棄時，梵雷撐下來了；跟隨初始之王南征北討，最後失去一切、悲慘地死在荒野中，梵雷撐下來了；復活之後，獨自一人在這片大地上漫無目的地遊走，失魂落魄地像個長生者，梵雷勉強撐下來了；幾乎丟了性命、最後從血池重生時，梵雷當然撐下來了。但是這次，梵雷再也撐不住了。
要說他是戀愛腦也好、因為累積了太多悲傷，以至於再也站不起來也罷，總之他的真撐不住了。梵雷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什麼東西崩潰了⋯不是很多，沒有徹底潰堤，但的確有某一部分支離破碎了。
現在的他，就像碎裂的瓷器被粗糙的技巧一片片地黏回去。遠看完整，近看發現根本不成形⋯慘不忍睹。
「操⋯你對我⋯做了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涅利烏斯體內黏膜被腐蝕，心臟重重縮起又放開，頻率短促地重複收縮帶來的痛楚，連帶著引發了其他臟器的攣縮。如果說心臟強烈收縮是被壓住的悶痛，讓人喘不過氣、冷汗直冒，那麼黏膜受損嚴重的臟器痙攣則是會讓人恨不得能立即死去⋯死亡都比這種疼痛來得溫柔。
涅利烏斯蜷縮著身體，倒在水裡劇烈顫抖。他體內臟器翻江倒海、劇烈扭絞著，口中不停溢出鮮血和嘔吐物。
「當然，當然。」梵雷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後背死死抵著山壁、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的“同行”，接著回過頭、繼續目前首要處理的事務。「替偉大王朝清理毫無尊敬之心的無禮惡徒，豈不是人人有責？你這種野蠻人就像木頭裡的囊蟲，若不清除，遲早會動搖王朝的根基、為大人帶來困擾⋯我不過是比別人多了幾分先見之明、比起那些自私的傢伙有著對王朝全心全意的愛⋯大人與母親的愛，不容你玷污。」
聽到梵雷的話，涅利烏斯笑了出來，儘管他滿口穢物，臉色也因為疼痛而白到發青、五官扭曲。
「放⋯你娘⋯的屁⋯⋯你不過⋯是公報私⋯仇⋯為了⋯那個女⋯⋯」
話沒說完，涅利烏斯的脖子已經被慈悲之劍劃開。沒說完的話也只剩下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以及血沫在喉嚨和氣管裡湧動的聲音。
「我跟她的事，輪不到你來開口。」
梵雷將短劍上的血隨意地抹在自己那身血跡斑斑地白罩袍上——嚴格說起來，那身罩袍的底色早就已經不是白色了，不過誰管他呢？接著他走向瑟縮在山壁與巨岩之間、差點沒把自己給擠進縫裡的倒楣鬼，輕聲說道：「你覺得自己是褪色者，還是醫生？」男人隨即想到什麼似地皺了皺眉頭，有些懊惱。
「⋯噢，我該先自我介紹，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名為梵雷，是偉大蒙格溫王朝的招募者。」梵雷對男人伸出手，笑得無比溫和，彷彿剛剛殺人的不是他。「我將為你帶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過在此之前，必須請你先回答我⋯你認為自己是褪色者，還是醫生⋯？」
⋯倒楣鬼覺得這人比剛剛那傢伙還可怕⋯倒不是武力強悍什麼的，而是那股自我毀滅感讓人不知道這人會做出什麼⋯⋯他在戰場上閱人無數，多悲慘多負面的人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這麼陰鬱頹喪的。要說慘這人好手好腳的是能多慘，卻渾身死氣沈沈，可見他的精神意志很脆弱⋯只是狀況未明的前提下說這些都是虛的，猜測他的問題是什麼用意、怎麼回答的生還機率比較高也沒用，還不如從心。
「我⋯我認為自己是醫生⋯」一但有了開始，後面就容易、流暢的多，至於結果就不是他能夠左右的，看命運吧。「事實上，我也一直都是醫生，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褪色者”是別人說的⋯要我說，那是強加在我身上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這樣啊，那麼，你覺得你是一個勇於和命運奮鬥的戰士嗎？畢竟，你知道，指頭已經衰弱無力，無法再引導褪色者與巫女相遇。」梵雷朝著瑟縮的男人又走進了兩步⋯然後人家縮得更小了。一個將近兩米的大漢把自己縮成球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評論。
然而兩米大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醜樣，更不敢小看這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傢伙。他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的意向是當一個醫生，而不是戰士，始終如此。但是說實話，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也不認為自己具有戰士的心性而交界地的狀況看起來不大好⋯所以，我、我其實也可以接受其他的安排⋯⋯」
男人的話讓梵雷笑開了。他的眼睛像兩道彎彎的月亮，微微露齒的笑容如同鄰家溫和的男主人。
「太好了⋯噢⋯太好了⋯」梵雷握住男人的手，並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如你所言，交界地的狀況的確不大好，處處都是危機，隨和善良的人在這片險地上是很難生存的，更何況⋯你似乎是孤身一人呢⋯」
「不過你遇到我就可以安心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我會庇護你⋯畢竟我們是同行。而且，我最欣賞友善隨和的人了。」
＊＊＊
隔天守夜時，英格威爾主動跟艾瑞絲談到過往。
要說風暴王的事情，有幾個人能比英格威爾知道得更多呢？但是艾瑞絲從來不想問他。
其實蓋利德跟風紗堡、風暴王的這些過往，就算不知道也不會怎麼樣。關於蓋利德的現況，也無須經由他才能得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戳人家的傷口呢？
但是英格威爾主動提起，艾瑞絲很高興就是了。她不想探知他人隱私，但是人家願意主動分享象徵了信任與親近⋯這種家人之間的親密讓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溫暖不已，也能有更多的能量和勇氣繼續走下去，走這段艱辛的旅程。
只是，當艾瑞絲問英格溫爾想不想去天空之城，英格威爾沉默了很久。
艾瑞絲以為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話、正想道歉的時候，英格威爾像是看破了她的窘迫，先開了口。
「我不知道。」英格威爾的口氣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和茫然。
「我願意為了吾王而死，但我已經死了，而我一直以為自己最後的歸處會是黃金樹，所以從來沒有想過對吾王連死都該相隨⋯我死了，卻又不完全死了，再說現在已經無法歸樹⋯⋯所以我該追隨吾王嗎？」
「而且，吾王受了重傷，回到法姆．亞茲拉只是在等死⋯牠唯一的想法只剩下在死前再見到“那一位”⋯所以，就算能夠上得去⋯我真的該去嗎⋯？」
艾瑞絲緊緊抱住英格威爾，她說不出任何話語，但她衷心祝福他能夠找到答案，就算這份祝福以沉默的方式表現。
Notes:
臉上有個大血叉的光頭男．卒。（bu
Chapter 111: 猴子下山狗撒歡，人崩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驛站街廢墟的地下室，今天有客人造訪。
「難為你居然能找到這種地方。」瑟濂看著下山的土匪正坐在她心愛的雕花高背椅上抖腳，她默默地戴上頭罩後，在頭罩的遮掩下翻了一個很不優雅的白眼，口氣很差⋯⋯當然很差，魔法師不穿鞋而是以繃帶纏腳。有些魔法師講究一點，出學院的時候會換上鞋子，但不是每個人都會這麼做，尤其是海摩教室的猴群。於是乾淨的地窖就這麼髒了，被一隻臭猴子給踩出一堆泥沙印。不存在血管的分靈體感覺到腦部血管劇烈張縮，並且有點兒堵堵地血流不太順暢。
相看互臭的塞恩看著瑟濂把頭罩帶上的動作，也是一言難盡。
「⋯分靈的時候可以連著頭罩，或是不帶著頭罩，為什麼妳不帶著頭罩，卻另外再戴上一頂真的頭罩⋯放屁為什麼要把袍子撩起來再放⋯？」聽來繞口，也就是瑟濂的分靈體是沒有戴頭罩的，但是她卻弄了一個真的實體頭罩來帶在虛的分靈體上。對塞恩這種糙漢子來說真的千古之謎。
⋯瑟濂又翻了一個白眼。
就算是分靈體，就算能不用眼睛視物，帶著頭罩跟沒戴頭罩那視覺是一樣的嗎？哪怕是分靈體，迎風的時候吹在頭罩上跟吹在自己臉上、心裡感受到的清爽感紓壓感那是一樣的嗎？撙下巴思考的時候手是直接抵在自己的輪廓上跟抵在石頭頭罩上那感覺又是能相提並論的嗎？然而瑟濂不想跟這隻臭猴子解釋這些，髮油跟屍油、面霜跟屍蠟都分不出來的猴子能懂個屁！
「就算星星又開始流轉了你也不可能聽得懂⋯還有誰告訴你我在這裡，你到底要做什麼？」
「⋯妳那個小徒弟在風紗堡城外的鎮上買了一間房子，養了一個被關在學院大門外的低階魔法師。上次她帶我一起去找那個叫多普⋯托普⋯托普斯還是什麼的⋯反正就那個整張臉上唯獨頭頂沒毛的傢伙。我發現她好幾次朝著某個方向望啊望，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望情人，原來是在望遠方的老媽子啊。」小學妹不在身邊，塞恩機掰本性畢露，「我們不用繞圈子了，鑰匙在妳手上對吧？」
是啊，不用繞圈子。聰明人說話總是能夠精簡字詞，就連謊言也省下來。
「鑰匙，我交給她了。」
「瑟濂！妳到底想幹什麼！」塞恩拍桌，放在桌子邊緣的墨水瓶被震倒在地上，發出了清亮的破碎聲。「是不是只要能達到目的誰都可以利用？啊？是啊，我早該想到的，你們這些傢伙目空一切，就連自己的身體都能隨意捨棄、連命都可以不要，所以別人的命算得了什麼，是吧？」如果眼前的不是分靈體，他早就揪住她的衣襟了！
「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是嗎？！」瑟聯一陣心梗，沒有心氣的分靈體仍舊感到心氣不平穩，「就算已經看不到星空中的命運，我也能感覺到她與我有很深的牽連。既然她不願意停下腳步，我除了把所有的“鑰匙”都交給她還能怎麼做？想指責我的話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做？」
「不用把話說得那麼好聽。」塞恩冷笑，哼了一聲鼻息，「妳已經知道亞茲勒大師在哪了對吧？所以你才會那麼爽快地把鑰匙交給她。」
本來，兩位大師的位置只有樞機會的人知道，但那是還活著的狀況下。當人死了，就不再是秘密了。所以塞恩已經知道亞茲勒在遁世者村離世的事情，也知道了當天有一個褪色者誤入遁世者村。不過就當時的狀況來看，他們認為亞茲勒的離世與那個褪色者無關，純屬巧合，便沒有朝這個方向多做追究⋯既然樞機會認定無關緊要那說出來也無所謂了，於是，基於交情等種種因素，塞布特私下告訴塞恩，當天造訪的褪色者就是他帶進學院的那個小姑娘。
「⋯我是知道。」為了防範塞恩這個咆哮帝帶來的損害，瑟濂把另一瓶墨水往桌子中間移，免得又掉了。她目前的狀態要補給物資還挺麻煩。「我不否認，在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我就更放心將鑰匙交給她了，不過你也不用激動，就算沒有這件事我還是會這麼做⋯如果她選擇不去蓋利德，哪怕她跟亞茲勒大師有所牽扯我也不會把鑰匙拿給她⋯⋯所以，塞恩，你應該很清楚了，這是命運。就算不是我的命運，也是她的。」瑟濂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口氣平靜。
「去他媽的命運。」塞恩簡直想吐口水。
雖然無法防止鑰匙落入起源派激進份子手上，但是東西已經也不在了，所以塞恩的目的既是失敗了也成功，那麼糾結也無用，倒是認真想想要不要去紅獅子城堵人。
於是他起身打算離開。
「站住。」
瑟濂叫住塞恩。
「不要去找她，不要插手她的命運⋯別讓她介入學院的恩怨。有什麼事情，直接找我就好。」
聰明人對話就像棋手，對家下了一步棋他們就可以往後猜出無數種可能。而越是優秀的棋手能夠記住的棋譜、能夠預測的可能就越多。
止住腳步的塞恩停頓了好半晌，最後吐出一口濁氣。
「⋯如果小姑娘活著回來了，跟她說那個光頭已經回到學院，我讓人弄了大書庫上層的許可證給他。最上層我權限不夠，不過應該也沒那個必要，一個低階魔法師這些夠他研究一輩子了。」
＊＊＊
從離開法洛斯要塞後布萊澤就安靜如雞，這讓女孩兒害怕極了，生怕他憋一發大的⋯類似哈士奇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安靜十分鐘，遠比牠直接拆家來的令人膽顫心驚⋯差不多是同樣意思。女孩兒嬌花般的身軀再也無法承受哈士奇的摧殘了。
但是莫非定律永遠不會讓你如願。
當布萊則指著懸崖邊的上升氣旋，要女孩兒呼喚出托雷特，接著他們倆全身連人帶行李乘坐在托雷特身上，再讓牠往懸崖深不見底的氣旋柱一跳⋯⋯艾瑞絲當場驚聲尖叫、指著布萊澤幾乎要罵出禽獸二字。
「放心，不會有事。」布萊澤對自己的計畫非常有信心，他的口氣堅定地像個傳教的、指了指前方那目測離懸崖有好一段距離的氣旋柱，「雖然離得好像有點遠，不過不用擔心，妳叫牠對準位置之後拿捏好力道，然後閉上眼睛往前一跳，絕對能成功的。跳進去之後只要放鬆自然地讓氣旋托住身體就能夠平安降落。不過要記得，落地的時候千萬別磴，否則氣旋會把我們衝飛天呢。」說完，布萊澤自己“哈哈”地乾笑了兩聲。
⋯金排球。
總是委婉有禮的嬌花女孩兒真心有了想給哈士奇一巴掌的衝動。
⋯你讓兩個負重都超過上限的人同乘在一匹正常人類體態適用的馬身上，還要人家馬馬拿捏好力道、要跳得夠遠又不能太遠？你母親的9分IELTS的要求呢吧，靈馬也不能這麼操好不？再說托雷特又不是沒有脾氣，天天跟牠大眼瞪白眼的也不是你，你倒是說得輕巧⋯還有呢你母親的衝飛天呢，你什麼時候說話這麼輕盈飛揚了，一定有鬼。抓住破綻的女孩兒戰戰兢兢地詢問重點。
果不其然，面對女孩兒的靈魂質問，半狼騎士抓抓頭、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壓了又壓，明顯心虛但語調依舊理直氣壯：「我又不騎馬，怎麼可能會去跳氣旋。再說你能想像我一個不小心被衝飛上天空的樣子嗎？？」
⋯那我們連人帶馬帶行囊一個不小心被衝飛上天空的樣子就會比較嚴肅、帶著謫仙的氣質嗎？？再說如果失敗了怎麼辦，誰來厚葬我們？都摔成碎片也難分你我了吧？？那我不就要跟你合葬了嗎？？？
女孩兒震撼到久久不能自己，精神領域裡內個嬌花般的自我已經倒地、蹬腿，口吐白沫。
然而若是懂得察言觀色，蠢狼跟哈士奇的別稱就不會叫“月月”了。
布萊澤覺得小姑娘這是不信任托雷特的業務能力所以嚇到腿軟了呢。也是，要把自己跟同伴的身家生命交給一匹馬是有點強人所難，不過畢竟托雷特是靈馬，倒也沒有那麼不堪。貼心的耿直boy想著，他一定要讓小姑娘發現托雷特的好、要引導她給予更多的信任。
於是高大的狼頭巨漢一把握住艾瑞絲的腳踝，無視她的慘叫聲，像是拖屍體一樣地連人帶行李往懸崖邊拖行。能把巨劍當成單手劍揮動的狼人騎士力能扛鼎，女孩兒十隻手指死死插進地面還是無法帶來絲毫阻力，在堅硬的沙土地上留下十道深深的扒拉指痕。
就在布萊澤打算把艾瑞絲像是倒拔垂楊柳一樣整個人抱起倒過來，像是灑胡椒罐似地用力地上下晃動、想抖出她身上的靈馬戒時，他突然停下了動作。而已經預知到布萊澤想幹嘛，並且很擔心會被他晃出尿、打算直接喚出托雷特來爭取時間的女孩兒，看到他動作停下來之後不是慶幸，而是更深的恐懼⋯
「我聞到了。」布萊澤先在空氣中嗅了嗅，接著再往她身上懟。於是女孩兒臉色慘白了。
「我⋯我已經尿出來了嗎⋯？抱⋯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
「⋯⋯⋯⋯⋯」布萊澤以為，用拳頭堵人嘴巴已經是她奇葩行為的巔峰，看來他的格局還是小了。
「⋯沒有尿⋯⋯我不是要說這個⋯」布萊澤噎了噎，「我是要說，我聞到這附近⋯跟妳身上帶著的某件物品的味道一樣⋯本來這也不是該大驚小怪的事情，但是這股味道⋯⋯是星星的味道。」為求慎重，布萊澤一邊說一邊聞個不停，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是的⋯的確是“星星”的味道——觀星者之始，卡利亞與魔法學院之末。
聽到布萊澤的話，艾瑞絲人也不驚恐了、平滑肌也緊實了，連忙從地上爬起。她不知道布萊澤指的某種物品是什麼，便將全身的東西都掏出來，攤在地上給布萊澤辨識。
布萊澤的視線停留在瑟濂交付的那把鑰匙上。
艾瑞絲知道學院的流派之爭跟布萊澤無關⋯多半，就算是菈妮也不會插手起源派的紛紛擾擾，所以她如實告知了亞茲勒和盧瑟特的事情。
「看來，這的確是妳的命運⋯」布萊澤摸了摸下顎，「那就走吧⋯味道離這裡不遠，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我們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
離得不遠跟找到了是兩回事。距離再近，找不到的話那也是咫尺天涯。
兩人現在正處在這種尷尬的狀態下。
看著小姑娘對跳氣旋這事這麼抗拒，布萊澤想著要不下次好了⋯雖然麻煩了點，繞路就繞路吧。於是兩人就這麼又走又攀繩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來到了氣旋柱底層，也是“味道”的所在區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艾瑞絲跟著布萊澤繞到精疲力盡，在法洛斯要塞養回的那麼點兒精力又見底了，但“味道”的來源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傻狗刨地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艾瑞絲這才知道布萊澤只能知道大概的範圍，無法精準定位。難怪咖列說他找東西的能力差到一個慘不忍睹。
「啊啊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回去找大蟲問路！不肯配合我就直接把鑰匙戳進牠鼻孔裡讓牠聞！！」進入了猩紅色天空的區域後，腐敗權能的力量更強勢、更讓人不舒服了，於是再也受不了的女孩兒倒在地上打滾耍賴。她已經累到什麼都無所謂了，人偶兵變異動物什麼的不行那就找腐敗眷屬，總有個鼻子靈的，她要去當綁架犯！試了不行再換一個也比在這裡瞎晃好！
「⋯⋯⋯⋯⋯」布萊澤覺得鼻子痛痛的。
⋯怎麼說，就是，難為她忍到現在也沒把鑰匙戳進他的鼻孔裡，布萊澤感到欣喜慶幸以及心虛內疚，並且伴隨著鼻孔幻痛。
女孩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滾蠕動、口中發出無意義地哀嚎言語⋯她是很累，但心裡更悶！所以哪怕會無謂地浪費體力，如果不藉著這些傻逼行為把心裡的鬱悶感抒發出來，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把鑰匙戳進布萊澤的鼻孔裡！！！反正再這樣瞎晃下去體力遲早也是會耗盡，怎麼浪費不是浪費對吧？！
就在艾瑞絲覺得自己發洩得差不多了、準備來個最後的巔峰後就是完美的Ending時，命運，讓本該沒有然後的然後卻是馬不停蹄地接上另一個beginning⋯
艾瑞絲在山壁周遭滾來滾去撞來撞去，然而就在她滾動撞擊到某處的時候，本該是岩壁的地方消失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於是女孩連人帶行李往後栽進了一條向下延伸的地道。女孩兒在黑暗的地道中滾啊，滾啊，滾啊⋯⋯伴隨著通通通的撞擊聲以及殺雞般地慘叫聲。
「⋯⋯⋯⋯⋯」聽著一邊罵髒話一邊滾啊滾啊滾的傻姑娘，一時之間，布萊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Notes:
是的，老師能摘頭罩之謎的真相解開了😆
金排球＝真難笑。閩南語。
Chapter 112: 朝聞道，夕死可否？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菈妮從小就是倔強的小公主，慷慨，大方，有情有義⋯都不太像是形容一個皇家公主會用上的常規性字詞。但是蕾娜拉跟拉達岡並不會為了要她扮演好公主的角色而去壓抑她的本性，反而鼓勵她跟隨自己的真性情去接觸這個世界。
然而這個世界如此沉重，外神與外神的鬥爭，權能代理人之間的鬥爭，普通人類之間的鬥爭，人類與非人生靈的鬥爭⋯還有諸多條條框框的皇室規矩要遵守，因為有無數世家大族在看著你，鄰國的貴族世家也在看著你，整個交界地的平民百姓都在看著你。於是，天真爛漫的小公主終究還是穿戴上貴婦人的盔甲——如同被雕刻在人偶臉上、不管發生什麼永遠不會改變的微笑。
但是，已經成為一位端莊得體、高貴優雅的公主殿下心中依然保有自我。她仍舊是那個紅髮如火，會跟自己的野獸騎士玩在一起、打成一團的野姑娘⋯仍然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無愧我心。就算在寒冷黑暗的孤寂中粉身碎骨。
紅髮是她心中的生命之火，也象徵她的父親。
到最後，儘管從不曾被打斷傲骨，但她還是被迫放棄了紅髮，並將微笑真正地刻在臉上。永遠。
布萊澤跟她的起點雖然是錯誤的，但他們卻將其導正。布萊澤將自己完全奉獻給菈妮，全心全意地侍奉她、信任她，為她付出所有。
⋯雖然，偶爾，當他被小公主壓在地上、揪著狼頭胖揍的時候，心裡也會幻想著有一個嬌嬌弱弱又愛哭唧唧，像是妹妹一樣、能夠滿足他想要當個“強壯哥哥保護妹妹”願望的小姑娘，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挺好，現在他倒是體驗到了。
布萊澤將艾瑞絲連人帶行李背了起來，女孩趴在他背後，全身又累又痛地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怒懟他沿路上的傻逼行為，但仍不忘要放個星光魔法幫他照亮前路⋯當然，女孩堅持絕對不是為了這個傻子，而是不想他看不清楚路把她給摔了！再摔一次嬌花就要碎了！
女孩就這麼趴在布萊澤背上哭著懟著，然後昏睡過去。
＊＊＊
眼睛睜開後，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岩洞裡，艾瑞絲花了十幾秒才讓神智歸位，想起了自己無意間碰到幻影牆，以及之後的事情。她坐起身，揉了揉視線模糊的雙眼。
布萊澤燃起篝火，小山一般的身軀蹲坐在篝火旁啃乾糧。沙沙的啃餅聲以及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響，在這僻靜的山洞裡，不知怎麼地讓艾瑞絲感到格外心安，她甚至想著要再睡一會兒。直到她歪過頭去、看到另一頭的角落裡有兩個被捆起來的礦工。
受到靈魂衝擊的女孩兒垂死病中驚坐起！
布萊澤聽到聲音轉過頭，見小姑娘看到鬼似地盯著那兩個被捆成貓爬柱的倒楣礦工，再正常不過的問候道：「妳醒了。」看到她仍舊死死盯著礦工不放，布萊澤雖然有點不明所以，還是很自然地補充上：「妳餓不餓？要不要吃餅？」口氣那叫一個雲淡風輕，不以為意。
我想餵你吃餅啊公子！
兩個大活人在你眼中連塊餅都不如嗎？不用解釋一下嗎？？你是不是把重點的順序排錯了？？？
於是艾瑞絲忍不住開口問了。
想不到布萊澤理直氣壯：「他們不是要帶路的嗎？不然這礦坑這麼大，妳要怎麼找人？」
這話說的，如果他們倆個不是背對著背坐在地上被捆成90度直角的貓爬柱、嘴裡還被塞了塊髒兮兮的布團我就信了他們是自願應徵嚮導來著⋯女孩兒簡直兩眼一黑，無力吐槽。
「⋯我、我們能不能正常雇傭他們⋯」艾瑞絲揪了揪布萊澤的披風，為了怕他為難，把聲音壓得小小的。
然後布萊澤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看到布萊澤那一臉的茫然，女孩兒抹臉。
她能明白，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亮拳頭就能解決的事情幹嘛搞的這麼複雜。她也能明白，隨意發善心並非好事。但不管哪個世界哪個宇宙，永遠不是什麼非黑即白，一件事情也能夠有一千萬種不同的作法⋯或許能夠長出不同的果實。
於是艾瑞絲把布萊澤拉了過來，兩人窸窸窣窣了一陣。
「⋯還挺麻煩，不過隨妳吧。」蕾娜拉夫婦採細心式教育、奔放式育兒，所以布萊澤從小耳濡目染、很能夠尊重這種自由發散思維的作法。
艾瑞絲幫礦工解綁，溫聲說道：「我們是奉羅德爾之命來找人的，不會傷害你們。」接著她掏出鑰匙給他們看，「這是學院跟羅德爾的恩怨，但我們也不想讓你為難，所以你只要告訴我那位大魔法師被關在哪裡就可以了。」反正羅德爾已經債多不愁，推給他們就是了。女孩兒為她胸口上痛了好久、蒙葛特的魔法造成的傷口討回了一滴滴的公道。
兩個礦工對看了一眼，正要開口說話時，艾瑞絲背後傳來一道陰側側的聲音：「想好了再開口，或者你們最好有本事逃到天涯海角，否則就等著接受羅德爾的怒火⋯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蓋利德的礦業跟魔法學院勾結，羅德爾只是暫時不跟你們計較。」倒也沒什麼，就是黑臉白臉的戲碼。不過布萊澤這話說來難聽，卻不算虛空索敵。
關於蓋利德的礦石開採，拉塔恩和他麾下、追隨他的城主們掌控了部分的支配權。但總的來說，礦產的最終歸屬權還是在統御全境的羅德爾手上。可是因為瑟利亞魔法鎮的關係，礦石流入魔法學院的事情算是公開的秘密⋯交界地上戰亂不絕，礦石被盜賣的事情根本禁不了。再加上拉塔恩師從瑟利亞，雙方關係親近，所以他刻意在“不過份的前提下”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羅德爾人力吃緊鞭長莫及，就算明知這中間存在弊端也無能為力。而這一點在破碎戰爭之後惡化，猩紅腐敗爆發後徹底失去控制。到現在，羅德爾對蓋利德的礦業已經連基本的有效管理都難以做到。
也是因為戰亂，所以現在蓋利德的礦業就跟當初的古遺跡斷崖一樣，礦工人口凋零嚴重。僅剩的礦工所開採出來的少許礦產流入學院的比例幾乎跟羅德爾各佔半，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羅德爾無暇顧及此處。不過說歸說，還是不敢做的太過，因為眾人心裡有數，若是太過頭、羅德爾真要抽出人來計較的話，大家全都得討皮痛⋯不說什麼，魔法師塔附近駐紮的黑夜騎兵團跟紅獅子城的熔爐騎士，哪個都不是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是啊，蓋利德的礦業跟學院的關係當然好，不然怎麼能把盧瑟特藏在這種地方？
沒有人知道礦工們心裡在想什麼、本來會說什麼，但是至少他們此時此刻說出口的話是真的。
他們拿出礦坑的地圖，詳細告知該怎麼走，以及一路上若是不避開的話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東西”，甚至貼心地告知某個轉彎別轉岔，不然會碰上被腐敗感染的結晶人。三個。
礦工們說完，戰戰兢兢地看著兩人，像是卑賤的小民在等待高貴大人的裁決。艾瑞絲嘆了一口氣，心裡有些難受。她從行囊裡翻出一些外傷藥膏跟止咳藥，以及一點小面額的錢幣塞給他們，再讓礦工們這兩天最好避開盧瑟特藏身處會經過的路徑。這麼一來，若是有人問責，他們也比較能夠脫罪——畢竟蓋利德幾乎全數的礦洞都已經人煙稀少，沒發現有人入侵也很正常不是嗎？
＊＊＊
艾瑞絲是第一次來到蓋利德的礦洞，當她用星光魔法點亮空間時，隨即被洞窟內的景象震撼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第一次看到規模跟量體都如此驚人的水晶礦，岩洞裡到處都是依附在岩層上的晶體，比布萊澤還要高大的晶簇，有些櫛比鱗次地直立排列，有些則是橫向生長、呈現層層堆疊的型態。岩洞上方有艾瑞絲前所未見過的巨型六稜晶體像是劍刃一般、自岩壁橫貫穿插而出。在星光魔法清冷的白光下，透過晶石柱折射透出的光線渲染，有些空間呈現神秘的幽藍色，而有些則是幻夢一般的湛紫色。
水晶的形成時間極為漫長而且嚴苛，必須在特定的環境條件下，短則數萬年，長則⋯從洞窟內的六稜晶簇那超乎想像的規模研判，如果這些水晶簇的材質是透石膏的話，也要幾千萬年才得以形成這種規模，但若是石英水晶之類，恐怕得花上數億甚至十數億年⋯這個數字太飄渺，已經不是她可以理解或想像，但至少由此可知，交界地的天然資源非常豐富，這塊土地，這個世界所蘊含的宇宙能量驚人⋯所以這就是高等生命體爭相搶奪交界地的原因嗎⋯？
真的，只有交界地嗎？
艾瑞絲無法說服自己，一顆星球上只有一小塊地界如此特殊。
交界地“被濃霧包圍”，聽起來像是被用某種力量隔離開來的空間，通俗點的說法就類似結界內的空間。而從葛孚雷“被剝奪賜福、逐出交界地”這段話的意思就表示交界地已經是個相對好的地方。但是，從交界地上百姓生靈的艱辛以及神祇們的鬥爭來看，這些高等生命怎麼可能會放棄任何一個好地方？為什麼只在交界地上爭得雞飛蛋打？是交界地真是個“賜福之地”所以得要好好保護起來、還是外面的世界更可怕⋯？
交界地外，這顆星球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
雖然很少，但交界地似乎還是有船舶貿易的往來，既然如此那這道濃霧屏障的意義在哪？莫非是類似門戶的概念，能隨時開放或關閉交界地的出入，或是某些被設定的生命體可以進或出，其他則不行？聽聞初始之王在交界地外死得悽慘，而交界地外被稱呼蠻荒之地，那，蠻荒之地外的大陸呢？那裡有什麼樣的文明？有什麼樣的⋯上位者？
想到這裡，艾瑞絲手心滲出涼冷的汗水。她此刻的思緒不是藍星人對於探索浩瀚星空、對宇宙盡頭的好奇和雀躍，而是恐懼。對不能了解不能理解、不得直視的不可名狀之物的深層恐懼。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布萊澤突兀地冒出這一句，打斷了艾瑞絲的思維，也中斷了她的恐懼。艾瑞絲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他。
「妳的樣子不一樣了⋯我的意思是，妳的見識越來越豐富、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所以妳一直都在進步，每一次看到的妳都有不同的變化⋯」布萊澤搔搔頭，努力做到言語要及意，「但是這次見面，妳變得很不一樣⋯好像有什麼很難過的事情悶在心裡，我說不清楚⋯⋯哦哦，我不是想要過問妳的隱私，我只是⋯只是⋯」布萊澤嘆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嘴巴笨拙，但話都說出口了，還是得說完。
「⋯我想鼓勵妳⋯」布萊澤話沒說完，高大的身軀就被一個小小的身影埋進了懷中。
「謝謝你，真的⋯」女孩抱著布萊澤；心裡的馬蜂窩無預警地被乍然捅開，鬱悶累積多時的她瞬間爆淚、哭得涕淚齊流，「我⋯很多事情我都處理不好⋯尤其、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情⋯⋯為了自以為的無私，傷害了別人，這不也是自私嗎⋯⋯還自大⋯⋯」女孩眼淚越流越兇，人際之間亂麻一樣的糾扯她始終無法梳理，更別提男女之事扯上公理大義、扯到他人⋯她真的理不清。
「好多人開導我，跟我說沒有對錯、沒有不留遺憾的選擇、不管決定怎麼做只要無愧就好⋯我不是想找藉口也不是想辜負他們的好意，可是我⋯我連自己做出的選擇是不是無愧於心都不確定，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我⋯⋯」女孩一股腦地傾倒、抽抽噎噎地話都快說不清，布萊澤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傾聽、任小姑娘盡情發洩情緒。他笨拙地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大孩子在安撫小孩子。
多半，跟那個血指脫不了關係⋯雖然不知道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到底哪裡好，他能做的事情一般的下人就能做不是嗎？而且血指是監視，也是帶著惡意的詛咒，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會這麼糾結？？不過他尊重就是了。布萊澤摸摸下顎，絞盡腦汁地想要擠出些什麼來開導她。
⋯自來到菈妮身邊，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心有靈犀，他們無需多言便能心意相通。平時，他如果不是待在菈妮身邊，就是按菈妮的要求在外為她辦事，少有與人交談的必要性。久來，布萊澤自然不可能成為一個能言善道的人⋯這從來不是一個問題，甚至還覺得這樣很好很省事，畢竟人心複雜，但此時他卻是有些懊惱了。
「慢慢來就好，就算做錯也沒有關係。我們、我們隨時都被別人做出的決定影響命運⋯有誰能說從來沒有讓任何人承受自己的錯誤帶來的影響，妳說對不對？」布萊澤比手畫腳，努力解釋。
「妳看，我不擅言詞，如果我要變成一個能言善道的人，就算花上很長的時間也不一定就能做得到，更何況是這麼複雜的事情要想。」看到小姑娘忘了哭，睜著大眼睛傻呼呼地望著他，那認真聽講、全心信任的小模樣，布萊澤難得地笑了。
「一時想不通也沒有關係，慢慢來就好。」
成長的速度，往往與承受的傷痛與迷茫成正比。
＊＊＊
礦洞內的晶石太過密集，礦工們只勉強能開出狹窄的工作動線，有些區域甚至一個普通體型的人類要通過都有困難。幸好有礦工指路，不然他們兩個路癡怕是炸了整座山都找不到路。
或許是蓋利德早人煙罕至，此處也不是官道，再加上設置了幻影牆，所以只留著一個魔法師看守盧瑟特。而勢單力薄的魔法師當然不是手持巨劍的影子野獸對手，更別提後面還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褪色者。
布萊澤拆了魔法師的長袍撕成條，把他雙手雙腳反綁起來，再將向後彎折到後背的手腕和腳踝兩處用布條上下連結加捆成了駟馬縛。
「我在這裡看著他，妳進去吧。」布萊澤指了指道路深處，跟魔法學院大門口一模一樣的封印。
⋯本來以為腦子裡只長了劍跟牙的傻狼，想不到綑綁的知識跟姿勢倒是挺豐富挺熟練⋯女孩兒噎了噎，決定讓沉默化為鋪陳的紅地毯，引領她走向命運。
艾瑞絲以為遁世者村只是個權宜之下的對待，想不到並非如此。盧瑟特大師的處境看起來更糟糕。
如果說亞茲勒的狀態還能自我欺騙說他這是在山崖邊吹吹風看看風景，那盧瑟特簡直就是被丟在亂石堆裡的垃圾。
眼前的景象讓艾瑞絲難受極了，她連忙湊上前去。
探索過石中智慧，開創起源派與流星類魔法的傳說魔法師，就這麼孤零零地歪躺在四處橫長、又硬又磕的晶石簇上，沒有任何被褥鋪墊在底下，像是一具被隨意拋棄的屍體一樣無人聞問⋯這真的是受人尊敬，號稱尊師重道、家國天下的學者們該有的做法嗎？就算是軟禁，不能用像樣一點的方式對待他嗎？
所以夢中的景象，果然是瑟濂老師⋯艾瑞絲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艾瑞絲跪坐在盧瑟特身旁，嘴巴張張閉閉了好幾次，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又好像說什麼都不對，畢竟她一個褪色者路人甲會出現在這裡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想不到盧瑟特對於她的到來，反應跟亞茲勒一樣，正確無誤地朝著她的方向轉過頭，嚴重纖維化的手突然揪住她的手腕。盧瑟特的力氣不大，但是艾瑞絲可以感覺得到，他已經用盡全力了。
「⋯天空中有數不盡的星星，每一個星星都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星球，就像我們身處的交界地也是在一顆星球上。」女孩留著眼淚，緩緩說出她所知道的天文常識。
「星星有很多種形態，會自己發光發熱的我們叫它恆星。很多很多的恆星被一種能吸引所有質量和能量的“引力”拉近，將這麼多的恆星聚在一片區域時，叫做星團。每一顆星星都有壽命，恆星當然也有。當恆星“死亡”的時候，整顆星體會爆炸，此時我們稱呼這種現象為超新星⋯大師見到的龐大星團毀滅，或許就是同一個星團裡的好幾顆恆星同時超新星爆炸了。」
「可是大師，宇宙⋯天空裡有無數的“星團”，還有無數氣體塵埃狀的“星雲”，以及無數個黑洞——就是亞茲勒大師窺見的黑暗深淵、是引力巨大到連光都能拖進去的“通道”。它們通通都被包含進“星系”裡。而星系的數量也是無限⋯如果一定要說一個以知的可能數字，那是超過2兆⋯」女孩越哭越大聲，「這些知識，只要時間夠久都可以被研究出來⋯不用把自己變成魔法師球，也不用把身體替換成石頭⋯根本不用捨棄身體和生命⋯⋯我的家鄉沒有魔法，我們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但是透過學識的代代傳承與接力，我們研究出了這些⋯不只這些，還有更多更多⋯但是我不夠聰明，只知道一點點⋯⋯」
「⋯在遁世者村的時候我沒能來得及把這些告訴亞茲勒大師，我⋯對不起⋯⋯」艾瑞絲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艾瑞絲能感覺到，盧瑟特攢著她的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她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盧瑟特另一隻手吃力地從衣袍裡摸出一張紙片，朝她的方向遞了過來，她連忙接下。
盧瑟特跟亞茲勒一樣已經行將就木，無法言語，於是艾瑞絲看到他的嘴唇無聲地蠕動了幾下：「妳，星星，希望。」最後，在超出人體正常使用範圍之外以至於生命能量耗盡、已嚴重纖維化的臉龐，滑出了一滴淚水之後，握著的手便往一旁倒下，整個人再無動靜了。
或許是錯覺，比起剛進門的時候，艾瑞絲總覺得此時盧瑟特大師的半張臉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艾瑞絲伏在盧瑟特身上，哭到被布萊澤扛走。
＊＊＊
等艾瑞絲哭夠了，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了，布萊澤跟她討論起該怎麼處置守門的魔法師。
按照“常規”，比較常見的做法是避免後患，但是布萊澤覺得她做不到，那不妨問問她有沒有什麼想法，要真沒有再照“常規”處置就是⋯⋯不用說這常規把艾瑞絲給嚇清醒了。她本來已經糊成粥的大腦瞬間凝回成塊、接著高速運轉片刻後，馬上拉著布萊澤到旁邊，兩人又是一陣窸窸窣窣。
好吧，是費力了點，布萊澤心想，不過沒關係他願意配合，反正她本來就是這麼個容易心軟的小姑娘。
於是艾瑞絲咬著牙，看著布萊澤把倒楣的魔法師打成重傷⋯重傷有很多種，布萊澤努力做到外觀上的重傷以及少許會影響功能的輕傷。等差不多了艾瑞絲連忙制止他，然後掏出能保命但不能療傷的藥水，再將魔法師的頭罩卸下後將藥水灌進他嘴裡。
「我很抱歉⋯但這麼做能讓你在被學院究責的時候，盡可能地保全住自己。」
Notes:
我始終覺得很奇怪，在魔戒裡，伊露維塔之所以要把阿門州藏起來，是因為那裡是真正平和的蒙福之地，但交界地這樣把大家關起來鬥就太不合理了，所以忍不住思考，是不是外面更兇更可怕來著⋯
Chapter 113: 我們終將擁有同樣的歷史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連日的體力損耗以及和盧瑟特的會面，艾瑞絲離開礦坑的時候，整個人像是一根醃菜，蔫了吧唧地枯黃又萎縮，就連討論接下來要怎麼走她都沒了反應，就一副隨你折騰吧反正能活就能活⋯的鹹魚樣。
布萊澤對她這副慘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安慰是不切實際的，他這張嘴也不是能安慰人的，只能試著幫她轉移一下注意力、開個新話題看看⋯就算新話題也不見得是好事，但再怎麼樣，對比生死這種無可挽回的無奈也來得好多了。
艾瑞絲拿著半圓形的金屬片，茫然地看著布萊澤。依照風格大概是符節，不過很明顯不是她手上的那另外半片⋯除了浮雕的圖案截然不同，兩片都是右半邊。
「這是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半邊符節，妳拿著吧，我用不上。」布萊澤頓了頓，在腦中組織語言，「雖然魔法學院仍把持往來大升降機的要道，但是遺跡斷崖的通道重開，想要往來亞壇高原已經不成問題，所以他們想封路就封路吧⋯⋯妳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只不過是封路，為什麼要把規模搞得那麼大、讓杜鵑軍團重兵駐紮在大升降機前，對嗎？」女孩點點頭。
菈妮曾交代過布萊澤，在不牴觸立場與利害的前提下，可以多跟她說說交界地的歷史，尤其是破碎戰爭以來的“近代史”，免得這傻呼呼的外來者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被蒙蔽⋯其實所謂“蒙蔽”大多是立場方面的問題罷了，但菈妮還是希望她能對這塊土地有更多認識，知道得多所做出的決定總比知道得少做出的決定來得好，至少後悔的時候能少了“因為我無知”這個原因⋯⋯菈妮想試著信任這個外來者。更多的信任。
「雖然卡利亞跟魔法學院關係很差，但就事論事，學院封路的原因很複雜，可以說是多方權衡和彼此妥協的結果。其中一個原因是要看守附近癲火村，防範他們擴散。就我所知，這也是羅德爾當初跟他們談好的條件。」
啊？艾瑞絲驚訝了。「所以封路不是學院單方面的決定嗎？」
「當然不可能。阻斷兩地的往來對羅德爾的影響不小，怎麼可能任他們胡搞。」布萊澤幫艾瑞絲把行囊卸下，既是騎士精神也是照顧小姑娘地幫她把一旁石墩上的泥沙拍開、再牽著她的手落座，就像他服務時菈妮一樣。「破碎戰爭的時候局勢混亂，百姓民不聊生，罹患癲火病的人就更多了，但是當時的羅德爾被多方圍攻，根本顧不上這些。各方軍隊往來途經利耶尼亞、借道魔法學院所帶來的種種影響也讓卡利亞跟學院煩不勝煩，所以在商議過後，為了穩定局勢，決定讓學院把通往大升降機的路給封上。」
「另外，為了便於看守，他們把癲火病患集中起來，阻隔在一個廢村裡，村子的位置就在大升降機跟兀德王朝遺跡之間的高地，靠著地勢以及杜鵑跟祖靈之民把他們堵死在那裡⋯別以為只有杜鵑駐紮大軍，亞壇高原那一頭也有石像巨人守在大升降機出口。」簡而言之就是兩方都有出力，也是羅德爾同樣參與了這件事的證明。
「所以這就是明明學院跟杜鵑存在矛盾，也知道杜鵑跟羅德爾私下有往來，卻不能翻臉的原因嗎⋯？」或許杜鵑是一群貪婪的莽夫，卻是懂得審時度日、腦子裡裝著權謀的莽夫，難怪能跟學院和羅德爾兩頭穩固地保持著明裡暗裡的關係⋯艾瑞絲對這群粗魯不文的野蠻傭兵有了新的認知。只不過這些權謀的運籌帷幄實在太複雜了，不只布萊澤覺得煩，艾瑞絲也頭昏腦脹的。
「他們封路的時候，遺跡斷崖還能通行，所以羅德爾答應的很爽快。想不到後來馬卡爾成了那副德性。但是大家都在戰後受創慘重，所以一方面沒人力沒空閒，另一方面是局勢還尚未穩定又多了一群褪色者來添亂⋯抱歉，我不是說妳，妳不一樣⋯咳⋯」布萊澤尷尬地別過臉，不敢正視小姑娘，害怕被鄙視他腦中的言詞過濾功能太差，「⋯總、總之，為了不要橫生枝節，乾脆誰都不去處理馬卡爾，就讓那裡繼續堵著⋯現在馬卡爾死了算是一個改變的契機，眾人就順勢而為，只是大升降機那邊因為還有癲火村的因素，所以還是沒打算要開放。」
艾瑞絲當然不會怪他或是責怪任何對褪色者有意見的人，因為先不提自願非自願、主動或被動，客觀地說褪色者⋯或者說，雙指，的確是攪屎棍一樣的存在⋯她不也是被這根屎棍子給攪到這破地方來受苦了⋯⋯
看著這一片糜爛腐敗，不管有機還是無機物通通都被真菌寄生的猩紅色大地、有如超現實主義的景象，艾瑞絲心情很複雜。如果因為野心和欲望，所以戰火是不可能避免的、和平只是奢侈的想望，那麼蓋利德的遭遇是否也是早已註定？
「⋯所以在這之前，跟亞壇高原真的完全沒有路可以通行嗎⋯？」以國家運作的角度和合理性，艾瑞絲很難想像大陸之間能夠完全切斷往來。
「也不是完全沒有。」布萊澤說道：「偶爾還是有極少數人必須因公往來兩地。大升降機除了符節之外可以在特定的情況下用魔法啟動，兩個石像巨人除了守門之外的功能就是這個。」
「如果要從亞壇高原下來，就把通行文件給它們看；從利耶尼亞上去的話，杜鵑確認了通行文件就會放信號彈。」
交界地的能源不是油或電，而是轉化成魔法的大地能量，所以說穿了大升降機跟學院大門上的禁制一樣，不管是能源供應的類型還是解鎖方式都是來自魔法能量、屬於“特殊能量辨識系統”。而啟動它們的鑰匙自然跟凹槽和彈簧片組成的“純物理鎖頭”完全不同，是在物理物質上灌注了對應的魔法能量供其辨識。所以不管這把鑰匙被做成了什麼形狀、長得像把拆信刀還是塊圓餅都無所謂，都是基於同樣概念的魔法鎖。石像巨人本來就是魔法驅動的無機生物體，只要它們身帶同樣類型的魔法能量，就能夠解鎖、啟動大升降機。
「既然是因公往來，就表示這種情況很少見對嗎？」女孩手上拿著水壺，太大量的訊息在腦中整合，讓她忘了要喝水，整個人直愣愣地像個思考中斷的傻孩子。布萊澤看著傻姑娘、點了點頭。他人高馬大，半跪在她身旁才能剛好平視。
「就像我說的，那是“極少數人”，意思就是必須是經由申請和批准，才會給予通行。」
果然，就是官方人士公幹⋯也就是說，只是個低階小騎士的“奧陶琵斯”不可能滿足這個條件⋯艾瑞絲低下頭，有點沮喪。
「那⋯既然如此，你給我符節做什麼呢⋯」女孩強忍住鼻子的酸意，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完全不知道她又怎麼了⋯布萊澤一個水裡來火裡去的糙漢子自不用說，他服侍的主子基本也不哭的⋯現在更是完全不可能哭了，所以他對小姑娘這軟唧唧的模樣簡直因陌生而恐懼、因恐懼而手足無措，就像第一次抱嬰兒的新手爸爸，只能強裝沒看到、硬著頭皮把話繼續說下去。「這個東西我肯定用不上，讓妳帶著搞不好哪天還有可能派上用場⋯妳就收下吧。」
「⋯謝謝。」女孩抹抹滲出框的眼淚鼻涕，把符節收進行囊裡。
「對了，還有一件事。」這個純屬干他屁事了，但是看著小姑娘心那麼軟，就連一個不認識的盧瑟特她都能難過成這樣，他還是⋯唉，布萊澤有些無奈。
「就當我多管閒事吧，我勸妳不要把盧瑟特的事情跟瑟濂說。」突然冒出的關鍵字，艾瑞絲驚訝地看著布萊澤，等待後續。
「那些輝石魔法師根本不在乎這副軀殼，認為精神意志才能代表生命的存在⋯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楚，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讀書讀到腦袋都變成石頭了。」想到那些整天端著姿態的傢伙，布萊澤頭皮都癢了起來，忍不住就是一頓搔，「很久以前，最初跟結晶人接觸的是卡利亞王室，雙方甚至締結了誓約。後來學院認為結晶人的生存型態接近起源的理想，就死皮賴臉地拉攏他們、把他們奉為座上賓，甚至還成立了專門研究結晶人的流派⋯妳能想像嗎？他們居然研究結晶人的細微思緒跟表情⋯我是說，結晶人的思緒？？表情？？？」簡直是荒謬至極，布萊澤的狼臉上露出了戲劇式的誇張扭動。
「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尤其那個女人是起源派中的激進人物，如果她知道盧瑟特死了，一定會想要把他的屍體拿去⋯吸收。」布萊澤絞盡腦汁才想出了一個貌似委婉點的形容詞。
聽到這裡，艾瑞絲心跳如鼓，再也無法強裝鎮定。她其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她逃避著不敢面對。現在既然被布萊澤說破就無法逃避了，於是她顫抖著身體告訴布萊澤，瑟濂已經知道亞茲勒在哪裡了。
「⋯那妳就更不能說了。」艾瑞絲的手抖得厲害，布萊澤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正色道：「我知道那個女人對妳很好，是妳很重要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勸妳別說⋯除非妳對她有盲目的信任，認為“才女瑟濂”的資質好到可以駕馭兩個起源始祖的精神意志，以及他們的身體所蘊含的強大魔力。」
「她跟女王的事我多少知情，但這跟信念無關，是權力和政治的問題，所以我不評判是非對錯。我只能說她跟那兩個人會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妳如果不想看著她毀滅，就不能縱容。」
＊＊＊
啜泣半島位於寧格姆福南方，終年苦雨不歇，因而得名。而摩恩城在啜泣半島的最南端，是全交界地的極南之處。
在羅德爾人力不足的情況下，該區域隸屬風紗堡，由葛瑞克管理，包含了島上兵源提供以及人員任命，都是從風紗堡調度。
「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你。」奧陶琵斯下了馬，對著眼前的同僚說到。
男人站在城門口迎賓，手上的大劍插進地裡，鮮血沿著劍身流進了土壤中。不只如此，男人搭在十字劍格上的雙手手甲以及全身的紅銅色重甲都濺上了鮮血，在黃金樹的金黃色光芒照耀下顯得既神聖又血腥，彷彿殺神降臨世間，有種殘虐而令人目眩的美感。
「去感謝你的小兔子，她讓我在等待世界毀滅的時候也要找點事來打發時間，免得太無聊。」對於“哎呀恭喜你回到岡位上跟我們一起做社畜”這事兒，只想鹹魚到世界末日的弗洛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弄死海德要塞那個蠢貨的時候，亞人畏懼又崇拜的眼神、海德家族的人們圍著他打轉，嘰嘰喳喳的話語裡由衷地不由衷地感謝，各種深藏在心裡的善意惡意的情緒、算計，種種，對感知力高的弗洛來說簡直厭煩到了極點。
「⋯⋯⋯⋯⋯」奧陶琵斯能肯定她的原話絕對不是這樣⋯這傢伙的腦子就是歪的，直線進去出來都能扭成線團⋯⋯既是同僚也算上司的騎士大人停頓片刻，決定換個話題。
「⋯艾德格那個人才呢？捅出那麼大的簍子後死到哪裡去了？」看著眼前的景象，奧陶琵斯皺眉。
話說屠城也是有講究、有“常規”做法的，眼前這麼⋯粗曠恣意的場景，饒是活了成千上萬年的熔爐騎士也得認真地思考上好一會兒，才能確認是不是曾經看過如此慘狀。
城內惡臭撲鼻、臭氣沖天，到處都是屍堆成山。有些屍體被堆起焚燒，有些則是棄置一旁任其腐爛。而一些“特別可惡的加害者”被混種們掛在木架上焚燒、公開處刑。
過多的屍體要處理，大部分被集中堆置，而最大的那座屍山已經堆不下，屍體被拋到頂端後不停地滑落、屍堆範圍越擴越大、已經影響到動線了。不得已，混種們只好在城裡其他地方到處堆小堆。但是要處理的屍體實在是太多了，於是有些乾脆就被隨意往角落或路邊一丟，哪個混種路過不爽快就踩兩腳砍幾刀、發洩一下怒氣，以至於那些屍體大多已經支離破碎地像灘不成形的爛泥。所以地上那些混著鮮血的“泥土”基本不是泥土⋯或者應該說，往下翻一層才是真正的泥土。
混種反叛屠城，城裡幾乎已經沒有活口。他們用盡一切殘忍的方式凌虐、污辱、殺死城裡的人，就算成了屍體也不放過，還要把它們剁成爛泥才勉強解恨。而那些滔天的恨意，都是在漫長的歲月裡一點一點累積的惡業所種出來的惡果。
⋯比起“正常”的屠城和戰場清理，摩恩城的氣味讓身經百戰的弗洛都不願意卸下頭盔，就算頭盔不具有空氣過濾裝置他也寧願戴著，彷彿只要讓皮膚接觸到城中的空氣就會成為這惡臭之城的一部份、變得又髒又臭⋯⋯就算是服侍蠻地之王的熔爐騎士也不是每個都跟葛孚雷一樣的邋遢髒漢子，多半還是有點講究的好嗎⋯矯情如弗洛對此嚴正醜拒。
只不過，想到艾德格那個傻子，弗洛忍不住隔著頭盔扶額。
「我跟他說在路上看到他女兒的屍體，他聽到之後就瘋了一樣、邊哭邊笑地跑走了，好像城主不是他⋯也不想想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弗洛翻了個白眼，如果不是身為城主的艾德格放任，甚至助長了對混種的欺凌虐待，摩恩城怎麼會淪落自此。不過艾德格一個忠心葛瑞克的追隨者，能期待他會是能包容非我族類的城主嗎？不說弗洛，就是奧陶琵斯都不予置評。
人的韌性很強，在逆境中會選擇隱忍而不是革命。尤其是生來就卑賤到泥裡的人，缺乏教育和善意的環境讓他們愚昧顢頇、粗魯愚蠢，卻擅於在隱忍中合理化自己的苦難是因為身而卑微，他們的背脊骨天生就是斷的。雖然怨恨不斷累積，但自卑已經根深蒂固到如同刻印在靈魂上，要讓他們站起來反抗太難了，遠比叫他們承受種種慘無人道的不合裡、甚至被欺壓到失去生命，都要來得困難太多。
所以必須是有人刻意挑撥，才得以成事。
「同為混種，固然是他犯下的錯，但也不能把全部的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多得是不懷好意、想見縫插針的人。再說⋯」弗洛朝著城門抬頭，奧陶琵斯順著他的視線，上面掛著一顆獅子混種的頭顱。「病村離這裡太近了。」
「⋯是誰？」癲火無所不在，尤其在葛瑞克的治下會成為隱密的信仰也不意外，但是既然弗洛特別提出了，就表示這不是單純的小眾信仰問題⋯奧陶琵斯對這些攪屎棍一樣的指頭們同感頭痛。
「我不確定。」弗洛有些無奈，「城裡臭成這副鬼樣子我還聞得到你該賞賜我了，怎麼還能要求我要分得出那股味道是從病村飄過來、還是城裡傳出的？」
兩個熔爐騎士肩併著肩、閑庭信步地走進會客大廳，彷彿外面的一片狼藉都不存在。然而就在氣氛溫馨平和的現下，弗洛那優秀的第六感警報系統突然鈴聲大作、這才想到一點小破事何以驚擾這位老大哥出動，心中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等等，誰跟你說我已經在這裡，城中的事情處理好了我會讓勞倫回報⋯你到底來幹嘛？」
「就是勞倫說的。」奧陶琵斯比了比外面的方向，朝著城外黑夜騎兵團的位置，坦蕩蕩地坑了下屬⋯反正嚴格說起來大家屬於不同系統嘛是不。「大人讓我來看看你跟赫南特，順便交付你重大任務⋯你不是說要賞賜嗎，這不就來了。」
面甲下的男人露出一排皓齒，閃耀奪目，雖然頭盔遮住了但沒關係，男人仍努力地釋放善意，盡可能地讓下屬感受到來自羅德爾的溫暖。然而弗洛卻只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大人要你接管摩恩城，以及啜泣半島的一應事物。」
「⋯⋯⋯⋯⋯」如果不是老戰友一場，弗洛真想詛咒這傢伙一輩子沒有性生活，就算能騙到小兔子也會陽痿⋯來互相傷害吧。
弗洛的膚色白皙，嘴角弧度略帶微微上揚，眼眉的線條深邃卻柔和，這才讓他看起來總是在微笑、儒雅和煦地令人如沐春風。就算染了血，也聖潔地彷如天使下凡斬殺惡魔，還自帶聖光效果。而今這張溫文雅緻的臉孔表情彷彿吃了屎。
「好好幹⋯你怎麼了？」
「我不想跟長得像死亡鳥的人說話。」
「⋯⋯⋯⋯⋯」
赤裸裸的人身攻擊卻是自己造成的、算拿刀自捅，奧陶琵斯無fuck說。
看到奧陶琵斯沈默不語，弗洛總算滿意了點，他眺望著遙遠的東北方，口氣沈重地說道：「我有預感，這次催動星辰的大祭典將會成功⋯有大事要發生了。」
Notes:
天降魔力文本：卡利亞王室的其中一種魔法。在締結古老誓約的時候， 據說結晶人傳授了此魔法。
爆散結晶文本：神秘結晶人集團的魔法。 同為無機物與生物的存在── 結晶人的生存型態接近起源的理想。 他們是魔法師們的座上賓。
結晶連彈文本：稱作結晶派的魔法師們擁有的招式。他們是石中智慧的探索者，專門研究結晶人集團的細微思緒。
從艾德格的對話裡可以判斷，他應該是知道摩恩城是有人算計挑事的，只不過從「奉葛瑞克大人之命，固守這座城，但你也見識到現在的窘態。僕人全都造反了。才以為他們安份工作，沒想到只是障眼法。真是名副其實的玷污者，連心也一樣污穢。」以及被打死的時候會說「萬分抱歉，葛瑞克大人。」就能知道艾德格是認同葛瑞克的追隨者。另外，除了失鄉騎士戟之外，艾德格還會掉夏玻利利葡萄。
話說，個人覺得讓熔爐騎士當城主完全沒問題，因為艾德格就是個失鄉騎士。
燻燒火牆旁的解指婆婆說：南部有催動星辰的大祭典。
Chapter 114: 在世界的盡頭打家劫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除了瑟利亞之外，蓋利德沒有正常的人類城鎮。
要在一個四處都是變異動物、真菌鋪天蓋地蔓延的險地趕路不容易，想找個能躲起來休息的地方就更難了，所以來參加這場祭典的旅人多是結伴而行，吃飯睡覺連五穀輪迴都要彼此守望著輪流來⋯可說是個再糟糕不過的地方。
而這一路上艾瑞絲看到很多可怕的變異怪物與殘酷的景象，像是紅獅子軍團與怪物作戰卻不幸殞命，死亡之前他們以自身為火藥，衝上去抱住怪物、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紅獅子無懦夫”之後同歸於盡，生命之光隨著最後的遺言就此熄滅。
她也曾見過旅人們只是稍稍不慎就被怪物趁隙攻其不備、明明是數人的小團體竟慘遭覆滅⋯看到他們的恐懼與無助、被開膛破肚時的慘叫聲，艾瑞絲緊緊攢著手上的魔法杖，幾乎要忍不住衝上前去。
但不用布萊澤攔阻她也知道絕對不能這麼做，因為她牢牢記著布萊澤說過這些變異動物會放信號圍攻獵物。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有多少變異動物躲在暗處。根據布萊澤的說法，獵物越多、越強大，隨著信號而湧上的怪物就越多，而且⋯艾瑞絲永遠記得趴在托雷特背上逃命的時候，那隨著怪物追擊的腳步聲沿著地層傳遞、直擊入她心臟的震動持續了多久⋯就像是無止盡這麼久。
所以她只能咬著牙逃走。
布萊澤這個高大的巨漢雖然各種傻逼行為多，但戰場偵查、戰略應用等等還是很可靠。而且身為指頭的影子野獸他戰力強悍，半狼人的身份讓他本能強烈、感知敏銳，更別提艾瑞絲那就是個以猥瑣和鬼祟為行走交界地最高指導原則的卑鄙異鄉人，所以在這險地上兩人還挺能躲，就是躲不過了也可以先發制人⋯一路上除了認路障礙之外算是沒遇到什麼太大的難題。
為了不造成無謂的耗損，兩人什麼都躲，只要是會動的，不管它是有機物和無機物⋯沒錯，無機物不但會動還很兇猛，例如人偶兵，例如鐵處女。
「為什麼這裡也有那鬼東西！」艾瑞絲看著鐵處女平地漂移四處滑，不管什麼樣的地形都能如履平地，簡直比履帶裝甲車還能頂，堪稱交界地坦克，她的悲傷瞬間收回並轉換情境。女孩兒面色猙獰、爆裂怒濤地搖晃著布萊澤雙肩⋯⋯被要求蹲下來就為了這樣高度才能搖晃到他的肩膀嗎⋯布萊澤欲言又止。
「⋯這人偶是火山官邸特有的魔偶兵，除了戰鬥能力強大之外也能用來傳送犯人，拉卡德跟拉塔恩關係很好，所以往蓋利德送了不少。」布萊澤頓了頓，「其實魔法學院也有好幾個⋯就連拉達岡再婚的時候他也送了一些給羅德爾⋯」布萊澤忘不了菈妮第一次看到拉卡德送來那東西時臉上的表情，那時她還沒有拋棄自己的肉身。
所以拉卡德這是把鐵處女當成掃地機器人到處分送給親友嗎？？？女孩兒大驚失色。
發現鐵處女往兩人藏身的方向轉來，女孩兒屁滾尿流地拖著布萊澤換個更遠的地方躲藏。
然而就在她換了個地方蹲點時已經入夜，當她遠遠看到死亡儀式鳥那畸形的身軀搖搖晃晃地從巨石後面走出來，明明還離他媽個八百里遠，女孩的恐懼依舊達到了最高點。艾瑞絲整個人像是無尾熊抱大樹、樹懶勾樹幹一樣死死地扒在布萊澤身上、顫抖不已。
「⋯⋯⋯⋯⋯」布萊澤完全get不到她的恐懼點。
於是，高大的半狼騎士儘管心中各種一言難盡，仍是連人帶行李地扛著她繼續趕路。直到離了死亡鳥一千八百里遠，女孩才又重新振作起來。
雖然說除了變異動物之外，蓋利德其他能溝通的傢伙長的也很令人難以評價，但不要緊，對於路癡來說長相不重要，反正你我是過客。那於是，落單的腐敗眷屬、腐敗信徒，以及死誕者⋯只要是能聽得懂人話、有手能比方向的，零零星星都有倒楣鬼被蒙面大盜矇臉摀嘴、拖到暗處問路搶劫。
腐敗眷屬跟信徒好一點，就是問完路被打暈，醒來之後發現身上本就少得可憐的物資被洗劫。死誕者比較慘，問完路之後蒙頭就是被推下山崖⋯就，反正這種程度的傷害不會死。通常。
喪心病狂的蒙面大盜甚至連尊腐騎士和獵犬騎士都不放過，只要是個落單的。
因為受害者們不約而同地都聞到了褪色者、狼，以及熔爐騎士的氣息，於是後來蓋利德便有了一個未證實但據悉很可靠的傳聞：熔爐騎士駕著巨狼、合謀褪色者，再次回到蓋利德劫掠。
這個惡劣的熔爐騎士幾年前就曾經跑到現已成為腐敗信徒根據地的賢者鎮廢墟，把無辜柔弱的信徒們打了一頓、搶走了人家的隕石杖跟岩石球魔法⋯看到是熔爐騎士，全身上下只穿了幾片破蘑菇當成衣服的信徒們嚇都嚇死了，根本沒想要反抗，只苦苦哀求。想不到兇惡殘虐的熔爐騎士無情地把村民一腳踢翻後，還是揮動著邪惡的百相大尾鞭，把人家一頓痛揍、打得不成人形。
村民身上的蘑菇被打得有如殘花敗柳凋零般地悽慘，大家縮在一起瑟瑟發抖、抱頭痛哭。然而殘暴的熔爐騎士不僅打人，還把可憐村民的寶貝收刮一空後接著揚長而去⋯別說本來就破爛頹圮的房子被他掃倒好幾間，就連守著隕石杖的小米蘭達都被打萎了，那些米蘭達都還只是孩子啊！
熔爐騎士這土匪進城的行為著實令人髮指，就連住在同一片沼澤、其實不怎麼喜歡也不怎麼看得起這些信徒的尊腐騎士們對此遭遇也都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要說為什麼能肯定是同一個熔爐騎士回來犯案⋯因為他們都是被重力石打昏的！那不就是我們村子裡被搶走的隕石球魔法卷軸嘛！包裹著重力魔法的石頭跟普通石頭的“氣味”不！一！樣！
別說隕石魔法又不是交界地獨一份，哪有那麼湊巧又是熔爐騎士又是隕石魔法！
＊＊＊
看著艾瑞絲手上的魔法卷軸，布萊澤陷入了沈默。因為他不知道該糾結她的運氣還是命運、還是為什麼這個鬼東西會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當布萊澤看到這麼個小破塔居然有獵犬騎士的時候，心裡已經感到蹊蹺，不過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沒有阻止小姑娘把獵犬騎士砸昏後綁起來吊掛在懸崖邊⋯嗯，她固定在樹幹上的繩索綁的還挺牢靠。為了加固，連腳踩樹幹手拉繩都使上了，是可造之才。在布萊澤身上學到實用型高級繩縛技巧的女孩兒現學現賣。
好不容易總算找到個還不錯的棲身之所，布萊澤把自己龐大的身體擠進一個枯樹與岩壁形成的橋洞，再把小姑娘拉了進來。橋洞的開口有點狹窄，但裡面空間剛好能容納他們兩人，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安頓好之後，艾瑞絲生火煮食，並且開始研究搜刮來的東西。
「這個，我看不太懂⋯」卷軸上的文字跟術式公式對艾瑞絲來說太艱澀，沒有人幫她轉換成口語版她真的難以解讀，便求救似的看著布萊澤。然而卷軸上的東西對布萊澤這個腦袋裡只長了劍跟牙的傻子來說根本就是不同維度的打擊，他看了一眼隨即用腦過度，就像人類直視克蘇魯上位者會精神崩潰一樣⋯艾瑞絲嘴角抽了抽，想跟他說算了我再找人教我，你不要勉強⋯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兩個絕望的文盲對著一張卷軸看不出半個屁。
「⋯抱歉，教學我不在行，但我可以告訴妳這是什麼⋯」布萊澤強忍著對艱澀文字的不適感，閉上雙眼，嘆了一口氣，努力把狀態導回正軌，「這是永恆之城被毀滅的原因，也可以說是黃金律法的起始⋯魔法“亙古黑暗”。」
布萊澤指著眷軸上的圖案，「這個魔法能開啟虛空中的黑暗，把魔法跟禱告都吸進去。也因此，無上意志注意到交界地。」這話說的模糊，但艾瑞絲瞬間明白了。這東西就是個微型黑洞，它的引力能把魔法和禱告的能量吸進去。
就目前藍星上的科學進展能得知黑洞不是洞，而是通道。如果照布萊澤的說法，那就是在開啟這個通道的時候，宇宙中的其他生物也透過這個通道看到了交界地⋯也就是說諾克斯人把交界地的座標位置給送了出去，並且吸引來其他的生命體。
就像，藍色星球上的人們把星球的座標、人種等等相關資訊發送上太空，想要尋找在浩瀚宇宙中的其他生命體，證明人類並不孤獨。但是我們又怎麼知道若是真有“什麼”被吸引來了，對方是善還是惡？又或是來者的善惡和人類的認知不同，豈不也是一場浩劫？
而且，問題又回到艾瑞絲原先的質疑上，這個星球上是真的只有交界地如此特殊嗎？若真是如此，在交界地還沒有被濃霧包圍的時候，也沒見到外頭大舉入侵、攻打交界地？況且這些外神對星球上的能量如此渴求，已經可用人類的貪欲來形容，那它們為何不到交界地外掠奪？
布萊澤看到小姑娘呆愣愣地，握著小鍋的鍋柄靜止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到傻了。他把女孩的小鍋接了過來，重新放回篝火上。布萊澤的觸碰讓艾瑞絲回過神。
「這個、這個魔法這麼厲害的話，那是不是⋯」布萊澤知道她想說什麼，他搖搖頭打斷艾瑞絲的話，「它只能吸收會飛的魔法跟禱告，而且效果有限，跟神權有關的魔法大多無效。我相信若是諾克斯人繼續研究下去的話，這個魔法一定能更強大，但是他們沒有機會了⋯永恆之城被毀滅的代價太慘重，無上意志針對性的滅絕更是令他們無法承受，所以諾克斯人從此將此魔法視為禁忌的領域，再也不敢開啟、不敢研究。」
「可是他們不是一直都試著反抗嗎⋯？所以才被毀滅了不止一次。」根據艾瑞絲的理解，因為諾克斯人搗鼓能力強大且堅持在不屈服的道路上孜孜不倦地奔騰著，所以指頭，或者說，無上意志，特別防範著他們。而抗衡或是顛覆的火苗便足以構成他們被毀滅的理由。
「妳說的沒錯。」布萊澤說道：「所以他們躲到地底下，偷偷研究其他能夠弒神的方式，並且靜靜地等待星月時代的到來——他們之所以不再使用這個魔法，就是為了不想打草驚蛇。可是很遺憾，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他們的謀劃終究還是被察覺到了。」
這麼說來，瑪莉卡碎環，讓一切大亂、失去控制，對於未來反而是一個大好的契機？若非如此，在指頭的把控之下，幾乎無法找到足以讓千里之堤潰堤的“裂縫”，而瑪莉卡親手打出了那道裂縫。
往往新時代從開啟到奠定、乃至最後的穩定，都是犧牲了無數生靈才換來的。就像那句“你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如果即將到來的真的是黎明，那麼在此之前的黑暗一定又寒冷又漫長，並且闇影如同深淵一般、令人陷入無邊的恐懼。
艾瑞絲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進雙膝之間。
道理她都懂，但她還是難受到說不出話來。
布萊澤看她這縮成一顆球的小模樣，也不好問她是冷還是心裡有什麼過不去的事，便湊了過去，敞開溫暖的斗篷、將這個小球給包了進來。
小姑娘還是沉默不語，布萊澤生怕她又迎風落淚，便沒有特定話題地開始東拉西扯、自言自語。
「那個魔法如果妳能學會的話倒是不用顧忌太多，想用就用吧。反正交界地已經亂成這樣，亡者都無法歸樹了，就算星星又開始流轉、別的什麼東西被引來，也不過是亂上加亂、大家一起爭而已，還能有什麼差別⋯」整個系統都崩潰，雙指們不是殉職就是躲起來了、再不就是躺平了或者當機了，總之各種落難，那就算無上意志真的從遠方看到了那又如何？
「最初的永恆之城就在羅德爾的位置，在無上意志針對性的流星砸下後崩塌到地底、遺跡在黃金樹的深根最底層，現在的羅德爾是在永恆之城的遺跡上原地重建。」
「倖存的諾克斯人遷居利耶尼亞，本來想在地面上重建城市，但發現無上意志似乎有意針對他們，所以轉而跟著祖靈之民進入地下，建立了諾克隆恩跟諾克史黛拉兩座永恆之城，並且設置了“虛假的星空”⋯諾克斯人是星月之民，就算被迫必須生活在地底下，也忘不了夜空中的星月，那是他們的根本。」有些歷史距離布萊澤也挺遠、不屬於他的時代，所以那些太久遠以前的事情他也是聽說而已。
「地底下本來就存在古老的烏魯王朝，只是他們的文明已經沒落，所以諾克斯人建立的城市就跟古老的王朝並存、彼此能夠聯通⋯也算是在遺跡上原地重建。可惜永恆之城的出入口損壞，否則猩紅腐敗爆發的時候，蓋利德的人民就可以躲到地底下，傷亡也不至於這麼慘重。」
就像在聽床邊故事般，女孩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聽到她沉重平緩的呼吸聲，布萊澤終於鬆了一口氣。
帶孩子真難。
Notes:
奧師傅送給小艾的隕石杖跟岩石球來源終於真相大白（bu
Chapter 115: 堅強的守誓者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紅獅子城是一座建立在孤島上的城堡，島嶼位於蓋利德南方，島上亂石遍布、巨大礁岩林立。
這座聳立在海上的城堡，自西面以不破大橋連接蓋利德，北端則是能夠清楚眺望慟哭沙丘上的動靜；陸地距離最近的兩端，只要是個會游泳的人、手臂隨意擺動幾下就能到得了，甚至無需划上舢舨船。
而紅獅子城就被蓋在這堆硬梆梆地石頭上面，它們的顏色一樣，質地一樣，整座城堡彷彿與岩石融為一體，就像是直接在巨石上雕砌出的城堡。而城堡本身的風格也與這座島嶼一樣，貧瘠，單調，無趣，毫無生機⋯如果法姆．亞茲拉還在，那座薈萃了璀璨文明的明珠在前，根本沒有人會想看一眼這座破石堆。而最初紅獅子城的存在意義也只是代替法姆．亞茲拉作為接洽與管理港口事務的“公家機關兼行政中心”——原址位於慟哭沙丘的“前”港口。現在蓋利德成了這副鬼德性，幽靈船都不敢靠岸。
然而也是這座破石堆，如今成了對抗猩紅腐敗最後的堡壘，靠著一群堅守在此的勇士。
因為需求特殊，所以紅獅子城裡有專供來參加慶典的旅人們休息的房舍。除此之外，城堡內的士兵並不多，大部分的紅獅子軍團都駐守在不破大橋，以利隨時出動。
敵人在城外，而不是想要進入城內的人，所以紅獅子軍沒有為難任何來參加這場特殊祭典的旅人，甚至連身分查驗都不需要，整個紅獅子城可說是自由來去的開放式空間。而紅獅子軍之所以不解散不卸甲，是因為除了守護碎星將軍最後的尊嚴之外，他們僅剩也是唯一的使命就是對抗感染變異的動物。
為了堅守的信念，為了誓言追隨的拉塔恩，永不言敗的紅獅子騎士們別離了故鄉。他們抱著決心，以火焰抹去了護心板上的黃金樹徽章，象徵與紅獅子共存亡。
紅獅子軍不需要退路，他們的身軀就是對抗猩紅腐敗的燻燒火牆。
哪怕祭典成功，拉塔恩光榮歸去。
＊＊＊
對於蓋利德的現狀，艾瑞絲曾問布萊澤這裡真的沒救了嗎？
而布萊澤的回應是經過漫長的歲月，或是律法更迭之後或許可以。因為黃金律法正在崩潰，已經逐漸失去了對交界地的控制。
這裡布萊澤提出一個佐證，白天的時候蓋利德是猩紅色天空，但是太陽下山後，天空的顏色就成了正常的夜幕⋯慟哭沙丘例外，瑪蓮妮亞在開花前與拉塔恩曾在那裡激戰過。
因為戰況激烈，所以瑪蓮妮亞在打鬥時腐敗權能已經無法抑制地釋出了些許，再加上那裡死了太多尊腐騎士，她們受猩紅腐敗感染得非常嚴重，而她們的屍骨與盔甲迄今還留在那裡，成為持續性的污染源。以及，拉塔恩感染後一直都待在那裡⋯猩紅腐敗透過拉塔恩的半神之身所擴散出的權能之力，使得慟哭沙丘明明不是瑪蓮妮亞徹底釋放腐敗的區域，卻反而成為權能覆蓋的重災區。
所以布萊澤算是證實了太陽神遠離交界地而黃金律法也正在失能的現在，黃金樹與太陽兩者都已經難以壓制腐敗權能，只有星月的力量依舊⋯⋯艾瑞絲乍然聽到這說法時，她是真的覺得挺唬爛啊也太牽強了、該不是騙我在交界地上沒讀過書吧，真的不是因為日光顯色而深藍的夜色能壓過橘紅色嗎⋯？但是的確，她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每個地方到了晚上都是夜色而唯獨慟哭沙丘不是⋯
艾瑞絲轉念一想，這有魔法的破世界跟她那邊的天文和物理學可能不大一樣⋯雖然同樣脫離不了宇宙法則，但是卡爾達肖夫指數0.7級跟2級的文明，他們的物理世界在感受上肯定是不同的吧吧吧吧吧⋯⋯
她的理解是原先交界地上三股較為強勢的神祇權能分別是黃金樹、太陽與星月。其次是癲火和腐敗。前三者的格局更大、影響更全面，而後兩者雖然格局較小但是對生靈的傷害劇烈，尤其是猩紅腐敗⋯這裡艾瑞絲認為前三者和後兩者是維度或者先進程度不同的高等生命體。前三者的影響是從外太空到交界地，而後兩者則是屬於本地性質⋯當然交界地外的世界她不知道所以無法做更全面的推斷。
至於交界地所在的這顆星球究竟是是行星還是衛星、這些高等生命體到底是偏向宇航風格的外星文明，還是克蘇魯式文明，在這個毫無科技可驗證天文學和外星科學的世界，艾瑞絲已經無能為力去猜測了⋯她只是一個連魔法卷軸都看不懂、疲憊又絕望的文盲⋯⋯
＊＊＊
艾瑞絲跟布萊澤被分配在同一個房間，位於紅獅子城的外堡場。而終於有個相對安全的室內空間可以休息，女孩一進門就是行李全卸後大字形躺平，接著三秒打呼、十秒大腦進入Delta波狀態。
「⋯⋯⋯⋯⋯」菈妮就算深眠也還是能感知，這傻子嘴歪眼斜的睡相⋯怕就算有死亡鳥勾結少女人偶大軍聯合攻城了也叫不起來⋯布萊澤對她這睡眠品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什麼都是比較出來的相對而言，所以或許是在紅獅子城裡能真正地放鬆，艾瑞絲一覺醒來，精神比起在野外露宿好上太多，氣色都隱隱恢復紅潤了。透過半開的房門，她看到布萊澤蹲坐在門口仰頭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便也不打擾他，默默地拿絨毯圍成一個小空間，在裡面清理起身體——蓋利德的土壤跟水源污染嚴重，清水都是從蓋利德北部或是寧格姆福運來，非常珍貴，基本上都是拿來飲用，除卻特殊情況之外沒有人會拿來清理身體⋯反正中世紀的人們本來就不大洗澡，甚至還有一輩子洗三次澡的誇張說法⋯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誇張⋯⋯
好吧，洗澡可以避免，避不掉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克難，那洗頭呢？
嗯，基於藍色星球上的沙漠民族會用駱駝尿來洗頭甚至洗臉的這事兒，女孩兒完全不敢探究。
總之，用水的問題也是蓋利德自從開始舉辦祭典之後，官道上的紅獅子軍特別多的原因——為了押送運糧和運水車，為了別讓前來參加祭典的人們未到山腰先死一半，所以他們必須盡可能保持官道的暢通。
但就算水再珍貴、就算再怎麼融入，終究有些涉及三觀底線的事情只能做到配合，做不到徹底同化。所以關於清理身體這件事，對艾瑞絲來說是絕對不可能做到跟中世紀歐洲的人們一模一樣的標準。
在交界地生活了兩三年的磨練，她可以好幾天不在水裡洗澡，在某些環境下甚至能咬著牙接受不能天天擦澡，但她真的做不到超過三天不擦澡⋯這是極限了。她寧願少喝兩口水也要把水騰下來抹抹身體。
⋯可以很久不洗澡的中世紀土著完全無法理解她的窮講究，不過沒關係，人有豐富的多樣性，尊重就是了。布萊澤一邊抬頭望天，但不妨礙腦中對於難以理解事物的思考與尊重。
於是，底線一再放低，已經到了在蓋利德這種鬼地方只要有座重軍駐守的城堡、能夠重點擦擦澡，女孩兒就能容光煥發的程度⋯當女孩兒走出房門時，明明是個破地界的破環境的破路，卻硬是給她走出了維多利亞秘密模特兒走台步的feel⋯⋯接著兩人一起蹲坐在門口啃大餅。
「有件事要跟妳說⋯」布萊澤的嗓音比平常更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其實兩人啃餅的時候，布萊澤就一反常態地沉默，但誰的心裡沒點什麼呢是吧？沒必要多問。於是艾瑞絲沒吭聲，全程默默吃餅。
「這次事情結束後，妳得自己去永恆之城了。」
配著水吃餅那就是和了水的麵糰，被布萊澤的話給嚇得來不及咀嚼就直接滑進喉嚨裡，差點沒把女孩給噎死。
艾瑞絲驚駭莫名地瞪著布萊澤，空白的大腦組織不出條理性思維，幾乎要脫口而出你在說什麼雞巴話。
「老爺子他說⋯就是伊吉，他說菈妮醒了，而且出了點狀況，我得趕回去。」雖然半路撤退很不負責，但布萊澤是菈妮的影子野獸，更是她的誓約騎士，所以他必須把菈妮擺在第一位，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超越，哪怕是他自己。所以他真的很抱歉，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參與這場祭典的流程給走完⋯為了這個傻姑娘他也一定會走完，儘管他已經歸心似箭。
好吧，聽了這話，艾瑞絲倒是釋然了。
她知道布萊澤是一個具有騎士精神、重信守諾的好人，也很明白任何事情都有先後順序、輕重緩急。他們兩人說是旅伴，其實何嘗不是在自己的道路上各自追尋各自努力，只不過目的暫時相同所以階段性地湊在一起結伴前進罷了⋯心軟的女孩儘管消了脾氣，對於必須前身往永恆之城這件事還是充滿了惶恐和疑惑。
「菈妮說過，如果妳放棄血指的身分，就邀妳一起前往永恆之城、也可以告訴妳“一些事情”。」
「我一直在尋找前往諾克隆恩的方法，因為那裡有一件無論如何必須拿到手的寶藏⋯」布萊澤看了艾瑞絲一眼，像是在確認真的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她⋯看著小姑娘眼中全然地信賴、不參雜任何一點點齷齪心思的乾淨眼神⋯或許，真的可以相信她，再多相信一點。
「諾克斯人用他們的神人屍體打造了一把武器，而這把武器可以傷害無上意志的使者⋯甚至是無上意志。而這也是永恆之城再次招來毀滅的真相。」布萊澤躊躇又躊躇，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因為除卻信任問題之外，他不確定她的命運是否與永恆之城有關，又是否會跟菈妮的命運有更深的糾纏⋯假如答案是肯定的而他又可以告知其訊息，那麼提供她正確的資訊、把她引導到她的命運道路上就是他的責任了。在現下的這個階段，她是他的責任。
而布萊澤的話讓艾瑞絲驚訝極了，眼睛瞪地大大的，嘴巴幾乎要闔不上。
「所以是真的有這種東西嗎⋯這麼重大的事情真的可以跟我說嗎？」她以為這個事情只是傳聞，想不到是真的存在，因為能傷害維度不同的生命這怎麼想都很懸啊。就算她眼中瑪莉卡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現實主義者，但她同時也認為瑪莉卡的性格存在著矛盾性、是為達目的什麼都能付出的人。
既然她連運行世界規則的法器都能敲碎、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那為了傳聞就組織大軍去尋找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更何況墜鷹是奴隸軍團⋯自古人就被分等而奴隸從來不被當成人看，不是嗎？
「就像我剛剛說的，妳已經捨棄了血指的身份，所以作為被認同的同伴，適當地告知也是應該的。菈妮先前不告訴妳這些的原因⋯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關於“信任”這回事兒，對著當事人的面討論其實是挺尷尬，甚至可能傷感情，但布萊澤覺得還是得說清楚，免得她誤會菈妮。
艾瑞絲點頭，她當然明白。那些人的權能⋯她當然明白。
「要讓妳獨自前往永恆之城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這麼做⋯」布萊澤的歉意溢於言表，從他閃躲的眼神以及各種不安的小動作就能看的出來。他努力把口氣放得更軟，想表示他真誠的歉意，「本來我至少應該讓妳等我把事情處理完回來，我們再一同前往，但是我不知道菈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爺子又說得不清不楚的，所以我無法保證什麼時候能回來⋯⋯抱歉，妳可以代替我前往永恆之城嗎？當然，等我事情處理完後，我會盡快原路返回去找妳。」
半狼騎士臉上的毛髮凌亂斑駁，一邊眼睛受過重傷而總是瞇著，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就像一頭因年老而被驅逐出群體的老狼。孤狼比群體中的狼更強壯，也更具有攻擊性，卻因為離了群體而只能捕食小型獵物，甚至以殘羹剩飯充飢，註定在飢寒中孤獨終老。
但是偶爾，孤狼會找到另一隻異性孤狼，牠們會建立新的群體。
看著布萊澤臉上的累累傷痕，艾瑞絲無法想像他在守誓的道路上有多麼艱辛、都遭遇過什麼。她忍不住摸摸他的臉⋯其實這是頗為失禮的舉動，但女孩無邪純粹、不帶有任何意圖的悲傷與不捨傳達給了狼騎士，布萊澤靜靜地看著這個外來者。
「但是永恆之城那麼大，我要怎麼找到你說的東西⋯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得到。」女孩輕輕地說。
布萊澤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片，遞給艾瑞絲。「這是瑟利亞的諾克斯人畫的地圖，但是星星開始轉流後，進入永恆之城的路會在哪裡開啟、會進到哪裡，沒有人能說得準，所以這地圖只能當作參考，必須確定了自己在永恆之城的方位後才能派得上用場。而且，就算失敗了也⋯不，就算妳拒絕我也沒關係，因為這是妳的選擇。」布萊澤咧咧嘴，看起來像是在笑。但那樣的表情若真的是笑容，只是讓女孩感到更加地悲傷。
「雖然“命運”看起來像是無法改變的結果，但我仍然相信，不同的選擇除了會得到不同的過程之外，結果一定也能不同。」布萊澤看著她稚嫩懵懂的眼神，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我跟菈妮都選擇反抗乍看像是已經註定好、無法改變的命運⋯也許有人會說我們反抗的結果才是真正的命運，其實從來就沒有逃脫過命運的掌握。但是沒關係，至少我們認為這是自己的意願做出的選擇，大家都已經盡力，也不留遺憾了。再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定會成功，妳看，我一直在找尋進入永恆之城的路不也都失敗了。」男人的口氣溫柔，卻無比堅定。那是擁有信仰的人才有的自信。
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的無愧我心，有些人已經做到了而有些人還在努力追尋和確認。就像艾瑞絲。
女孩強壓住眼中的濕意，抱住布萊澤。
「雖然我也不確定這是不是我該走的路，而且我很怕⋯真的很怕，但我可以確定自己沒有不情願或是厭惡的感覺⋯⋯我答應你，我試著去做看看。可是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布萊澤緊了緊懷中的小姑娘，作為回答。
「⋯如果我回不來了，你能不能幫我跟梵雷⋯就是來照顧我的那個血指，幫我跟他說我對他很抱歉，我不是因為有別的男人或是嫌棄他才跟他分開⋯如果可以的話別縱慾過度，醫學證實這樣會提早倒陽甚至短命，畢竟男人一輩子也就一個迷你小陶壺的量，他黑眼圈那麼重我擔心他已經快滿到壺口了⋯⋯再幫我跟瑟濂老師告別，跟她說我不是死於情殺，我很喜歡很喜歡他們、真的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還有如果你遇到跟我有同樣氣息的熔爐騎士，請幫我勸勸他如果只是缺乏性生活，真的沒必要為對方付出自己的精神力和氣息，太划不來了⋯不好意思要求有點多，麻煩你轉告了⋯⋯」
「⋯⋯⋯⋯⋯」該怎麼說，這件事情很難評價⋯半狼騎士全身僵硬，並且覺得小姑娘這短短兩三年到底都遭遇了什麼⋯⋯
Notes:
柯斯表示這就是我不選擇慟哭沙丘擱淺的原因，想不到還是失算了（扼腕）（不是）（我亂掰）
Delta（δ）波 ，大腦五種腦波狀態中的一種，出現在第三與第四期睡眠，以及大腦損傷或昏迷病患的睡眠。網路上有一隻日本的翻白眼貓，純白藍眼的那隻，小艾此時的睡相差不多就是那樣XDD
紅獅子騎士鎧甲文本：「敗給瑪蓮妮亞的猩紅腐敗，淪為敗戰軍之際，騎士們抱著決心，燒毀左胸上的徽章——遙遠的故鄉啊，永別了。我們會留在此地，抑制腐敗。」我覺得挺心酸的。
紅獅子騎士的筒衣上已經有紅獅子的圖案，而相較於星月和滿月女王，拉塔恩的自我認同偏向羅德爾那邊，所以左胸那塊擋板上的圖案應該是黃金樹一類。
紅獅子騎士頭盔的文本：「頭盔上的紅發頂飾 是身為拉達岡王之子的象徵，也是自詡為紅獅子時，代表的鬃毛。」
拉塔恩頭盔文本：「拉塔恩的火紅頭髮繼承自父親拉達岡，他認為是英雄的象徵，感到自豪——我正是英雄之子，也是戰王的獅子。」
拉塔恩鎧甲：「參考黃金獅子的形象製成的鎧甲。拉塔恩將軍的防具。據說黃金獅子的由來，是來自“初始之王”葛孚雷 以及他的“宰相野獸”瑟洛修。拉塔恩在年幼時期，就十分崇拜戰王。」而且不只如此，拉卡德的自我認同也是傾向拉達岡那邊。格密爾騎士頭盔文本：「過去侍奉拉卡德司法官的騎士們穿戴的頭盔。紅色羽毛頂飾是身為拉達岡王之子的象徵。」
也就是說不管有再多理由，對蕾娜拉來說這兩個兒子是白養了，尤其是拉塔恩。雖然紅獅子軍的紅藍兩色或許藍色象徵卡利亞（其實不是純藍而是偏紫，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跟杜鵑盔甲做區隔，而且紅色混藍色會變紫色，嗯⋯），但沒卵用，他的自我認同終究是更偏向羅德爾那邊。就算拉塔恩認為一碼歸一碼，但若是不從全盤而是單就卡利亞或是蕾娜拉的立場來看的話，生這兩個傻子真的還不如生兩塊叉燒得了。跟貼心的小棉襖一人一塊，好歹能吃飽來著。
Chapter 116: 出來混總是要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本來，艾瑞絲想像中為拉塔恩送行的場面應該是英雄薈萃，在悲壯的氣氛中眾多勇士聚集一堂，舉杯共盞——這不是來為最強半神的葬禮獻花致意，而是我身為劍刃，以血肉為其送葬⋯甚至陪葬。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是雞飛狗跳的場景。
露天廣場上，穿著大山羊角盔甲的男人追著光頭男人。身著輕裝的光頭男人儘管敏捷，但廣場上障礙物眾多，且重甲騎士雖然一身誇張的負重，身手卻不含糊。於是這場追逐只持續很短的時間就以光頭男人被壓在地上痛毆告終。周遭的人有看戲的有喝彩的卻大多都受了傷，只有少數看起來全鬚全尾完完整整⋯有幾個人甚至是分靈體。
⋯那麼問題來了，當打人的被打的都認識，都曾短暫相處過、並肩作戰過，都有著點革命情感，那麼，在狀況未明的前提下，該選擇幫誰呢？
不知尋常路為何物的女孩兒來不及深想，本能反應說時遲那時快地便往已經站起身糾纏的兩人中間縫隙撲去。
艾瑞絲先是抱住忒拉格斯大喊是我啊是我啊不要打了！接著她揪住帕奇的衣襟、朝著他的臉上就是一頓刻意放輕力道的巴掌連發，再轉頭對著忒拉格斯、口中不停喊著我幫你討公道啊討公道啊我幫你打死他啊！！！
「⋯⋯⋯⋯⋯」這一頓清新脫俗的奇葩操作讓多方都不知該作何反應，包括互毆的雙方。
緊接著艾瑞絲趁著眾人都愣住的短暫空檔，對著布萊澤擠眉弄眼後又轉過頭去把帕奇帶開⋯通常get不到艾瑞絲腦迴路的布萊澤此時卻突然像是被點化、兩人心意相通了一般，默契十足地上前去擋開忒拉格斯⋯這的確是正確的操作，就女孩兒那個阿諾爾特大王花般地嬌弱身軀，要是忒拉格斯又激動了起來，被他擠一下肯定會被彈飛出去，所以當然是讓布萊澤這個壯得像座小山的半狼人去擋。
場面一度混亂，但在奇葩操作下突兀地戛然而止，宛如一場荒唐的鬧劇。
然而，當艾瑞絲知道帕奇幹了啥好事後，她後悔肉身勸架了，也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是啃餅看戲還有摳腳的抓跨下的，就是沒人去擋開二人⋯她就該讓忒拉格斯把他給打個半死不活！
理虧的帕奇在眾目睽睽之下倒是沒了以往的嘻皮笑臉跟油嘴滑舌，那副欠揍的輕浮樣都收斂了起來。
「你⋯你怎麼能做這種事⋯」艾瑞絲瞪著帕奇，眼神流露出的盡是掩飾不住的無法諒解。在她的印象裡，帕奇雖然輕浮卑鄙又不正經，但他還算盜亦有道，所以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買凶殺人，殺的還是在褪色者圈子裡出了名熱心助人的忒拉格斯⋯活該大家不勸架只看他被打！
而面對這翻車後的結果，帕奇眼神閃躲，嘴裡小聲嘟嚷著：「我這不是下不了手嘛⋯」
語音剛落，忒拉格斯從長椅上站起身，朝著帕奇走來。帕奇如臨大敵地正準備擺好架式、口中還念念叨叨別得理不饒人時，只見忒拉格斯掏出一塊纏繞著像是樹根的石板，上面還有像是艾爾登法環的金色圖案，接著他將東西往帕奇身上丟，並對著他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所以你就找了個替死鬼是嗎？當你的客人就是指頭都嫌晦氣。看要去跟你的主子說任務失敗了，還是還想找誰來殺我，或者你自己上也行，老子隨時奉陪！」說完轉頭就往旁邊的房間走去。
奇怪的石塊先是砸在帕奇身上，接著掉落在地，此時艾瑞絲才發現上面還染了血。
女孩的眼神讓帕奇覺得很不舒服，卻又無法正視她的目光，只能嘴硬卻氣弱地辯駁著：「我也是沒辦法啊⋯誰讓我對那個女人宣誓效忠了⋯⋯火山官邸委託哪能讓你拒絕呢⋯而且我又沒有勉強，那傢伙是自願的⋯⋯」
「⋯你自己也知道判律者做的都是什麼樣的勾當，既然做不到又為何要宣誓效忠呢？而且我說句不禮貌的，我不認為所謂“效忠”對你有什麼實質意義⋯當然你可以把我這話往好的方向想，你是個不受束縛的人，不是嗎？」在塞爾維斯和食糞者面前，艾瑞絲或者為了任務、或者因為狀況不明，所以必須忍耐，她只能婉轉應對，頂多沉默不語。但是在帕奇面前她卻沒有這些顧慮⋯身為一個被這傢伙坑到改變人生的受害者，艾瑞絲大臉地覺得自己還是能有點發言份量的，所以她口氣沉重地指責帕奇的作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心裡認為這個人雖然愛坑人但本質並不惡劣，不是真正的壞種而更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想太在乎，只想任性、瘋癲度日的“心態上的遁世者”，所以才跟他推心置腹。當然，對方願不願意接受這份好意她不在乎，她說這些並不求認同，只是試圖勸告。
艾瑞絲把那塊奇怪的石頭撿起來遞給帕奇，但他只是搖搖頭、擺了擺手，沒有收下。「送妳吧⋯反正惡兆妖鬼沒了，要這種東西幹嘛⋯」艾瑞絲發現他的眼神刻意避開那塊染了血的石頭⋯她嘆了一口氣，先將東西塞進腰上的掛袋。
「雖然我不知道忒拉格斯心底的想法，但我曾跟他短暫相處一段時間，也一同經歷了一些磨難，勉強能說我對他有些粗淺的認識⋯或許對他來說，最過分的不是你想殺他，而是你讓他背上無辜者的命⋯就算那個人是判律者，但他是像貝納爾先生那種已經決心要跟黃金律法不死不休的判律者、還是只是個懵懵懂懂就加入了火山官邸的倒楣鬼？」女孩的口氣依舊柔和，但眉頭深鎖，臉色難看得很，「照忒拉格斯的說法，這個人還是你的客人？難道他是在你的引導下才加入判律者⋯總不會連判律者都不是吧？」
艾瑞絲在交界地的兩三年來很少發脾氣，除了個性本身就軟之外，對她而言這個世界太不正常了，以至於明明令人生氣的事有這麼多，她最常出現的情緒卻是無奈、悲傷，以及嚴重的無力感。當然她偶爾也曾憤怒過，但在這荒謬至極、氣到了極致反而轉化為無力感的世界，她都是自己內化掉了情緒，這麼語重心長地懟人還是頭一回。
聽到女孩的話，帕奇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他身體一軟，頹然地坐倒在地、沒骨頭似地歪靠在牆邊像灘爛泥。
「我⋯我只是覺得那個女人很有意思⋯看她自信滿滿地宣告褻瀆黃金樹的意圖與野心，毫不遮掩還一副凜然的態度，不清楚她背後的主人是多厲害的角色⋯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那種女人⋯反正我也認同什麼賜福跟雙指都是狗屁，就想著助陣一下也不壞⋯⋯我只是想在她身邊看著她會怎麼做，火山官邸最後會有什麼下場⋯⋯」
看到女孩依舊沉默不語、臉色鐵青地盯著他，帕奇啞了啞，好半晌後氣弱地說：「⋯做都做了，妳要我怎麼樣嘛⋯」
看到這男人的態度，艾瑞絲又是嘆了一口氣，但是臉色總算是緩和了點。
「雖然忒拉格斯先生一定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但你還是要去，而且你還要在他下慟哭沙丘為拉塔恩“送行”的時候傾全力幫他⋯你別怪我不禮貌，我會請布萊澤先生盯著你。」
「欸？？？？？」帕奇失聲怪叫了起來，一張臉皺得跟剛擰好的溼衣服、五官全擠成了一團，彷彿二十秒前真心懺悔的人不是他。
「唉唷我的甜心啊，妳這是要了我的命啊！」帕奇繼續怪叫，大聲地抗議道：「我來這裡可是受人之託，順便看看有沒有做生意的機會，可不是來參加什麼鬼祭典的，我才不想為了那個吃屍體的傻子送命！」帕奇指了指廣場角落，一個低著頭、耷拉著肩，穿著女巫裝束的人。
卑鄙的男人拚了命地轉移話題，「欸欸妳別看她那樣，我偷偷跟妳說啊，她其實是個活人人偶，就是經由秘術把活人的靈魂跟身體分離。這麼一來身體不會腐爛，靈魂也失去了神智、隨妳想怎麼玩都行。想要使喚他們的時候你可以直接召換靈體，也可以把靈魂放回身體裡驅使，她都會任妳擺佈，對妳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很厲害對吧？我啊就是來幫一個貴客把這東西帶來紅獅子城，我⋯」突然間，女孩陰森森地呵呵一笑，打斷了帕奇的慷慨陳詞。帕奇對這突如其來的反應也嚇了一跳，硬生生住了口。
「委託你的人叫做塞爾維斯⋯“這東西”的名字是瑟蘿莉娜⋯對嗎⋯？」女孩幽幽地盯著帕奇，把他盯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後退了退，整個身體貼在牆壁上。「他說委託了一個熟人帶瑟蘿莉娜去紅獅子城，我就說那個人哪來的朋友呢⋯原來那個朋友就是你呀⋯呵呵⋯呵呵呵⋯⋯」
帕奇很想求求她別笑了⋯一個素來正常的人發出這種笑聲太恐怖了，尤其那人平常還傻呼呼的⋯哪怕她抄起魔法杖來上一套打狗杖法十八全式也比這陰側側的鬼樣子好多了⋯⋯帕奇吞了一口唾沫，努力挽尊。
「妳⋯妳也認識賽維斯啊⋯看來妳也不⋯不簡單呢⋯」帕奇想要陰陽怪氣地質疑一下，順便反轉情勢，然而女孩卻比他還要更陰陽怪氣，怪腔怪調還語助詞連發。
「唉唷唉唷好說好說⋯」對著塞爾維斯，對著太多太多的人與事，艾瑞絲得因為各種原因而強行忍耐，但是忍久了也會成為爆發的變態。於是女孩便把對賽爾維斯、對這破地界上所累積了一堆不能直接發出來的火氣，連帶著疲憊和無力感通通都給轉化成了陰陽怪氣，發洩在帕奇身上⋯畢竟她有一大部分的坎坷和悶氣都是來自於這個坑人的渾球。
「那個塞爾維斯教授啊，他送了我兩個人偶呢⋯不過你可千萬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我才不會讓人偶做奇怪的事，我都是讓他們自由成長呢⋯」女孩兒盡得蒙格溫文化真傳、彷彿梵雷上身。
「本來啊，我正打算這次事情結束後就要跟塞爾維斯把瑟蘿莉娜要過來了，所以四捨五入的說，瑟蘿莉娜其實已經算是我的人了呢⋯呵呵呵⋯怎麼樣⋯你跟我說說，瑟蘿莉娜這個指頭女巫的“滋味”如何呀⋯品嚐地開不開心呀、好不好玩呀⋯⋯我不會生氣的，你說說嘛，我們交流交流心得⋯⋯」女孩上半張臉眉頭緊蹙，下半張臉卻是笑容快咧到耳根，陰森鐵青的神色比歸樹看門犬還要掉sam。
「不不不我發誓我什麼都沒做！我以塔妮絲的名義發誓，妳相信我！」女孩一步步地逼近，可憐弱小又無助地的帕奇瑟縮在牆邊，恐懼地抱住了自己，然而陰森女孩兒不疾不徐卻是精準地抓住了時機、把帕奇的話給接了下去，「嗯嗯當然，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只不過啊，這麼一來你就更應該一起去啊⋯⋯你看，這可是朋友、也是貴客的委託呢⋯你知道的，拉塔恩可是被稱作“最強半神”的男人，萬一瑟蘿莉娜的身體損壞了怎麼辦，是不是⋯」女孩蹲下身，抓著帕奇的肩膀，先是拍了拍後又揉了揉，說不好是想表示鼓勵還是親近。
「不過啊你也不用太害怕，祭典都已經開始了好一段時間了，早就不知道幾輪勇士上去挑戰拉塔恩⋯他本來就被感染得嚴重，在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車輪戰後，肯定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吧⋯⋯我們一起打過少女人偶，我知道你很強的，激戰過後還能一腳把我踹下山，你這腿腳啊⋯可真有力呢，下盤肯定很穩吧⋯嘖嘖嘖嘖嘖⋯再說了，你可是不屈不撓的帕奇⋯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是吧⋯呵呵⋯呵呵呵⋯⋯」
唉唷祖母啊，小姑娘留著大招呢⋯帕奇心中叫苦不迭。
＊＊＊
帕奇如喪考妣、整個人蔫了吧唧地被艾瑞絲像拖屍體一樣拖進了忒拉格斯所在的房間，他不甘不願但又不敢做怪地道了歉⋯本來他想著道了歉就快速閃人，想不到艾瑞絲鬼影般地移動到他背後，迅雷不及掩耳站定之後雙膝一彎、精準地向著帕奇的兩邊後膝用力頂下去。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帕奇來不及反應便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帕奇轉頭想罵人，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艾瑞絲熟練地一手蓋臉摀嘴、另一手將他的頭掰回去面對忒拉格斯。為防他再次轉頭，女孩兒緊接著就是一個裸絞，打算這傢伙要是再掙扎就要使出顏面十字固。
情勢穩定之後，艾瑞絲開始對著忒拉格斯真情輸出，說拉塔恩就算虛弱了還是很危險，戰場上多一個人幫著也好，而且她會讓布萊澤盯著帕奇看著你，你就給他一個不殺之恩、讓他將功贖罪吧之類之類的⋯⋯
「⋯⋯⋯⋯⋯」難以想像的操作讓忒拉格斯噎了噎，儘管不爽但對著她也發不出脾氣了⋯他看的出來他們認識，小姑娘的態度也很明確地——不想包庇卻又想當和事佬。
⋯算了，有什麼事等祭典過了再說吧。就像她說的，現下最重要的是拉塔恩的事情，只不過⋯
「這孬種連堂堂正正地決鬥都不敢，他敢面對拉塔恩嗎？」忒拉格斯發出不屑的嗤笑。
帕奇再怎麼卑鄙再怎麼異鄉人，屬於男人的尊嚴還是有那麼一滴滴的，於是他挺起胸膛、不服氣地抗議道：「你、你胡說什麼！走著瞧，老子一定讓你刮目相看、到時候別太感謝老子罩你！」
女孩兒轉過頭，悄悄地翻了一個白眼。
＊＊＊
懷抱著對忒拉格斯的歉意，女孩兒拖著疲憊的身軀，帶著到處闖禍的傻孩子出了房間，並找來布萊澤說了事情的原委。然而當她深情地望著高大的半狼人，真情實意、彷彿託孤一般地把帕奇交給了布萊澤後隨即準備走人去找瑟蘿莉娜。想不到布萊澤一把握住了女孩兒的手腕，亦是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她的雙眸，磁性地嗓音說道：「妳不陪我一起去嗎⋯？我們不是說好了再大的困難都要一起面對⋯妳要拋下我了嗎⋯⋯」孤獨的老狼耷拉著耳朵，低沉的聲音是說不出的落寞，彷彿被主人遺棄在雨中的老狗。
「屁啦你在說什麼雞巴話誰跟你說好了！」被嚇到六神無主的女孩兒真的太累了，以至於一個不留神，對她來說前所未有的虎狼之言就這麼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隨即女孩兒真心祈求各路神佛能憐憫她、賜與她一個原地往生⋯原地爆炸也行。而且要快，最好在三秒之內。
聽著帕奇在一旁嘖嘖嘖嘬嘬嘬地發出了欠揍的聲音，身體安康如牛的女孩兒羞恥到全身快冒煙，只能強裝鎮定地把話繼續說下去。「我是真的不行⋯你忘了嗎，我差點死在蘿蕾塔的手上，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才能動⋯那還只是個分靈體⋯⋯我是真的想幫你，但是這跟先前答應你的那件事不一樣⋯這個真的沒辦法，我頂不住的⋯⋯」
「唉唷說了半天原來妳只是要推人獨自去死呀我的小甜心⋯」兩個卑鄙的異鄉人做為互坑互臭的損友，抓住了機會就不會錯過，「哪怕只是放放祈禱術，瑟蘿莉娜可是要上戰場的呢～要是她的身體壞掉了那可是無法修復了呢，畢竟她不是真正的活人呀～哎呀該不會這時候妳就不怕她身體受損了吧～而且妳不是說了他已經被消耗地差不多了吧，肯定弱唧唧了吧，怕屁呢妳說是不～」
雖然對塞爾維斯跟這光頭的行為不予置評，但布萊澤也順著接話：「妳跟瑟蘿莉娜一起躲在遠處，幫我放個祈禱術，也可以保護她。」看到小姑娘吃了屎般的表情，布萊則繼續加碼，「妳放心，有我們在前方吸引他的注意，拉塔恩根本不可能會去注意到妳⋯幫幫我吧，我還要回去找菈妮⋯如果她遇到什麼危險了⋯她那麼孤獨，身邊能相信的人屈指可數⋯我⋯⋯」狼狼揪心，狼狼痛心疾首。
布萊澤也不是不顧她死活什麼的，而是他真的認為拉塔恩不可能去攻擊兩個躲在角落灌藥放祈禱術的小人物——除非你閒得吃屁，主動攻擊他。
⋯艾瑞絲現在明白為什麼菈妮會叫她別理布萊澤了⋯⋯如果是人臉就算了管他去死，但他這一副真．被拋棄的孤苦老狼的模樣對一個來自平和的世界、容易心軟，還養過毛絨絨的人而言，簡直心臟爆擊，心疼到快要哭出來⋯
然而現實還是更重要的考量。想到“惡兆妖鬼”，想到蘿蕾塔，她在交界地的兩次瀕死經驗就是這兩位造成的。胸口上那個傷口看似痊癒，現在卻又在隱隱作痛了⋯艾瑞絲甚至不知道這痛楚究竟是傷還沒好全，還是幻痛？
現在要她去面對“最強半神”，她真的害怕。不只是單純對強者的害怕，而是帶著創傷壓力症候群，那痛苦又糾結、宛如噩夢的深層恐懼。
「你讓我考慮一下吧。」艾瑞絲頹喪地低著頭，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開房間。
＊＊＊
沒戲可看之後，廣場上的人們散了不少，艾瑞絲在廣場上挑了一個無人角落的長椅坐了下來。
看著三三兩兩的人群，艾瑞絲不禁想著，明明交界地的生靈壽命這麼長，可是她眼前的這些人在一年後剩下多少還活著？二年後？三年後？
那她呢？
蓋利德腥臭的風讓艾瑞絲有點難以跳脫開思維去思考布萊澤的要求，於是她坐在長椅上發呆。
「哦哦，是妳啊！」
聽到附近傳來大聲叫嚷的聲音，艾瑞絲下意識地結束發呆狀態，朝著聲音的來源轉頭。
⋯是個戰士壺。
然而她真的認不出這個戰士壺是哪個戰士壺，因為他們長的一模一樣，簡直像工廠開模批量生產的商品⋯好吧，也許氣息或是壺上的裂縫又或是壺身的哪個部位印著流水編號讓他們辨別彼此也說不定⋯⋯
小姑娘一臉懵的恍惚樣，戰士壺再次提醒：「是我啊，亞歷山大！我們在聖人橋見過啊！」
⋯亞歷山大是哪位⋯聖人橋是哪裡⋯是說亞歷山大這個名字好家鄉啊⋯⋯燃起思鄉之情的女孩兒依舊茫然恍惚地像個被巴掌扇昏了的傻孩子。
「⋯妳忘了嗎？在寧格姆福的時候妳曾幫助我從土裡脫身啊，最後是妳的馬把我一腳踹飛出來⋯牠那一瞪真是強而有力、強而有力啊哈哈哈！」
聽到這裡艾瑞絲乍然回魂，總算找回了記憶。她瞪大了雙眼，嘴巴也張成了O型。
「想不到可以在這裡見到你！」只要是心懷善意的人，能再次見面都是值得高興的事，艾瑞絲總算露出笑容。看到她認出自己了、神情也輕鬆點了，亞歷山大同樣感到開心，兩人便寒暄了起來。而艾瑞絲這也才了解戰士壺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最初，他們還是“它們”，被製造出的目的是為了收集那些死狀悽慘、連全屍都沒有的肉塊，統一集中之後載運到小黃金樹吸收。但不知怎麼的，其中有一些竟然產生了自主意識，成為生命體。剛開始大家還想著“哎呀這樣真方便，他們可以自己走到小黃金樹，省了運送真好～”，想不到這些壺根本不受控——都有自主意識了誰還理你，當然是做我想做的事、過上我想過的壺生啊！
而他們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把勇敢的戰士血肉放進自己的壺裡，最想做的事情則是走遍天下，鍛鍊自己、挑戰強大的對手，完成他們的英雄夢⋯這是對於產生了戰士意識的壺而言，但並不是每個壺裡面裝的都是戰士的血肉，所以不是每個壺都會變成戰士。
另外，有些較小尺寸的壺也產生了意識，於是，為了保護這些“平民與孩子”，他們在一個人類之力難以到達的世外之地組成了“壺村”，作為故鄉，小壺以及和平壺們在這裡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而生命即將終結的戰士壺也會盡可能地趕回來──壺中的內容物將因繼承而生，再次化成新生的戰士壺。
「為數眾多的戰士存在我的體內，戰士壺將永無止盡做著成為英雄的夢。這是戰士壺的命運，也因此我永遠都在追求試煉。」亞歷山大的身形無法坐在椅子上，於是他在女孩面前的地上盤腿坐了下來，「我不停地鍛煉自己，也想要挑戰強大的對手來考驗自己。總有一天，戰士壺會成為英雄，更為強大的英雄⋯妳認為我們能實現嗎？」
女孩用力點頭。
那啥也就是說這些壺族是骨灰罈成精了吧⋯交界地果然能量超豐沛，難怪是魔法世界。但是不管怎麼說，戰士壺，或是說壺族，感覺上是很了不起的物種啊，女孩心想。人都有善惡兩面，就是再偉大英雄也一樣，但是壺族似乎只保留了人們積極正向的一面，而不存在屬於人性的黑暗⋯只要能習慣他們身上的腐屍臭味，善良的他們相處起來簡直安全感拉滿！
「戰士壺完成試煉之後也不會回到故鄉嗎？」女孩不大能理解，故鄉不是永遠的心之所向嗎？然而亞歷山大搖搖頭，說道：「有些戰士壺會回去，但是對我來說，故鄉是用來思念的⋯是很遙遠的存在。或許我體內的這些戰士會斥責我這種軟弱的心態， “想當上英雄，就要割捨想家的念頭”之類的，不是一個真正堅強、無畏無懼的戰士該有的想法，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要不停追求更加強大的自己，直到毀壞的那一天。」亞歷山大說的堅定無比，女孩卻總覺得他的口氣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但她沒有資格去質疑人家為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那閃閃發亮到令人目眩的勇氣與決心更是讓她汗顏。
故鄉對她而言不也是用來思念的遙遠存在了嗎？
既然路一定得走下去，那她為什麼不能有更多的堅強，更多的勇氣？
「⋯希望這次的祭典你能夠挑戰成功，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夠拿到拉塔恩的血肉。」艾瑞絲知道對於戰士壺而言，這是最好的祝福和獎勵。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是啊，萬萬沒想到能夠挑戰破碎戰爭中最厲害的半神英雄，光用想的就讓我我渾身顫抖，戰慄不已，而這也是值得挑戰的鐵證⋯到時候請妳在旁替我見證，我“鐵拳”亞歷山大，發誓絕不退縮，必定英勇作戰！哇哈哈哈！」亞歷山大站了起來，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豪邁而激昂。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之後，亞歷山大說要再去準備準備便離開了，女孩的心中再次既寂靜又喧鬧。
艾瑞絲起身走向另一端角落的瑟蘿莉娜，她就這麼靜靜地站著，彷彿無機的雕像一般。看到艾瑞絲靠近，她面無表情地鞠了一個躬。艾瑞絲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無法說話，甚至不確定他們到底還能不能聽得懂指令以外的話語、去進行思考，於是她輕輕地說：「如果這次的事情結束了我還能活著回去，我跟塞爾維斯把妳要過來好嗎？妳放心，我不會讓妳做妳不喜歡的任何事。我有一個魔法空間，裡面有好幾位靈體，妳可以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或者妳想要一個人住的話我也有另外的空間能安置妳⋯」
「那個頭上戴著大壺的人妳知道嗎？塞爾維斯把他給了我，他現在就跟那些靈體住在一起。還有朵羅雷絲，我把她交給她的“老朋友”了⋯我相信他們彼此是對方很重要的人⋯⋯妳願意來我身邊嗎？」
瑟蘿莉娜又鞠了一個躬，但這次跟剛才那像是機器人設定好的制式動作不一樣，她很緩慢地一點一點彎下腰⋯明明是更僵硬更像機器人的動作，卻反而讓艾瑞絲有了一種“有生命”的感覺⋯⋯總是淚失禁的女孩眼眶滲出了淚水。
艾瑞絲腫著雙眼回去找布萊澤。
看到她這麼快就回來，不說布萊澤，就是帕奇也頗感驚訝，於是他倆手一攤、輕輕地“哼”了一聲，「挺有勇氣的嘛，真是拿妳沒辦法，到時候妳就好好見識大爺的英姿吧。就算是分靈體老子可也是英姿颯爽的呢～老子這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然而話還沒說完，帕奇就被女孩兒從背後十字固定鎖了。
「⋯啊？分靈體？你在說什麼鬼話？我賭上一切的決心可不是讓你用分靈體來敷衍的啊⋯呵⋯呵呵⋯」女孩兒靠在帕奇耳邊的吐息森冷無比，陰側側地像是活的怪談，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全身不爭氣地顫抖了起來。
「你剛剛不是豪情萬丈嗎⋯？像你說的怕屁怕嘛是不⋯我從一來到交界地就被你坑，到了火山官邸又被你坑，現在你還想坑我啊⋯呵呵⋯呵呵呵⋯⋯這些事情我沒跟你計較不代表我忘了啊，也不代表能像個屁一樣隨風而逝呢⋯親愛的帕奇哥啊⋯呵呵呵呵呵⋯⋯」女孩兒怨念大爆發，像是背後靈一樣牢牢地纏住帕奇，只要這坑王敢再多雞歪一句她就會對他使出完美的德式後腰橋摔。
「帕⋯帕奇是誰⋯誰是帕奇了⋯不、不認識啊⋯我叫⋯我叫拉普⋯妳認錯人了⋯」然而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算叫破喉嚨也沒用。
最後，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法控制地撇出了幾滴男兒淚⋯如果不是怕丟人他幾乎要嚎啕大哭，因為他全身的財物通通被強制託管給剛正武勇的紅獅子軍，尤其是斷指刀。
深深藏在帕奇那顆彷彿榴槤般外硬內柔軟的心中，那個祖母最疼愛的小帕奇哭到撕心裂肺、柔腸寸斷。
Notes:
被刪除的酒僧支線裡，把酒給帕奇的話，他會說「我家的祖母最常講：“免費的東西最貴”。」
亞歷山大內容物的文本：壺中的內容物是因繼承而生的累積物── 將戰士化為壺，然後化成新生的壺，總有一天步向巔峰。
另外小壺會說：「我偷偷跟你說喔。雖然我沒有跟大家講⋯其實我是戰士壺喔。」這表示不是每個壺都是戰士壺，壺村裡那些在鮮花堆裡轉啊轉的壺也不太像是想當戰士的⋯
Chapter 117: 那個不是老爺爺的男人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如果說帕奇平日是沒形沒體，能蹲就不站、非站不可也必定是三七步的痞子，那他現在就是一片蔫掉的枯葉，一灘糊掉的爛泥⋯艾瑞絲站在廊道上，撙著下巴，認真地思考是要讓布萊澤把他扛到慟哭沙丘，還是要去弄台板車，像是運屍體一樣推著他上場。
然而就在艾瑞絲握住他的腳踝準備拖屍體的時候，帕奇使出來吃奶的力氣、死死地扒住門框，口中不停乾嚎，「不要啊甜心，我求求妳了！以後妳跟我買東西我都半買半送，有什麼好貨色都先讓妳挑選⋯我、我發誓，再也不會坑妳了！」
發現女孩握住他腳踝的手腕兒力道那叫一個強而有力啊強而有力，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帕奇轉而嗚噎道：「其實我不是帕奇⋯真的⋯我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我真的叫拉普⋯妳不知道那混蛋每次在外面幹了壞事後拍拍屁股就躲起來，結果倒楣的都是我⋯人家找的都是我⋯⋯都是我在替他善後⋯妳冤有頭債有主⋯不能誤會好人啊⋯我⋯⋯」帕奇的真情告白硬生生地被腳踝上的痛感給打斷，他順著視線過去卻差點沒嚇破膽，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咒死。
女孩臉上壟罩著沉沉黑氣，手骨喀吱作響，她咧嘴一笑，發出的聲音卻是無比詭異，就像有東西在鏽蝕的金屬上面搔刮一般，「⋯隨便你想拉什麼，你以為我會在乎嗎？啊？就算你能拉出一隻咒蛙又乾我什麼事呢，啊？你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因為你這個瞎了狗眼的龜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你以為求饒就可以讓過往的事情一筆勾銷嗎，啊？受罪的不是你你當然可以像放屁一樣雲淡風輕⋯你這個渾球最好給我乖乖上場，敢再跟我嘰嘰歪歪我就把你任務外包的事告訴塔妮絲女士⋯就算我再怎麼加油添醋，你覺得塔妮絲女士會相信誰呢⋯？」
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女孩眼神迷濛、詭異地嘿嘿一笑，「⋯或是，把你交給塞爾維斯如何？你知道，我是他的“鄉巴佬小徒弟”⋯你說他會不會陪我練習“奧秘的活人人偶製作課程”呢⋯？你覺得你能不能打得過我跟布萊澤⋯或許再加上忒拉格斯⋯⋯不知道你“品嚐”起來是什麼滋味呢⋯呵呵⋯呵呵呵⋯」在無法狠下心拒絕的人情與對死亡的本能恐懼、迴避，以及深層創傷的多重壓迫之下，壓力讓女孩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緣，於是對著這個害她承受無數苦難的王八蛋她終於大爆發，正式從陰陽怪氣進化成不講感情的變態冷血女魔頭。
「⋯老闆呀，你也不希望心儀的女士知道你的真面目吧⋯你也不希望被那位教授好好“品嚐”吧⋯⋯別以為你逃的了⋯我跟圓桌廳堂裡那位全知全能的百智爵士有那麼點複雜的糾葛，我相信如果拜託他，他一定願意動用他的“耳朵”來替我滿交界地尋找你⋯親愛的拉普哥呀⋯⋯」女孩兒親暱地扯了扯帕奇的腳踝，溫柔地說道。笑容和煦的有如弗洛一般。
「⋯⋯⋯⋯⋯」帕奇徹底死心了。他兩眼一翻雙腿一蹬，躺在地上再不掙扎，任命運的車輪在他身上來回輾壓，任無情的女孩拖著他在地上沿路摩擦。帕奇就這麼被一路拖著下石階，出廊道，進廣場，身心破碎的他有如殘花敗柳，淒淒慘慘地就像被唐府八十大漢強姦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就是，怎麼說，布萊澤也不知道小姑娘還有這一面，看來人真的不能被逼得太緊，狗急了真的能跳牆呢⋯⋯個性介在白目與識時務之間的狼狼沈默而乖巧地站在一旁，宛如雕像。
＊＊＊
就在艾瑞絲開始整理道具裝備的時候，一個奇裝異服的男人出現在城樓上，以宏亮的聲音大聲地朗誦道：「諸位勇士啊，歡迎你們！繁星佈滿天空，祭典的時刻到了！破碎戰爭中最強大的半神，拉塔恩將軍正在等著你們。勇士啊，戰鬥吧！滿懷榮譽擊敗強敵，繼承最強半神的大盧恩吧！拉塔恩的戰鬥祭典開始啦！」
男人掃視廣場，繼續說道：「勇士們，從前方的教堂進到要塞底下的海岸吧，戰場就在那裡。拉塔恩將軍還留在原地。依舊失去神智，啃食屍體。依舊朝天空發出痛心的哭喊。來吧，戰士們，準備在祭典中獲得名譽了嗎？讓我們來紀念他的最後一戰，拉塔恩的戰鬥祭典要開始了！」
廣場上的眾人瞬間情緒彭派，紛紛呼喊附和。
配合著男人慷慨激昂的話語，塔樓上的號角手吹起了戰爭的軍令，男人身旁的風笛手在軍令結束之後接著吹奏起樂曲。風笛高亢嘹亮、穿透力強大的音色能夠吹奏出豪邁不羈的英雄氣概，也能夠演奏起哀傷蒼涼的輓歌。那既是英雄輝煌恣意的一生，也是老將在人事全非後的窮途末路。
這個曾經璀璨壯麗、引無數英雄勇士嚮往的太陽與風暴之地，現在只剩下無盡的淒涼與蕭瑟。
「哦⋯聽說他每天都會來唸一次開幕詞⋯畢竟面對的是拉塔恩，來參加的人會“消耗”地比較快嘛，每天在廣場上的人都不是同一批也說不定。要是不一天唸一次，今天聽到這話的人可沒辦法傳給明天才到的人⋯都不在了嘛。不過我來的晚又到處亂晃，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呢⋯嗯⋯⋯」帕奇死而復生地坐了起來，他盯著男人，一邊摩娑著下巴，口中不停發出哦哦嗯嗯的聲音⋯像是打量，卻又不只是打量。
艾瑞絲看到他這副不尋常的模樣，便蹲了下來問他怎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我以為他是我認識的一個人。我跟妳說，那個人可不簡單了⋯不過看來只是碰巧罷了，這張臉只是頭盔的造型⋯唉我就說怎麼可能嘛，那老傢伙早就變成“顏料”了⋯但也多虧了他呀⋯⋯」打啞謎一樣的話聽得人雲裡霧裡，但是艾瑞絲沒有深問⋯有時候，帕奇這種瘋癲度日的人，心中其實藏著很多秘密，與他們放浪不羈的表象完全相反。當然，也許就是看了太多才瘋癲度日、成為心態上的遁世者。而這很符合帕奇在艾瑞絲心裡的形象。
一直站在兩人身旁的布萊澤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他就是紅獅子城的代城主——杰廉。
「啊，就是他嗎？」艾瑞絲愣了愣。
布萊澤會刻意跟艾瑞絲提到杰廉是因為他們談論過這個話題。
身為從小就相伴在卡利亞公主身邊的騎士，布萊澤當然知道杰廉是誰，也在菈妮的“宮鬥教程”中知道了卡利亞與魔法學院之間合縱又連橫、一下互鬥一下結盟的恩恩怨怨⋯雖然他難以理解這群人吃飽了撐的整天一堆算計和糾葛不累嗎，但這不妨礙他是個知情人，所以他自然知道杰廉對伊吉⋯對卡利亞王室的“承諾”。
而艾瑞絲之所以會談論這個話題則是因為布萊澤知道她跟瑟濂認識，並且從他的態度來看，他對瑟濂沒有敵意⋯或者更正確地說，是沒有任何喜好厭惡，對她們的交往也沒有任何意見。所以在布萊澤建議她不要告訴瑟濂關於盧瑟特的事情之後，她就決定要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對此，布萊澤的看法是沒有必要替伊吉傳話。
「以我對杰廉的認識，他是一個很重視承諾的人，所以不可能會忘記，老爺子多此一舉了⋯其實我覺得他根本多慮了，菈妮的命運在永恆之城，她是星月律法的乘載人，是要跟指頭、甚至跟無上意志爭奪交界地支配權的神人⋯兩人的格局差太多了，瑟濂怎麼可能會是她的禍根？好吧，真要說的話，或許老爺子沒說錯，但只是對於“卡利亞”而言，無關菈妮⋯這不過是那些滿腦子權謀的傢伙之間的鬥爭。」
——這是布萊澤的原話。
在他看來，瑟濂甘菈妮屁事了，菈妮的格局早就超脫了家族、是上升到“神”的地位。一小撮人類為了一些政治利益爭來鬥去的事情扯上菈妮那簡直是在拉低她的層次，所以對此布萊澤深不以為然。哪怕是近乎預言式的“瑟濂是卡利亞的禍根”布萊澤都嗤之以鼻，認為那純屬庸人自擾之。
在此前提下，加上他效忠的對象是菈妮而不是卡利亞，對於瑟濂他反而能夠有更客觀的看法。
但相較布萊澤對此事的豁達，艾瑞絲卻是做不到淡然，而杰廉的“承諾”就是她一開始拒絕進入永恆之城的主因。
艾瑞絲一直以為永恆之城的事情跟她無關，因為菈妮只提了要她幫忙找出進入諾克隆恩的路徑，其他什麼都沒說。所以她原先的打算是祭典結束後就快馬加鞭地趕去找瑟濂。但是現在布萊澤不但要她進永恆之城，還是自己一個人去⋯先不說危險與否，就是有再多的同情跟大局，她也不可能把菈妮的事情擺在瑟濂之前，兩人與她的情份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於是，做為艾瑞絲同意獨自進入諾克隆恩的條件，也是身為一個朋友該做的，布萊澤答應她，等祭典結束後會想辦法拖住杰廉，盡量為艾瑞絲爭取時間——在祭典的當下，星星的封印也尚未解除，杰廉不可能在此時離開紅獅子城。
不過畢竟是卡利亞公主身邊的騎士，打個招呼還是要的，於是布萊澤帶著艾瑞絲去找杰廉⋯帕奇就託管給忒拉格斯了，於是他生無可戀，繼續躺屍。
＊＊＊
通往教堂的門扉緊閉，門前放了一張高背椅，杰廉就坐在椅子上，像個剪票的守門人⋯的確也算是守門人。石堡內光線昏暗，唯有門的兩側各點了一根蠟燭，地上石磚破舊，雜物沿著牆邊擺放堆疊，使得室內更顯陰暗失修。
杰廉這個身上五顏六色、奇裝異服的男人，在如此單調陰暗的環境下極為格格不入。而他身後巨大的拱卷門和壁柱所造成的反差，也讓縮著身體坐在椅子上的杰廉看起來更顯瘦小，就像個佝僂的老頭。
也許令人難以理解，但杰廉的裝扮讓艾瑞絲想到了曾經的過往——那拼拼湊湊、不成套的破舊鎧甲；他左右兩條手臂的裝束截然不同，跟軀幹板甲的風格更是天差地遠，左手臂跟下著倒是同一套⋯明顯是弄臣的裝扮。但最怪異的其實不是他這身風馬牛不相及的拼湊怪裝，而是他的頭盔。
在交界地數年，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輕裝的魔法師、各式鎧甲乃至重甲艾瑞絲都看過不少，怪如D先生的鎧甲和魔法師的石頭頭罩她也都長了見識，唯獨沒看過頭盔是用金屬打造出細緻的人臉五官、鼻子以下還接了毛髮量大爆炸的長髯⋯撇開石頭頭罩不說，只要是金屬材質的頭盔，就算是人臉造型，眼睛部分都是兩個空洞。最多在空洞上下端粗略地雕出個眼皮的線條，可是杰廉的面甲卻有著深邃的眼窩和眼皮——虧得杰廉為了要把她看得更清楚，稍微揚起了風帽，這才讓艾瑞絲看清楚這張“臉”。
看到小姑娘傻楞楞地盯著他、幾乎可以用失禮來形容，杰廉不僅沒有責怪，還用溫和的口氣主動問候了這個傻呼呼的小輩。
「我聽伊吉提起過，說菈妮大人可能遇見了命運中的人，或許那個人就是妳吶。」有了布萊澤的引薦，杰廉對艾瑞絲的態度非常友善、熱絡。只不過艾瑞絲對他這話簡直誠惶誠恐，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來著⋯不過她當然不能反駁，便架起了貴婦人的盔甲，禮貌又靦腆地微笑點頭。
⋯這種場合本來就不是讓她一個屁股毛都還沒長齊的路人甲小鬼頭發表高見的地方，所以在最初的寒暄過後，艾瑞絲便識趣地閃到一旁，不打擾杰廉跟布萊澤交談。看到小姑娘得體又懂事，杰廉對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拉塔恩的戰鬥祭典，肯定能帶動菈妮大人的命運。對了，那傢伙還在鍛造武器嗎？」杰廉問的是伊吉，布萊澤訕笑道：「是啊，明明可以退休了還整天搞些敲敲打打的東西，說也說不聽。那些王室的傢伙委婉地表示已經不需要他的服務，用意是讓他別東管西管的，好好地服侍菈妮就好，畢竟他們可是連一分一毫的權力都捨不得漏出來，結果老爺子倒好，別說知難而退了，他竟然把那套吃飯的傢伙搬到城外大道上，直接就在必經的大路上吃飯看書睡覺，讓全交界地的人都看到王室鐵匠居然淪落到餐風露宿，硬是把那些人的臉都給打腫了⋯雖然他就是個頑固的老頭，但不得不說他做的好。」說到這裡，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一旁的艾瑞絲聽了也忍不住想笑。
杰廉不顯地瞥了小姑娘一眼，繼續說道：「看他總是把巨大的身體縮得小小的、成天窩在小椅子上，都不會覺得不自在嗎⋯而且還囉唆得很，難怪他們受不了他。嗯，不過他鍛造的武器雖然鈍到不行，卻不會受到猩紅腐敗的侵蝕，這也是他的本事⋯不受腐敗侵蝕的東西可是屈指可數⋯」
“腐敗侵蝕”這個詞讓空氣靜默了下來，好半晌後，布萊澤開了口。
「我們來挑戰最強的半神吧，讓他如你們約定，能夠死得名譽。」
為了情義，自由自在的浮萍不再流浪，成為拉塔恩的客將——親近、為其效力，卻不宣誓效忠，保有自由心證的權力。因為杰廉與拉塔恩是身份不對等的朋友，不是君臣。
而豪爽的半神將軍從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階級、身份⋯甚至種族和物種，他通通視若無物。在拉塔恩看來，這些用來區分高低貴賤的框架不過是自我設限罷了。所以不管是親近他的人還是效忠他的人，都是心甘情願、彼此在情感付出上都是對等的關係，哪怕只是一個小兵。
帶人與待人都需發自內心地以情義相待，就是因為如此，明明拉塔恩已經近乎失能，還是有那麼多人願意為了他肝腦塗地、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就算他能夠在這次祭典中光榮歸去，紅獅子軍也不會解散，帶著決心告別故鄉的他們將永遠對抗猩紅腐敗，直到被死亡的雙翼溫柔地擁抱。
「快了，稍待片刻吧。等到繁星出現，就是祭典開始的信號。」杰廉站起身，走到門口，望向那片猩紅色的天空。
「繁星將化成祭典的舞台，我們將在那裡憑弔破碎戰爭中最為強大的半神。」
Notes:
杰廉風帽文本：傑廉是拉塔恩將軍的客將。據說他們立下約定，要讓彼此“死得名譽”。
話說看到杰廉我差點噴淚，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攻擊我的淚腺，然而當我看了npc解包後杰廉的樣貌⋯抱歉打擾了，我認錯人了，小的告退⋯⋯
Chapter 118: 當星星再次流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當繁星滿天，今日的祭典即將開始，杰廉跟同行前往的人們告知了拉塔恩大概會使出那些招式，以及目前的狀況。
——拉塔恩一直處在徬徨迷茫的狀態，瑪蓮妮亞的猩紅腐敗不只由內而外侵蝕身體，也讓他的神智陷入了混亂。他將屍體集中起來，不分敵我，接著像條野狗一樣啃食⋯他時而瘋狂，時而對天空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喊，有時慟哭沙丘上的震動甚至能傳到紅獅子城。
——在發現精神狀況變得不對勁之後，拉塔恩就把自己囚禁在慟哭沙丘，並將傳送門撤掉。他用盡心力安排一切，唯獨倫納德怎樣都不肯離去，堅持要陪他到最後一刻。後來他的精神意識逐漸錯亂，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嚴重，甚至開始出現吃屍體的行為⋯很難說是純粹的瘋狂而吃屍體，還是說他吃紅獅子軍是因為不想戰友的屍體變成被真菌寄生的噁心模樣、吃尊腐騎士則是為了洩憤⋯至少杰廉是這麼認為。因為拉塔恩除了吃屍體吃外並沒有做出其他異常行為——他吃屍體但不會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攻擊它們、他攻擊活物但不吃他們除非他們死了⋯⋯慟哭沙丘上唯一的活物倫納德，身上的肉一塊都沒少。
不僅如此，對於出現在慟哭沙丘上試圖攻擊拉塔恩的人，儘管生理本能會驅使他反擊，但僅有的意識卻會跟本能拔河、阻止自己的反擊行為。而兩相抵觸的結果就是拉塔恩的攻擊實力有如孩子打鬧一般——當然，是以他自己的程度而言。
但也如同孩子打鬧一般下手不知情重，雖然拉塔恩努力與自我抗衡仍經常失去控制，所以被他打傷打殘甚至打死的勇士比比皆是。不過也多虧了這一波又一波的人海車輪戰，儘管看起來依舊如猛虎一般，但他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
＊＊＊
話說了，每個人對“慷慨赴死”這事兒的想法不一樣，反應自然也就不同。
對大多數的人來說，就算已經賭上決心了，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身體依舊會不由自主地受到本能控制。就像再怎麼窮凶惡極的壞種，在上刑場的時候多半都要人攙扶，癱軟失禁不在少數，極少有人能夠自己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於是，艾瑞絲跟帕奇兩個卑鄙的異鄉損友此時正跪坐在梯井旁、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一個臉色發青冒冷汗而另一個哭天搶地⋯臉發青的那個之所以沒有哭出來可能是因為她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用來阻止哭天搶地的那個逃走。
女孩死死地勒住⋯抱住帕奇的腰，畫面就像尼羅河的金髮女兒緊緊摟住了她的埃及王子那樣地戲劇性。因為她看到帕奇的下半身不停地蠕動、彷彿有蟲爬進褲襠裡——同為一個卑鄙的異鄉人，她當然知道那是個什麼意思，不就是稍有閃神他就會逃走來著。而她在制住帕奇的同時自己也抖得不像話、害怕到無法再向前挪動一步。於是兩人乍看像是感情很好地抱著發抖，其實正在進行一場生命的拔河。
然而無卵用，用盡生命掙扎的兩人最後被布萊澤拎著後領、兩手各拖一個地扯進了升降梯。他們的武器道具等等一應物品及瑟蘿莉娜則是由關懷晚輩的代城主以及大壺勇士、大山羊角騎士給幫忙帶了下去。
儘管諸位不理解既然怕成這樣了幹嘛還要下去，這種事兒又不勉強是吧，何苦搞得像是在恐懼中仍堅持要拖著對方一起下地獄一樣呢⋯⋯
＊＊＊
慟哭沙丘確實如布萊澤聽聞，不分日夜都是猩紅色的天空，不見繁星。
廣袤到像是沒有邊際的戰場慘不忍睹，沙丘上滿是屍骨，以及屍體不知何處去、空了的盔甲。除此之外，滿地都是武器，它們有些散落在地上，有些則是深深地插進了沙地裡。數不清的各式武器和盔甲在這片沙丘上待了不知多少個年月，被海風和真菌侵蝕到斑斑駁駁、殘破不堪。
帶著真菌與海水味、經年累月的腐屍和血液以及排泄物種種混合的味道，讓這片沙地的氣味一言難盡。當腥臭鹹濕的黏膩海風吹到皮膚上的時候，總會讓人產生一種猩紅真菌就要黏到身上、被腐敗感染的錯覺，令人作嘔。而這股腥風刮過那一地殘破時的風聲就像哭聲，聽過這風聲的人都認為那是仍徘徊在戰場上的靈魂，為這塊土地上逝去的生命與殘留下的遺憾痛苦所嚎哭。
於是，在法姆．亞茲拉歷經災變、不知死去了多少無辜百姓之後，在兩位半神與其軍隊在此不見天日的連綿血戰後，此地被命名為慟哭沙丘。
而現在，那個永遠猩紅的海岸上，一個女孩兒正以手刀拔腿狂奔。
真．拔腿狂奔。
女孩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也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這麼快。那速度超越了獵犬步法，比肩流星，並且在不影響速度的狀態下完美地避過了滿地的障礙物——畫面類似邯鄲人跳步罡踏斗，即身體姿勢歪來扭去腳上步伐卻踏得極為精準⋯還是開到十倍速快轉那種。
女孩跑得是那樣地快，快得脫離了肉身形體的束縛，快得衝出了人類力學的極限。女孩兒幾乎就要突破這個世界的規律，差點就要凌駕宇宙的法則、從母體的培養皿中醒來。
啊，女孩的速度是如此驚人，以至於明明她跟拉塔恩的體型差了十萬八千里、明明人家的一小步是她的十大步，她竟是能夠大幅超越在拉塔恩的前頭、只留車尾燈影。
「啊啊啊救命救命布萊澤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兒邊哭邊跑、邊跑邊嚎⋯他媽的什麼“妳就幫我放放禱告還可以照顧瑟蘿莉娜”、“拉塔恩才不會注意一個躲著只放禱告不攻擊的小法師”、“拉塔恩努力跟自己對抗所以不會積極攻擊來幫助他結束一切的人”⋯放屁！全都他媽的放屁！！男人的話能信屎都能上米其林三星！！！
女孩的嚎哭與叫罵聲響徹雲霄、直衝天際，把迴盪在沙丘上彷彿孝女白琴的悲戚風聲給完全蓋了過去。
「⋯⋯⋯⋯⋯」⋯就是，那啥，別說是她，在場沒有一個人知道這莫名其妙的發展是怎麼回事，哪怕是跟拉塔恩有交情的杰廉和布萊澤。
杰濂跟願意聽從他意見的人組了一個小隊並擬定好戰術，接著便老將打頭陣、兩個小姑娘殿後的隊形進了傳送門。然而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你也永遠不會知道先到來的是“明天”還是“意外”。
只見艾瑞絲一出現在慟哭沙丘上，拉塔恩就像喪屍看到活人、蒼蠅看到水豚便便。神智恍恍惚惚的他屍體也不啃了，野獸咆嘯般的揪心痛呼也停了，就專心一意地瘋狂追著她，邊追還邊對著自己的胸口又拍又比，那張醬紫色的臉上明顯超憤怒。比平常更憤怒的那種超．狂怒max。
沒人看得懂也沒人遇過這情況，於是艾瑞絲在還沒想到對策之前只能不停地跑，力求能在運動狀態下維持思考、觸發思緒。
就這麼奔跑了一會兒，在痛苦中決定道友跟貧道必須一起死的艾瑞絲，繞了半個慟哭沙丘之後又飆回起始位置，接著她冷不防地一把揪住了佇立當場、表情微妙的帕奇，以他的身為盾。
「欸欸欸欸欸妳幹嘛抓我放手放手呀啊啊啊啊啊！！！」手持大盾的帕奇發現自己成了盾中盾，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拉塔恩朝他們方向衝過來，那金剛怒目的法相與極具壓倒性的氣勢，把措手不及的他嚇得差點閃尿，下意識想摸斷指刀時才想起自己不是分靈體而且東西已經被沒收⋯他屁滾尿流地拔腿狂奔，跟好基友一起用邯鄲人跳步罡踏斗的超高技巧接著跑另外半圈場地。
「你不是說你英勇無敵要罩我嗎你跑個屁啊！！！」
「這他媽誰罩得住啦！！！」
「我這麼柔弱他為什麼要一直追我啦！！！」
「妳柔弱個屁啦我他媽怎麼知道妳是不是玩了他不認帳！！！」
「屁啦我發誓我不認識他今天第一次見面好不好！！！」
「放屁妳一定是玩過就忘了不然他為什麼一直比胸口一定是心痛控訴啊妳這個垃圾渣女！！！」
「放你爹的屁我跟他清清白白就跟你的禿頭一樣半根毛都沒有好不好！！！」
「我是光頭不是禿頭欸妳他媽的人身攻擊啊要不要臉啊妳！！！」
⋯在本能的恐懼，在生死存亡的面前，女孩兒對著好基友拋去了一切顧慮、忘了自己曾在乎的矜持，任自己的性情逐漸走向虎狼。於是沒水準沒營養的對話隨著兩人狂奔的範圍擴大而震耳欲聾，如同羅馬競技場自帶環繞擴音效果，場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並且曬乾了整個沙丘的沉默。
但再這麼跑下去也不是辦法，拉塔恩是半神，就算殘血在體力上也比他們兩個褪色者能撐，所以先力竭的會是他們，到時候死定了的也是他們。於是艾瑞絲突然剎車，帕奇還不及反應便重重地撞在她身上，兩人雙雙摔了個滿懷。接著艾瑞絲迅速爬起身後左手搖鈴、右手加雙腳地從後方纏住帕奇的腰，把他整個人十字固定鎖地死緊。帕奇無法掙脫也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只能罵罵咧咧地舉起大盾，硬扛下迅飛而來、帶著紫色光芒的重力箭。
重力箭強大的力道讓帕奇差點握不住大盾的把手，艾瑞絲也被震到整個人往後仰倒。如此強大的震波被身體吸收了，若不是褪色者蠻牛一樣的體質，內臟肯定會受損而吐血。
想不到拉塔恩面對遠程敵人的攻擊竟然這麼強悍。
跟蘿蕾塔的魔法箭不同，拉塔恩的箭頭是同時帶著物理和魔法性質的攻擊型態，所以無法彈開，躲不過就只能硬扛。但這麼強大的重力箭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一發就讓兩人快被震飛出去，不可能再接上幾箭，所以兩人互看了一眼後，隨即不約而同朝著拉塔恩的方向奔去⋯⋯不得不說艾瑞絲跟帕奇雖然相識不深、見面次數寥寥並且總是互坑互臭，但同為猥瑣卑鄙異鄉人的兩人在戰場上那默契真是好。儘管不是傳統意義上、有情有義不離不棄的那種好⋯⋯
然而就在兩人接近拉塔恩到中距離的時候，拉塔恩拔出地上的數支箭簇後朝天拉弓，成排箭雨追蹤而來，把兩人嚇得連忙彈開、陷入了不遠不近又動彈不得的尷尬狀態。幸虧此時其他人終於趕到拉塔恩身邊各自輸出，才暫解了兩人被針對的危難。
面對眾人的攻勢，拉塔恩的回擊沒有太多技巧，只是本能地揮動手上兩把大劍。拉塔恩的行為說是在對戰，其實更像是在驅趕煩人的蒼蠅，動作粗糙且破綻大到毫無策略可言⋯這看得艾瑞絲心裡更堵了。
「⋯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知道，敢再吱一聲就揍得你滿臉富貴花開！」面對帕奇那意味深長的表情，惱羞成怒而失去了素質與美德的女孩兒，趕在好基友開口前就先堵上了他的嘴。接著女孩兒一把拖住帕奇、兩人三腳地繼續往拉塔恩那直衝而去。
拉塔恩失去了腳掌，他的行動全是倚靠著以重力魔法“半漂浮”在空中，再由倫納德帶著他移動——這讓倫納德幾乎感覺不到他的重量，因為拉塔恩只能算是搭著牠，而不是乘著牠。
拉塔恩的背上插滿了箭，斗篷破爛成條，全身甲冑也髒兮兮地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騎士。他先前一邊比著一邊怒吼的心口處胸板則是深凹了一大塊，令人難以想像是什麼樣的對手、怎麼樣的外力才能對他造成這種損傷。
因為精神錯亂，拉塔恩僅剩的理智全專注在維持重力魔法以防傷到倫納德，以及盡可能地少還手、減少傷害來“幫助”他的人，已經沒有多餘理智去控制身體大小。所以現在的他就跟同樣精神失常的滿月女王一樣，是處於打仗的狀態下、極大化的體型。而這樣的型態對於他的對手們而言是有利的。因為太過巨大、攻擊方式又沒有技巧，對於經驗豐富的近戰戰士來說很容易閃避。
艾瑞絲拖著帕奇繞到拉塔恩身後，與瑟蘿莉娜一起幫眾人放了祈禱術。就在她思考接下來的戰略應用時，天空突然發生了異變。
猩紅色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就像電影鏡頭切換一樣、突兀地轉為幽深的夜空，一輪皎潔的巨大彎月伴隨著繁星掛上了這深藍色的夜幕。
這番異變讓眾人摸不著頭緒卻也無暇顧及，只聚精會神地面對這個失能了依舊強大的對手。
然而拉塔恩的動作戛然停止。他跪了下來，對著那一輪彎月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吼叫聲裡蘊含了太多情緒，憤怒、後悔、痛苦、悲傷，以及歉疚⋯不管前因後果也先不論對錯，他終究辜負了卡利亞的母親與妹妹、讓她們的處境艱難，也造就了這片土地及百姓生靈的毀滅。
當世界崩壞，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而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也就越加地不無辜。
正當杰廉要提醒眾人或許就快要成功、大家抓緊機會時，拉塔恩的生存本能戰勝了理智。他夾著倫納德，用人類難想像的力量狠狠一蹬、整個連人帶馬躍上了高空，化為一個小小的黑點。
別說是經驗豐富的戰士們，就是艾瑞絲都知道有跳就有墜，而跳得越高、下墜的重力加速度就越可怕，所以不用杰廉提醒，眾人已經開始各自散開，並且盯著天空如臨大敵。而從一開始拉塔恩對她的死追不放來看，艾瑞絲擔心拉塔恩下落時的目標會是她，於是情急下喚出了托雷特，載著她與帕奇往遠方山壁上的神祕拱門奔去，並且大聲地告知其他人。而杰廉也呼應她，要眾人分進合擊地朝那個入口跑。
眾人的判斷都是正確的，唯一的差別在有沒有及時躲進門裡。
拉塔恩下墜時的衝擊波把剛擠進門的人都給震得滾下了階梯，而來不及進門的兩個人幸好都是分靈體，如果本體自身沒大問題的話就死不了，頂多休養幾個月。
紛紛爬起身的眾人這才發現他們進入的是地下墓穴之類的場所，不過現在情勢緊急，沒人有那個心情多問，杰廉也無暇替眾人科普這是哪裡。於是他們稍微把自身狀態給整了整之後便分散著離開、回到慟哭沙丘上繼續與拉塔恩激戰。
艾瑞絲拖著帕奇正要出去時，瞥見帕奇用超不願的眼神看著她，整個身體抵在柱子上、突顯出了一個柴犬抗拒。她猶豫了片刻後很認真的說：「算了，隨便你了⋯現在的拉塔恩或許已經到了最後，日暮途窮的野獸最危險，所以我還是不勉強你了，你就躲在這裡等吧，這裡應該比較安全⋯我好像聽到打鬥聲，建議你小心一點，別太深入。值錢的東西哪裡都有，沒必要為此玩命。」說完她便放開手、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出去。
瞬間，地道裡只剩帕奇一個人。
也不知道是這裡太陰森還是怎麼的，明明能聽到深處傳來打鬥聲，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活人的生氣。不過帕奇倒是不怕這些，他只是很懊惱。他一點都不想做“超出本分”的事，但眼前這被所有人毫無挽留就捨下的情況又讓他非常不爽，彷彿大家都預設他就是個懦夫——就連那個猥猥瑣瑣、膽子屁點大的小姑娘都理所當然地讓他躲好⋯啊啊，帕奇真的越想越不爽、越想越不甘心！
不屈不撓的帕奇挺起胸膛，抄起長矛跟大盾往外走。他不能讓人看不起、不能讓祖母蒙羞！
就在帕奇重新出現在戰場上、豪情萬丈地正式宣告回歸時，話還沒說出口艾瑞絲就一個順溜地滾到他身後，再次讓他以身為盾⋯⋯已經很難說是對這個女人氣、還是對眼下的情況急，帕奇熟門熟路地舉起大盾、再次硬吃下拉塔恩的重力攻擊。而這次是跟頭一樣大的重力石。
帶著重力魔法的大石頭“哐哐哐”地打在大盾上，不但把帕奇心愛的大盾給打出凹坑，力道驚人的重力石帶來的震動直接讓大盾在被哐哐哐打凹的同時還鏗鏗鏗地擊打著他的頭⋯痛得氣得帕奇直罵娘！
抓到了拉塔恩攻擊與被攻擊的時間差，艾瑞絲掏出了身上所有藥物往嘴裡塞。接著就在拉塔恩再次因為身上過重的傷勢而跪倒在地、動作遲緩時，艾瑞絲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毫不保留地使出了她從來不敢在實戰使用的魔法——亞茲勒的星空激流彗星砲，“彗星亞茲勒”。
大地上的宇宙能量透過調用，化無形為可見的藍綠色光影。接著光影匯集、形成了巨大的魔法能量球。中心帶著幽黑色星空能量的球體在巨大化之後開始反向坍縮、越變越小，濃縮到極限的魔法能量緊接著爆開來、化為一道氣勢跟量體都非常驚人的魔法激流。而這道激流正朝著拉塔恩巨大的身體直衝而去。
強大的能量貫穿肉體，給了拉塔恩重創，他終於不支倒地。
一切始於星空，一切終於星空。
拉塔恩用盡最後的力氣翻過身，他先是看了那個小姑娘一眼，接著轉過頭、仰望著這片美麗且無限深邃的星空，以及那一輪巨大的眉月。已經瘋狂了太久的拉塔恩終於回歸平靜、不再金剛怒目。最後，他緩緩閉上雙眼，平靜祥和地如同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他和他的夥伴得到了渴求已久的安息。
雖然拉塔恩對艾瑞絲來說就是一地雞毛，但是看到他帶著那樣的表情化作點點光芒散去，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沒有任何喜悅和慶幸感。而彗星砲也讓她身體嚴重透支、整個人癱倒在地，布萊澤見狀連忙把她抱起來，不讓她在這片充滿腐敗真菌的沙丘上亂沾一通。
就在此時，異變再次發生。
拉塔恩化作的的光芒朝著艾瑞絲飄去，最後匯聚在她的手上，形成一個盧恩符文。
艾瑞絲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得到這種東西，所以想要把東西讓給杰廉⋯其他人也行，總之不是她。
就在她努力地撐起已經脫力的手想要轉讓大盧恩時，湛藍的夜空劃過無數流星，規模和密度都不是藍色星球的人們能想像、是真真正正的流星雨。而這些都是在無數個年月裡受到拉塔恩重力魔法影響而停滯、位於交界地所屬星球一定範圍內的隕石。在封印解除的這一刻，星體再次運行了起來，流星也照著原先的軌道前進。
就在眾人驚嘆的時候，突然間，一道因為過於接近交界地而顯得粗大的光柱射去，片刻之後，鋪天蓋地的強烈白光炫目到令人無法睜眼。
星星的封印解除，隕石墜落在交界地上了。
這一刻，除了神人雙子，瑪莉卡所有的孩子都不約而同地朝著某個方向看去。就連已被大蛇吞噬的拉卡德和深眠中的菈妮都睜開了雙眼。
交界地上所有與星星有關的一切都將再次啟動。星月律法正式回到這場規則運行的爭奪戰中。
Notes:
國外的大神網友扒出數據，拉塔恩的小馬叫做倫納德。
閩南語有句話叫做“死道友不死貧道”，意即反正死的是盟友，不是我就好。
Matrix動畫版“世界記錄”裡，運動員跑斷了雙腿還是堅持要跑下去，終於他突破人體的極限秒數，而從母體培養皿中醒來。
內個，聽說水豚能跟其他動物處的和樂融融是因為牠的便便屬於動物界的米其林三星級美味，所以動物們總愛圍繞著水豚君，就為等一口熱呼的內個啥⋯⋯
拉塔恩的血條在低於50%還是多少的時候，慟哭沙丘就會變成正常的夜空了。
那啥說什麼運動狀態下維持思緒清明的，不是我唬爛⋯沒錯就是在說Rammstein的鍵盤手，能在演唱會上一邊彈鍵盤一邊走上幾個小時的跑步機那也是千古奇葩了⋯
Chapter 119: 那些留下來的理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體力耗盡的感覺並不好受，而艾瑞絲每次用了亞茲勒的彗星砲都會有這種強烈的虛脫感，只不過這次是最嚴重的一次。但是她別無選擇，因為面對的是有著最強半神稱號的強大對手——也多虧了戰友是可以完全信賴的布萊澤和亞歷山大，以及忒拉格斯，所以她才敢這麼毫無保留。
體力完完全全被掏空的感覺類似全身癱瘓，明明意識清楚卻怎麼也使喚不了身體，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癱倒在地。差別在於她有觸覺。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所以她的靈魂到底在哪個世界？牽動這具身體的是不是她的靈魂？意識就是靈魂嗎？
還是靈魂只是廣義的形容，其實就是某種宇宙能量的代名詞，意識才是人類狹義認知上的靈魂、是量子態的運算數據？那麼或許靈魂跟意識是可以被分離開的，而她在兩個世界之間不過是量子數據被轉移了？這是魔法師把肉身軀殼當成中繼站、可以捨棄肉體的原因嗎？因為個體意識還在？
那麼或許對宇宙來說，靈魂不滅，因為能量不滅。但對人來說，當人們口中說著靈魂不滅的時候，其實真正指的是意識不滅、即已經被運算出來的量子數據？
艾瑞絲下意識揪緊了被子，臉上的神情卻是空洞癡呆，明顯是身體與大腦還沒協調過來。布萊澤看她動作跟表情像是有各自意識、各自表述的傻樣，不知道小姑娘又在胡思亂想什麼，於是先打開話匣子、說她已經整整睡了兩天。
⋯怎麼說，艾瑞絲挺驚訝，她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訓練應該算是頗有成效，否則的話這種近乎榨乾式的損耗，換作從前可能就是一周起跳⋯不過她也不排除是因為有掛心的事情所以連昏睡都能被愁醒。
星星的封印已被解除，那麼老師⋯
女孩臉上的神情從癡呆並且遲鈍，肉眼可見地轉變為癡呆並且急促，人也搖搖晃晃地想要爬起身⋯那急巴巴又恍惚的怪模樣，布萊澤噎了噎，覺得小姑娘真的又傻又玻璃腦袋。「妳多休息，不用急著起來，我答應妳的事已經辦好了。」艾瑞絲傻看著布萊澤。
「杰廉的事情對嗎？」艾瑞絲半張著嘴巴點頭，活像個中風患者⋯布萊澤忍住塞塊餅進她嘴裡收涎的衝動，和聲說道：「他會留在紅獅子城善後，也會繼續代理公務，直到羅德爾指派的命令送到⋯妳放心，沒有那麼快。」太快會顯得喜聞樂見⋯反正紅獅子城已經要死不活了那麼久，沒必要著急就是。
蓋利德那正常人類根本不會去的破地方，難不成擔心死誕者還是腐敗眷屬攻城嗎⋯那些鬼東西又不傻，交界地名義上的全境統治者終究是羅德爾，他們沒事幹嘛為了個破石頭城讓自己成為目標、搞得羅德爾不整治他們都不行⋯趁著艾瑞絲剛開機的大腦緩慢思考這些運籌帷幄的空檔，布萊澤把她塞回被子裡。
不過的確，就如同布萊澤所言，杰廉是一個非常重諾的人，所以事情才剛結束他已經開始唸唸叨叨：「約定已經完成，責任也盡了，我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還有下一個承諾得去實踐呐⋯」然而看到布萊澤停下腳步，撙著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杰廉隨即問他有何不妥？
布萊澤左右看了看，把杰廉拉到一旁的石室內。杰廉看到這腦子裡只裝了劍跟牙的大傢伙神神秘秘的模樣，也好奇了起來。
「或許你該等到羅德爾的調令下來。」布萊澤將聲音放低，「拉塔恩死了，紅獅子軍的士氣肯定大受打擊，如果連你都走掉，萬一發生了什麼誰能作主？」
「拉塔恩還在的時候，在熔爐騎士的監管下，你這個代城主有名無實。但現在他死了，所有城務分配都會重置⋯在接到羅德爾正式的命令之前，熔爐騎士不會自作主張，所以這段期間你就是手握實權的代城主。你要是不在，那紅獅子城就與空城無異。」就算熔爐騎士回城那也只是待命，城主跟代城主都不在了，他們要接手的城務肯定也大不相同。所以除了最基本的協防之外，熔爐騎士一定只是待命狀態。
「蓋利德往羅德爾輸送的礦量一直都有問題，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但是跟瑟利亞有交情的是拉塔恩跟魔法學院，不是紅獅子城也不是羅德爾⋯」
「⋯就算他們趁機霸佔所有礦產那又如何，紅獅子城還有什麼能失去嗎？」杰廉有些不以為然，拉塔恩都死了，羅德爾還能找誰究責？
「死人就不能被找麻煩嗎？」
布萊澤挑了張離自己近的椅子坐下，姿態大馬金刀，「我聽說羅德爾近來正大張旗鼓地找學士四處收集各地文獻、整理古往今來發生的事，說是要撰寫編年史⋯一個全境統治者做這件事代表什麼，應該不用我提醒。」布萊澤的話已經很直觀了，羅德爾正在做歷史紀錄、撰寫史書。
在歷史紀錄方面，交界地跟中世紀歐洲差不多，可說沒有屬於國家層級的格局、整體而連貫性的官方文字記載，即所謂“正史”。多半是各地自行記錄的小規模地域性文獻，如個人編寫的回憶錄、傳記，或是城市紀錄，有的時候甚至只是在平民百姓之間口耳相傳的傳說或是小故事。接著這些故事跟紀錄被吟遊詩人編成歌謠傳唱、以此方式流傳全境，最後再傳回宮廷裡成為弄臣口中的表演橋段。優點是這樣的歷史充滿了文學氣息，缺點則是失真。尤其是想要把這些瑣碎紀錄整合出一個完整的故事時，經常會發現中間有各種缺失和矛盾，有時候還會出現狗屁不通的情節或是邏輯⋯這對編撰人來說簡直就是瞎子摸象，文字紀錄有跟沒有一樣、讓人看了想死⋯⋯
「不知道羅德爾在發什麼瘋⋯破碎戰爭之後，原先記錄宮廷史的那些傢伙就沒飯吃了，現在又把他們挖出來，弄得還是全境編年史。」菈妮說或許兄長一開始是為了隱藏真實身分，才廢了那些皇室歷史記事專員的工作。但是到了後來，他又想讓自己這個末代王能更有意義、為交界地的百姓留下些什麼，才重啟這些可憐的歷史紀錄家⋯不過布萊澤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他真心不能理解為這種事情花大力氣搞來搞去的意義。
「破碎戰爭之後羅德爾還能讓拉塔恩穩坐紅獅子城，只不過是暫時抽不出手來整頓、又沒有合適的人選，否則駐城監管的就不會是熔爐騎士跟獅子混種⋯別忘了羅德爾還讓黑夜騎兵團駐紮在蓋利德。」
「⋯⋯⋯⋯⋯」杰廉一陣頭痛，跟布萊澤一樣完全無法理解這位賜福王是吃飽了撐著是吧⋯但他已經明白布萊澤的意思了。身為一個引發戰爭，試圖逼宮，以致生靈塗炭、給國王製造大麻煩的傢伙，就算因為各種緣由而沒被咎責，在寫史書的時候能有什麼好話？歷史是勝者寫的，還不是勝者說了算？就算他說拉塔恩是長了三根老二的女人，在過了幾百上千年後又有誰會知道真相？大家都會以官方的史書為主，哪怕覺得裡頭的情節比扯鈴還扯也無從驗證，只能相信，世世代代都相信。
⋯這也就是說如果能把紅獅子城打理好，等羅德爾的人來交接，可以的話礦呀啥的問題也解決一下就更好⋯畢竟拉塔恩在社會認知上是以英雄之姿壯烈身殞，大家好來好去那羅德爾還能順著台階給給情面、將過往的恩恩怨怨委婉著點紀錄。那要是太任性的話⋯可能拉塔恩真的得長出三根老二了⋯⋯
這種“太太你也不想丈夫失去工作吧？”、“太太你也不想孩子在學校被欺負吧？”的破事兒，杰廉越想越頭痛，但他總不能讓好友長了滿臉屌是吧⋯
「再說，既然星星的命運開始轉動之後，那個女人就不再不死，你什麼時候去殺她都可以不是嗎？」布萊澤故作深沉地嘆了一口氣，「反正她也脫離不了禁制，而你是她的死亡⋯」
⋯好吧，總之杰廉同意了⋯也許說屈服了更恰當⋯⋯
⋯⋯女孩兒徹底清醒，目瞪狗呆。
「⋯喔喔喔你太厲害了！」女孩兒幾乎要起立鼓掌，想不到這頭傻狼腦子裡還裝了智謀，是她膚淺了！
被小姑娘崇拜地看著，撲閃閃的大眼睛裡彷彿有星星，狼狼很受用但是狼狼心虛⋯天知道多虧了深得兩位女王真傳的菈妮時常跟他科普一些有的沒的，所以他才能從腦子裡的某個角落給摳出那麼點東西⋯他腦子都快燒了！
「哪、哪裡，妳也不錯，這場祭典的榮譽絕對會歸於拉塔恩和妳，哈哈哈！我真沒想到，星星竟然會在眼前墜落，拉塔恩封印了不得了的東西啊，他真是如假包換的神話英雄！」為了掩飾心虛，布萊澤挺起胸膛轉移話題，「這麼一來，通往諾克隆恩的路就出現了，那是菈妮的命運之路啊！」
想到多年來空手而返，這下前路總算撥雲見日，再想到菈妮⋯布萊澤起先是為了轉移情緒，說著說著倒是真心實意地激昂了起來，「我的劍與牙，全為了菈妮的命運而存在。現在重頭戲終於要來了——菈妮一直期盼的， 那場挑戰命運的戰爭，總算能拉開序幕了。」布萊澤就這麼一邊仰天插腰哈哈哈一邊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間，彷彿亞歷山大上身、完美地遮掩去一切心虛的痕跡。
「⋯⋯⋯⋯⋯」雖然覺得這人怎麼突然怪怪的，但是也隨便⋯了吧，反正人家的承諾確實已經做到。
布萊澤才剛離開，已經在門外探頭探腦了好一陣子的帕奇接著走了進來，一來就開門見山道：「欸我可是賣命陪妳上場，那那個我們的事情就一筆勾消了啊，以後就公事公辦、買東西也沒打折⋯這可是妳自己放棄的⋯⋯別再借題發揮了啊，我為了妳已經人財兩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女孩兒當著好基友的面、毫不掩飾地翻了一個白眼，連吐他口水都嫌耗能。
然而艾瑞絲看著帕奇那嘴硬但明顯有些侷促、坐立難安的模樣，情緒早已平復的她還是語重心長地對帕奇說道：「你就當我多事，但我真的勸你別管火山官邸的事情了，他們是來真的，你如果做不到像貝納爾先生那樣的決絕，就不要去淌這趟渾水⋯⋯仰慕一個人，想要守護她，並不表示一定要認同她所有的想法、甚至同流合污⋯雖然菈雅是我的朋友，我也有幸獲得塔妮絲女士的友善，但還是要就事論事。我看的出來，你跟火山官邸不是同一路，你還不夠格⋯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當然明白，怎麼可能不明白⋯狠得下心、有那種決絕就不會到處瘋癲度日了。能隨時拋棄底線跟心狠手辣差別還是很大的⋯⋯帕奇一屁股坐在床邊的高背椅上往後一癱，又是那副頹喪樣。
「對了，有封信想麻煩你幫我轉交給菈雅。」艾瑞絲把床底的行囊拉到床上，接著就是一陣掏，「只是一些問候跟旅行紀實，你想看也沒關係⋯不是懷疑你什麼，我的意思是，這裡面沒有寫什麼對你不利的話，你可以放心地把信交給她。」帕奇直接把信塞進懷中，蔫了吧唧地沒多想也沒要計較。
「我是在亞壇高原上被菈雅的少女人偶直接傳送到火山官邸，所以不知道格密爾火山沿路是什麼樣子，但是從沸滾河到遁世者村那一段路、再加上種種傳聞研判，應該是很危險，你多注意安全⋯」雖然帕奇卑鄙猥瑣愛坑人，但是艾瑞絲就是沒辦法討厭他⋯或許跟他這種既聰明又善惡混亂、卻不是真壞種的真小人相處起來反而輕鬆，因為什麼好話壞話都能說、心裡陽光的陰暗的都不用擔心他能不能接受，能夠真正地毫無包袱⋯當然，事關他人的祕密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沒事，很安全的，交界地已經是個好地方了。」帕奇咧咧嘴，噴了聲鼻息、露出一個像是諷刺的笑容。「⋯伯雷塔尼亞，羅德蘭，多蘭古雷格，洛斯里克，環印城⋯哦，還有那該死的亞楠城⋯相信我啊甜心，可怕的地方多了去了⋯⋯該死的破地方⋯真是名副其實的噩夢⋯我都不是我了呢⋯爛透了⋯⋯不然⋯或許留在這裡也不錯呢⋯⋯」帕奇喃喃唸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眼神呆滯，彷彿陷進了某種思維。
「⋯帕奇，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為什麼在洞窟把我一腳踢下去⋯真的只是吃飽太閒嗎？
但話在嘴裡繞了繞，艾瑞絲終究是沒有問出口。只是不知為何，這一刻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就像一團迷霧，飄飄渺渺虛虛實實，令人摸不著頭緒。
「哎呀沒事，我就是自言自語呢！」帕奇一別方才的頹喪，突然又精神百倍了起來，突兀的反差讓艾瑞絲嘴角抽個不停，但也沒有反駁他⋯算了大爺你開薰就好。
「欸欸別說老子沒罩妳啊，雖然我行蹤不定，但還是時常回去濛流洞窟看看那些小弟們，妳要是想我了就去那裡說要找我，他們會把消息傳給我的。」帕奇嘻皮笑臉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揮著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啦，有緣再見了！」
⋯然而走到門口，瀟灑的男子漢突然想到什麼，雖然回頭補充就囉囉嗦嗦地不夠帥氣了，但沒辦法，誰讓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呢～
於是，為了好基友，帕奇還是停了下來，轉頭對她說道：「妳要小心那個戴著老頭子面具的傢伙⋯喔，不是說杰濂，是另外一個，就是拉塔恩掉下來的時候沒躲過的那個分靈體⋯」帕奇嘿嘿兩聲，「那傢伙可是個血指，雖然我覺得他不像是個愛管閒事的，但是誰知道他來參加祭典為了挑戰還是為了什麼寶貝、會不會在回程的路上想起血指的本業之一就是獵殺褪色者⋯⋯甜心啊，妳可是拿了拉塔恩的大盧恩⋯雖然那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妳還曾是血指，沒錯吧⋯？血指跟判律者不一樣，沒有隨意離開的權利呀⋯⋯」
「別說老子沒罩妳啊。」
帕奇這次真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Notes: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出自攻殼機動隊innocence
最後瑟濂在大書庫對戰杰廉的時候，瑟濂會說杰廉是她的死亡。
Chapter 120: 懷璧其罪
Chapter Text
艾瑞絲坐在床上，倚靠著窗框，窗外依舊是猩紅色的天空、依舊是通體金色光芒的巨樹，乍看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是她知道交界地檯面上與檯面下的局勢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若是藍色星球上的人來看，不就是掉了顆隕石，只要沒有人命損傷、隕石沒帶來啥致命病菌的那就不是個事。但交界地不一樣，這裡的生靈受權能能量的影響實在太大了，簡直就是強制綁定。
在律法權能的干預下，整個交界地就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製造出某種能量領域場，將所有生靈束縛其中；也像是懸絲傀儡的線，操縱著領域場內的一切。所以當星月律法重新回到這場爭奪戰，表面上雖然風平浪靜，但是對與權能相關的神或人們來說已經驚滔駭浪。這是一場難以察覺、有別於人類直接發動戰爭那麼直觀，卻是決定交界地未來數千數萬年以上的統治權大戰。
星月律法的牽扯範圍非常大，整個利耶尼亞和永恆之城都可說是星月律法的信徒、眷族⋯儘管杜鵑再沒節操、跟誰都能勾勾搭搭，但他們仍舊和星月信仰文化有較多連結、傾向程度比較高。再說了，魔法學院和卡利亞就是有再多矛盾，那也是因為自我認同的核心以及求道之路被阻斷，實際上本源仍出自一家。只要矛盾消弭了，假以時日，星與月終將匯流，回歸同一片夜空。
艾瑞絲把布萊澤帶來的食物胡亂塞了一嘴之後再次睡下。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面對，她要養好精力。
＊＊＊
又睡了一天、靜養了半天之後，艾瑞絲終於能走出房門。
跟她預想的一樣，布萊澤已經先行離去。不僅如此，帕奇也帶著瑟蘿莉娜走人了。
本來能稱得上人聲鼎沸的廣場現在只剩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影，為了最強半神聚集此地的英雄們在祭典過後也紛紛散去。原先為了不打擾與會的貴客而悉數退出城外的紅獅子軍遷回了部分，剩下仍駐紮在城外以應機動性。一切回歸苦守寒地的寂寥，視死如歸的騎士們終是曲終人散的寂寞。
艾瑞絲遠遠看到亞歷山大獨自站在牆角邊，對著自己的壺身東摸西摸，不知道怎麼了，便湊上前關心。
「噢！妳醒了啊！」亞歷山大連忙轉過身，「真抱歉，我的體型太大進不了門，沒辦法去探望妳，所以我想就在這裡等妳，總算讓我等到。妳醒來真是太好了。」艾瑞絲發現亞歷山大似乎刻意在遮掩什麼，動作有些不自然。她的目光自然地順著望了過去⋯壺族是圓圓胖胖的寬口大陶缸，跟身體相比手卻是細得不成比例，哪裡擋得住呢？於是艾瑞絲看到他的身體上有數道明顯的裂縫，最大最深的一兩道甚至可見裡面的內容物⋯⋯
艾瑞絲大驚失色，整個人慌慌張張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的陶土身體。
「哦，我沒事，不用擔心我在戰鬥祭典受到的傷⋯我很幸運，慟哭沙丘上有很多戰士的屍體，收集他們、將他們放進我的體內之後，過一陣子傷口就會漂亮地密合，很快地我又能變回戰士壺了。」亞歷山大擺擺手，半是為了安慰也半是真心讚賞，他興奮地說道：「妳做的真是太好了，稱呼妳一聲英雄也當之無愧啊！」接著他突然有點頹喪，挺起的胸膛又縮了回去。「⋯相比之下，我真是沒用的壺。吃了一記攻擊就裂開，內容物也漏了很多⋯在那之後，為了怕受到更重的傷，只能當個膽小鬼、畏畏縮縮地不敢放手攻擊⋯我真是沒臉見人⋯更沒臉見妳啊⋯⋯」
⋯這說的什麼話呢⋯艾瑞絲驚駭莫名，如果不是深知壺族性格善良真誠，換個人來說這番話艾瑞絲都會覺得是在諷刺她了。於是她連忙否認，說若不是拉塔恩已經油盡燈枯了，她用盡全身心、耗盡精力的一擊根本不能撼動他分毫！
然而亞歷山大輕微地搖晃身體，口氣篤定地說道：「先不提兵不厭詐、成敗論英雄⋯妳為什麼會來參加祭典呢？」女孩張了張口，想要說是為了承諾或是命運⋯什麼的，但是亞歷山大先一步說道：「“原因”在正確的事情上是理由，在錯誤的事情上就成為藉口。」
「不管有再大的誘因，敢真正去面對拉塔恩的人少之又少。我看得出來妳很害怕，我能聞到妳身上恐懼的味道。事實上妳也應該害怕。因為再怎麼窮途末路，最強半神依舊強大，光是他的名號就足以令人畏懼、能不顧一切地逃走。」
「但妳還是來了，為了心裡的某個原因不惜付出生命⋯不管再怎麼害怕，面對拉塔恩妳沒有絲毫的退縮，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亞歷山大拍拍女孩的肩膀，「不用謙虛，妳是真正的勇士。」
一個嚴重缺乏認同感的人，在這能載入史冊的大事上竟得到了如此的肯定，女孩的眼睛跟鼻子酸得不像話。她雙手掩住臉、努力壓制住抽泣時身體擺動的幅度，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哭給大家看，太羞恥了。
坦率卻溫柔的大壺勇士靜靜地任她哭泣，沒有出聲打斷。過了好一會兒，她肩膀的抖動越來越小了，才貼心地開口、替她轉移情緒。「不用為我擔心，我還沒有放棄。我放進體內的這些屍體，各個都非常出色，不愧是曾經參與破碎戰爭的戰士們。我會變得更強，期待我們再會的那一刻吧！」
亞歷山大哇哈哈哈地豪邁大笑，接著他拍著自己的壺身，自言自語道：「戰士啊，進到我的體內，成為我的內容物吧。我們一起攜手實現當上英雄的美夢。」
＊＊＊
艾瑞絲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了好一會兒，等情緒完全平復、眼眶的腫脹也消退的差不多時才起身接著下一個行程——拜訪杰廉。
對杰廉這個人，艾瑞絲的情緒十分複雜。
從短暫的相處中，她能感受到杰廉確實就如世人對他的評價，為人直爽、不願被這封建的世道束縛，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所以她不知道杰廉之所以厭惡瑟濂，是因為受了伊吉等卡利亞保守派的影響、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還是說跟先入為主無關，他本身就討厭這種狂熱的反動派？
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因為對伊吉、瑟濂的那些恩怨，讓艾瑞絲在面對杰濂時有著一千種說不出的彆扭感，所以除非必要，她盡量避免跟杰廉接觸。但現在她要離開了，基於禮貌還是必須前去告別。其次則是為了拉塔恩的大盧恩，這個東西不該是她得到。
在僕從帶領下，艾瑞絲見到坐在主堡大廳裡的杰廉，忒拉格斯也在。
灰石色的石磚堆砌而成的主堡大廳挑高而空曠，除了靠門口的牆邊堆置了一些雜物之外，沒有任何擺飾，貧瘠得像是連銀叉都拿去典當的窮領主的城堡。就算石壁上開了幾個窗，透入的黃金樹光芒也救不了它的潮濕陰暗⋯哪怕是黃金律法還繁盛的年代，黃金樹連自家底下都照不透了，逐漸走向崩壞的黃金律法更是劣化得如同貧金地般可笑。
雖然是在杰廉的同意下僕從才將客人引進屋，但艾瑞絲看到還有別人在，她還是自覺打擾了兩人的談話，便打算先到一旁的偏間等候，不過杰廉揮揮手說了聲無妨、讓僕從獨自退下。
「我要對妳表示謝意。」杰廉站起身將艾瑞絲迎入座，以示對她的看重。艾瑞絲一個小輩，對此大禮她只覺得何德何能，但基於禮節她也不便推拒，便順從地坐在杰廉示意的位置——他的身旁。
看到小姑娘明明立下大功卻還是謙虛內斂⋯扭扭捏捏又坐立難安的小模樣，杰廉溫和地笑了笑，讚賞道：「妳在這場戰鬥祭典的表現不錯，將軍肯定很滿意。」想到拉塔恩自感染後、那段越走越艱辛的過程，杰廉百感交集。
「比起受腐敗侵蝕、在逐漸加深的瘋狂與腐朽中緩慢死去的境地，這結果名譽的多，也讓將軍少受點罪。」杰濂嘆道。
的確，拉塔恩已經不成人形了。跟他封印群星、接任紅獅子城城主，帶領著一眾果敢勇猛的紅獅子軍時意氣風發、志得意滿的模樣相比，現在的他又何止是狼狽不堪能形容。所以拉塔恩把自己囚禁在慟哭沙丘，還把傳送門撤掉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不想讓弟兄們看到他這副模樣。
義薄雲天、豪氣干雲的半神將軍同時也有著強烈的自尊心，但現在的他就像是戰敗的落魄老將，一無所有地拖著只剩半條命的殘軀，準備找個無人的角落去悲慘地等死。
所以，究竟什麼是因，什麼又是果？
人跟人就算不能相互理解，但為什麼不能在靠近對方的時候，再緩慢一點、再平和一點呢？
如果瑪蓮妮雅帶軍南下必須有蒙葛特的同意才能借道、蒙格也是在蒙葛特的刻意放水之下才能順利出逃，那麼這一切是不是都在蒙葛特的算計之中？永恆之城那麼大，從沒出過羅德爾下水道的蒙格是怎麼挑選王朝的建立地？就算是無形之母告知他地底世界的地貌，他為什麼會挑選蓋利德的地底？
是不是因為蒙葛特很清楚這些半神的性格與人際網，所以明明只有一人之力，卻能在他的運籌帷幄下，讓聯盟攻城的半神們從先是內部開始潰散，再一一牽制住領地分屬在各處的他們，讓他們別說無力再起了，甚至一個個下場悽慘落魄卻又死不了，不至於落下血親相殘的臭名讓人詬病、也讓自己心梗⋯⋯就是，高高在上卻活成了這樣，對有些人來說還不如死了吧⋯⋯
以戰止戰、殺生為救生，說到頭蒙葛特只是做了一個引子，最後下決定點燃引信的還是這些手持火把的半神。他們為了各種自認為的大義、實則是慾望，嘴上說得再好聽終究視百姓生靈如草芥⋯這些道理艾瑞絲都懂，但她還是很難受。
果然興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不管興亡永遠都是百姓苦。艾瑞絲微不可聞地深吐了一口氣。
「對了，布萊澤要我轉告妳，他會盡快趕到星星墜落的地方與妳會合，他很期望未來能再與妳攜手合作。」布萊澤走的急，只簡單地托傳兩句話就急吼吼地離開了。杰濂撥了撥風帽，露出那張雕刻著老者臉龐的面甲，「⋯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對菈妮以外的人有這麼高的期待，看來你們相處得很融洽。」
⋯那啥，所謂高期待指的是認路能力比他好點、相處融洽指的是包容他二哈撒歡的智障行為嗎⋯想到野獸神殿，想到法洛斯要塞⋯想到其他族繁不及備載、罄竹難書的一地雞毛⋯⋯話題驟然改變，情緒差點來不及轉換的女孩只能微笑點頭，笑容卻僵硬得像是打了三瓶肉毒桿菌在臉上。
女孩兒選擇不回應人狗殊途的友情問題、僵笑著把話題轉移開。她對杰廉表示自己是來告別，非常感謝這段時間的招待云云，以及最重要的、關於大盧恩的事情。
想不到杰廉不假思索便搖搖頭，「我相信那是將軍的意願，他希望把自己的大盧恩交給妳。妳有空的時候記得去神授塔一趟。」雖然那天的事情每個人都充滿了疑惑，但是那都不重要了，拉塔恩已經做出選擇，好壞都必須尊重。
神授塔，艾瑞絲其實還沒有去過，就算她已經拿到葛瑞克的大盧恩。
意識或是能力特別強大、又或是具有特殊血脈的生靈，除了靈魂之外，“意念”也自成一體。他們死後溢散而出的東西其實被稱為“追憶”、是他們非物質型態的“一生”⋯說的科學點就是量子態的運算結果的總和。而真正的大盧恩之力是被置放在神授塔上，所以其實是必須去神授塔才能夠得到完整的大盧恩。
當初在葛瑞克死後，傻乎乎搞不清楚狀況的艾瑞絲在英格威爾的提醒下，原本是要去神授塔的，但是她遠遠看到前往神授塔的橋上有好幾個一看就不好惹的石像巨人後迅速打消了念頭⋯反正她又不是為了大盧恩來的，何苦來哉呢是吧。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拉塔恩會把大盧恩交給她？想到她出現在慟哭沙丘的時候，拉塔恩簡直像是看到殺你全家還掘你祖墳還揚你全族骨灰的仇人的超激烈反應，艾瑞絲怎麼也不會往自己的“好表現”上想。
不過那畢竟是人家的“一生”，以及大盧恩呢。
就算再難以理解，被一個叱吒風雲的大英雄在臨終前親自交付如此特殊、如此意義重大的物品，女孩仍舊有種被肯定的感覺。超級缺乏認同感的女孩兒突然覺得拉塔恩那張醬紫色的臉不是那麼可怕了，那絕路狂追的態勢或許是想要跟她說些什麼掏心窩兒話，只是神智不清了所以無法清晰平靜地表達，才會變成那種場面，其實是誤會呢，是吧，人家都把自己的一生交給妳了～
想到這裡，女孩兒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笑容如此安詳。
「妳要小心了。」
始終坐在一旁默默不說話的忒拉格斯看到小姑娘那上沖下洗瞬息萬變、傻到令人不忍卒睹的小模樣，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失禮地插嘴道：「不過這點不用我提醒，妳也應該清楚。」
不，我不清楚。女孩兒抬頭看著忒拉格斯，一臉茫然。
而女孩的茫然讓忒拉格斯跟杰廉都沉默了。不過忒拉格斯跟她的交情倒還多了個幾天，於是仔細想想後他也就理解個七七八八了。
交界地的生靈壽命長，而且不同族類之間又差了很多、無法單純以外表去判斷到底活了多久。忒拉格斯回憶兩人那段短暫的冒險，他以自身的閱歷來判斷，小姑娘不單只是外貌嫩生生傻呼呼，她的實際年齡應該非常小。所以雖然她是褪色者對交界地卻一無所知，有些事情明明是常識，她卻全然不懂。
「妳應該至少聽說過雙指要褪色者奪取碎片君王的大盧恩來自證能力。」忒拉格斯說道。艾瑞絲點頭，眼神呆滯。
「所以奪取大盧恩等同想要上位艾爾登之王，甚至讓律法更迭。」艾瑞絲想要解釋她沒有這個意願，但忒拉格斯先一步打斷她的發言，「就算新王真的成功上位，沒有人能說得準他是想要修復黃金律法下的艾爾登法環，還是用別的律法來修復艾爾登法環⋯」查覺到小姑娘完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忒拉格斯肅著臉幫她科普，「律法更迭不是小事，整個交界地會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少數利益相關者，沒有幾個人會想要自己的人生遭遇這種驚滔駭浪。」
「就算生活很苦，但人在苦難中會更傾向忍耐而不是改變，甚至恐懼改變。他們會說服自己“再糟還能多糟？也不過如此了吧，忍忍就習慣了”、“再怎麼糟糕也總比覆滅好”⋯⋯這不能怪他們，人們只是在痛苦中被馴化了。更何況，就算律法更迭後會是好的結果，但在黎明到來之前會有很長一段更加幽深的黑夜。」畢竟，興，也是百姓苦，更遑論興的過程。
「除非是權力階級，生活富裕的人不會想要做這種無謂的賭注，但是對於原本就過得辛苦的平民來說，律法更迭後高高在上的大人依舊高高在上、低進泥裡的賤民依舊是低進泥裡的賤民。那些大人可能還禁得起動盪，就是吃肉跟吃麵包的差別而已，但是每天努力只為餬口的人禁不起再少一口飯了。」
「所以，除了碎片君王本身，一旦大盧恩到了別人手上，就會被視為想要顛覆這個世界的挑事者⋯如果妳遇上的是比妳弱小的生靈還好，他們可能會畏懼妳，至少會多打量、不敢輕易冒犯。但妳若是遇上了認同妳的確會是個挑事者、或是本身就是好戰分子的傢伙，那⋯」
「總之，也就是說，身懷大盧恩的人會很容易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在繞了超大一圈之後，粗糙但善良的大角騎士還是狠心地說出了其實一句話就能講清楚的事兒。
「⋯⋯⋯⋯⋯」不意外地，艾瑞絲先是呆滯，接著尖叫兔子臉。
女孩兒杏眼圓瞪、眼白滿是血絲，臉部瞬間凹陷像是中了吸星大法、也像隻歸樹看門犬。她攢住了忒拉格斯的雙肩、失去理智似地狂搖，一邊搖還一邊崩潰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我不聽我不聽！
「⋯⋯⋯⋯⋯」⋯這是受了什麼刺激，有那麼嚴重嗎⋯大家不都是在危機中混飯吃、註定沒安穩日子過的褪色者來著⋯⋯忒拉格斯跟杰廉對女孩這山崩地裂的誇張反應再次雙雙沉默。
雖然忒拉格斯很配合，無奈他磐石鐵壁一般的身體實在難以撼動，女孩搖沒幾下手就又酸又痛。她又生氣又心酸又委屈地放開手，接著轉身蹲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悲慘極了。
所以這就是涅斐麗也不要葛瑞克的大盧恩的原因嗎？！這就是她比別人⋯甚至別的褪色者更人憎狗嫌的原因嗎？！？！？！
難怪帕奇說大盧恩不是好東西。
其他小事都不說了，難怪古遺跡那次明明走在前面的忒拉格斯跟博格特，馬卡爾卻是鎖定目標似的朝她直衝而來。就連她跟布萊澤沿途躲敵人的時候，偶爾明明兩人分頭躲藏，那些可怕的生物卻總莫名其妙轉向她所在的方位東聞聞西嗅嗅，好像是在確定什麼又不太確定什麼、說不出的詭異感⋯
艾瑞絲就覺得奇怪，當初葛瑞克死後，她看到一個奇怪的圓形圖騰浮現在他身旁，便好奇地靠過去看。結果那個帶著光芒的圖騰在她的距離比涅斐麗更靠近的時候飄向她⋯只見涅斐麗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她，還拍拍她的肩膀、認真又嚴肅地說：「想不到妳這麼有勇氣，也好，我相信妳一定有很堅定的決心才這麼做⋯不管怎麼說妳要努力鍛鍊自己⋯放心，我講這話沒有別的意圖。」並且英格威爾也點點頭。
所以還得多虧自己有努力鍛鍊、多虧她沒有取得完整的大盧恩力量⋯多虧那位熔爐騎士把自己的精神力和氣息分給她，不然她早就化成灰了？？？女孩越哭越傷心，簡直就像聽到梵雷跟小騎士的死訊那麼樣地悲痛。
忒拉格斯完全不理解她這哭成狗的慘樣是為哪樁⋯問題她這情緒也不像是恐懼造成的，真的難倒兩位水裡來火裡去的糙漢子了⋯⋯他們當然不會明白女孩這撕心裂肺的泣血悲啼中，包含了多少的辛酸血淚。
「⋯咳⋯我⋯我只是假設最糟糕的情況，其實沒有那麼嚴重，妳不用太擔心。只有感知力特別高的人⋯或其他東西才會察覺到妳擁有別人的大盧恩，所以只要妳不說出來，多半就不會有事。吧。」最後那個吧字忒拉格斯說得很小聲，很難說是因為話語收尾才顯得小聲，還是為了不刺激艾瑞絲而刻意收聲。然而並無卵用，擅長抓住關鍵字的女孩兒還是聽到了。清清楚楚地。
於是一滴滴都沒有被安慰到的艾瑞絲哭得更劇烈了，幾乎斷氣，臉也因為哭到缺氧而變得跟拉塔恩一樣紫。
女孩兒不明白，兩人明明素昧平生為什麼這麼恨她？連死了都不讓她好過、要用盡生命的最後一分力來折騰她？？交你娘的一生啊！她還助他求仁得仁、以英雄之姿離苦得樂，這不是農夫與蛇嗎？？？
她只是個弱女子，是一朵嬌花啊！
Chapter 121: 迷霧散去，前路已現
Chapter Text
出了主堡大廳，艾瑞絲整個人無精打采，比帕奇還蔫⋯甚至一頭撞上拱門石柱。
忒拉格斯追出來看到的就是傻姑娘蹲在地上摀著頭、嗚嗚嗚地哭著，一邊哭口中還念念有詞、彷彿受了全世界的委屈，又傻又慘。
「⋯⋯⋯⋯⋯」忒拉格斯犯了難，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時候的發展應該是遞一條手巾給她，接著順勢開啟話題，但他一個全身重甲的糙漢子哪來的手巾⋯⋯忒拉格斯只好清了聲喉嚨。
艾瑞絲發現背後有人，便抹抹眼淚，轉身望著忒拉格斯。
「那傢伙來找我，要我跟妳同行。」忒拉格斯對著蹲在地上的女孩伸出手，牽著她將她拉起身。「蓋利德本身就是個險地，來參加祭典的人又龍蛇雜處，他怕妳在回程的路上會遇到危險。」想到請託的人，忒拉格斯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不過倒是很樂意幫這個忙。
本來艾瑞絲以為忒拉格斯說的是布萊澤，但她隨即意會過來應該是帕奇，不然忒拉格斯不會用“那傢伙”來稱呼，再說提醒她要留意某人的也是帕奇。於是她點點頭，跟他道謝。
「看妳想去哪裡，我陪妳一趟。出了蓋利德之後就安全多了。」只要是個正常人就不會想要大盧恩，但交界地上從來就不缺瘋子和亡命之徒，以及想挑戰極限的人。
忒拉格斯先是確認周遭無旁人，接著刻意將音量放小，「在這之後，妳盡量不要提到這件事，就算是信任的人也一樣。不過有些人感知力特別高，妳還是要多留意⋯如果妳願意聽我的勸告，我會建議妳先不要去神授塔取得完整的力量，這會讓妳更容易被察覺到身上有大盧恩。」
本來，戰勝最強半神、拿到碎片，應該是一件從過程到結果都值得被拿來傳頌的事。但誰能想到最後大盧恩卻是落在小兔子一樣的傻姑娘身上？於是為了保護她，當天在場所有人都對內情三緘其口⋯也幸好另外兩位分靈體趕在結果之前就下場了——“血指”老翁、“無畏”萊恩尼爾，他們有自己的“道”，但他們的人格特質與布萊澤、亞歷山大以及杰廉所擁有的正直正義的美德沒啥關係。
忒拉格斯的顧慮艾瑞絲很能理解，她不喜歡考驗人性，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評估跟誰能說多少、說些什麼，不會因為信任就一股腦全說。這裡不是藍色星球，只要跟核按鈕手提箱無關，事情再糟又能如何，是吧？但交界地是一個處處都有核按鈕、動輒覆滅的世界，並且她也深陷其中。
朝不保夕的破世道裡，到處都是心懷不軌跟身不由己的人，忒拉格斯這種正直純粹的人極為少見，但為了瑟濂和菈尼，艾瑞絲得顧慮更多。
所以，儘管滿懷感恩，也非常珍惜忒拉格斯的友情，艾瑞絲還是沒敢說出葛瑞克的大盧恩也在她身上——不是不信任忒拉格斯，艾瑞絲願意為他擋刀，因為擋刀是她自己的事情，但她害怕若是說了不該說的、橫生了枝節會不會牽連別人？是否會因為牽連的那個人而影響這個世界的存亡、後果是不是她能夠承擔？
雖然艾瑞絲早已經知道神授塔的事，但她很感謝忒拉格斯的提醒。她知道這個熱心的男人是發自內心為她好，於是對他的建議點頭如搗蒜，說自己本來也沒打算去神授塔。忒拉格斯對她的明智感到欣慰，兩人開始討論起路線跟目的地⋯⋯別說秘寶，艾瑞絲甚至不敢如實告知她要去尋找進入永恆之城的路，便只能跟忒拉格斯說是要去霧林等布萊澤，就麻煩陪她到霧林外緣就可以。
艾瑞絲沒有欺騙忒拉格斯，她的確想去霧林等等看，因為她覺得進入諾克隆恩尋找秘寶這件事對布萊澤而言應該具有特殊意義，所以如果能一起完成任務那是最好。但若是等個兩天還是沒等到布萊澤的話，那她就會自己去找永恆之城。
＊＊＊
不得不說，跟一個名聲好、實力強，導航功能跟實力一樣夠硬的人旅行真的是一件心情愉悅的事兒。在強烈的對比之下，就連走在遍地真菌處處怪物臭氣四溢的破地方都能像是在風光明媚的南法鄉間郊遊、那麼地輕盈又放鬆⋯女孩兒忍不住傾訴起跟布萊澤這一趟春暖花開的旅程，忒拉格斯全程啞口無言，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就是，怎麼說，原來選擇旅伴就跟選擇人生的另一半一樣必須慎重，不是強大正直就夠，更重要的是性格上的互補，以及行事風格要合拍⋯這是忒拉格斯在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後的心得。
在躲躲閃閃地經過水喚村之後，艾瑞絲詢問忒拉格斯對死誕者的看法。
雖然死誕者也算是生命型態的一種，有自己的意識和信仰，甚至文化，但是比起“生”，他們更接近“死”。與其說他們是死而復生，倒不如說是必須經由死亡才能轉換而成的另一種生命形態⋯也就是生靈廣義上的死亡才是他們的誕生，故而名“死誕”。
但是在轉化成另一種生命型態的同時，屬於原生型態的能量運作就已經中止，故而他們雖然“活著”，肉身卻會逐漸腐爛，直到最後剩下不會腐敗的骨架，並以這種方式存續生命。
忒拉格斯曾經試著跟死誕著接觸，他發現死誕者對自己轉化前的記憶已經模糊，思維方式也大相逕庭於生前，變的更加簡單、死板⋯沒有溫度。
所以，忒拉格斯認為，如果是一個由死誕者主導的世界一定非常灰暗死寂，形同荒蕪。
在他看來，這與腐敗律法主導的世界沒什麼兩樣，或許有少數物種能樂在其中，例如可以泡在腐敗池水裡卻完全不受影響的白色人形大蟲，但牠們絕對是特例，根本不能套用在普羅大眾⋯會造成生態環境徹底顛覆的權能不是一般生靈能夠承受，而忒拉格斯不認為全身爛糊糊的會健康快樂好舒服⋯⋯
的確，看到尤拉與咖列摀住雙眼、全身顫抖哀號，看到強大如拉塔恩依舊被侵蝕到不成人形的狼狽，艾瑞絲非常認同忒拉格斯的看法。
一個生命型態全然迥異於今的世界，過渡期一定是無法想像的慘烈。所以如果不能獨善其身，那麼艾瑞絲會選擇支持對百姓生靈影響最小、過渡期最無傷無痛的律法。
在這一刻，艾瑞絲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思緒彷彿撥雲見日。順著落下的光柱向上溯源而去，她看到了被撥開的雲層之後的景象。
至此，艾瑞絲終於確定了自己未來想走的路，以及做出該選擇的原因。
道路上的迷霧總算散去了一部份。
然而除了迷霧之外，黑夜中的道路依舊難辨崎嶇，但艾瑞絲並不害怕。因為從今往後，托普斯的星光將長伴身側，為她照亮命運的道路。
＊＊＊
艾瑞絲與忒拉格斯在霧林邊緣道別，他們互相祝福對方、提醒對方要注意安全，並期待下次的再會——沒有確切的時機地點，但他們口頭粗定在羅德爾，這當中若有什麼事情想連絡對方的話，就回圓桌廳堂留下訊息。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送走忒拉格斯之後，艾瑞絲既是感傷也是鬆了一口氣⋯⋯她的“老毛病”要壓不住了。
自從進入蓋利德，艾瑞絲就整天在煮藥喝藥吃藥。抵抗腐敗真菌的藥、提神醒腦防暈的藥、壓制那破毛病的藥⋯一天天的光是喝藥就喝飽，行囊塞得滿滿的都是各種藥包藥丸藥水，地上鋪塊布就能擺攤了。
糟糕的是，因為臨近發作期而又身心損耗劇烈，所以在甦醒之後艾瑞絲就明顯感覺到這次可能會提前⋯已經快要壓不住了，便只能加大藥量苦撐著，好不容易總算讓她撐到現在。
艾瑞絲對霧林的部分區域還算熟悉，於是她迅速找了間廢棄破屋，熟門熟路地把自己安置好。
與以往不同，這一次，這一夜，艾瑞絲熬的特別辛苦。因為這次沒有梵雷的細心照顧、沒有春夢幫她在迷幻中解解癮⋯她手邊甚至連瓶酒都沒有。艾瑞絲靠著自己硬是熬過這個夜晚。
時序還沒到下半夜，艾瑞絲的衣物和毛髮都已經被汗水打濕、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她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全身像是有萬千小蟲在爬、無數螞蟻在啃噬。不僅如此，她還發著高燒，皮膚癢到刺痛——一般這種狀況皮膚早就被抓到出血潰爛，但艾瑞絲渾身虛軟無力，連想抓癢都抓不了、想打滾都滾不動，只能在意識迷茫但痛感清晰的狀態下、生不如死地挺過這漫長的一夜。
這次發作的症狀是前所未有的嚴重，追根結柢可能是因為艾瑞絲的精力徹底耗盡導致失控，偏偏她又解除了咒血⋯這破東西再怎麼惹人嫌那也是神祇的權能，幫著抗一抗還是能頂的⋯⋯總的來說就是你有A沒B或是有B沒A都還好，但若是兩者都沒那你就死去活來吧⋯的意思。
在強烈的痛苦中，女孩早哭到臉都糊了，但渾身虛軟讓她連哭都像是小幼貓一樣嬌弱無力，好像強忍著天大的委屈、只敢小聲地哀哀啜泣，可憐極了。
不能否認，奧陶琵斯和梵雷都是因此而與她有了開始，但艾瑞絲從來沒有在這檔子事情上責怪這些趁虛而入的男人⋯她的確是個容易心軟的討好型人格，但同時她也是一個早早就嚐盡人情冷暖的社會人士。只要不觸及底線，她的包容心跟彈性還是挺大，屬於從二樓丟到一樓能彈上三樓的那種超．彈性。
在艾瑞絲看來，因果太難論對錯，尤其是在這個毫無人權、原始野蠻的世道。
真要說的話，因權能而生出該植物的神人、天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給錯材料的帕奇、被她這副弱唧唧的小模樣而見色起意的狗男人⋯誰能論出一個符合當代價值觀的對錯？符合誰或是哪裡的當代價值觀？在她因為這一連串事件受苦卻也受益、讓她能因此保命甚至得到的比別人還要更多之後？所以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
都說人在脆弱的時候特別容易感傷，艾瑞絲在這看不到盡頭的折磨中，模模糊糊斷斷續續地發散著思維，對梵雷的思念也徹底地擴散、潰堤。
她知道梵雷不是好人，經過尤拉的事情更是清楚認知到，這個服侍鮮血王朝的男人就是個廣義的惡人。
一路走來的環境與瀕死經歷的折磨將梵雷三觀扭曲地跟麻花糖一樣。但艾瑞絲也知道梵雷對她的好⋯她看的出來，梵雷強忍著想跟她綁死在一起的佔有欲，卻還是努力大度地放她去飛。
不管他心中的盤算是倦鳥終會歸巢還是什麼，梵雷都在自己能做到的範圍內盡可能、最大化地給予她普世價值所認定的自由空間，也在各方面尊重她的意願、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就連別的男人他都能咬牙忍下、主動退讓，艾瑞絲還能說他做的不夠嗎？
梵雷是一個高敏感、高情感需求的人，但他卻總身處在情感嚴重匱乏的環境，就跟艾瑞絲一樣。他們的差別在於表象上一個越走越偏執，另一個則是越走越卑微，但說到頭兩人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自卑且脆弱，彼此之間既是相互救贖也是填補缺失。
所以艾瑞絲願意包容梵雷各種這樣那樣的缺點，就像梵雷包容艾瑞絲各種這樣那樣的身不由己，包括感情債。直到兩人出現了比價值觀的碰撞更嚴重的事——即在命運的道路上各司其主的可能性，她才不得不放手。
她不後悔，但她沒有一天不為此而感到難過。
艾瑞絲很感謝布萊澤，以及這趟蓋利德之旅。儘管歷經磨難，但她學到了很多，也得到很多。
最珍貴的是這段旅程讓她看清了前路，而最重要的是，這段旅程讓她暫時忘了梵雷帶來的悲傷。
雖然這一夜她重拾起了這份悲傷，但艾瑞絲知道，很快地這份悲傷又將被壓制，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對。重要到足以讓她暫時遺忘兒女情長。
＊＊＊
艾瑞絲睜開雙眼，確認是獨自一人迎來晨曦，淚水再次不聽使喚地流。
她爬起身，一邊哭一邊收拾這一身一地的狼藉。
把自己梳洗好、胡亂吃了點東西之後，艾瑞絲就像一座石像，一動不動地坐在小屋門口發呆，渴了餓了內急了起來解決、處理完畢又在坐回原地當石雕。她就這麼度過一天，直到夜幕低垂。
艾瑞絲沒有思考人生大道理也沒有練習魔法，她什麼都沒做，就這麼擺爛放空了整整兩天。如她預計的兩天。
到了第三天，布萊澤還是沒有出現，艾瑞絲重新回到物理現實。
她揹起行囊，離開了廢屋，進到霧林去尋找亞人。
根據亞人的情報，布萊澤的確沒有回來，以及有一顆隕石砸進了霧林。
除此之外更讓艾瑞絲驚訝的是，原來亞人早就知道地底世界的存在，也知道奴隸軍團進入地底後就再沒有出來過——嚴格說起來不是沒有，但是四處遊蕩的逃脫者很快就被外面村莊的人抓走，接著就是發現他殘破不堪的屍體。這點與瑟濂的文獻所述不謀而合。
亞人從大洞向下望，猶豫著到底要不要下去，但霧林的亞人群在進攻海德要塞時已經有不少傷亡，後來的隕石更是讓他們損失慘重，所以他們暫時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進去探險⋯就算有其實他們也不想進去。
雖然亞人沒有系統性的文字，聚落之間相隔也很遠、發展出各自不同的部落文化，但是他們還是有共同的古老傳說——地底同時居住著原始與先進的人們，以及古老的神祇和祂的眷族。偌大的地底存在著難以想像的繁盛也封印著禁忌。生與死，豐饒與腐敗的輪迴，都藏在地底。
對部落型態的亞人而言，這不啻於聖地，也是禁地，所以他們不敢進入諾克斯人建造的出入井。
⋯必須獨自前往的女孩兒在聽到這一大段後，瑟瑟發抖了，情情愛愛都他媽是屁。
這根本是個屎缺。
布萊澤我恨你。
永遠恨你。
恨你。
恨。
Chapter 122: 走吧，走吧，讓我們航向星辰大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亞人的帶領下，穿過茂密的林蔭，艾瑞絲來到被隕石砸穿的巨大破口。
在蓋利德的時候，艾瑞絲已經眺望到遠方的小黃金樹附近有數不清的巨石碎塊飄浮在空中，當時她就猜測應該是隕石撞擊造成的重力異常，只是距離太遠了，她無法研判出確切的地點⋯⋯其實艾瑞絲已經隱約有預感，這或許就是通往諾克隆恩的道路，才會這麼巧合地在星星的封印解除後，馬上就有隕石砸在交界地上。
一切如預言所述。
那，命運到底是不是已經被安排好的行程？
是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還是只要用力掙扎就有機會改變？
她究竟是走上了自己想走的道路，還是只是應約命運的邀請函？
又或者，這張邀情函只發給命運認為合適的人？
從目前發生的情況綜合評量，艾瑞絲判斷拉塔恩的重力魔法真正封印的是這顆星球一定範圍內的隕石，把它們給停住，所以他死亡的那一刻才會有如此驚人的流星雨劃過天空⋯然而這種數量的隕石群經過竟然只有一小顆打中交界地，艾瑞絲不知道該說是命運、運氣還是機率⋯或許，對高維度生物來說這三者都是同義詞，沒有差別。
至於觀星者在星星封印後就無法看到星空中的命運，艾瑞絲的解讀則是過多的隕石停滯、環繞在星球周遭，成了標準的外星垃圾，造成這顆星球的“視線阻礙”，以至於無法觀測、也難以推算⋯就是說觀星者們現在就像眼鏡鏡片被擦得乾淨剔透來著吧⋯
艾瑞絲站在深不見底的巨坑邊緣往下看，看著地殼被隕石砸出了一個破洞，她只能用讚嘆來形容現在的心境——不得不說真是難以置信的巧合，一顆小小的太空石塊砸到了全交界地上地殼最薄的位置。先不說交界地的地殼下是否跟藍色星球一樣、也存在莫氏界面和軟流層，哪怕這顆隕石再大一點那就是毀滅性的災難、哪怕石頭落地點的地殼再厚一點，那都只能砸出個坑而不是穿透。
大洞的中央是艾瑞絲在蓋利德看到的飄浮石陣，隕石在砸穿地殼的時候也截斷了多處水脈，水從斷口奔流而出、形成了數道瀑布。
⋯好的我明白景色很壯觀很鬼斧神工，然而當女孩兒知道下去的路沒有連結，而是必須踩著漂浮的石頭一塊一塊往下跳時，心中的驚恐以及柴犬抗拒來到最大，比要去見雙指的時候還要大。因為底下是啥個狀況沒人知道那是一回事，重點這麼一來不就表示不能沿著原路撤退嗎？？？？？
艾瑞絲滿臉驚恐地想要掉頭回去，一轉身發現亞人們對著她圍成一個圈圈，看到她轉頭就一邊舉起手一邊發出語意不明的高亢呼聲，那是鼓舞英雄的戰歌⋯然而女孩只覺得這態勢比較像是在搞活人獻祭而她就是那個祭品⋯⋯女孩兒吸了吸鼻子，眼眶含著一泡淚水，卻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沒有退路那跟地獄之門有什麼差別⋯⋯
女孩兒抱住了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咬著牙閉上眼、死不瞑目地縱身一躍，彷彿捨身跳進鑄劍爐的莫邪。
＊＊＊
迂迴了好幾次，莫邪總算跳到爐底。
岩壁上裂開一個形似拱門的大洞，洞的另一頭不見亮光，艾瑞絲全身緊繃、再抗拒也還是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走向不可名狀的命運。
都說未知最令人恐懼，獨自一人的艾瑞絲走一步退三步、像條蛆一樣不情不願地奈米步伐挪動。
裡頭很大，空間感給人豁然開朗的驚奇。從破開的入口另一端砌著石磚能看得出來，此處是將岩壁挖空、沿著岩壁建立的石窟式建築。房內是挑高空間的羅馬式圓拱卷，火炬台座裡燃放的是跟卡利亞城一樣的藍色火焰，整個房間裡霧氣很重，中央的地板被砸破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然而讓艾瑞絲感到奇怪的是，雖然房間的地板被砸穿，但是她抬頭往上看，天花板竟是完好無缺的岩層？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艾瑞絲將攀繩垂下、慢慢地往下攀爬到下一層。這一層沒有外往通的出口。艾瑞絲點亮星光，趴在地上往下探，發現下面那一層似乎有開口，於是她又往下攀了一層。艾瑞絲戰戰兢兢地探索、環顧四周，隨時防範哪個暗處角落會不會突然撲出什麼不可名狀之物。
然而，就在穿過頹圮崩落的廣間，眼睛也適應了低光源的環境後，艾瑞絲見到了令她永生難忘的景象。
廣袤無垠的空間兩側是連綿不絕的峰巒峭壁，巨大的鐘乳石幾乎伸手可及。空氣中濃霧流動氤氳，遠近數座塔樓像積木一樣東倒西歪，往下依舊看不清底端，令人難以想像這些建築物的高度。
艾瑞絲沿著倒塌的塔樓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往下望，這才發現她進入的位置是在建築群的屋頂高度。艾瑞絲瞠目結舌，這深度，恐怕永恆之城已經位在地函了吧？
她沿著屋頂和飛扶壁小心攀爬前進，越走越看就越是說不出話來。
難探深淺的場域裡坐落著規模驚人的建築群，雖然看不到底層，但從倒塌的塔樓能研判這裡是一個機能非常完整的城鎮。
艾瑞絲被絕美的景象震撼到忘了危險，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想要把這一切看得更清楚。
就著星光魔法和地勢，艾瑞絲勉強看出了這些建築物的底端似乎是水，不知道是本來就建立在水面上，還是因為災變才導致淹水⋯或許都有也說不定，因為隨著前進的步伐，她看到歪成比薩斜塔但很明顯是淹在水裡的塔樓，而且水面的高度不一，比較像是地貌因災變隆起或是下陷，而不像是往水面下整過地基後再蓋房子上去的跡象。
艾瑞絲觀察到目前看到的建築大多是瘦長的尖頂塔樓，但在這櫛比鱗次的塔樓群之間，卻又參差著圓形穹頂形式的建築⋯雖然艾瑞絲對建築一竅不通，只在雜誌電視上看過國外觀光聖地的著名地標，但是從高聳而單薄瘦長的結構型態，再以交錯的尖肋拱頂和飛扶壁及修長的束柱營造出飛天感、牆面和柱體上華美精緻的圖騰與雕飾來判斷，這座城市近似藍星上哥德混合文藝復興式的建築風格。
是說，那啥，文藝復興的其中一個重點精神就是反哥德，可是眼前的景象卻是良好地相互共存⋯艾瑞絲不知道交界地的建築發展史是怎麼演變的，至少在這裡，她彷彿看到了平行世界裡兩個不同時期、不可能和平共存的哲學人文和藝術彼此接納融合。他們共生共榮，也一同迎來毀滅⋯艾瑞絲突然有點想哭。
在蒼藍色的幽火與紫色的光影氛圍下，這座城市神秘、壯麗而哀婉，流露出莊嚴孤高的宗教氛圍。如同諾克斯人的月亮，冰冷，黑暗，卻又溫柔而包容。永恆之城本身就是一座奢侈華美的巨型藝術品。
艾瑞絲繼續往前走，她發現遠方的建築群似乎還挺完整，只有在距離洞口處、也就是她進入的起始點有大片倒塌。起初艾瑞絲以為是隕石的衝擊造成，但她馬上就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那顆隕石並不大，而且這裡還存在著其他種種異常——穿透樓地板的大洞但屋頂完好、明明是規模驚人的城鎮卻像死城一樣清冷、連個人影都沒有⋯艾瑞絲腦中閃過永恆之城被毀滅的傳聞，或許，這裡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是這樣了。
艾瑞絲心裡有些難受。從建築物的數量仍可遙想這裡曾經是多麼繁盛的文明，絕對超越交界地的任何一處吧，但就這麼沒了。在上位者面前，下位生靈如草芥，如芻狗。
沿著倒塌的建築物為橋，艾瑞絲小心地前進，既是讚嘆也感傷不已。直到她發現遠處有難以理解的東西在動。在這沒半個人影的死寂之地。
「⋯史、史萊姆？」看著遠處滑來滑去、黝黑色的果凍狀物體，女孩一臉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在藍色星球上，史萊姆在遊戲裡多半是友善的存在，但艾瑞絲還沒蠢到混為一談。她只敢藏在掩蔽物後方、一點一點靠近，小心謹慎地觀察。
然而越觀察她就越是費解。
凝結成巨大團塊的膠狀物，移動的時候像是在滑行又像是在蠕動、表面還一彈一彈地像是抖動的布丁，挺有彈性⋯這東西怎麼看都像史萊姆⋯⋯但是⋯那銀黑油亮的表面上漾著一層會隨著它的動作游移的紋路，像是下雨過後水窪表面的油彩⋯這、這個好像有點熟悉，好像不是史萊姆⋯怎麼、怎麼就想不起來呢⋯⋯女孩撙著下巴，大腦轉啊轉卻還是轉不出個所以然。女孩呆愣愣地看著那坨不知名的物質。
半條蟲都沒有的不毛之地多了個活人，史萊姆已經察覺有異，它循著奇妙又陌生的氣息、不快不慢地往入侵者的方向滑過來。艾瑞絲想著不管敵還是友，遲早都要接觸到，所以就靜立當場，等著對方靠近再決定反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哦哦哦哦哦史萊姆你母親啊這分明就是修格斯啊哦哦哦哦哦！！！」女孩兒尖叫著狂奔，抄起盾牌就是往屁股擋，邊擋邊回頭看、邊看還邊跑邊哭嚎，還要小心別掉下去⋯一失足那可是粉身碎骨的深淵。
巨大的黑果凍從身體伸出長矛狀的尖刺，緊趕在入侵者屁股後面邊追邊戳、邊戳還邊使勁加速滑行⋯看它軟呼呼地挺有彈性，轉化為武器型態倒是很堅硬，戳得艾瑞絲盾牌咚咚響、整個人止不住地後退。女孩兒嚎得像是孝女白琴表演到最高潮、臉上表情那就是尖叫兔子似的誇張。
被逼到牆角的艾瑞絲退無可退，一邊舉盾擋下不明物體變形伸出的尖刺，不死心地大聲問它聽得懂她的話嗎？能不能溝通溝通、大家認識一下？
黑果凍停頓片刻，就在艾瑞絲覺得是不是有點希望的時候，緊接著就是迎來一頓北斗百烈拳殘影連刺⋯女孩兒躲在盾牌後面又是一通亂嚎⋯反正也沒見它有同伴，嚎就嚎吧是不⋯⋯
眼見談判破裂，艾瑞絲抓住對方出招的空檔，給了一顆它大火球。黑果凍被火燒之後整團劇烈抖動起來，身體部份呈現霧化狀態，將她外罩袍不慎接觸到的部分蝕破了一個大洞，艾瑞絲見狀驚覺不對，連忙趁隙頂著盾牌滾出角落後擊出兩發輝石魔法，接著閃得遠遠的。
這些日子累積的實戰讓艾瑞絲培養出敏銳的臨場反應，而她的直覺是正確的。
雖然不明白輝石魔法對它的原理，但艾瑞絲有一部分猜對了——黑果凍具有類似水銀的成份，卻又比藍星上的水銀沸點還要低得多。用火燒它的時候，產生的蒸汽帶有強烈的腐蝕性或是毒性，所以不只外罩袍，就連她長袍底下的甲冑都有輕微的損傷，蒸汽甚至蝕穿了她的手套、化學性灼傷了她的手背皮膚。還好諾克斯人的工藝精湛、裝備能頂，所以灼傷的範圍約略就兩個指甲蓋大小。
為了遮掩甲冑，艾瑞絲不能把外罩袍脫下來丟掉，便還是就著破破爛爛的長袍、勉強遮住身體。只是艾瑞絲慶幸，還好她及時換了一種攻擊方式迅速擊殺，並且閃得夠快。若是讓它拖著蒸汽化的身體困獸之鬥地到處移動、擴大了蒸汽的範圍，導致她大規模接觸到那水銀蒸汽甚至吸入⋯後果難以想像。
看到地上那灘石油原油般質地濃稠、半膠狀半液態的不知名物體，也不知道它是廣義上的死了還是從不算活著過，艾瑞絲頓時沒了城市瀏覽的心情。她更加小心地尋找掩蔽物，躲躲閃閃著前進的同時，心中不禁佩服那些孤身行走交界地冒險的人們，那是何等強大的心境⋯至少對她來說，獨自一人探索險地的旅程，真的太難太難了。
她好疲憊。
＊＊＊
雖然艾瑞絲沒有看到其他的黑果凍，但是謹慎起見，為了防範與躲避，她小心地將身體貼在屋簷邊邊上，蹲著研究起布萊澤給的地圖。
地圖畫的很粗略很靈魂，只有大致的方位跟前進方向，但這沿途會有啥大目標或是街道地形等等的則是一概沒有⋯女孩兒翻白眼。雖說地圖她早在拿到的時候就先看過，但沒有親眼看見諾克隆恩根本難以想像地圖跟實景的差距有多大。光看那張靈魂地圖艾瑞絲還以為她要探索的區域也就是個小村子⋯靈魂畫師誤我一生！女孩兒小小聲地怒吼。
只是⋯隨即艾瑞絲又像個消了氣的皮球，誰能想到地底下居然能有這種規模的文明，她以為就是大型莊園加低矮民居的組合，頂多加個簡陋的要塞。就像交界地上每一處領地的景象。
艾瑞絲放下地圖，執起望遠鏡向著前方的地勢開口處眺望，發現遠處似乎是一座中庭，還有樹木跟草地等植栽。確定方位後，便開始朝著目標移動。
怕打草驚蛇，艾瑞絲像做賊一樣、動作輕緩地爬進一扇窗口。內部空間跟一開始進來的地方狀態很接近——被砸穿的樓地板以及完好的屋頂。
要說哪裡不同，那就是她見到了傳說中的墜鷹軍團。
——身形矮小、肢體形貌與人類無異，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皮膚慘白，狀如浮屍，全身多處沾染著像是已經透進皮裡的紅色。怪物的身體乾枯，皮薄的跟紙一樣、也沒有眼皮嘴唇和鼻子⋯就像死亡多時、已經快要成為骷髏的乾屍。
是的，“白色的怪物”。跟文獻上描述的一模一樣。
然後他們命運的相遇就是每個在場的軍團成員都吃了一顆砂鍋大的重力石。
猥瑣的女孩兒趴在樓地板上露出半個頭，小小幅度地伸出魔法杖的頭頭，把他們均衡完美地打暈。接著她跳下樓，將他們捆在一起後，固定在這一層樓的樓板並往下垂吊⋯⋯底下是深淵，他們如果小心億點、多花億點點時間，還是可以上得來的。吧。
＊＊＊
在所有人都被封在地底之後，就沒什麼好你死我活的了。
諾克斯人當然知道墜鷹是來幹嘛的，但都無所謂了。東西位置固然不會讓他們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用，反正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了。怎麼說地底世界大得很，諾克斯人死得都剩沒多少了，多住幾個外來者也無妨，總比鬼城好。
所以墜鷹軍團跟諾克斯人就處在一種你不說我不說，大家就這麼若無其事地各擇一地住著吧⋯的狀態。
墜鷹軍團不敢去招惹諾克斯人，而諾克斯人也清楚這些地面上的人在沒有光照也沒有與外界聯繫的封閉狀態下，思維跟語言能力逐漸退化、變得混沌。但他們沒有做出任何干預，就跟對待祖靈之民以及泥人神官一樣，各自安好就是。
⋯跑來硬蹭永恆之城的邪魔歪道還少了嗎是吧⋯物種的多樣化都能比得上外面了。
＊＊＊
艾瑞絲走出中庭，看到更加令她嘆為觀止的景象——從來就只聞其名、傳說中“虛假的星空”。
萬千繁星點綴在沒有光源的地函高空，渲染出一片神秘幽紫。它不是真正的星空，卻有著與真實星空完全不一樣的美。女孩只恨自己詞庫貧乏，想不出更多華美的贊詞來形容它。
女孩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漫步在永恆的夜幕之下，艾瑞絲竟有種身處在夜晚的維多利亞時代街道的錯覺。看著哥德與文藝復興相互嫌棄卻又不得不共處的衝突與融洽，明明是陰森沉重又神秘的氛圍，一瞬間她忘了害怕，甚至今夕何夕地忘了自己身處的不是“過去”，而是全然不同的遙遠時空。
然而你的快樂不是我的快樂。
可憐的奴隸軍團，可憐的孩子，一世被壓榨已經夠悲慘，被關在地底下蹲坑挖草了還不得安寧。
倒楣的可憐人一轉頭就看到一臉獰笑的淫邪嘴臉，舉起一把又粗又長的大木棍就往他頭上招呼而來，接著眼前一黑。
待他悠悠醒轉後，發現自己跟另一個同伴背靠著背地綑在一起，嘴裡還被塞了塊布。獰笑的惡人用大木棍在他的臉頰上轉啊轉，他想哭喊著我皮膚很薄，好痛，求求妳別轉了！可是他的嘴巴被堵住，於是他跟小夥伴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你的感知力高不高呀，嗯？」惡人一手捏著他的下巴、一邊轉木棍一邊問道。木棍頂端的紫色輝石戳的他好痛，真的好痛，於是他連忙點頭，不敢隱瞞。想不到惡人笑得更齷齪、木棍狠狠地抵住他的臉猛戳，說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的氣息是什麼呀⋯？」
廢話！不就是那群人憎鬼嫌的狗騎士嗎！就是這樣他才怕好嗎！倒霉鬼點頭點出了殘影。
「那就好，那就好⋯」惡人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往可憐人的臉上懟，問他怎麼走。可憐人看了看，發出了嗚嗚兩聲，惡人爽快地把他口中的塞布拿了出來，但凶狠的眼神是無聲的威脅，於是可憐人也不敢作怪，沙啞的聲音乖巧說道：「我、我能告訴妳大概怎麼走⋯但是再過去⋯」他用下巴點了點地圖上的某個方位，「那邊是諾克斯人住的地方，我們不敢過去⋯」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
艾瑞絲倒也沒為難他，她只是需要人家幫忙定位一下，問了路之後就打算離去。
「對了。」艾瑞絲蹲下身，從行囊裡掏出瑟濂複寫的文獻，將紙片放在他的面前。「你應該知道有流星掉下來的事。你們要是找到了出口，我會建議先別單獨出去，因為你們離開太久，樣貌有了改變，而外面的世界⋯不太友好。就算真的很想離開，或許，你們可以和諾克斯人談談⋯⋯」
兩個蒼白的男人低下頭，沉默不語。
他們其實心裡有數的。
很久以前，一個同伴從此消失了，有人傳言他找到出去的路了。但他再也沒有回來，或許⋯⋯只是大家寧願抱著希望，說他是外面的生活太快樂，所以不願意再回來這裡。可是其實誰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抱歉，我不能幫你們解開繩子。」
艾瑞絲起身準備離去時，男人叫住了她。
他用下巴點了點前方，說道：「請妳，帶他們走吧⋯他們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什麼需要顧慮⋯」墜鷹的士兵們因為退化，說話的聲音帶著嘶嘶聲，形成一種特殊的口音，有點難辨識，得張大耳朵才能聽得清楚。「他們到死⋯都離不開這裡。他們沒等到⋯⋯」
順著他比的方向看去，艾瑞絲隱約看到個光團⋯聽他的意思，應該是骨灰吧，墜鷹軍團的骨灰。
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後，艾瑞絲朝光團靠著過去，小聲問道：「你們願意跟我走嗎？黃金律法崩壞，現在已經不能歸樹了。但若是你們願意，我可以帶著你們四處走走，直到我的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光團開始閃耀跳動，艾瑞絲的解讀是願意，於是她拿出召魂鈴，將他們安排到一個獨立的空間。
「謝謝。」
兩個墜鷹的男人看著她，依舊是那張沒有眼皮、可怕的臉，但艾瑞絲卻是看出了傷感的情緒。
「要小心諾克斯人的銀色淚滴。」男人刻意將聲音放小。帶著沙啞的嘶嘶聲本該是難以辨識，但艾瑞絲卻聽得很清楚。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
Notes:
亞壇高原上的解指婆婆會說：東邊有崩壞的黃金，西邊有褻瀆的蛇。
表示大家的確認同黃金律法已經在崩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原出自溥澤直樹《Monster 怪物》
Chapter 123: 近戰的嬌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穿過中庭，走進兩棟建築物之間長長的狹道，此時眼前展現的景象讓艾瑞絲深覺自己對永恆之城的美太早下結論了。不管是在最初的出口還是剛剛走過來的中庭，都遠不及她現在所看到的場景⋯當艾瑞絲每一次以為“這是巔峰了吧”的時候，這座城市，或說諾克斯人，總是能夠帶來更大的驚艷。
艾瑞絲站在崖邊上眺望，一切都很超現實——右邊是一座挑高的渡槽橋，雖然建築物擋住視線，但這座橋應該可以通往位於正對面的教堂。而教堂的左側是街道，再往左是石壁式的建築⋯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尺寸。
直觀地看對面的話會以為兩端很近，但是只要把視角往下轉向根本看不到的崖底，以及對面街道上樹木的比例，就可以知道兩端其實距離非常遙遠，也就是說這些建築物跟街道的尺寸根本大得誇張，包括坐在對面街道盡頭椅子上的那一具屍骨！這根本不是山妖的身形！艾瑞絲想到她在蓋利德看到的巨人頭骨，震驚到嘴巴久久闔不上。
艾瑞斯癟著嘴、看著手上標記得很靈魂的破地圖，她覺得對面應該是諾克隆恩的信仰與市政中心了，也是她的目的地。
不過，艾瑞絲環顧一下四周和那座規模撼動人心的大橋，完全不明白地函的水也有需要排洪排砂的問題嗎？不然為什麼要蓋渡槽橋而不是單純的橋樑？總、總不可能“我就是想蓋這麼浮誇的橋誰叫我的技術牛呀啊哈哈哈！”⋯⋯？？？？？
懷著滿臉的疑問，艾瑞絲打算整備一下再繼續前進，於是她脫下外罩袍，準備來個高裝檢。但她才剛要蹲下去，就聽到背後傳來聲音。
「妳是誰，為什麼穿著芙蘿拉的衣服？」
艾瑞絲嚇得差點跳起來，連忙轉身。是一個穿著相同裝束、身材高大的女人，冷冷地問道。
看到她的手已經按在腰際的劍柄上，艾瑞絲連忙回話，設法緩解情勢。「抱歉，我不知道這套衣服的主人是誰⋯是一位騎士送我的⋯」然而尾音還沒結束，對方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
「⋯我以為他們是好聚好散，蘭代洛竟然把黑夜女巫的衣服送人，那個混蛋！難怪芙蘿拉衣服沒了還不敢告訴我實情！」眼見來人激動了起來，女孩兒瞬間瞎掰魂甦醒、絲滑無比地開始鬼扯：「妳不要生氣，我⋯有一顆流星掉在地面上，砸穿了一個洞，我想著終於有機會了⋯我⋯我是來找送我衣服的人⋯他一直躲著不肯見我⋯⋯」女孩嗚嗚噎噎地哭著，泣訴只是想討個公道。
「我們的孩子都五歲了啊！」
女孩兒一副臣妾做不到的表情，繼續痛訴，「他跟我海誓山盟的時候把話說得很好聽，還說這套衣服是從永恆之城弄來的，是無價之寶⋯說什麼連這種東西都送給我，要我相信他的真心，孩子就放心生上十個八個他養的起⋯⋯我涉世未深，他還是我的第一個情人⋯我⋯都怪我⋯好傻好天真⋯⋯所以我想著與其讓孩子一輩子當個私生子，倒不如放手一搏⋯說不定孩子就有父親⋯就不用被人嘲笑了⋯⋯」
「⋯⋯⋯⋯⋯」諾克斯的女劍士震撼到下巴都快掉了，平靜無波的臉上首次出現了像是看到鬼的表情。
騙鬼吧熔爐騎士能生孩子？可是她身上的確有熔爐騎士的氣息⋯這表示他們的關係的確難以想像的親近，所以她才會甘願冒險？？就，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又很合理？？？
等等，還是她跟別的男人生了個私生子，想賴到蘭代洛身上？？？
⋯女劍士雖然對外來者充滿防備，但扯到這檔子事兒上，她當場委婉、硬是吞下了已經湧到嘴邊的“貴圈真亂”，告訴自己這不關她的事⋯⋯那渾球把黑夜女巫的衣服帶出去是事實，光憑這一點他就活該受罪了。想到這裡，女劍士瞬間心安，彷彿看到一頂綠色的熔爐騎士頭盔。
不過，儘管如此，她不可能隨便相信一個外來者的三言兩語，別說誰告訴妳天上掉一顆流星跳進洞裡就能找到永恆之城，誰他媽沒事會去跳隕石坑來著⋯所以她打算把這個可疑的人引到前面涼亭，好幾個淚滴潛伏在屋頂，只要她一進入涼亭就跑不掉了。若真有必要的話，審訊室離這裡也不遠。
「我知道蘭代洛在哪，妳跟我來吧。」女劍士說道。
艾瑞絲不停地道謝，感激涕零。她睜著小鹿般無辜的大眼睛，天真軟糯地請教女劍士，「請問為什麼妳一看到就知道我身上的衣服是誰的啊？妳好厲害啊。」女劍士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滿了信任和依賴、人畜無害，雖然不可能盡信她，但態度的確和善了許多。
「芙蘿拉是我們這些姊妹裡體型最小的，所以誰都能認得出是她。」
原來如此，女孩兒恍然大悟。就說呢，早聽聞諾克斯人是稀人和夜人來的，體型跟她差那麼多，怎麼她身上的衣服這麼合身呢是吧⋯只是這也太巧合了是吧⋯不過沒關係這問題暫時不重要。
「芙蘿拉這麼嬌小，她要是在“外面”早就被看不起、只能當僕從了。」女劍士雙手交叉在胸前，哼了一聲、嗤之以鼻道：「黃金律法的傢伙就是喜歡搞這些。惡兆要被殺死、被關在下水道，混種活的豬狗不如。就連身材小一點的人都要被歧視、終身為僕為奴⋯還專門編個奴隸軍團去做些送死的工作⋯明明看不起巨人，倒是把他們歧視山妖那一套給發揚光大，也不想想自己就是個鳩佔鵲巢的下三濫！」雖說叛徒就是叛徒，但也不想想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更別提羅德爾還是在永恆之城原址重建。幸運沒有被流星打落地底、殘留在地面的房舍塔樓則是被直接拉皮改建、無痛占用來的，簡直無恥到了一個極限，就跟那些狗騎士一樣，果然是人隨其主、物以類聚⋯⋯女劍士打從心裡平等地看不起那些傢伙。
女孩求知若渴地汲取多方看法，務求統整出一個較為客觀的故事原貌。她是真心感謝提供觀點的人。然而儘管她嗯嗯嗯是是是地不停點頭贊聲，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
「往這⋯」沒有邊走，因為女劍士眼前一黑，沒有了然後。
捆人太多導致繩索數量吃緊的女孩兒熟門熟路地就地取材，她撕下女劍士的披風打了死結當成繩子、把人給捆個紮紮實實。接著她心疼地勻出一節繩索，在綑緊了女劍士的披風繩子上再打了個死結後，將繩索的另一端綁緊在石雕欄杆上、將她往下垂吊在萬丈深淵的半空中。
猥瑣女孩兒行雲流水地做完一整套流程後，帶著感恩和愧疚的心閃人了⋯她當然知道人家不可能相信她那套狗血說詞。這裡是被黃金律法打壓迫害而深埋在地底的文明，不是隔壁水果攤。艾瑞絲心裡有數，她要是真的跟過去了誰知道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就是，要說為什麼女孩兒總搞打昏綁人掛高空這一套，當然是因為除非必要她不殺人⋯笑死，永恆之城那麼大、人那麼少，等他們醒來掙脫她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抽不出人力來找她好嗎！
睿智的女孩兒笑容如此安詳。
不過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剛剛本來打算要整備也被打斷，於是艾瑞絲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後，便在貌似神殿的門口柱子上靠著歇了歇。
在這杳無人煙的地底世界，雖然孤寂感會無限放大，卻也有種安寧感，莫名地讓人能靜下心來思考一些事。在確認四下無人之後，艾瑞絲脫下全身衣服只剩內衣褲，接著檢查起甲冑的損傷，以及自己身上的傷口。
女孩輕輕撫摸著絲質披風上的金色紋章。
這些日子艾瑞絲想了很多，她覺得小騎士多半是騙她了吧，但她相信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裡他是真心的。
從那位女劍士的態度來看，永恆之城的編制人員衣服外流是很嚴重的事。的確，在交界地兩年的旅程中艾瑞斯從沒見過同樣的裝束。她認為就算不知道實際價值、就算只是個小騎士，“奧陶琵斯”一定清楚這東西很珍貴，但他還是把東西送給她⋯人因為各種原因而欺騙，但至少退一萬步想，最不濟地，他曾經真心過⋯也就足夠了⋯艾瑞絲強忍著眼眶的濕潤，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所以當艾瑞絲看到鱗片上的腐蝕痕跡，以及被蝕穿的手套，她心疼不已。憋了又憋的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腿甲鱗片上⋯這份心疼就是否只是在為自己挽尊，其實她不敢面對。
就在此時，艾瑞絲被訓練出來的警覺感讓她察覺身後有異，她本能反應地抄起一旁的短刀，迅速地朝側邊跳開並轉身。
「。」什麼鬼。
攻擊她的是她。一模一樣的她。只穿內衣褲的她。
換做平常，艾瑞絲肯定信奉“拔腿就跑才是最上乘的格鬥術”，但現在她全身家當都給卸在一旁，逃跑那就是物資歸零地裸奔了⋯先不提行囊裡太多重要東西，在這龍潭虎穴要她裸奔不如搏命。
殺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詭異極了，但危及的當下艾瑞絲無法細想，拿起短刀衝上去就是肉搏。
在人人二米五、三米遍地走的交界地，體型差距過於懸殊的話，任憑你搏擊多強都沒屁用，頂多死前在對方身上多兩道貓抓痕罷了⋯如果對方穿著盔甲，那就是被輾碎了對方也毫髮無傷。
所以英格威爾教導艾瑞絲搏擊術的第一課就是先判定體型，假如差距太大，像是熔爐騎士或布萊澤這種一定要竭力避免肉搏，不管怎麼樣逃就對了。若不幸已經進入近距離，則務必以全力一擊造成對方暫時性的停止或癱瘓，像是顏面打擊、打不到就關節或下三路⋯一旦奏效、對方行動能力被暫時中止了，就抓緊時機快逃。或是拉開距離再使用魔法攻擊。
英格威爾告訴艾瑞絲，只有身形接近的敵人才有必要肉搏，所以他教給艾瑞絲的搏擊術主要就是用來應對體型相近的敵人。
並且，在訓練艾瑞絲的時候，英格威爾考量到她就是個軟妹子，所以為了節省精力，便要她盡量以閃避代替擋格，出招收招的動作則是越小越短越好、務求快狠準地攻擊對手重點。在驛站街化身為小騎士的奧陶琵斯在教她搏擊的時候也講過一樣的話。
奧陶琵斯與英格威爾因材施教，教給艾瑞絲的搏擊術類似以色列軍用馬伽術，但艾瑞絲吸取兩人傳授和她在藍色星球的媒體上看過的影片後融會貫通、發展出更適合她個人的形式。
艾瑞絲自行發展出的搏擊型態更接近巴西柔術，她擅長先以正面擊打做試探和假動作，待對方還手的時候，順勢以閃避繞到對方背後，再用各種鎖技和絞技纏住對方——她的肌肉不夠強壯，力量跟耐久性、爆發性都不太夠，但若是全身都用上就能更有力、在一定範圍內能以小博大。而她在鎖住對方的同時也能有更多時間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容錯率也更高。
眼前這個跟她外貌一模一樣的對手，儘管對方試著奪刀，但艾瑞絲本來就不打算以正面劈砍作為進攻方式，所以她反手持刀、一邊以刀刃護腕一邊順勢繞到敵人身後，接著她像八爪章魚一樣十字鎖住對方的身體，並將刀刃壓在對方的頸部。
此時艾瑞絲無暇去多想這過程順利得有點異常，或者應該說敵人弱得有點反常。
只要不是習慣殺人或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就算在危急的狀態下，是否要將刀刃刺進肉體、讓生命的光芒熄滅，永遠都令人猶豫。所以艾瑞絲已經用盡全力、撐到全身發抖，眼看就快要被敵人架開，她還是遲遲無法用刀刃劃破對方的咽喉。
反殺也往往出自這猶豫的千分之一秒。這個瞬間其實就跟瀕死一樣，都能看到人生的跑馬燈。而艾瑞絲看到了菈妮，看到了瑟濂，看到托普斯和學長、骨灰們⋯還有梵雷和面容已經模糊的小騎士奧陶琵斯。接著她想到了還欠下好多好多的承諾，從最小的完成小夥伴們的遺願、救出某人，大到或許會影響交界地無數生靈的神人的請託。最後，才是對“生”的本能。
艾瑞絲劃破了“她”的喉嚨，但她沒有察覺情勢其實千鈞一髮。她已經哭到視線模糊。
在近身搏擊中親手殺人跟用魔法攻擊不一樣，跟眾人合力殺敵不一樣，跟殺死非人形的生靈也不一樣。
而這是艾瑞絲第一次在肉搏中親手殺人。獨自一人。
她一邊哭一邊找衣服穿，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屍體化為一灘石油原油般的黑色膠狀物質，就跟她先前遇到的黑果凍一樣。
「⋯⋯⋯⋯⋯」⋯這是什麼T-1000終結者⋯艾瑞絲一邊穿衣服一邊擤鼻涕一邊罵，完全沒有釋懷感。
這就是銀色淚滴嗎？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具有讀取並複製、變化的能力，就像T-1000是嗎？
它們是機器、生化、仿生，還是嵌合人類的改造生命？有沒有自主意識？到底是它們，還是他們？成分是水銀還是鎵？是科學的記憶金屬人還是克蘇魯的修格斯？
算了隨便都不重要了，這該死的破地方。
已經穿回衣服的女孩兒蹲在地上繼續痛哭。
Notes:
隨從跟惡兵的骨灰都有提到體型小就會被歧視、註定為奴為婢。
雪原上的劍塚提到在巨人戰爭中，山妖叛離。
T-1000終結者，出自魔鬼終結者2。現在科學家已經能用“鎵”這種特殊金屬做出粗糙的概念款，相信人類的毀滅⋯我是說，進步，指日可待XDD
Chapter 124: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殺了“人”，艾瑞絲就這麼坐在神殿裡哭哭罵罵，最後眼睛腫成了核桃、人也疲憊不堪了才停下，改靠在石柱上無聲流淚著思考人生。
璀璨先進的文明往往伴隨各種實驗，社會制度的實驗，人文哲學的實驗，醫學的實驗⋯活人傀儡與白金之子的製改技術都來自永恆之城，更別提第一代的白金之子跟銀色淚滴恐怕系出同源，只是成分或製程不同罷了。想到勒緹娜，想到艾爾帕斯，想到那些人人作賤的二代白金之子，艾瑞絲只覺胸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
如果，如果菈妮成為交界地的神，是不是可以請求她對整個交界地，尤其是諾克斯人做出類似赫爾辛基或是里斯本宣言、訂立並遵守醫學和科學的倫理規範？不只如此，還要建立官方的醫療身分認證制度，並讓所有的醫師、草藥師與調香師們都宣讀日內瓦宣言，以防止對惡兆的區別對待⋯⋯有“神”的直接干預，或許約束力能夠更強大、落實得更嚴謹？
對“改變”的想望就像伸手便可能觸及的火光，艾瑞絲在這期盼中找到了前進的動力。
女孩搖搖晃晃地爬起身，在那灘不知名物體前方放了一小截撿來的木塊，上面是她用短刀潦草地刻著：銀色淚滴Jane Doe，生卒年不詳。
接著她背起行囊再次出發。
＊＊＊
穿過頹圮的神殿，艾瑞絲終於能再次靜下心來觀察周遭。
她身處的這座神殿架構和規模類似希臘與埃及的神殿遺跡，氣勢磅礡，風格採羅馬式的圓拱和複合式石柱，底端是只剩下半身的石像⋯或許是這座神殿中所信仰的神祇，但已經看不出全貌。
神殿的左側通往渡槽橋，橋面破損嚴重，原先平整的石磚破裂翻起、露出了底下的泥土，以至於雜草叢生⋯直到這裡，艾瑞絲百思不解，這座神殿跟渡槽橋和她先前經過的城鎮截然不同，建築物的風格跟工藝明顯更加粗糙、原始，就像把米蘭大教堂跟埃及的路克索神殿擺在一起，充滿了風格迥異的衝突感。
此時，艾瑞絲心中突然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感。她的視線順著指引望向右方，看見了遠方一座聳立在“孤島”上的神殿式建築。島上巨石柱林立，神殿裡頭燈火通明，島的左方是橙紅色的人造星雲——從那獨特的光團型態來看，艾瑞絲相信那是星雲，所以觀星者究竟在星空中看到了什麼？探索到什麼？
在思考這片虛假星空的同時，艾瑞絲的目光久久移不開那座神殿，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那裡就是蒙格溫王朝。是梵雷、原也該是她的“家”。
想到梵雷，艾瑞絲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女孩低下頭，張開手掌⋯似乎，她總是抓不住愛呢。
女孩憋住淚水，咧了咧嘴。如果一旁有人的話，一定會說她笑得比哭還難看。
＊＊＊
休息片刻、稍微緩解情緒之後，艾瑞絲繼續探索。
橋非常地長，艾瑞絲走了二十幾步後發現左邊護欄有一個崩壞的開口，能通往下方的草地，但她沒有左轉，而是直線前行到這座橋的盡頭——並非真正的盡頭，而是橋面斷裂崩塌，無法再繼續前進。
艾瑞絲從橋的斷面探頭往下看，底層起來像是林地，因為她看到了淺灘、湖泊以及森林的組合，甚至還有個瀑布。並且她發現那些存在位置突兀、明顯不是人造的通天石柱很有可能是石筍⋯最令艾瑞絲瞠目結舌的是，當她往下望的時候雖然能看到底層景象，但是從她所身處的建築物高度規模可以研判，下方林地跟她現在的距離至少有上百米，但是三層橋最底層的支撐柱體竟然是從地勢最低處開始建造。
不僅如此，艾瑞絲原先以為這就是一道巨大的渡槽橋，但是當她走到斷橋處才發現這根本是如同高架高速公路一樣、聯絡道四通八達的多層立交橋！她再一次為這個驚艷絕倫的地底世界讚嘆到五體投地，根本無法想像諾克斯人的文明在全盛時期是如何地宏偉絢麗、若是沒有了外力干預將會是何等的盛世。
橋面確定全斷、無法前進，艾瑞絲回頭轉向剛剛看到的橋樑破口，走了出去。
就像在橋上看到的一樣，橋下的景色瞬間轉變為巨石堆砌、林木茂密之間還修築了一條石磚官道的荒郊野外，再正常不過的那種——要說跟地上世界有哪裡不一樣，那就是官道的兩旁聳立著高度參天的石筍，以及雕刻著不知名圖案的古文明石碑。還有長得很原始很部落文化的不知名種族⋯女孩努力思索，應該就是祖靈之民了。
這些原住民穿著獸皮衣、頭戴動物角，不分男女身材壯碩。他們姿態愜意悠閒，有些站在高地或神殿內引吭高歌、口中吟唱著曲調澄澈空靈的大地之歌，有些則是三三兩兩或坐或臥或者四處走走，身邊圍繞著各種大大小小的動物，與這片土地相處融洽。
一樣是原住民，但是與亞人不同的是艾瑞絲沒打算跟他們打交道，而是盡力避開。
因為這裡是永恆之城，一個被封死在地底下無數個年月的古城。
如此特殊而封閉的場域一旦出現外來者，其象徵的侵略意義是非常強烈的，艾瑞絲無力辯解，更別提她本來目的也不單純。這也是她一路上屢屢選擇先下手為強而不是試圖溝通打交道的原因——一開始的黑色史萊姆不能算，這東西實在太超越艾瑞絲的認知，讓她滿頭霧水地完全無從判斷、甚至不知道該把這東西定位在哪種類別，才想先試探看看⋯然後她就更加篤定接下來的方針了。
此外，塞恩和瑟濂都跟她說過，假如遇上了祖靈之民，千萬要小心他們的弓箭手，因為宿靈箭的追蹤性比白金之子的箭還要更強大⋯⋯見識過勒緹娜弓箭實力的女孩兒幾乎要把這個注意事項刻在手上日日提醒自己，半點不敢招惹這些魔彈射手。
⋯如果不是怕動靜太大招來反效果，貓貓祟祟的猥瑣女孩兒幾乎想要掘起整株灌木叢後把自己藏進去，再帶著整叢灌木移動，主打一個完美的保護色、移動的樹叢。
可能是掉落的隕石太小、動靜傳不到這裡，再加上那些祖靈之民已經待在地底下與世無爭了太久，所以壓根沒想過會有入侵者，只有其中一兩個人似乎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地感知到陌生氣息而有些疑惑，左右張望了下，但沒發現什麼明顯動靜後就又不以為意了。也因此，艾瑞絲閃躲他們倒不是太難。
艾瑞絲依著靈魂地圖的指示，來到了黑夜神域。
諾克隆恩的政教中心。
＊＊＊
一進入黑夜神域，就又回到諾克斯人那我好牛我就是要屌蓋一通的建築風格，並且艾瑞絲身在當下的同時也確定了她先前對於尺寸的判斷，確實大得驚人，不管是建築物還是安座在椅子神廟上的屍骨。
因為是秘密任務，艾瑞絲依舊貓貓祟祟地像個小偷一樣不走正路，而是用勾繩各種垂釣攀爬，從建築物的屋頂或是飛扶壁、石柱墩子邊緣之類為落腳點，小心潛伏著前進，活像在搞障礙闖關遊戲⋯好吧，隱密啥的只是原因之一，事實上她就是想正兒八經地走大路也不知道該怎麼走⋯⋯都怪靈魂地圖害她攀岩喘成狗！害她全程當小偷！
不過這一路上艾瑞絲看到了令她百思不解的景象——有很多整群擠在台階或是陽台的屍體，狀態似乎介在碳化和石化之間，神情痛苦吶喊，雙手向前奮力扒拉像是在對著某物求救或是祈願。他們有些是肢體完整地一堆人擠在一起，有些則是斷成一截一截，就像碳化的屍體被碰斷了一樣。然而奇怪的是，他們的陳屍地點竟完好無缺，半點火燒的痕跡都沒有。
不僅如此，椅子神廟上的巨人別說屍骨，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一絲燒灼痕跡？簡直⋯簡直就像是有什麼神秘力量引發了針對性的人體自燃？？
艾瑞絲不敢觸碰，只敢遠遠觀察。她發現這些屍體是碳化而不是成灰，那麼這應該是瞬間高溫造成，並不是傳統認知上的人體自燃⋯所以諾克隆恩到底發生了什麼？
帶著滿臉的害怕與問號，艾瑞絲在前進中再次看到了銀色淚滴⋯⋯這一個可能感知力比較強，隔著老遠就變形成人，但卻不是艾瑞絲的外貌，只是一個穿著內衣褲、平凡無奇的路人臉。
在這幾次的交手中，艾瑞絲觀察到，似乎有些淚滴可以擬人，有些只能擬物⋯那問題來了，銀色淚滴有自己的獨立意識嗎？選擇變成的人的外型是它們自己決定的嗎？眼前這一個為什麼不是變成她的樣子，而攻擊她的那個又為什麼變成她的樣子？是它們的自主意志決定，還是攻擊她的那個更先進，可以做到完全複製外觀？
懷抱著對銀色淚滴這種未知型態生命體的一千個疑問，艾瑞絲的動作猶猶豫豫，想著是不是有路可以繞過，不過隨即又覺得不切實際，因為人家明顯是發現她了才變身，而且她也不知道它會不會說話、如果她直接逃了它會不會帶人找她⋯不，她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有何能耐、完全無法預估對任務造成的後果。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一道像是標槍的不知名武器已經朝她直射而來，嚇得她舉盾就擋。
膝蓋差點中箭的艾瑞絲再不能猶豫，就是一陣漫天飛舞的石頭雨。位在下風處的淚滴躲不過這麼大範圍的落石攻擊，最後，化為一灘黑色的膠狀物質。
⋯就當她矯情，不知道它們能化人的時候，艾瑞絲還能在它們非人、物化的心理狀態下勉強自我欺騙。但是知道了之後，她就只剩下“我是正當防衛”這個理由了。然而這個理由並不能讓一個和平環境下長大、換個環境也儘可能不殺生的人感到好過一點。
所以跟淚滴們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死我活讓艾瑞絲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整個人喪到極點⋯她默默地收拾道具，繼續上路。
在椅子神廟前的大馬路上滿是銀色淚滴，艾瑞絲慶幸自己走的不是正路，不用面對它們。她從破損的窗戶爬進教堂，在一個偏間裡看到了她的目標寶箱。但糟糕的是寶箱前有一個諾克斯人正跪在寶箱面前，像是在祈禱⋯⋯這倒好辦，人打暈綑綁、東西拿了就逃⋯女孩兒表示她懂，很熟。
⋯然後，五分鐘之後，艾瑞絲對著寶箱裡一團閃得跟警示燈一樣的光球撙著下巴，陷入了沈思。
這⋯這東西怎麼看也不像把刀，倒是挺像骨灰靈體⋯女孩兒表情一言難盡。於是她再次拿出地圖——整條街道僅以一條直線來表示，而這條靈魂直線底端寫著椅子神廟、底端靠右位置寫了個“刀”⋯⋯女孩兒拿出寫申論的思辨力、再次細細推敲個七日七夜七萬年後恍然大悟。
原來直線的底端就是目的地，只是椅子神廟四個字寫太大又歪歪扭扭，所以那個刀字被擠到右邊偏下，並不是寫著“刀”的位置是目的地！！也就是說巨人屍骨底下的椅子神廟才是她該去的地方，也就是說她還是必須穿過那一堆銀色淚滴嗎！！！女孩兒靈魂震盪，漂流教室式驚恐臉。
但驚恐歸驚恐，再逃避也沒卵用⋯艾瑞絲抹了抹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算了，有什麼好怨呢⋯這種九死一生的任務，她兩眼抹著瞎的菜雞這一路走來的過程已經算很順利、很好運了，哪有什麼能完全不造成雙方傷害的好事⋯不說別的，要是後續也能完成任務並且手腳健全地走出永恆之城的話，她就覺得這是小說主角的待遇了吧⋯⋯
然而就在艾瑞絲打算把寶箱蓋子原封不動地蓋回去就閃人之際，裡頭的光團似乎察覺人家沒要帶他走，便拿出了恆星爆炸成超新星的態勢，並且迸發出了五顏六色的光芒、一邊轉換顏色一邊強烈閃爍，活像顆舞台彩球燈，搞得整個房間跟舞廳一樣。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的確魔法才能打敗魔法。而身為一個魔法師，女孩被這更騷更強悍的魔法操作給震撼到說不出話來，連靈魂都可以搖散的那種震撼。
「你⋯你願意跟我走嗎？」雖然不知道這光團是哪種生靈的靈體，但是基於尊重，艾瑞絲還是得問一下。然而看到眼前這顆七彩霓虹燈那7200轉的兇猛轉速，艾瑞絲在他把自己給甩飛出去之前拿出召魂鈴，把他收了進去⋯女孩兒心好累。
想不到的是，光團沒有進入魔法空間，而是透過召魂鈴這個能量型態轉換工具，直接現身。
「⋯⋯⋯⋯⋯」
原來淚滴也會成為骨灰靈體，但這不就表示他們的確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生命體嗎⋯艾瑞絲更揪心了。
只是，就是，想不到銀色淚滴的靈體也是史萊姆狀，也會變形，真的太神奇了⋯看到一團巨型果凍逐漸變成自己的模樣，感覺實屬一言難盡的奇妙。就在艾瑞絲想著他要做什麼、會說話嗎⋯的時候，他卻是視線直接越過艾瑞絲、朝她背後發話。
「下去。」
「可、可是您⋯」
此時艾瑞絲才驚覺那個諾克斯人不但已經醒來，而且她沒有把人捆實、對方早已掙脫，並且已經抽出身上的武器準備下手了。
「我會跟她走。」跟艾瑞絲有著一模一樣外貌的靈體口氣堅定，不容抗辯⋯但聲音明顯是位女性。是“她”。而且她的聲音跟艾瑞絲不同，所以並不是複製艾瑞絲的聲音。
「帶她去拿“刀”。」淚滴靈體往前走了兩步，擋在女劍士與艾瑞絲之間。
「⋯是。如果這是您的選擇⋯」女劍士先是大驚失色，但就在她確認了淚滴的話沒有任何言外之音後，她低頭並單膝跪下表示服從，語氣卻是說不出的落寞。
「我相信跟著命運走，一定會有轉機。」淚滴拍拍女劍士的肩膀，「雖然現在還不是“未來”，但我會盡力避免悲劇。」女劍士只聽得懂前半段，但她點了點頭。
「我們走吧，她會帶著你⋯我叫阿史米。」阿史米轉頭對艾瑞絲伸出手，接著化為一道煙塵消散。
兩百斤的傻孩子對眼前的發展完全摸不著頭緒、愣愣地跟在女劍士屁股後面走，像個進香團的阿婆團客一樣眼神空洞，滿臉寫著茫然。
⋯阿史米⋯好像很自來熟？
Notes:
赫爾辛基宣言：基於二戰時德日兩國用戰俘做了很多不人道的人體試驗，世界衛生組織在1964年於芬蘭制定。宣言中明訂人體試驗的倫理規範，主要目的是保護受試者的安全。
里斯本宣言：1981年世界醫學聯盟在里斯本所訂立的關於患者權益的宣言。
日內瓦宣言：基本就是現代版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這三個宣言算是涵蓋了醫學與患者、醫生，三位一體的全醫療論理領域。Jane Doe：國外無名女屍的統稱，男性則是John Doe。
魔彈射手，來自德國的故事，通俗點的話可參考Hellsing裡的那位。
在阿史米的廢案裡，她會說我就是你，我們是一體的。
Chapter 125: 在那遙遠的夢境裡，我們被命運遺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話說有關係不但沒關係，還能絲滑無比、令人心曠神怡。
在“自己人”的帶領下，艾瑞絲從教堂到椅子神廟的過程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但也是因為太順利了，直到“刀”拿在手上，艾瑞絲還是沒從茫然的狀態下回魂。看到她這副傻樣，女劍士滿臉一言難盡，努力理解卻還是不能理解大人的選擇。
「方便請問嗎⋯？」其實艾瑞絲能感覺得出來，女劍士的態度並不友善⋯身為一個把人家家傳秘寶跟“大人”都帶走的入侵者，不友善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她的口氣更加小心翼翼，縮著脖頸像隻畏畏縮縮的小兔子。女劍士對她這傻樣實屬看不上，卻也懶得計較，便頷首讓她問。
「請問那顆黑色的大球是什麼，好像有生命一樣⋯」
教堂裡面有一顆佔據半個大廳的銀黑色圓球，銀黑光滑的色澤和質地挺像淚滴，只不過淚滴是凝膠團塊而那顆球是硬物，教堂裡幾位諾克斯的女巫和女劍士都對著那顆球像是在祈禱⋯艾瑞絲在經過那顆球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總覺得那顆球在“看”她，似乎還會動⋯腦中瞬間浮現如果它朝我滾過來了怎麼辦怎麼辦我躲得過嗎我會被壓扁吧⋯的女孩兒嚇得她雙腿當場就軟了軟，還好強撐住才沒丟人。
「⋯什麼黑色大球，真失禮。那是我們的黑月。」女劍士眼角抽了抽，簡直想從外來者的後腦勺直接尻下去，「黃金樹奪走我們的一切，就連天空也不放過，所以我們做出了自己的星空和黑月。不過我們的信仰中心是在諾克史黛拉，所以那裡的黑月比較多。」女劍士望著某個方向，艾瑞絲順著視線看去卻是山壁⋯或許，艾瑞絲心想，那是諾克史黛拉的位置。
不過女劍士的話也讓艾瑞絲想起，菈妮曾說過諾克斯人信仰的是黑色的月亮⋯所以是月蝕嗎？可是說起來月蝕其實是暗紅色？？
「那、那顆黑⋯月⋯」艾瑞絲硬是吞下個球字。
「⋯黑月是淚滴的另一種型態、成份也很接近，當然有生命。」女劍士翻白眼，當她看不出小兔子那微妙的神情嗎？算了，既然是大人的意願，那她不但得尊重，還要把事情給做個完善。
女劍士彎下腰，將寶箱內另外兩個白色布包也遞給艾瑞絲，說道：「我不知道妳的目的是什麼，也不理解為何大人什麼都不問就決定跟妳走、還把祕寶交給妳，但我相信大人一定有她的道理⋯想來妳不是我們的敵人，而且是為了這把刀而來。」艾瑞絲不能說出內情，卻也不能什麼都沒表示，於是她點點頭。
「既然如此，大人又待在妳身邊，那麼這兩樣東西我必須一起交給妳。」
懷裡一下子被塞進三個布包，艾瑞絲蹲下身，分別把它們打開，是一朵靈依鈴蘭、一個頭盔和一把刀。
鈴蘭是艾瑞絲見過最大的，騎士先生送給她的都沒有那麼大，多半也是無上珍品；頭盔是由一片片的小鏡片接壤拼接在面甲上，跟伊吉戴的那頂很像，但工藝明顯更精緻，類似簡陋版跟名家打造版的差異；至於刀⋯女孩兒一陣手軟、差點拿不穩——刀身跟刀柄一體成型，像是從某種生物體上連骨帶肉地直接切下來雕琢。乾枯的皮肉附在骨骼上，一整把斑斑駁駁地沾滿乾涸了的血跡⋯如果不是有布包裹著，她可能真的會把人家的絕世祕寶掉在地上⋯⋯
「這把刀有個名字，叫做獵殺指頭刀。」
女劍士嗤笑一聲，臉上滿是嘲諷與不可名狀的悲憤。她看向艾瑞絲手上的指頭刀和鈴蘭，「為了反抗無上意志，偉大的英雄付出了身體和靈魂⋯所有的一切。英雄直到死⋯不，就算死了都帶領著我們抵抗黃金樹⋯⋯它能夠傷害無上意志和指頭，但是沒有相應命運的人無法使用這把刀。」
突然女劍士想到墜鷹軍團，她的口氣冰冷森然，「不，或許，若是沒有相應的命運，連找都別想找到這把刀。」
女劍士的眼神重新對上艾瑞絲，態度和緩許多，「所以，不管使喚妳來拿這把刀的人是誰，妳和那個人應該都是與這把刀、與諾克斯人具有相應命運的人，這種人不應與我們為敵⋯我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指引，包括妳能拿到這把刀，也包括了妳與大人的相遇⋯或許妳就是命運中的那個人——幫助我們打破僵局、迎來屬於星月之民的時代。」
艾瑞絲楞楞地看著女劍士——所以瑪莉卡是因為沒有相應的命運才拿不到指頭刀嗎？
「至於這個。」女劍士拿起頭盔在艾瑞絲頭上比了比⋯尺寸差了億點點大。「⋯鏡面盔可以彈開無上意志和指頭的干涉。」隨、隨便吧⋯這又不是她的問題，誰知道命運之人那麼小一個，跟想像中蓋世英雄踏著七彩祥雲而來沒半根毛的相似度好嗎⋯退個三萬步想想其實大點也不錯，防護比較全面嘛是吧⋯女劍士嘴角再次抽了抽。
女劍士有點走神，艾瑞絲靜立一旁，也跟著走神，卻是對女劍士雲淡風輕的話感到驚駭莫名，乍然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映。兩人就這麼各自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之後，艾瑞絲先打破了沉默，「請問，妳說干涉的意思是⋯」⋯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
女劍士點點頭，「指頭可以擾亂特定人的意識、控制他的行動。所謂的“特定人”指的是為它做事的人，或是跟它有特殊牽扯的人，妳如果跟它們沒什麼太深的往來倒是不用擔心。」
⋯褪色者跟它的牽扯算不算特殊⋯只面對面地見過一次、偶爾回圓桌廳堂算不算太深的往來⋯儘管很疑惑但自覺身分跟立場是既矛盾又尷尬的人不敢開口，只搗蒜似地猛點頭。
⋯她這傻模樣讓女劍士快承受不住了，決定速速送客趕人。她帶著艾瑞絲往門外走。
臨別之際，女劍士看著傻呼呼的命運之人，「我們一次次地反抗、一次次地失敗，但諾克斯人永不屈服，黃金樹永遠都別想奪走我們的信仰。我們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等到黑夜之王，我們一定能迎來星星時代。」
＊＊＊
跟女劍士在神廟門口道別後，艾瑞絲覺得必須跟阿史米談一談，便召喚她現身。
「我們素昧平生，為什麼妳會知道我的目的，又為什麼想跟我走呢？」艾瑞絲坐在椅子神廟前的台階上，看著淺紫色的膠狀物橫空而出、整大團在地上彈了彈後逐漸化成她的樣貌，也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死亡之後，我跟其他沒有歸樹的人不一樣。」阿史米認真端詳著眼前的褪色者，「我陷入沈睡，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境裡有無數個我，每一個我都是活在交界地上的阿史米。每一個阿史米遇到的人、做出的選擇都不一樣，最終的結局也都不一樣。」阿史米的聲音爽朗輕快，提到夢境時卻是平緩了下來、透著一股濃濃地疑惑，「那些“我”以及伴我雙生的人分別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但是不管他們怎麼選擇，最後的結果都很糟糕⋯我不明白。」
艾瑞絲坐在這片美麗的虛假星空下，看著遠處一團團黑色大果凍滑來滑去、聽著阿史米敘述那些夢境。
有她的褪色者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修復黃金律法或者毀滅黃金律法，有她寄宿進褪色者的體內、靠著褪色者取得力量後反噬而其中一方死亡。也曾經到了最後他們沒有為敵，而是和褪色者分治地上與地下。
奇怪的是，明明是“多采多姿”的組合方式，最終結局卻不約而同地一蹋糊塗，就像再怎麼努力也跳脫不出悲劇的輪迴一般。哪怕某次裡迎來了星星時代，最後還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外神而生靈塗炭、英雄殞落，整個交界地仍舊荒蕪。本來人數就不多的諾克斯人就更不用說，在一次又一次的諸神爭霸中走向滅絕。
⋯艾瑞絲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言語。
在她看來，阿史米那些夢境很可能是平行世界，又或許是在生死混沌的狀態下，精神意識超脫到四維甚至五維、看到了交界地的每一種可能⋯⋯
所以她才會說“雖然現在還不是未來，但我會盡力避免悲劇。”⋯嗎？
「所以，妳想要怎麼做呢？或者說，妳希望我做什麼？」雖然在某些夢境裡阿史米跟宿主的立場相悖，要說是背叛或是忘恩負義也不為過、對褪色者來說不是好人，但是在“這次”，一切才剛開始，如果兩人存在著歧異的話，艾瑞絲還來的及放手。
「什麼都不想。」阿史米搖搖頭，「我必須承認，夢中的阿史米所做的事情，的確都是我會做的。但不管“我”做了什麼、做得再多，最後還是全盤皆輸⋯⋯既然妳會在這裡，表示妳的命運跟諾克斯人有關，所以我想跟在妳身邊隨波逐流，我想看看妳會把我們帶往什麼樣的結果。」
「可是夢中的妳也曾經這麼做不是嗎？」艾瑞絲吞下袖手旁觀這個詞⋯這個說法太傷人，而且嚴格說起來阿史米也不是真正的兩手一攤，她只是沒有積極作為、在褪色者召喚的時候才現身。
「也是，也不是。」
地底世界沒有風，黑夜神域裡甚至連小蟲子都沒有，居民也少得可憐。放眼望去，舉目所見除了氣勢恢弘、如同藝術品般的建築物之外，就是由漂浮在不同高度的發光碎片所形成的虛假星空。整個世界彷彿靜止在黑夜中，寂靜又冰冷，黑暗卻又溫柔。
阿史米挪了挪身體，靠得離艾瑞斯更近了一些，像是在觀察她，「妳聞起來跟夢中的“他們”不一樣，所以我認為命運為妳安排的道路或許也不一樣⋯命運會讓妳走上特定的道路，但是命運無法左右妳的決定、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前進，而那些決定會影響最後的結果。」
阿史米在艾瑞絲身上摸摸捏捏一陣之後做出了結論，「我不知道該不該用“這一次”來形容，但我想試看看在不干涉的前提下，命運為妳、為我們安排了什麼樣的道路。」
⋯這也太實驗性⋯艾瑞絲瞬間覺得肩膀上的擔子更重、更難以承受了。
「可是如果我的做法和結果不是妳想要的⋯」但是阿史米打斷她，接話道：「在我看到了那麼多種可能之後，還能更糟嗎？」
「⋯⋯⋯⋯⋯」的確，阿史米的話讓人無法否認。但是對於這種自戳雙目式的信任和寄託，艾瑞絲自覺承擔不起。不管是對菈妮還是對英格威爾、甚至對勒緹娜的承諾，那都是個別性事件，完整某件事就好了，她只是一個幫忙執行或說幫忙扭轉轉捩點的人，接下來還是得由本人在屬於自己的道路上繼續努力前進。但是阿史米這個等同是將整個諾克斯人的命運都交付到她的手上⋯⋯別說她何德何能，她也真的無法承擔起這樣的重任。能力越大而責任越重，但就她這軟趴趴爛糊糊，連魔法卷軸都看不懂、連蘿蕾塔的分靈體都打不過得人哪來什麼很大的能力呢？儘管，她也對阿史米說的那些情境感到憂心忡忡。
「妳照自己原先的計畫做妳想做的事就好，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妳是我們命運中的人，自然會有所交會，不用顧慮太多⋯我只是想親眼看著這一切，因為我還抱著希望，或許妳跟他們不同，結果也能不一樣⋯」阿史米輕輕握住艾瑞絲的手，「我請求妳，試試吧，反正事情不會再更糟了⋯諾克斯人，已經沒有什麼能失去的了。」阿史米放下她的手，抬頭仰望這片壯麗絕美的永夜星空，口氣有些落寞。
「我只是想讓諾克斯人可以自由決定今天想要漫步在哪一片星空下，是地上的，還是地底下的。」
＊＊＊
就在氣氛很溫馨很感傷也很重大的時刻，艾瑞絲想到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那，我要怎麼出去，我的意思是回到地面上？」
這直擊靈魂的提問把阿史米給問傻了，「⋯妳是怎麼來的？」於是艾瑞絲把過程講了一遍⋯然後她看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現在的表情有多傻。
「命、命運應該會帶妳離開。」
不是阿史米想唬弄她，她早她媽的八百年前就死了睡了⋯不，別說她，就是其他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啊？知道的話大家幹嘛還苦哈哈地蹲在地底下？？
「⋯那應該要踏著七彩祥雲來牽著我的手離開的命運在哪裡⋯或者命運接下來為我安排的詳細步驟是⋯」多虧了阿史米，艾瑞絲終於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有多傻⋯簡直慘不忍睹來著⋯她揉揉臉，抱著一絲希望，「妳做了那麼多的夢，夢中這麼多種可能，總該知道出路吧？」
⋯然而阿史米對這一連串的靈魂提問依舊是那張阿巴阿巴的臉，「夢、夢境沒有這麼詳細啊⋯我看到的都是事件，夢境又不會寫本指引給我？？」
「⋯⋯⋯⋯⋯」女孩兒絕望了，對這不帶導航功能的破夢境絕望了。
最後，兩人針對該怎麼出去這問題，討論出很曲折很離奇、可以載入鄉野傳說的奇葩方式——阿史米把自己膨脹到最大後把艾瑞絲往上彈，在彈上去的瞬間她揪住團塊狀的阿史米所伸出的觸手並喚出托雷特、靠著牠的二段跳跳到石頭上，再周而復始直到跳回地面為止。
⋯這是什麼探險還是動作遊戲的操作方式，怎麼看都不行啊⋯動作遊戲手殘的女孩兒驚恐不已。
然而，就算真的想冒險嘗試吧，艾瑞絲又想到另一個靈魂疑問。「那萬一要是入口那邊不能召喚妳怎麼辦？我在入口那邊並沒有感覺到召魂鈴的鳴動⋯在流星還沒有砸下來之前的原位置是有的，可能被是流星影響了⋯」看到隕石坑中間的重力異常，要說影響甚至破壞了周遭地脈的能量很合理啊！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對著彼此大眼瞪小眼，並且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清澈的愚蠢。
總之，兩個傻子最後的方案就是先往出口移動，要真不行再回到黑夜神域另想他法。
＊＊＊
拖著疲憊的身心，艾瑞絲從椅子廟門口的傳送門回到了森林跟黑夜神域的交界處。
然而這個世界的真理就是妳倒楣的時候喝口水都能嗆出一塊肺、放個屁整個人都會噴飛出去⋯艾瑞絲遠遠地看到了被她吊掛在半空中的那位女劍士正帶著兩個銀色淚滴跟祖靈森林的原住民問路，看那比手畫腳的態勢很可能是在找她⋯⋯說是竇娥冤其實也沒那麼冤、處在薛丁格的竇娥冤的女孩兒邊躲邊逃。
⋯要說為什麼不讓阿史米出來解釋⋯⋯女孩兒痛苦面具。這片森林到目前為止她還沒發現哪裡能喚靈，要回到椅子神廟又太遠，而她不認為一個被入侵者打暈又吊在萬丈深淵半空中的人會平心靜氣地聽兇手解釋⋯最起碼得先吃上一大頓苦頭才有可能會被賞賜個解釋的機會，除非妳有本事一騎當千、能面對面幹倒這一票人馬。
於是又菜又怕痛的女孩兒果斷地決定逃，逃不過才是咬著牙吃排頭、等人家驗證妳的解釋。
然後她就迷路了。
地圖上只標示了基礎路線，對一個方向感不好的人來說，能在這靈魂畫技裡找到正確前進的路線已經竭盡全力，脫離路線之後就真的吃翔了。
女孩兒躲人躲到滿頭大汗，找路找到幾乎要痛哭失聲。但是說再多都沒卵用，她還是只能絕路狂奔、以躲人為第一優先，等一隊人馬走遠了再回來找路⋯最不濟就是等沒動靜之後再綁架個原住民來問路⋯
就在艾瑞絲在茂密的樹林間躲躲閃閃之際，她看到山坡路上有一群水母。
在交界地上，飄浮在空中的巨型水母大概是最溫和的族群了，也是少數不會主動攻擊褪色者的物種。於是艾瑞絲便走了過去，想藉由水母的氣息掩蓋行蹤。
或許是感知到庫菈菈的靈魂，水母們對艾瑞絲的態度更加友善。牠們圍了上來、伸出觸手輕輕安撫著這個情緒慌張、氣息紊亂的人類。艾瑞絲也在牠們的安撫之下感到平靜多了。
艾瑞絲站在山坡遠眺，此時她的心情已經不是嘆為觀止可以形容。
廣袤到無法估量的地函洞穴，頂端上方垂下了密密麻麻的鐘乳石，諾克斯人沿著山壁和洞頂蓋出呈現鐘乳石型態的建築——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技術，能將巨大的圓塔型建築以顛倒過來、上大下小的型態鑲嵌在石洞頂端而不會崩落。圓塔上的花紋發出了水藍色的光芒，塔與塔之間有橋梁連接，深處的多層拱券門有水奔流而出，形成瀑布。
此時水母伸出觸手，對著艾瑞絲朝下比了比，她順著看了下去。底下有一塊突出的岩層，跟她現在所站位置的落差不算太高，岩層左側的下坡處似乎有個洞穴——此時的她其實沒有太多選擇，也不明白為什麼水母要她下去。不過這個高度還可以靠著勾爪攀上來，而且洞穴裡外頭也有水母徘迴，應該是安全的，過去看看倒是無所謂⋯如果山洞很安全那就太好了，因為這一路過來讓她感到有些疲憊、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於是艾瑞絲沿著長長的下坡走進洞穴。而水母們在她通過的時候紛紛朝著兩旁讓道，待她走過之後又飄回原地，以巨大的身軀擋住道路。
山洞裡很暗，就算右側的開口能引進外面的光源也沒多大作用，因為倒立的圓塔離開口很近，遮住了本來就不算亮的光線——這裡是永夜之城。
艾瑞絲將小油燈點燃，微弱的暖黃色光芒氲氤，雖然填不滿山洞裡的每一個角落，卻能給人一種寧靜與安全感。她本來打算直接休息了，但是想了想決定還是觀察一下地形確認安全性，便繼續往前走到山洞的另一端開口。
走出山洞，沒有了圓塔的遮蔽，視線頓時清明許多。艾瑞絲發現前方就是盡頭，沒有路了。她覺得在這裡休息的話安全性應該還算是有保障，只要留意入口就可以了——因為山洞外是深淵。
然而就在艾瑞絲正準備轉身的時候，她腳邊的土石崩裂了一小塊、讓她的重心失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抓住或攀住，艾瑞絲迅速往下墜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她又看到人生的跑馬燈了。
幸好跑馬燈再次白轉，因為她掉在連接岩壁與圓塔的飛扶壁上⋯靈魂差點出竅的艾瑞絲趴在飛扶壁上、罵罵咧咧地痛哭了一陣後，才小心翼翼地從飛扶壁的底端往下跳到圓塔中層的涼亭邊緣。
然而就在她蹲在涼亭的柱子旁研究地形時，背後冷不防地傳來一道雄渾的聲音。
「哦，這不是我五歲孩子的母親嗎。」
艾瑞絲猛然回頭，接著雙腳一軟，跌坐在地。
熔爐騎士團的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想法，艾瑞絲不會因為其中幾位對她態度良好，就天真地覺得所有騎士都能對她和善以待，哪怕她還跟其中一位騎士先生有著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啥關係——畢竟，她是褪色者；畢竟，他們倆只是肉體關係，什麼都不是。
而第二道腳步聲更是讓她認真地思考是要閃著尿往下跳還是閃著尿求饒。
「哦，原來這就是孩子的母親啊⋯嘖嘖嘖。」
在持劍的熔爐騎士身後，緩緩走過來一個持矛的熔爐騎士。騎士的頭盔和長矛上都有著像是動物角的裝飾，艾瑞絲第一次見到這種型態，她原以為所有熔爐騎士的裝束和武器都是一樣的。
「抱⋯抱歉⋯是那位大姊聽⋯聽錯了⋯那個⋯不是胎兒，醫生說是子宮肌⋯肌瘤，是長了五年的腫瘤⋯不好意思⋯真的是誤會⋯認⋯認錯了⋯⋯」女孩胡言亂語的同時大腦也開始7200轉、努力地拖延時間來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
「⋯⋯⋯⋯⋯」好像是某種很有道理的專業但是又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男人們噎了噎，表示沉默。然而這當下的沉默只是讓空氣更加尷尬。
此時，兩位騎士的背後傳來第三道腳步聲。
「⋯滾開，不要擋路。」
幸好，是熟悉的聲音。
Notes:
洛夫克拉夫特的瘋狂山脈中提到修格斯的力氣很大，而且可以靠著膨脹、變形身體來舉起重物，所以它們幫古老者修建了“壯觀震撼的巨石迷城”。
原始的修格斯仿生能力很強，雖然還無法模擬出完整的個體，卻可以模擬器官甚至大腦、並因此而得到智慧。它們生來遵從本能，在有了智慧後就開始叛逆坑人，尤其是後來演化出的shoggoth lords，不但可以完美擬人，個性是又精又狡猾，而且社交手腕還挺不錯，屬於社牛類型。
所以當初FS幫阿史米安排的CV就很微妙，因為她的聲音聽起來就是一個爽朗飛揚、帶著點單純，卻不會讓人感到輕挑或是無腦的大妹子⋯就，還挺符合shoggoth lords給人的感覺來著。
阿史米在夢中看到的東西，就類似MIB3裡面Griffin的能力。
Chapter 126: 熱心教學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早就知道她在諾克隆恩。
他本想著等事情處理完就去找人，問問她來這裡幹嘛、是不是誤入、有沒需要啥幫助，然後再談談小戀愛等等等的，想不到她竟然會出現在導水橋，這恐怕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諾克斯的女劍士氣噗噗地跑來罵人的時候，奧陶琵斯一開始心裡還哈哈哈哈哈，隨即驚覺不對，這是我的小傢伙我笑屁笑喔，接著是嗯嗯嗯我的小傢伙不錯不錯挺有本事，最後是欸不是她來這幹啥呢我得問清楚看要好好勸勸她還是要直接綁走讓她遠離不該接觸的反正就她這小模樣要是心向那些傢伙基本不是被迷惑就是被帶壞的⋯差不多是這樣的心情轉折。
結果一來就看到她被兩個熔爐騎士嚇到跌坐在地、瑟瑟發抖的傻樣，奧陶琵斯好氣又好笑⋯能沿路把人打暈掛半空、殺了兩個銀色淚滴，其中一個還是進化的仿生淚滴，怎麼看到熔爐騎士還是這麼沒出息。
不過，看到她縮在柱子邊上臉紅氣喘杏眼圓瞪，沾了汗水的鬢髮凌亂地貼在臉上、身上，一副任人欺負⋯誘人欺負的模樣⋯⋯就是，他們也很久沒那個啥了，所以奧陶琵斯很可恥地這個啥了，於是他便坦然任性且無恥地在“談談小戀愛”的項目前端插隊排上成年人的運動項目之生命的大樂章．和諧⋯⋯
蘭代洛看到奧陶琵斯那蓋拔山倒海而來的賤德性、想到自己為兄弟兩肋插刀卻被當路障，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地酸了吧唧：「想不到你才是孩子的父親，看來我全家團聚的夢碎了。」
「⋯⋯⋯⋯⋯」奧陶琵斯一噎。說什麼鬼話呢。
一旁的申伍德也自樹形熔爐老大開始便一脈相傳地愛湊熱鬧、看戲不嫌事大，一把樹矛佇在地上轉啊轉的嘴砲助陣：「就是，為了搞一套衣服，他都被傳成了絕世渣男，結果小女巫人家放著沒吃、小褪色者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啊，我的兄弟，終究是錯付了呢⋯」兩米多的重甲漢子西施捧心、扭來扭去地那叫一個欠揍。
「⋯⋯⋯⋯⋯」兩位大劍猛男表示無言以對、無語菩薩。
話說，當初組建熔爐騎士團的時候，考量到個人專長與適配性，葛孚雷將熔爐騎士分成劍與長柄武器兩個支系。成員們先是自由決定要選擇大劍還是長矛，接著他們以武服人、選拔出各自的首席。
“老大”選出來之後，使劍的便跟著奧陶琵斯，手持大劍與角盾、穿戴上以斧形裝飾的頭盔；慣用長柄武器的則是跟著志留亞，手持鑲嵌著象徵初始熔爐形象裝飾的長矛、穿戴上頂端有著同樣飾物的頭盔。
但很難說究竟是自然而然地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或是被志留亞帶過才成了這副德性，總之樹矛這一系熔爐騎士一個個簡直奇形怪狀、奇葩薈萃。相較之下奧陶琵斯的人除了瑞達威爾跟弗洛兩個鬼見愁之外，其他成員都算是正常的糙漢子⋯不過只有老奶奶性格的瑞達威爾跟斯文屌臉的弗洛才治得了志留亞這一系歪七扭八的臭傢伙也是真的⋯⋯
奧陶琵斯捏著發硬的拳頭、忍著將申伍德一腳拐下導水橋的衝動，將他的小姑娘抱了起來，接著百相之翼振翅一飛，飛離兩個糟心的同僚、直奔太陽系。
然而，就在兩人即將奔赴星辰大海時，艾瑞絲聽到導水牆上兩位熔爐騎士對著抱她的騎士先生叫叫嚷嚷，對話中提到了“奧陶琵斯”這個名字，她隨即瞪大雙眼、全身僵硬，想有所反應卻又不敢亂動⋯隔著鎧甲奧陶琵斯都能感覺到她的不自在⋯⋯當然兩個傻子說的話他也聽到了。
⋯雖然比預想中早了點，但順勢而為也沒什麼不好。於是奧陶琵斯決定了，只要她開口問，他就承認所有的一切⋯他本來就決定在拉塔恩的事情之後跟大人申請分靈體來陪她。
看著奧陶琵斯抱著小姑娘拍拍屁股就走，申伍德笑得玩味⋯希芙拉河導水橋有其特殊意義存在，當褪色者出現在這裡時，他們不得不多點心思。
「⋯你說她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跟“那位”有關嗎？」申伍德抱著樹矛，雙手交叉在胸前。
「聞起來不像。」蘭代洛朝著導水橋的深處望去，「既然奧陶琵斯來了，這就是他該處理的事，輪不到我們擔心。」雖說人不可貌相，但蘭代洛確實沒在她身上“聞”到死誕者的氣味——也不是完全沒有，不過交界地之大，就連圓桌廳堂也潛伏著他們的勢力，故而會接觸到死誕者或是他們的信徒很正常，糾纏不深就可以算是“誤差值”的範圍、無需在意。
「這樣啊⋯唉，真可惜，我還以為終於能當你孩子的教父了呢～」欠揍的傻逼繼續在好兄弟的青筋上橫跳，糙漢子好兄弟手甲一捏，陰沉地笑了笑。「你想調去守蒙格溫，還是去摩恩城陪弗洛？」
「⋯⋯⋯⋯⋯」一邊是孤單到吃屁，另一邊是死氣沈沈的雞掰人，申伍德瞬間乖巧可人、安靜如雞。
蘭代洛不屑地嗤了一聲。
＊＊＊
葛孚雷離開交界地之後，蒙葛特力排眾議、於公於私都堅持保下熔爐騎士團。
但是世家貴族與百姓民意的意見也不能全然不顧，於是為了避免爭議，更是基於實質上的人力資源運用，蒙葛特讓熔爐騎士團的身影從羅德爾的權力階層中淡化掉，轉而成為他的影子、將他們分派到所有可能會對羅德爾帶來隱憂的勢力處監視著。
而這其中又以癲火和死王子相關的一切更為嚴加防範。存放葛德文死體的深根底層與其組織增生的風紗堡都有熔爐騎士駐紮，亞雷薩英雄墓地與通往深根的希芙拉河導水橋還各自安排兩位熔爐騎士鎮守，務求做到滴水不漏。至於癲火，則由蒙葛特親自坐鎮監視。
蒙葛特待在羅德爾寸步不離的原因除了守著黃金樹的“秘密”以及監視癲火之外，也是因為王城底部能夠直接通往深根。這還別提就算沒這些破事，光是政務就已經讓他焦頭爛額。於是在種種內外交迫之下，不只是蒙葛特本身，他甚至要求蒙格必須分靈出來幫忙。
至於奧陶琵斯能夠離開亞雷薩墓地到處出公差，一方面是因為羅德爾精銳薈萃，不但是黃金樹騎兵團、即人們口中簡稱大樹守衛的大本營，並且算上他就有四個熔爐騎士在王城內外任職，除此之外還有蒙葛特的本體與分靈體外加蒙格的分靈體。另一方面是蒙葛特的身分實在特殊也尷尬，等同活活把自己釘死在這個位置上，而他能夠放心信賴、完全交付任務的人手又太少⋯於是，既然羅德爾能人多，那反正亞雷薩除了是葛德文的正式墓穴之外，裡頭也沒什麼會直接或間接與死王子勢力有關的事物或是通道、其他熔爐騎士又都有各自的崗位走不了，那自然是讓奧陶琵斯來跑外務了。
——蒙葛特倒是想內勤外務通通都自己來，但再怎麼樣的神通終究能力有限，他無法分出更多的分靈體了。所以在黃金律法已經逐漸崩壞、失去力量的時刻，蒙葛特只能親自死守在羅德爾這個鎮壓了多方外神勢力之處，以自身的力量如履薄冰地壓制這些蠢蠢欲動、幾欲失控的外神權能。
＊＊＊
金色的羽翼在落地時隨即收起、化為光點消散，被照亮的山洞也重歸黑暗。
奧陶琵斯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的小傢伙了。沒見面的日子裡也還好，他知道雙方都忙，反正總會再見面的，就沒有太多心思去刻意想著那些情愛風月。直到兩人的距離逐漸接近，奧陶琵斯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這麼淡然，他比自以為的更想她。
那，一個沒有情調的野獸直男能用什麼方示來表達對對方的思念呢是吧⋯
於是才剛被放下，艾瑞絲就聽到一陣鏘啷哐啷的金屬碰撞聲與布料的摩擦聲⋯⋯
⋯這、這麼猴急的嗎，不用先聊聊近況或是關心一下彼此身體好不好、關節靈不靈活肝功能正不正常之類的嗎⋯⋯
挺久沒那啥的女孩對騎士先生總是直奔主題提槍就幹還是有點害羞、挺難適應。雖然跟前男友分手了但畢竟兩人關係尷尬又隔了好久呢是吧，都快算是陌生的屌了呢⋯再說剛剛的事情她也有疑惑想發問，便試著開口想緩和一下局面，不料奧陶琵斯的動作比她更快，話都還沒說出口已經被強而有力地手臂摟進懷中，另一隻手被死死地箍著她的腰。而她明顯感覺到騎士先生的褲襠傳來一股殺氣、碩大的硬物抵在她的兩腿之間⋯僅僅只是這樣的刺激，對性有著高需求卻久曠的身體私處已經傳來刺痛感——愛液分泌得太快太多帶來的輕微疼痛感。
「妳來這裡做什麼？」男人熟練地解她的褲子，動作絲滑就像在解自己的褲子。女孩恍惚之間卻還記得自己的承諾，便張著嘴猛搖頭。女孩傻呼呼、嬌柔可欺的小模樣看著奧陶琵斯一陣心熱，但還是開口問道：「跟死王子有關嗎？」
⋯葛德文⋯死誕者跟永恆之城有什麼關係嗎⋯？黑暗的山洞裡，女孩看不清奧陶琵斯，也不知道奧陶琵斯能清楚地視物，於是她茫然不解的神情就成了最好的辯解。
無關就好。奧陶琵斯扯下她的底褲。
只要跟他的職責無關，一切就都跟他無關。
奧陶琵斯將她抵在山壁上，硬挺的巨根筆直地貫入已經濕潤的蜜穴。
愛液滋潤而搔癢的蜜穴冷不防被灼熱的肉棒填滿到極致，女孩倒抽一口冷氣，剛才想好要說的話通通化為喘息與呻吟聲、斷斷續續地迴響在靜謐的山洞裡。
奧陶琵斯只脫了她下半身，刻意留下上半身的輕甲讓她不會被磨傷肌膚。他就著這樣的姿勢、狠狠地頂弄起他的小傢伙。而這姿勢入得太深，女孩雙腿發軟，再加上兩人的體型與力量差異，她只能夠喘著哭著、任男人擺弄。
艾瑞絲上一次發作的時候所欠下的性愛，此時就像是反彈一樣，重新燃燒起她的身體、她的意識。女孩敏感的甬道裡大量的蜜水流出，在激烈的打樁動作下牽成了黏膩的銀絲、打溼了男人的根部。
「⋯不行⋯⋯太、太大⋯好脹⋯難受⋯⋯」儘管蜜穴濕得不像樣，卻女孩還是被過度的滿脹感給撐得難受。她想掙扎、想表達難以承受，但她使不上力。於是女孩嬌嬌軟軟的推拒與啜泣聲只是讓人更想沉溺在這溫柔包覆與強勢掠奪的拉鋸中，無法自拔。
如果說跟梵雷的活塞動作是清澈的搗水聲，那麼尺寸不合適的奧陶琵斯在她身上恣意放縱時便是沈悶的搗弄聲響、又重又沉，令人難以想像女孩敏感脆弱的私處正在承受何等的侵攻。
奧陶琵斯將女孩的雙腿高舉、分別掛在他雙手的手臂彎處，藉由這種完全掌控身體的姿勢將肉棒給整根沒入了女孩的甬道。女孩扭著身體想掙紮卻是全身虛軟，發作的時候向來意識模糊而感官清晰的她只能感受著自己的私處被巨根撐開、被猛烈地來回衝撞，快感不可控地被堆積。
隨著愛液越來越多，撞擊時的搗水聲越來越響，女孩的身體也被迫完全綻放，將難以想像竟然能夠填裝進來的巨根給完全吞吃、包覆。巨根在一抽一送之間，尚未完全抽出便又整根送入，絲毫不給女孩一絲喘息的機會。在如此高強度的活塞動作下，女孩眼神逐漸迷濛、失去了對身體的主控權。她櫻唇輕啟，晶瑩的口涎自唇角溢出些許，嫩紅的蜜舌略為探出，因性愛而失神的情態讓男人獸性大發。
男人埋頭猛幹，持續的刺激讓女孩在高潮來臨之前本能地又重新掙扎了起來——對浪潮頂端所帶來的極致愉悅感而恐懼。但是一切都是徒勞，女孩的掙扎對體能強悍的奧陶琵斯來說只是小兔子的扭動⋯別說無法掙脫，甚至對獵食者而言，這是一種生命力的展現，不但不會帶來困擾，反而令獵食者胃口大開。
於是女孩越加激烈的掙扎和呻吟聲戛然而止，高高弓起的身體僵硬且一陣一陣地抽搐、收縮，生理性的淚水滑落。
越是激烈的高潮過後虛脫感就越是強烈，女孩一雙小手在男人厚實的胸膛上、軟弱無力地推推搡搡，身體也輕扭個不停。她一邊扭一邊啜泣、口中不停嘟噥著不要了不要了，渾身寫滿了柴犬抗拒。奧陶琵斯揪住她作亂的小手，貼在她耳畔低語：「⋯是不想要⋯還是不敢要⋯？」
是不敢要。
她害怕失控。害怕高潮之後如果還是持續著強烈的性刺激並且不再抵抗，那麼理智的閥值或許會被衝破，從此以後就沉淪在性愛中，沒有底線、無止盡地索求。她害怕那個墮落的、未知的自己。
「⋯不要了⋯奧陶琵斯⋯不⋯不敢⋯不要了⋯」女孩雙目無神、神智恍然，但在意識到自己叫了別人的名字後乍然回神，連忙搖頭。女孩淚流滿面、可憐兮兮地小聲喊著不是不是後又是嗚嗚咽咽地直道歉。
想到兩人自錯誤的開頭起始，而後又一路地陰錯陽差給彼此帶來的為難，奧陶琵斯抱著她親吻，情動的喘息讓他的嗓音更加厚重。兩個同樣笨拙的人唇舌交纏，沒有技巧可言的親吻粗糙卻坦率、熱烈。
「⋯我叫奧陶琵斯⋯這是我的名字。」⋯奧陶琵斯想著，接下來應該是小傢伙抱著他說真的嗎真的嗎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親眼看看你，然後把燈點燃；接著女孩兒先是無法置信地小粉拳亂捶表示嬌滴滴的憤怒，那奧陶琵斯就順勢抱住她一陣誠心地認錯順便感嘆兩句命運捉弄人，最後女孩其實也能理解命運這東西就是這麼操蛋後哭哭笑笑地兩人相擁而泣後迎來大團圓結局⋯貼心的奧陶琵斯停下抽送動作來配合他的小傢伙、等待著下面的劇情。然而不走尋常人類路線的兩人註定了彼此情路得再傻逼又坎坷上好一大段路。
女孩兒愣了愣，理智又回來了一點，接著哭得更慘了，一邊哭還一邊小手搭著奧陶琵斯的胸口揉啊揉、邊揉邊哭唧唧地撒嬌：「如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冒充你名號的人，可不可以給他一次機會、饒了他⋯」女孩哽咽著說道：「我有個遠房親戚，不但矮矬窮還得了絕症就快死了⋯可憐他死前想要風光一把，到處說他叫奧陶琵斯⋯你大人大量不要計較好嗎⋯就一回⋯求你了⋯」
明明被騙身騙心，明明現在的自己狼狽不堪，卻還是幫著小騎士求情⋯女孩想著，不管再怎麼樣、好不好聚好散，至少都別因為這種事情弄出人命⋯她越想越是悲從中來。
「⋯⋯⋯⋯⋯」妳很久以前就跟我提過這麼一位親戚，沒記錯他還只有2.5公分嘛對吧，怎麼他絕症拖了那麼久還沒死嗎，真是身殘志堅呢是不是⋯⋯矮矬窮還得了絕症就快死了、死前仍不忘風光一把的奧陶琵斯抹臉。是⋯是了，是他腦子有坑，他就不該在這種事兒上對她有所期望的。還是，按照原來的進程吧⋯至少這次把名字給過個明路了。矮矬窮還得了絕症就快死了、死前仍不忘風光一把的奧陶琵斯再次抹臉。
「⋯我答應妳⋯抱著我。」奧陶琵斯將女孩的手臂架到他的脖頸上、示意她摟住。女孩有求於人，不敢不從，便乖巧地摟著騎士先生。奧陶琵斯看著女孩傻呼呼的小臉，無奈又好笑，「叫我的名字。不管妳想到了誰⋯叫我的名字。」不等女孩回答，男人再次挺起了腰臀，頂弄著蜜穴裡的最深處。
「⋯奧、奧陶琵斯⋯奧陶琵斯⋯」或許是黑暗會迷惑感官，女孩的意識在朦朦朧朧之間將兩人重疊了。渾厚低啞的嗓音，寬闊結實的背肌，狂野放浪的性愛方式⋯對了，聲音⋯他們的聲音好像⋯戴著頭盔還不覺得，摘下頭盔後真的好像⋯⋯但真的很像嗎？這麼長的時間過去，小騎士的臉在她腦海中都已經模糊了，更何況是聲音？對自己，對騎士先生，女孩有些慚愧，因為她只是捕風捉影地將情感投射了。
女孩高潮過的身體仍舊處於敏感、亢奮的狀態，儘管她有心配合，身體的反饋卻仍讓她不由自主地想逃，她不敢面對。奧陶琵斯感受到她的抗拒，他抱緊女孩，撞擊的力道和頻率逐漸加重。奧陶琵斯喘著低沉的粗氣，濕熱的吐息像是妖言異語般蠱惑著失足的小白兔，「接受我⋯我要妳完全接受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用怕⋯我陪著妳⋯⋯」奧陶琵斯狠狠地攻城掠地，摧殘著女孩狀似嬌弱的身軀，卻也開發著她實則高承受度的肉體。她的理智才是那道妨礙的關卡。
男人粗野的性愛方式，一層一層地突破她的防線。女孩的抵抗與求饒被無視、她的精神意識被蠱惑，於是在半強迫半自願下，女孩的精神挺過了理智與慾望的拔河的過程、在不是硬推上第二次高潮的狀態，她的慾望勝出，突破了理智的閥值，迎來了真正的、深層慾望的滿足。
女孩的身體分泌出大量的潮水，再次讓奧陶琵斯身體一緊、頭皮發麻。然而她卻是與往常反應不同地雙腿勾住了奧陶琵斯的腰臀、一邊摩娑一邊輕輕扭動著身體，像是被奪舍般地露出了迷濛的笑容，囈語般地喊著還要⋯還想要⋯⋯
接下來就是一場真正的大戰了。
在這檔子事上奧陶琵斯從未如此酣暢淋漓，這是他第一次在性愛中徹底得到滿足。奧陶琵斯的性慾就像重甲下的他，表面冷冽沉重，實則狂放獸性。他可以沒有，可以忍耐，但巨獸的胃口難以真正飽足，在這滿是弱小獵物的交界地。
奧陶琵斯坐靠著山壁，將他的小傢伙抱在懷裡，像個大孩子抱絨毛小玩偶一樣、閉上雙眼淺淺地睡去。
Notes:
無語菩薩，最近很有名的那個景德鎮的雕像，表情超經典😆
Chapter 127: 勞逸結合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雖然乍看很像，其實交界地與與藍色星球在很多個面向上都區別挺大，這當中也包括了生靈的壽命與強韌度。當然，艾瑞絲在交界地的這副軀殼也是如此，是個比一般的交界地平民更耐操的褪色者。只不過她畢竟來自生命脆弱的藍色星球，儘管肉體強韌但心態完全跟不上、依舊是藍星人思維，以至於她在性愛這檔子事兒上那叫一個不耐操。因為心理影響生理。
於是人家正常做完一次的流程她能高潮兩三次⋯要是遇到個快的那倒是好，一拍即合了說不定，但她的伴侶不是熔爐騎士就是個有性癮的，只能說真心苦了彼此⋯⋯
只是，艾瑞絲來到交界地之後的性生活，雖然總是各種虛脫各種筋疲力盡，但弄到幾乎看到人生的跑馬燈、醒來之後恍如隔世那還是頭一遭⋯⋯就是說，她的人生跑馬燈還挺忙，換做別人一生大概只需要運轉個一兩次，但她的人生跑馬燈那是常態性運轉了⋯女孩兒表示一言難盡。
艾瑞絲醒來後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裡，強而有力的手臂環著她的身體、背靠在厚實的胸膛中，兩人都一絲不掛，至於她的臀部則是⋯壓在充滿殺意的大型重武器上。瀕死的恐懼讓女孩兒菊花一緊、瞬間提臀縮肛，葛優癱在奧陶琵斯的懷中整個身體卻是僵硬地像一座雕像。
「⋯⋯⋯⋯⋯」一睡醒就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了⋯奧陶琵斯同款一言難盡。
⋯不過也不是不行，誰讓他給得起呢，真是拿她沒辦法。熱心助人的騎士先生花輪撥髮。
奧陶琵斯將艾瑞絲的身體往上提了提後將她的臉稍微往後轉，接著他低下頭、吻住了他的傻姑娘。曖昧的氛圍流轉，唇舌交纏時的水漬聲黏膩而熾熱，女孩的身體很快就軟了下來。
感受到懷中的小傢伙軟成了一灘泥，奧陶琵斯將她的雙腿分開、將被她壓在屁股下的兇器給解放出來。
奧陶琵斯背靠山壁，前方面對著僅有微弱光源的山洞開口，垮坐在他身上的女孩也是相同方向，故而雖然只能看得出輪廓，但就著微弱的光緣，女孩能看見一根碩大的巨物自她兩腿間彈出。
女孩看著那根巨物直挺挺地立在她的兩腿之間，彷彿有生命般地微微顫動，她不由自主地看傻了⋯隨即察覺到自己的癡女德行後女孩連忙斂起表情，並慶幸山洞裡很暗⋯然後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那啥陽光又豐滿的大丁丁就跟會飛的豬一樣，誰都會想多看兩眼啊是吧是吧是吧，反正這麼暗騎士先生也看不到嘛就是說⋯當然她不知道奧陶琵斯早已把她又傻又癡的小模樣盡收眼底。
男人將女孩的身體略略往下挪，讓他的肉棒貼在女孩的私處，並將手伸了下去，輕輕揉著敏感的花蒂。女孩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嬌喘聲裡帶著泣音，雙腿忍不住夾了起來⋯但是男人作亂的手還在原地，夾腿也無濟於事，反倒讓大腿肌膚更大面積地接觸到炙熱的肉棒、更添情色感，愛液也分泌地更快更多了。
「⋯張開一點，妳夾的這麼用力，萬一不小心擠進去了⋯」大野狼厚顏無恥的欺騙著誤入叢林的小白兔，蠱惑著不知狼心邪惡的小兔子開門。
快要失去思考能力的小兔子傻呼呼地聽話，惡劣的男人卻趁機將手指探了進去⋯奧陶琵斯體型比褪色者大得多，就是調整了體型那還是大，手指自然也又粗又長。當他兩隻手指在女孩的蜜穴裡作亂，女孩才驚覺想夾住雙腿卻已經來不及。已經寫入骨子裡的本能讓她在迷迷愣愣之際依舊順溜無比地一秒認慫、滑跪求饒，沒骨氣又嬌滴滴的模樣讓男人越看越亢奮。
奧陶琵斯將手指從蜜穴裡退出、繼續揉弄著花蒂，女孩也不自覺地再次夾緊雙腿。他將女孩的手放上聳立在她雙腿間的肉棒、示意她撫摸。
光線太暗，女孩看不清，只能從輪廓粗略判斷，瞎摸一通。她的指腹輕輕地滑過稜頭上的孔縫，再沿著滑向後方的繫帶⋯以往兩人總是上演三秒交合的超現實謎片戲碼，這還是女孩第一次撫摸奧陶琵斯的性器。雖然有些迷茫、有些難為情，意識恍然的女孩還是屈從了慾望，屈從了男人所引導的沈淪。
女孩的手指上勾、指尖沿著冠溝環繞撫弄而過，她的大拇指順勢揉了揉稜頭，男人發出沉重的喘息；快感時身體的反饋是最好的鼓勵，女孩手掌握住了灼熱的棒身，半是輕撫半是套弄，只露出上半部的性器讓女孩在套弄的時候能頻率短促地刺激著最敏感的稜頭⋯撫摸著騎士先生的巨根，女孩的腦子熱糊糊地想著，原來他的頭頭冠溝這麼深，而且青筋好多，浮起的好明顯⋯好、好厲害的長相呢⋯⋯
⋯一定⋯一定是騎士先生太大了，所以進來的時候除了被撐開的滿漲感之外，完全沒有多餘的感官去感受他的形狀是不是好棒棒⋯女孩失神地想著，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地動作片刻不停歇。
看著小傢伙恍然迷濛的神情，感受著自己半根肉棒被又濕又熱的蜜肉包圍、被大腿內側的嫩肉夾緊，另外半部的肉棒與稜頭被把玩，奧陶琵斯的呼吸聲沈重到幾欲混濁、黏膩的前列腺液沾濕了女孩的手。
明明只是用手褻玩著對方，兩人卻都快要無法自抑了。
奧陶琵斯大手一蓋、包覆上女孩的手以及被她撫著的性器。他將肉棒貼上女孩的花蒂按壓摩挲，女孩也情不自禁地以加快揉弄著露出的大半根肉棒，彼此喘息連連，曖昧而淫穢。
感受著彼此身體的節奏，女孩以為可以跟騎士先生同步高潮，於是她好傻好天真地加倍賣力了起來。
然而社會的現實、人心的險惡給了小兔子會心一擊，一棍打碎她對人性天真的想望、從此說好了我就蹭蹭不進去什麼的都滾你娘⋯小兔子天真單純又傻逼的下場就是在她洩了兩人滿私處的潮水後，虛軟無力防備0的她被惡劣的男人說時遲那時快、“滋”地一聲將肉棒給順勢擠入了女孩的蜜穴裡，老實不客氣地搗弄了起來。
女孩猝不及防、又哭又扭又罵地想掙脫⋯這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熔爐騎士可不可怕，對這不講武德的壞男人就是一陣罵罵咧咧。但是壞男人才不理傻兔子的掙扎，他利用雙方身材的差距，以爲孩子把尿的姿勢，雙臂勾住女孩雙腿的後膝蓋處、直上直下地猛送，瞬間黏膩的汁水四濺。
被高大健壯的男人把在懷中打樁，重力加速度使肌膚的拍打與肉體的撞擊聲又快又重，女孩的身體就像不是自己的。被迫大開的雙腿使得蜜穴的開口更加通暢，能順利吞下無論多少次還是難以適應的巨根。
被用這麼難看⋯這麼讓人羞恥的姿勢，女孩覺得這簡直是以臼擊杵而她就是那座快被擊壞的臼。她氣急地想扭開身體，但男人的動作猛烈紮實而不帶停歇，根本不給她掙脫的機會。女孩不知道這種徒勞無功的掙扎只會讓男人獸性大發，於是小兔子被蹂躪地更慘了。
因著姿勢，女孩的蜜穴被狂搗猛送的同時，她的臀部也被狠狠地拍打著、發出了令人臉紅的撞擊聲。
然而小兔子哭唧唧地放棄了掙扎，因為她福至心靈地驚覺到，現在這種姿勢要是一個不小心，被人把杵給杵進了另一個臼裡就糟了⋯雖然她打從心裡不認為這種違反人體測量學的事兒能發生，但是不對，她隨即告訴自己必須跳脫藍星人的思維，這裡是別的星球而她是個褪色者，再說就是在藍星上這種事情也不是沒可能只是得進階級的人才能做到⋯⋯這麼兇狠的力道跟頻率，萬一騎士先生一個心狠⋯女孩打了個寒顫，咬著牙忍著淚、硬生生地挺受著男人兇猛的破城槌攻擊。雖然女孩很想告訴騎士先生她只是一座小村莊，不用開衝車進來就能破門，真的不用這麼費力⋯整座村子都快被輾平了⋯⋯
高潮後的甬道會緊縮，本應窒礙難行，但是女孩的愛液太多了，使得男人粗野的開路方式雖然窘迫狹隘仍是順暢無比，就是苦了決定用水泥封心鎖愛、再也不相信男人不相信人性的傻兔子。
女孩委屈巴巴地小聲啜泣、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不停碎碎唸著求著真的不要了不要了⋯不下二十餘次，喪盡天良的壞男人才在女孩被硬推上第二次高潮的時候放了她、頂在她的最深處射了個滿懷。
傾洩之後男人沒有退出來，而是以性器交合的狀態讓女孩繼續癱坐在他的懷中。
「⋯那個、弄出來好不好⋯在裡面，難受⋯」女孩全身脫力、小可憐似的哀求著騎士先生。然而狗男人就是狗男人，奧陶琵斯雙手一攤說沒力氣，連翻身抽鳥的力氣都沒⋯女孩信他媽個鬼！但沒卵用，兩人體型體力相差這麼懸殊，壞男人不肯抽鳥她也只能繼續當他的停雞坪。
＊＊＊
艾瑞絲對奧陶琵斯的感覺真的太複雜了。
奧陶琵斯對她做的事，在言情小說裡叫做直男霸總，在女孩的當代環境裡叫做強暴犯，而在古老的封建社會裡則是叫做有幸蒙受尊貴的老爺大人垂青⋯所以艾瑞絲還很難整合出對他的看法。因為她在兩人的相處中確確實實能感受到騎士先生的心意，也不能說人家只是為了那啥，上次見面不就啥都沒發生。
但是艾瑞絲也不敢就這麼對他有期望。因為對有錢有地位的人來說，享受一段愛情的過程對他們來說只是生活的調劑，但他們手上資源所能夠給予的確會讓對方誤以為那是真誠真心⋯也不能說不是真心真誠，只不過對於資源充足的人來說，真心的保值期短了點、也不衝突他們的真心可以均勻地分出很多等分能到處散播，所以艾瑞絲不敢對騎士先生有任何期望。
而身分的差距也是艾瑞絲明明很多時候覺得騎士先生跟小騎士很像，還是沒有把兩人連結在一起的原因；這也是明明發生了這麼多次關係，她卻還是從不對他上心的原因——越是在交界地待得久，她越是明白封建社會底下的騎士先生與小騎士、與她，身分的差異如天塹，根本是兩個世界。
所以她沒必要對騎士先生有多餘的、不切實際的期望。在艾瑞絲看來，過大的階級差距就是油與水，不可能相融，也就無需為難彼此。最多，把他看作是一個各種意義上厲害的床伴，並且也給了她極為豐厚的補償，這就夠了⋯等他膩了就會自動消失，這樣，就好了⋯⋯
艾瑞絲虛軟無力地靠在奧陶琵斯身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山洞外的倒立塔，喃喃唸道：「我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是你們說的“褪色者來自交界地之外”，是更遠更遠、遠在星辰之外的星辰⋯不，或許還要再更遠，是遠到在星空的盡頭之外的另一片星空也說不定⋯⋯」奧陶琵斯知道小傢伙是外來者，但他從沒聽她提過“真正的自己”的隻字片語，便專心地聽她訴說。
「那是一顆藍色的星星⋯一顆很美麗卻很平凡的星星，跟交界地比起來⋯⋯」女孩笑了笑，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那裡沒有魔法沒有禱告，沒有輝石也沒有怪物，更別說鬼魂怨魂⋯我們連靈體的存在都還無法證實；你拿起木杖念咒語不會發生任何事，頂多一旁的人會把你當成瘋子、叫你去吃藥或是睡飽一點；最凶猛的野獸是獅子老虎棕熊，全星球有紀錄以來最強壯的人類能舉起的重量大概是兩個你，但只能維持幾秒鐘⋯我們，那裡的人類，平均身高是一米六到一米七五，長到了一米九誰都得說一聲你真高大⋯我們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能活過一百年的屈指可數、人人尊敬你是人瑞，爭相請教你長壽的祕方⋯全星球最長壽的動物也無法活過三百年⋯⋯」女孩的眼淚在不知不覺間流了下來。
「我們的歷史也曾有過原始而充滿血腥的黑暗世紀，但是在我的時代、我身處的家鄉，人們連互罵髒話、互打對方一巴掌都能訴訟，動口或動手的那一方會被按字數罰錢或是刑拘加罰錢⋯」
「別說怪物，只要出現了不是人們已知的物種，哪怕是株植物甚至礦物，全星球都會重點關注⋯要真出現了魔法或是怪物，全星球能搶著抓住來拆解研究到連灰都不剩⋯⋯」
「我們是弱小、生命轉瞬即逝的生靈。我們平淡，我們為了一點小事而大驚小怪⋯我們是那樣的一顆星星⋯⋯」
「從我的星星來到這裡，什麼異相、奇遇，通通都沒有發生。我一如往常地閉上眼睛睡覺，再睜開眼就是女巫的屍體與接肢貴族⋯我無法想像成年上萬年的壽命活起來是什麼樣的感受，我永遠無法說服自己羊本來就會電人、雕像有生命、手掌一樣大的蝙蝠在這裡比人還大⋯戰士的揮劍能夠開山破石⋯⋯」女孩揪住從後方環抱著她的手臂，淚流不止。
「所以交界地的一切我都不適應。嚴重地不適應。」女孩泣不成聲。
難怪她像隻小兔子，有點風吹草動就縮進洞裡⋯奧陶琵斯緊緊摟著女孩。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是不是要我做什麼⋯其實現在也還是不知道，但是我已經找到想做的事⋯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看，我們如此不同⋯雖然我身在交界地，但我的思維還是原本的那個我，如此弱小⋯所以你到底看上我什麼⋯⋯在我們的星星上有種說法叫做一見鍾情，但也有種說法叫做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我究竟哪一點吸引你呢⋯？明明一開始我們只是⋯只是⋯⋯」女孩沒有繼續往下說⋯彼此都懂的。
奧陶琵斯將下巴抵在女孩的頭頂，任她靜靜的哭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
「熔爐騎士生來為初始之王服務，而初始之王選擇為黃金律法的永恆女王服務⋯」奧陶琵斯抱著他的小傢伙，回憶著遙遠的過往，「我記得自己曾經是誰，但是我不記得腦中那些畫面的感覺、味道、顏色⋯從我“出生”之後的第一眼，舉目所見，所有的一切都是金色，天，地，我身體裡的血液，一切的一切⋯漫長的歲月裡我記得所有畫面，卻沒有任何感官記憶。」
「再後來，我的記憶中多了一種顏色。」奧陶琵斯閉上雙眼，「⋯鮮血的顏色。」
「從此以後，我的人生只有黃與紅。黃金樹的金黃、鮮血的紅⋯各種不同力量火焰的黃與紅⋯⋯但是無所謂，反正我沒有其他“感覺”的記憶⋯」奧陶琵斯頓了頓，「是妳讓我看到其他顏色⋯妳讓我想起來自己是還有感官的“人”⋯」話還沒說完，女孩轉上半身抱住了奧陶琵斯。
快樂跟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女孩覺得騎士先生比她苦多了。構築“我”的核心本質被恣意更改，被理所當然地要求奉獻全部心力和信仰卻沒有人尊重過他們的意願、在意過他們的選擇⋯不是要拿劍還是持矛，也不是今晚想要喝純釀還是淡酒的那種選擇。古代藍星的騎士們還可以自由選擇想要效忠誰，國王不付錢了也可以不幹，不爽家族選擇效忠的對象脫離便是。
熔爐騎士漫長的生命中不是活在黃金律法所帶來的繁花似錦，而是無止盡的血與火，並且在血火之外也不是榮耀不是尊敬，而是歧視與畏懼。
⋯不得不說，這種“妳知道的我從小就離開了媽媽”的劇情是很戳女孩兒的內心的，哪怕對方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鬼見愁。於是自己都哭成狗的女孩給了奧陶琵斯一個大大的抱抱⋯雖然人家可能不稀罕這個擁抱的意義，但這不妨礙她那顆柔軟的心釋放真誠⋯⋯他猴急直男不講武德還把她當成停雞坪的事情就先不計較了。容易心軟的女孩兒瞬間往事隨風，屁事隨風。
奧陶琵斯親吻女孩的額頭、眼皮、鼻梁，接著是嘴唇，但這次的吻沒有任何情色意味，只有逐漸加深的感情⋯熔爐騎士一類改造生命慘是真的慘，但男人狗也是真的狗，為自己累積了大量的好感點數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進帳、賺得杯盆滿缽，折抵現用兩相宜。
於是有吃又有拿、心滿意足的狗男人摟著被吃乾抹淨還問你剩下的要不要幫忙風乾或是醃漬比較方便保存⋯的傻兔子，開始了談談小戀愛的行程。
「⋯把妳最近遇到的事都跟我說說⋯不用勉強，說妳能說的就好。」
活在這塊破地界上誰沒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奧陶琵斯能夠理解也能夠尊重⋯看著小傢伙一臉糾結又彆扭的神情，奧陶琵斯久違地笑了笑，如她所願地讓兩人交合著的器官分了開來。當他聽到小傢伙如釋重負卻又不敢明著表現出來、用盡全力壓得小小聲地吐了口放鬆的氣時，他好氣又好笑地把她摟進懷中、揉麵團似地狠狠揉了幾下，把早被蹂躪成一團爛泥的女孩給揉了個炸毛。
女孩邊嚎邊掙脫，小手像趕蒼蠅一樣亂揮⋯就算整身狼狽、就算沒有人看見也還是要矯情地理理儀容！但她只成功地掙脫了被揉成團的惡行，男人還是不讓她從自己的懷中脫離。
不過，談心什麼的，艾瑞絲倒是很樂意。
兩人背景和身分的差距如天塹，所以表面關係再怎麼親密艾瑞絲也不會對他有不切實際的想像。沒有期望就不存在失望。並且奧陶琵斯有實力有鈔能力，不用擔心會對她得到的任何物品有所圖。也因此，除了某些不能說出口的事情之外，艾瑞絲跟他傾訴起旅程中發生的點點滴滴，放鬆並且沒啥保留地。
女孩躺在男人強壯的懷中，說了好多好多，氣氛溫情流露。
然後就尷尬了。
或者應該說，尷尬，是奧陶琵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死亡鳥的事情我很抱歉⋯」奧陶琵斯停頓很久，直男的大腦想了又想也還是不確定該怎麼說比較委婉⋯比較不讓她生氣。但是做人要誠實，尤其兩人奔赴的路上已經堆疊了那麼多絆腳石，不、不能再增加了⋯好不容易累積大量點數的狗男人珍惜每一點紅利，像個一毛不拔的守財奴。
艾瑞絲不明白他對著舊事突如其來的道歉，但還是嗯嗯嗯地說著沒事都過去了，她小心一點就是，反正晚上的確危險別亂跑也好⋯然後就是騎士先生為她投下的驚天大雷。
「拉塔恩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
「拉塔恩會指著胸口對妳死追著不放可能是因為他⋯妳⋯看到他胸甲上有個大凹坑吧⋯那個凹坑應該是我弄的⋯妳明白嗎，那個⋯⋯」
「⋯⋯⋯⋯⋯」不，我不明白。女孩兒再次癡呆臉。跟乍然聽到死亡鳥那事兒的時候一樣。
「⋯拉塔恩已經失去理智、見誰打誰，我是正當防衛。」奧陶琵斯清了清喉嚨，「誰、誰知道他穿那什麼破鎧甲，被百相之尾一甩就凹了一大塊⋯這真不能怪我⋯」
「拉塔恩那個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理論上他不應該遷怒妳，但是他腦子都被侵蝕壞了⋯」
「我不好直接判斷他把大盧恩交給妳的原因，不過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所以原因很可能就是妳想的那樣⋯退一步⋯多退幾步想想也沒什麼不好，妳想成一方面可以讓妳被鍛鍊地像個戰士一樣強韌⋯也可以忽略掉可能性比較大的事實、轉向另一個可能性比較小但不是沒可能的事實，就是拉塔恩認同妳、想讓妳成為真正的戰士⋯」奧陶琵斯真的快掰不下去了，開始憑著本能胡言亂語、像個絕望的文盲，「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如果大盧恩落到心懷不軌的人手上就糟了，對整個交界地都會帶來危害，但是在妳身上我很放心⋯妳看，整個交界地都靠妳保護了⋯我、我也是⋯⋯」
戰你媽的士，保你媽護的熔爐騎士，難不成我還要抽著事後菸讓你依偎在我懷中嗎，我只是一朵沒出息的嬌花。
被這破地界破男人給摧殘到思緒逐漸虎狼的女孩兒腦袋嗡嗡的，已經聽不清楚奧陶琵斯在說什麼。
只見女孩的淚水與身體皆無力地雙雙滑落，多虧奧陶琵斯及時攔住她，才沒讓她就這麼從奧陶琵斯身上給一路滑出太平洋、直衝太陽系。
Notes:
陽光又豐滿的丁丁，來自奇葩樂團Rammstein的歌詞😆
Chapter 128: 日常相處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直以來，艾瑞絲從奧陶琵斯手上得到的各種資源為她帶來極大的助益，首先就是奧陶琵斯那極具辨識性的氣息。這使她可以在第一時間震攝弱小的生靈、對強大的生靈也具有一定的迷惑性，而她便是抓著這關鍵的瞬間先發制人或逃跑。除此之外，這股氣息讓艾瑞絲和各種族打交道時來的順利許多——打狗看主人這個道理別說換了一個世界，哪怕換了一個宇宙那也是通用的，而這也是艾瑞絲和亞人打交道特別順利的原因。
因為順利，所以艾瑞絲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想到的問題，包括給予者本身——弱者難以承受強者的力量，貧乏者難以擔負過於豐沛的資源。因為在接受力量或資源的同時，也必然會承擔下相應的因果⋯對艾瑞絲來說，忽略這點是因為人生歷練不足，但是對奧陶琵斯來說，則是因為山巔與山麓的景色不同，未曾見過者無法想像。
倘若心境或能力跟不上得到的資源、力量，則必然遭受其因果所帶來的困擾，甚至危害⋯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女孩兒猛然驚覺啥大男主大女主小說裡秘境寶物資源砸在頭上等等一路開掛的人生簡直放屁！如果世上真有窮逼翻身的劇情，那麼對主角來說最艱難、最難以調配克服的，一定不是一路上受到的各種物理或是人情義理的傷害，而是他們的心境與越走越高的人生路是否能等比匹配。
人的心境成長十分緩慢，往往還必須靠著某些重大轉折才可能會有質或量的飛越，不是心態平穩的人就可以順利成長、配得上所得到的一切。所以人紅了之後很容易會大頭症、像是忘了自己是誰一樣地大變活人那是再正常不過，因為這不單只是“換了位置換了腦袋”，更是心境的成長速度配不上你所得到的地位和資源。
而身為熔爐騎士的奧陶琵斯在交界地上的血火因果，便是由分享了其力量的艾瑞絲來一同承擔。
反正於是總之，上了一回人生課程之後靈魂承受了巨大的衝擊、心神俱裂的女孩兒，活像是個滅門慘案的倖存者，無力地仰躺望天、雙目無神，彷彿失去了面對一切的意義與勇氣⋯⋯她只是一朵沒出息的嬌花，不是什麼大女主，何德何能有此奇遇，命運就不能安排個穿越之七零小嬌妻或是甜寵農村小媳婦之類的劇本嗎？？？再不然現代背景的霸道總裁愛上我或是變態醫生你好壞⋯退個三萬步這種也不是不能接受，好歹大家都很物理，至少有除濕機跟電蚊拍⋯⋯
死不瞑目的女孩兒手指無力地撓了撓疊放在她的小手底下的大掌，遺言同淚水汩汩流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在外面結了多少仇怨，我好有個心理準備⋯」委婉的女孩兒不好意思說連你手賤犯下的惡行也算。
然而人的悲喜不相通，尤其是嬌花與直男。
奧陶琵斯以為小傢伙在摳他的掌心，心頭溫暖、決定說真話之際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狡辯⋯修飾一下，他親暱地揉揉女孩的耳垂、清了清喉嚨說道：「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數得清⋯咳，我的意思是，妳知道，有時候是誤會⋯是他們自己想太多了。我們多半只是在行使職責，私底下其實都是好人、很好相處，熔爐騎士團就是個溫暖的大家庭，一切都是世人對我們的誤解。」奧陶琵斯一本正經地說幹話，先不紅氣不喘、心率那是半拍都沒增加。
⋯我不知道！還有聽你在放屁！內心世界的女孩兒爆裂怒濤。
可是她要怎麼因為這種事跟騎士先生發脾氣呢？這又不是針對她挖的坑，只能說是他的因卻是沒有相應堅強的心境和實力的她來承受苦果，可偏偏她並不只是嚐了苦果，總的來說是利遠遠大於弊⋯於是生氣與辛酸無處發洩、沒有立場發洩的女孩越想越委屈，小小聲地哽咽了起來。不是因為怨懟，而是因為茫然無措，因為這糾結、難以評判好壞善惡的因果。
奧陶琵斯知道她難過，但是強悍如熔爐騎士首席真的無法理解一朵小嬌花的心境，更無法想像施肥過度會造成植物燒苗，輕則萎蔫、反而生長遲緩，重則死棵。於是他只能笨拙地摟著她的小傢伙輕拍。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奧陶琵斯，身分階級與力量的差距注定了雙方對彼此的理解差異⋯艾瑞絲就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沒有怨他，只是覺得各種委屈疲憊，於是一把掬起的辛酸淚倏地滿溢而出、累得哭得趴在奧陶琵斯的胸膛上，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奧陶琵斯輕輕撫摸著她帶著橙花香氣的髮絲，說道：「⋯我知道自己一生中累積了無數血債，我們的名字早已被刻寫在復仇之神的長袍上。只是那原是我個人的問題，不存在累及我的親族⋯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畢竟，熔爐騎士沒有親族。」
狡猾的狗男人誠心認錯之餘不忘偷換概念兼強行綁定，鬼見愁的剛猛大漢不但硬走苦情路線還順溜地把女孩打上親族的標籤⋯⋯在斷兩根手指算小傷、被拋棄被虐待被折磨沒啥好大驚小怪反正大家都如此的世道，來自承平年代的傻兔子悲喜遠遠無法與之相通，在權謀在人情世故哪怕是在性愛這檔子事上都完全不是這些狗男人的對手。於是小兔子儘管委委屈屈也還是緊緊抱住了騎士先生，想分給他善意和溫暖、想盡可能地讓他感受人間還是有美好⋯反正自己也紮紮實實得了那麼多好處，這世上哪有不用付出代價的好事，對吧？⋯對、對吧⋯⋯？
其實，儘管心境不相通，奧陶琵斯多少可以理解艾瑞絲的難過是哪樁，不外乎就是他種下的因，卻是有著相同氣息卻弱小的她來承受其苦果。然而分出去的精神力還好，但氣息卻難以收回。
因為隨著時間增長，就算是外來的氣息也會與靈魂纏繞地越加緊密、達到一定程度的融合，即使勉強剝離也無法完全去除，不但沒有意義還徒增對雙方的傷害⋯奧陶琵斯跟艾瑞絲解釋了這一點之後，抽泣聲已經停下的女孩只是點了點頭，但仍舊沒有抬起頭來，奧陶琵斯也依然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持續地流到他的胸口上。
「⋯抱歉。」
鐵直男輕拍著女孩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般地安撫著他的小情人。而女孩只是搖搖頭，抱住他的雙臂卻是沒有鬆開過。
「那個人，妳想他嗎？」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但艾瑞絲就是知道奧陶琵斯問的是誰⋯能是誰呢。於是她微微點頭、聲音悶悶地說道：「怎麼可能不想⋯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這個，跟有親密關係的人聊另一個伴侶本該挺尷尬，不過兩人只是一起放鞭炮的朋友，那就沒啥好尷尬了吧⋯大概。那既然朋友有疑惑，爲朋友解惑也很正常，是吧？告訴自己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把騎士先生當成suger daddy的女孩是這麼認為。
不過奧陶琵斯問這問題也不是吃醋啥的，他只是想關心她，畢竟不管在諾克隆恩的哪個角落，那是一抬頭就能看到蒙格溫⋯她曾是血指，就算已經解除了但靈魂終究曾纏繞過，對於血王朝的大本營應該還是能隱約感知。至於梵雷，對奧陶琵斯來說他就是一個身分低微的下人，一個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下人。再說他對她也的確有愧，所以種種因素之下他能夠容許梵雷的存在，沒什麼好計較。
「道不同不相為謀，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就算再親近的關係、再愛的人，也都必須建立在尊重和包容上才能處得長久，所以騎士先生的理解讓女孩很感動、有種如釋重負的放鬆，她緊緊抱住了奧陶琵斯。
感情升溫的氣氛良久良久之後，心情已然平靜的女孩終於抬起頭來。她揉了揉腫脹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有點餓了⋯」奧陶琵斯心神領略，鬆開了雙手。
總算從騎士先生的懷中脫離，女孩摸著到了自己的行囊邊，先是套上了長袍，接著又精準地從裡頭掏出了兩塊乾糧後再摸回了騎士先生身旁，並將其中一塊乾糧遞給他。直到她的手被大手包覆並推了回來，才知道原來她遞錯了方向。女孩憑著大手伸過來的方向湊了過去、挨在騎士先生的身邊啃起了乾糧。
「⋯妳想點燈嗎？」奧陶琵斯決定再試一次，讓真相提早揭露。
然而他的小傢伙攢著手上的餅、搖了搖頭，面對著他的臉其實還是對偏了方向，傻笑著說道：「⋯不用了，雖然暗了點但是吃東西穿衣服沒問題的⋯如果你需要點燈才看得到⋯不然你先摸黑著把頭盔戴上，點了燈再穿衣服？」女孩兒表示尊重每個人的想法⋯⋯好吧那啥其實是她怕騎士先生要是一個不小心、幻術沒維持住讓她看到了死亡鳥的臉她會控制不住地慘叫失聲，這就太傷人了，她不想的。
「⋯⋯⋯⋯⋯」這畫面能看嗎⋯奧陶琵斯想像自己全身光溜溜只有頭上戴著一頂熔爐騎士頭盔的德性，再次被她的善解人意給擊潰，曬乾了整個諾克隆恩的沉默。
聽到騎士先生的拒絕，女孩兒鬆了一口氣，轉移焦點似地唰唰吃起餅來。
⋯奧陶琵斯只是直不是笨，聯想到她對死亡鳥那不合理的恐懼，再想到自己曾說過的話，他隨即領略過來那口氣是為啥而鬆，小傢伙奇怪的反應又是個怎麼回事兒。黑暗中的奧陶琵斯咬牙獰笑，笑容和善地像個變態。
吃飽喝足的女孩兒躊躇著想問問騎士先生要怎麼離開這裡，話頭才剛開就被強壯的手臂攬進懷裡，接著就是一陣落雨般地親吻。
女孩就像試圖用兩隻掌掌抵住人類用章魚嘴強親的貓貓，用盡全力卻還是抵不住男人對她一陣狂吻狂吸。她既想用我剛吃飽還沒漱口的說詞來推拒，又想大聲斥責騎士先生你是在吸田螺嗎！放尊重點好不！然而女孩這不爭氣地體質還是讓她順速軟了身體，男人也不客氣地打算直奔主題，想來個臨別炮。
「⋯剛吃飽，那個⋯吃下去的東西⋯會被頂出來的⋯你知道⋯容器就這麼大，想進新的⋯就得擠出舊的⋯你那個太大⋯都填滿了⋯⋯我⋯我怕被頂吐⋯我們下次再那個⋯好不好⋯」女孩困難地拒絕著，堅硬灼熱的肉棒在花蒂上磨蹭，把她磨的全身又軟又酥麻。然而女孩深怕就算出了諾克隆恩腎功能也嚴重受損了，便還是努力地與騎士先生溝通，並許諾下次見面他們可以老漢推車泰山壓頂蝸牛回巢什麼的通通來一遍，連什麼倒騎驢式、360度巴黎鐵塔式都願意配合試上一試，這次就先別了吧⋯
雖然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是可能知道她在說什麼的狗男人可恥地心動了，但還是忍不住善意徵詢一下：「⋯滿一點不好嗎⋯？」
「又不是灌香腸⋯填那麼滿幹什麼⋯」女孩酥癢地難受，大腿忍不住夾住了騎士先生。
對女孩的一番話介在聽的懂與聽不懂之間、薛丁格的聽得懂的奧陶琵斯為求慎重，與女孩認真地探討起了承諾的問題。沒辦法，男人在這檔事上就是這麼地慎重、這麼地好學⋯⋯明明是曖昧的氣氛流轉，結果卻是兩個傻逼像買菜賣菜一樣討價還價⋯最後拍板的結果是確認內容後口頭契約兼附贈一次真．我就蹭蹭不進去。
騎士先生是個具有騎士精神、守諾的好男人，絕對不是因為有了對未來的想望。
然而儘管男人是真．我就蹭蹭不進去，但女孩的這副身體也是真．不爭氣．小黃文體質，這麼蹭著蹭著她已經全身酥麻搔癢卻又空虛到難耐。女孩強忍著不敢表示，還是奧陶琵斯發現她的異狀⋯
「⋯想要我進去嗎？」看著小傢伙那泫然欲泣的小臉、死死咬著牙，男人低沉的嗓音撩撥著女孩心裡那根情慾的弦。女孩眼神有點恍惚但仍波浪鼓似地搖頭否認，表示外頭蹭蹭比較清爽。
「⋯那進去三分之一？妳知道，在門口蹭個頭不算進去。」兩個買菜賣菜的傻逼繼續在這種事情上莫名其妙地討價還價，但不能否認女孩在男人的蠱惑下認知混亂了、心動了。她揪住騎士先生撫著她臉頰的大手、再三確認，「說好了就一點點⋯」
「⋯說好了，就一點點。」看著她傻呼呼的小臉，奧陶琵斯笑著親吻她，接著他依約地只進了一點點，讓稜頭上的冠溝搔刮著女孩甬道前端的敏感點、讓她達到了高潮。
自兩人見面以來接二連三的大戰，女孩再也承受不住地睡死過去。奧陶琵斯知道她真的累了，便草草地完事後將她放下，接著熟練地為她清潔身體、穿上全身衣服後將她帶離諾克隆恩。
喔，至於清潔身體的水是哪來的？當然是去導水橋打的。
那打水的桶子是哪來的？當然是跟住在導水橋的墜鷹軍團搶⋯借來的。
兩位同僚看他這春意綻放、堂堂一個熔爐騎士竟然跟這群可憐人搶桶子的狗模樣是真心鄙視，羨慕忌妒恨的那種鄙視。
Notes:
話說奧師傅全身光溜溜只戴一頂熔爐騎士頭盔的樣子在我心裡迴盪好久，無法散去（被奧師傅埋起）
遊戲裡有條被刪除的支線是關於復仇之神，復仇之神跟復仇代理者就類似冰與火之歌裡黑白之院的千面之神與無面者。不過這條支線我覺得刪掉也好，因為冰與火之歌的主節奏和故事角色是人，但艾爾登法環是比冰與火之歌更加魔幻的神和魔法生物為翻攪這塊地界上的大宗，可是復仇代理者與委託人等主要卻是人⋯總覺得有種力量不對等的落差所造成的不合適感。感覺邏輯會有點恰不上。
支線裡的復仇代理人NPC原本是杰廉，服裝武器聲優都一樣，只是名字不同，叫做吉爾伯特。而且他的對話裡有提到「我等誓約所在，拉塔恩將軍的仇恨源頭」可見吉爾伯特跟拉塔恩的關係本就親近，由此可知杰廉基本就是吉爾伯特的延伸了，而不是借用這個NPC的形象去改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NPC。
辣個是這樣的，中世紀歐洲對於兩性和性愛關係的觀念跟現代有很大不同，封建制度下更是階級分明到難以逾越、階級流動什麼的極為困難，就算成功了那也只是表面，私底下上流社會的人家還是看你很沒有、打從心裡鄙視但不會表現出來，這一點可以參考現在的英國，相關的中世紀資料也很容易找。
梵雷只是一個不被認同的野王朝的小員工，還是個天生為奴的小矮子（參考隨從套裝宇隨從骨灰的文本中對普通體型人類的鄙視），而熔爐騎士儘管立場尷尬還得遭異樣的眼光，但那也還是直屬國王的騎士團，而且他們實打實是破碎戰爭的英雄（吉爾伯特的對話中提到奧袍琵斯是經歷破碎戰爭的老英雄）。
所以不管是奧陶琵斯也好，蒙葛特也罷，能接受梵雷是具備基本條件的，就是他們不會自降身價去跟一個下人計較。還是個超好用的下人。
Chapter 129: 無言以對的奧師傅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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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艾瑞絲再次有了恍如隔世的飄渺感，就像從她的被窩來到交界地一樣。
一睜開眼，她已經離開了永恆之城，回到當初等待布萊澤的小屋，彷彿永恆之城的旅程只是一場夢境。那麼，是否有一天當她再次一覺醒來，自己依舊縮在小套房的被窩裡，而交界地的旅程只是一場夢境？
她一次次在生死存亡的泥潭中所歷經的千辛萬苦、顛沛流離；她眼中所見百姓生靈在這崩壞、戰亂世道下的掙扎與死亡；她看到魔法世界打造出的建築、那難以描述的瑰麗；還有兩位老師、學長，梵雷⋯騎士先生⋯以及那些一路上曾經幫助過她的人、跟她一起並肩作戰的小夥伴們⋯那些莫名其妙的鬼東西⋯這些，都只是一場夢嗎？
女孩伸出手，觸碰著從窗外透入的金光；璀璨卻又柔和的金色光芒氤氳，聖潔如同神蹟顯現、蘊含著支配整個交界地的能量，儘管聖光下是血色陰霾籠罩。
「在想什麼？」高大的重甲騎士走進門，擋去了一部分光線。
奧陶琵斯一進門就看到她坐在床上、張著嘴，雙眼無神的傻模樣。而女孩看到騎士先生來了，思緒尚有些無法抽離，便呆愣愣地望著這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說出自己內心所想。
「⋯我在想，是不是會有一天，我一如既往在滿是蚊蟲的樹叢裡，吃了一碗難吃到總讓我猶豫到底該吞下去還是吐出來的麵包粥。然後我找了一顆大樹的樹杈當作今晚的落腳處。當我把又髒又臭還不保暖的薄毯子包在身上後我閉上眼，再睜開眼就發現原來一切只是一場夢。我在交界地上發生的所有事、認識的所有人都只是夢境⋯我在意的人、害怕的怪物、幾乎死去的體驗⋯通通都是虛幻的泡沫。」
「⋯這張臉長得跟“我”很像，又有點不太一樣。」艾瑞絲撫摸著自己的臉、神情恍然，「我的輪廓沒有這麼深，我的頭髮跟眼睛都是黑色的，我的身高要少個五公分⋯我、我的身體也不是一碰就⋯就那個⋯所以“她”到底是誰？死了嗎？還是被我擠走了、飄蕩在無邊無際的時空夾縫中⋯又或者她跟我交換、代替我在那個世界裡生活⋯？」彷彿身處海市蜃樓的不真實感讓艾瑞絲陷入深深地自我懷疑。
奧陶琵斯在床邊坐了下來，將女孩擁進懷中。冷冽剛硬的盔甲硌得女孩有點痛，但她沒有掙扎，只是任由騎士先生抱著她。
「妳想逃離交界地的一切。」不是問句。面甲下透出的嗓音沈重而深邃，那是艾瑞絲聽不懂的情緒。
艾瑞絲從鋼鐵的懷抱中抬起頭，凝望著那張無法分辨悲喜的金屬面甲，她將雙手放在奧陶琵斯的腰際上，輕輕說著：「不⋯騎士先生，不是我想不想逃離這一切⋯是我根本不確定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其實這裡才是我對那個世界的逃避。」
女孩開始訴說起那個平凡無趣卻又帶著傷痛的過往。那個與戰亂的世道相比，可笑、不值一提的傷痛。
從窗外透進的金色光芒灑在女孩臉上，傻呼呼的小臉流露出是真正的天真單純⋯不曾見過人間煉獄的孩子，對人性的本質有著與戰亂世道的人們全然不同的理解。奧陶琵斯靜靜地聽她訴說。
他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人生中所有的滔滔不絕都給了她。
「痛苦沒有標準。」
良久良久，當女孩停下訴說之後，奧陶琵斯抹去女孩的淚痕。溫熱的液體滲透鏈甲、濕潤了指尖的皮膚。從心裡的深淵溢出的鹽水比巨人的火焰更加灼熱，在男人的靈魂留下永久的燙痕。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承受的痛苦也沒有可比性。」這樣也好，奧陶琵斯無法想像她一個又傻又嫩的小兔子承受那些交界地上稀鬆平常的掠奪與蹂躪、在這腐爛的世道裡被迫在刀刃與令人作嘔的男人堆中求生存，那她還會是她嗎⋯不，應該說，她還能活得下來嗎？
不能。他很清楚。
若是小傢伙遭遇了那些“大家都習以為常的痛苦”，奧陶琵斯能斷言，她一定會死去，成為這片大地上隨處可見的路邊枯骨。所以只要這樣就好了，她遇到的傷心事不需要再更糟了。
對於騎士先生的理解和尊重，艾瑞絲心裡感慨良多，也很感謝，哪怕是善意的謊言都無所謂。
一直以來，艾瑞絲總糾結於自己的創傷跟這片大地上的眾生相較那簡直是矯情、不合時宜到讓她連提都不敢提⋯被學院打壓折磨的瑟濂，被看不起、被捨棄在大門外不管死活的托普斯，被毫不遮掩地當成棋子的菈妮和布萊澤，從來就活在低賤的泥土裡、連靈魂都被囚禁的梵雷⋯在他們面前，艾瑞絲願意訴說任何無關乎立場與他人秘密的事，唯獨自己內心深處的傷痛她不敢說。她不願自己最深的痛苦卻成了別人眼中的無病呻吟。
艾瑞絲真的很努力了，但是無論在交界地上看到再多的慘事，她都無法因為“你比我慘多了”就能淡化掉自己的創傷。那些已經烙印在靈魂上的傷疤，她再怎麼努力也抹不掉分毫。
至於願意對騎士先生傾訴這些，或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他的眼。若是他將頭盔摘下，走在路上擦肩而過她都認不出是誰，所以四捨五入他們與陌生人何異呢？女孩想著，就像有人會付錢租用陌生人來聊心事，因為在陌生人面前可以沒有任何壓力地訴說，再大再小再私密的痛苦都能毫無負擔地吐露⋯類似告解室。那麼，騎士先生就是她的陌生人，她的吿解室。
嗯，騎士先生是，帕奇不是。女孩分得很清楚。
騎士先生跟帕奇完全不同。在帕奇面前她可以展現出另一種自己——隨興的、粗俗的，就像平輩的小姊妹或是舍友，能天南地北地說著沒營養的屁話⋯但也就只有沒營養的屁話。她絕不可能告訴帕奇自己在旅途中的點點滴滴，得了什麼東西、遇到哪些不同立場的大人物，以及未來要去哪、做什麼⋯這些她都不可能告訴帕奇。她知道帕奇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惡人、他盜亦有道，但帕奇心中沒有正直的美德，並且他的底線是有彈性的，艾瑞絲再明白不過。
對於自己的過往，女孩掀底似地說了七七八八。透過她的訴說，奧陶琵斯也明白她有著戰亂世道下所沒有的單純天真。但際遇讓她早熟而處事謹慎，凡事想得很多、顧慮很多⋯有點太多了。
不過或許正是這份謹慎讓她一隻小兔子能從承平世道換了個破地界還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好吧，雖然對於自己屬於陌生人兼告解室的存在，奧陶琵斯心中五味雜陳，但也多虧這點，他知道了小傢伙所有的一切、不曾告訴他人的一切。
「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我會盡可能地教妳、幫妳。後半段話奧陶琵斯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不想為她帶來太多心理負擔⋯不想為此失去了告解室的地位。
「還有，妳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那啥騎士先生的有夠生疏，比稱呼大人老爺還要生疏來著，奧陶琵斯聽了是一千個彆扭。「以後不需要尊稱，直接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們的身份⋯還有輩分，差很多吧⋯？」女孩兒的善意和謹慎讓奧陶琵斯頭上青筋直冒。他眉頭一皺，直接駁回，「交界地不因年紀講輩分，尤其是羅德爾。再說褪色者原本也是為葛孚雷大人服務，跟熔爐騎士沒有差別，一視同仁便是。」
⋯是、是這樣嗎⋯好像很有道理又不太對勁。傻姑娘眼神呆滯嘴開開，明顯是腦袋被唬弄到轉不過來。
雖然覺得不太合理但這裡是交界地、是另一個世界，社會制度什麼的她總不能藍星即宇宙呢是不是。再說她也沒有認識羅德爾的人可以問，所以，那就，相信他應該是對的吧⋯⋯終究不成長在封建制度下⋯還是個魔幻封建社會的女孩兒只覺得邏輯好像有點怪怪地，但是又找不到反駁點，於是她只能放棄制度面的問題，從人性、從心理學的角度去理解另一個層面——直接稱呼名字不會顯得關係太親近嗎⋯？就算、就算真的沒有輩分的問題，直呼名字的話，本來不是那麼親近的關係也會迅速升溫吧？
而且有了小騎士的事情在先，“奧陶琵斯”這個名字總讓她有些心理障礙、有些尷尬難以面對。雖然這些糾結都是她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但是矯情的女孩兒就是感到彆扭⋯
然而千頭萬緒沒卵用，人家是daddy，要妳叫什麼就得叫，這是最基本的態度吧是不⋯艾瑞絲強迫自己只能將奧陶琵斯視為suger daddy，那這麼一想，拿人手軟的責任感讓她倒也不是那麼開不了口了⋯畢竟，雖然兩人的關係之始並非她所希望，但總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對此艾瑞絲儘管不時罵著這破交界地但她也心懷感恩。她很清楚自己遇到太多好人好事，在飽受戰火的世道這簡直不可思議到像是主角待遇了，她心裡都有數的。
「謝謝你帶我離開諾克隆恩，我要去找老師了，接著會去摩恩城拜訪弗洛先生⋯」女孩揉揉眼睛，主動把接下來的短期行程跟奧陶琵斯說了個大概，乖巧地像是小學生跟老師報告功課⋯奧陶琵斯忍住把她揪進懷裡亂揉一通的衝動，做一個嚴肅而令人畏懼的熔爐騎士。
「對於瑟濂，我的看法跟布萊澤一樣。如果妳願意接納我的意見，我會建議妳不要告訴她關於盧瑟特的事情。」說到正經事，奧陶琵斯正色道：「起源派的魔法師本來就劍走偏鋒，如妳所言瑟濂被卡勒羅斯打壓到如此不堪，妳無法保證她會不會因為急於想要擺脫目前的困境而更加激進、甚至不擇手段。我知道妳不想欺騙瑟濂，但比起欺騙帶來的不安，妳更在意她的安危不是嗎？」
奧陶琵斯一槌定音，「沒有說出口就不叫欺騙。」
艾瑞絲明白的，她早就想通了。
就像人說死了之後能上天堂，但是就算真有上了天堂的人也沒法告訴你，所以你永遠也不知曉他是不是真的上天堂了。
魔法師捨棄自己的肉體，那麼他們是脫離了這副軀殼，以量子型態進入宇宙、甚至是更高維度的層次繼續探索著星空，還是就是人們廣義上的死亡——靈魂雖然不滅，但你已不是你，只是能量粒子的存在⋯沒有人能說得準不是嗎？畢竟交界地的歷史這麼久遠，經過了不知多少個千年萬年，卻從不曾見過肉體消亡的魔法師以任何形式回來吱個聲過。
女孩低著頭，悶悶地跟奧陶琵斯道謝。看她這副小模樣，奧陶琵斯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妳不是說看不懂魔法卷軸，拿出來我幫妳看看。」
女孩對於轉移話題喜聞樂見，連忙翻出自己拿到的魔法卷軸給奧陶琵斯看。這副乖巧地小學生等著老師指導功課的模樣，看得奧陶琵斯又是嘆了一口氣，為兩人茫茫、不知何時才能撥雲見日的前路。
不過，當艾瑞絲將手上的卷軸攤在他面前時，結合她這一路的經歷，奧陶琵斯幾乎可以肯定她的命運跟星月律法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了。但無所謂，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熔爐騎士是葛孚雷自初始熔爐所創造，說起來他們的核心本質和信仰之源該是初始黃金樹，但創造他們的人卻是為鳩佔鵲巢的黃金律法服務。故而儘管他們算是為黃金律法做事，對黃金律法卻沒有特殊的情感與執著。熔爐騎士的職責是葛孚雷與蒙葛特。在不衝突職責的前提下，交界地的律法大戰最後會是由誰勝出都與他們無關。
再說了，黃金律法已經衰敗，律法遲早更迭，與他們有不有關又如何？螳臂擋不住時代的巨輪。
在奧陶琵斯的指導下，艾瑞絲不但把亙古黑暗跟盧瑟特的流星魔法給看懂了，還把靠著英格威爾跟勒緹娜等三個魔法學渣給勉強拼湊出來的亞茲勒彗星砲有了更深層的理解，做到簡化精進、減少無謂的魔力浪費⋯女孩兒看著daddy的眼神充滿了崇拜，像是裝滿了一整個眼瞳的星星。
⋯兩位熔爐騎士能混到首席不是只靠蠻力，於是不算學霸但就現有的學習材料來教學指導還是很OK沒問題的奧陶琵斯真心無法理解學渣的腦子是怎麼運作來著。但這不妨礙他享受女孩的景仰。
於是好崇拜好仰慕daddy的女孩兒突然又想到了，那啥daddy是經歷過破碎戰爭的英雄來著，問問他英雄墓地的事或許能得到一些情報吧？想到就do it的女孩也就問了，當然目的和原因都一併告知。
「⋯那種東西妳要就跟我說，我去拿給妳。」
「⋯⋯⋯⋯⋯」
「反正現在不能歸樹，那種東西別說放在樹根旁，就是放在黃金樹旁邊也沒什麼用，時間久了就是一堆粉。」
「⋯⋯⋯⋯⋯」所以說，讓她，讓英格威爾，讓奧雷格．粉末等三人糾結了那麼久，另外兩人直到死都還在糾結的事兒就這樣就解決了⋯？？？女孩兒一臉癡呆地楞看著奧陶琵斯。
⋯奧陶琵斯看她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是想進去走一遭、親身冒險比較有儀式感啥的⋯直男與嬌花的思想遠遠不能相通，他好言勸道：「英雄墓地比一般地下墓穴更危險，裡面不但有機關還有魔物盤據⋯邊境英雄墓地裡陪葬了不少流放的受刑士兵跟失鄉騎士，既然不能歸樹，他們多半都化為靈體在裡頭徘徊。另外我沒記錯的話，葛孚亞好像塞了個接肢貴族進去裡面守墓⋯最初在設置機關的時候，瑪雷家族還在外圍弄了片毒潭什麼的⋯總之那裡很危險，妳不要進去。」
艾瑞絲看著奧陶琵斯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正想婉轉地表示你怎麼會覺得我想進去、我也不過就是回答地慢了點⋯的時候，奧陶琵斯丟下的一顆大雷瞬間把女孩兒炸飛出去。
「在沒有王命指派的平時，我的職務就是跟另一個下屬一起守英雄墓穴。」
「⋯⋯⋯⋯⋯」就是座英雄墓穴而已需要兩個熔爐騎士守著嗎⋯不，等等，他說什麼？下屬？？
「⋯請問，你說的下屬的意思是⋯」小兔子的本能已經讓她察覺有異，頓時口乾舌燥、話也說得艱難。
奧陶琵斯不明白她的艱難，但也懶得問，反正制度講解而已，沒什麼，想知道就為她解釋，便詳述道：「熔爐騎士團有兩個分支、分別持劍和長矛，兩個分支又選出各自的首席，就是我跟志留亞⋯」話才說到一半，女孩兒咚的一聲直接栽在奧陶琵斯身上，接著她虛軟無力地整個人沿著堅硬的胸甲往下滑、整張臉埋進了人家褲襠處⋯奧陶琵斯直歸直，還不至於覺得她這是突如其來地想嚐嚐他的那啥來著⋯但這反應又實屬奇怪了億點點，便也不好開口問，只任她就這麼將臉埋在他的雙腿之間⋯兩人就定格在這奇怪的畫面上。
女孩兒沒有反應，因為內心世界的女孩兒正在崩潰。
是了，她就說奧陶琵斯這名字怎那麼熟悉呢，好像隱約在哪聽過來的。
所以當初小騎士跟她說這名字爛大街時她也就信了，因為她心裡一直隱隱約約似乎對這名字有印象，於是順著小騎士的話被引導被連結、形成了一種“哦我似乎的確聽過這名字還不止一次，所以應該是挺常見的沒錯了”的既定觀念⋯後來當她知道騎士先生也叫這名字的時候，在“我被欺騙了”的前提下，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也只是這個名字其實應該沒那麼常見，是小騎士冒了人家名字⋯
但是現在她終於知道對“奧陶琵斯”這個名字的熟悉感是哪來的了！不就是人們在酒館、在圓桌廳堂、在杯觥交錯的口耳傳說中流傳，熔爐騎士團的鬼見愁大隊長．首席．奧陶琵斯嗎！？！？！？
她之所以現在才確定不就是因為她一隻菜雞誰會跟她提到熔爐騎士首席的名字啊！她又不會刻意去聽人家談天的內容，頂多就飄過她的耳邊她哪會去在意、只有潛意識會幫她記住但又不會主動提醒她啊！！女孩兒驚恐，女孩兒痛苦面具，女孩兒爆裂怒濤，女孩兒為了小騎士的膽大包天而心神俱裂！！！！！
女孩兒的臉埋在奧陶琵斯的屌邊久久不動跟死了一樣，那時間之長、氣氛之尷尬到奧陶琵斯都忍不住想問她是不是真的想嚐嚐⋯雖然有點突然但他是不會介意，畢竟他們誰跟誰嘛是不⋯然後女孩兒就垂死病中驚坐起地猛然抬頭了，無悲無喜的面容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妳怎麼了。」
「沒事，我、我就是有點太累了，突然眼前一黑，撞進了你的懷中⋯真的不好意思⋯」女孩兒一邊糾結一邊痛苦一邊扭捏，理智回籠後才想起自己的臉埋在人家的襠上好久⋯嗯，首席果然不一樣，體質特別強健，就連丁丁都特別壯實、減壓耐震，整張臉撞上去的衝擊也能吸收還帶回彈呢。
看到小傢伙一副恍惚樣，像個被巴掌打矇了的傻孩子，奧陶琵斯不知道她又想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了，但人家不說你也只能尊重嘛是不。
因為太震撼，理智才剛回籠一下下就又神遊到仙女座星雲的女孩兒突然神經傳導接錯端的冒了句：「啊⋯你的血是金色的⋯那你那個⋯是不是也是金色的⋯啊⋯！」話脫口後女孩真．猛然回神，大驚失色地想要為自己的唐突轉移話題時，奧陶琵斯倒是先回話了，「⋯是金色的沒錯，妳想親眼見見嗎？」雖然小傢伙總說自己是個正經人，但是這⋯算了，很難說，說不定是被那個血指帶壞的，那傢伙一看就心術不正、就是個標準的蒙格溫人來的⋯⋯
「！！！！！」親、親眼！女孩兒驚滔駭浪，孟克吶喊。
她知道中世紀的人在衛生方面比較不羈，但是大喇喇在別人面前開大的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其實她會冒出這問題是她腦子突然閃過好幾次在寧格姆福看到金色的便便，多少次她的心裡那叫一個疑惑，但是去問人這問題也太輕浮了，所以本來她已經打算把這問題永埋心底、成為心中的艾爾登大哉問．無解之章的其中一條，想不到今天居然那啥心隨風動地就脫口而出⋯等等，難道⋯對了，寧格姆福的熔爐騎士比較多，所以莫非她看到的⋯⋯女孩兒瞳孔巨震，漩渦似地久久歸不了原位。
不，她不能怪人家沒衛生啥的，就是她那兒的當代也還是有這種事⋯還不少。更別提這個時代，哪來的公共廁所呢，整個天地就是一個巨大的公共廁所不是嗎！這是正常的！像她跟貓貓一樣每次都會挖小土坑還帶埋起才是不正常，是無法入境隨俗的窮矯情，是吃飽太閒！！！
「倒是⋯是不用親眼⋯不用那麼客氣，就是⋯喔、喔喔，熔爐騎士的堆肥一定人人都想搶⋯可以自己開產銷班自產自銷呢⋯好、好厲害啊⋯⋯」那啥，這事兒實在太尷尬，儘管女孩兒努力地做一個貼心又婉轉的小解語花、用她的方式為daddy化解這個話題，但她真的不確定一般人遇到這種話題會怎麼說，於是不可控制地憑著本能胡言亂語了起來。
「⋯⋯⋯⋯⋯」
有那麼一瞬間，奧陶琵斯真的想不管不顧地把頭盔給掀了，掐著她的雙肩前後搖晃，好好問問妳的人生到底都遇到了什麼？？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對吧？？？
Notes:
金色排泄物，盧恩熊跟蚯蚓臉都會掉，但是機率不高。熔爐騎士不會掉（認真，嚴肅）
Chapter 130: 今天也是魔女與騎士相看兩生厭的一天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起源派倒台之後，主事者以及影響力特別大的幾位分別被囚禁在遙遠而隱密的地方。
亞茲勒和盧瑟特的身體已經開始結晶化，行動較為不便，抵達的過程還算順利⋯如果忽略掉那一路上的凶險。但瑟濂不一樣。她年輕力壯、對於復興起源派野心勃勃，跟卡利亞保守派、跟學院樞機會的你死我活互相傷害更是讓她不可能束手就擒。她如果是坐以待斃的人，起源派也不可能發展至此了。
在被囚禁的路上，瑟濂僥倖地讓分靈體逃了出去，還帶走了隨隊押送的南瓜頭士兵。
被壓榨到只剩最後一點殘值的可憐人，已經精神崩壞卻還保有些許自我意識，只要用對了方法、小心點別去刺激到他，仍然是優良的勞動力。
夜晚時瑟濂趁著看守換班，藉著小解的機會分靈逃走，南瓜頭士兵察覺有異，追了上來。然而就在瑟濂要對他痛下殺手的時候，她發現這粗鄙骯髒的男人竟沒有攻擊的意圖。瑟濂想了想，便帶著他一起走⋯是基於有個幫手、有個保護，也是因著某種難以言道的心思——當然，高高在上的學院才女不可能承認自己跟一個身心殘破的低賤鬥士物傷其類、同病相憐了。
瑟濂帶著南瓜頭士兵到了離她本體最近的據點躲藏，自此之後，她過著鬱悶、壓抑到令人崩潰的日子。
漫長的被囚與自囚的日子讓她不知山川年月，瑟濂只能靠著研究學問來打發時間，等待著命運的轉機。然而對一個自信遊走於各流派各領域的學者而言，無法大展長才、獨自一人的求道之路太難走——看不到星空的命運、與盲人無異的魔法師，就好像誤入異界的學者，空有滿腹經綸、眼前堆疊如山的書籍卻看不懂異國文字，只能望書興嘆、一籌莫展。若是有人可以互動那倒還好，懷抱著被打壓、被折磨的憤恨，在無邊無際的孤獨中瞎子摸象的真太痛苦，太令人絕望了。
在看不到盡頭的孤寂與等待之中，瑟濂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意志就快要潰堤，跟那個男人一樣。
所以，當傻呼呼的小褪色者闖進這潭死水時，瑟濂的態度是激動了點，是急切了點。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命運來了⋯就算不是也沒關係，至少，有人可以陪她一起等待命運了。
起初，她是真的當作打發時間。
在瑟濂看來，小姑娘雖然有資質但不及她在學院裡所接觸到的菁英階層，所以儘管彼此以師徒相稱，艾瑞絲其實更接近助手，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徒弟。
但是付出真心可以換來真心，瑟濂為人詬病的是她對於研究學問的狂熱，而不是做人的態度。
於是在兩人的相處中，瑟濂對傻呼呼的小徒弟是超越公領域的真心付出。她教導著小姑娘關於在交界地上的一切，學問，人文風俗，做人處事⋯等等種種，而小姑娘也全心全意信任她。她們兩人早已超越了傳統世俗的師徒關係，更像是母鳥與雛鳥的教導和傳承。
其實瑟濂當然很清楚自己的確是激進了點，所以儘管不會對於起源派的理念有任何隱瞞，但她也不會要求小徒弟得照著他們那一套來——這一是瑟濂怕嚇到她，來自承平世道的小白兔無法理解在交界地上無論身份、遑論立場，每一個人每一天都是活在戰場上。你得不畏懼捨身，你得雙手沾滿了他人與自己的鮮血，才有可能能夠得到想要的。看，那位卡利亞的神人公主不就是如此嗎？那位不惜自毀，已自身為代價換取力量、開出了腥紅花朵的女戰神不也是如此？
其次則是小徒弟的資質和心性恐怕不足以承受起源派的探索方式⋯雖然對魔法師而言，肉體不過是短暫的停留點，但她仍然不希望小徒弟遇到這種事。私心使她不想讓傻孩子去承受那漫長的“中繼”，心性單純的孩子無法面對這些。所以傻徒弟只要像現在這樣，以人身之姿留在她的身邊就可以了。
就是，怎麼說，孩子很好，真的。懂得尊重別人、守分際，算是介在傻與聰明之間，唯有男人運這一點讓老母親一言難盡咬下唇。
⋯那於是，看著心心念念的傻徒弟與那條不要臉的臭老狗同乘一馬前來，瑟濂還是直想揉眉。
雖然也配備了戰馬，但熔爐騎士團其實是重甲步兵，不像黑夜騎兵或是黃金樹守衛，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團。直屬國王的菁英騎士團配備那是無人能及，除了全身的盔甲和武器是用罕見的特殊金屬打造、更勝黃金樹騎兵團，就是他們的戰馬也是全身特殊金屬打造的馬鎧⋯而這筆國政支出也就成了裁撤熔爐騎士團的理由之一。當然，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總之，一米七的小姑娘坐在巨大的戰馬上，坐在一個連人帶盔將近三米的彪形巨漢懷中，明明是快被吞進深淵的壓迫感孩子還傻呼呼笑呵呵地，操著老母親的心的瑟濂真的是⋯⋯當女孩介紹兩人認識，明明相互鄙視對方卻還得為了小姑娘裝作初次見面、客氣而帶著生疏地問候彼此時，瑟濂是打從心裡想吐他口水。雖然分靈體吐不出口水。
說真的瑟濂也不知道傻孩子圖個啥，說她是貪圖人家的色相嘛，人家可是連“熔爐騎士長得像死亡鳥”這種垃圾鬼話都說出來了；這要說她是慕強嘛，她不但沒半點意思要跟人家走，連連絡方式都沒問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把人家吃乾抹淨就跑的渣女；那要說是貪圖錢財也不是，畢竟她可是從不想主動聯繫人家，只在遇上奧陶琵斯的時候將贈與的物資不問好壞地照單全收⋯那態勢更像是長者賜不可辭的意味來著⋯那所以孩子到底圖個啥？
最後，瑟濂下了結論，孩子真的太缺愛了，嫩生生的傻兔子怎麼可能是奧陶琵斯這條老狗的對手，是吧⋯如果有一天，她們彼此命運中最波瀾壯闊的那一段過去了、能回歸平穩的日子了，到時傻徒弟要是還沒有決定落角處的話她一定把她接到身邊，她們師徒倆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就像，曾經在這裡的那段過往⋯⋯喔，要去除掉狗姪子的部份⋯就算還會有隻臭猴子替補上那也比奧陶琵斯這傢伙好多了。
總之，魔女與騎士一陣成年人的社交式假笑與寒暄後，傻孩子屁顛屁顛地去為狗男人送行⋯此時瑟濂再也忍不住，摘下頭套揉了揉眉心又抹了把臉。
其實瑟濂已經可以篤定，不管傻徒弟的命運是什麼，跟奧陶琵斯肯定是糾纏不清了，還有塞恩那隻臭猴子肯定沒機會了⋯或許奧陶琵斯可以容忍梵雷，但他不可能接受塞恩——雖然放浪不羈又匪氣十足，但其實更貼切塞恩的名詞，是紈絝。
男人的競爭性只有在遇上與自己沒半分可比性以及遙遠不可及之人時才會啞火。儘管處境有點飄渺有點尷尬，但熔爐騎士的功績跟身份，以及在全境統治者身邊的地位都是實打實的。所以放眼交界地，小領主就算了吧，半神之身的大領主們瘋的瘋死的死、要不就是介在死了跟沒死之間，那麼除了羅德爾之王跟艾爾登之王，論身份地位誰能讓熔爐騎士遙不可及呢？
癩痢頭的孩子親媽還是有濾鏡、還不知道自己一語成讖的瑟濂突然覺得腰有點酸，膝蓋也有點痛，於是分靈體不存在疼痛但是覺得自己瞬間老了好幾百歲的老母親扶著腰彎著膝，另一手扶著牆，佝僂而蹣跚地走回了地下室。
＊＊＊
事實上，艾瑞絲對熔爐騎士並非沒有畏懼心，就算是奧陶琵斯也一樣。
若是撇開對百相之力的歧視，熔爐騎士的名聲其實不差，因為他們只忠實地盡責服侍之人的命令，從不為個人私慾而燒殺擄掠。
但是在艾瑞絲實際跟這些騎士接觸的過程，她覺得熔爐騎士是矛盾的集合體；他們既是淡化了人類慾望的改造人，也是流著百相之血的人形獸。跟奧陶琵斯的親密關係中，這種感受就更強烈了——在性愛中他並不粗魯，很多時候甚至挺溫柔，但是他的行為也的確能用粗野而狂放來形容，就像被包裹在冷冽重甲底下的獸性。彷彿，卸下甲冑後的不是人類，而是一頭嗜血獸。
並且，雖然感知力一言難盡，但艾瑞絲還是能清楚感覺到熔爐騎士們身上的氣息充滿壓迫感與侵略性。所以就算兩人相處和睦，就算其他熔爐騎士也未曾為難她過，但她對他們就是有著一股出於本能的畏懼。就像弱小幼獸的巨物恐懼症。
基於種種，艾瑞絲對奧陶琵斯的觀感複雜。在定位未明的前提下，她強迫自己不去糾結那些尚且釐不清的心思，把他當成suger daddy、將兩人關係定位在性慾和物質交換上。她必須這麼認為。因為只有這麼想她才能不軟弱不逃避、不因慕強而對他有一絲依賴的念頭⋯只要累了倦了痛了，本性膽小又偏安的艾瑞絲就會想要逃進可倚靠的臂彎裡，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她咬著牙忍下來了，一次又一次，在這個殘酷嚴苛的地界上。
於是，當奧陶琵斯跟她約定好過幾天會把奧雷格的骨灰帶來時，艾瑞絲再三確認真的不需要她跟隨後便腆著臉接受了如此貴重的饋贈⋯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辛勤勞動”後的報酬。
「對了⋯」女孩扭扭捏捏地矯情了半天，看奧陶琵斯始終默不作聲，只好自己悻悻然地開口。
「就是，我那個矮矬窮還得了絕症快死掉的遠親的事情⋯」
「⋯怎麼了嗎？」奧陶琵斯倒不是默不作聲地看她耍猴戲，而是看到她把自己轉成了麻花辮的扭捏態，一時啞口無言。
「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就是，怕你貴人多忘事⋯你知道，就是那個承諾⋯」
奧陶琵斯正想說他知道，他會記得⋯女孩突然暴起，一把揪住他的手、擠著鱷魚眼淚疾聲痛呼，「千萬拜託了！」接著又嗚嗚噎噎地小聲乾嚎道：「你知道，他真的很慘很慘，一把年紀了還是個老處男，姨母說他小時候從馬背上摔下來，那個東西被馬踩斷了半截⋯也就是說可憐他就算沒被踩到也只有五釐米。而且他當時年紀小，所以馬蹄不只把那個踩斷一半，其他地方也受到損傷，不只外觀沒了連功能都壞了⋯他好慘好慘啊⋯聽說他喜歡的女孩子只要看到他那裡都會笑到哭出來，還有調皮的壞女孩用手戳他那裡，一邊戳還一邊笑著說“啊哈哈哈戳不到啊戳不到啊空包彈啊～”⋯你看他都已經那麼慘了還得絕症⋯可惜我這個遠親除了遠遠地同情他之外什麼都幫不上啊⋯⋯」
「⋯⋯⋯⋯⋯」喀嘰一聲，聽不懂什麼是空包彈的奧陶琵斯手心的鏈甲被掐斷了一整片。
⋯認識了女孩兒之後，奧陶琵斯的臉色紅潤了，精神也爽快了。一定要說哪裡不好，那就是他的手甲得頻繁地回工坊維修，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掌心處的鏈甲被怪力給捏到變形脫鉤⋯工匠對此不好多問，但仍是悄悄地有流言傳開——熔爐騎士首席天賦異稟、屌硬可比鋼鐵，並且還有特殊癖好、口味特兒重，不但喜歡戴著手甲自瀆還特別使勁特別費力，以至於手甲正面的鎖子鏈甲損耗程度特別嚴重來的。
噢天兒呀，只要一想到這副手甲是拿來幹啥的，饒是不拘衛生小節、深以為又髒又臭才是不羈男人味的工匠們也一陣寒顫，每次只要一拿到奧陶琵斯大人的手甲一定先丟進活水裡用力洗刷一番才會開始維修。這也是為什麼唯獨奧陶琵斯的手甲維修完後整副那叫一個乾淨如新，有如回到出廠狀態。
⋯已經從笑到快斷氣的志留亞那兒聽到傳聞的奧陶琵斯能怎麼辦，他也很他媽的無奈啊。
＊＊＊
聽著傻徒弟的冒險旅程，瑟濂是真的想哭。
她親眼看著小姑娘這一路走來，一點一點地從弱小逃避成長到今天。她知道傻孩子不僅膽小還很自卑，不知道她的人生都遭遇了什麼，傻孩子從來不肯跟她說。然而聰明如瑟濂能夠在魔法學院那種菁英薈萃地方脫穎而出、站上頂端，絕不可能只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就像奧陶琵斯跟志留亞能穩坐首席也不會是只有肌肉和蠻力的莽夫。
嚴苛的環境與漫長的壽命所造就知識與經驗的累積，如瑟濂塞恩等腦袋靈活之流，誰還不是善解人意呢？
於是瑟濂猜想，比起怕她擔心，更大的可能傻徒弟是害怕不被認同——要說擔心，她在交界地上發生了那麼多破事不也都說出來了嗎？唯獨在成為“外來者”之前的經歷她不曾提過，只無意間漏出了一些隻字片語，讓瑟濂猜到她是來自一個和平到可說是平靜無波的環境，但是她與家庭的關係並不好⋯考量到她的性格，這所謂的不好，多半是至親辜負了她。可是交界地上那麼多人過得那麼悲慘，而她區區與家人關係不好的這種事情怎麼敢開口？瑟濂嘆了一口氣，傻孩子是怕被人嘲笑這是無病呻吟呢。
不管怎麼說，弱小、一無所有的小兔子竟然能夠歷經種種磨難而走到今天⋯如果不是分靈體，瑟濂覺得自己應該真的會哭出來吧⋯⋯別說有貴人相助什麼的，走在危機四伏的道路還能夠完完整整地活下來，有誰不是受多方相助？不可能存在一個人的英雄。
「老師，對不起⋯我，我跟布萊澤的這段路沒有遇到盧瑟特大師⋯」女孩低著頭、絞著手指⋯她不敢抬頭面對瑟濂，害怕自己的心虛被識破——比起因為說謊而讓老師失望，她更害怕被識破之後還是得說出盧瑟特的所在地。
瑟濂起身走上前，一把抱住她的傻姑娘。
「⋯如果命中注定是妳的，不論何時，它都會是妳的。」
大勢未定，事件會牽扯多大，是一個人的命運還是多人的命運，沒有人能說得準。
但是瑟濂能感覺到，時候或許到了，或許，傻徒弟真的是她的命運。
「徒弟啊，記得以前為師曾告訴過妳一些⋯關於為師現在的處境。」女孩從瑟濂懷中抬起頭，淚眼汪汪地小臉蛋用力點了點。傻乎乎又全心信賴的模樣讓瑟濂躊躇再三才開了口，跟艾瑞絲把所有的一切都詳細道來。包括她們起源派是如何倒台，她的現況如何、在何處等等。
「那些卑鄙的東西口口聲聲我們是不入流的邪魔歪道，但若不是為了我們研究出來的成果、那些他們嘴裡看不上的髒東西，他們根本不可能留我一命。別真以為這些老傢伙是想維護名聲才不殺我們⋯」瑟濂咬牙切齒、恨恨說道：「如果不是我的腦子裡還有點東西可以當成籌碼，妳以為他們會在乎拷打我的時候得小心點、別把人給弄死了，妳以為他們會在乎折磨我的時候只要軀幹的骨頭沒斷、別失血過多就隨便折騰嗎⋯」女抱住情緒越來越激動的老師，哭到發抖。她的夢境都是真的。不，甚至更慘。
「星星已經墜落，為師的命運也開始流轉，卡利亞的保守派勢力很可能會趁此機會對我不利⋯我可能會被殺。徒弟啊，我已將靈魂安置進源輝石裡、取代了心臟的存在。現在為師想請求妳去將源輝石從我的本體內取出，再將它安置到新的身體裡。我希望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先把自己的靈魂交給妳——後續的細節等妳將源輝石取出後再說。」艾瑞絲點頭如搗蒜，沒有絲毫遲疑。
她怎麼可能拒絕。
永恆之城她都硬著頭皮闖，現在終於能把老師救出來了，她怎麼可能拒絕。
瑟濂對於傻孩子掏心掏肺的真誠儘管欣慰卻還是忍不住憂心，「漫步靈廟的平原上有不少無頭士兵，他們通通都是靈體型態的亡者，身影能忽地消失再出現到妳的身旁，十分危險⋯」瑟濂解釋起那些為了追隨主君而赴死、自願斬斷頭顱的靈廟士兵，從此便以受詛咒的無頭靈體型態滯留於交界地。
漫步靈廟，走遍半個交界地的艾瑞絲當然見過。
只有下肢的石頭巨獸，頂著一座偌大的圓塔、搖搖晃晃地徘徊，永不停歇。四腳巨獸的方下正中間懸掛著一口大鐘，隨著巨獸的步伐，鐘身與裡頭的擊錘擺動，撞擊出醇厚棉長的洪偉鐘鳴。艾瑞絲只遠遠地看過這名為漫步靈廟的巨獸⋯她一步都不想靠近這完全脫離唯物世界理解的存在。
話說，交界地的靈體是可以被觸碰、被“殺死”的，用魔法或是物理攻擊都行，是半實體化的存在⋯艾瑞絲真心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概念。硬要解釋什麼話，或許可能大概是某種能量或是力量，讓一部分生靈的靈魂因著執念或是大地能量的淤積造成了滯留，形成了過於濃郁、以致成為半實體狀的能量團塊。當他們再次消亡時，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也就是他們比那些直接就死了吧散了吧的生靈多了一道轉換程序？？？
至於骨灰，艾瑞絲的理解，那是過深的執念致使不散的靈體。只要這片大地不是死星、依舊留存著能量，那麼他們將永不消亡。
瑟濂拿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將它攤開後在上面畫畫寫寫了好片刻，接著交給了艾瑞絲，「這是啜泣半島的地圖⋯為師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只是不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也不敢斷言妳就是我的命運⋯」瑟濂嘆了一口氣，感慨萬千，「如果是妳的話，為師既放心又擔心⋯徒弟啊，妳一定要小心，沒有什麼比自身的安危更重要。」
接著瑟濂問起了奧陶琵斯⋯算是了解一下兩人的進度⋯
那啥，老師問女孩也就說了，當然太過詳細的那些啥啥是不可能說的，艾瑞絲就只是簡略跟瑟濂說了這次跟奧陶琵斯的相遇⋯不是她想隱瞞，而是他們的對話裡大部分都是不能或不願告訴老師的事情。然後除了不便訴諸的對話之外，兩人之間充斥著不是單音節的發音就是直男與嬌花在那檔子事兒上的沒營養垃圾話，這種東西能跟誰說呢！
於是女孩兒就這麼四捨五入的扣扣減減，三言兩語地把這次的相遇給帶過。
瑟濂閉上眼，抹了把臉。
她就說拉塔恩貴為英雄半神，就是瘋了也不至於揪著一個又傻又弱的小姑娘不放，最後針對性地給她大盧恩那到底是捧呢還是殺呢是吧⋯搞了半天原來是狗姪子幹的好事來著。
另外，她真的不知道奧陶琵斯到底哪來的臉皮敢把兩人平輩並且不差身份的這話兒給說出，初始熔爐裡啥都有就是沒有羞恥心嗎？還是那位初始之王根本不在乎羞恥心反正自己也沒有，就懶得從初始熔爐裡試著掏掏這其實算是很重要的東西？
瑟濂發誓，假如她手上有一桶水而奧陶琵斯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潑！
看到老師那一言難盡的表情，女孩兒想著或許是不認同她跟奧陶琵斯的來往。她不好跟老師說她要求自己把奧陶琵斯當成利益交換的對象、怕老師會擔心她這是“女人，妳在玩火”，於是她只能變相地稱讚奧陶琵斯對她的善意。
「老師，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不太正常，但是妳放心我不會對他有不切實際的期望，而且除此之外他是真的給了我很多幫助⋯」接著女孩巴拉巴拉地說起奧陶琵斯教她魔法啥啥的，連之前贈與她物資以及救她的命的那些事也重提了一次，「我覺得他就跟學長、跟弗洛先生一樣，看起來不好相處，其實是個好人⋯當然他沒有他們兩人那麼正直，也沒有那麼和善⋯」女孩兒扭扭捏捏地為奧陶琵斯摳優點。
⋯妳學長一點也不正直。土匪進城那是在汙辱和善這個詞兒。他被那個杜鵑嚇得瑟瑟發抖那都是假的。是他力有未逮而暫時屈居人下，只要被他找到反殺的機會他能親手把敵人捅出三十個對穿來引光。
至於妳那位弗洛先生，他就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瑟濂為傻孩子對於好人的定義，忍不住又抹了把臉，接著再抹了一把。
Notes:
話說，鎧甲這東西就是個奢侈品，在普通輕型鎧甲加武器的價錢就相當於可以買農莊的時代，重甲騎士的裝備費用非常可怕，更別提還要幫戰馬也上馬鎧。
所以如果國王要養一個沒有自己的領地和產業、可以自己賺錢生錢的騎士團，還要幫他們用超高檔材料做制服的話那根本就是吞金獸大隊，會非常非常非常花錢。
由此可知，解決亞壇高原的貿易往來以及輝石輸送問題至關重要（bu其實從瑟濂本體的對話可以感覺到她的精神是真的被折磨到有億點點不穩定了。
Chapter 131: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跟瑟濂談了很久、聊了很多，大部分都是瑟濂在說，艾瑞絲在聽。
或許是因為盼來了命運的轉機、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瑟濂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理想與抱負，彷彿回到了遙久遙久之前，一個資質優異卻身材矮小的少女，在進入了嚮往的魔法學院時、那自信而神采飛揚的模樣——她的眼睛裡，盛滿了夜空中的星星。
看著瑟濂那幾近狂熱的情緒，艾瑞絲為老師的命運終於能有所改變而開心，卻也忍不住擔心。
於此同時她也理解了，為什麼已經能探索星星了，老師對於求學之道的態度卻依然沒變⋯便捷快速有效率的方式可以獲得的知識量更快更龐大，那麼，用慣了網路與洗衣機的人類怎麼可能回到只能用自己的雙眼和雙腳看世界、得用手洗衣服的生活呢？
星星墜落了，但你還記得星星閃閃發亮的模樣。而你又找到可以繼續探索星星的方法了。既然如此，怎麼可能放手呢？
「老師⋯假如、假如有一天妳真的回到學院，也奪回一定的掌控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激進，能溫和一點⋯妳看，現在星星的封印已經解除，魔法師又能看到星空裡的命運了⋯我知道老師的資質很好，可是其他人跟老師不一樣⋯他們⋯」艾瑞絲從不曾將自己的觀念硬是灌輸給他人，更何況是一個已經為此信念付出一切的人。所以雖然她認為勸還是要勸、無論如何都得勸，但她仍然手足無措地那叫一個沒底氣，「老師，我希望學院在妳的帶領下常走得長長久久，我⋯我⋯⋯」
「求求妳了⋯老師⋯」女孩淚眼汪汪地看著老師，軟呼呼地令人疼惜。
瑟濂的觀念當然不會因為傻徒弟的一泡眼淚就改變，但不諱言她曾反思過，自己是太過急切了，根基還不夠穩固、勢力不夠龐大，就把動靜鬧得太大，以至於招來多方打壓。
此外瑟濂也發現，雖然起源派人數眾多，但真正願意不顧一切的狂熱者卻算不上多⋯此前她認為是他們的決心不夠堅定、阻礙了起源派前進的步伐而忿忿不平，但在長久的時間沉澱下她有了更加客觀中立、切合主流意識的想法——人終究偏安，想在穩定的環境中求進步，否則學院也用不著在破碎戰爭時把大門給封上了。當然封門有諸多政治考量，但其實這也是學院內的主流民意⋯魔法師們是學者，不是戰士，他們想要的是浸淫在學術殿堂內醉心求知，而不是髒兮兮地廝殺拚搏、在無謂的地方浪費掉生命。
故而將此心態套用到求知的方式上也同理可證，儘管魔法師認為肉體不過是短暫的停留點，但這並不表示他們想加速進入中繼狀態。
想通之後，瑟濂嘆了一口氣，是吧，的確不能拿自己的標準和決心來要求他人。
責難無以成事。
於是瑟濂也把想法跟艾瑞絲說了。她拿起帕子替傻徒弟抹了抹眼淚，有些無奈地說道：「我會讓他們繼續用以前的方式探索星空。」瑟濂沒有承諾關於自己的任何事。女孩愣愣地看著老師，覺得先這樣也沒關係，一步一步地勸勸老師吧。女孩抱住瑟濂，鼻子吸個不停，瑟濂也拍著哄著她的傻姑娘。
艾瑞絲被老師哄到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幼稚、多大的人了還要人家當成孩子照顧，於是僵硬地轉移起焦點，跟瑟濂研究地圖路線。瑟濂對小徒弟的傻模樣也是習以為常，她笑得溫柔，兩人便討論起她所收集到的、關於啜泣半島的資訊。
「啜泣半島終年苦雨不歇，因而得名。」瑟濂說道，然而艾瑞絲一聽這敘述就知道又是個潮濕的地方⋯不，肯定比利耶尼亞還要潮濕，隨即整張臉皺了起來，像個老婆婆一樣。
「⋯⋯⋯⋯⋯」瑟濂哽了哽，努力裝作沒看到，繼續說了下去：「啜泣半島的亞人非常多，用割據一方來形容也不為過，不過妳跟亞人打交道的經驗多，這點為師就不說什麼，妳自己小心為上就是。至於這裡⋯」瑟濂指著地圖，「妳見過小黃金樹的守衛嗎？守在小黃金樹附近，身體已經半樹化的士兵。」女孩點點頭，瑟濂晗首，「妳身上有奧陶琵斯的氣息，此外妳說弗洛在摩恩城，那妳可以如實告知與他們妳跟兩位熔爐騎士有交情。或許他們會傳信查證，但多半不會為難妳。」
「麻煩的是這裡⋯」瑟濂指指地圖西邊，「這一帶有很多無頭士兵徘徊，聽說他們雖然能夠靠著消失身形來瞬間移動，但距離不長，感知力也一般，所以應該不算太難躲避⋯聽聞遙遠北方的索爾城裡有一群化為半靈體的失鄉騎士，他們移動的距離能追著妳到城外，且個個勇猛無比，當中不乏以一檔百的人物⋯幸好這些靈廟士兵不致如此，但妳還是要非常小心。」
⋯本來勉強還算有點被安慰到的女孩隨即想到勒緹娜要去的地方好像要通過索爾城來著？？？女孩兒倏地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從椅子跌落在地上狗吃屎。
「⋯⋯⋯⋯⋯」這又是怎麼了⋯瑟濂看著雙眼空洞無神、彷彿死了全家連帶門口養的看門狗跟狗全家大小的傻徒弟⋯哪怕她的樣子稍微正常點瑟濂都能關心一句這是怎麼了，可這副模樣⋯怎麼說，有種死了全家後去問倖存者妳現在心情如何？難過嗎？⋯的感覺。這種事情只要是個正常人就做不出來⋯是吧。
瑟濂將傻徒弟從地上像提懸絲傀儡一樣地扶了起來，女孩兒失魂落魄地跟瑟濂道謝後就頭也不回地往房間走，像個飄盪的遊魂。
＊＊＊
那啥，答應了的事情是不能反悔，但是不妨礙女孩兒心中的巨震從瞳孔震到了靈魂。
突然間，艾瑞絲感知召魂鈴的鳴動，把她從行屍走肉給喚回現實世界，她從善如流地搖鈴，出來的果然是勒緹娜。
艾瑞絲在勒緹娜跟前跪坐，美麗的白金之子輕輕撫摸女孩的頭髮，溫柔地說道：「不用勉強，其實當初將任務請託予妳之後我就後悔了⋯是我太急切了。我這麼說並不是否定妳，正好相反，一路上看著妳的努力，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勒緹娜看著淚流不止的女孩，「我看到妳的毅力和勇氣，妳有著正直無私的美德。於此同時，我也更加後悔。北方大地深處的化聖雪原是個極為凶險的肅殺之地⋯我不該將如此重擔自私地加諸在妳的身上。」女孩流著淚、拼命地搖頭，她自覺承擔不起勒緹娜的高看。
她哪是什麼正直無私的人呢？她哪來什麼毅力跟勇氣呢？就算是走到現在，她還是無時不刻想逃避、無時不刻害怕面對“恐懼”⋯她只是⋯只是，她只是身不由己罷了。或許，女孩想著，她之所以接受命運的安排，龍潭虎穴也去闖，是不是有一種可能，其實在她的潛意識裡抱著：我如果完成任務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我如果在任務中因公殉職了說不定也可以回去？就算這裡只是一場夢境，能做上一個這麼波瀾壯闊的夢也夠了、到時候我一定把這個夢寫成一本書⋯
只不過如此一來，她勇闖交界地的表象之下，究竟是積極地接受命運，還是逃避的極致？
勒緹娜否定了女孩的自我否定、為她拭去滿臉的淚痕，「妳可以在旅途中為我物色英勇雙全的騎士，將物品請託給他⋯我相信妳的判斷。」女孩不停地道歉，對勒緹娜許下承諾——我一定努力完成妳的請託，但若我力有未逮，則務必盡最大的能力為妳物色適合的人選。
勒緹娜正要回應，突然她停頓片刻，突兀地對女孩說道：「⋯那位大人，阿史米，她有話要跟妳說。」艾瑞絲懵著臉，點了點頭。勒緹娜的身形化為一縷紫煙散去後接著是一大團紫色膠狀物憑空出現、砸落在地後回彈，逐漸化成了跟女孩一模一樣的紫白色實體。
「⋯⋯⋯⋯⋯」那啥，阿史米本是想把話說完就閃人，但是看著小褪色者那張哭唧唧的臉，她有點過意不去了⋯人家的溫情時刻妳橫插一刀破壞氣氛、狗急猴急地把人家趕走，阿那三秒完事後是要不要叫勒緹娜回來⋯回不回來都很尷尬好嗎⋯就算是人造人也還是有羞恥心的阿史米清了清喉嚨，僵硬地安慰起小褪色者——說來也是尷尬again，雖然同樣是人造生命，阿史米是造王者的產物，白金之子的命運與之相比太悲慘了，但她也不能說這是地面上的諾克斯人幹的事就與她無關，是吧⋯總是有責任。
儘管搞不清楚狀況也還是接受了中途換人事實的女孩兒不多問，就這麼靜靜地待著⋯都專程趕人現身了，真有什麼事情要說的話遲早都會說的。
果然，一陣毫無技巧地瞎哄孩子之後，阿史米奔向主題，告訴女孩她感知到有墜鷹的骨灰靈體，女孩點點頭之後阿史米接著說道：「如果妳願意參考我的提議，我會建議妳強化他們的力量⋯他們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弱不禁風，墜鷹是非常熟練的奴隸軍團。」
艾瑞絲沒有回話，因為她的大腦卡住了。女孩兒正努力思考阿史米話中的含意。用鈴蘭強化弱不禁風跟但是非常熟練的奴隸軍團⋯這關聯性跟必要性跟意義是什麼？？？
「⋯⋯⋯⋯⋯」好吧，勒緹娜說過她是來自遠得要命星星的外來者，雖然不太能想像他們那兒的環境但沒關係，她會試著理解。今天的阿史米也努力地對女孩兒進行單向磨合。
「奴隸要為主人衝鋒陷陣，也是主人的防禦。而且他們人數眾多、默契十足，會是妳在除了我之外的好幫手。」作為未來可能的地下的王、夢中已經成為地下的王，王者阿史米理所當然地無視了其他所有人。
奴隸軍團，即便在藍星的歷史中也是真實且普遍的存在⋯⋯所以很熟練是嗎⋯艾瑞絲明白了，就是心裡有些難受，墜鷹軍團的待遇比起艾瑞絲所理解的奴隸軍團明顯差多了。
艾瑞絲點點頭，謝謝阿史米的提點，但是女孩不懂就問，她能呼喚出的靈體數量取決於什麼？
「取決於他們是否同時死亡，並且是否同樣帶著強烈無比的執念，以及對大地之力的耗用程度。」阿史米接著解釋，之所以有些地方能喚靈而有些地方不能，是因為大地上並不是每一處都蘊含著同樣濃度的大地之力。而那些大地之力不只可以喚靈，也可以讓感知力高的生靈、魔物感到舒適。故而若是一個地方寄宿著強大的生靈，位置通常會在該地的大地之力最濃郁的地方。
⋯簡而言之就是地脈能量豐沛的地方大家都喜歡，所以這些地方儘管可能寄宿的強大的怪物，但同樣地也可以不講武德喚靈圍毆你。至於一次能喚幾個靈體這比較玄學，不同時間不同狀態下死去的靈體可以並存在魔法空間卻不能同時喚出，或許是那些變數造成了他們缺乏與彼此、與地脈的能量共鳴，所以無法共存在大地上，但是可以共存在量子空間；其次還得看靈體本身會耗用多少地脈能量⋯⋯大概可能也許是這樣的概念？？？女孩兒腦中的CPU有點過載了，表情越來越呆滯，嘴巴張到快可以塞蟑螂。
「⋯⋯⋯⋯⋯」這又是怎麼了⋯阿史米無語菩薩。
「啊對了⋯」女孩從恍神中回魂些許，問了當初那位能模仿她的銀色淚滴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啊⋯」阿史米瘪瘪嘴，「那傢伙跟我一樣，都是諾克斯人意圖造王的產物。不過就算是仿生淚滴，還是有著區別性。他“出生”的時間晚，能力不算強大⋯也多虧妳運氣好，當時脫了個精光，否則他會模仿妳所有的能力。」發生在兩人相識之前的事情勒緹娜都跟她說了，所以阿史米也知道了小褪色者用木塊做了個小墓碑一樣的東西，至於她在上面刻下的異鄉文字是什麼並不重要⋯這是阿史米第一次有了些異樣的感受。
「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能力呢？」
艾瑞絲注意到阿史米提到同類的時候，情緒的波動幾乎沒有，跟那些諾克斯的女劍士完全不一樣，於是她試著用仿生人、AI機器人的角度去理解阿史米。
「我無法解釋，不過在接近妳的時候就可以感知到妳的能力了。」阿史米說道：「我們是由介在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淚滴幼體所製造出來的人造生命，不能以熔爐生命的角度看待。就像白金之子不是靠魔力施用魔法，而是靠感知力。至於我們的造物主是誰、起源核心與技術來自何處⋯這些我也不清楚，抱歉。」跟艾瑞絲一模一樣的女孩雙手一攤。
「那妳可以知道我的想法嗎？」艾瑞絲接著問，她對諾克斯人的科技越來越好奇了。「妳說他“出生”的時間晚，所以能力不算強大，你們能力的區別性不是與生俱來的嗎？」
「我們唯獨無法模仿他人的心智。」阿史米撙著下巴，思考起那些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棄思考的問題。而於此同時，她也對與夢中的褪色者們截然不同的小外來者感到好奇。好奇她為什麼好奇。
「最初，我們沒有區別性，而是在往後不同經歷的“人生”中逐漸分化出區別。至於所謂能力⋯」阿史米的聲音有些沉重。那個傳說，那個“造物主”與所有諾克斯人的期望，「傳說中，銀色淚滴會模仿其他生物，據說模仿的盡頭會轉為再世，總有一天會化身為王。」
「明白嗎？我們是非人，也不被視為獨立個體而期望。」
「⋯可是，“人”是什麼呢？淚滴跟白金之子都有情感，不是嗎？」艾瑞絲摸摸阿史米的手，輕輕地握住她，「在我的家鄉，我們認為靈魂是真正生命的依據，但是我們還無法驗證靈魂的存在。所以我們的主流觀念認為仿生人或是人造智慧都不是真正的生命。但是就算把人身上的所有器官都換成人造的，只要思考核心、被稱作靈魂起源之處的大腦沒有被換成人工產物，那麼他依舊是“人”。」
「我的家鄉沒有神，只有一大群壽命不到百年的人類整天瞎攪和。但或許就是因為壽命短，所以我們熱烈地燃燒自己，我們讓一切的發展都非常快速⋯⋯那麼，直到遙遠遙遠的有一天之後，為了永生，人類的大腦也被人工產物置換了，但意識仍然保存，又或者精神思維可以被任意的轉移到任何一具載體中，那時，人還是原本定義的人嗎？」
「人造生命有自己的思想，有喜怒哀樂，努力地想活下去⋯拚上一切只為了渺茫的希望。人之所以是為人，是因為我們有理智，有道德⋯可是所謂人類卻心安理得的以物為名，恣意糟蹋、迫害、虐殺改造生命，這是人該有的樣子嗎⋯這樣還有資格稱呼為“人”嗎？」
「在交界地上，我親眼見證了仿生生命、人造生命都有靈魂，那麼，有誰能說你們不是真正的“人”呢？既然你們也有靈魂，那麼人類的特殊性與神聖性將不再，如此一來又有誰能夠說你們是不被選上的人、是不受黃金樹的賜福⋯是污穢的存在呢？分明就是黃金樹為了肅清而刻意排除你們、刻意引導仇恨⋯」想到那些身體畸形的白金之子，想到白金村的慘劇⋯女孩緊緊抱住了阿史米，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淚流不止，像是一直以來為人造生命所壓抑的情緒終於有了出口⋯阿史米的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她的手也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了女孩。
女孩悶悶地哭了很久，直到她的眼睛酸澀不堪，才在阿史米的誘哄下乖乖地更衣爬上床。
兩個女孩一人一靈體躺在床上，艾瑞絲聽阿史米跟她敘述從前的永恆之城有多麼美麗、遠不是現在的沒落能比擬；諾克斯人有多愛搗鼓一些大大小小有的沒的，整個永夜之城繁華昌盛。艾瑞絲聽著聽著眼皮越來越重。在眼皮碰上的最後一刻，她的嘴裡還喃喃唸著：「真的好美⋯古典又魔幻⋯能親眼見到⋯也不枉來交界地走一遭⋯如果⋯如果這個城市能夠自由進出該有多好？」
是啊，美到令人屏息的地下城市，若能自由與地上往來，該有多好。
阿史米為女孩蓋上被子，接著走到門口，靜靜地看著眼神跟氣息都不算友善的瑟濂。
「我不知道妳是不是真如嘴上所說的只想旁觀⋯希望妳不要傷她的心，不要辜負她的信任，她的堅強不是可以妳可以傷害她的理由。」
「我們沒有人類那麼狡詐，所以這句話我要原封不動奉還給妳⋯希望這次的“命運”能夠真正地改變妳。」魔塊魔女？不。
魔球魔女．瑟濂。
阿史米輕笑了一聲，化做光點散去。
Notes:
遠得要命星星，那是一個比遠得要命王國還要更遙遠的地方，但是那裡沒有費歐娜，只有小艾（好難笑）（bu
淚滴幼體文本：製作銀色淚滴的變形生物其中的核心，介在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物品。
Chapter 132: 戰士們
Chapter Text
早晨醒來之後，艾瑞絲坐在床上思考關於人事的問題。
雖然阿史米熱情推薦，但艾瑞絲覺得還是得問問本人意見⋯從前是人力吃緊，得委屈所有人當壯丁兼保母兼心理醫生，沒得選擇。但現在不一樣了。既然人力足夠，那她勢必要徵求本人同意——她帶走墜鷹軍團的靈體，本意就不是要他們當戰力。
一陣輕煙，五位手持大盾與長矛的士兵一下就把房間給擠滿，大家挨挨擠擠地畫面有點荒誕。
艾瑞絲直奔主題地詢問他們的意願。
其實墜鷹的士兵們樣子看起來很可怕，要說是噁心也不為過，當初才會被村民當成怪物打死。但艾瑞絲對他們沒有絲毫恐懼或是嫌棄。她真誠而溫柔地對他們訴說心中的想法，讓他們隨心、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以受尊重的個體之姿，做自己想做的就是——想當個自由而擺爛的馬鈴薯，還是已經習慣了被人使喚一步動一下、雖說是奴隸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不用動腦子的生活模式，選哪種都沒關係，重要的是出自自我意願。
事實上，只要不是特別趕時間或是與人結伴旅行，遇到了地脈豐沛之處，艾瑞絲都會讓想換個環境閒晃的靈體出來放放風⋯畢竟，她能為小夥伴們做到的，也就這樣了。
對艾瑞絲而言，這些小夥伴讓她就算孤身一人也不會感到恐慌，她不再害怕走過死蔭的幽谷、不再恐懼自己在遭遇不測之前就會先被無邊際的孤獨感吞噬。她不是一個人。至於對骨灰靈體們來說，因執念而生的地縛靈能夠被帶著走世界、能有同伴還能回到物理世界晃晃，這是曾經的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而這一切，都得感謝菈妮以及傻呼呼的小外來者——人就是死了也還是希望能被尊重。
「不管昨日種種，既然生命結束了，一切由別人加諸在你們身上的束縛也隨風而去⋯就算因果尚未真正了結，至少你們身心上的枷鎖已經消逝。從今往後，不管想要過著海闊天空的生活方式，還是熱衷為“家人”們分憂解勞都沒關係、都是你們的自由⋯就算情願自我束縛，那也還是出自自己的意願。」女孩看著離她最近的墜鷹士兵，微笑裡帶著歉意，「很遺憾，我無法給你們如同生者的自由，但我希望你們在接下來的“生命”中，能遵循自己的意願、做到“為自己而活”。」
幾位士兵相互對看了一眼之後，可說是沒有任何猶豫，為首的士兵對女孩行了一個鞠躬禮，帶著奇怪音調、沙啞的嗓音說道：「墜鷹軍團，靜候差遣。」語畢，後方的幾位士兵也重複了同樣的動作。
「墜鷹軍團，靜候差遣。」
沒出息的女孩兒又熱淚盈眶了，涕淚齊流那種。
她不會在此時問他們“你們真的想好了嗎？”、“不要勉強唷”⋯因為這是質疑和不尊重——若不是質疑對方的決斷力，又怎麼會在人家鄭重答覆後還說出這種話呢？
⋯幾位墜鷹的士兵看到小姑娘在這時刻哭到臉都糊了，接著開始不停地擤鼻涕，一張手帕轉著換方向擤了又擤、擤不夠換一張繼續擤⋯他們想安慰她但看看自己這副德性⋯也不合適，於是空氣一度沉默，場面一度尷尬⋯⋯
女孩兒任情緒自由奔放到了一個盡頭之後，她心滿意足地將手帕們丟到一旁的小木桶裡，準備等等就來洗，但她突然想到一個來自核心的疑問，便開口問道：「⋯恕我冒昧，我以為你們的執念是想要離開永恆之城⋯？」那啥，直接問人家“欸欸欸讓你糾結到死不瞑目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呀～”⋯的確挺失禮，但在諾克隆恩的時候艾瑞絲是真的以為等離開之後他們就會了卻殘念而消散，不過後來事多，她也就忘了這檔子事，一直到阿史米提到了她都還是沒想到，直到現在才驚覺。
為首的男人沒有搖頭或是點頭，失去了眼皮的雙眼甚至無法以細微的眼神和動作來洩漏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曾經是。」男人的聲音就像砂紙，粗礪而走音。極少開口說話的他儘管困難，還是一字一句地為小姑娘解釋，「出來後，我們就改變心意⋯或許，當我們聽到妳對其他人說的話，就改變了⋯」
「我們，要親眼看著這一切。為我們套上枷鎖的人，處境能多慘，這個惡臭的泥潭，會變成什麼樣子⋯本來，我們由衷期望一切，越來越糟糕，但是妳讓我們，不再繼續咒罵這個世界⋯」被毫不留情捨棄的奴隸軍團，為了火種，被逼著燃燒同伴的骨頭，在恨意與執念中引來寒冷的死亡靈火，並且逐漸適應了環境，自此永居地底。
然而有誰記得有誰在乎，他們也曾是人父、人子、人夫；他們曾是販夫走卒、是騎士大人、是貴族老爺；他們都曾有過深愛的人與愛著他們的人⋯他們都曾有著自己的人生。
「哈蘭德宣示效忠，靜候差遣。」在為首的男人之後，其他四人也接著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並宣誓效忠。就算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山川年月，往事前塵已經模糊淡薄，就連人類的外貌也早已異變成怪物，他們仍牢牢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們是人。
名字，是自我，是個體區別的象徵，是作為個體的根本，也是自我認同與他人認同的尋求。而在具有特殊意義的情況下，報上名字，則是對對方的尊重和認同。
「我們是戰士，永遠都是。」
＊＊＊
處理完墜鷹的事情再整理好儀容，已經是上午，艾瑞絲揉著水泡金魚眼、走出房間去找瑟濂。
瑟濂一如既往地坐在她的專屬辦公桌，只是那滿臉掩蓋不住的嫌棄感，以及樓上隱隱約約傳來的騷動聲響讓艾瑞絲猶豫著該不該問。
看到傻徒弟兩隻小手搭在門框旁，那介在進門與不敢進門、開口與不敢開口的小模樣，瑟濂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表情管理不得當，於是連忙歛起那張嫌棄臉，低頭抬頭便是笑靨如花地對著自己的傻孩子。
「外頭有不知死活的褪色者去惹了盧恩熊，被追得狼狽不堪，還闖進廢墟。」看到小徒弟一臉擔心，瑟濂連忙安撫道：「沒事，已經被大米蘭達趕走了。」正當女孩鬆一口氣時，突然又聽到瑟濂冒出一句，「蠢到令人厭惡的東西，把盧恩熊引進來，結果害小米蘭達踩到熊糞，搞的一身又是金色又是褐色，簡直⋯」說到這裡，瑟濂又忍不住皺起眉頭，重新堆起滿臉嫌棄。
金色？
「金色的便便不是熔爐騎士的嗎？」女孩兒口隨心動、不假思索地問出了直擊瑟濂靈魂的問句。才華與臭名同時名滿天下的魔塊魔女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小徒弟，人生第一次有了腦子打結的窘迫感。
「⋯⋯⋯⋯⋯」那啥，女孩沒想過能在老師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也、也不知道這代表有疑問還是啥的，便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這道問句的由來。「就是，那個，奧陶琵斯先生說熔爐騎士的血是金色的，我就⋯就想到曾經好多次看到金色的便便，而且寧格姆福的熔爐騎士比較多⋯好、好像吧⋯就問他“那個”是不是也是金色的⋯他點頭說是，還問我、問我想不想親眼看看⋯⋯」女孩兒把身體給扭成了麻花辮。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啊啊啊啊啊！！！！！
總是冷靜，永遠自持的才女崩潰，在心中失態地吶喊，倒地打滾。
然而喊完滾完還是得回到物理現實面對傻孩子。
「徒⋯徒弟啊⋯」瑟濂雙手抹了抹臉，「就為師所知，盧恩熊跟另外一種叫做蚯蚓臉的可怕魔物，牠們的排泄物都是金色的⋯妳看到的應該是盧恩熊的⋯」說實話每次艾瑞絲問到跟奧陶琵斯有關的事情時，瑟濂都很心虛，尤其女孩問到羅德爾是不是真的不講輩份時，瑟濂的心虛簡直突破天際。但是堅強的她仍舊走在“其實老師跟遠親不熟、老師自囚在這裡所以外面世界的變化都不知情的呀哈哈哈～”的受害者人設道路上，因為她完全不想幫坑越挖越深的狗姪子背書個一星半點，想都別想！
⋯但是這個事情不大一樣，這個也太⋯所以幫著澄清一下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熔爐騎士應該是沒有強烈的進食與排泄慾望⋯倒不是不需要，而是他們是特殊的生命型態，對於本能的欲求並不急迫，所以應該是不會做出這種⋯有失體統的行為⋯⋯」瑟濂本想就這麼打住話題，但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地多嘴問了一句：「徒弟啊⋯妳不覺得，人跟盧恩熊的⋯分量，差很多嗎⋯？」
然而瑟濂隨即就後悔了自己幹嘛多嘴。
「可是熔爐騎士那麼高大，應該，那份量，跟熊一樣也多很正常吧⋯？而且，熔爐騎士的腿甲是套筒式的，只遮到大腿根⋯他們的襠部就是布衣⋯我才想著，那個，是為了方便那個什麼的設計不是⋯」女孩兒神情恍惚地在大腿處比劃，並在極致的尷尬逐漸昇華、在昇華中步向社會性死亡，「⋯我⋯我還稱讚他好、好厲害⋯熔爐騎士的堆肥一定很多人搶著要⋯還可⋯可以開產銷班⋯自產自銷⋯⋯」
「⋯⋯⋯⋯⋯」雖然不明白什麼是產銷班，但這並不妨礙瑟濂能夠理解傻徒弟的虎狼之詞。瑟濂本來正要站起身，被這突如其來的靈魂巨震給震得一個腿軟一個趄趔、又跌回了椅子裡。
「⋯那個，如果是我誤會了⋯那他說的⋯想要給我看的金色的東西是⋯⋯噢噢！！！」這一刻，時間靜止了，世界沉默了。驚覺到什麼的女孩兒真的尷尬到快要死掉，怎麼會兩人對那啥金色的東西的理解竟然如此風馬牛不相及⋯怎麼會跟老師談論這些破事！！！
「⋯⋯⋯⋯⋯」
瑟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中，竟會有跟人談論屎尿屁話題的一天。然而雙標的老母親隨即又否定，自我安慰地想著孩子嘛，每個孩子的人生中總會有一段愛玩便便的過程⋯是、是的吧⋯⋯
老母親對自己的傻孩子永遠充滿了溫柔的善意與包容，她貼心地為傻姑娘轉移話題、跟她聊起了關於啜泣半島的事情有沒有哪裡需要詢問或是幫忙。提到正事，女孩瞬間從尷尬到石化成雕像的狀態下破石而出，連忙點點頭，表示希望能跟老師討要一些東西。
女孩難為情地說道：「既然那裡的亞人多到成為一方勢力，只是一些基本的藥品可能難以換取自由通行的權利⋯」
瑟濂對小徒弟的成熟判斷感到欣慰，她引導著孩子，表示給亞人女王的東西不需要太過精緻或是高級，而是要在實用的前提下突顯其特殊性⋯這說的好像很模糊，其實針對性挺強——女孩望向書房角落一把戳在桶子裡不知放了多久、上面有厚厚灰塵的權杖⋯她看過並且知道這個東西，在遁世者村，那是魔法師去懷柔亞人時所贈與的魔法杖。
瑟濂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去將它從桶子裡抽出後交給了女孩。
「這把魔法杖是學院贈送給霧林裡的亞人女王，在女王死後，亞人就把它送還給我⋯拿去吧，如果它能幫得上妳，也算讓它有個好的歸宿。」自海德要塞事件之後，霧林的亞人就跟蒙格溫結下樑子了。雖然亞人是部落型態，各個部落之間有自己的作風跟文化發展，但是神話跟核心，以及基礎的文化風格是不變的。所以當霧林的亞人把這件事情擴散、在各部落傳遞開來後，其他地帶的亞人部落或多或少都對蒙格溫有了提防或是異樣的眼光——當然不是說他們會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對蒙格溫開戰，又不是吃了撐的，只不過這種防範不啻為遏止鮮血王朝擴張的力量。畢竟亞人在交界地上的分布範圍非常廣泛，就連遙遠的北方雪原都有他們的聚落。
艾瑞絲本來覺得特殊打造的魔法師杖很珍貴，討要這東西不太好，但老師說的話很有道理，充其數她就是一個穿針引線的角色——艾瑞絲是這麼理解的。於是女孩連忙跟瑟濂道謝，並且打包票一定會把這事情做好，儼然將這本是利己的事情給辦成了利所有人的重大使命。
為了將事情給辦得更完善，艾瑞絲跟瑟濂要了一套魔法師的長袍。瑟濂拿了一套自己穿過的舊衣袍給她。
女孩將老師的衣服緊緊抱在懷中，抹了抹淚水。瑟濂見狀也抱住她、輕輕拍哄著傻姑娘的後背。
＊＊＊
邊境英雄墓地的深處，奧陶琵斯看著尾端被斬掉一大截的腐爛樹靈，紅銅色的重甲鐵鞋踩在樹靈的前肢上，發出枯木枝被踩踏、被輾壓扭轉的聲音。形體猙獰扭曲的樹靈此時顯得可憐弱小又無助、又怕又痛到吱個不停但又不敢再度造次，只能蜷縮著笨重的身體扭動著⋯動作還不敢太大，也不敢叫太大聲，悽慘委屈的模樣可憐極了。
奧陶琵斯也沒有為難牠的打算，不管牠是一開始就被塞進來還是後來才滋生出的魔物，總是有著守墓的作用，既然如此那幹嘛趕盡殺絕呢是不？於是他鬆了腳，繼續往房間盡頭走去。
黃金樹的樹根纏繞著無數屍體，有些趕在異變發生之前、已經歸了樹，但更多是通道已阻礙的靈體仍被困著。這些靈體既歸不了樹也沒有強烈的執念足以化形，在這破地方與樹根纏繞了一半，因而等不到其他的死亡信仰來引導他們去往他處⋯那叫一個慘。
奧陶琵斯走向樹根前漂浮的光團，伸出手準備帶他走。
⋯然後奧陶琵斯就看著光團從亮白色轉為帶著黑色的光芒⋯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團死亡靈火來著⋯⋯總之就是突顯了一個不爽不願意不想配合老子冰清玉潔你不要碰我。
「有本事就再有骨氣一點。」奧陶琵斯冷笑一聲，對著這些臭東西他就是個鐵面無私的熔爐騎士，什麼好為人師，什麼莫可奈何揪心痛楚通通去你媽的吃屁。奧陶琵斯將光團捏在手上掐著掐著，以一種稍稍沒收好力就能把光團給掐爆的態勢、閒聊似地說起了羅德爾地底監牢裡有位叫做食糞者的極品褪色者，關於他的奇人異事。
「我看你在這裡挺孤單，或許你們很合得來。」
黑乎乎的光團肉眼可見地轉變回亮白色，不僅如此還發出了璀璨的光芒，閃呀閃地有如凱蘭崔爾的星之光⋯這沒出息的模樣讓奧陶琵斯噎了噎，想到了他的小傢伙。
Chapter 133: 奧師傅快遞，您信賴的好夥伴
Chapter Text
在等待奧陶琵斯的空檔，艾瑞絲跑了趟圓桌廳堂，把累積多時的事情一次辦好。
曾經艾瑞絲心裡有把圓桌廳堂當成避風港灣的想法，然而現實很快地給了她一個巴掌、扇的她直冒金星。但很快地她調整心境，認知這裡或許不是她的平和之地，卻是羅德莉卡的，所以她並不覺得遺憾，反倒非常開心，為自己的小姊妹能夠得到身心上的寧靜。
至於對羅德莉卡來說，曾經她希望小姊妹能經常回來看看她，但自從知道她在圓桌廳堂裡遇險之後就放棄這個念頭了。沒有什麼比安全更重要，只要她們心裡有對彼此的關心就足夠。
這次艾瑞絲趕著一定必須回來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調靈。
當初諾克隆恩的女劍士是因為阿史米選擇跟她走，才把那朵碩大前所未見的靈依玲蘭交給她，那麼那朵鈴蘭自然該是阿史米的。所以艾瑞絲把所有的鈴蘭都交給羅德莉卡，用來強化阿史米跟墜鷹軍團，讓他們回復從前的能力。
接著她又去找了修古，請託他打造裝備。修古對於她的請託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埋頭幹事，但是他非常細心，非常非常，比為其他人打造裝備時還要更加細心。
在即將離去之際，艾瑞絲又見到那個黑色斗篷的金髮少女，菲雅。
少女站在一道半掩著的門邊看著艾瑞絲，她的微笑溫柔而清冷，姿態遺世而獨立。
艾瑞絲上前問候她、對她道謝，為上次的事情。女孩掏出一把梳子，贈與菲雅，那是她在經過人類的城鎮時買的——當然，跟送梳子給羅德莉卡的意義完全不同。第一眼看到那把精緻小巧的半月扁梳，艾瑞絲馬上聯想到它很適合菲雅、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而菲雅接下禮物時，那意料之外、受寵若驚的反應讓艾瑞絲心裡很難受。
菲雅是一個精緻、重視修容與儀態的溫柔女孩，但是命運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卻是如此不堪。但就算在骯髒的泥潭中認命地低下頭顱，任人詆毀、糟蹋，她也絕不讓自己顯露出狼狽之態。
為死而生的死眠少女，信仰是她僅有的尊嚴。為信仰奉獻出的一切，肉體，生命，靈魂，她們的殉道與其說是完成使命，不如說，是以此自欺欺人地維繫著只有她們自己認為的尊嚴。
「祝福妳能夠得到真正的平靜，不管選擇了什麼樣的道路。」艾瑞絲沒有再多說什麼。自以為是的英雄情結在殘酷嚴苛的環境下、在社會最底層的人身上，是一種嘲笑、一種污辱、一種高高在上的“沒有麵包幹嘛不吃蛋糕”。
艾瑞絲無法認同死誕者的世界，所以她無法祝福菲雅心想事成。但是說到頭，菲雅選擇什麼樣的信仰又如何，終究最後犧牲的都是她、臭名也都由她背，沒有半點好處跟尊重會落到她身上，所以不管她心之所向又如何？那些信念對菲雅來說都是剝削，所以那些根本不是艾瑞絲想要祝福的。她打從心裡想要尊重跟祝福的只有菲雅這個人，這個個體。
菲雅抱住了軟呼呼的小姑娘，但這次她不再希望女孩分給她力量⋯菲雅渴望從任何人身上汲取“溫暖”，除了她。
＊＊＊
回到驛站街，筋疲力盡的艾瑞絲又是一陣倒頭就睡，醒來之後她先是整備行李、為即將到來的遠行再次確認，好了之後就去幫瑟濂打掃環境，接著兩人又是對啜泣半島一陣盡可能詳細的討論。
做完這一切之後，艾瑞絲分別找來哈蘭德和阿史米，跟他們進行戰略的排練和默契培養，尤其是哈蘭德——墜鷹士兵的默契好，在戰略應用上熟練，五人既是一體，也可以執行各種戰場布陣。但人多有人多的好處，卻也不是沒有缺點⋯行動的時候必須留意身旁同伴，尤其做為輔助的時候，對於作戰方式截然不同的被輔助對象要十萬分的專注和留意，更別提這被輔助對象才剛認識來著。
忙碌的時間過得很快，當艾瑞絲覺得拖到不能再拖、一定必須出發的時候，奧陶琵斯回來了。
一身重甲的高頭大馬踏著暮光緩緩而來，金色的光芒灑落在他的鐵甲，背光讓艾瑞絲有些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到那次在沸滾河口，被濃烈的硫磺與長生者身上難以形容的腐爛氣味給薰到整個人頭暈腦脹、嘔吐不止。就在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覺得自己已經撐不下去的時候，騎士先生也是這樣背著光、踏著七彩祥雲而來。他就像天神，對著搖搖欲墜的她伸出手，將她拉出泥淖。
奧陶琵斯下了馬，將女孩帶到一旁，接著不囉嗦地直接掏出了一個光團，遞向她。
光團乍現的一瞬間，艾瑞絲感覺到某種鳴動，但感知力差勁的她不知道這股鳴動是哪來的，是英格威爾，還是奧雷格？又或是兩人的共鳴？
不過不管有沒共鳴啥的，就算是英格威爾的請託，就算兩人早有約定在先，艾瑞絲覺得還是得跟本人解釋一下，再詢問一下意願。哪怕只是走個過場，這個流程也還是要做，這是一種尊重，不能省略。再說在這漫長歲月的沉澱裡，萬一人家改變主意了呢？
於是艾瑞絲對著奧陶琵斯手中的光團先是表示歉意、打擾了他的安寧，接著自我介紹、再告訴他為什麼會把他帶離地下墓地等等⋯末了才是詢問是否願意跟她走。
只見奧陶琵斯手中的光團微微地閃了閃，接著亮度有些黯淡下來⋯這又沒個光團飼養指南之類的指引本子，誰知道是什麼意思，爬說語好歹也有個參照範本來的。於是艾瑞絲努力地試著理解⋯她身體面對著光團、臉轉向奧陶琵斯，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
「⋯他好像不是很情願⋯？」亮度都驟降了。
「他這是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奧陶琵斯一本正經說幹話，沒有絲毫障礙。
是、是這樣嗎⋯可是光團本來只是黯淡了點，你說完這話之後變成不祥的黑色了⋯長的很像死亡靈火來的⋯⋯女孩兒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但是問得更婉轉也更艱難了。
「⋯他看起來有點⋯暗沉⋯？」
「他正在泣訴被關在地下很久。我聽得懂。」奧陶琵斯捏了捏手上的光團⋯或許用掐來形容會更合適。然後光團肉眼可見地重新回復白色亮光⋯雖然沒閃成超新星那麼誇張，但總是好多了。
「⋯他現在心情⋯平復一些了⋯？」如果這是表現情緒的方式，那，好像，奧雷格先生有點情緒化？但是女孩不敢問，直接說人家情緒化也太失禮。
「他這是哭完之後破涕為笑地說很高興認識妳。」為了加強說服力，奧陶琵斯伸出另一隻手，手指頭在光團上面摳了摳，類似人在貓狗下巴上咕嘰咕嘰⋯算是一種善意的表達。光團僵住，變成正方形。
「⋯⋯⋯⋯⋯」好吧，雖然有股說不出的怪但女孩兒信了，因為騎士先生對這一系列狀態的解讀流暢通順，沒有一秒地猶豫，邏輯看來也完美自洽⋯⋯既然哪裡怪她指不出，當然就沒了質疑的立場、得相信人家的判斷是吧，畢竟人家本地人還活了那麼久、身份又高，對交界地的知識不是她一個才來三兩年的社會底層小菜雞有資格質疑呢，對、對的吧⋯⋯
⋯可是騎士先生好像把奧雷格先生捏得有點緊，光團都從他指縫裡被擠到變形、摳他的手指都快戳進光團裡了⋯不過騎士先生只是直男了億點點，其實很溫柔，所以力道拿捏其實很有分寸⋯的吧⋯⋯
理智是這麼告訴她，但不知何故女孩就是能從眼前的景象看出一個良家婦女被惡霸調戲威逼、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白花嚇得嚶嚶哭的畫面⋯太荒唐了，女孩告訴自己，但她還是拿出召魂鈴，把奧雷格收進魔法空間，讓他跟英格威爾敘舊兼養老去了。
然而就在事情完成、奧陶琵斯把手收回去的時候，艾瑞絲發現他的動作似乎有點不自然——很細微的變化，但她還是觀察到了。奧陶琵斯的手抽動了一下、微微往後退，像是避免被觸碰。
「請問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你的手⋯？」
「⋯沒什麼，一點小傷。」那啥，奧陶琵斯發誓，他真沒打算用苦肉計來的。一點小傷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破碎戰爭幾千年大家都是這麼打打殺殺地過來了，哪來的什麼無傷戰神。半神神人也好、熔爐騎士也罷，幾千年的水裡來火裡去誰不是一身破破爛爛？大人剛從下水道離開的時候身上的長袍還都是完整的，看現在都碎成條了⋯不過既然她問了那也只能順水推舟，沒辦法誰讓他的小傢伙就是這麼關心他⋯奧陶琵斯表示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呀～
於是英勇偉大的熔爐騎士便詳述了邊境英雄墓地裡的冒險故事，那些致命的機關，那些化為靈體的亡者與可怕的魔物，傻楞楞的孩子隨著扣人心弦的情節而心緒跟著高潮起伏。在聽到禮拜堂裡居然埋伏著兩個接肢貴族時，女孩的一顆心被提到了頂端，黃金樹根的大廣間裡那足足有著半個房間那麼大，還會放出強力電流的腐敗樹靈更是讓女孩的心緊緊揪了起來⋯騎士先生這一身金屬甲冑被電流導過，一定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害吧！
「你一定傷的很重⋯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進去⋯不，我根本不該讓你去。」想到自己被雷電羊電一下就痛得哭天喊地如喪考妣，騎士先生被那麼可怕的魔物給電到⋯艾瑞絲止不住地內疚、心中充滿了歉意。她淚水迸發、想摸摸受了重傷的騎士先生又不知道他哪裡有傷，深怕被她摸出個好歹，只能乾著急地拼命流眼淚。
「我沒事，牠的攻擊被我用盾牌擋下了，只有手被帶電的枝條打到，受了一點小傷。」奧陶琵斯是沒撒謊，這段話百分百貼合事實、算客觀描述，對他來說這也的的確確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傷。但是他在這狗血又煽情的悲壯氣氛下順水推舟地說出來，那就成了九死一生的驚險⋯女孩兒聞言又是提心吊膽又是鬆了一口氣、連忙想去拆奧陶琵斯的手甲來查看傷勢。
那啥臉不能露，其他地方還是沒問題的，只要不是讓奧陶琵斯全身脫光只戴一頂頭盔就都好商量。
於是奧陶琵斯稍稍遲疑片刻，便讓女孩為他卸下手甲——遲疑是在思考自己手上有沒有什麼特徵、會不會露出破綻。隨即他否定了這種可能。然而他的反應卻讓女孩覺得這是男人的倔強，是把所有的苦痛都往肚子裡吞、一個人咬牙負重前行，於是女孩更心疼了，淚水撲簌簌地掉。
當手甲卸下，看到奧陶琵斯遍布整個前肢的大片焦痕時，女孩當場淚崩，不停地道歉。
「真的只是一點小傷⋯雖然我們也是肉身，但是跟人類脆弱的身體不同，過一陣子就好了。」這點，奧陶琵斯也沒說謊，不過以己度人，艾瑞絲怎麼可能聽得進去呢。會復原不代表不會痛，這不是可以被壓榨的理由。
奧陶琵斯背靠著大樹坐了下來，他讓哭成糊的女孩跨坐在身上，並將她摟進懷裡，另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小姑娘的後背，口氣雲淡風輕，「答應妳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何況破碎戰爭打了那麼久，什麼樣的傷沒受過，不也四肢健全地活下來了？就算有兩個接肢跟腐敗樹靈，也無須畏懼。」
⋯其實這話兒說的，風紗堡裡就有熔爐騎士了，而接肢貴族都是葛瑞克的族親近臣之流，就算外派了那也還是知道熔爐騎士是誰，根本不陌生。而且他們就是一群纖細脆弱的小可憐，只是手腳比人家多了幾支，誰他媽吃撐了裸裝兵會去攻擊精裝重甲兵來的⋯也就腐敗樹靈那個連腦子都是木頭製品的傻逼才會去攻擊熔爐騎士⋯⋯再說了，樹靈到底是太久沒看到外人所以興奮狗撲還是真的是想攻擊奧陶琵斯這根本是個謎好嗎！
不過艾瑞絲當然不會知道這些，她只知道接肢是她在交界地第一個面對的怪物。兩個世界的強烈落差在她心中帶來了巨大的衝擊，而這衝擊造成的心理陰影就像山一樣，難以跨越。
在這之後，雖然跟涅斐麗一起合力將接肢殺害，但是艾瑞絲心中對接肢的恐懼卻從來未曾消除過。所以在聽到奧陶琵斯被兩個接肢包夾，她的心理狀態可說是陷入了雙倍陰影中，更別提那啥腐敗樹靈居然把她心中形象高大偉岸、勇猛無所不能的熔爐騎士給電出整隻手的焦疤！這時候跟她說熔爐騎士就算是強化人那也是肉身之驅、哪怕再勇猛在面對敵人時也經常還是以傷換傷啥的她根本聽不進去。
女孩伏倒在奧陶琵斯懷中狂哭一陣，理智讓她驚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得要快點幫騎士先生處理傷口。於是她抄起裙襬往臉上胡抹一通，接著風風火火地跑去拿藥品。
奧陶琵斯起初只是不介意順勢消受美人恩，但是看到她的真誠和急切，真情流露的情感讓他的心裡有了一些⋯很複雜的東西。
誰不希望被人放在心裡珍重？
不多時女孩就跑了回來，手上還抱著一個麻布背包跟一大塊疊起來的布巾。她在草地上鋪開大布巾後便將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布巾上，接著小心翼翼地為奧陶琵斯處理傷口。清理，上藥，包紮，艾瑞絲處理得比自己受傷還要仔細、動作放得更輕更慢。
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奧陶琵斯心裡固然溫暖卻也有些不是滋味——能熟練處理傷口的只有兩種人，醫務人員，以及經常受傷且孤立無援的人。
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命運要去面對，他沒有立場對別人的選擇和命運指手畫腳。
在這破地界破世道，誰沒有自己的苦衷。
包紮完畢，手甲也幫人家穿戴上之後，艾瑞絲這才有些難為情起來⋯騎士先生的傷勢以這時代這環境、他這身份來說真的不算嚴重，怎麼自己哭得好像人家要往生了一樣⋯⋯女孩尷尬地咳了兩聲，低下頭默默收拾散落一地的藥品。收拾好之後，艾瑞絲正想著要用什麼話題來開口比較不尷尬，此時她再次被奧陶琵斯一把拉進懷中。女孩放棄了什麼開不開口尷不尷尬的事，將小臉貼在奧陶琵斯的胸甲上，手也輕輕地搭在奧陶琵斯的腰際處，兩人靜默相擁。
「對了，還有這個⋯」奧陶琵斯伸手一陣掏，艾瑞絲視線被姿勢擋住了，只感覺到他的手往褲襠摸來摸去，女孩兒震驚之餘忍不住開口勸道：「那個⋯大庭廣眾地做這種事不太好，而且你受傷了，激烈動作可能會讓傷口裂開⋯你那個又那麼大，我沒辦法自己動⋯所以那個金色的東西我們下次再看好不好⋯⋯」女孩兒扭扭捏捏地在奧陶琵斯身上蠕動，生怕坐得太下面、碰到他掏出來的東西。
「⋯⋯⋯⋯⋯」以為自己足夠見多識廣的奧陶琵斯震撼了，差點脫口而出妳連傷患都不放過嗎⋯
然而並不是完全不存在情商的奧陶琵斯及時住口，接著掏出了另一個金色的東西——一個小小的黃金墜飾，長髮的女人雙手捧水瓶，並將瓶中的盛裝物倒出。
發現自己那比扯鈴還扯的理解能力，女孩兒帶著兩道窘迫的淚水化為石像、徹底地社會性死亡。並且期盼著如果非要在當一座石像的時間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奧陶琵斯知道雖然小傢伙的想法奇奇怪怪，但其實她臉皮很薄，便主動幫她轉移話題，「這不是普通的飾物，它有個名字叫做黃金樹的恩惠。此物出自黃金樹時代之始，由瑪莉卡女王對護符灌注了祝福與魔力，並親自賜與⋯這東西對妳很有幫助，收下吧。」奧陶琵斯戴著手甲，無法幫女孩解下項鍊來套上墜飾，便將她的手執起、將墜飾放進她的掌中。
「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受之有愧。」艾瑞絲連忙將墜飾塞回奧陶琵斯手裡，像是拿到燙手山芋。如果他沒有解釋這東西的來頭她還會傻傻地收下，但聽他的說法這東西不但珍貴還意義特殊？既然如此那不是原打造者贈與她哪敢收呢？？
「她賜與的人早就不在了。」奧陶琵斯再次將東西放進她的掌中，並且大手包小手地將她的手掌闔起握成拳，「東西就是要拿來用，否則就失去它存在的意義。與其讓它躺在地底下蒙塵，不如拿來贈與用得上的人、發揮它最大的價值。」
看到小姑娘還是一副誠惶誠恐的傻模樣，奧陶琵斯輕聲說道：「如果真的不要，我只能再跑一趟墓地，把它放回去⋯」話沒說完艾瑞絲連忙波浪鼓似的搖頭，「不要不要，你不要再進去了！我、我收下⋯這麼好的東西對我一定會有很大幫助⋯謝謝你。」
就在奧陶琵斯為自己的能言善道默默點讚時，只見女孩將墜飾握在掌心裡，情感豐沛地又是滲出幾滴淚花兒、語調那叫一個真情至性、洶湧彭派，「我知道你總是活在危險中，我也衷心期望你能夠長命百⋯萬萬歲，但若是事情還是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你不幸往生了，它就是你留給我最珍貴的遺物，我會把它當成是你，每天看看它摸摸它⋯我⋯我會看著它念著你的！」
⋯倒也不用這樣。
奧陶琵斯無語了好半晌，末了才輕輕拍著女孩的後背，溫柔卻認真的說道：
「我會努力活著。」
＊＊＊
溫情時刻之後，艾瑞絲告訴奧陶琵斯她接下來的行程——當然瑟濂的事情不可能說。不管奧陶琵斯知不知道什麼，這種事都不是艾瑞絲能夠開口。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她避重就輕，但這麼做才是對的，不是嗎？
「我不知道妳會走的路徑，但在通往摩恩城官道附近的森林裡，有一座名為病村的破敗村落，裡面住著癲火病患。妳要留意，只要看到地上長著耶羅果實就原地返回，離得越遠越好。」奧陶琵斯仔細叮嚀，幫她補充瑟濂沒有充分提供的資訊。
「摩恩城的混種叛亂時，有為數不少逃到城外，他們不只截殺風紗堡派過去的軍隊，還會攻擊所有落單的人。要是能取得亞人跟黃金樹守衛的許可，進了他們的地盤反而安全，混種不敢招惹那些既成勢力。只不過當妳出了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外，要小心混種的埋伏。」奧陶琵斯想了想，「妳要去摩恩城的話，可以托黃金樹守衛幫妳送信，讓弗洛去載妳。」
哪有這樣的！這還能叫做拜訪嗎？女孩連忙搖頭說不用，她一定會小心注意x3，就不要麻煩人家了！
奧陶琵斯看她傻呼呼的小模樣，摸了摸她的頭，又是一陣科普。女孩認真地聽著，牢牢記下奧陶琵斯的叮囑。如果不是手邊沒紙筆，她是想抄筆記的。接著她想到黃金樹守衛的事情，便徵詢了奧陶琵斯的意願，詢問若是為了要通行，是否可以說出他們之間認識？而奧陶琵斯同意了。不僅同意，他還拿出一顆封蠟章、遞給艾瑞絲。封蠟章的圖案跟他披風上的紋章一樣。
「這是斧形熔爐騎士的隊章，雖然每個熔爐騎士都有封蠟章，但是他們都有固定駐守的地點，只有我會在外執行公務。所以妳只要拿給守衛看、再告訴他我們熟識就好，他們不會為難妳。」
小小的東西卻是大大的心意和信任，艾瑞絲頓時覺得這顆封蠟章比女神的護符還要燙手。她努力地吸住鼻子、忍著眼眶的濕意，聲音有些顫抖，「萬一、萬一有人拿這個東西跟你的名號去招搖撞騙怎麼辦⋯」女孩本是想表達對於如此信任的感激，然而想不到騎士先生冷不防邪魅一笑，瞬間油膩無比。
「那我就親自拷問“罪犯”⋯用長長的工具。」
好油。好冷。
曖昧的氣氛突然急轉直下，女孩兒無語菩薩。
「還有一件事。」奧陶琵斯本想等她回去跟瑟濂道別之後再說，但想了想還是現在說比較恰當。
「妳那位半狼人朋友，布萊澤，他被關進封印監牢了。」
Chapter 134: 封印監牢裡的守誓者
Chapter Text
在知道布萊澤被關進封印監牢之後，艾瑞絲大驚失色，整個人慌慌張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怪我等不到他來會合。」女孩急得轉圈圈，奧陶琵斯溫聲安撫：「他待在裡面很安全，不會有什麼危險。」高大魁梧的重甲騎士聲音低沉平穩，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讓女孩一顆提著的心逐漸放了下來，但她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可是我第一次誤入封印監牢的時候，沒有依靠任何外力，換作是別人也可以隨意進入吧⋯那真的安全嗎？」她還記得初次見面時弗洛說的話，分明就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入侵者給煩到一個極致。
奧陶琵斯輕輕地拍撫女孩，「那是因為針對弗洛設下的禁制早就已經解除，是他自己不想出來。但是囚禁布萊澤的時候，禁制又重新設下了。」其實這也是奧陶琵斯拖了那麼多天才回來的原因——他想讓小姑娘多休養兩天、也陪陪瑟濂，所以順便跑了趟風紗堡，跟赫南特以及學士們討論了一下自星星開始流轉後的周邊情勢，以及未來可能面臨的問題和處理方針。也是在這時奧陶琵斯才知道，卡利亞那邊來了人申請開放封印監牢，關押的對象是布萊澤。
起初他以為這是卡利亞的政治內鬥，為的是把菈妮身邊的親信一一剷除⋯就算已經被架空，力量也遭到重創，但菈妮終究是神人。孤立無援、眾叛親離的神人公主絕對比身邊還留著三兩個忠心家臣的神人公主更好對付。等到真的只剩下菈妮一個人孤掌難鳴了，控制著她來行事難道不比放著她不管來的更符合政治利益嗎？
當奧陶琵斯得知申請人是來自卡利亞的保守派、即菈妮身邊的家臣伊吉時，他想得更複雜了，一套能寫出八百萬字的權謀故事已經在他腦中鋪陳開來⋯然後奧陶琵斯馬上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事情真沒那麼複雜，就是伊吉深怕布萊澤會背叛菈妮，所以把他關起來防範著⋯奧陶琵斯無語⋯隨便吧，那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說什麼⋯⋯
「那⋯那怎麼辦，既然設下了禁制，我就不能去看他了⋯他一定很擔心外面的情勢⋯肯定也很掛心我們的約定⋯⋯」正當艾瑞絲想著那這下探監要跟誰申請，是卡利亞還是風紗堡的時候，奧陶琵斯握了握她的小手，說道：「我帶妳進去。」
「可、可以嗎？不用申請嗎？」女孩訝異，嘴巴開開、眼睛瞪得大大的。
「只是探監，無妨。」奧陶琵斯頓了頓，「妳就當作跟我申請。」
當然艾瑞絲不會說唉呀大哥你這是濫用職權呀～她只覺得騎士先生好棒好厲害，怎麼這麼罩得住呀～瞬間在她心中的形象從五米八拔高到八米八。女孩不停地道謝，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讓奧陶琵斯載她即刻出發、一同前往的提議。
＊＊＊
乖巧貼心的孩子夜歸，瑟濂早想到肯定是被狗男人引誘帶壞。自己的猜想得到驗證時，瑟濂除了在傻孩子看不到的角度對奧陶琵斯翻了一個揚到頭頂的白眼，她根本已經懶得吐槽⋯反正狗姪子向來這副德性，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來的。
瑟濂知道傻徒弟有話跟她說，於是她強忍著想罵人的衝動，捏著用詞、客氣而委婉地將杵在一旁的狗男人驅之別院。
艾瑞絲連忙跟老師說了布萊澤的處境，以及她也非常地擔心瑟濂本體的安危，因為她不知道布萊澤那一番話對杰廉的牽制到底能維持多久，所以她真的得要出發了。
知道小徒弟這麼火急火燎地是為了那個半狼人，也是為了她，瑟濂叮囑傻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然而就在艾瑞絲動靜之間，瑟濂發現女孩脖子上那條墜飾越掛越多的項鍊，貌似多了個陌生的墜飾，便開口詢問是怎麼回事——她能從上面感知到強大的魔力，屬於黃金律法一系的高等魔力⋯這不是一般的魔法飾物。如果是狗姪子送的那倒還好，倘若不是那她就得了解一下，免得傻孩子被有心人利用了。
於是女孩乖乖地跟老師報告騎士先生為她做的一切，包括那九死一生的英雄墓地之行以及所受的傷，還有他無私重情的雙重饋贈⋯⋯聽得瑟濂直想吐奧陶琵斯口水⋯拿魔女頭罩打他也行。
不要臉的狗東西，這與盜墓有何異！還是自家的墓地！！再說了，因黃金樹而生的樹靈魔物跟葛瑞克家族的接肢會不知死活地找熔爐騎士大戰三百回合根本扯蛋！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對交界地不熟悉的傻孩子了！瑟濂的三觀下限不停地被塞爾維斯等等一干狗東西往下刷新，心中痛斥這些狗男人簡直沒有底限！！！
瑟濂嚥下不存在的鮮血，言不由衷地稱讚奧陶琵斯東西送的好、話說得有道理，真是送禮送到心坎兒裡、太好了云云。接著瑟濂咬牙含恨地目送傻姑娘登上狗男人的座駕、親手把家裡的小嬌花塞給上門的大野狼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奧陶琵斯所做的一切的確是她給不了、而傻徒弟有需要的。
＊＊＊
當艾瑞絲再次見到布萊澤，兩個傻子幾乎抱頭痛哭——好吧，是兩人抱頭，女孩兒痛哭，布萊澤則是對自己處境而溢出框的茫然無措。
艾瑞絲連忙把兩人分開之後的事情跟布萊澤詳盡描述⋯那啥奧陶琵斯跟她的漆黑山洞小冒險當然是省略的來著。布萊澤聽她說完這一路上發生的事，瞠目結舌之餘也有著一股大哥看妹妹成長的欣慰。接著艾瑞絲也才知道了原來當初分別之後，布萊澤急急忙忙地趕到了伊吉說好的約定地點，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頓下了藥的飲食，以及開始頭暈無力之後突然湧出的一大群人。就在布萊澤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已經眼前一黑，醒來後就是躺在封印監牢。
「老爺子把我關在這裡，他說“你會成為菈妮的災厄”⋯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這太荒謬了！」布萊澤又急又困惑，無法理解他已經堅定地站在菈妮身旁這麼久，為什麼現在才說這種話。「我是菈妮的影子，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份⋯這是菈妮親口說的，老爺子明明也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要⋯⋯」
影子？對了，布萊澤是“影子野獸”，是雙指派來控制、監視神人的工具。艾瑞絲也在努力地幫布萊澤思考、試著串起這一切來龍去脈，便跟他提到或許因為身份的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開始拉妮反叛的時候指頭就可以讓我殺了她不是嗎？這根本不合理。」布萊澤小聲嚷嚷著，間或還夾雜著狗狗的嗚噎聲，滿是藏不住地委屈⋯如果不是因為布萊澤是半個人，女孩已經快要忍不住地衝上去抱抱蹭蹭疼疼了⋯⋯
不過布萊澤的話也讓她思考，或許命運停止了，多折騰也沒意義，不如就把人繼續放在菈妮身邊按兵不動——想到蒙格溫那些人的能力，艾瑞絲不確定是否影子野獸對指頭而言也有同樣的功能，監視。而且不是等待影子野獸回報，而是影子野獸本身就是指頭的監視鏡頭？
現在星星開始流轉，命運的齒輪繼續轉動，菈妮也將有所行動，於是布萊澤就有可能會成為菈妮災厄的存在？或許伊吉擔心的是這一點。於是艾瑞絲便說了。
「怎麼可能⋯」布萊澤垂頭喪氣，「雖然一直都有傳言，無上意志與雙指能擾亂干涉人的意識和行為，但是怎麼可能呢？真是如此交界地也不會變成這樣，誰有二心就扭轉他的想法就好，還碎什麼環、打什麼破碎戰爭呢？褪色者回來之後還得故作神祕地威脅利誘⋯根本說不過去嘛⋯⋯」
這個，說到重點上了，艾瑞絲也不會曉得答案。不過結合諾克隆恩的女劍士說過的話，她只能勉強猜測，就算雙指真能干擾他人的行為和想法，那也是極為隱晦而罕見的單一事件、又或者被刻意掩蓋了，才會只存在於口耳相傳的傳說中。交界地的生靈壽命很長，世代交迭時所造成“傳說事件”在斷層中失傳的機會相對低，所以如果某件事情是很醒目的大事件，就算沒有文字紀錄也會流傳下去。
也就是說雙指能控制意識和行為這件事情，基本上找不到目擊者，或是目擊者的後代。
難怪就連身為影子野獸的布萊澤都不相信。
可憐布萊澤一個直頭直腦的大男孩是腦汁熬乾了也想不透，仍傻傻地抓著頭、繼續委屈輸出，「我真的不知道原因⋯我不明白為什麼老爺子要這麼做，他只要想一想就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不是嗎⋯我絕對不可能成為菈妮的災厄⋯他明明知道的⋯⋯」突然，布萊澤想到什麼，他抬起頭，握住艾瑞絲的兩隻手、抓浮木似地說道：「對了，妳放我出去吧。或是妳叫那個熔爐騎士進來，我自己跟他說！」辛苦了布萊澤自己又慌又頹喪，卻還記得奧陶琵斯在小姑娘面前隱瞞的事情、小心地不把話說破。
這個，放人這種事情不是她可以決定，但是他的話倒是給了她一些想法⋯至少可以問問騎士先生他得關多久，總不可能就這麼關到世界末日吧？於是艾瑞絲輕聲呼喚奧陶琵斯，請他進來一趟。
而奧陶琵斯進來之後，針對艾瑞絲的疑問所給出的答案簡直讓她跟布萊澤雙雙呼吸一窒，因為申請人的確沒有說明關押時間到何時為止。
艾瑞絲在布萊澤的毛毛臉上看到了滄桑與悲涼，她揪心不已。
看著兩個傻子愁雲慘霧的模樣，奧陶琵斯不顯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他們關押你的理由是擔心你會對菈妮不利，那就排除這個可能。」
「可是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菈妮的事⋯」布萊澤話還沒說完就被奧陶琵斯打斷。
「你怎麼想不重要。」
奧陶琵斯一槌定音，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審判官，不容置喙。
「只要你能排除他們的疑慮，關押你的理由就可以不存在。」
可以不存在。意思是說奧陶琵斯有放人的權力。
「太、太好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女孩兒冷不防地綻出一個帶著淚水的笑容，她殷切而飽含著某種情緒的眼神看著布萊澤⋯那不合時宜的詭異態度讓布萊澤渾身哆嗦打冷顫，就連奧陶琵斯都好奇了起來。
「⋯嘿嘿⋯我真是深謀遠慮啊⋯嘿嘿⋯嘿嘿⋯嘻嘻嘻⋯」女孩兒的眼睛彎成了皇帝豆的形狀。
「⋯⋯⋯⋯⋯」⋯這下別說布萊澤，就連奧陶琵斯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只見女孩從行囊中掏啊掏的，掏出了一副讓人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評價比較恰當的怪東西——撐開來明顯是犬科動物頭型的鏡面盔。問號從布萊澤的七孔與奧陶琵斯的頭盔縫隙流出。
這是艾瑞絲去圓桌廳堂的另一個原因。
自從聽到那個女劍士說的話之後，艾瑞絲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綜合實力、立場、人際等等評量，鏡面盔這東西她不認為自己會用的到。但是這麼特殊的東西放著不用又太可惜。於是她想了想，在她認識的人裡面，要論跟雙指的牽扯最深，也最有可能會因此而帶來蝴蝶效應的，恐怕是布萊澤。
如果能把頭盔改造一下那就好了。艾瑞絲想到修古。鏡面盔是叛神之物，而修古說他能打造弒神的武器⋯這樣也好，不然這麼特殊的東西她還真不敢隨意交出去，也怕一般工匠處理不了。
拿到成品之後，艾瑞絲讚嘆，幸好鏡面盔夠大，而修古的工藝也是真的好。改造過的鏡面盔其實也就只能遮到布萊澤的下顎與對等線的後頸，沒辦法完完全全將整顆狼頭給包實，耳朵也是露出來的⋯雖然還沒戴上，研判還是能包個五分之四？
剩下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布萊澤心甘情願地戴上頭盔。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難，否則為什麼一樣是菈妮的近臣，卻只有伊吉戴著鏡面盔？當然塞爾維斯就不用說了，艾瑞絲可以想像，布萊澤對這種東西肯定嗤之以鼻。
但是嗤不嗤都沒關係，這下可天時地利人和了呢是不～
「你戴上這個。」女孩兒笑靨如花，但那不祥的笑容讓布萊澤狼人本能警鈴大作、又疑惑又害怕。然而這裡是封印監牢，他是想逃也逃不了，叫破了喉嚨也沒用。
看到布萊澤沒反應，女孩兒嘆氣，果然沒有這麼容易。也是，布萊澤這麼一個蠢狗撒⋯奔放，的糙漢子，戴上這種東西的確很不自在、那叫一個束縛感。她懂的，但這不也是沒辦法嗎？
於是艾瑞絲把手伸進頭盔裡將它撐開、撐出造型，一邊往布萊澤的位置前進了兩步。為了展現誠摯的善意，女孩兒噫嘻嘻嘻地笑容更燦爛了，像是騙小男孩看奇怪東西的猥瑣阿姨，也像是裝熟強買強賣的無良直銷，「這是諾克斯人給我的鏡面盔，但我想來想去你比我更需要這個東西，就拜託修古先生幫我改造⋯你看修古先生的手藝多棒啊⋯」女孩一邊說，撐開頭盔的雙手轉啊轉，務求全方位全角度地展示給布萊澤看，「這比伊吉先生戴的那頂的精緻多了⋯伊吉先生是不是很自豪有了鏡面盔就不怕無上意志，但是沒關係，你馬上就有更帥氣更漂亮的鏡面盔可以把他比下去！欸嘿嘿嘿，就不用跟我客氣了，我們誰跟誰呢是不是⋯⋯」
不、不⋯不是啊⋯不是啊⋯⋯布萊澤心中的小布萊澤夾著雙腿拼命搖頭、退無可退。被女孩兒陰氣森森的詭異笑容給襯托出十米八的氣勢給步步進逼，布萊澤深深明白了帕奇的恐懼。
「妳⋯就算不戴這種東西我也不可能傷害菈妮⋯真的⋯妳相信我，絕對不可能⋯⋯」
「可是我也覺得騎士先生說得有道理，你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麼實際作為能夠排除伊吉先生的疑慮⋯你說對不對⋯」女孩越走越近，嘴角抽動，「所以說⋯戴上它，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公主孤立無援，身旁除了伊吉先生就只剩下滿肚子壞水的塞爾維斯先生⋯⋯公主還在等你，等著她的騎士⋯⋯」
好吧，這是最有效的威脅也是利誘。
布萊澤顫抖著雙手，接過女孩兒手中的鏡面盔，失了魂般地將它戴上⋯不得不說，被改造成犬科頭顱造型的鏡面盔戴在布萊澤頭上，那畫面真的⋯大概，介在帥氣裝逼跟令人笑到斷氣之間。女孩強忍著嘴角直抽、後背抖個不停，奧陶琵斯也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教養。
戴上頭盔後，布萊澤正準備要跟著一起離開監牢，然而艾瑞絲卻站著不動。她有些歉意地開口說道：
「請你發誓。」
艾瑞絲深知布萊澤重義重諾，但也很清楚他的傻狗性格，所以決定多上一道保險。
布萊澤茫然地看著她。
「我要你用菈妮、用騎士的名義發誓，你如果摘下頭盔，就形同對菈妮的背叛，你將不再有資格擔任菈妮的騎士。」
「⋯不用這樣吧！妳這是在污辱我。」讓一個騎士用自己宣誓效忠、將生死追隨的主子來發誓，這是何等嚴重的事情，而這份不信任也讓布萊澤感到自己的人格被污辱。布萊澤既是受傷也是憤怒，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他！
然而艾瑞絲只是搖搖頭，神情凝重地說道：「你捫心自問我會故意做出折辱你的事情嗎？你再問問自己是否能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絕對不會拿下頭盔？」有些事情必須徹底說破才能達到震攝的效果，艾瑞絲明白，所以儘管無奈，或許會傷人，她還是必須把話說清楚。
「無上意志一來到交界地就與所有勢力為敵，並且在這場諸神大戰中勝出，千千萬萬年以來將所有神祇都壓得死死地、整個交界地任由他和指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有些事情就算只是傳說又如何，你知道他們有什麼能耐嗎？你賭得起嗎？稍有不慎你賠上的不只是自己，而是公主⋯你真的覺得自己有資格能任性行事嗎？」
「對我發誓。」艾瑞絲看著布萊澤，軟綿綿的語氣卻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立下誓約不是因為不信任你，而是為了時時提醒你⋯我很清楚，你是一個重義重諾的人，但同時你也不拘小節，任性隨意。」
「如果是不值得信任的人，就算發誓也沒用，不是嗎？」女孩摸摸布萊澤的手，將語氣放得柔和，「為了關心你的人和你關心的人，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布萊澤看著艾瑞絲，彷彿看到那個紅髮女孩的身影。
她們的個性完全不一樣，但是她們都為了自己的道，改變了性格、放棄了一切。哪怕獨身一人在黑暗與冰冷中踽踽獨行、渾身是傷，也堅定不移地走在那條滿是荊棘與石礫的道路上。
布萊澤閉上雙眼、低下了頭。
接著，他以身為騎士的尊嚴、以自己誓死追隨的主人的名義發誓，他會時時刻刻戴著這頂頭盔，直到黃金律法徹底崩壞、無上意志的指頭消亡，直到他的公主成為星月時代的神祇。
熔爐騎士是這道誓約最合適的見證人。
＊＊＊
出了封印監牢，布萊澤整個人蔫得像顆枯草，艾瑞絲除了在心中嘆氣也別無他法。
「對了。」艾瑞絲從行囊中掏出一個布包、交給布萊澤，「這是“那個東西”，你拿去吧。」然而布萊澤只是對著那個布包搖了搖頭，說道：「菈妮還在深眠，所以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妳幫我交給菈妮。」
艾瑞絲知道布萊澤恨不能飛速趕回菈妮身邊，所以對他的決定有些疑惑，但想了想倒也能理解了：伊吉前腳把他關起來，後腳他就出了封印監牢。先不提戴上鏡面盔是否能讓伊吉放心，奧陶琵斯這種先斬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奏的霸道大老爺作法，其實等同羅德爾打了卡利亞的臉。如果蒙葛特過問了，就算不究責也會讓奧陶琵斯為難，所以艾瑞絲猜想，多半布萊澤接下來會避開眾人、躲在暗中守望菈妮⋯⋯只是這麼一想，艾瑞絲覺得又欠騎士先生更多了。
對於布萊澤的猜測，艾瑞絲沒有多問。只是正當她跟布萊澤道別、將轉身離去時，布萊澤先是靜默了片刻，接著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唸著：「不論老爺子心裡有什麼想法，也無關乎所有人認為我是什麼，我都不可能背叛菈妮⋯我不會讓她遭遇絲毫危險，我不可能是她的災厄⋯我是菈妮的影子，我為了她而戰，我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我是影子，菈妮所在之處，我如影隨形⋯」
無數個“我”，如果不是知道布萊澤對菈妮是何等心甘情願的忠誠，艾瑞絲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在自我催眠了。
Chapter 135: 在那悲泣之地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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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看著布萊澤落寞離去的身影，儘管艾瑞絲認為自己的做法是對的，卻還是忍不住在歉意中自我懷疑——她終究傷害了布萊澤的情感。
「妳做得很好。」奧陶琵斯看她一臉苦逼樣，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糾結什麼，於是安慰兼鼓勵道：「妳的考量很正確，先不提傳說是否為真、就算成真能否傷害公主，她絕對不希望珍視的人遇險⋯能在拿到鏡面盔的時候就想到這些，妳的心思很縝密。」
奧陶琵斯摸摸女孩的頭，「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想通⋯我認為他心裡很清楚，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
女孩低下頭點了點，吸了吸鼻子。
騎士先生不會溫言軟語地安慰人，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其實很溫柔，總能讓人感到安心。
「抱歉⋯又讓你為難了。」艾瑞絲輕輕牽住奧陶琵斯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情緒有些低落，「我總是在事情發生了才看得見局勢，如果我能再聰明一點、再多了解交界地一點，我⋯」奧陶琵斯反手握住她。
「小小的肩膀不要攬下那麼多無謂的重擔，人不能看清自己的立場和處境，苦果也是自己要承擔，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別人的責任。」奧陶琵斯將她抱到馬上，大手包小手地讓她牽著繮繩。
「每個人都有能力範圍做得到，也有不及之處，就算是羅德爾的那位大人⋯不，就算是指頭或是永恆女王也一樣。我只是在能力所及之處幫妳，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妳不需要有負擔。」
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枝微末節。但怎麼可能呢？從監牢放人是大事、是要擔責任的，絕對不是這麼簡單。更何況從雙方參與此次事件的人員身份來說，有心計較的話這可以算是國家層面的事情了⋯她都能看透這一點，奧陶琵斯怎麼可能不知道？
「謝謝⋯謝謝⋯」女孩鼻子吸個不停，卑微又敏感的性格讓她不敢相信自己何德何能遇到這麼多對她好的人，又愧疚地責怪自己對著無私為她付出的人、卻現實又小人之心地只把人家當成交換關係⋯如果不是擔心鼻涕會糊到盔甲，女孩兒幾乎想轉身抱著騎士先生痛哭了。
奧陶琵斯從後方輕摟著愛哭的小姑娘，彎下腰、下巴靠在了女孩的頭頂。情感融化了冷硬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被龐大的鐵甲騎兵包圍其中的嬌小身軀再不像是被鋼鐵巨獸吞噬。相似卻又不同型態的生命在衝突與和諧中糾纏融合，如同溫暖柔軟的血肉纏繞在合金骨骼上緊密交織，嵌合成新的生命體、從此再難分你我。
「⋯我⋯我本來沒有那麼愛哭⋯真的⋯」女孩邊吸鼻子邊死命壓著眼眶的濕意，努力為自己辯駁，「這個⋯這個身體有問題⋯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愛哭⋯⋯」沒有人在意就不會再哭了，女孩輕輕地說。而這最後的話被壓得極小極小聲，有如氣音呢喃，但是六感強悍的奧陶琵斯怎麼可能聽不到呢⋯他摟著女孩的手緊了緊。
是啊，從來不被在意的淚水，久來便會乾涸。
「⋯我相信妳。」
奧陶琵斯從後方輕輕地為女孩抹去了淚水，動作並不精準，卻是用盡他畢生的溫柔。
＊＊＊
封印監牢位在山頂，下了山之後不遠處就是官道，而沿著官道再走上一段路就會來到連接寧格姆福與啜泣半島的獻祭大橋。
艾瑞絲本來是想著兩人在此分別，但是奧陶琵斯告訴她橋的另一端有風紗堡派過去的軍隊駐守，為免生事端，還是讓他帶著她通行來的快速方便——混種叛亂雖然已經弭平，但是星星再次流動，未來各大陸情勢會有什麼變化很難說。為了因應局勢，也是防範可能的動亂，風紗堡跟摩恩城商議過後便決定先不撤軍。反正軍團人數不多，只是作為監視與預防，擺著倒也有利無害。
通過大橋之後又走了一小段路，不管再怎麼不捨，終於兩人也還是到了必須分別的時刻。
艾瑞絲不敢面對心中的離情、不敢去深究自己對騎士先生的想法，面對奧陶琵斯的道別她只低著頭猛點，不願意讓他看到她臉上的神情。
奧陶琵斯單膝著地半跪著身，將女孩攬進懷中，此時不能將頭盔卸下來親吻她成了奧陶琵斯心中的遺憾。「我把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找妳，不會很久⋯等我。」不管是否有把握，奧陶琵斯從不對他人畫餅，他習慣直接把餅硬塞進人嘴裡⋯他的承諾只針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所以這番話對他而言已經算是突破自我底線了。
女孩又是一陣搗蒜式猛點，但仍舊不敢把頭抬起來。但是艾瑞絲擔心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只會越來越難過不捨，於是她忍著顫抖的聲音主動道別，接著轉身悶著頭走人。女孩背對著騎士先生，用力捏著鼻子、死死地忍住淚水⋯但她自問自己有什麼資格難過呢？她對人家又不是真心，有什麼資格開口示軟或是表達不捨？
奧陶琵斯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小姑娘情緒強烈的波動⋯配上她的舉止，這不是強忍悲傷是什麼？奧陶琵斯跟她分別、目送她踏上旅途很多次了，次次不捨那是基本操作，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這麼揪心。
沒關係，再等等，就快了。奧陶琵斯告訴自己。
＊＊＊
發現騎士先生走遠之後，艾瑞絲找個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林躲了進去，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哭了一陣之後艾瑞絲抬起頭，發現夜幕已低垂，眼睛又腫又痛人也哭到累的女孩乾脆放棄趕路。她想著這裡離軍隊駐紮處不遠，應該還算安全，於是便挑了一株較大的灌木、熟門熟路地躲在樹叢裡睡著了。
或許是環境與心境影響了睡眠品質，這個夜晚並不寧靜，艾瑞絲久違地做了夢。
夢中布萊澤站在菈妮的魔法師塔前，身旁散落著一地的屍體。他著了魔似地胡亂地虛空揮劍，一邊口中念念叨叨自己絕對不會被判菈妮，她在等我，我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明顯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或者說，更像是在與某種力量抗衡。
艾瑞絲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衣袍被從頸肩、從輕甲滲出的冷汗浸濕，心臟跳得又快又重，像是要從嘴裡跳出來，想抹去額上的汗水才發現自己雙手抖得不像話。
這是什麼？預知夢？還是不同選擇所產生的不同結果？
女孩逼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憶夢境中的畫面。
夢中的布萊澤意識混亂，身旁的屍體身形高大，全部都是同樣地裝束，並且似乎都是女性⋯對了，頭盔。夢中的布萊澤沒有戴上鏡面盔，身邊也沒看到⋯哪怕是破損的鏡面盔、甚至是它的殘件都沒有。
也就是說他早就把頭盔拿下，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拿到頭盔⋯所以她做對了嗎？她做得夠嗎？這個畫面是什麼？是在她做出選擇之後的世界嗎？
還是，這其實是沒有她的世界？
沒有人能回答她。
很早以前艾瑞絲就已經發現，有些時候她的夢境是預知夢，但很多時候她的夢境更像是不同選項之下所發生的結果，其實並沒有標準答案，而她也不會從夢境中看清事件全貌，甚至來龍去脈的片段都很少會有、多數只是單一畫面。
她覺得這些夢境說是預知，更像是引導。有時候事情發生之前就會看到，有時則是身處當下甚至發生後才出現⋯如果是在事情發生之前，那可以說是預知和引導，但若是在發生之後，就有點像是回放——妳看妳看，假如妳當時做出不同選擇的話，就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情唷。
也是因為如此，艾瑞絲對於自己的夢境從來就是純屬參考用⋯這些夢境不能說它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但是她一個三維生物真的無法用高維度生命的角度去理解、去套用這些“多重可能”，所以乾脆就當參考，免得反被亂了心、做出不理智的判斷⋯⋯或許她的夢境是命運所給予的能力，但“命運”不管是宇宙法則或是某種高維度生命，總之跟她過於簡單的思維真的難以相通⋯極簡與極繁，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所以關於布萊澤的這個夢境到底是什麼，其實急也沒用，因為她已經竭盡所能⋯都逼著人家以騎士的尊嚴和最重要的人的名義來發誓了還要怎麼樣，難不成能把他拴在腰上帶著嗎？
艾瑞絲知道，都知道，但是⋯
朦朧未知的命運為身心帶來的巨大壓力讓艾瑞絲自己都猝不及防地情緒突然失控、暴哭出聲。她蹲坐在樹叢裡面、掩著臉，哭到停不下來。
她好累。
但她不能停下腳步。
艾瑞絲從行囊中翻出口糧，和著淚水啃了幾口，邊哭邊吃邊擦掉滿臉的鼻涕眼淚。藉由吃飯的空檔她迅速調整好狀態、背起行囊再出發。
＊＊＊
啜泣半島就如同它的名字，永遠處在灰色的雨季之中——它的氣候環境，它的血腥歷史，雨水淚水和血水無時不刻地沖刷著浸染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顆岩石、每一棵樹木、每一吋土壤，讓這座半島總是陰鬱潮濕，像是永無放晴之日。
才剛通過獻祭大橋，官道兩旁就能看到大量屍骨七零八落地散布著，有些是人的屍骨，有些則是混種的，離官道遠點還可以看到有野狗在啃屍體——根據奧陶琵斯的說法，這些是摩恩城叛亂的時候，逃出的混種截殺風紗堡派遣來馳援的軍隊，雙方在獻祭大橋附近惡戰多場的結果。
然而，在這片灰暗之中，凋零了一朵粉紅色的蓓蕾。那是一個粉色衣袍的金髮女屍。
交界地是個能量豐沛到堪稱神奇的地方，不但生靈的壽命長，屍體腐敗速度也慢，經常是還沒爛掉卻是先風乾成木乃伊狀態了。這具女屍也差不多，皮膚已經開始乾癟萎縮。
艾瑞絲從衣服的材質與細緻梳理的盤髮來推斷，女屍非富即貴，並且正值花樣年華，但她卻孤零零地倒臥在頹圮的矮牆旁。鮮血染紅了她的裙襬，她腳邊的土壤，以及斜插在土裡、體積誇張的大柴刀——不少混種的屍體旁都有這種粗糙巨大的刀具。
不是說生命有比較性什麼的，但是，就當作同病相憐物傷其類吧，艾瑞絲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悲哀。她在女屍後方、離官道更遠一些的位置挖了個土坑，接著將她拖到坑裡埋了，連同從女屍身上掉出來、染了血的上等絹絲手帕⋯她果然不是平民百姓。
其實挖坑埋屍體是很累人的事，就算有魔法輔助也一樣，但太多的悲傷讓艾瑞絲暫且失去了“疲憊”的感官⋯⋯做完這些之後，艾瑞絲沿著官道繼續往前走，大約在日正當中的時刻她來到了官道岔路。根據地圖，如果往前直走就是摩恩城，所以她必須右轉。
艾瑞絲邊走邊啃乾糧，然而右轉後她發現這條路並不是官道，只是一條人為走出來的道路。
雖然已經長出了雜草，但是從道路凹陷處的寬度以及植被覆蓋的程度來看，這條路並不通往摩恩城卻有很多人走過，顯示啜泣半島上應該有很多城鎮、是個人口稠密的大島⋯曾經。這點倒不讓人意外，因為多雨溫暖的南端象徵物產豐饒。但是再好的地理環境也承受不住連綿的戰亂與眾多非人的勢力割據，所以有什麼都沒用，曾經的繁華熱鬧就跟利耶尼亞一樣，什麼都沒了。
⋯也不對，這裡甚至不能跟利耶尼亞相提並論。姑且不論魔法學院，卡利亞的存在相當程度地保障了利耶尼亞即使在這破世道也還有普通百姓的容身之處——儘管魔法學院跟杜鵑軍團各種歧視各種難相處，但他們沒事也不會去迫害普通老百姓，所以坑坑巴巴地日子還是能湊合著過。
而根據瑟濂和奧陶琵斯綜合所述來判斷，在歷經多方勢力割據以及摩恩城動亂的這最後一根稻草之後，現在的啜泣半島人口凋零極為嚴重、十不存一，比起天候惡劣的北方雪原與生化大爆炸之後的蓋利德，實在沒好到哪去。可惜了。
＊＊＊
有了奧陶琵斯保送，獻祭大橋的士兵對艾瑞絲都很客氣，就算是後來遇到的，只要說明一下情況也都不會為難她，頂多對她一個小姑娘隻身跑到這破地界感到有些好奇⋯⋯看他們想問又不敢問的糾結樣，艾瑞絲覺得既然要跟這地盤上的勢力盡可能打好關係，那什麼都不說也不太好，純粹靠勢還不如恩威兼具。於是她粗略提了一下，自己正在四處遊歷，另外她也是來替魔法學院懷柔亞人——這話說的不要臉，但沒辦法，對什麼人得說什麼話，而這是目前最適合的理由了。為了增加可信度，艾瑞絲將準備送給亞人女王的魔法杖從布包中亮出了一部分。
並且艾瑞絲還告訴士兵，她早就應新任城主邀請，會在遊歷一圈過後去摩恩城拜訪。
於是，理所當然地，士兵們對艾瑞絲的態度不但好還很熱心，一一告訴她什麼地方有哪些事情要注意。雖然他們說的艾瑞絲大多已經知道，但她還是很感謝士兵們的提醒、並為他們獻上祝福。
艾瑞絲走了一段路之後，找到了地圖上標示的水潭。她在那裡休息了一陣之後換上了瑟濂的魔法師長袍，接著開始了跟亞人的接觸。
奇怪的是，在跟亞人對談的過程中，艾瑞絲發現他們似乎刻意避開前方山頂上的監視塔、離得遠遠的。儘管她不明所以但暫時也不便多問，只是默默地跟著亞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前往位在森林深處的廢墟，求見亞人女王。
艾瑞絲這一路上的觀察，發現這片森林裡的亞人數量驚人，是她從未見過的超大型聚落。而這應證了瑟濂的話，他們的確能稱得上是一方勢力，也難怪混種就算殺紅了眼也不敢招惹他們。
來到了森林深處的廢墟，艾瑞絲驚嘆地發現這個廢墟占地非常大，可以看得出曾經是個大型村落，但是現已埋沒在荒煙漫草之中，由亞人的部落文化取代了人類曾經在此生活的痕跡。
不過也是因為啜泣半島的人類少，所以這個聚落的規模雖然大，但是該地的亞人比起其他大陸的亞人更少與人類往來，溝通起來也就更加有難度——他們通曉的人類詞語少、說話口音也重，溝通起來很吃力。幸好艾瑞絲跟亞人接觸的經驗還算多，學會了一些亞人的語言，所以半猜半理解地勉強可以辨識，彼此再帶上比手畫腳，總算是能溝通。
也是這時艾瑞絲才知道，亞人會刻意避開那座塔的原因——塔上駐守的士兵會用射程極長的攻城弩射殺底下的亞人，官方說法是防止亞人的地盤擴張、侵擾往來官道上的人。
⋯這個，要艾瑞絲來評論的話，這說法應該是真的沒錯，但也是過度了。
的確，亞人好戰、攻擊性強，地盤領域的觀念非常重，所以亞人跟人類的糾紛時有所聞，經常也讓該地的領主們傷透腦筋。目前大家對待亞人的態度不外乎就是鎮壓與懷柔兩派意見。葛瑞克與忠心於他的前摩恩城城主不用說肯定是鎮壓，但是海德要塞的海德家族卻是持相反作法——當然，海德家族裡也不是沒有反對懷柔的聲音，但是相較其他領地，海德要塞身處的位置周遭有更多亞人聚落，所以其實由不得你，畢竟肯尼斯海德也不是因為打從心裡認為眾生平等，或是想要跟亞人和平共處才選擇懷柔⋯在這大缺工的年代你說要反對懷柔那行啊，你的手下或是你們家系的旁支是特別有錢還是有人、能跟風紗堡一樣有底氣是吧？那麼於是所以反對懷柔的人就閉嘴了，不管再不爽都閉嘴了。
總之，之於以上種種，固然監視塔的存在是為了不要讓亞人侵擾官道附近的人類，但葛瑞克對異己的歧視，以及來自羅德爾的支援也讓他根本沒打算尋求其他方法跟亞人共處，乾脆動手了事。
摩恩城混種叛亂的事情亞人們知道，但不清楚在這之後監視塔還有沒有人⋯他們也不會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就是。
艾瑞絲想了想，人家的政策取向她沒資格說什麼，不過代為詢問一下還是可以的。於是她告訴亞人女王，摩恩城的新任城主邀請她前往作客，而她也會在事情處理完之後應邀，到時候她會跟城主提到這件事情⋯她不能保證結果，但是她會詢問監視塔的現況，以及摩恩城在新城主接管之後的做法。如果可以，她會試著建議雙方協商——風紗堡和摩恩城的代城主都是熔爐騎士，而相較於人類，或許他們是更好的協商對象。只要你能守諾。
⋯不是什麼事情都能有好的結果，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被拯救，但艾瑞絲相信，善因終究能結下善果⋯哪怕小得不成比例，也總比沒有好。這片土地上的眾生已經夠苦了。
Notes:
奧師傅的習慣不是叫公子吃餅，而是直接餵公子吃餅（bushi
伊蕾娜的信是寫在絹絲手帕上面。就是說小艾不停地與癲火擦身而過。（三指表示：
要往亞人森林的那條路，有個狗狗很多的水池對面、森林監視塔底下有一小撮亞人，他們會被上方監視塔的士兵射殺。而在死三兩個同伴之後，其他的亞人會用一種像是投降求饒的姿勢蹲下身體舉盾，這時候阿褪走過去不會被攻擊，上方的監視塔也不會攻擊阿褪，也就是說監視塔的士兵針對的是亞人。這個遊戲真的很多細節。
Chapter 136: 心之所向早非故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關於教學這件事，實際面對了才知道有多難。
就算有著強烈的使命感、有著不屈不撓的信念，兩天的講師人生仍然讓女孩兒有一種靈魂出竅、恍如隔世的虛脫感。
所謂的贈與亞人女王魔法杖，並不像其他物資，東西給了就行。亞人不懂人類的魔法，給了魔法杖沒教魔法，那魔法杖也就只是一根平凡無奇的木棍罷了。
再說了，人學魔法都不容易，更何況是亞人。
至於要教什麼魔法，艾瑞絲覺得這種事情別特立獨行，就參考遁世者村的經驗、傳授同樣的魔法就是，免得自作主張卻弄巧成拙——就她粗淺的認知，學院裡的魔法種類眾多，但不是全部攤來擺在那裡任人學，而是有著嚴格的審核機制來評量魔法師的資質多高、能考進哪個教室，才給學哪些特定的魔法。並且除了已經課程化的魔法種類之外，還有一些不列在項目內的獨門魔法，能不能學到就看資質、跟該魔法的創始者有無緣分，例如盧瑟特的毀滅流星與亞茲勒的彗星砲。
但艾瑞絲並不了解每一個魔法的由來、在學院內的歸類和劃分，甚至若是不該外流的魔法外流了會不會有誰被追究，所以為免橫生枝節、在不經意之間給誰帶來的麻煩什麼的，就一樣教結晶散射吧。
在開始教學之前，艾瑞絲跟亞人女王兩人就語言的問題先是交流了一番，接著才正式開始上課。
亞人就跟人類一樣有魔力，屬於動物本能性質的感知力也比一般人類更強，只不過他們智力低下，所以就算有魔力但沒智力可理解魔法也沒屁用。而在這群亞人當中，理所當然地又以他們的女王能力最為強大，儘管她的智力在魔法師眼中依舊低的可憐。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有心懷柔亞人的魔法師為他們打造了專屬的魔法杖。
⋯就是，怎麼說呢，這些讀書人是懂得做表面工程的。
普遍來說，魔法師們的魔法杖一支支地長的那叫一個簡陋，就是一根木棍上面戳著塊輝石，包括艾瑞絲的隕石杖也是這副德性。畢竟施放魔法的媒介在輝石而不是杖，所以一般不會有人在那根木棍上大做文章，頂多簡單地雕點紋路、名字，或是刻個凹槽，免得被拿錯以及便於手持。
而在這些醜得千篇一律的魔法杖中有些少數的例外，像是兼具權杖作用的卡利亞權杖，以及盧瑟特和亞茲勒兩位大師的魔法杖。
滿月女王的魔法權杖由秘銀打造，右旋螺紋的杖身細細雕刻著文字和花紋，杖頭則是被螺旋紋飾包覆其中的蔚藍色長形輝石。整支權柄如同女王本人一般，優雅而神秘。
至於盧瑟特和亞茲勒的魔法杖，接觸過遙遠石中智慧的二人為了讓魔法達到最大增幅、能完整釋放出所創立的魔法全貌，基本上他們的魔法杖那就是兩把從晶石簇中直接鑿出形狀的手杖⋯不過亞茲勒與盧瑟特魔力強大，足以驅使如此巨量的輝石媒介，所以倒是無妨。
但不管是蕾娜拉的權杖也好、兩位大魔法師的晶石杖也罷，這些都是因應特殊需求所量身打造，與其他魔法杖不能同一而論⋯為了刻意地苦行修練，頂端連輝石都沒有的純．木棍．奇葩．喪失杖就不說了。
然而為亞人女王打造的魔法權杖則是另一個奇葩例外，它是一把精緻與粗糙並存的魔法杖，算是魔法師們把心口不一這詞兒給玩個爐火純青的證明。
首先這把魔法杖有個⋯也不能說敷衍吧，就是挺直觀的名字，叫做亞人女王杖。反正其它諸如輝石杖隕石杖結晶杖什麼的也差不多就這樣，頂多前綴個地名或是人名之類。魔法師不把心力用在這種事情上。
亞人女王杖的杖身也是由金屬打造成權杖的模樣，但是與蕾娜拉的卡利亞權杖不同。撇開智力不說，亞人有魔力但不多、無力驅使一般魔法杖的輝石媒介，所以亞人女王杖鑲嵌的輝石小得可憐，甚至比輝石礦工拿的挖石杖還要更小，並且它的杖身用的是廉價但堅硬的合金，講究一個物理性耐操，整把權柄的造型和雕飾的花紋則是走浮誇而俗麗的造型⋯然後它大受亞人女王好評。
姑且不提亞人的審美，其實很明顯地，這把手杖象徵的是帶著嘲諷與鄙視的奉承，是帶著惡意的善意。但是亞人不會明白這些狡詐的人類心中的彎彎繞繞。他們不知道學院將這把魔法杖視為笑話，只拿的動這把手杖來施放魔法的人在他們眼中比廢物還要不如——好歹“廢石”拿的還是正兒八經的輝石杖呢。
為了要讓有魔力沒智力的亞人女王能夠施放出魔法，所以這把手杖作為媒介的輝石非常小，故而它只在堪用的邊緣，施法者就是自身魔力再強，透過它施放魔法那也只剩下三折。但不管怎麼說畢竟都是魔法權杖嘛，所以整體來說還算是視覺效果十足。不以人類審美角度來看的話。最重要的是，這把魔法杖是專人服務量身打造而問世，於是亞人女王對這禮物非常滿意——這符合了瑟濂說的“不精緻不高級，卻在實用的前提下突顯其特殊性”。算是把敷衍跟貼心給拿捏得極為精準的、一群討厭的高傲讀書人。
不過除了禮物之外，亞人森林的這位女王對眼前的小魔法師也很滿意。
亞人或許單純粗鄙，或許智力低下，對需要燒腦的學術理解力極差，但他們不是沒有感情，不是沒有感知力，更不是蠢，亞人當然知道人類看不起他們。但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在由神與人類統治的交界地上，亞人只能退守一方，在森林的深處，在破敗無人的廢墟，在氣候嚴寒的雪原，在陰森而魔物叢生的地下洞窟或是墓地等等⋯人類不會踏足的蒼涼之地，死守著這麼一塊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地界作為家園、謹小慎微地過日子。
但即便如此，還是時常有人類侵擾、驅趕、殺害他們⋯明明是你們不要的地方不是嗎？為什麼就連這樣也不放過他們？就連不要的東西都容不得人家撿去用嗎？所以他們野蠻好戰又如何？不這麼做早就被奴役迫害、被趕盡殺絕了⋯混種和惡兆的處境他們可歷歷在目。
再說了，就算只能守著一塊小小的地界過日子，但是只要他們的人數夠多，行事不要太囂張、讓人類感覺受到巨大的威脅了，就算時常小打小鬧地人類輕易也不敢大動干戈⋯那什麼裝腔作勢的領主老爺、高高在上的魔法師大人，再怎麼厭惡亞人還不是只能乖乖地送上禮物來換取他們的善意？厭惡，是啊，高貴的老爺大人當然厭惡他們，當他們聞不出來嗎？不，甚至不用聞，那厭惡鄙視的眼神想藏都藏不住，傻子都能讀的懂，但那又如何？他們就是如此強悍，而她是他們的女王、是亞人們的“母親”！
那麼，一個穿著魔法師的衣服、身上帶著熔爐騎士氣息，態度卻是謙卑柔和的人類自然讓女王感到十分滿意⋯她的眼中沒有藏起來的鄙視、沒有厭惡，渾身氣息乾淨而純粹⋯⋯撇開熔爐騎士那一部分。
女王非常滿意這位交涉對象，如此的態度，她願意收下禮物。畢竟人類的魔法的確好用，而她確實也需要一把權杖，所以何樂不為呢？
⋯不過說是這麼說，但有段話兒是這樣講的：「人生會背叛你，但數學不會，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魔法同理。
於是一個是智力低下、放牛班的差生，另一個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所謂魔法轉換成自己能夠理解的概念並學習成功的外來者，兩個傻子就這麼開始了日後回想起這段記憶、那過程簡直不堪回首的學術研討。並且兩人都在這痛苦的過程中被提升了自帶技能，以及激發出新技能——教學和與人溝通的技巧；使用魔法和與人溝通的技巧。
因為是重大任務，所以女孩兒是卯足了全力教，那叫一個肝腦塗地、竭盡所能。而強悍硬氣的女王感受到資優班那股全班每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積極向上的力量，便也不服輸地卯起來學，兩個不屈不撓的傻子完美地詮釋了白痴也能當老師、智障也能學會數學。
總之，兩個日夜後，女孩兒與女王雙雙踏著虛浮的步伐，走出了石室。女孩兒眼眶凹陷、頭髮凌亂，而亞人女王本來就凹陷又凌亂的樣貌就更慘了，活像剛打完部落戰爭。
其實真的要說，艾瑞絲這教學還是有些倉促了，但她向女王表示自己有重要且迫切的事情要去辦，所以煩請她先就目前的進展多練習、看有沒有發現什麼疑問，等她辦完事回程的路上她會再回來，告知跟摩恩城的溝通結果，並且看她練習的成果如何，而亞人女王同意了。
在夜晚的告別宴上，亞人女王告訴艾瑞絲，從廢墟後方出了這片森林後繼續直走，下了坡轉向西北方，就可以到達原野靈廟的平原，路徑剛好從小黃金樹守衛的地盤邊緣繞過，不需要接觸他們。但是亞人女王建議艾瑞絲最好還是跟他們打個招呼，因為啜泣半島的人類稀少，那也就是說盤據此地的各方勢力多屬非人，所以要是遇上了會發生什麼事很難說。若是她能跟小黃金樹守衛打好關係，哪天她要是被追急了又剛好在附近，就可以尋求他們的庇護。
亞人女王的建議艾瑞絲深以為然，並且感念在心。
＊＊＊
在亞人的帶領下，艾瑞絲通過了森林，並且按照女王的建議，不直接路過而是朝著左邊的岔路進入小黃金樹守衛的地盤。
身體長出樹木或是巨大的花朵、已經半樹化的小黃金樹守衛，看到明明是褪色者卻穿著魔法師袍的人前來，所有人都執起長矛、戒備起來，如臨大敵地問她有何貴幹⋯儘管他們對她身上熔爐騎士的氣息感到疑惑，但仍不敢放鬆。
小黃金樹守衛跟亞人不同，他們是效忠黃金樹的人類，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也只在乎黃金樹，只要不是對黃金樹有什麼想法，人類世界的一切都跟他們無關，哪怕是羅德爾。於是艾瑞絲便直接了當地告知她來到啜泣半島是來救人的⋯是魔法學院裡頭、那點兒權力鬥爭的破事。但她一個人勢單力薄，所以若是有朝一日她被魔物追趕了，希望能來這裡避一避、借助他們的庇護。
接著艾瑞絲解釋了自己與奧陶琵斯、與弗洛都相識——她是由奧陶琵斯送行到啜泣半島、事情辦完後會到摩恩城拜訪弗洛。最後艾瑞絲拿出了奧陶琵斯的封蠟章給小黃金樹守衛看，表示自己所言不虛。
⋯如果有個褪色者跑來說自己認識奧陶琵斯，他們肯定不予置評、老子聽你畫虎蘭，畢竟奧陶琵斯跟志留亞的名號廣為流傳，但其他的熔爐騎士則不然。而這個褪色者能清楚地指出摩恩城的代城主是哪個熔爐騎士，並且身上還有著奧陶琵斯的封蠟章和氣息⋯這不但很有說服力，也很讓人玩味。
於是秉持著世上誰人不八卦的概念，小黃金樹守衛探人隱私探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對於人家的問題，女孩欸嘿嘿嘿地笑得難為情，那扭扭捏捏的矯情樣，看得守衛們無語菩薩。
接著女孩像是在搞情報接頭、噗斯噗斯地用氣音把離她最近的守衛叫過來、靠近在人家身邊小聲地說她跟奧陶琵斯是可以一起相約看金色的東西的那種關係⋯守衛臉上的問號溢出框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娘的在黃金律法之下金色的東西多了去了，老子守的小黃金樹不也是金色的，誰知道她說的金色的東西是什麼鬼。
看到守衛這不受教的神情，女孩兒更扭捏了，便婉轉地解釋著你知道熔爐騎士的體液是金色的嘛⋯所以說就是那種金色的東西嘛⋯⋯接著兩人一陣交頭接耳。
「⋯⋯⋯⋯⋯」片刻之後，小黃金樹守衛先生震撼了，無言了，接受到驚天大八卦了！
於是女孩兒順利地來了又走了，就像大家已經熟識數百年那樣地順利。
＊＊＊
為了不浪費時間，艾瑞絲決定不用雙腿趕路，而是讓托雷特載著她前往地圖上標示、位在原野靈廟附近的廢墟，打算在那裡休息一晚之後再出發。
原野靈廟這一帶是佔地極為廣闊的平原，所以不難找路，甚至遠遠就能看到她的目的地。
進到了廢墟之後，艾瑞絲挑了個遮蔽還算完整的破屋來休息。但在吃飯的空檔時，艾瑞絲突然想到或許該找奧雷格談談？正好這個廢墟地脈豐沛到足以喚靈。於是她便將奧雷格給請了出來。
如果說英格威爾是個看似溫和淡泊，實則卻有著堪稱頑固的原則堅持，那麼奧雷格給艾瑞絲的感覺就是個坦然直率、思想靈活又彈性的大男孩⋯撇開年紀不談。儘管，按照英格威爾的說法其實真真正正固執進骨子裡的是奧雷格。
然而接觸之後，骨子裡如何先不說，艾瑞絲發現奧雷格那何止直率，簡直是百無禁忌到什麼死人骨頭話都說得出口，難怪每次英格威爾提到他總是一言難盡。
首先奧雷格對於艾瑞絲能將他帶走這件事表達了感謝，但是對於黃金樹已不能歸樹、黃金律法逐漸崩壞這件事，他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又開了口⋯對於交界地的變化他其實並非全無感覺，他骨灰靈體的位置就在黃金樹根旁，所以有些事情他或多或少是有預感的。
而且，在察覺這一切的變化的過程中，奧雷格也經歷了漫長的時光沉澱，他的心態其實早已不復當日。
現在的他依然想去黃金樹，但是那心態已非歸樹，更多的是想埋葬自己的宿願。就像艾瑞絲終究想去羅德爾，去驗證、去埋葬那個早已得出結論的念想。他們都是在埋葬最初那個傻得可憐的自我。
然而，就在艾瑞絲以為對話已經結束，正要讓奧雷格回魔法空間的時候，這位算是初次見面的失鄉騎士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妳跟奧陶琵斯是“那種”關係吧？」
那種關係是哪種關係？女孩兒茫然呆愣，話題太跳躍她一時轉不過來，大概過了幾秒才回過神。
噢噢噢！“那種”關係啊！
女孩兒尷尬地想著，雖然她不能肯定奧雷格先生說的那種關係是哪種關係⋯不過算了就默認吧，奧雷格說的那種關係應該就是她覺得的那種關係沒錯吧應該⋯⋯女孩有些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妳跟奧陶琵斯在一起，不覺得有種老鼠吃玉米的感覺嗎？」這間屋子的主人很明顯地身形如同失鄉騎士般高大，奧雷格一屁股坐在老舊的高背椅上，問出了讓女孩兒裡外全焦的靈魂疑問。
然而，盡管問題過於虎狼，但女孩還是急著想幫騎士先生辯駁，「不、不會的，這種事情就像鞋楦一樣，總能、能習慣的⋯而且奧陶琵斯先生不是玉米，他才不會去裝那種奇怪的東西、它很平滑的！」
「⋯⋯⋯⋯⋯」雖然有點文不對題，但是小褪色者的見識明顯很廣闊啊！奧雷格暗暗驚嘆。於是好久好久都沒有合適交談對象的男人話匣子一開，把椅子拖近了些、很熱心很認真很八卦地跟女孩分享起在軍中的所見所聞，「我跟妳說，以前有個同袍，有天晚上他邊喝酒邊跟我哭訴說他輸了，他只裝了三顆，結果他的小情人跟一個裝了五顆的跑了⋯真可憐啊。」奧雷格坐姿大馬金刀，雙手交叉在胸前，止不住地搖頭，「這種事情我安慰他也不是，總不能鼓勵他去裝七顆吧⋯」
「裝那麼多太可怕了！不對，那裡根本不該裝東西啊！！」奧雷格話還沒說完女孩兒便接著驚呼，方才感傷嚴肅的氣氛蕩然無存，話題徹底跑偏，「再說萬一他裝了七顆結果對方賭氣裝了三圈或是好幾排的話怎麼辦，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真的會變成玉米的！紋身跟裝那個什麼的，軍隊跟監獄裡應該要嚴厲禁止這種歪風啊！！」奧雷格深以為然，點頭沉吟道：「的確如此，但是妳也知道參軍跟坐牢的整天閒在裡面沒事做⋯參軍還好，除了打仗之外還能酗酒上妓院，關在裡頭的可沒什麼樂子幹，只能沒事抓⋯欸等等⋯這明明是很正常的話題⋯又不是孩子⋯⋯欸英格威爾你每次都這樣⋯欸欸欸⋯⋯」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奧雷格的身影激烈地搖晃一陣之後化為光點消失了。接著阿史米出現了。
「⋯英格威爾在罵奧雷格。」阿史米雙手一攤。比艾瑞絲早了好多天“認識”奧雷格的阿史米在這些天裡已經見識到奧雷格有多麼直率MAX⋯儘管她其實也覺得英格威爾像個保守的老爹一樣，心態上對小姑娘有點保護過度了⋯就像奧雷格說的，大家都不是孩子了嘛，再說很明顯很多事情小姑娘都懂不是⋯⋯
艾瑞絲正想請阿史米代為跟英格溫爾求個情，大家坦率來往其實挺好、她真不在意的⋯此時阿史米突然一手掩住她的嘴，另一手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她別說話。
「有人來了。」
阿史米以氣音說道。
Notes:
亞人女王杖文本：綴以權杖裝飾的輝石杖。學院中的人將此手杖視為笑話。
那啥，小艾跟奧雷格的對話來源個人真實遇到的話題，就別問那是啥經歷來著，我真心無法理解他們那莫名其妙的世界（嫌棄臉
Chapter 137: 狡兔死，走狗烹，冰與火之歌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永恆之城，淚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獨立的族群，就像白金之子。
淚滴有著各種類型，能力和外觀也都不同，像是會釋放雷電的、能將變形伸出的武器從身體分離出去射向敵人的，還有呈現鐵灰銀色的巨大圓球、前端突出一大塊石化贅生物的硬殼盾淚滴，以及可以複製生物的仿生淚滴。而仿生淚滴可說是諾克斯人在生化領域的巔峰，儘管他們自己覺得未臻完美。
可惜的是，關於淚滴的技術起源以及由來等等紀錄已隨著永恆之城的毀滅而不可考。
這些質地活像是原油做成的果凍、黑乎乎卻又銀亮銀亮，隨者光線折射表面有油彩浮動游移的巨大膠狀物在思維上就像海綿，對大千世界的一切有著高度吸收性、接納性。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是身為“生命的核心即為複製而存在”的淚滴族所必須具備的特質。如同修格斯。
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尤其是淚滴族當中能力最強、智力最高的仿生淚滴。
就算是以複製為生命意義、在複製中演化進化為此生使命的仿生淚滴，也有著個體差異性⋯諾克斯人最終的期望也是仿生淚滴能在不停地複製下同中求異、進化出他們的永夜之王。
⋯不過，如果一定要探究的話，其實很難說仿生淚滴的外在表現是基於個體差異性，還是是作為被複製者的延伸加放大。
所以那也就是說，假如艾瑞絲在戰場上是個猥瑣的外鄉人，那阿史米就是卑鄙猥瑣無恥到無下限可言⋯武德？那是什麼，能吃嗎，呵呵。道德？笑死，他們又不是人類，構成成分根本不一樣呢是吧，傻逼。
於是的於是，當阿史米跟艾瑞絲左右一人一邊地埋伏在門後時，艾瑞絲發誓她只想要從背後給人一棍子，再綁起來好好地talktalk。想不到不等她反應，阿史米“嘿”了一聲，來人甫一轉頭就毫不猶豫且迅雷不及掩耳地對著人家插眼肘擊撩陰，從上三路攻到下三路，眼睛下巴肝臟下體等所有要害全中，一整套行雲流水得令人讚嘆。
可憐的男人倒在地上哀嚎蠕動，他眼睛痛下巴痛肚子痛下體更痛，卻因為只有兩隻手而不夠用地不知道該摀哪裡才好⋯⋯也不對，很難說腹部跟下體哪個比較痛，畢竟那可是肝臟攻擊。也是阿史米力氣大準度高動作又快，所以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要中了第一招後面也無法反應了。
好慘。女孩不知道應該先為阿史米鼓掌星星眼表示仰慕好棒棒，還是先同情倒在地上的傢伙，畢竟淚滴的力氣很大。就跟造城好幫手的修格斯一樣，建造永恆之城的苦幹主力其實是各種淚滴。
然而阿史米的騷操作還沒結束。她不是趁人無法反抗時綁起來，而是直接坐在人家身上，接著一串降龍十八巴掌在人家臉上左右開弓、啪啪聲不絕於耳活像過年放鞭炮，直到可憐的傢伙全身要害都在劇痛，整張臉鼻涕淚水模糊地腫成了豬頭、血都從口鼻裡流出來了，這時阿史米才大力金剛手捏住人家腫脹的臉頰開始問話。
「⋯⋯⋯⋯⋯」第一次看到這麼狠絕的騷操作，艾瑞絲雙持的魔法杖差點掉在地上，嘴巴大得能塞滷蛋、完全說不出話。她甚至因為太震撼而來不及幫這倒霉鬼求情、讓阿史米下手輕一點。
知道人家是為受傷的同伴四處尋找醫療用品時，艾瑞絲的歉意急速升到了頂點。當然她很清楚再良善的目的也不代表雙方不相識的前提下不會有衝突、你死我活的環境下先動手完全算合理防衛⋯但是這傢伙真的太慘了，慘到她不由得心生歉疚⋯⋯艾瑞絲連忙放了個回復術，幫他緩解疼痛兼穩定狀態、不讓身體的傷害繼續擴大。
接著艾瑞絲告訴阿史米，不管怎麼說她們都是先動手的一方、下手還重了億點點，所以為了表示歉意，她想去幫忙醫治他的同伴⋯要是怕他們背後捅刀，就離開的時候逼他們吃點催眠藥吧。阿史米不置可否，一點小事，小姑娘高興就好。
在她們說話的當下，地上的男人突然哭了起來，還越來越投入，一個大男人哭的跟個孩子似的，但是艾瑞絲不敢問他為什麼哭，是因為心中感動還是因為全身很痛⋯太尷尬太抱歉了。
問清男人同伴的傷勢之後，艾瑞絲備好醫療用品、與阿史米一起跟著他走了出去。也是在這時艾瑞絲才看到男人的裝束——他是“隨從”。
＊＊＊
身體多處要害受創的男人歪歪扭扭地走得很慢，這一路上什麼都不說也很尷尬，於是男人自我介紹叫做修爾特，跟同伴從北方雪原來到此地是為了等待即將出獄的主人——位在廢墟不遠處，封印監牢裡的薩米爾人。
薩米爾人，艾瑞絲聽說過。身上帶著凍結冰風、擅長使用冰雪魔法的古老種族。傳說他們在諸神爭霸的年代與永恆女王合作，攜手剷平了自遠古時代以來的宿敵，火焰巨人族。
但艾瑞絲覺得奇怪的是，若是依照傳說，薩米爾人該是巨人戰爭的大功臣沒錯吧？那為什麼接下來薩米爾人卻像是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再沒了消息？被滅族的是火焰巨人又不是薩米爾人？
艾瑞絲問了出口。
這個問題雖然有點直接卻說不上唐突，畢竟這不是針對個人的疑問。然而原先還拖著殘破的步伐、一拐一拐往前挪動的修爾特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艾瑞絲。他眼神複雜、語氣中帶著一股難辨的情緒，「最後一隻兔子死了，妳覺得協助獵殺兔子的獵犬會分到一塊兔子肉、還是成為下一道菜餚？」
艾瑞絲愣住了。
「別說羅德爾，妳聽過交界地任何一處有薩米爾人的一席之地嗎？妳看到山妖被善待了嗎？」
沒有。
山妖同屬巨人族，但他們在巨人中算身形矮小，所以是被歧視的存在。
巨人戰爭的時候，被欺壓已久的山妖在充滿怨憤的情緒下禁不住威脅加利誘，於是他們反叛、投向黃金律法陣營，而此舉也為黃金律法吹奏起凱旋的號角。然而作為功臣的他們下場有多慘，整個交界地全都看在眼裡。
因為是叛徒所以不被信任、被理所當然地迫害，大義凜然地公告周知為了徹底斷絕火焰惡神信仰復辟，會給交界地、為灑下豐饒賜福的黃金樹帶來威脅，必須將同為巨人族的山妖腹部挖空、嵌入帶著詛咒禁制的石板。因為巨人族天生就是火焰惡神的載體，就像流浪商人是癲火的載體。
逐漸地，山妖的處境隨著人們心中的同情疲勞而每況愈下，到最後那些既得利以者們也懶的演了，光明正大地奴役起他們，以極為屈辱的方式——巨大的黑鐵釘柱從衣不蔽體的山妖背後穿胸而出，將他們的身體牢牢釘死，讓他們以這種姿態、為牛為馬地拖著巨大而沉重的車廂前進——那所謂的山妖車隊。
要說山妖背叛可恥所以活該，但在亂世中本該是血緣至親的父子兄弟間的反叛鬩牆要多少都有，山妖被欺壓而反叛當然不可取，但憑什麼他們就該遭遇如此下場？惡意殺人跟自衛殺人雖然都是殺人，但那情節跟量刑能相提並論嗎？山妖在痛苦怨憤中讓自己從泥坑踏進地獄，處境比原本更是慘到無法直視，只有少數逃亡到卡利亞、跟隨滿月女王的山妖得到了身為人的尊重。
「所以薩米爾人，他們⋯」艾瑞絲想說他們還好嗎，但轉念一想怎麼可能會好呢？於是剩下的話語她問不出口了。但是修爾特能明白她的意思，他抬頭望向遠方說道：「山妖被冠上叛徒之名加以迫害，但薩米爾人卻是合作剷除惡神的英雄，所以那些人沒有能夠以大義的名份來清算薩米爾人的理由。而且比起山妖，薩米爾人聰明、強大⋯他們無法不著痕跡地清理掉薩米爾人。」修爾特將塞在腰際、活像是塊破爛麻布袋的風帽抽出來，用它擦了擦臉上的血。此舉讓艾瑞絲又是一陣歉意和心虛。
小姑娘心虛閃躲的眼神修爾特看在眼哩，他扯了扯嘴角、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那群過河拆橋的人所能做到的就是讓薩米爾人過著形同軟禁的生活，而這也是我的主人被監禁的原因⋯他不接受這樣的命運，所以決心要離開，但在那些人眼中這形同逃亡。我的主人從遙遠的北方雪原來到啜泣半島，但還是被抓住、被囚禁了漫長的歲月。明明在巨人戰爭中的他有著英雄之名，下場卻如此不堪⋯」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薩米爾人。薩米爾人極為長壽，所以這位大人其實是我⋯我也說不清是哪一輩先祖開始侍奉，等他出來之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新主人。」修爾特是個健談的人，對於雙方一開始的衝突他當然不是沒意見，但他倒也能認同這算是亂世中陌生人初見時的“正常應對”，所以誰贏誰輸都沒什麼好怨。特別是很明顯打不贏的時候。
修爾特的話讓艾瑞絲若有所思地停頓了很久。
在艾瑞絲眼中，身形矮小的人類跟山妖沒什麼不同。大家同樣被歧視，同樣被壓彎了腰、無奈地接受命運並習以為常。修爾特被傷成這樣，換個正常人早就氣到拼命或是懷恨在心了吧？就算對方實力強大被絕對壓制而不得不從，也還是能從眼神跟氣息感知到人家超不爽⋯修爾特卻沒有這種負面情緒。當然不高興一定會，但是艾瑞絲能感覺到他的整體情緒是平和穩定的，沒有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怨懟，彷彿對一切不公早已習以為常，自然也逆來順受。
艾瑞絲知道，這就是封建制度底下、永不得翻身的世襲奴隸那深植在靈魂裡的卑微與悲哀⋯她壓著聲音，深深地、重重的喘了一大口氣。
就在交談之間，三人不知不覺地到了目的地——位於廢墟深處的地下石室。
艾瑞絲正要繼續往前走時，突然阿史米伸出手臂擋住她，並對著修爾特示意先走而她跟著，小姑娘殿後就好。
對於她的防備，修爾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喚靈也好、仿生淚滴也罷，我都只是聽說，想不到今天有機會親眼見到⋯」然而他話沒說完，阿史米就雙手叉著腰、左右搖擺著屁股，語氣那叫一個誇張又欠揍，「羨慕吧啊哈哈你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不按牌理的反應讓兩個世界的人都噎住了，沉默了，眼角抽動了。饒是在網路時代裡見多識廣的女孩兒都震驚後仰、沉默到震耳欲聾了。
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修爾特來到受傷的同伴身邊，跟他解釋了一番⋯看到眼前出現的來人，再看看同伴這面目全非的慘樣，另一位隨從把話吞回肚子裡，決定不做出任何的質疑和評價⋯⋯看來打不過但對方是來表示善意的，那就，在沉默的康橋上接受這一切吧⋯⋯
艾瑞絲提著一包袱的傷藥用具走過去，替另一位隨從處理傷口，並在骨折處上了夾板——這就是修爾特滿廢墟尋覓的原因了，他想找到可用來當夾板的木條。處理好傷勢之後艾瑞絲接著翻出了外傷藥、化瘀藥，以及一小袋亞人贈與的肉乾口糧等物資遞給修爾特，算是表示善意和歉意，修爾特也從善如流地收下，接受了對方的表示。
接著艾瑞絲表示她會跟阿史米在這裡停留一個晚上，希望這個夜裡他們尚稱良好的關係能繼續維持下去⋯她並不想逼他們用催眠藥，因為廢墟等同野外，很難說他們睡死的狀態下會不會有什麼魔物進到廢墟。為了避免發生憾事，雙方最好不要給彼此橫生枝節、徒增事端。
修爾特想了想，作為認同此番話語的回應，他告訴艾瑞絲他們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直到他們的主人出獄。除此之外，他們還雇用了一個北方的凱丹人當他們的護衛兼狩獵人，而對方現在應該正在打探兼打獵，晚一點或許就回來了，要是碰到的話就報上他的名字，當然，他若遇到的話也會告知對方廢墟裡還有其他旅人。
艾瑞絲對這良好的互動道謝。
收拾好東西，即將離去之際，艾瑞絲猶豫再三之後決定還是說出心中所想⋯就當她多事，但她真的希望交界地能有所有改變，哪怕只是一點一滴地慢慢來、哪怕只是潤物細無聲也好，都好。於是她便對著石室內的人說道：「就算不同勢力難以併肩合作，人們還是能擁有同樣的夢想——自由，和平，以及平等⋯並非齊頭式的平等。」這最後的補充其實可以從很多面向來解讀、頗值得玩味，但艾瑞絲覺得很多事情只能意會、難以言傳，尤其是觀念問題⋯所以她言盡於此便罷，在這樣的環境下，這麼說就夠了。
＊＊＊
回到小破屋裡，艾瑞絲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她腿一蹬頭一歪、雙眼無神嘴巴開開地整個人癱平在寬大的木板床上望天，一副頹喪樣。完全沒了幾分鐘前在人前端莊謹慎的客套姿態。
「交界地有好多對我好的人，我好喜歡他們，可是這裡真的⋯好討厭的感覺⋯好想朝天比中指啊⋯⋯」女孩唉聲嘆氣，倒在床板上像條蛆一樣蠕動，完全沒把阿史米當外人來的。
「什麼是比中指？」海綿般熱衷吸收新知的阿史米不懂就問。
「⋯⋯⋯⋯⋯」就是，這關注點好像有點奇怪。
指著別人鼻子罵自己的女孩兒渾然不覺眼前的鏡像姐妹在某些領域基本就是她的強化版。然而女孩還是很詳細地為鏡像姐妹解說比中指這行為的歷史、發展到她們那當代所代表的意涵。兩人一個認真解說另一個撙著下巴、“嗯嗯嗯”地點著頭，遠看還以為是在傳授什麼深奧的學問⋯⋯也不能說不是學術研討，話說比中指這事兒的確有著悠久且多種說法、來自全藍星各地的歷史故事在流傳著，要全部科普一遍是得花上好一翻口舌講解。
花了好長時間解釋完之後，女孩再次爛泥似地倒回床板上，口中念念有詞。
「凱丹人啊⋯」艾瑞絲想到了最初的那件破事，尷尬之餘不禁感嘆時間過得好快，已經快三年了吧⋯女孩嘆了一口氣。
「我的家鄉跟這裡太不一樣了⋯剛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死掉，想不到已經過了三年⋯遇到這麼多事情了啊⋯⋯」想到過往種種，艾瑞絲千頭萬緒，一時之間有些收不住奔騰的回憶。阿史米也不打擾她，只靜靜地陪在一旁，聽著小姑娘東唸一段交界地往事西唸一段故鄉回憶，唸著唸著睡著了之後她也跟著往旁邊一躺，神情時而糾結皺眉、時而平靜淡漠，說不清是在回憶還是在思考著什麼。
兩人就這樣過了一夜。
隔天鹹魚．蠕蟲女孩兒把自己整備好之後便去跟修爾特道別。
在石室裡她見到了那位身形高大剽悍的凱丹人，他們三個人兩條狼地正圍著篝火啃著獵來的鹿。艾瑞絲婉拒了一同用餐的邀請，替兩人查看了傷勢、確認沒有感染或是更嚴重的腫脹後便打算離去。
「對了。」修爾特叫住艾瑞絲，「封印監牢附近有一座廢棄的瑪麗卡教堂，不要進去，裡面有無頭士兵駐守，還有⋯再往下走有個廢墟，裡面有很多人偶兵，地上的積水似乎有毒。」雖然無意探人隱私，但修爾特從她前來的方向以及贈與的肉乾腥味很重、醃製方式非常粗糙，他猜測這肉乾或許是亞人做的，也就是說她以和平的方式通過亞人的地盤。那麼，既然她會出現在這裡，表示目的地跟亞人和小黃金樹無關，而他不認為小褪色者的目的地是靈廟⋯方圓百里刪刪減減，恐怕只會是為了另一座廢墟而來。
艾瑞絲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答腔。
修爾特笑了笑，「我無意尋探妳的目的，這些事也與我們無關，只是想告訴妳，昨晚我們的大兄弟跟廢墟的人偶兵起了衝突⋯沒辦法，它們不太受控。」他看了一眼凱丹人，狀若無事地說道：「他跟他的狼群弄壞了好些人偶兵。」
聞言，艾瑞絲跟修爾特等三人行禮道謝，笑容真誠地。
Notes:
肝臟攻擊：傷害性極強的拳擊招式
廢墟的地下室有兩個隨從，原野靈廟平原上有一個凱丹傭兵帶著狼、沒看到營地或是同伴⋯兩組人馬算是出現得很突兀就是。但再怎麼樣也比不上啜泣半島這又濕又熱的破地方居然有薩米爾人來得更突兀！
火焰巨人的惡神之眼在腹部，就像癲火的顯像在眼睛是一樣道理，而個人認為這就是山妖腹部被挖空鑲進石板的原因了。並且那石板也絕不可能是單純的石板。
「就算國與國不能併肩合作，人們還是能擁有同樣的夢想。」出自FF12
同情疲勞的定義：指經歷過太多感同身受的同情後產生的淡漠情緒。比如在應對了太頻繁或太多次慈善訴求後，而對苦難中的人們表示冷漠。
Chapter 138: 瑟濂，杰廉
Chapter Text
繞過瑪莉卡教堂，艾瑞絲躲在山坡邊的樹叢，端著望遠鏡、居高臨下地觀察廢墟。
即使是在一旁的山坡上，艾瑞絲也能感知到廢墟應該有足夠豐沛的地脈可以喚靈，而廢墟外橫七豎八倒臥了好幾具殘缺不全的人偶士兵，想來就是凱丹人和他的狼所做⋯看來是一場不小的衝突，只不過這麼一來，那位凱丹人真的毫髮無傷嗎？艾瑞絲決定回程的路上去幫修爾特三人檢查一下傷勢。
儘管環境惡劣，但為求慎重，艾瑞絲還是忍著蚊蟲叮咬與濕熱黏膩感、蹲點蹲了大半天。而她觀察到廢墟裡外至少還有三四個人偶兵。
在利耶尼亞混跡過好一段時間，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艾瑞絲沒接觸過人偶兵也聽過看過他們。她知道這些中空的腹部放置了火焰壺、身體上半部能360度原地旋轉的四手怪異兵種基本就是自走砲一樣的存在，方便好用但是脆弱。他們不像用料厚實、精心打造的鐵處女那麼堅固耐操，很容易故障，而一旦故障就會不分敵我地狂暴攻擊然後掛掉、徒留一地雞毛⋯從魔法學院那雞雞掰掰的為人處事態度來判斷，這些人偶士兵多半就是消耗性道具，舊了壞了就直接廢棄，不會費力去保養或是維修。
艾瑞絲思考片刻後拿出了召魂鈴、對著鈴鐺小聲地喃喃念道等會兒下去廢墟召喚時，請哈蘭德出來一趟——思來想去，五位手持長矛的大盾兵想結攻陣還是守陣都沒問題，若是不幸遇上了成群結隊的人偶兵，必須靠他們才能夠抵擋這些一個頂兩的自走砲。
——近鄉情怯用在此刻是不恰當的，但是隨著目的地越來越近，艾瑞絲的心裡確實既期待又害怕。她期待終於能夠救出老師，又害怕看到老師的處境真如夢中⋯她更害怕已經來遲一步。
艾瑞絲揣揣不安、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三兩成群，像是普通人一樣結伴巡邏的靈廟士兵⋯如果不是全都沒有頭、身體呈現半透明狀態，靈廟士兵的行為各方面確實與常人無異。
荒謬怪誕的畫面以及即將到來的營救老師大作戰，讓艾瑞絲手心汗水直冒、心臟怦怦地快從嘴裡跳出來。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步伐也刻意放輕放慢⋯這舉目所見盡是魔法生物，哪怕只是踩草聲稍微大點，誰知道會不會驚動什麼鬼東西。
艾瑞絲緊張得不得了，她不時地左手抹抹裙襬再右手抹抹裙襬，將袍子當成了擦手巾，生怕濕滑的手掌抓不住魔法杖、無法在危機出現的瞬間即時做出反應。
好不容易總算蝸牛步地挪到了廢墟外圍、那一堆壞掉的人偶士兵之處——艾瑞絲在蹲點的時候發現了，其他人偶兵對這些殘破的同伴毫不在意，他們就像垃圾一樣被留置在原地，甚至直接將該處當成棄置場，沒有任何人偶兵來埋葬或清理⋯他們行動的時候會刻意避開這一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剩餘人力吃緊，所以精簡看守區域。
艾瑞絲利用人偶兵在這方面的缺失，在廢棄場旁找了間還剩下一大半的殘破房舍，讓哈蘭德與其他墜鷹士兵躲在裡頭⋯雖是斷垣殘壁但面積夠大，足以遮住墜鷹小隊。接著她將落單的人偶兵一個一個引到房舍外，再跟哈蘭德等人裡應外合地截殺。
初步行動算順利，但終究她們的動靜還是大了點，在這沒個活人的荒郊野嶺。
所以艾瑞絲被剩下的人偶兵包圍——總數不是三四個，而是六個，有兩個一直待在某處沒有移動過，在聽到動靜之後才出現。也就是說扣掉被引開截殺的兩個，她們被四個人偶兵包圍了。
在骨灰同伴的調用上，艾瑞絲驗證了自己的戰略判斷是正確的。然而歷經一番苦戰，墜鷹護住了他們的新主子，但艾瑞絲也傷痕累累了。
多虧了諾克斯人的甲冑，除了裸露在外的頭頸手之外，艾瑞絲身上沒有因為衣裝破損而穿透的外傷。但看起來完好不代表沒事，她的身體處處都是挫傷和扭傷，甚至輕微的骨折。而且就算有甲冑遮擋，她免不了還是在打鬥之間讓裸露的皮膚沾到了毒潭的液體。雖然毒液的毒性不強，沒有蝕破甲冑，也還是滲進了衣服裡。所以除了內傷，艾瑞絲的皮膚上遍佈著輕微的擦傷和灼傷。
艾瑞絲這全身又癢又痛、坐立難安的模樣，哈蘭德感到很抱歉。但女孩一邊吞藥丸、一邊微笑著讓他別介意，搏命打鬥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就連奧陶琵斯也傷成那樣了不是嗎？是她不夠強大才搞得這麼狼狽，她會努力提升自己。再說她有精良的武器甲冑，還有他們這些“家人”助她一臂之力⋯這些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已經太幸運了。
女孩的微笑溫婉而包容，傻呼呼地說還好人偶兵跟少女人偶一樣都是魔法道具不是真人，要不然她又要聖母心發作了搞不好還會給大家拖後腿呢鵝河河河河⋯墜鷹小隊面面相覷，看著小姑娘滿是傷口、髒兮兮的小臉傻笑，他們決定不說出實情——人偶兵其實是改造生命⋯不是淚滴那種從成分開始就是純人造的仿生人，而是用真人再製的那種。
然而當艾瑞絲天真地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也找到了囚禁瑟濂的地下室、可以好整以暇地完成任務了，女孩兒身心鬆弛地站在地下室入口，突然她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嚕嚕聲⋯在這萬籟俱寂的荒郊野外，一點細微的異常都可能是危機，於是女孩握緊魔法杖後惡狠狠地用力轉頭、要讓敵人被她金剛怒目的氣勢壓低一截！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女孩跌坐在地，對著面面相視不到十五公分距離的魔法師球，慘叫聲突破天際。
「啊啊啊魔法師球成精了啊啊啊球啊球啊魔法師球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兒尖叫兔子臉，慘叫聲抑揚頓挫還帶分段、邊嚎邊連滾帶爬地躲到哈蘭德身後。
「⋯⋯⋯⋯⋯」也是哈蘭德等人默契好反應快，迅速圍攏成圈、將小姑娘包在中間，接著前方三人大盾立地而後方兩人將大盾高舉至頭頂，因應各種可能的攻擊方式。
巨大的魔法師球查覺有入侵者，便浮出現形，並且不停地朝空中發射魔法砲彈。而魔法砲彈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後就會停止接著下落，在一定的範圍內形成攻擊場域。
魔法師球既不會移動也不會改變攻擊方式和頻率，說是生命卻更像是機械化的自動偵測系統，一旦偵測到有未經設定的生命體入侵就會攻擊。但也是這麼制式化的攻擊型態，對艾瑞絲來說只要離遠一點，以遠程魔法攻擊就能毫髮無傷。
只不過，既然已經知道魔法師球是什麼，艾瑞絲一來不想浪費精力，二來就如她所自我評價的聖母心發作，她覺得沒必要在這顆球上多做嘗試，反正又不會追過來，而且她已經在地下室門邊了不是嗎？於是她讓墜鷹的包圍網跟著她移動，接著地鼠蹲坑似地迅速躲進了地下室。
然後她就暴哭成狗了。
＊＊＊
想著這是人家的私事，哈蘭德等人便先回到魔法空間內，並讓自己與其他的骨灰們都屏蔽了對外界的感知，對小姑娘的隱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只不過哈蘭德的貼心艾瑞絲現下根本無暇顧及，因為她發現在夢境中看到的場景都是真的⋯不，更糟。
長滿青苔的石室臭氣沖天，潮濕的霉味混合著血腥與腐敗的臭氣，以及不知何處傳來的燒焦味；狹長如鳥籠般的鐵籠子裡堆堆疊疊都是缺手斷腳的屍骸，形貌慘不忍睹，明顯受到殘忍的虐待；石室的牆上桌上地上散置著各式刑具，隨處可見乾涸的血跡斑斑，有噴濺的、有流動而聚集成灘的⋯⋯艾瑞絲強忍著作嘔感，繼續往裡頭走。
在石室的盡頭，艾瑞絲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師——被正直正義、孤高亮節的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鐵面無私地英勇除害，卻又寬容大度地選擇不殺死而是終身囚禁、傳說中的魔塊魔女瑟濂。
戴著魔女頭罩的魔法師低垂著頭、半跪在地，她的雙手被高舉過頭頂、以晶石一左一右地釘死在牆上。地面滿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她只能坑坑硌硌地跪在這一堆樹根上。
魔女身上的魔法師袍早已被血染色，乾掉成豬肝色的鮮血染在深藍色的長袍上，在燭光下難以分辨。但是從衣袍浸了血液後乾掉硬化的範圍來看，幾乎整件衣袍都染了血，新新舊舊層層浸染，讓布料看起來就像薄餅一樣又硬又脆。而她裸露在外的手掌和腳掌上也滿是潰爛的傷口和新舊交錯的血痂，難以想像衣袍底下的身體會是何等慘況。
艾瑞絲一秒噴淚，瞬間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她根本不敢觸碰瑟濂身體的任何一處。
聽到小姑娘嗚嗚噎噎地喊著老師老師，瑟濂抬起頭。她的雙眼腫脹、視線模糊，但依然知道是她的傻徒弟來了。
瑟濂的嘴唇乾燥疼痛，想咧咧嘴安慰小姑娘卻是還來不及發聲就先因為皸裂而滲出了鮮血。瑟濂將嘴唇上的鮮血舔掉後混著幾乎乾涸的唾液咽下，儘管聲帶受損還是努力地想安慰她的傻徒弟，「⋯徒⋯徒弟啊⋯妳這一路辛苦了。」
一開口瑟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粗啞地不像話，就像是粗糙的砂礫在老樹皮上磨擦。她用力清了清喉嚨，想裝作若無其事地轉移傻孩子的注意力。然而女孩只是傻不是笨，她知道老師的聲音成了這副德性怕不只是口乾舌燥造成的，於是她哭得更厲害了。如果不是接下來還有事情要讓老師來指導著做，她甚至想讓瑟濂別再開口說話了。
「徒弟啊，為師有東西想交給妳保管⋯」發現傻姑娘一直在看她的手腕，瑟濂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上面有制約，就連我也無法掙脫⋯先別管那些了⋯來，我的衣襟內裡藏了一把刀，妳把它拿出來。」看到傻姑娘不知該從何下手的窘迫樣，瑟濂笑了笑，「沒事，這副軀殼已經快要廢棄了，妳不需要顧慮什麼。」
⋯不是“我的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而是“這副軀殼已經快要廢棄”⋯⋯
宇宙中所有的生命能量體，不是每次輪迴都能有幸作為高智慧生命來到這世間走一遭，生命的珍貴性也不僅是意識或靈魂。綁定贈與的這副軀體雖然有著各種缺點、在先進的文明下或許能有所改進，但不代表就可以棄若敝屣。交界地上對如此珍貴的機運毫不在意、視為可輕易拋棄的一次性紙杯⋯艾瑞絲對這種輕蔑生命、輕蔑身體髮膚的觀念很不能接受，但她也知道這是時代和環境造就的價值觀問題，想改變不是一蹴可及，況且⋯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情的時候，瑟濂吩咐的事情更重要。
艾瑞絲抹了抹眼睛，讓視線清明些，接著她咬著牙將手伸進瑟濂地衣袍裡，找出了老師口中的刀——一把沒有刀柄、僅以繩纏繞的多鋒刀頭，海藍色的刀身看的出是以輝石打造而成。
女孩以為這就是老師要她保管的物品，正當她準備把東西收起來時，瑟濂說出了令她驚駭莫名的話語。
「接下來用那把刀，將我的“心臟”挖出來。」
艾瑞絲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瑟濂，手上的源輝石刀一時沒拿穩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瑟濂笑了笑，她的傻徒弟果然是個善良的孩子，歷經了那麼多苦難一顆心依舊軟得不像話。她輕聲說道：「在被押送的路途中，我趁機用這把刀將源輝石嵌進心臟裡，現在石頭已經跟我的靈魂合而為一⋯徒弟啊，這副軀殼傷的太重、即將“死亡”，為師希望妳能夠保管我的靈魂，待有了合適的身體時，將源輝石移植進去，到時候我就能復活了。」瑟濂忍著嘴唇和聲帶的疼痛，努力把話說完，「當星星墜落，所有命運都開始運轉，也包括我的⋯很可能會有人來殺我，而我將會被殺死。所以我必須在事情發生之前，先將它交給妳⋯」
是的，杰濂，艾瑞絲知道。她撿起源輝石刀，手越抖越厲害。
「徒弟啊，妳是我的命運⋯收下我的源輝石吧。」瑟濂看著小姑娘，孱弱的身體卻一下子說了太多話，讓她逐漸地有些使不上力。「屆時，為師的分靈體會消亡⋯妳把源輝石放進塞爾維斯的地下室⋯看到的那具身體裡⋯讓我試試看⋯一切，都要靠妳了⋯⋯」
女孩的淚水再次流下，她淚眼模糊地視線環繞四周。遭受凌虐、死狀悽慘的殘骸腐屍，如同垃圾一般被隨意棄置堆疊，毫無身為人的尊嚴；一具具曾經鮮活的生命在受刑的過程中流出的鮮血、掉落的肉屑，浸染著拷問“異端”的刑具，也噴濺在石磚和樹根上，以血肉滋養出的青苔和黴菌狂妄地生長⋯⋯這些都不是魔物所為，而是人類。為了各種慾望，形貌再恐怖的魔物也遠不及人心的扭曲可怕。
艾瑞絲一邊哭一邊解開瑟濂的衣襟、揭開了內裡的白色長衣⋯這時候她徹底明白了瑟濂所說。
瑟濂的身體滿是挫傷，青紫到發黑、看不到一塊正常顏色的好肉，彷彿這才是她的膚色；艾瑞絲的左手輕輕按在瑟濂的胸骨上準備借力、讓持刀的右手使力時，她的胸骨隱隱沉了沉⋯艾瑞絲驚覺瑟濂的中位肋骨已斷了數根，她就著燭光仔細一看，發現胸腔的其他部分有明顯的突起甚至歪斜，很明顯是骨折後癒合不良，以及有新傷正在復原，故而長出骨痂。而瑟濂的心口處有一條醜陋的疤痕，由上到下地貫穿整個心臟的長度，在光線照射下能隱約看出本該是心臟的部位，皮下卻有著怪異的淺淺凹凸。
女孩丟下刀子、摀著臉，放聲大哭。
瑟濂想抱抱愛哭的傻徒弟，但她什麼都做不了。
有神的世界與無神的世界，對“人類”的確有所差異，對“人性”卻沒一絲不同。
痛哭了一陣之後，艾瑞絲顧不得髒、用裙襬抹了抹滿臉的狼藉，接著她噙住淚水，一手再次按上瑟濂的胸腔而另一手執起源輝石刀，將銳利的刀刃抵在心臟上，良久。
她很理智，但她真的無法將刀尖送入老師的身體裡。
「⋯動手吧。妳必須用另一種死亡來抵銷原本的命運。」瑟濂知道傻姑娘正強裝鎮定，其實內心已經痛苦的不像樣了。
「唯有如此，我才能活。」
時常需要生死相搏才能看到下一個日昇月落的地界上，這不是艾瑞絲第一次傷害他人的身體、奪取生命，但絕對是最令她痛苦的一次，就像法醫多會選擇迴避親友⋯有幾人能做到相驗自己的親友呢？
艾瑞絲的胸口鬱窒到喘不過氣，她開始產生錯覺，覺得自己再怎麼用力也吸不到新的空氣，胸腔傳來缺氧的疼痛。她在撕裂刀割的缺氧痛感中意識逐漸模糊，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即將因窒息死亡，又或許即將死亡的是精神意識也說不定。
瑟濂強壓住的痛苦呻吟聲喚回了女孩的神智，活下去的本能及時將她拉回。
她要活著。
活下去，老師才有生機。
艾瑞絲再不去多想，她咬著牙，握住刀的手使力下壓，刀尖刺破了皮膚、重新劃開那道醜陋的疤痕。瑟濂同樣死死地咬住牙、拚了命地忍耐，卻還是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哀嚎出聲⋯她慶幸頭套沒有拿下，至少傻徒弟看不到她此刻的面容。
瑟濂的胸膛被剖開，卻令人意外地沒流太多血，或許這正是這副身體即將枯竭的證明。艾瑞絲從本該是心臟的位置掏出了一顆石頭。
那是一顆沾染著鮮血的藍色輝石，圓形的石頭中間呈凹陷，細看凹陷處的浮凸是一個胎兒的形狀，半透明的石身下有一條條紅色蜿蜒交錯，彷彿血管⋯⋯源輝石整體來說是圓形，但也不知道本來就沒在打磨還是來不及，瑟濂體內的這一顆源輝石不管是邊還是面，依舊凹凹凸凸地呈現晶石簇的狀態⋯艾瑞絲完全無法想像這些石頭稜角被包覆在脆弱柔軟的身體組織裡面，是何等的痛苦⋯老師承受這永無止盡的疼痛⋯多久了⋯⋯女孩小心翼翼地不敢讓淚水滴在石頭上，生怕會有什麼不良影響。
「徒⋯徒弟啊⋯這就是我，妳會害怕嗎⋯會不會覺得恐怖⋯⋯噁心⋯？」與生命之源分離，瑟濂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她用盡全力擠出帶著笑意、輕鬆的語調，故作無事地問道。
艾瑞絲丟下刀，雙手緊緊捧住源輝石、將它護在自己的胸前。聽到老師的話她拼命搖頭、泣不成聲。
「謝⋯謝謝妳⋯萬事拜託了⋯我的⋯傻徒弟⋯⋯」瑟濂的頭垂下，再無聲息。
「老師⋯老師⋯」艾瑞絲抱著源輝石，放縱自己的淚水橫流，久久，久久。
＊＊＊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不容易才讓情緒平復一些，艾瑞絲翻出一塊細緻的棉布，將源輝石包了起來、收進小皮袋中，將它掛在腰上——她不想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塞在行囊裡，跟其他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擠在一起⋯不，不對，那不是“東西”，那顆石頭是生命體。是她的瑟濂老師。
接著艾瑞絲把瑟濂的衣服穿好，並以細麻布沾水、輕輕地拭去手腳掌等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面的血跡。艾瑞絲認為就算是遺體也不可任其狼藉，身為人的尊嚴並非只展現在對靈魂的重視。
然而就在艾瑞絲收拾好一切之後，或許是因為稍微放鬆了些，這個房間裡醜惡的一切讓她的精神再也無法承受衝擊，突如其來的作嘔感強烈到她無法壓抑。艾瑞絲雙手緊摀住嘴，死撐活撐地跑到離瑟濂遺體最遠的角落之後便開始狂嘔不止。
或許是因為太難受、吐的太激烈了，以至於艾瑞絲沒有聽到後方傳來的腳步聲，等她意識到有人，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艾瑞絲一手摀著嘴而另一手執起魔法杖，正要作勢攻擊時，她看清了來人的樣貌，並且雙方都對彼此感到訝異。
「是妳啊。」
熟悉的聲音，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怪異裝束。
是杰濂。
＊＊＊
在祭典的時候，杰濂對這個這小姑娘的印象不錯，所以儘管詫異她出現在這裡，但看到她吐得死去活來、涕淚其流的慘狀，還是會關心一下——也是因為杰濂對她那自以為的了解和她現在這副德性、以及外面那一地狼藉，他的戒心放下了不少。
艾瑞絲強裝鎮定，深怕被察覺異常。
她告知杰濂，在祭典之後她就到處遊歷，途經平原時不慎被靈廟士兵追趕，為了躲藏才進到廢墟。看到廢墟周遭都是廢棄的人偶兵，並且裡頭一片寂靜、沒半個人影，她原以為這裡可能發生過一場動亂但現已平息、應該很安全，想不到走著走著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魔法師球，於是她慌不擇路地躲進地下室，想不到卻是如此令人驚駭莫名的景象。
「這個女人。」杰濂點點頭，望向瑟濂的遺體，「她是大名鼎鼎的“魔塊魔女”，我想妳應該聽過。她沉迷於起源論調，對無數魔法師狠下毒手、將他們融體成魔法師球，可說是魔法學院有史以來最棘手的災難⋯妳應該不會跟她有所牽扯吧？」儘管不予置評，杰濂還是試探性地問了句。艾瑞絲連忙搖頭——此時她吐到翻江倒海的難看臉色在杰濂眼中成了恐懼和厭惡。
死了一地的人偶兵以及沒了反應的魔女，膽小心軟的小姑娘蹲在靠門口的牆角狂吐不止，這景象並不難連貫出一個故事⋯一個很表面的簡單故事，這讓杰濂更放心了。
杰廉走向瑟濂的遺體，接著雙手持起焰形大劍，二話不說地就往瑟濂的心口插入、自後背對穿而出。
艾瑞絲大驚失色，她想制止、想斥責，幸而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回過神之後艾瑞絲的手攢地死緊，咬牙咬到咀嚼肌發疼⋯現在的她很可能打不過杰廉，她得忍，絕不能前功盡棄。
杰廉拔出大劍後他看了看劍身再看了看瑟濂，口氣疑惑地說道：「看來已經有人先一步下手，只是⋯有些蹊蹺吶⋯」查看再三後他停下動作，搖了搖頭，「這女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就像是沒了靈魂的空殼⋯我有一個最糟糕的假設，她的實體可能用什麼方式倖存下來，未來也許會透過其他身體，再一次現身⋯⋯真是太不吉利了，但我就是忍不住有這個念頭。」
想不到杰廉這麼簡單的觀察就能猜出這些，艾瑞絲警鈴大作，小心地應對。
「如果真的是這樣，一時半刻也不會有答案⋯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人偶兵的殺傷力不小，竟然能解決掉這麼多人偶兵、避開魔法師球，殺掉這個⋯可怕的魔女⋯」為了轉移焦點，在自己敵不過的對手面前，多難受多違心的話也得說，「⋯可是這麼一來就很可疑了⋯」艾瑞絲故作姿態沉思，杰廉看著他，「願聞其詳。」
「只解決掉人偶兵卻避開魔法師球，聽起來其實不太合理⋯真的是這樣嗎？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避開魔法師球，而是只有人偶兵才會攻擊前一位入侵者⋯」這話給了人很多想像空間，尤其是深知學院內部矛盾的人。艾瑞絲就是刻意把話半說半留，為的不但是把原本的真相給繞開，還要藉由這所謂的想像空間、引導人往複雜裡想。反正他們這些活太久的人一個比一個還要權謀，腦子裡繞得跟毛線球一樣。
果然，杰廉雙手交叉在胸前，很認真並且很複雜地思考起這個假說，從學院的108股勢力之間的你爭我奪、合縱連橫開始。艾瑞絲就這麼乖巧安靜地站在一旁不打擾他。
好半刻後，杰廉嘆了一口氣說道：「也罷，就像妳說的，不管答案是什麼，一時半刻之間情勢不會明朗，急也沒有用，只能等待⋯倒是⋯」杰廉看著小姑娘，「妳很了解學院裡面的事情啊⋯」
是啊，一個外人怎麼會這麼了解學院裡的糾葛呢？更別提學院早就封門、也不收人了。
所以杰廉這故作熟稔、實則試探性的話語讓艾瑞絲腦中的警鈴響得更大聲了，於是她更加小心，「不瞞你說，我跟魔法學院的確有些牽扯⋯」女孩故作扭捏狀，「我認識一個對我⋯很好的男人，在學院裡有點勢力，他跟起源派⋯說不上不死不休，畢竟起源派人數眾多，對於起源的作法也不盡然相同，不能一概而論。但是他跟起源派中的激進分子的確水火不容⋯說的客氣點是不予置評⋯」
「後來在四處遊歷的過程中，我幸運得到了一個叫亞茲勒的魔法師所創造的魔法⋯喔，對了，拉塔恩將軍的祭典上我也曾用過⋯但是用了之後我的慘狀你也看到了⋯」女孩抓抓頭，有些難為情，「那是很強大的魔法，但我實在太弱小了，根本禁不起消耗⋯所以這之後我想著就繼續遊歷，一方面增廣見聞，也能提升自己的實力⋯不然實在對不起拉塔恩將軍臨終前將大盧恩交給我的心意⋯將軍的認同和鼓勵，我受之有愧⋯⋯」艾瑞絲不知道杰廉對彗星砲這東西的特殊性究竟知否，她乾脆藉著這次機會主動交代出，而這虛虛實實還帶上拉塔恩的一番說詞的確非常有說服力，杰廉再不疑有他。
於是杰廉問了她之後的打算。
「我打算去找那個人，跟他說我今天看到的事情，或許他會很高興⋯他對我避而不見很久了，希望這次我⋯我們⋯⋯」女孩低下頭，神情沮喪⋯地在心中對學長鞠躬三百次、道歉一千次。
⋯然後於是那麼總之，杰廉以長輩之姿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她世界很廣闊、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如果這個男人對妳不好妳該做的是直接把他吊死在樹上⋯云云⋯⋯女孩兒低著的頭眼角抽搐不止。
「本來我該跟妳說這女人已經死了，忘了關於她的一切，但是妳打算要⋯也罷。」杰廉又是嘆了一口氣、再次搖搖頭，「要我幫妳吊死他嗎？以復仇之神為名。」
唉唷娘啊，話題怎麼會歪成這樣⋯女孩兒波浪鼓似地搖頭，死命地搖，用力地搖，搖得整個人像是要散架，搖到油與水沒加乳化劑都能完全混和、不存在油水分離。
儘管這看在杰廉眼中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對負心情人的不捨和軟弱。
Chapter 139: 合縱，連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妳的心情很好。」
色調如血般沉重而壓抑的走廊上，弓著腰的金髮少女手裡捧著什麼，天真無邪的小臉洋溢著輕盈笑意，與周遭的一切彷彿兩個世界般格格不入。
黑髮女人看著小姑娘歡天喜地的模樣，嚴肅的面容被化開，消融了千年的冰山。高大沉默的騎士彷彿自亙古之始便聳立於此的雕像，守護在黑髮女人的背後。
「母親，我收到她的信了。」菈雅先是將信捧在胸前再多看了兩眼，接著獻寶似地捧給塔妮絲，塔妮絲也從善如流地接了下來、快速瀏覽一遍。上面是那個小褪色者在旅途中的點點滴滴⋯歷盡滄桑、閱人無數的塔妮絲當然看得出來這篇遊記精簡了非常非常多、不該提的是一個字也沒提，但小姑娘卻很用心地在濃縮了內容、只報喜不報憂的前提下，寫成了像是在風光明媚的草地上野餐嬉戲的下午茶紀實。
很有分寸的小姑娘，做人也真誠。這是火山官邸的女主人對艾瑞絲的評價。
塔妮絲將信遞回給菈雅，並摸了摸她的頭髮、溫柔地說道：「我很高興妳交到朋友，她的確令人滿意，但身為母親我有責任必須教導妳，可以喜歡一個人，也可以選擇信任，但是不能毫無防備，妳明白嗎？」不諳世事的女孩能明白，卻有些牴觸。她望著母親，小臉有些糾結。
塔妮絲見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是褪色者，而且別忘了，她並沒有加入火山官邸。」
「可是、可是⋯」菈雅本想說可是火山官邸裡的褪色者不是很多嗎？但她隨即意會過來，那些褪色者都已宣誓效忠，於是菈雅張了張嘴，剩下的話卻是說不出口了。
儘管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把小姊妹往壞裡想，菈雅還是對塔妮絲的話而感到情緒低落⋯喜歡的朋友不被父母認同，天底下不管哪個孩子都會感到失落，以及遺憾。
⋯玻璃腦袋般的小姑娘在想什麼，塔妮絲怎麼會不明白呢？
「我並非不認同她。」塔妮絲把菈雅手上的信拿過來，幫她摺好後塞進她的衣襟裡，「母親也喜歡這個小姑娘、認為她可以交往。但是，就算是跟立場相同的人往來，就算關係再親近，也不可完全不設防，更遑論立場不同的人⋯這不是針對她，而是希望妳無論做什麼、面對誰，防人之心不可無。妳已經長大了，會時常行走在外，雖然防護罩可以保護妳的安全，火山官邸也是妳的底氣，但是交界地上龍蛇雜處、有大能者眾，況且背叛也往往來自最信任的人⋯」
塔妮絲撫摸女孩的臉龐，「孩子終究會離開父母，在天空中自由飛翔，所以行事時，必須先做好最壞的假設。」女孩望著母親，儘管懵懂卻還是點了點頭。母親從不欺騙她，是最愛她的人，她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人都會變，不管是不是朝著妳期望的方向。」塔妮絲輕聲說道。
那是一個過盡千帆的異國舞孃在這殘忍的世道下，無人知曉，也無人能理解的美麗與哀愁。
＊＊＊
因著情勢所迫，艾瑞絲無法再替瑟濂收拾遺體。為了不讓杰廉起疑，她只能乖乖地跟在杰廉身後、走出地下室⋯⋯好吧，退個一萬步想，跟他一起同行至少不用躲魔法師球。
如果不是立場不同，杰濂其實是一個正直、有信義，並且能力不凡的人。這種人在亂世中很少見。不僅如此，杰廉遊歷過很多地方，交界地的各大陸塊他或多或少都踏足過，見聞豐富，而他也不吝於教導一個孤身在此險地旅行的小姑娘，分享自己在這片土地上看到的種種⋯當然了，以杰廉的性格來說他的視角並不中立、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帶著強烈的主觀意識，但是以一個心態較為保守客觀的人而言這並不礙事，反倒艾瑞絲很感謝杰廉對她這個君子之交的晚輩的慷慨大方。
在艾瑞絲看來，杰廉跟拉塔恩其實頗為相似，同樣地豪爽正直、不拘小節⋯或許，也同樣剛愎自用。但人無完人，誰沒有自己的缺陷呢？
杰濂送了艾瑞絲一程，陪著她回到封印監牢旁的廢墟才分別。
雖然對瑟濂的遭遇感到痛苦難平，但一路上艾瑞絲想了很多，心態慢慢平復，也逐漸能夠釋懷——當星星開始流轉，瑟濂不再不死。可不死不就表示要持續受苦嗎？那樣的處境還不如死了。
艾瑞絲嘆了一口氣，走進廢墟裡，直接去找修爾特。
修爾特對於她的到來感到很訝異，他以為他們的命運從此再不會有所交會，而問明她的來意之後，男人笑得溫柔，對她行了一個彎腰禮，以示敬重與感謝。
＊＊＊
修爾特跟他的同伴復原狀況都很不錯，倒是那個凱丹人⋯如同艾瑞絲所想，他也受了傷，傷勢在她看來還有點嚴重，只是這個北方來的糙漢子對此不以為然。而且不只是他，兩隻狼其實也都受傷了，當時沒發現是因為地下室光線昏暗、狼身上的棕黑色毛髮又多又密，所以遮擋了傷口，也看不出鮮血的顏色。
艾瑞絲先在廢墟周遭晃了一圈，看有哪些植物可以作為傷藥。能採的都採了之後，再配合自己身上的藥品，這樣才能在節約資源的前提下把醫療最大化。沒辦法，誰叫啜泣半島城鎮太少，不省著點用到時缺藥又補不上就慘了，她可沒調香師和草藥師對這些花花草草的知識豐富，能辨識出常用的基本草藥已經讓她忍不住想買水軍給自己點讚了。
在為凱丹人醫治的過程中，艾瑞絲當然盡心盡力，但也忍不住好幾次用眼角餘光偷瞄人⋯凱丹漢子糙歸糙又不是瞎子，一次兩次沒發現，好幾個一次兩次還沒發現那他早他娘的死在這破地界上了。
「妳一直看我幹什麼？」小姑娘雖然一直偷看，但是眼神清澈的很，不帶有一絲算計或惡意，那啥也很明顯不是被他的大肌肌所迷惑的羞澀，所以糙漢子頗感好奇。
「⋯⋯⋯⋯⋯」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被人無情揭穿、東窗事發的女孩兒社會性死亡，好半晌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就是，我想到自己剛來這裡的時候，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當時就是一位凱丹人⋯幫⋯幫了我。」
「哦，有人幫忙解決那不就好了，還有什麼問題？」這些來自北方山頂的高壯大漢們那是真．糙漢，相對來說奧陶琵斯只是直，不是糙⋯女孩兒深以為然⋯喔喔喔⋯這麼說起來，當初那位凱丹人也是直而不是糙呢，或許那位先生在凱丹人中算是精緻男孩兒？？？
只是⋯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從那之後，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變化⋯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要是沒有遇到那件不好的事，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會更順利嗎？還是⋯？」女孩腦中閃過無數回憶，而那些回憶被試著組成了無限種可能。然而這多愁善感的矯情樣兒完全不是凱丹的糙漢子能理解，他皺著整張臉，粗啞厚沉的嗓音嚷道：「哪有那麼多屁事，發生什麼就是什麼，想再多也不會改變⋯所以妳一直盯著我看是因為不滿意結果，還是因為放不下？」
⋯都是，也都不是。艾瑞絲對他這粗線條卻有著狼一般的直覺，是真心佩服來著。
「也、也不是放不下⋯只是，百感交集吧。想到後來發生了好多事情，可是好像都被我搞得一蹋糊塗⋯多半也辜負了某些人⋯」艾瑞絲呆呆地看著正在拍拍兩隻小夥伴的男人，無神的雙眼像是陷入了回憶、無法自拔，「⋯如果⋯如果是自己都搞不清楚⋯都接受不了的事情該怎麼辦？我總在矛盾中覺得好像對不起某些人，也對不起自己⋯可是所有人都說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接不接受對不對得起誰月亮都一樣會升起。」男人扭扭手臂轉轉脖子，沒問題後便開始穿衣服。
「⋯意思就是說不管接不接受、心裡能不能釐的清，這個世界都不會因為你的煩惱而有任何不同，還不如先過好每一天⋯是這個意思嗎？」
「差不多吧⋯你們這些南方人就是屁事多。」男人看了看兩個同樣被上了藥、包紮過的小伙伴，又轉頭看了看小姑娘忍真思考的傻模樣，他有些無奈地抹了把臉後說道：「作為回禮，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凱丹人不欠人情。」男人指著被綑上白布條的腹部。
艾瑞絲本想搖搖頭說不用了，真要說其實是她佔了大便宜呢，但她突然想到瑟濂的事情，於是躊躇再三後，艾瑞絲有些不好意思地詢問可否代為收拾老師的遺體，裡頭已經沒有人偶兵、魔法師球只要閃得快就沒問題⋯假如發生了最糟糕的情況，即杰廉折返了，換個人還可以說自己是路過，因為同情一個女人曝屍荒野才幫她收屍⋯反正遙遠北方的凱丹人哪知道魔法學院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所以這理由再合理無比。但若被撞見的人是她，那就完蛋了⋯女孩如實告知。
小事罷了，男人豪爽地答應下來。
＊＊＊
留下一些藥品和採來的草藥，艾瑞絲跟一干人等道別，重新出發。
當她經過小黃金樹的時候，守衛問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艾瑞絲大略提了一下兩個廢墟的事情，並告知原本是打算從平原的南方繞著走，再直接東向往摩恩城過去，但還是決定回來幫人查看傷勢。但是守衛聽了她的話之後搖搖頭。
在守衛的指點下，艾瑞絲這才知道自己手上的地圖太簡略太模糊、訊息量太少。
原來啜泣半島的東西向根本是被阻斷的，想去摩恩城唯有自獻祭大橋向南延伸的那條官道，也就是說她得繞原路回去，走回原先那分岔道路的另一條。艾瑞絲捧著地圖，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早知道就跟奧陶琵斯先生對一下啜泣半島的地貌。
女孩目瞪狗呆的傻樣看得小黃金樹守衛一臉糾結，猜測傻姑娘大概是跟原先的預想差太大，矇了。
算了，反正小姑娘是有關係就是沒關係的那種⋯小黃金樹守衛跟她科普起啜泣半島的地理形勢。
啜泣半島只有狹長的東部是人類生活的區域，廣袤的西邊平原被靈廟勢力盤據，中部則是高地。而這一大塊的高地被正中間、位處低窪的亞人森林給分隔成了兩塊，遙遙相望。島上地勢最高的地方是在東半邊高地的中北部。
想要往來啜泣半島東西向的路徑有二，就是通過低窪處的亞人森林，或是在大水池那邊左手向有個岔路往上坡走，可以來到位在西半邊高地的小黃金樹區域⋯也就是說通往西半部的唯二條路分別被亞人和小黃金樹的勢力給堵死了。
「真⋯真不方便啊，摩恩城沒有想過要開通東西向的通道嗎？」艾瑞絲在地圖上摩恩城的位置左右比劃著。啜泣半島面積廣大，氣候溫暖潮濕、物產豐饒，各種農林漁牧一定能發展得很好。就算島上非人勢力多而人類稀少，但非人不代表不用吃喝拉撒啊？不至於完全沒有東西兩邊往來的價值吧？
小黃金樹的守衛搖搖頭，「告訴妳也沒關係，反正妳去摩恩城問也會得到相同的答案⋯」他的頭轉往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對面高地的最高處有個村子，裡面住著癲火病患⋯」守衛指指女孩地圖上的某個位置，「把癲火村弄在那是有特殊意義的，不開通其他無人監控的路也是刻意為之。反正島上人類也不多，沒那個必要性。」
艾瑞絲看著地圖，思考著守衛給她的科普⋯也就是說，跟利耶尼亞的癲火村一樣，都位在高地、以天險隔開，並且周邊環繞其他勢力，算是被團團包圍。
「癲火⋯是這麼可怕的力量嗎⋯不能像巨人火焰一樣⋯嗎？」倒不是生命有分個輕重、善惡已下了定論，不在乎巨人族的悲慘命運什麼的，而是艾瑞絲很訝異，火焰巨人的毀滅火焰可以被打壓到無法滅絕卻也爬不起來喘口氣的地步，但是癲火卻如此難以壓制。他們無所不在、蠢蠢欲動，甚至能讓這片土地上所有合得來的合不來的勢力一同防範⋯艾瑞絲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守衛多少能明白她的意思，他轉頭啐了一口，臉上表情是藏不住的憎惡，「異端的指頭是癲火的使者，而指頭⋯能言善道。本來以為沒有專屬的解指，異端的指頭就無法散播妖言、興風作浪，想不到癲火竟然以絕望為“路”，不但找到方式傳播，還吸引無知愚民崇拜⋯他們甚至有自己的女巫，真荒謬。」
「癲火病患⋯無法醫治嗎？」
「目前暫時無法，只能任他們自生自滅。不過⋯」守衛若有所思，「我聽過一個傳聞，米凱拉大人的純淨黃金可以完全壓制外神的干預⋯瑪蓮妮雅大人如果不是靠著米凱拉大人用純淨黃金打造義肢，恐怕早已腐爛殆盡。」這段話中有些語病，於是艾瑞絲不懂就問，「瑪蓮妮雅大人穿戴黃金義肢的事情天下皆知，為什麼會用“傳聞”來形容？而且從她每況愈下的身體不就表示純淨金針無法“完全壓制”嗎⋯？」
「這就是我要說的“傳聞”了⋯」這只是傳聞，不是秘密，閒出屁的小黃金樹守衛跟個外人聊聊這些倒是無妨，於是他說道：「傳聞瑪蓮妮雅大人的病情無法完全被抑制是因為純淨黃金尚未完成。」話剛說完，守衛停頓片刻，突然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懊惱，「其實真要說，我根本不該稱呼他大人，畢竟他早已捨棄黃金律法，對黃金樹而言他與叛徒無異。」接著他又搖了搖頭，整個人就是無奈又不知所措、喪到了極點。
「唉⋯算了。」小黃金樹守衛的信仰也是唯一就是黃金樹，只有黃金樹、只是“樹”的本身。其他的一切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也不想管。可偏偏黃金樹又跟羅德爾這個交界地的政治權力中心息息相關，或者說黃金樹根本就是這場權力風暴的中心⋯總之這群心向田野的半樹人們對著這一堆烏漆糟八的破事那叫一個超．無奈⋯⋯守衛嘆了口氣，低著頭擺了擺手，「我說的那座橋在前面，另一邊就是亞人的地盤。妳跟我來吧，我帶妳通過。」
艾瑞絲跟著守衛過橋，橋的盡頭有一個高大的亞人，守衛跟他交涉一番後艾瑞絲就順利通過了。
艾瑞絲真誠地跟他道謝，然而女孩看到守衛先生道別時那滿臉地欲言又止，她本來正準備轉身走人，便停下腳步來詢問是怎麼了？有何不妥嗎？
守衛揪了揪風帽、嘴無聲地張張合合了幾次，閒到吃屁的養老人生讓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地問出口。
「妳跟奧陶琵斯在一起，不會覺得老鼠吃玉米嗎⋯？」
「⋯不會！很快就適應了！還有人家形狀很優美！就跟會飛的豬一樣不可多得！」女孩兒嚷道，幾乎想痛斥這些戴著有色眼鏡的傢伙，如此地抹黑一定是忌妒騎士先生！濾鏡像厚屎糊眼的女孩兒氣噗噗地轉身走人。
「⋯⋯⋯⋯⋯」守衛啞口無言，一句“原來那麼小嗎”硬是梗在嘴裡⋯與世無爭的守樹人不知道褪色者的身體抗打抗磨，跟橡皮人一樣、彈性有那～麼～大，也不會知道狗男人每次跟小情人約會都是在黑暗中，更不可能知道狗男人約會的時候總是貼心地把自己的體型調整下，身高至少少了二十釐米、整體比例小了一號來著⋯於是守衛先生得出了一個結論：人高馬大鬼見愁、貴為國王騎士團團長原來是根小竹籤⋯還有那玩意兒得長成什麼德行才能被形容成會飛的豬⋯⋯
於是的總之，小黃金樹守衛先生驚訝了，震撼了，再次吃到驚天大瓜了。
Notes:
菈雅身上穿的是上流階級長袍，文本寫著：綴滿刺繡的嫩綠色長袍。貴族子弟穿戴的衣物。據說是開始離開父母庇護的象徵。
塔妮絲的裝備裡有提到她是來自異國的舞孃。
拉達岡的光環文本裡寫道米凱拉在年幼的時候就已經拋棄黃金律法、自研“純淨無比的黃金”。
米凱拉的針文本裡寫了是米凱拉為了驅退外神的干涉所製作的針，也就是說腥紅腐敗和癲火都是外神。其次還說到這針是未完成的物品，要用的話得去天空之城的中間、“時空夾縫”才能用。我的理解是所謂的“時空夾縫”意思是說那個地方是時空扭曲之處，有可能表示這根針能壓制外神是因為在“時間”混亂之處使用，就能在事件發生之前做出干預，也就是在被侵蝕之前我就用某股能量壓住你的那股能量，但光是我的那股能量還不夠力、還必須配合“時間”的干預才能做到完全壓制。
時間是四維中的一維，米凱拉的權能配合“時間”就可以壓制腥紅腐敗和癲火，這也是我認為兩位外神雖然權能霸道，維度卻不會特別高的原因⋯最多就是四維生命體來的。
指紋石盾文本裡提到三指沒有專屬的解指，並說這是“癲狂的開端”。大概就是老子有滿腔的話想說，你卻不給我翻譯官、讓我說了也沒人聽得懂⋯憋到瘋了吧我在想⋯⋯
話說法環裡經常出現主角得殺遍交界地才能通過某處，npc卻出現地不明不白的情況，但我認為這個事情得分開來看：阿褪的問題在於遊戲性，所以得打這打那才能通過，但是npc不一樣，他們會在阿褪無法通過的某處出現就表示其實這個世界是正常運轉的——有活人，並且通往雪原的路其實並沒有封死、摸進癲火也不是啥跳跳樂，而是有通道並且能夠有機可趁的，不然要怎麼把那些商人關在這一層一層，所以肯定有通路。
打霧門boss的時候，協助的npc也可以看得出有很清楚的邏輯：幫了米利森她會繼續北上、買了蝦子蝦哥也會北上，所以會出現在馬卡爾那裡；接著米利森會前往風車村，然後是王城後門口，最後是洛德大升降機，路徑表示了她要去找瑪蓮妮雅。但是洛德大升降機那邊就很有可能是真的被封路了，所以才會在那邊遇到米利森，並且化聖雪原沒有其他npc。
所以個人認為，最後杰廉能出現在大書庫門口可以得知，他跟學院的至少某些人應該是有交情的。而這很有可能是因為瑟濂回學院，所以出於鬥不過又想借刀殺人的意圖，所以主動告知杰濂，瑟濂又出現了，並且放他進學院。要不然封閉的學院是怎麼漏出瑟濂活著的消息呢是吧。
話說，奧師傅表示不理解，金色怪形竹籤傳說是從哪開始流傳的，被老子抓住造謠者就死定了！
Chapter 140: 林．蒙葛特．蕭
Summary:
在寫這篇同人的過程中，曾發生兩個讓我掉下巴的巧合。
一是梵雷的人設。他給我的感覺是個擅長農林畜牧業的居家賢慧男孩兒。後來的官方漫畫《黃金樹之路》裡的梵雷也是個園藝農林boy的設定。我當時覺得emmmmmmmmm
第二個巧合就真的讓我目瞪狗呆了。在最早期的版本（可能是測試版之類），封印監牢的熔爐騎士是有名字的，而且就叫弗洛，最近知道這個訊息的我真的？？？？？並且弗洛很強，跟後來為了配合菜雞褪而被改弱、連名字都給刪了的監牢熔爐完全不一樣。（弗洛表示我已鹹魚，連名字都懶得報上，勿擾謝謝）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沈重的鐵蹄踏在厚厚的絨布地毯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本該是嚴肅的氛圍，卻因為某種即將到來的期待，男人的步伐中帶上了一絲絲輕快⋯至少蒙葛特是聽出來了。
理論上他該關心這下屬兼老戰友的夥伴是遇到了啥好事，能讓萬年鐵臉的他連走路的步伐都輕盈了起來、不使出百相翅膀都快飛起，但是從“上面”傳來的消息讓他實在笑不出來，乾脆連問候都省了。
「去一趟法姆．亞茲拉。」蒙葛特站在政務室的書桌旁，臉色臭到一個極致，不待奧陶琵斯開口就直接下令。
「⋯⋯⋯⋯⋯」被搶了快，奧陶琵斯一時間啞口無言，本要說的話全堵在嘴邊，又回流到胸口，讓他心堵得難受。然而也是這慢了幾拍的反應讓蒙葛特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太差，有無故遷怒之嫌，於是他閉了閉眼、深深地吐了口氣。
「該死的神皮使者，該死的褪色者。」蒙葛特的手杖不停地咚咚蹬地、發出沈重的聲響，明顯超不爽，「神皮使者煽動部分獸人叛亂，大鬧了一場，凱迪正在調查是否有失鄉騎士涉入其中。另外，桑比被褪色者趁亂打傷。你上去看看情況、協助調查，看能不能找到那兩個縮頭烏龜，還有他們是用什麼方法上法姆．亞茲拉⋯順便問問桑比是精神不濟還是飲食失調，竟然會被褪色者打傷⋯」蒙葛特煩躁地揉揉眉，「⋯算了，不用問了。褪色者本來就厚顏無恥，詭計多端。」
「⋯⋯⋯⋯⋯」行，這下分個屁靈體，又是平亂又是偵查，本體都不知道頂不頂得住還分個毛。以及大人罵人越來越有技巧了，內斂客套的用詞，實則各種嫌棄桑比，你是沒睡好所以虛弱手沒力，還是拉肚子所以腿軟腳沒力，才被褪色者打傷⋯最後把話收回多半也不是真的只怪罪褪色者，而是想到自己當初的那個啥⋯⋯算了不管了，到時候努力趕趕進度，之後再跟小傢伙好好解釋就是。
奧陶琵斯正欲領命，並猶豫者是否該先行告知大人，待事情辦完後要申請分靈體的事。想不到就是這個幾秒的猶豫，蒙葛特又接著開口了。
「事情辦完後不用回來覆命，直接趕去風紗堡接手赫南特的職務，以信件稟報即可。」
「⋯⋯⋯⋯⋯」
不行，再不開口真的不行了。
「⋯恕在下無理，大人，敢問為什麼讓我接手赫南特的職務？在學士的輔助下，他將城中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何以⋯」奧陶琵斯是溢出屏外的問號，然而蒙葛特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拉塔恩跟葛瑞克能受封領地，不是因為他們有能力。」
「⋯⋯⋯⋯⋯」⋯奧陶琵斯一噎。
說到自家大人這罵人的能力，奧陶琵斯是真的自嘆弗如；他既能義正嚴辭地指著你的鼻子罵，也能拐彎抹角地一句話就把兩個叛徒罵成狗屎，還不動聲色地掃到赫南特⋯能當上首席不會只是有武力的莽夫，奧陶琵斯聽得懂蒙葛特話中的彎彎繞繞⋯不過要他自創這些話他還是做不到的。
說穿了，就是這三人能當城主是因為身份而非能力。但是赫南特跟另外兩人不同，雖然只是代城主，但他忠心耿耿也盡力辦事，所以為了不讓下屬寒心，上位者站在御下的角度的確不該責備他。問題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餿水撒了松露和金箔那也就是撒了松露和金箔的餿水，本質上沒有半根毛的不同⋯於是腦迴路繞得跟毛線球一樣複雜的某人，可以不帶半個負面含意的字詞、輕飄飄地就把人貶到泥裡，連不能明著罵的也責備兼鄙視了一遍⋯若非御前不得失儀，奧陶琵斯簡直想把頭盔拿下來再抹把臉⋯⋯
「死水生腐敗，活水現生機。群星開始流轉，為交界地帶來異變，也為蓋利德帶來轉機。」蒙葛特一語多關，隱諱地暗指了流水妖精與腐敗女神，純淨黃金與癲火、死王子的那些事兒。
「風紗堡為處要衝，赫南特跟城中的學士不足以應變因爲外神信徒而生的動亂。何況永恆之城已重現天日，很快就會與外界有所接觸。你去接城主一陣子，觀察周遭的發展，也教教他們該怎麼做。」蒙葛特指了指刻畫在書桌上的圖案——涵蓋所有陸塊的交界地全境地圖。「利耶尼亞有卡利亞跟魔法學院以及杜鵑，且讓他們三方去亂，用不著我們操心。」對掌權者而言，各方勢力之間如能維持在恐怖平衡，便能夠轉移目標、減輕運籌帷幄的壓力，反而是好事。
所以蒙葛特的意思很清楚了，羅德爾以南是利耶尼亞，以西是火山官邸，以北則是雪原，而他親自坐鎮三地交匯的中心、誰都別想越雷池；志留亞則是進入地底深處、守著死誕者之源。只是這麼一來，隔著陸塊的寧格姆福與蓋利德和啜泣半島蒙葛特就鞭長莫及了⋯這也是當初他會讓分靈體駐守在風紗堡的原因。風紗堡的城主雖然是葛瑞克，私底下其實算兩人共治，不過蒙葛特的目的僅是鎮守要衝，城中事務他幾乎不插手。所以，總之，“瑪爾基特”會在風紗堡，還真不是看得起葛瑞克、幫他守城來的。
因此，風紗堡的分靈體消亡這件事打亂了蒙葛特的計畫、對他帶來很大的困擾。再加上那不講武德、毫無底線的卑劣行徑，使得蒙葛特對褪色者那叫一個極致的厭惡。
總而言之，尚未從失去分靈體的重創中復原的蒙葛特，只能把鎮守以東為永恆之城和蓋利德、以南為啜泣半島的任務交給另一個最信賴的大將。
奧陶琵斯悶著頭領命後便退下。
走出政務室，奧陶琵斯再也忍不住、摘下頭盔來抹了把臉⋯接著再抹了一把⋯⋯又抹了一把。
死定了。
抽不出時間根本抽不出時間。分不出精力根本分不出精力。
以及，大人對褪色者的印象真的差到底了，恐怕也啥沒機會觸底回彈來著。
奧陶琵斯本想著要去信告知，隨即又覺得承諾無法履行假如不能當面解釋，而是寫信，怎麼看都更像是敷衍的藉口而非誠意的展現。再說就算要用信件緩緩情勢，他能在一定距離內感知到她但別人不能啊？誰知道她在哪裡。
知道自己即將失約，向來勇猛無雙，再強大的敵手、再艱鉅的困難心中也從不曾畏懼的熔爐騎士之首現在正臉色發青、冷汗直冒，完全不敢思考命運會把他跟小傢伙的路安排成什麼鬼模樣。
＊＊＊
在前往摩恩城的路上，艾瑞絲看到外城城牆破了一個驚人的巨大破口，眾多混種和人類正在修補。
看到有陌生的旅人靠近，士兵上前詢問，艾瑞絲告知自己的來意之後，士兵小跑步進城牆內通報。過了一會兒，走出來一個騎士裝扮的人，客氣地引領著艾瑞絲進城。
通過豁口，在眼前展開的是廣袤且“本該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除了主幹道之外的兩側草原上密密麻麻地散落著巨大無比的石塊，細一看才知道是大型建築物的一部份，騎士告訴艾瑞絲這是被流星打上天空的法姆．亞茲拉所掉下的斷垣殘壁。
「太⋯太危險了⋯生活在這裡的人怎麼辦⋯？」艾瑞絲愣愣地看著那些建築物殘件。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法姆．亞茲拉的建築物碎片，利耶尼亞跟寧格姆福都有，但是摩恩城外的這些絕對是她見過最密集、規模最龐大的。
騎士意味不明地噴了聲鼻息，說道：「這是法姆．亞茲拉剛上去的時候掉的，現在天空之城的狀態已經穩定多了，很少再看到有遺跡掉落⋯反正啜泣半島上沒幾個人，所以只有掉在大道上的我們才會清掉，其他的就不管了。」輕描淡寫的態度，彷彿事不關己⋯其實怎麼可能無關呢，不過是螳臂當車的螻蟻被碾碎後的麻木罷了。艾瑞絲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後便不再多表示意見，兩人繼續往前走。
穿過了堪稱巨石陣的平原，遠眺可看見一座高聳壯麗、氣勢磅礡的石黑色城池佇立，背後則是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手持大弓的魔像巨人站在城門口，盯著艾瑞絲這個罕見的訪客。
在交界地待了三年，對這些巨物沒半分適應的艾瑞絲，低著頭、全身不自在地隨著騎士進了城。
城中被血洗的痕跡已經清理過，但是仔細觀察仍然可以察覺到異常——牆根、樹杈與石頭縫裡的赭紅色，踩踏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的泥土地面，以及若隱若現卻無所不在的腐敗味和燒焦味。除此之外，城裡不管是人類還是混種都少得不尋常。按理說人類是居民而混種是奴隸，那麼兩者一定是以人比奴隸多一些的比例而存在。但是摩恩城裡混種不多，人類更是罕見，群體總數可以跟紅獅子城比少了。
艾瑞絲被帶到會客室，然而城中情勢特殊，沒辦法安排個像樣的接待。騎士有些尷尬，想著要不去自己去幫客人端茶好了。艾瑞絲連忙搖頭說不用不用沒事沒事，但她看到男人似乎沒要罷休的態勢，於是她迅速抄起了掛在腰上的水壺、拿出了另一個掛袋裡的乾糧，像是遠足要自備零食的小學生一樣，乖乖地吃了起來。小姑娘認真裝忙的模樣讓騎士更尷尬了，畢竟哪有客人還得自備茶水點心的道理呢是不是，實在太失禮了，只是誰叫城中這⋯男人的臉揪成一團，但也只能無奈退下。
看到騎士離開，艾瑞絲放下手中的飲水和乾糧，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等人是沒有關係，只是那如影隨形的氣味讓她頭暈腦脹地有些難受⋯記憶中有個人也是這樣渾身腐血味，但他們已經橋歸橋路歸路很久，她不再習慣那種氣味了。
「歡迎大駕光臨⋯久候了。」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阻止艾瑞絲跌入回憶。
艾瑞絲順著聲音轉過頭，只見來人身著一襲藏藍色長袍，硬挺的布料剪裁合身而服貼地包裹著男人精壯結實的身軀。約莫七分的高領自中間向下劃出一道直線，將整件長袍對稱地分成左右開；衣袍的中線行至腰腹處，沒入了雕飾著細膩紋樣的黃金薄片與鎖鏈環環相扣而成的腰帶、再接著下劃，直到腳踝。
男人身形頎長，栗色的短髮與藍色長袍襯得皮膚更加白皙；深邃卻儒雅的五官有著微微上翹的嘴角，讓他明明眉眼淡漠卻又掛著清淺笑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清冷氣質因著這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讓本該是嚴肅而高潔如蘭、充滿禁慾感的裝扮，硬是被弗洛穿出了曖昧引誘的氣息。從窗戶透入的金色光芒灑落在他白皙如玉、雕塑般完美的臉上，一瞬間艾瑞絲覺得自己看到了聖經中天使的形象⋯她不禁腦補起弗洛身穿白色長袍、展開金色羽翼的畫面。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弗洛身著常服的模樣⋯她自認自己不是顏狗，但還是被狠狠地驚艷了一把。
啊，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斯文敗類。簡直是衣冠禽獸中的極品。
然後女孩兒心中的女孩兒連忙痛毆不小心就說出實話的另一個精神層面的女孩兒。
「⋯⋯⋯⋯⋯」弗洛看著小兔子的注目從驚艷到⋯說不出的怪異彆扭，他決定不去探究，畢竟很多時候無知無欲無求才能將感受維持在最美好，是的吧的吧的吧的吧⋯⋯
然而當弗洛對女孩行吻手禮時，女孩兒笑得像在哭、哭得像在笑⋯弗洛忍住捏斷椅背的衝動，對女孩進行了人道關懷。
談到正事，艾瑞絲立刻拋開所有怪念頭、正色地將這趟旅程娓娓道來——當然，永恆之城那段她只是一筆帶過，目的、際遇等等什麼的細節是不可能說的。
弗洛當然知道她避重就輕了許多，但是無所謂，不管她的目的是什麼都不重要，他真心為她的成長感到高興。誰敢說微不足道的兔子膽裡一定找不到勇氣？
「對了，我看到有好多的混種和人類士兵在修補城牆⋯」不確定這樣算不算過問人家的城中事務，女孩委婉又小心翼翼地，「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因為之前不是說過混種叛亂⋯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們換個話題。」
小兔子一般怯生生的小模樣，讓弗洛直想朝她臉上狠揉一頓⋯但他終究還是忍住，只摸了摸女孩的頭。
「哪有什麼不方便說的，不過是一段稀鬆平常的過往罷了。」弗洛笑了笑，他走到窗邊，遠望著那道破了一個大豁口的外牆。「從古到今，這片土地上發生過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沒有一吋土壤未被鮮血沖刷過，悲嘆的淚水和終年不歇的苦雨讓此地得名啜泣半島。」
「曾有一個隻身獨活下來的亡國英雄將戰死的同族戰士刀刃折斷、融在一起，做成一把象徵意義大於實質功能的大劍。那是一把肩負著無數悲嘆與憤怒的大劍，其寓意只有一個，就是復仇。」男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神情不辯悲喜，眼神中卻藏著讀不出的複雜。
「但是又有什麼用呢？再絕望，再凶猛的困獸之鬥也不可能逆轉局勢，只能註定慘敗。」
雖然不知道這跟修外牆有什麼關係，但是艾瑞絲愣愣地望著弗洛，品味著這個悲傷的故事。
「外牆那道豁口，是葛孚雷王攻打摩恩城的時候留下的。」弗洛朝窗外看了看，艾瑞絲聞言隨即瞪大雙眼，驚訝地不得了，「那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嗎？到現在都沒有修復？？」
「因為沒必要。」男人聳聳肩，「全境統一之後就沒有其他小國，其他的外神也被壓的死死地、再翻不起風浪。後來女王把所有的領地都封給自己的孩子，這麼一來，在女王和指頭的統治下，哪還有相互征戰的問題？頂多是各封地家臣之間、黃金律法與其他外神信徒的零星衝突，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
「後來的破碎戰爭大家的目標是羅德爾，也沒人看得上這麼個海邊的破石頭城。」
所⋯所以就不用浪費人力跟預算了是吧⋯這麼說好像也、也沒錯吧⋯⋯女孩啞口無言。
「至於現在，正如妳所說的混種叛亂，所以我決定找點事情給他們做⋯在這世上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事不是吃苦受罪的磨難，而是不平等對待⋯妳也知道這正是混種們一直以來的遭遇。我讓人類與混種工作量一樣、休息時間跟飲食等等也都同規格辦理，畢竟公平是最重要的。」如玉般的男人瞇著眼露齒燦笑。
這段話如果換一個人說，艾瑞絲會覺得有道理、三觀很正，但是由弗洛說出來⋯不知怎麼的，女孩冷汗直冒。或許⋯或許是她多心了吧，但她怎麼就有種錯覺，這是不是表示接下來誰都別想過安穩日子了。並且雖然被往死裡狠操，但是因為有著“我要一碗水端平唷”此等大意的名份，所以誰都沒話說呀～
不僅如此，已經習慣重勞動苦日子的混種因為工作量減輕、因為被與人類一視同仁地對待，搞不好還會覺得弗洛大人好棒棒、是跟我們同一陣線的，而人類也被洗腦“人們需要混種貢獻勞力，而你們就是以身作則、讓混種心服口服的領航者，並且賜福王也在看著你們的好表現唷～”。叛亂屠城這件事對混種和人類的影響都非常大，所以當所有人都被以退為進地在“合理平等的待遇以及工作配比”的前提下給操得乾乾的，誰都沒那個心力搞事了。
總之就是我給你吃飽，我給你平等和賞識，我滿足了你的身心，但我要你的靈魂。
⋯看著男人自帶天使柔光的身影，女孩兒冷汗越冒越多⋯乍看只是一件修城牆的小事卻有著這些算計，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及登門檻效應能被這麼應用⋯⋯這人就是個披著天使皮的惡魔！
「那⋯那城牆修完了之後呢⋯？」
「當然是港口啊～」
這下男人就連眼中都綻出了光芒，笑得像個純潔無瑕的少年，「妳在來的路上看到海岸線了吧？」女孩點頭，弗洛接著說道：「這裡曾是個港口，連年的戰亂雖然導致人丁凋零而運量減少，但勉強還是能維持正常的港務，直到交界地被封閉隱藏起來之後才徹底荒廢。」
「黃金律法崩壞，指頭的力量逐漸削弱，交界地的禁制終有一天會解開，到時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可是那不知道還要多久⋯」女孩話還沒說完，弗洛就用一種“哎呀妳真是個小傻瓜呢～”的表情看著她說道：「這些人力不正好可以用來維護設施嗎？直到港口能重開的那一天。啊對了，我還計畫等港口修好之後要建個臨港城鎮，或是看看島上還存在的人類村莊有沒有需要修繕的。妳也知道，身為城主必須維持領地的和平與繁榮，所以照顧好百姓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事。」
總之主打一個永遠有幹不完的活⋯女孩兒冷汗如瀑布。
「這樣啊⋯那，你也知道有的人服從性比較差，萬一有人不服，或是聚眾逃走怎麼辦？」御下這件事不可能毫無阻礙，人心永遠是最複雜的演算式。
「別擔心。」弗洛走到女孩身旁，輕輕地拍撫她的肩膀，「我已經把森林監視塔跟獻祭大橋的駐軍換上了我的人⋯他們的服從性⋯非常地高。」男人修長的手指白皙如玉，然而當他溫柔地把手放在艾瑞絲肩膀上的時候，女孩卻只感覺到這比被糙漢子赫南特拍肩快被拍進土裡還要更令她恐懼、備感壓迫⋯⋯那個，服從性非常高特別高是因為你給了人家什麼特殊套餐式的調教嗎⋯？鵪鶉女孩不敢問。
「放心，我會提高待遇，並且讓所有人都在合理、能夠承受的範圍內重勞動，一定不會讓他們過勞。」
⋯“合理、能夠承受的範圍內重勞動”、“不會過勞”，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兒能被排列在同一句話中，太有深意了⋯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女孩兒不敢深想這個天使外貌惡魔心的男人會怎麼折騰他們。
如果說混種血洗了人類，那麼前來平亂的弗洛便是以鐵面無情的修羅姿態血洗了出頭鳥以及拒不服從的混種。接著他一手棍子另一手蘿蔔，威恩並施、軟硬兼具但不以威逼而更像是協調者的角度去勸說雙方。冷冽威嚴的國王直屬騎士團其盔甲之下卻是如此地天人之姿，並且身段也拿得起放得下⋯不得不說雙方心裡都有強烈的怨，也不甘心，但人類深知不可能殺盡混種，因為他們需要人家的勞動力。而混種終究把城給屠了，洩了怒氣而帶頭的也沒了之後，心中那個卑微進骨子裡的奴隸靈魂又回來了。
所以在賜福王麾下騎士的協調之下，雙方都接受了明面上的一筆勾消、同意相互和平共處的態勢——我管你心裡怎麼想，總之你表面裝也要給我裝出來。十年後，百年後，千年後，一代又一代，在少有衝突與不平的環境裡，社會氛圍和觀念終能慢慢改變。
從長時間、放大了格局來看這的確是一帖良方，因為在時間的河流中所積累下的歧視與痛苦，也唯有時間的河流才能淡化、療癒這道深入心扉的傷口。
只是⋯
「既然大家都希望我從封印監牢裡出來，還交付給我這麼重大的任務，那我一定得不負眾望、許眾人一個長久美好的未來，妳說對嗎？」死不了又無法解脫，哪怕真死了，也是帶著笑容在苦難中死去⋯嗎？
看著男人似是聖潔天使又似竹林雅士般的容貌，不知怎麼地，艾瑞絲腦中不合時宜地閃過一種在藍星的動漫史中，令人感到詭異不適、毛骨悚然能排進前三名的生命體——佛像星人。
這⋯這是什麼長滿鮮花的深淵⋯女孩兒說不出話來，久久，久久。
Notes:
佛像星人，《GANTZ 殺戮都市》，懂的都懂XDD
法姆．亞茲拉的兩個熔爐騎士，其中一個正跟獸人打架，當然不用說獸人們全被幹掉了，而且彼此的攻擊數據天壤之別。
話說，蒙葛特能夠在政治權力的風暴中心以不露面的姿態穩坐王座幾千年，他絕對不是只會自卑的傻白甜。而權不權謀跟缺不缺愛也絲毫不衝突，可參考提利昂。
有人疑惑，熔爐騎士在葛弗雷閃人之後幹嘛去了？很多人都覺得是各自下崗了吧？
個人認為熔爐騎士在這之後成為蒙葛特的下屬。黑夜騎士跟熔爐騎士都是蒙葛特用來維穩的工具，包括他自己的分靈體也是。而這一點，在熔爐騎士的分布位置上就可以看的出來，他們總各自守著某個別具意義的地點或東西。特別明顯的例子就是永恆之城裡，那個眺望著蒙格溫王朝的熔爐騎士。這當中唯一值得討論一下其目的和立場的，只有火山官邸的熔爐騎士。但我覺得他應該是處在無間道跟選擇性地服侍某人的狀態，而不是真正脫離了熔爐騎士團。劍骸大劍文本：摩恩城收藏的傳說中的武器。肩負無數悲嘆、憤怒的複仇大劍。“傳說中的武器”之一。 在過去，隻身獨活的亡國英雄 收集了一族戰士所有的武器，繼續戰鬥。
摩恩城外的劍塚文本：摩恩城攻防戰。隻身一人的英雄挺身而戰，最後敗給葛弗雷王。
摩恩城旁的沙灘上有不少擱淺的陳舊破船，整體看起來有點像是冰與火之歌裡的龍石島。但是啜泣半島的地理環境比龍石島更加地豐饒，所以這裡很有可能曾經是港口，摩恩城也跟紅獅子城一樣、是港邊城之類的存在。
以及，我今天又老了一歲（擦眼淚擤鼻涕）
Chapter 141: 兩條鹹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弗洛的誠摯邀請下，艾瑞絲同意在此停留兩天。
她想著休息一下也好，老師的事情暫時算告一段落了。這段時間她心懷著深怕不能完成任務、深怕已經來遲一步的憂慮，擔心害怕之餘還得在這片陌生的地界上時刻注意周遭安全，終日戒慎恐懼地在氣候惡劣的環境下馬不停蹄地趕路、小心翼翼地與人進退應對⋯等等壓力。自從來到啜泣半島艾瑞絲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也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和肉體都已經緊繃到了極限。於是她思索片刻，確定短期內沒有什麼得死趕活趕的行程之後，便感謝地接受了騎士先生的慷慨。
而心細如髮的城主大人也為小客人安排了靠海邊的一端、通風特別良好的房間，甚至還找來了兩個女侍照顧她的起居和一應需求。對此艾瑞絲受寵若驚，本想藉口自己動手樂趣多來推拒，但是她轉念一想，這裡是城堡，不是站在門口一望就可以將整間屋子盡收眼裡的普通民房，所以她不知道吃喝拉撒等等地點和用品放置的位置⋯自己到處探找就更失禮了，既像個賊，也是在指責主人的待客不周。其次就是她想到弗洛這無良煤老板的性格，恐怕不是拒絕了女侍就可以鹹魚，轉頭搞不好人家還有108招能折騰⋯⋯算了，就接受吧，反正沒事盡量別使喚人家就是。想到煤老板．弗洛，女孩兒瀑布汗。
然而儘管意志很樸實，身體卻更誠實的女孩兒，當她大字形滑癱進石砌浴池裡、泡著撒了花瓣的熱水時，她幾乎大聲斥責自己那薄弱的意志力、怎可輕易就沈溺在權力的腐敗中墮落⋯但是抱歉真的太舒服了⋯原來權力能帶來那麼大的快樂呀，難怪大家都搶著要呢⋯中世紀歐洲三年的顛沛流離，已經把艾瑞絲對“舒適生活”的標準降低到無可再降⋯女孩兒面對大開的窗戶，迎著風看著海景、安詳地笑著流淚。
是的，她已經三年沒在乾淨舒適的浴缸裡泡過熱水澡了。就是從來到交界地之後。
⋯那啥旅店泡的木桶澡就算了吧別提，提就是充滿中世紀衛生風格的斑駁牆壁、骯髒的地面、如影隨形也不知道是人還是動物的排泄物氣味⋯以及脫了皮又包了漿的黝黑木桶。然而這已經是挺不錯的洗浴環境了，比起河水和濕布擦澡。
女孩半癱坐半癱躺在浴池裡，像條垂死的魚、時不時抽動兩下，然後死寂，過了一下又抽動、再死寂，週而復始。
她真的太累了。三年來積累的疲憊，在她回到現代文明世界的短暫片刻完全釋放了出來。
因為不讓女侍幫她添換熱水，所以艾瑞絲在水溫變得溫涼時爬了出來。洗完澡後她讓女侍帶來換洗的衣物，自己換好之後再讓人帶進臥房——艾瑞絲婉拒除了帶路以及遞送用品之外的一切服侍，這倒不是矯情，而是不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如此貼身到無微不至的照料只會讓她感到不自在⋯⋯更何況，在還依賴著父母的年紀，女孩就已經失去了可依靠的肩膀、獨自面對世態炎涼。
長大之後，以為可以假裝跟所有人一樣、能夠成功地混入社會。但只要遇上與常態不同的一點點小事馬上就會打出原形，知道了無論如何努力假裝，自己終究跟別人不同，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依舊是那個無人聞問沒人在乎、沒有名字也沒有自我的“往西走的怪物”。
於是，因為自卑，因為害怕他人異樣的眼光，因為害怕再受傷，便越來越封閉自己；缺愛的孩子既渴望又恐懼，他們在無人關愛無人引導的惶惶不安中閉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也關上了心房。被遺棄的孩子想要愛，卻親手阻絕了愛。
穿著細滑的絲綢長袍，躺在鋪著厚厚墊被的床上、蓋著柔軟的毯子，艾瑞絲感嘆，原來遠離了至少三年、本是稀鬆平常的居家事物，不只是乾淨浴室裡的熱水澡啊。
在安全的環境下，艾瑞絲想把近期的種種人事物釐清一遍，但是無奈除了安全，眼下的環境實在太舒服、太安逸了，於是堅持沒超過一分鐘，女孩已經睡到手腳翻大字嘴巴張開開。
＊＊＊
次日，在弗洛的邀請下，兩人共度早餐時光。
不得不說，弗洛此人不僅外表具有欺騙性，就連談吐也極具迷惑性；當他與你交談的時候，隨著優美的嗓音，儒雅而抑揚頓挫、拿捏得恰到好處的語速而令人身歷其境，而如沐春風。加上他那看馬桶也深情的眼眸，被這種人凝視著傾訴時，真的會有種錯覺，妳就是他眼中的全世界。
幸好艾瑞絲在情感方面的感知天線已經被這破地界破環境破男人給折騰斷了。於是，當看電線杆也深情的男人對著她深情款款、笑得一臉寵溺活像隻開屏孔雀時，女孩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可惜死亡鳥無法幻化外貌，如果可以的話那該多好，至少遇上了她可以冷靜地逃跑，而不是每次都被嚇得屁滾尿流、逃得狼狽不堪⋯⋯自從奧陶琵斯沉重地說出熔爐騎士們去掉幻化的外貌、本體個個長得都像死亡鳥複製貼上之後，女孩兒就再也回不去了。
⋯又是那說不出的怪異表情。弗洛放下了手中那握柄被捏出指印的純銀刀叉，和煦地讓艾瑞絲就昨日的旅程紀實做了細節補強並悉心講解。
話題來到癲火村的時候，艾瑞絲突然想到咖列曾跟她提過信件的事情，便順道問了一嘴，然而弗洛卻搖搖頭，一別那永遠帶著笑意的神情，嚴肅而凝重地說道：「雖然癲火讓他們痛苦不堪，但是流浪商人的命運早已跟癲火糾纏不清。我誠懇地建議妳，千萬別管他們的事。」
第一次看到弗洛這種神情，艾瑞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肯定不同凡響，她點了點頭。
「請問，什麼是異端的指頭？」艾瑞絲問道。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但是一來她跟小黃金樹守衛連君子之交都稱不上，再加上當時提到癲火時守衛那憎惡的神情，所以她不便開口問。
艾瑞絲的問題讓弗洛沈默了片刻，他的指尖輕輕地敲打在桌面上，彷彿在斟酌該怎麼回答。就在艾瑞絲覺得自己是不是問了什麼不適合的問題、正要換過話題時，弗洛倒是開口了。
「雙指不只一個，妳知道嗎？」弗洛問道，女孩點點頭，這個曾經聽說過。
傳說雙指是一個群體，由來不可考，生態是個謎，就連數量多少也不得而知。為何它們可以作為跨維度的代言者、它們是本地生物還是外星生命體，這些，或許活了很久很久的大能者知悉，但是關於他們的故事早在老百姓口中成為傳說，而目前已知的是至少每個半神和神人都有一個“專屬”的雙指⋯算是監視者吧。
「有“正道”便有異端，而那異端，是為三指。」男人的唇角依然微微上勾，但不知為何，艾瑞絲覺得此時的弗洛看起來⋯陰冷地讓人打顫。就像溫暖而晴朗的春日正午突然間烏雲密佈、陰影遮蔽大地⋯⋯失禮地說，如果弗洛是披上畫皮的妖物，那麼現在的他就像是人皮被撕了一道裂口，森冷的鬼氣便從那道裂口裡不停地逸散而出。
雖然對三指這奇行種感到很驚訝，但是女孩兒此時的專注力更加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看到小兔子強忍著顫抖，臉色都發青了，弗洛真心不明白到底為什麼小姑娘那麼怕他？記得自己還挺受歡迎來的？
曖昧偵測雷達已爆炸但是危機偵測雷達敏感度調到最高的女孩兒大氣不敢吭，在沉默的康橋上靜候男人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那緊繃樣兒⋯算了，弗洛輕輕嘆了口氣。
「三指認為生命不該被分化出區別，區別是錯誤，而錯誤生出痛苦、絕望、詛咒──所有的罪惡與苦痛，必須用渾沌的黃色火焰熔化一切，重回巨大的“一”。從此，所有生命不再有區別⋯不再誕生。」
「太⋯太瘋狂了⋯每個、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想法啊⋯」儘管大概已經知道癲火是什麼樣的東西，但是聽到知情者親口道出，還是很震撼。
「癲火受絕望召喚，並以絕望為傳播的道路，可想而知那是一群什麼樣的東西。」弗洛的笑容不再令人如沐春風，而是凜冽的嚴冬，「姑且不論癲火病患者，至少癲火信徒認為他們不是自願誕生在世上。」
「既然那麼不想活，那就、那就⋯幹嘛要⋯」艾瑞絲實在說不出那就自己去死不就好了？那啥死道友不死貧道，幹什麼一定要同死大好來著⋯⋯
小兔子滿臉糾結又不好直說、彆彆扭扭的小模樣，倒是讓弗洛放鬆了些，他扯了扯嘴角，不予置評地說道：「癲火是絕望的盡頭，也是純粹的“惡”。受癲火影響而心懷惡意卻不自知的他們，自身在絕望的同時也傳播著絕望，並且打從心裡認為融化一切區別性的渾沌火焰才能消弭這世間所有的不公與痛苦⋯他們要的甚至不是齊頭式的平等，而是“皆無”。真可笑。」外神的善惡與人類不同，一切美好大同的願景都是人們自行解讀，故而往往成為工具還沾沾自喜、執迷不悟。然而蠢也是一種可憐。念在其情可憫，弗洛倒是沒有再說出什麼嘲諷的話語。
「所以立場不同的勢力也能攜手合作、嚴防死守著癲火是因為⋯」
「誰要跟那種噁心東西合而為一。」弗洛再也忍不住，翻了一個貴公子式的優雅白眼，說不出的嫌棄。
「⋯也是⋯是的呢⋯」別說跟癲火，想到要跟死亡鳥、跟腥紅腐敗再不分你我，那啥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吧⋯女孩兒滿臉糾結、同款嫌棄臉。
很多時候，真相往往很簡單，卻又在簡單中富含著深意。
「總之，癲火是萬象歸一、再無區別性的火焰，千萬不要觸碰，知道嗎？」
聽到弗洛的鄭重告誡，女孩連連點頭⋯點了幾下之後她突然想到，「⋯你告訴我三指⋯真的沒關係嗎？我的意思是，所謂異端，不都是巴不得成為“再也沒有人提起的禁忌”的存在嗎？」小黃金樹守衛在提到三指的時候也只是簡略地帶過、更不會去提這位異端指頭的名號。
「只要妳別問我三指的所在就沒關係。」弗洛笑了笑，厭世的人總是比較無所謂。女孩點點頭，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還好我沒問，不然就讓你為難了。」
「其實也不為難，真的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說⋯」男人的笑容從凜冬再次回到初夏綻放，女孩兒嘴巴開開，驚訝的傻臉彷彿無聲地詢問著“欸真的假的，真的可以喔？不要騙我讀書少啊⋯”
「只要是我知道的，天大的秘密我都可以告訴妳⋯⋯可是知道了就得被我關起來⋯除了我之外不能跟任何人接觸唷～」男人想摸摸小兔子的頭，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女孩兒抱著肚子一個扭身、在椅子上劇烈地蠕動著身體。
「啊⋯好痛⋯我肚子好痛⋯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沒關係不用再重複⋯⋯好、好痛⋯真的好痛⋯」女孩兒像條被丟上岸的魚、瘋狂地撲騰尾巴，臉上的表情之痛苦扭曲，說是肚子痛，更像是吃了斷腸草或是將臨盆。緊接著，360度扭絞了十幾秒之後女孩突然放手正坐，臉上的表情判若兩人地充滿著不可思議與鬆弛感，「⋯咦突然不痛了⋯啊我好了，好神奇唷⋯一定是你為我帶來好運，驅散了肚子痛之神的魔爪⋯謝謝你。」女孩的笑容既安詳又聖潔。
「⋯⋯⋯⋯⋯」
啪擦一聲，超厚實的原木餐桌桌角被掰掉了一塊。
＊＊＊
艾瑞絲與弗洛的早餐時光在溫馨與歡快的氣氛中渡過。大致上。
用餐之後弗洛邀她到城堡旁走走，算是為她簡易導覽一下摩恩城周遭環境。艾瑞絲接受了他的提議，卻婉拒了同乘一馬的邀請，而是讓托雷特載著她。
身為國王騎士團的成員，熔爐騎士象徵羅德爾的威嚴，也與黃金樹騎兵團一樣，同時具有門面和特定形象的意涵，所以就算只是野外兜兜風，弗洛還是得把盔甲套上⋯看著弗洛換裝的時候那一臉厭世藏不住的神情，彷彿一湯匙菠菜吃了半個小時的倒霉孩子，艾瑞絲完全能理解這種下樓倒垃圾還得上班正裝加全妝的痛苦，於是女孩對此深表同情但不多嘴。
城堡外兩人兩馬體型差異巨大，乍看有種大人騎大馬、旁邊帶著小孩騎小馬的滑稽感。然而弗洛儘管卸下了戰馬的馬鎧，但一襲全裝重甲的高大騎士乘坐在駿馬上，仍是森冷而凜然，讓人心生畏懼。
弗洛帶著艾瑞絲在城堡外牆以內的範圍騎馬步行，他先是帶著她巡查了外牆修復工程、告訴她出了摩恩城往西會通往癲火村，千萬別走錯路；靈廟士兵是日蝕太陽、死亡信仰一類，與死王子、死誕者有關，也要避開。以及啜泣半島與寧格姆福、蓋立德一樣，都曾是風暴王的領地等等的歷史。
艾瑞絲靜靜地聽著。
從外牆的破口望去，巨大參天、其枝葉連天空都能遮蔽的黃金樹，表面上像是用溫柔的臂彎擁抱所有生靈、降下了賜福的恩澤給予黃金子民，但真是如此嗎？當然從事態的發展來看明顯不是的。然而在這璀璨的光芒底下，交界地的生靈是真的被黃金律法的糖衣砲彈迷惑，還是只是在諸多外神傾軋的夾縫間，為了生存而不得不低頭、不得不被馴養？
很多事情不能深入推敲，否則會看見絕望。但是人們甚至沒有絕望的權利，因為在交界地上，絕望會引來死神。
兩人在巨石陣般的平原上晃了一圈之後，接著他們來到海岸。艾瑞絲看到海岸邊有很多擱淺、已經被海水腐蝕到爛掉的破船，還有⋯椅子？椅子上有屍體？艾瑞絲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彷彿無聲地詢問。
「那是對突破牢籠的嚮往。」弗洛看著地上的屍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靜默了很久。
然而，艾瑞絲卻聽懂了他的話——交界地被封印、被隱藏在迷霧中，進不來也出不去，於是整個交界地成為一個真正的牢籠。她曾聽聞海上其實不平靜，海盜算小問題，總比遇上海怪巨獸好多了⋯艾瑞絲推測這整個星球就是個充滿怪物、魔法與外星生物的夢靨之地。然而既然已經身在此地，那麼大海之上、海外的世界危險又如何？最少人們還擁有最後的底線，即對自由的想望。
「這個世界好像很不公平，但是所有的人與神都被囚困在同一座牢籠裡，又好像很公平。」艾瑞絲雙眼無神地望著大海的遠方——看來與普通海洋無異，實則有著看不見的屏障、根本出不去。
「我的家鄉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那裡沒有神，沒有怪物，也沒有魔法；我們的壽命只有不到一百年、文明只有幾千年的歷史上所發生過的戰爭數都數不清，但那都是人類的戰爭⋯人類之間的鬥爭通常是為了公理正義⋯不管這是不是藉口，也不管爭贏了之後有幾個人還記得初衷，但是，至少我們還有擁有在鬥爭中求進步的自由⋯還擁有逃避的自由。」
本來艾瑞絲以為這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戰亂與死亡，在逐步了解交界地的真相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更可怕的是不存在選擇的自由——選擇的死亡不是真正的安息，選擇的逃避從來逃不開外神的五指山，戰亂的意義不是在破壞中迎來新生與進步，而是毫無意義的原地空耗、數千上萬年也毫無寸進。
「這個世界沒有公義可言，除非自己親手實現。」
這話能從每一個想要爭權奪利的人嘴裡聽到，但艾瑞絲知道弗洛跟那些人不一樣，他並非想要爭取什麼，而是有一說一，卻又無可奈何。
男人的話是一顆種子，落在一方小小的心田裡。但是此時的艾瑞絲尚未察覺，她只覺得人類的力量怎麼能與外神抗衡呢？螳臂擋車、以卵擊石，怎麼做都是枉然⋯這就是弗洛先生如此厭世的原因嗎？
還是那其實是一種自我厭惡，為自己身為一個無從選擇的改造生命？
「也許弗洛先生不喜歡這個世界，但還是為大家做了很多，是很有騎士精神、令人尊敬的人。」艾瑞絲是真心這麼想。就算熔爐騎士的慾望相對人類淡薄，他們也還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弗洛先生明明這麼厭惡這一切卻沒有到處找麻煩、各種反社會行為，而是用自己的一套方式來為生靈謀福利⋯雖然作法有億點點爭議和腹黑但結果終究是好的，艾瑞絲對他這鹹魚又勤奮、頹廢又積極的做法是很佩服的。
然而對於艾瑞絲的敬佩，弗洛不好意思對著小兔子嗤之以鼻、怕打擊到她，便修辭委婉、語帶保留地說道：「信守騎士精神的人往往不是因為真正具有騎士精神，只是選擇一種自己最不討厭的方式過生活。」弗洛望向女孩，戴著頭盔的面容無法辨識神情。
「⋯⋯⋯⋯⋯」還真的是厭世到骨子裡了，女孩噎了噎。
「對、對了⋯」努力想轉移話題的艾瑞絲突然想到關於解咒的時候，他送來鎮靜魔法的事，便連忙跟弗洛道謝。「我一直都不知道成為血指眼睛會變成紅色⋯」女孩抓抓頭、有些難為情地呵呵乾笑道：「一定很醜⋯」傻呼呼地小模樣，弗洛忍不住彎下腰、摸了摸小馬上的小姑娘的頭。
「不用想太多⋯如果妳吃了龍心、執行過龍饗，眼睛會變成豎瞳；感染了癲火眼窩裡會有兩團火焰，那才是真的又痛又醜。所以血紅色的眼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不過是外神之力的詛咒罷了，就跟熔爐百相一樣。」再說兔子的眼睛本來就是紅色的，倒是再貼切不過。弗洛忍不住腦補起她啃紅蘿蔔的傻樣。
「可是⋯」艾瑞絲緊蹙著眉心，「或許是我自以為是了，但我真的覺得熔爐百相不是詛咒，而是殘留的古老熔爐能量的具象化。」弗洛沉默地看著她，不發一語，看得艾瑞絲心中直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說了什麼唐突的話⋯但是話都說一半了，只要人家沒做出反應，那麼再尷尬也還是得說完來著，於是她儘可能委婉地說道：「具、具體可以從不管是人類還是神人都會生出帶著百相特徵的孩子來推測，或許他們只是返祖，而這也應證了交界地之始的確是熔爐；另一種可能是儘管古老黃金樹被黃金樹寄生⋯咳⋯取、取代了，但是古老黃金樹的能量在這片大地上依舊無處不在，就像空氣和飲水、與交界地牢牢綁定⋯或許也可以說古老黃金樹就是交界地⋯⋯所以生出來的孩子有一定機率會受到影響。但是不管如何這都是正常的現象。」
「黃金律法對熔爐的排擠很明顯是政治手段⋯在“神”的統治下，普通百姓只是最底層的螻蟻，終日汲汲營營只為了下一口飯、為了讓家人能過的好一點。他們的見識少、心態卑微，容易受人蒙蔽，被掌控與煽動。再說人都慕強，所以當神通無邊的上位者有意在社會上引導輿論，藉此打壓勢力、肅清異己的時候，老百姓根本沒有分辨的能力⋯就算有又能如何？於是一天天一年年下來，刻意引導的觀念終究成了既定事實，也成為當代的主流審美。」
「⋯我⋯我覺得，熔爐騎士身上沒有百相是因為熔爐騎士是人⋯不是什麼魔法生物或是混亂失序的詛咒⋯什麼的⋯⋯」雖然奧陶琵斯跟艾瑞絲說過熔爐騎士長得像死亡鳥的鬼話，但他也曾說過他們並沒有百相的特徵。不過，就像有些人並不喜歡被不同族裔的人評論，不管是褒是貶，所以艾瑞絲也不敢確定說出自己的看法是否恰當、會不會讓弗洛先生感到被冒犯，於是一番話說完，她已經不敢抬頭。
然後她就失重了。
女孩被一道金色的長尾捲起、放到高大的戰馬上，緊接著被全身重甲的男人一個喘不過氣的擁抱，片刻之後金色長尾再次將她捲起後放回托雷特背上，整個一氣呵成，像是發生過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女孩神情茫然嘴開開、完全反應不過來。
「走吧，我們回家了，我有東西要交給妳。」男人的態度克己，用詞卻曖昧無比。
⋯“家”。
這中央空調般的態度讓女孩兒瞪大雙眼⋯就是瞎了狗眼抽了腦子也知道這用詞太曖昧，於是她先是用力地搖搖頭再點點頭，完全不敢接話但也不敢直接拒絕，只縮著頭像隻鵪鶉、默默地跟在男人身後。
Notes:
往西走的怪物，取自浦澤直樹《MONSTER》的衍生繪本《沒有名字的怪物》
摩恩城後方的海岸上有坐在椅子上死掉的乾屍，旁邊圍繞著四朵生氣的水母。
Chapter 142: 煤老板的老板表示他也很難啊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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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回到摩恩城，弗洛讓艾瑞絲到會客廳稍作等待，自己去整理儀容，速速就來。
這次艾瑞絲只等了不消片刻就迎來神清氣爽、神采飛揚的弗洛，讓她忍不住懷疑這人平時穿著盔甲的時候，頭盔下的他是不是總在翻白眼⋯這也讓她不禁佩服起如此時空背景下的騎士們，能長時間穿得住這一身重甲。
弗洛揚了揚垂落到額頭的髮絲，展現出真．神清氣爽的風範。他從侍者的手上接過一個精美的小木箱後便揮揮手讓人退下。
艾瑞絲看到弗洛把木箱打開，接著將木箱中的半片鐵餅遞了過來，她驚訝極了。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反而是我該把手上那半片交給你才對⋯」艾瑞絲只是楞楞地看著，卻沒有接下⋯那啥，自從拿到法洛斯要塞的符節，就連同秘密符節一起被塞在了行囊的最底層⋯就，一方面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能被人看到，另一方面則是女孩覺得這東西在她手上應該是永遠派不上用場，又大大硬硬的一片，乾脆就兩塊一起拿來當成墊底還、還挺不錯來的⋯⋯
「這東西原是由海德家族保管，很顯然，他們並沒有展現出作為保管人的能力。」弗洛的鄭重讓艾瑞絲心虛不已，為這兩片符節的待遇。
「這東西可以失落，但不能落在有心人的手裡。」弗洛說道。就海德要塞那一堆屁事⋯他的笑意染上了濃濃的嘲諷⋯⋯若非海德家族裡有人心懷異議，想藉著這份“重大過失”來鬥倒嫡長子肯尼斯．海德一系，夾帶著人質的騎士能獨身一人、憑一己之力就攻破要塞還幹翻裡面所有人，甚至佔領要塞嗎？別笑死人了，海德要塞小歸小但又不是紙糊的，而且人質還是個亞人女王！
就算那個傻子被鮮血權能迷惑、受權能加持，一個普通騎士長頂天了也就變成個厲害點的騎士長，是能打得過漂流墓地外頭巡邏的黃金樹騎兵嗎⋯有這麼厲害多組織幾個人還打個毛的破碎戰爭，王城早陷落了。想到這一堆傻子，想到大人那位傻⋯不是非常聰明的弟弟，優雅的男人忍不住地翻了翻白眼。
弗洛將符節放在桌子上，厚重的金屬落在木頭桌面，發出了沉悶的聲響，「魔法學院除了各教室各流派之間內鬥嚴重，對外也跟卡利亞、杜鵑軍團有不同程度的衝突糾葛，情勢極為複雜，就連羅德爾都很難插手。」的確對蒙葛特來說，目前利耶尼亞的局勢是最完美的恐怖平衡。但也是因為這份如履薄冰的混亂平衡維持得太完美、三方已纏成一顆毛線球，他就是想直接干預也很難，只能藉由杜鵑軍團，以及埋藏更深的人手來迂迴著旁敲側擊。
「事關交界地南北的通行權，大人不想再受制於學院，免得夜長夢多，所以他有意讓南北往來的通路就此改道古遺跡斷崖，也因此大人打算收回符節⋯我並不清楚他打算怎麼安排符節的命運，但是，既然完整的符節現世而妳並不打算持有，或許另外一半也交給妳是最恰當的。」
前言不對後語，完全聽不懂。
那啥前面的話能明白，最後的總結怎麼反過來了？
難不成是說就算明知道東西在我手上，但如果我沒打算放手那你就要讓符節永遠失落嗎⋯你不是說你家大人在找這半片符節⋯再說就算我沒打算繼續持有，難道不是我該把東西交給你讓你上交嗎？關我毛事來的？？還是說我一人能戰翻熔爐騎士加海德家族甚至能轟平海德要塞所以我更有能力持有這塊餅？？？腦子轉不過來的菜雞．嬌花．鵪鶉女孩兒一臉癡呆。
「爲了幫魔法學院守門以及監視附近的癲火村，杜鵑軍團還是會繼續駐紮在大升降機那一帶，但是那邊已經不具備通行的必要性。」弗洛將符節直接放在艾瑞絲手上，「雖然大人要收回符節，但是另一邊的道路已通，所以這件事並不急，妳去羅德爾的時候再幫我轉交就可以了。」
這就更不合邏輯了。
到底，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要讓一個人見人吐口水的褪色者來交付⋯女孩兒捧著半塊鐵餅，腦中的CPU都快燒乾了也還是想不通。於是女孩終於忍不住、不懂就問。
「⋯妳就把它當作是享有特權的通行證。」弗洛對她這時而靈光時而故障的腦子好氣又好笑，「羅德爾對褪色者的排斥較其他地方嚴重，所以我會幫妳寫一封推薦信。但若是妳想在那裡落腳一陣子的話，光是有我的推薦信只能保妳得有最基本的安全保障，畢竟對羅德爾的人來說，熔爐騎士只是一個表面敬畏的存在。可是，如果妳將符節和推薦信交給黃金樹騎兵，由他們出面來讓幫妳過了明路，那妳的日常生活也會有所保障，不但能夠得到人們至少態度上的認同，出入各大場所或是有事情需要辦理，都會順利很多。」
原⋯原來是這樣的嗎⋯女孩兒感動到熱淚盈眶。弗洛先生果然是一個面善心惡的大好人！
「對了⋯」感動之餘仍不忘正事的女孩兒，吸著鼻涕抹著眼淚、涕淚齊流卻是認真無比地發問為什麼明明把馬卡爾的事情放了那麼久不去處理，一旦有人處理好了之後卻急巴巴地要讓兩地往來通順？堂堂羅德爾再怎麼缺人，要處理這種事情還是沒問題吧？現在又不是真正的戰時。
弗洛看著小兔子那神情與話題完全無相關的傻模樣，他的眼角不顯地抽了抽，卻仍是態度從容地為她解答道：「大人一直都想解決兩地往來的問題，但他心中也很猶豫。一方面褪色者的確對他帶來很大的困擾，在維穩為首要的前提下大人暫且拿不定該不該賭、打算稍作觀望⋯光是一個維克就已經讓他煩透，如果不是那傢伙自己腦子有坑、傷了蘭斯桑克斯的心而放棄他，還不知道這事情要鬧到什麼地步。」
「其次則是對魔法學院來說，姑且不論封道的原因，封道還有一種深層的含意⋯“通行權”這種東西，本身就是“掌控權”的象徵⋯」弗洛耐心地為她科普，「妳明白我這麼說的意思嗎？」
艾瑞絲用力點頭，這個她略懂，於是她試著接話，「羅德爾跟學院彼此相互制肘，雖然暗地裡相互防備⋯應該也有不少小動作，但是不管怎麼說表面上大家還是相互尊重，封路閉門看似學院單方面的決定，其實是雙方在尊重彼此的前提下所做出的協議。所以在不跟學院重談條件的前提下，如果真的由羅德爾出面解決馬卡爾、打通兩地的通道，對魔法學院來說就是打臉了。也等同於檯面下撕毀協議。」
弗洛雖然無奈她的傻，但是在這類事情上她的理解力還是值得讚賞的，於是他摸摸小姑娘的頭，繼續說道：「馬卡爾麻煩之處在於化龍的能力強大，有本事清剿的人寥寥，誰來做都瞞不了明眼人，而這就形成尷尬的局面：能處理牠的人不會這麼做，想要這麼做的人不是沒那個能力、就是不方便出面，否則會有爭議。」
「⋯所以才不上不下地卡了那麼久嗎⋯？」
弗洛微笑著肯定女孩的話，「讓惡兵進駐該地看守，已經是羅德爾在不改變利耶尼亞的局勢下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在權力的遊戲裡沒有主角，每個人都是主角，每個人都在進行著屬於自己的權力遊戲。
艾瑞絲放下手帕，不太確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她小小聲地問道：「所以⋯所以羅德爾想要開通兩地往來的原因，跟民生有關嗎？」戰亂結束的下一步就是對內肅清提純、對外恢復民生，無一例外。然而交界地在眾多外神的干預下毫無寸進，連帶地明明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卻讓艾瑞絲的判斷下得挺沒信心。
不過弗洛強化了她的信心。
「黃金樹降下的“恩澤”是全面性的，崩壞的影響自然也是。」熔爐騎士活得久，大風大浪天天往身上沖，就算程度不同，一個個也都堪稱是活的百科全書，「作物產出剩下三成，人們變得容易生病⋯但是，有誰能接受這才是“正常的”、大地生靈本應有的樣貌？」
由奢入簡太難，年年大豐收、人人長壽無病痛的日子在過了無數個年月後早已成了理所當然，誰還能忍受農作物產出會受環境氣候影響、農林漁牧本來就存在所謂折損率、飲食不潔或是天氣變化大的情況下人們動輒小病大病的“悲慘”日子？
更別提物產的產能銳減所帶動物價上漲，進而通貨膨脹，百姓因為生病而需要花錢看醫生、也因病痛影響了本來恆定平穩的心性。這些都會讓國家的局勢雪上加霜⋯當然了，本來是張嘴就有瓊漿玉液的無憂人生，現在卻要落入如同藍星上的中世紀歐洲、那被後世稱之為“黑暗時代”的處境⋯⋯艾瑞絲望著弗洛，久久說不出話來，小手不自主地捏起了長袍，把衣角給揉得爛爛的。
「亞壇高原以南氣候潮濕溫暖，非常適合發展農林漁牧，就算對外航運廢棄、蓋利德全毀也還有利耶尼亞、寧格姆福和啜泣半島能產出內部供需。相反地亞壇高原以北是嚴寒雪原、以西則是被荼毒到寸草不生的格密爾火山。純粹就民生商業的角度來說，這兩地儘管幅員遼闊，卻是毫無價值的荒土。也就是說如果少了黃金樹的恩澤，光靠羅德爾自身的物產根本無以為繼，遲早會全城動亂。」
「⋯一旦王城動亂，先不說利耶尼亞，光是火山官邸就會打破羅德爾目前以少量戰力養戰的平衡⋯如果羅德爾陷入內亂外戰的狀態那⋯」順著弗洛的引導，艾瑞絲幾乎已經可以預見交界地全境戰火重啟、硝煙不斷，人們在黃金律法崩壞、本就能源匱乏的艱難下生靈塗炭的悲慘場景⋯那慘狀遠遠不是藍星上的戰爭可比擬，因為交界地的戰爭更加複雜，是權能代理人的力量與人性自身慾望交互所引起的戰火。那是真真正正的生靈塗炭。
弗洛將椅子挪到女孩的椅子旁，將雙手已經抖到不像樣的小姑娘輕輕地摟進懷中、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天使吟唱聖歌般地聲音安撫著她。而他懷中的女孩震驚恐慌到無以復加，淚水早已糊滿視線，根本無暇去想著誰的擁不擁抱曖不曖眛什麼的。
「所以妳明白嗎？馬卡爾的事情你們做得很好，讓羅德爾⋯讓交界地免去了再次發生戰亂的可能。」
是的，當人們從快樂落入痛苦的深淵，此時若是有人能拉個一把、得以重回無憂，就算實質上打了幾分折扣，但是因為再也不想承受那樣的痛苦，想想倒也就樂於接受這打了折扣的結果。更別提假如給予的人是絕對的上位者，透過適當的運作，甚至能夠營造出運籌帷幄卻是愛民如子的形象，有利於收買百姓的人心⋯⋯靈光乍現之間，艾瑞絲的顫抖從雙手蔓延到全身，絲毫沒有因為弗洛的安慰而有所輕減。
似乎抓住了這層層算計的浮光掠影，艾瑞絲神情恍惚地喃喃唸道：「真的⋯真的只是因為不想打破利耶尼亞的平衡嗎⋯真的不是預見了黃金律法崩壞後的情勢⋯刻意地⋯以退為進嗎⋯」女孩並沒有依偎著弗洛，而是姿勢僵硬地以臉抵著他的胸口，於是她沒有看到男人臉上蕩漾開的笑容。
也就是說馬卡爾遲早會處理的，只不過誰來做、怎麼做。這些名義上直屬指頭、三不管又人人厭的褪色者自己撞上來是最好的⋯不管對哪方勢力來說，褪色者都是最好用的工具。能背鍋能即拋、零成本又無需承擔責任
那麼，候王禮拜堂的接肢貴族究竟是在截殺褪色者，還是是在過濾無用的工具？自大愚昧的葛瑞克知道自己只是螳螂嗎？而他看不起的人才是⋯
梵雷，是不是另一道過濾？不，不像，他充其數是另一個隨抛即仍的工具⋯又或者，所謂破碎戰爭中的“陰謀”是“兄弟合議下的謀略”？
⋯真的是嗎⋯？
⋯不只是鮮血王朝的建立，還有王朝的種種作為，真的是完全無保留的兄弟合謀嗎⋯？
⋯兩位女王的孩子⋯兩位王夫的孩子，究竟是誰聯合了誰⋯誰算計了誰⋯？
「有一句話，我只跟特別聰明⋯特別重要的朋友分享⋯」弗洛低下頭，在女孩的耳畔壓低了聲音。
「大人⋯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假身分，不能露面的惡兆，指頭認可的羅德爾之王⋯弗洛卻用無冕之王來形容。
這一切太有深意了。
艾瑞絲渾身止不住地發寒。
＊＊＊
與弗洛一番交談之後，艾瑞絲像是石化一樣，停頓了好久，好久，好久。
高大挺拔卻又儒雅溫文的男人也不打擾，只靜靜地陪在她身旁，如同一座鬼斧神工的象牙雕像。
艾瑞絲回過神時驚覺似乎已經過了很久，抬頭一看弗洛先生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她大驚失色地連忙道歉。弗洛微笑著搖頭，當然不會在意。接著他召來侍從，將桌上的冷茶換掉。
「關於妳提到的亞人⋯」看著小兔子恍恍惚惚的模樣，弗洛體貼地先開了口，「妳可以轉告那位女王，假如她能約束好自己的子民不越雷池，我當然不會找她麻煩，監視塔也不是針對他們，還有癲火。」弗洛鼻息輕嗤，「⋯人類都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循規蹈矩了，更何況是亞人。」
亞人是沒有人類心眼那麼多，但是他們同為人類的分支，行為模式也就比人類簡單了一點點，那人性裡的欺凌壓迫掠奪等等惡意是一點不少。再說亞人性格衝動好鬥，要說安安分分不多踏一步是不可能的。雖然艾瑞絲盡可能與亞人友善來往，但她也不會一派天真地自以為是。
「我的確有意向找跟亞人簽訂和平協議，但前提是他們得“好好表現”。」男人的笑容既燦爛又和煦，令人目眩人迷、耀眼而溫柔得像個⋯惡魔。「除卻天險，亞人森林鄰近的勢力不是小黃金樹就是摩恩城和風紗堡的駐軍，再不然就是靈廟士兵⋯也就是說亞人早已被羅德爾的勢力包圍，所以他們哪來的資格跟我談條件？莫非他們好奇亞人是否也會染上癲火？」
唉唷娘啊。女孩兒牙齒打顫、臉色青筍筍。
眼前白皙如玉、笑的時候隱約露出小虎牙的貴公子在她眼中那就是青面獠牙的惡鬼。
這對喪盡天良的主僕。
＊＊＊
在那顆美麗的海藍色星星上，女孩短暫的韭菜人生中所見過的心機和權謀也就是辦公室小職員之間的拉踩和捅刀，算菜雞互啄；高階主管的職場鬥爭他們這些基層從來都只聞結果，過程跟他們沒半根毛的關係。至於商場或是政治場上動輒覆滅的廝殺就更不用說，只有小說電視裡看的到，不可能會有真正的帶入感。
直到來到交界地，艾瑞絲親眼看到這些名利場、生死門裡頭運籌帷幄的真人，見識到這一環扣一環的權謀的震撼，她才知道原來真正的戰場在腦子裡，那些手握大權的上位者在隻字片語之間早已進行了一場又一場兵不血刃的戰爭。到了兩軍短兵相接的刀劍廝殺，那已經是戰爭的延續，也可說是中下策了。
小兔子這一副腦子燒乾人石化的恍惚樣，看的弗洛直搖頭，難得有空閒怎麼就不能分點心思想想風花雪月呢，要不吃喝玩樂也挺好不是？還淨是想這些破事。男人嘆了一口氣，把小姑娘趕回房裡休息了。
大腦CPU過載的女孩兒恍恍惚惚地回房小睡了片刻，接著起床著裝，去到大廳受寵若驚地接受弗洛為她安排的告別晚宴，全程行屍走肉只差沒有嘴巴開開流口水⋯不過說是晚宴，其實也就他們兩個人。兩個都是不喜歡被打擾的鹹魚，湊在一起吃飯聊天倒是輕鬆寫意。吃完飯弗洛就帶著她在城堡內靠海的一側散步，兩人在星空下繼續天南地北。
在摩恩城作客的短短兩天，是艾瑞絲這三年來最放鬆的時刻，比最初在驛站街跟瑟濂和奧陶琵斯的那段日子還要放鬆——優渥而舒適的環境，健談且細心的主人，已經坦然接受命運、不再逃避的釋然，以及階段性重大任務已經達成的舒心。這所有要件組合成一個讓身心靈達到完美鬆弛境界的狀態，而這狀態是艾瑞絲這三年來從未曾達到過，所以此刻的她是最放鬆的⋯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她那坑坑巴巴的情路。這也沒辦法，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順利。再說她都快自身難保了，談情說愛這種有閒之人才有資格做的事對她來說就是種奢侈品，所以就⋯算了吧⋯女孩有些低落。
幽藍星空下，艾瑞絲倚靠在石砌的半牆圍籬，晚風徐徐吹拂她的長髮，橙花的香氣混合著海的味道；浪花拍打著沿岸礁石的聲音，在這靜謐的夜裡，既讓人心安，也讓人惆悵。女孩望著遠處的海岸線，在心中梳理著一團亂麻。
「謝謝你。」女孩轉頭看著弗洛，「自從來到交界地，我從來沒有這麼放鬆過。」
「雖然我很渺小，但我還是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命運”推著走⋯它沒有告訴我要往哪裡走、怎麼走，它只是不讓我停下腳步⋯⋯不，這是表面的說詞，我必須說實話。經常，我會問自己，真的是命運要我前進、要我做這做那嗎？還是其實是我想要被肯定、想要被需要，而我的性格中帶著討好別人的心態，所以嘴巴上裝模作樣地說我不想參與命運、事實上是歡天喜地接下這些任務⋯說穿了命運只是我用來掩飾自己的藉口⋯⋯」
自卑、自我價值低落的女孩在這三年越活越通透，已經能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內心，但是她仍然無法自醫自癒。
男人冷不防地將小兔子一把擁進懷中，女孩瞬間僵硬成歸樹看門犬⋯弗洛好氣又好笑，卻仍是溫柔地說道：「⋯這只是親友之間的擁抱。就把我當成妳的兄長。」
⋯那啥女孩兒又沒有兄長。算了不礙事，人家都這麼說了，要再多想就顯得自己彆扭且自以為是了，把他當成瑟濂或是托普斯或是學長就是⋯女孩兒的身體總算放鬆了些。
「沒有人可以定義妳的價值，妳遇到的人事物，不管因為什麼樣的想法而選擇接受或是不接受都沒有關係。時間就像大浪淘沙，嚴峻的鍛鍊和考驗會讓妳逐步成長，會對自己有越來越深刻、清晰的認知，最後蛻變成翩翩飛舞的彩蝶⋯到那時，妳一定會找到答案。」弗洛拍拍小姑娘的後背，「慢慢來不用急，交界地的生靈壽命很長⋯妳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追尋。妳唯一要刻意為之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活著。」
「活著，才能找到答案。」
厭世的男人卻說出這樣的話，所以弗洛先生究竟是“一切都無所謂了”的厭世，還是其實剛好相反，他一點也不厭世，事實是“再討厭這個世界我也要活著看下去，只是我等的有點無聊了，妳看到的是我無聊到抓蒼蠅的模樣”⋯？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女孩用衣袖偷偷抹去眼淚，感知強悍的男人當然知道，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也什麼都沒有做。
＊＊＊
話說權力的東西比腥紅腐敗菌的感染力還高，短短兩天女孩兒已經不想離開——不離開當然是不可能的，並且為了轉移注意力，女孩整理行李的速度那叫一個快，深怕緩點自己就會墮落在享樂的深淵。
對於小兔子要離開，城主大人有些不捨但也必須尊重。不管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是沒關係，他們的時間很多，未來總相會可期⋯⋯說是這麼說，但是弗洛看到艾瑞絲揹著行囊出現在大廳、那一臉悲壯地像是要去執行刺殺國王任務的表情時，他還是噎了好半晌。活了漫長時光的男人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帶著不捨的離別會出現這種神情⋯⋯
不行，找個話題轉移一下注意力好了⋯弗洛怕自己會憋不住笑出來，那就太尷尬了是吧。
弗洛引艾瑞絲落座，接著他將推薦信交給女孩。
「如果妳遇到奧陶琵斯，我建議妳也讓他寫一封推薦信⋯多一個熔爐騎士的推薦信不會讓人們對妳的態度有多大的改善，但是對黃金樹騎士的意義不同。」本來，國王身邊的騎士團或多或少該有著競爭關係，但是黃金樹騎士跟熔爐騎士有部分的相似性，而這點相似讓他們能理解彼此——黃金樹騎士同樣是選拔出的菁英，並且同樣地以魔法做出了一定程度的生命改造。只不過差別是很直觀性地，熔爐騎士接受的是熔爐之力，而黃金樹騎士自然是黃金樹之力。
艾瑞絲謹記弗洛的提醒，將推薦信收進自己貼身的囊袋中。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見到騎士先生，但他說過不久就會來找她⋯女孩兒心中有著隱密的期待，儘管她不敢承認也不敢面對。
「我有東西要送妳。」
沉浸在春天開出的小花裡，女孩茫然地抬頭，口隨心動便問了是什麼？
弗洛一邊往自己腰上的囊袋掏，一邊說是特別的戒指。然後冷不防女孩兒一個拍腿大喝，饒是見多識廣的熔爐騎士也被猛然一驚、愣是停下了掏袋子的動作。
「⋯弗洛先生你這樣不行啊⋯⋯」女孩兒痛呼。
⋯老子什麼時候不行了。
跨越星球跨越時空的男人都特別敏感的一個詞兒，讓弗洛幾乎拍案而起。得虧他教養良好性格穩定，才沒一把揪住小兔子，並就這個議題成立二人研討小組、進行嚴格的質問以及實際操作。
儘管危機雷達很靈敏，但這事兒更加關乎的是另一個領域的偵測雷達⋯沒錯，就是已經炸掉的那一個，於是女孩兒並沒有意識到男人的態度丕變，但沒關係不礙事，女孩兒總能讓情況出現神反轉。
只見女孩兒痛心疾首地對著城主大人真情流露，委婉卻直率地表達雖然你位高權重又閒得吃屁，但也不能這樣中央空調亂槍打鳥啊是吧？你這說話的口氣一聽就是慣犯來的，那啥戒指是整大箱批量生產的對吧？方圓千里每個女森都有、差不多已經成為標配了是吧？如果有一天啜泣半島走觀光產業了遊客會問說“哎呀這戒指真漂亮啊～我看到每個女森手上都有呢～請問要去哪裡買啊”，最後發展成啜泣半島的特色伴手禮或是民族服飾之類⋯⋯
「⋯那個⋯百、百鍊成鋼，但是練成的鋼也⋯也會斷掉⋯真的⋯有人跟我這麼說過⋯那個人說話很有說服力，所以你真的要相信我⋯要多注重身體保養⋯⋯然後你也知道，有時候最好的保養就是什麼都別做⋯別亂採補⋯什麼的⋯⋯」女孩兒努力把話說得婉轉。
⋯弗洛發誓，如果小兔子不是那條傻狗的那啥，他一定那啥的那啥。
男人嚥下了口中那不存在的鮮血，掏出了所謂特殊的戒指——乍看像貓科動物的手掌、由四個圓環連接在一起的金屬器物。
手指虎。
Notes:
人不是輕易能幸福快樂的物種，反而是會理所當然、越要越多。所以黃金樹的賜福能讓大家過的幸褔快樂，個人會認為那是因為黃金樹將某種豐沛的能量澤被給大地生靈，帶來的影響除了壽命之外，一定還包含了不會或不容易生病，以及物產豐收等等。
羅德爾變成灰城之後，有一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白靈會說黃金樹就算被火燒了也還是屹立不搖，既然如此我們就還是黃金之民。由此可知一般的百姓對於黃金樹的糖衣砲彈是很依賴的。
也因此，我覺得黃金律法崩壞帶來的影響一定也是全面，不可能只是人變活屍什麼的，不然光是就遊戲裡的劇情、社會狀態和NPC來看這根本不符合邏輯⋯從宮崎英高跟喬治馬丁兩人的作品能看的出來，兩位大神對於“邏輯”這詞兒有著挺不同的理解。
要治理一片日漸衰頹的土地真的很難。
所以其實我覺得最後的群星結局，菈妮的態度也要讓老百姓們醒醒，不要像一群巨嬰、依賴著所謂的“天賜恩澤”，回到正常的現實世界吧你們⋯的意思。
Chapter 143: 一小段馬不停蹄的旅程，一點點那個男人的瘋狂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話說，艾瑞絲真心不理解，會有正常人送手指虎給一個弱女子嗎？看著被戴上拳擊指套的手手，女孩兒七孔流問號。也就是說弗洛先生果然不是正常人對吧？
然而城主大人似乎沒有接收到女孩的共享電波。他對這份禮物非常滿意，不管從工藝方面還是目測即能準確判斷出貼合她的環圈尺碼，都恰如其分地展現了自己是一個眼光毒辣並且品味優雅的男人。城主大人自我陶醉了好一會兒。
是的，的確很美，原諒她孤陋寡聞，但艾瑞絲真的沒看過這麼美的手指虎。整付指套散發著紅銅色金屬光澤，環身上細細刻飾流暢優美的文字。在套環下方用於手掌抓握處，則是以對稱的方式、一左一右地雕繪著兩個跟斧型熔爐騎士的披風一樣的紋章⋯等等，紅銅色金屬？斧型熔爐騎士的紋章？
艾瑞絲瞪大雙眼，抬頭看著弗洛。心神領會的男人將她四隻手指往下蓋住掌心、輕聲說道：「熔爐騎士的鎧甲是由掌握著密傳技藝的工匠取特殊合金打造，並在鍛造的過程中注入魔法而鑄成，比一般金屬更輕，也足夠堅硬⋯妳不用顧慮太多，這種合金雖然珍貴，但指套就這麼點，打造整支騎士團的武器防具剩下的材料能把妳整個人包起來了，收下吧。」
說是這麼說，但貴重的材料就算只用了一點點那也還是貴重，只是人家都刻意輕描淡寫說這只是一點邊角料，再揪著不放就是矯情作精了⋯女孩感激地收下，但仍是心有疑問。
「謝謝你⋯我、我可以問嗎？為什麼要送我這個，你知道我的力氣很小⋯」女孩低頭看著手上的指套，認真地思考起從猥瑣魔法師轉職成近戰拳四郎的可能性，她甚至已經聯想到把自己的頭換到拳四郎身上的畫面⋯然後她就被嚇到了。
看到小兔子先是愣愣地，後面不知想到什麼，一雙杏眼瞪得又大又圓，弗洛差點笑出來。
「這不是讓妳殺死敵手的武器，而是爭取時間的保命道具。」男人微笑著搖頭，「雖然妳的力氣不大，但是在指套的輔助下，只要能抓準時機、對著顱顏全力一擊，仍足以讓對手暫時失去反應。當妳與敵人近身手邊卻沒有武器的時候，或許它能救你一命。」
原來是這樣嗎⋯弗洛先生怎麼這麼好⋯
艾瑞絲看著手中這份滿滿體貼心意的慷慨餽贈，淚失禁體質的女孩兒眼眶又熱熱糊糊了。
「⋯謝謝，謝謝⋯⋯」女孩緊緊握住了這份禮物。這份友誼。
＊＊＊
弗洛送艾瑞絲過摩恩成的外牆，女孩顧不了四處往來穿梭的修繕大隊，淚眼汪汪地告別。
跟狗直男奧陶琵斯相比，弗洛細心得多，所以他叮囑女孩在跟類人的人種和魔物打交道時要多留意哪些事項，女孩連連點頭，謹記在心。接著弗洛告訴她，行走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為了身家安全，別管什麼尊嚴臉面，能借勢就借勢、沒得借就虛張聲勢，能活著才是最重要。
女孩太弱小，不但無依無靠還是個褪色者，只靠自己走天下太不實際⋯交界地上數量最多也最可怕的不是魔物，而是人。對她來說最好的作法是適當地將接觸過的大人物們的名號抬出來，有必要時再出示能夠證明其話語的手信或是物件，如此一來便能夠達到一定的威懾。至少能讓她安全順利許多。
「交界地上外神勢力眾多，他們的使者和信徒往往能言善道，極具迷惑性⋯當然，最終想選擇什麼樣的道路是妳的自由，但是與他們往來的時候一定要冷靜淡漠，不要輕易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才能理性地判斷情勢，否則很容易會被蒙蔽。」弗洛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兔子雖然心軟卻仍有自己的堅持，但凡事都是一體兩面，所以反過來說，她雖然堅守底線但太容易心軟，就算到最後她還是能夠堅守住，卻已經免不了被狠狠傷了身心。
「去吧。」男人拍拍她的肩膀，「隨時歡迎妳來拜訪，只要是我所在之處，永遠為妳敞開大門。當然，也包括我心裡的那個門⋯因為我們情同兄妹，對嗎？」戴上頭盔的男人不辨神情。
好像對又好像哪裡不對。
我們真的有熟到那種地步嗎。
安慰妳的時候隨口一句把我當兄長，誰會當真放在心上，誰敢去跟熔爐騎士裝這種熟⋯怎麼還就真的情同兄妹了⋯怎麼想都很詭異⋯⋯不具備鑒茶能力的女孩一臉茫然，腦子轉不過來。然而就算想不通她也不敢反駁。
鵪鶉女孩打了一個冷顫，本來感傷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離去的身影走出了落荒而逃的風範。
＊＊＊
在前往亞人森林的路上，艾瑞絲忍不住思考起這點點滴滴。
說起來，這次的摩恩城之行，是艾瑞絲跟弗洛相處時間最長的一次。
在艾瑞絲看來，弗洛的心思細膩，只是他有心，能把人給照顧的無微不至服服帖帖、那叫一個備受呵護；若是跟著他學習，在他的引領之下也能快速成長。但這些都只是他的表面、是他想讓你看到的外在形象。若是對他產生了近一步的好奇而想去探測他的心思那就艱辛了，除非跟他一樣有著九拐十八彎的腦子。因為他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卻心思深藏，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儒雅爾文的笑臉下是真真假假曖昧不清、令人如墜夢裡迷霧。
具體就展現在弗洛能把一句話說得百轉千迴、說出一千個人有一千種哈姆雷特的意境去引導你思考。然而，只有在你的理解接近他話中原意的時候，他才會給出較為明確的肯定。
跟這種人相處太累了。艾瑞絲覺得，不帶腦子思考的話跟弗洛先生可以相處的很開心，他吃喝玩樂無一不通又健談超能聊，可以開導也可以傾聽，簡直是完美的生活玩伴。可是如果想跟著他一起思考那就真的好累好累⋯他們這些人的腦子太複雜了，相對之下就她這可憐的腦容量、跟玻璃一樣平滑的皮質層根本不夠用⋯現在想想他們願意花那麼多時間跟她談話、教導她，簡直是做善事來的。女孩為她的交界地人生中所遇到的面善心惡的大好人們下了總結。
不過不管怎麼說，弗洛這一套引導思考的做法，的確讓艾瑞絲看待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角度。
從摩恩城往亞人森林的這段路很安全，因為這條官道以東算是人類的世界，以西則是各種非人勢力，所以官道上不但有軍隊駐紮，聽弗洛說到了夜晚還有黑夜騎兵會出來巡邏。
於是在走這段路的時候，艾瑞絲的心情還算是比較放鬆，也因此她開始分神，回想著與弗洛先生道別時的談話。那是她隨口問出、關於永恆女王的所作所為是否因為想要掙脫牢籠的一段對話。
而弗洛是這麼說的。
「真相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妳若是問我，我的答案是她想要當掌控牢籠的那隻手。」
“那隻手”。不是“那個人”。
為什麼這麼說？
是不是因為瑪莉卡只當得了那隻操控籠子的手，當不了那個擁有籠子的人？
“擁有籠子的人”是高維度的上位者，是她到不了的高度。
但是手可以不聽身體的使喚。
＊＊＊
艾瑞絲回到了亞人森林。
此次的面見女王之行讓她深深地覺得，為他人的發言轉譯加潤色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兒，幸好亞人的想法較為單純，容易唬⋯懷柔。
奉旨借勢的女孩兒忍著羞恥厚著臉皮、自作主張地代替城主大人轉達摩恩城感謝亞人守住了這片森林，使得叛逃的混種無法躲進森林，或是藉由森林逃往啜泣半島西部躲藏、待日後另起爐灶。如果事態發展至此那絕對會成為這片土地上的隱憂，而英勇的亞人戰士們斬斷了這可怕的禍根。
其次則是城主大人在忙完摩恩城外牆修葺工程之後，便會嘗試著與亞人接觸。但是，安全協議是至關重要的事務，而此一事務需建立在信任之上。然而信任的首要條件是自律及約束，森林監視塔的存在即是幫助約束以及考察雙方能否合作的工具。再說了，最初建造監視塔的目的也並非是針對亞人，而是癲火村⋯云云。
亞人女王儘管不喜歡這些人類高高在上的態度，但她無法否認對方的確有理有據——不用說女王當然偏袒族人，但這不代表她是個無腦的蠢瞎子，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子民是什麼性格、與人類之間發生過哪些大大小小的衝突？
於是女王表示接受，也會盡可能約束她的子民。
「沒有哪個文明是一開始就璀璨閃耀，再偉大的文明都是從茹毛飲血開始。」女孩態度委婉，口氣溫柔地給予這位部落的女王，也是她的“學生”誠懇的建議。
「人類透過教育與約束而懂得自律和律人，再訂定律法來強化行為規範。隨著時間過去，賞罰分明的法律規範出社會的“方圓”，能構築出一個正向社會的“信任”，勤奮的學習而得到各種各樣的知識、進而在知識的殿堂開出智慧的花朵讓社會逐漸變得多采多姿⋯這是所有“文明”的開端。」艾瑞絲對亞人女王行了一個彎腰禮。這是她的謙卑，也是她誠摯的建議，以及對未來的祝福。
就算女王一時聽不懂也沒關係。如果她願意慢慢地咀嚼思考，總會理解的；如果女王不願意那麼多說更加無用，反而給人家帶來困擾，不是嗎？
亞人是人類的分支，同樣有善惡、有豐沛的情感。如果可以，艾瑞絲希望他們能越過越好。
自律生和平，和平生豐饒。而豐饒與道德所帶來的滿足感，方能使身心靈平靜。
＊＊＊
拜別亞人、通過了獻祭大橋之後，來到寧格姆福大陸的艾瑞絲首先回到了驛站街。
曾經這裡是她的港灣，有一位溫柔的魔法師永遠在這裡等著她。不管受了天大的委屈，旅程中累積了再多的疲憊，只要回到這裡，她總能撫平女孩的情緒、填補因為缺失而渴望的情感。就像在外面跌跌撞撞了一身傷的孩子，哭哭啼啼地回到家，母親儘管嘴上唸著嫌著，卻是一刻不得閒的幫孩子收拾善後。待孩子洗淨吃飽也累了，溫柔的母親接著會安撫孩子、陪著她睡去。而孩子也深深依賴著這樣的母親。
那位如師如母的女性，不僅給了她關愛，還教導她知識以及處世的道理。
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偌大的地下室空空如也。
也不對，應該說，什麼都還在，堆積如山的書本、晶石、實驗器具，各個房間內的家具用品，南瓜先生與米蘭達們⋯什麼都沒變，唯獨那的人不在了。
雖然知道瑟濂的輝源石就在自己身上，說起來等同瑟濂時時刻刻伴隨在身邊，但艾瑞絲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地，尤其是當她看到南瓜先生蹲坐在老師的書房門口，對著老師的書桌，像是在望著，也像是在問著⋯彷彿被遺棄的孩子。彷彿，等待著父親來接她回家、卻從來沒等到那個身影的自己。艾瑞絲的心裡難受極了。
女孩走到南瓜先生身邊，她輕輕執起男人粗糙皸裂的大手，忍著酸澀的鼻頭說道：「之前老師一直處在危機之中，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但是她必須離開一段時間。不過別擔心，不會太久，過一陣子老師就會回來了⋯等老師回來，我們就可以團聚了，就像以前那樣。」女孩抹了把不爭氣的淚水，「所以，在這段等待的日子裡，你可以幫老師守著這裡嗎？」
南瓜士兵“看”著女孩，身體搖晃兩下、大手抓了抓她的小手，口中發出了低沉而無意義的語調。
或許，是同意吧。女孩這麼解讀。
她抱著南瓜先生的手痛哭了好一陣。
＊＊＊
離開驛站街之後，她接著轉往下一站，被她買下來的鎮上小屋。
對艾瑞絲來說，如果瑟濂是溫柔又嚴格的全能母親，那麼托普斯就是笨手笨腳的敦厚父親。現在這對素不相識、毫無關係的“父母”不約而同地暫時離開了女孩的生活。
女孩望著小屋裡的生活痕跡，眼淚再次止不住。
驛站街也好，鎮上的小屋也好，再也沒有人等她了。
艾瑞絲腦海中浮現托普斯站在門口對她揮手的畫面，他溫和憨厚的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笑意⋯女孩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沒關係，她想著，等她先去卡利亞城找菈妮、也把瑟濂交代的事情辦好，然後她就去魔法學院找他們。到那時她就可以一次見到三個“家人”了。女孩再也忍不住、小聲嗚噎了起來。
自暴自棄地哭了一陣後，女孩的眼睛又酸又痛，人也累得不得了，於是爬到床上睡了一覺。在這個充滿溫馨回憶的小屋裡，她睡得很熟。
隔天艾瑞絲恍恍惚惚的醒來，發現已經是中午了。她開始準備用餐，打算用完餐就上路，免得越待越思念越難過、整天哭個不停。趕路就可以轉移注意力，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然而一頓飯才剛吃完，艾瑞絲就感知到召魂鈴的鳴動，而那鳴動似乎有點急、頻率有點熟悉⋯女孩從善如流的搖了鈴，果然是阿史米。
就算是同樣的一張臉，只要人的性格不同，展現出的氣質風範也會不同，就算不說話都能看的出來。而阿史米很明顯是個大喇喇的行動派。
只見阿史米憋得一臉便秘半個月的表情，跟艾瑞絲說其實早就想找她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好不容易有了合適的場所她又各種多愁善感各種疲憊於是又不適合了⋯看著英格威爾和勒緹娜委婉地建議，以及勒緹娜轉頭偷翻白眼⋯對沒錯她就知道勒緹娜偷翻白眼了。總之阿史米憋得那叫一個痛苦。
總算能好好談談了。
阿史米告訴艾瑞絲，弗洛送得那指套真是送進心坎兒裡⋯阿史米的心坎。她要艾瑞絲盡可能地習慣帶著指環套並且勤練左手力量，還有至少召喚她的時候一定要戴著。
「如果實力不夠強，就必須要準備多種應急的措施才能保命。」阿史米說道，「妳在諾克隆恩遇到仿生淚滴的事情勒緹娜跟我說了⋯妳太容易心軟、不願意下死手，但這麼一來妳是將自己置於險地。」
阿史米語重心長地告誡艾瑞絲：「如果妳遇上的仿生淚滴是我，妳覺得我能不能把妳的手架開⋯妳覺得自己能活著走出諾克隆恩嗎？」阿史米指的是艾瑞絲當時刀子明明已經抵在仿生淚滴的脖子上，卻遲遲下不了手，兩人還因此而較勁了一番、最後險勝的那件事。
阿史米說的艾瑞絲當然都知道，但是一直以來生長的環境造就的三觀，以及她本來就是個軟綿綿的宅妹子，哪可能三年就變成小說裡的特工大女主⋯能面不改色地打人綑綁威脅洗劫、哆哆嗦嗦也還是殺了人，對她來說已經是超質量的巨大突破了好嗎⋯⋯
但是阿史米說的也是事實，這個世界太危險，毫秒之差就能死無全屍⋯性格不是任性的理由。
女孩無從辯解，她默默地低下頭，頹喪又難過。
阿史米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妳很努力，這裡跟妳認知的一切有太大的差異，但是妳已經身在戰場⋯很顯然，妳並不想躲起來過生活，不是嗎？」如果只想逃避、偏安，那又何必一次次踏上明知會身陷修羅場的旅程⋯阿史米學他們哄小姑娘的方式，趨前抱抱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不忘初心、始終保有真性情是極為珍貴的事，但妳也要認清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如果妳認為動輒斬草除根的方式不適合妳，那就要更努力鍛鍊自己，增進實力、強化臨機應變的能力。」
女孩在阿史米的懷中不住地點頭，鼻涕吸個不停。
「對了⋯」女孩淚眼模糊地從阿史米的懷中抬起頭，「妳是不是很喜歡這個指環⋯」
聞言，不解風情的阿史米忘了還在安撫的女孩兒，她一把直起了腰、用力地握住拳頭，氣勢那叫一個豪情萬丈，只差沒有仰天插腰，差點沒把女孩兒掀翻，「那是當然！妳要知道武器不猛就不值得，拳頭不強就沒有屁用！」
⋯女孩兒忘了哭泣、愣愣地看著阿史米⋯注意力跑偏的她深深地覺得如果在藍星上，阿史米會去加入傭兵團或是特種部隊之類吧⋯⋯
吃飽睡飽吃後，艾瑞絲重新踏上旅程。
但在進入利耶尼亞之後，艾瑞絲加快了腳程，連托雷特都喚上了。
明明沒有特別急切但她卻選擇了死趕活趕路，因為利耶尼亞有太多跟梵雷的回憶，以及關於改造生命體的悲傷記憶，所以艾瑞絲不敢停留、日夜趕路。她甚至連吃飯睡覺都是在馬背上進行，就連人類的城鎮都不停留。
等艾瑞絲終於趕到卡利亞城，她已經狼狽不堪。
伊吉已經知道了紅獅子城的事情，他看著這位小勇士，和善地告訴她在城裡幫她準備了一間房子，好好地休息再去見菈妮。女孩連忙道謝，表示卻之不恭。
＊＊＊
在那個鮮血的國度裡，滿臉鬍渣的男人眼眶凹陷、不修邊幅，整個人落魄不堪，無光的眼神彷彿連靈魂都已破碎。他坐在高背椅上、深深陷入了回憶。那回憶讓他既甜蜜又痛苦。
男人一隻手撫摸著短劍——原本帶在身上的那一把已經贈與他人，一個狠心的女人。但他是戰場醫生，是給予慈悲的死亡天使。不管那位至高尊貴的大人是何等看重他，他始終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出身，所以短劍這東西沒有是不行的，於是他又弄了一把⋯⋯雖然他最近遭受到一點點創傷、過得不太如意，但他是有責任感、有使命感的人，再怎麼樣也會善盡自己的職責。至於憔悴了點那也是沒有辦法，誰讓他在王朝裡如此地重要，他也只能蠟燭兩頭燒還得面面俱到呢。
誰讓，那個女人這麼絕情，主動招惹卻又毫不留情地拋棄他⋯讓他這麼恨呢⋯⋯
深陷回憶的男人另一隻手探進了自己的褲子裡，隨著動作，曖昧而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聲自他口中流瀉而出，雙眼也逐漸迷濛而失焦。
然而本該是單純的愉悅，就在他撫摸短劍的那隻手倏地握住了劍刃、鮮血從他緊握的手中不停滲出時，那份愉悅染上了銳利的痛楚，變得更加刺激而醉人——男人這一生中從來就離不開鮮血與傷痛，落在他身上的陽光從來就不是溫暖明媚。
於是，缺愛的男孩在扭曲的心境下長成了男人，對愛的渴望也長成了無底的深淵。但是男人的內心深處仍舊是渴愛等愛的小男孩，就像那個永遠等不到父親的小女孩。
再接著，有大能者打著愛的名號、用鮮血填補了男人心中的深淵。
可悲的是，明明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血腥與疼痛，但是男人真的太渴望被愛、太渴望被需要，所以為他帶來痛苦的上位者同時也滿足他的自我認同感時，他便自欺欺人地淪陷了。哪怕是身心被剝奪、幾乎失去生命也沒關係。男人想，疼痛是蛻變，是通過了考驗⋯是有資格得到“愛”的證明。
於是，在他的身心靈裡，疼痛跟愉悅已密不可分，已寫入他的靈魂、他的人格。他在疼痛中感到愉悅、愉悅中尋找疼痛。他的靈魂在一次次的身心折磨中逐漸破碎。
當男人的身體僵直時，他一手血肉模糊的鮮紅，另一手卻是白濁的體液。他神情陶醉，深陷情慾中，淚水卻是不停地從眼角劃過。他握劍自傷，但被拋棄的疼遠比劃開的皮肉更痛，而他啜飲這份與疼痛交織的愉悅。
「為什麼不來見我⋯為什麼躲在我到不了的地方⋯⋯妳是不是故意折磨我⋯薄情寡義的女人⋯妳真的以為能甩掉我嗎⋯」梵雷喃喃自語，又哭又笑地神色癲狂，「妳是不是怪我做的不夠才這麼對我⋯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袖手旁觀⋯⋯沒關係，我知道妳要什麼⋯我會做到⋯我會幫妳完成心願⋯⋯妳會看到我的誠意⋯⋯」
梵雷沒有絕望，他只是瘋狂。
瘋狂的人不會引來癲火，只會自我毀滅。
Notes:
熔爐騎士的甲冑在重甲裡的類別裡是最輕的，可是強韌度等等各種減傷和抵抗的數據比較差，這也就是說熔爐騎士的強韌是憑本體實力來的（慘淡笑）（那啥黑夜騎兵甲的就是個異類，我一直覺得它被分錯類別來著XDD）
武器不猛就不值得——血源．火藥桶幫的名言。
Chapter 144: 我們給予彼此新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吃飽喝足睡醒後，艾瑞絲才回到現實世界。然而當她想到接下來的行程是去見塞爾維斯，隨即屎臉，疲憊感重起。
但是再不願再屎臉也沒用，為了瑟濂，為了瑟蘿莉娜，多痛苦都得去。
原先艾瑞絲是想著簡單地洗漱之後就去見菈妮，之後再去找塞爾維斯，因為這順序才符合禮節。但侍從告知菈妮剛從深眠中甦醒，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梳理整備，請她先好好地休息幾天、洗去一身的疲憊後再來拜見即可，於是便有了順序顛倒的這一齣。
女孩兒腳步千金重、落地能拖土，整個人像是在淹了半身的泥淖裡移動似的艱難，臉上表情是吃了翔的痛苦。
⋯塞爾維斯看著鄉巴佬拖著沉重地步伐走來，那一臉死全家的頹喪樣他真是說不出的嫌棄⋯
其實在她進城的時候，塞爾維斯就收到消息了，本來以為這鄉巴佬會急吼吼地來見，想不到她居然是進了屋子就好幾天都沒踏出門一步。一開始塞爾維斯有點不高興，覺得這傢伙對她好點屁股就搖上了天、稍微看重她就忘了自己是誰⋯不過，氣頭過去之後他隨即想起傳訊的人說她的樣子挺落魄，狀況似乎不太好⋯那行吧，就讓她多休息兩天，他也不想接待一個髒兮兮的鄉巴佬。慷慨寬容的魔法教授如是想。
然而魔法教授所有的自我糾結都在艾瑞絲一進門就把話題帶到瑟蘿莉娜身上時轉換成訝異，塞爾維斯驚訝於她的狗膽包天。
「妳⋯妳答應我的事情都還沒完成，還敢跟我討要人偶，妳到底⋯是哪來的臉皮？」不誇張地說，塞爾維斯漫長的生涯裡真的沒遇過這麼不要臉⋯毫不掩飾自己有多不要臉、簡直像是自傲自己無恥天下第一的傢伙，於是震驚了好一會兒。
能夠讓一個無恥噁心到了極點的人渣震撼到口吃，其實女孩兒那啥也挺難為情⋯
但是既然話都已經出口，於是艾瑞絲神色靦然卻仍是硬著頭皮、鼓起勇氣爭取，表示在紅獅子城的任務當中，覺得瑟蘿莉娜配合度超高跟她超合拍，兩人一見如故、靈魂伴侶似的契合，讓她不由得興起了想要擁有這可愛小女巫的念頭⋯看在她貢獻了珍貴的琥珀碎片的份上，就求求把瑟蘿莉娜這個文靜貼心的好孩子當成額外的小甜品賞給她吧⋯⋯女孩強忍著噁心說完這段話，不敢去想像男人面具下的表情。
「嘖嘖嘖⋯妳還真是⋯⋯」塞爾維斯笑罵，這鄉巴佬真是他看過最貪婪還最大膽的傢伙，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這副乖巧小姑娘的模樣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不過⋯也挺有趣。只要有對應的貢獻和能力，他倒是不排斥這種毫不掩飾心中齷齪慾望的人。畢竟，慾望是動力，也是把柄。有把柄的人才值得往來、才能為人所用。
「好吧，我就大發慈悲。」塞爾維斯從壁龕上的盒子裡拿出一把鑰匙和一個墜飾、遞給艾瑞絲，態度像是交付重大任務似地隆重，「這是地下室的鑰匙，今後妳不用透過畢迪就可以進去⋯這可是妳才有的待遇。」女孩點頭如搗蒜，珍而重之地收下，滿臉地感激涕零。
「對了⋯大師，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艾瑞絲一邊收下鑰匙跟墜飾、一邊欲言又止地問道。
⋯這扭扭捏捏的小模樣，演什麼純潔小白花來的。塞爾維斯忍不住地翻白眼，罵道：「有什麼事直接問，裝模作樣地給誰看。」
⋯這話說的，要是不裝模作樣一下，真的直接有啥問啥，這人肯定又覺得對方放肆不尊重他、誰他媽跟妳有那麼熟了等等十萬字的內心戲⋯做人真難，女孩兒心梗。
「也沒什麼，就是那個地下室的魔女人偶⋯」艾瑞絲停頓片刻，組織好適當的語言後才又開了口：「大師曾提過假如成功了，就可以把靈魂移植進人偶裡，我就想著這麼一來豈不是就不再需要源輝石了？若真能成功，大師在人偶的領域堪稱登峰造極、至臻完美，就連諾克斯人都無法望其項背。」知道讓靈魂寄宿進源輝石的過程後，艾瑞絲一想到瑟濂受的苦就心疼地無以復加。
「哦，居然知道源輝石，看來這趟旅程讓妳增廣了不少見聞⋯」塞爾維斯有些陰陽怪氣地噴了聲鼻息。不過被拍了這麼大的彩虹屁，他便懶得多計較她竟然知道源輝石這種罕為人知的東西。
「算了，告訴妳也無妨，既然妳已經知道這種東西⋯更何況妳我的關係早已非比尋常。」
「⋯當、當然，這世上有幾人何德何能讓大師如此地傾囊相授，我真的⋯抱歉⋯失禮了⋯⋯」艾瑞絲雙手掩面，並將頭轉了過去，一副難以自持的模樣⋯⋯雖然塞爾維斯看不上這個鄉巴佬，但不得不說，她的確很合心意，尤其是她的學習心態以及做人的態度，都⋯討厭地令人喜歡呢。
塞爾維斯擺擺手，無奈又嫌棄，「行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妳這副小家子氣的醜樣。」男人一邊罵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一副厚重的卷軸，轉身將它攤在放滿了實驗器具的大木桌上，並將其中一段文字指給艾瑞絲看。此時的塞爾維斯就是個認真研討學術的教授。
卷軸上面是關於將源輝石移植進人體裡的操作方式和注意事項，艾瑞絲心驚膽跳地看著上面的描述，簡簡單單的文字背後其實是極為殘忍的過程與巨大的痛苦。儘管在親眼見到瑟濂心口的源輝石之後她早已有了猜測。
如果根據瑟濂話中所提，那麼她就是在被押解的過程中自己完成了這件事。也就是說沒有人幫助她⋯沒有麻醉沒有止痛，甚至沒有消炎藥品的惡劣環境下，瑟濂親手剖開了自己的胸腔連帶心臟、將滿是銳利邊角的源輝石塞進充滿血管和神經的身體組織裡，再以魔法或是針線合上自己的胸口，兩者在她的體內逐漸合而為一⋯⋯艾瑞絲不知道礦石跟人體組織能夠合成是基於什麼樣的原理，但是她的確在源輝石上看到血管和胎兒形狀的顯像。而那是無機物轉化爲有機物的證明。
艾瑞絲無法想像，必須抱持者何等強烈的意念才能做出這種事。
「怎麼，嚇到了？」塞爾維斯問道，女孩楞楞地點點頭，小模樣讓他嗤了聲，「別這麼沒出息，有色心沒色膽的東西。」塞爾維斯把卷軸捲起、放回原位。
「源輝石非常稀少⋯妳那什麼表情，是要源輝石很常見的話，每個人人手一顆那誰還怕死、誰還稀罕黃金樹的賜福，還怕什麼猩紅腐敗呢。」面具下的男人翻了一個白眼，「而且，就算有源輝石也不是就一定能成功。」
不是百分百成功嗎？那老師⋯艾瑞絲忍不住問了出口，「既然如此那⋯不就是一場賭注了嗎？」
「當然是賭注。」
塞爾維斯走到窗戶旁，攏了攏寬大的袍袖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或是大限將至，那就只能是腦子有坑的人才會去嘗試了。」想到自己的研究成果，塞爾維斯語調多了幾分輕盈，「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活人人偶是介在生與死之間的存在，所以肉體的樣貌會停留在死去時的型態，而身體狀態不好的人做成的人偶品質也不好⋯倒不是不能用，只是誰想大費周章卻做出品質不好的東西？如果不是別無選擇，還是盡可能用好一點的肉體，做出來的孩子才禁得起⋯各種品嘗。」想到惡兆獵人的人偶，塞爾維斯嘆了口氣。這傢伙是被殺死的，可是沒辦法，誰讓他想要呢？
惡兆獵人很少見，但一個個都是吃藥的瘋子，身強體壯又偏執多疑，正常狀況下根本搞不定，所以他只得含淚接受屍體⋯就認命點，另外花時間修復他的屍體了。
行吧好吧總之，艾瑞絲又被噁心到了，這人根本沒有下限的。然而她沉默的震撼在猥瑣沒有下限的塞爾維斯眼中成了佩服與洗耳恭聽，於是他滿意地繼續自說自話。
「妳應該很清楚，黃金律法正在崩壞。」塞爾維斯瞄了女孩一眼，看到她點頭後接著說道：「所以今後身體不健康的人會越來越多。如果研究完成了，我就可以將肉體狀態不好的靈魂直接移植到合適的身體上，不需要透過源輝石，而且幾乎不存在失敗率，頂多就是靈魂在移植的過程中有一定程度的丟失，或是跟新的身體沒有想像中契合，會造成這孩子的性格跟原先不太一樣。不過也無妨，如此倒是別有一番風味呢⋯」
「⋯原來如此⋯為了人偶的品質，就只能挑健康的活人⋯」艾瑞絲順著說道，強忍住身上的雞皮疙瘩。塞爾維斯對她的話倒是停頓了片刻後開了口：「原則上是如此，不過剛死去的身體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侷限性很強，必須是窒息死亡的身體才可以⋯如果妳不想浪費大把力氣修復，屍體還不能是被掐死的⋯嘖嘖嘖，妳要知道，被掐死的人臉色說不出有多難看，根本無法處理，被殺死的還沒這麼麻煩⋯」
哎唷兒～感情這還點亮大體化妝師跟整形醫生的技能了⋯艾瑞絲眼角抽了抽。
「⋯也、也就是說如果喜歡這個人的靈魂，可是他的肉體不健康，那就可以直接移植到某個⋯你不喜歡性格、卻喜歡他的肉體的人身上⋯⋯那原本那個肉體的靈魂呢？」
「當然是早就剝離了，至於他要飄去哪裡關我什麼事？要另行安置靈魂還得浪費我的魔法空間，誰會去幹這種蠢事？」塞爾維斯滿臉不屑，甚至能從聲音裡聽得出來，「算了，不說那個⋯妳要知道，雖然原肉體跟靈魂的契合度最高，但是肉體也有記憶，有時候反而會不好調教。換了一個契合但不是原身的肉體，會讓靈魂⋯可塑性比較強。」
⋯活人人偶是做來玩的不是做來教我數學跟理化，不用太聰明也沒關係是吧⋯⋯不得不說，塞爾維斯這個人糟透了，艾瑞絲咬牙，忍著心裡不舒服的情緒。但是他的確有本事，而或許這份本事就是菈妮能夠忍受他的原因。
艾瑞絲滿懷心事地道謝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轉身走人，卻被塞爾維斯叫住。她愣愣地回頭，只見男人“嘖”了一聲，有些不滿、有些急切地提醒道：「別忘了妳答應我的事⋯妳最好不是以為自己能夠獨吞。就算有了藥水，要是沒有我的後製調教，也是無法使用的，知道嗎？」
以己度人，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塞爾維斯瞬間變臉，他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他發誓，只要這鄉巴佬稍微表現出一點點背叛的苗頭，他就親手掐死這個忘恩負義的人渣！
「⋯當然當然，我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蠢到在大師眼前做傻事。這個領域除了大師，根本無人能出其右⋯再說大師完成了我此生的心願，簡直恩同再造父母呢⋯」女孩搔搔頭，把彩虹屁吹得跟七彩霓虹舞台燈一樣閃耀動人。塞爾維斯這才滿意地笑罵：「妳這個馬屁精⋯快滾吧！」
是的，女孩像顆抹了油還裝了馬達的鐵球，滾得是那麼樣地滑溜且快速，一眨眼就已經不見蛋，連車尾燈都看不到了。
＊＊＊
總算過了塞爾維斯這一關，以後的事以後再隨機應變吧⋯艾瑞絲在前往人偶收藏館的路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
到了地窖門口，乖巧聽話的好學生謹記弗洛先生的教誨，挺著胸膛鼻孔看人、女帝漢考克一般的姿態，借勢並且狐假虎威地把守門人給趕走了。
然後一進入地下室女孩兒瞬間縮起身體夾緊菊花尿意迸發⋯那啥陰森恐怖的活人人偶房依舊是熟悉的陰森恐怖，但是艾瑞絲怕歸怕卻顧不了那麼多，她將瑟蘿莉娜喚出。
「我依約前來了，塞爾維斯已經將妳給了我，今後妳不用再做任何討厭的事情了⋯雖然我可能無法給妳真正的“自由”，但是我們慢慢來好嗎？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艾瑞絲輕輕牽起瑟蘿莉娜的手，溫柔地說道：「至於妳的身體⋯我很抱歉，必須暫時讓妳跟頭壺先生還有朵羅雷絲小姐一起待在這裡。等我尋找到合適的地方，一定盡快將妳們移出去，好嗎？」艾瑞絲其實有意向要將人偶們託管給老師或是學長，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得看後勢如何發展。
瑟蘿莉娜朝著艾瑞絲，緩慢地行了一個深深的鞠躬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瑞絲覺得瑟蘿莉娜始終呆滯無神的眼瞳似乎染上了一層溫柔的神態。
艾瑞絲抱了抱瑟蘿莉娜，接著將她收回魔法空間。
再來就是瑟濂了。
關於，如果能夠成功，那麼地下室少了一具人偶的事情該怎麼辦？艾瑞絲已經想過這個問題。
艾瑞絲打算請瑟濂先不要離開這裡，而是她先假意離去，接著在外伺機而動。若是守門人又像上次一樣忘了關門那是最好，不能的話她會想辦法偷襲他、把他打暈，再搶走他身上的鑰匙⋯艾瑞絲對那位白金之子很抱歉，但至少她可以確定塞爾維斯不會對他下殺手。不僅如此塞爾維斯還會繼續用他，因為那位名為畢迪的守門人⋯總之，艾瑞絲覺得塞爾維斯應該很難找到能取代他的人。
現在只能祈禱一切順利。
艾瑞絲走到最深處的房間盡頭，將低著頭站立的魔女人偶衣袍解開。接著她拿出源輝石刀，將刀尖抵在人偶的胸口上⋯女孩深呼吸幾口氣，手微微用力，刀尖刺破了皮膚一點點，接著她又深呼吸了幾口氣，刀尖又壓深了一點點⋯幾個回合下來艾瑞絲的情緒不但沒有舒緩，反而更緊張、手抖得更用力了。
不行，這樣不行。
艾瑞絲看著魔女頭罩，她想到瑟濂⋯老師懷抱著難以想像的堅強意志和強烈的決心才做出這個賭注⋯才能克服非人可承受的疼痛把自己的心臟劃開⋯而現在，老師將一切都託付給她⋯⋯不行，不行，不能再遲疑了，這是老師僅存的一線生機。女孩視線開始模糊。
「對⋯對不起⋯對不起⋯」女孩不停地道歉，為這個靈魂已不知去向何方的女人。
就當是模糊的視線給了自己一點點的勇氣吧，女孩死死地咬住牙，將手中的刀刃深深刺入心口後用力往下一劃拉，將人偶的心窩處連皮帶心地開了一個大口子。接著她掏出囊袋中的源輝石，將其置入。
劃開人體組織，攪弄那一團模糊血肉的觸感，無論多少次，艾瑞絲都無法習慣。
完成這一切之後艾瑞絲頹然地坐倒在一旁的床上，雙手沾滿了鮮血，源輝石刀掉在地上。她呆呆地望著身體一片狼藉卻沒有任何反應的人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成功，步驟是否正確地完成⋯萬一失敗的話⋯她該怎麼辦⋯老師⋯是不是等於被她殺死了？
惶恐、疑惑、自責⋯種種負面情緒所堆積的巨大壓力壓在女孩小小的肩膀上，她在極端的緊繃情緒中失去了時間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天，一年，還是一個世紀那麼長。艾瑞絲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了，她坐在床上把頭埋進了雙膝之間，嗚嗚噎噎地哭了出來。
「⋯傻徒弟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耳邊傳來熟悉的語調，女孩恍惚地抬起頭，帶著魔女頭罩的魔法師輕輕地觸碰她環在膝蓋上的手。
這一瞬間，艾瑞絲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現實、還是她自己的臆想。是不是在這片混亂失序的世界裡，她的精神終於崩潰了，所以明明是氣氛妖異詭譎的人偶房，卻生出令她感到幸福的幻象。
「不認得為師了嗎？我⋯」話還沒說完，瑟濂的腰倏地被一把抱住，小姑娘埋進她的懷裡、放聲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妳做得很好。多虧了妳，為師已成功逃過橫死的命運⋯沒事了⋯困擾為師長久的事總算畫下句點⋯全都是因為有妳⋯」瑟濂拍撫著她的傻姑娘，任衣服被淚濕。而深埋在瑟濂懷中的艾瑞絲聽到這些話，她哭得更厲害了。因為，是的，總算畫下句點了。她的恐懼，她的憂慮，她的不安⋯瑟濂的死局已破。
女孩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理智回籠，她才糊著一張臉跟老師道歉，淚水卻仍是止不住。
瑟廉在房中找了塊細布，幫傻姑娘擦去滿臉的眼淚鼻涕和手上的鮮血，像照顧孩子一樣。
「⋯真的沒事了嗎？這個身體⋯沒、沒問題嗎⋯？」其實艾瑞絲的心情很複雜，複雜極了。對老師能夠破局重生，對這個身體的主人已不知何在，對⋯她為了私心，成了鳩佔鵲巢的幫兇。雖然她很清楚就算不這麼做，這具身體的主人命運也早已注定。
瑟濂還沉浸在新生的喜悅中，沒有注意到小徒弟複雜糾結的神情。她轉了圈身體，像是在試新衣服一樣高興地說道：「謝謝妳，徒弟啊，這個身體很好，不但年輕又健康，還跟源輝石很契合⋯妳要知道，不是每具身體都能源輝石契合。」瑟濂太高興了，所以她才會做出對她而言如此不穩重的舉止，「透過靈魂轉移，那可恨的制約已不復存在。我終於能回學院⋯能回去廢除卡利亞王室、復興起源了。徒弟啊，這都是妳的功勞。」
——等等，“廢除卡利亞王室，復興起源”，這話是什麼意思？女孩問了。
瑟濂看著臉上寫滿單純二字的小徒弟，便在她身邊坐下，為她稍做講解。
「起源派能被打壓至此，不單單只是卡勒羅斯的本事，還有親卡利亞、又是保守派的魔法師。」瑟濂說道，「學院的情勢非常複雜，簡而言之並不是拉茲利教室的人就一定不跟卡勒羅斯教室往來，反過來說，也不是非拉茲利的人就一定反卡利亞。」
瑟濂一番話說得繞口，艾瑞絲卻是聽懂了——拉茲利教室的魔法師非常親近卡利亞。他們學習卡利亞魔法，並對月亮與星星平等視之，在學院內堪稱異端。尤其在滿月女王失勢之後，拉茲利的魔法師被歧視得更嚴重了。
但人是利之所趨的動物，不存在永恆不變的敵人或是朋友。只要信念、立場，或是利益對了⋯不，應該說，就算信念或立場不合，只要利益對了，也可以成為同盟。反之亦然。
所以就算拉茲利跟卡勒羅斯特別不對盤，也不代表這兩個教室的成員就一定不會因為各種原因相互往來。羅密歐跟茱麗葉都能在彼此世仇的家族裡開出愛情的小花了不是？
反過來說，也不是不歧視拉茲利的人就一定能跟拉茲利你儂我儂。
總之一句話的結論就是：打壓起源派的是卡勒羅斯為主，拉茲利教室中的親卡勒羅斯派，以及親卡利亞保守派為輔。
⋯這些人真的⋯女孩兒覺得自己的腦容量又有點不夠用了⋯⋯
看到傻孩子嘴開開、神情恍惚地用力眨了幾下眼，瑟濂也算對她挺了解，知道這是她處於“我理解了但是我很茫然”、那薛丁格的理解狀態，於是補充說明道：「拉茲利魔法師拿的不是木杖，而是將木杖削製成長劍⋯可以這麼說，他們是學院內的武裝勢力。」
「⋯所以，除了原本就志同道合，或是態度本來就比較包容的人之外，學院內部的流派既歧視拉茲利、又想拉攏他們⋯是這樣嗎？」女孩努力整理著這一團亂麻。瑟濂點了點頭，摸摸她的臉頰，「不愧是我的徒弟，一說就聽懂了。」
要說為什麼拉茲利明明跟卡勒羅斯互臭卻還是有所往來？除了一些這樣那樣的個別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滿月女王被軟禁在學院，而學院的主事以卡勒羅斯為大宗。
「可是，學院內部情勢這麼嚴峻，老師已經脫離這麼久了，裡面的人⋯」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這道理艾瑞絲是懂的，更別提兩位大師都已經不在學院。起源派就算不用“倒台”一詞來形容，裡頭的領袖肯定也改朝換代了⋯每一個團體都是一個權力圈，不管再小，那麼誰會蠢到為你留著位置、任其空缺呢？
「妳的擔心我都懂⋯不用替為師感到憂慮。」瑟濂將傻姑娘摟進懷中，她溫柔地說道：「為師進入學院的時候可說是無依無靠，但是我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上了高處俯視⋯妳要相信為師。」
的確，在身形小一點都會被歧視的交界地，難以想像個頭不高又無依無靠的瑟濂能夠爬上“魔女”的位置，是付出了什麼樣的心力、意念又是何等堅定。而或許這種決絕就是她可以在具有失敗風險的前提下，親手剖開自己的心臟，還塞了顆滿是銳角的大石頭進去的動力。
⋯的確，這樣的老師輪不到她來指手劃腳。
艾瑞絲只能揪著瑟濂的手，淚眼汪汪地不停拜託老師千萬千萬要小心。
Notes:
如果瑟濂的任務失敗，會出現系統提醒「源輝石正在顫動，瑟濂的身體可能已經死亡。」 那應該就是阿褪慢了一步，老師被杰廉殺了。
不過這條系統提醒存在bug，不知道有沒有修復。另外就是瑟濂的任務好像也很少人做到失敗？我是很少看到關於這條訊息的討論。
話說，雖然不知道給瑟廉用的那具身體是怎麼回事，但個人認為那具身體跟其他可召喚的人偶一定不同。不管是不是屍體，應該至少是沒有靈魂的空殼，不然瑟濂的靈魂要怎麼置入其中。
拉茲利長袍文本：他們穿著滿月色的長袍，學習卡利亞魔法，並對月亮與星星平等視之，堪稱異端。
Chapter 145: 公主與魔女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很難說畢迪的運氣是好還是壞，因為他不用被打昏，因為他又沒關門。
或許是從來沒有人敢去動塞爾維斯的人偶，所以日子一長，守門人也就放鬆了警惕⋯考量到塞爾維斯的態度肯定很差而畢迪也的確年老，所以這到底是不小心忘記，還是因為不在意而忘記⋯又或者是故意不小心的忘記呢⋯還真是很難說。
不過，這種惡馬惡人騎但誰是惡馬誰是惡人來的，那就不關她的事了，艾瑞絲想著。
其實艾瑞絲並不擔心丟了一個人偶，塞爾維斯會把嫌疑人指向她。因為在塞爾維斯眼中兩人不但是共犯結構，她“未來的快樂”也還需要仰賴他，所以誰有這個動機唯獨她沒這個動機⋯當然硬是要扯什麼都可以扯得上關聯，但是跟其他可能覬覦人偶卻又不可得、只能癡心妄想的人相比，懷疑她是最不合理的。畢竟，有非凡能力作出神人人偶，還能慷慨地共邀品嘗如此至高無上的美好⋯世上不可能有人蠢到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傀儡而放棄神人公主。
塞爾維斯或許多疑，或許剛愎自用，但他卻也是個如百智所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痴。他不會浪費心力去懷疑一個可能性過小的人⋯肖想他寶貝的嫌疑人太多了，艾瑞絲就是排隊拿牌號都得等上好久。
夜色永遠是掩蓋陰謀最好的布幕，在確定畢迪暫時不會回來之後，艾瑞絲小心翼翼地為瑟濂打掩護、帶她逃出了放置人偶的地下室。
師徒二人在三姊妹塔附近分開，至於要怎麼離開卡利亞城，瑟濂讓她不用擔心，說自己有門道。於是全然相信老師神通廣大的女孩在跟老師道別後，就屁顛屁顛地跑去見菈妮了。
＊＊＊
穿越薄霧氤氳、長滿巨大晶石簇的林地，艾瑞絲來到菈妮的魔法師塔前。輝石龍亞杜拉趴在階梯旁，抬頭看了一眼訪客、鼻翼微搧，接著又把頭垂回原味，像是在閉目養神。
在侍從的帶領下，艾瑞絲進入魔法師塔。
高塔的頂端，菈妮就像是從來沒有移動過一般，依舊端坐在同一個位置；人偶公主的臉龐美麗如昔，卻多了一股淡漠森然。艾瑞絲笨拙地行了正式禮之後便直奔主題，從長袍的內袋中取出指頭刀、雙手呈上給菈妮。
「真的是妳⋯不是布萊澤。」菈妮接下指頭刀，口氣卻有股說不出的⋯也不是落寞或遺憾，更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黯然。但這不是艾瑞絲能明白，更不是她該探究⋯然而眼見空氣即將沈默，什麼都不說就更尷尬了，偏偏眼前的人是位公主，就是想緩解氣氛也不能說“是啊是我啊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欸嘿嘿嘿～”⋯是吧。於是跟大人物往來苦手的平凡阿宅只得順著菈妮的句點接話，言不及義地說了句“您⋯妳已經知道了啊。”想到初次見面菈妮就讓她無需用敬語，女孩連忙收回。
「⋯我知道。即使在深眠中，我還是能感覺到⋯妳已經拿到諾克隆恩的秘藏了。」小姑娘戰戰兢兢模樣讓菈妮心情更複雜了。儘管心緒萬千，她的態度仍是雲淡風輕。
⋯啊，好厲害，這是跟指頭刀有連動感應⋯之類的嗎⋯⋯艾瑞絲懵懂地點點頭。
「⋯無論如何，我該謝謝妳。這麼一來，所有“條件”都湊齊了，接下來只需要我動身前往⋯踏上那條只有我能走的、深入黑暗的道路。」菈妮看著艾瑞絲那張始終茫然的臉，她不顯地嘆了一口氣後，指了指不遠處的木箱，對她說道：「在踏上旅途之前，有一樣物品要交給妳⋯那樣物品頗為奇特，或許妳會愛不釋手，這是對妳帶來了豐碩成果的謝禮。」
艾瑞絲沒有聽出菈妮的話外之音，她只想著這並非賞賜而是以謝禮之名？便連忙想要推辭，說自己已經在這趟旅途中得到太多，就不用謝禮了，反而是她該道謝才對⋯如果是賞賜還好，雙方高度不同，這才是正常，但是“謝禮”⋯神人公主以平起平坐姿態的贈與，她何德何能承受得起。
但是她話還沒說出菈妮就看出她的推拒，搖了搖頭，「妳我此次重逢是命運的牽線，說起來我該謝謝托雷特⋯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這段日子妳表現得很好⋯⋯收下吧，帶著箱子裡的東西去東岸的卡利亞書齋看看，說不定妳會在那裡找到不同的道路。」看著小褪色者清澈的雙眼，菈妮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自己是否真的傻到還有所期待。都無所謂了。她下了逐客令。
「妳可以離開了。我也即將要踏上旅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瑞絲總覺得這次的菈妮跟之前幾次見面時很不一樣，好像特別疏離⋯但她依舊認為這不是自己該探究的事情，人家身上背負的東西比她多上太多太多了，誰知道人家正為什麼事情困擾呢？
只不過聽到這帶著上對下語氣的話語，艾瑞絲知道不能推拒了。於是她低下頭道謝、行禮，接著抱起木箱後隨即告退並且轉身走人。
然而艾瑞絲出了房門正要下樓時，菈妮房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於是她又走了回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需要幫助。
坐在高背椅上的菈妮身旁是一張高腳茶几，茶几的另一邊是兩張併排的高背椅，椅子中間的桌案上擺著用來待客的熱茶和點心。但是現在茶壺翻倒，茶杯也掉在地上，瓷器碎片和熱茶灑了一地。桌子上翻倒的茶壺裡流出的茶湯泡濕了精緻的點心，並且沿著桌腳流的到處都是。
看到菈妮腳邊這一地的狼藉，在艾瑞絲眼中那就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公主站在廚房、面對烘蛋被她烘成火山熔岩時的無措。
於是艾瑞絲連忙走回房中，瞬間草民精神發作地找了塊布，收拾起這一桌一地的碎片與各種乾乾濕濕的食物殘渣。菈妮沈默地看著小褪色者有些手忙腳亂卻十分細心收拾完這一切。
收拾好之後，艾瑞絲再次告退、準備轉身閃人，腦中想著等等出塔看到侍從得通知他們。
「⋯妳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啊？
空氣已經沈默好久，此時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艾瑞絲抬起頭，呆滯的眼神滿是問號。
「⋯⋯⋯⋯⋯」⋯也罷，就明說吧，反正也要離開這裡了，菈妮輕嘆。
「塞爾維斯不是已經把妳拉上了賊船⋯讓妳將下流的藥物帶來給我嗎？」菈妮語氣平淡，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她的目光緊緊盯著小褪色者，低沉冷然的聲音彷彿誘導水手走上毀滅的海妖，「⋯我知道這不是妳的錯，對嗎？我早知他有異心，所以無需顧慮，妳有什麼委屈都可以跟我說。」
然而沒有慌亂也沒有心虛，菈妮只看到小姑娘臉上有如⋯吃了穢物的表情。
「怎麼可能把那種東西給妳喝⋯不對，那種東西根本不該給任何人喝下，太⋯太糟糕了那個⋯」艾瑞絲努力把話說得婉轉，不好在公主面前說出沒素質的詞兒，這可不是帕奇⋯只是，話說完，艾瑞絲才後知後覺地想著為什麼菈妮會知道塞爾維斯的謀劃⋯喔喔喔大概因為她是神人吧！
那啥其實艾瑞絲根本不知道神不神人的有什麼神通，她只覺得既然有個神字，那在這個魔法世界裡有什麼能力都不用意外吧。於是她不但瞬間接受這個設定，還竹筒倒豆子似地說出了一切。
小姑娘一張小嘴不停叭叭、叨叨絮絮地說著，森冷氤氳的高塔染上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我無法阻止他製造新的人偶，但我想著既然都無法阻止，那或許帶走一個是一個⋯」艾瑞絲知道這想法很消極，就像明知道流浪動物救不完，卻總是看到一隻就忍不住地救一隻⋯類似的心態。當然救或不救都各有看法，也各有爭議，但這種事本來就無關對錯，而是關於無愧我心。
只不過人的悲喜不相通。
「⋯是嗎？那妳應該很樂見我讓他永遠消失。」菈妮說道。「為了實現齷齪骯髒的妄想，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聯合外人。」她指了指靠窗的木櫃上擺著的一個面具⋯一個狼頭面具。艾瑞絲驚訝地發現那是個跟布萊澤的樣貌一模一樣的全罩式狼頭頭套，就連他受過傷而瞇瞇的左眼都完整地原樣複製，簡直就像翻模。艾瑞絲忍不住走過去拿起頭套端詳。
⋯真的，幾乎一樣，不開口說話根本難以分辨。或許菈妮能就著不同的氣息做出辨識，但是乍然見到真的會被迷惑。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分辨氣息什麼的，如果有心人戴著這頭套做壞事那⋯
再結合菈妮說的話，這頭套的存在就很明顯了——這是針對她的謀害所留下的證據。
艾瑞絲震驚於塞爾維斯的色膽包天和作死的毅力，但她不敢多問，只針對塞而維斯即將迎來的處置而波浪鼓似地搖頭。
「⋯⋯⋯⋯⋯」果然，話說得很好聽，根本經不起考驗，這不是馬上就原形畢露了⋯菈妮輕嗤。
艾瑞絲不知道菈妮心中的官司，她連忙告訴菈妮關於塞爾維斯的研究，神色是肉眼可見的慌亂，卻不是為了自己。「⋯我必須坦承，我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我⋯我其實不在乎塞爾維斯的下場如何⋯雖然我也從他身上得到很多⋯⋯每個人為了自己的慾望或多或少做過傷害別人的事，但是他做的事情⋯我特別不能接受⋯特別討厭⋯⋯」不管再怎麼不願，終究是悶聲收下了人家不少好處，女孩侷促地低下頭、滿臉通紅，手又不自覺地絞起長袍的衣角，「可是⋯可是，我真的希望他的研究能夠成功⋯那些陪伴我的人⋯我想還給他們自由。」
⋯哦？倒是很有意思。菈妮看著她，靜候她接下來的話語。
「我⋯我在想，那些被他製成人偶的靈魂，可能是在剝離肉體的過程中受到了傷害及控制，才會變得呆呆傻傻。可是骨灰是完整的意識留存體，如果直接把它們移植到合適的肉體上，或許不會出現人格丟失的問題⋯」艾瑞絲淚眼汪汪地望著菈妮，明知自己沒有立場、明知自己逾矩了，她還是用眼神懇求著菈妮，「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份，但是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我⋯我真的很想幫助他們⋯就算逃不出這個牢籠，我還是希望他們能盡可能地再多一點點“自由”⋯」艾瑞絲說不出“請不要殺塞爾維斯這種話”，但是她也做不到什麼都不說。
「也許是我想得太美好了，但我想著諾克斯人已經能夠回到地面上⋯妳知道他們在生物研究方面很厲害，所以我想著如果塞爾維斯的研究能夠成功，那麼是不是可以結合諾克斯人的技術，或許能研發出用人造的無魂肉體作為載體來安置靈魂。這麼一來就不用殺人，也不用擔心肉體不健康⋯說不定還可以改造出能抗腥紅腐敗感染的身體，那蓋利德就有救了⋯⋯」艾瑞絲拚了命地爭取，連腦中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於是菈妮心軟了。
她本不是個不管人死活、塗炭生靈大地的權謀者。曾經的她是個天真、無憂無慮的紅髮公主。她有溫柔卻威嚴的母親，在她調皮搗蛋而被懲罰的時候偷偷放水的父親，還有性格迥異卻關係很好的兩位兄長⋯他們都愛著她，都愛著彼此。
最後，父親被“收回”、至今生死未卜，母親失了神智，兩位至親的兄長⋯不知該不該說是因她而死於非命。她的世界風雲變色，明媚的長夏已成凜冽寒冬。於是她捨棄一切，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咬下他們一塊肉。這些該死的東西。
艾瑞絲的話觸動了她心中的某些⋯或許，是對這片土地的歉疚；或許，是弗洛說的「對自由的嚮往。」⋯她不惜捨棄一切也要爭取的東西。
菈妮閉上雙眼，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如果是演戲她也認栽⋯總之她心軟了。
她沉默了很久。艾瑞絲立膝跪在地上抱拳祈求、忐忑不安地靜候著神人公主的判決。
片刻之後，菈妮對艾瑞絲伸出左手，示意她起身。接著她右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裡，掏出了一個小布包，遞了出去。「先收下。之後，妳會得到妳想要的⋯真正的報酬。」
菈妮沒有告知為什麼要給她這個布包、這是什麼？也沒有針對艾瑞絲的請求給予直接的答覆。但是艾瑞絲已經明白了她話中之意⋯有沒有正式的答覆重要嗎？兩人的差距如天塹，同意與否、守信與否，還不是隨人家高興。就是出爾反爾她能如何？直接駁回她能如何？哪怕菈妮是故意耍她⋯她又能如何？
算了，且走且看吧，反正最糟糕也不過就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骨灰依舊是骨灰，如此而已。
只不過⋯
走出塔外好遠之後艾瑞絲才想到一個問題：儘管不清楚公主的人偶身體跟靈魂的協調性如何、是個怎麼樣的原理，但根據她的觀察，菈妮是能少動就少動、能只動一隻手指就絕對不動整隻手，再說公主那草繩身體⋯不用也不能吃東西的吧⋯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桌上的茶具會翻倒呢⋯？
因爲來往的人腦子太過百轉千迴使得自己腦容量不夠用而總是處於茫然狀態的女孩兒腳步逐漸虛浮、眼神逐漸空洞。
＊＊＊
艾瑞絲離開魔法師塔的約莫一刻鐘之後，另一位客人進入塔中。
「⋯倒是迎來了難得的客人。魔塊魔女。」菈妮哂然。這女人運氣真是不錯，總能絕處逢生。這不，頂著一副尚未與靈魂完全融合的身體，知道的是來坑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炫耀呢。
魔女頭套下的瑟濂翻了個白眼，根本不在意這女人的意在言外。她逕自走到菈妮身邊的椅子坐下，沒有半分的客氣與恭敬之意。
「我要回學院了，請助我一臂之力。」
瑟濂的態度就跟她的動作一樣開門見山且理所當然，惹得菈妮發笑，她輕聲說道：「妳的態度可不是在拜託，那個“請”字倒像是口誤。」
「反正我就是做個樣子。」瑟濂說道，敷衍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又坦蕩蕩，「我們都不要浪費時間了，我要妳幫我強制樞機會提早改選。」
「卡勒羅斯仗著自己人多，大權獨攬、肅清異己，用強硬的手段打壓起源派，連兩位大師都被軟禁。但就算他們在學院內造成寒蟬效應，也不過是硬壓下來罷了，起源派早心有不滿。再說起源派的人數也不見得比較少，只不過對於起源的作法意見分歧、認同程度不一，卡勒羅斯這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壓倒是讓他們團結起來。」
起源派一直都有路線的爭議，對於是否真要做到那麼激進更是爭論不休、觀望者眾。畢竟人都惜命。再說了，雖然魔法師們認為“肉體不過是短暫的停留點”、尤以起源派為甚，但論調是論調，這生死問題真正落到自己頭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也有為數不少的魔法師對此一論調心生懷疑，因為自古到今，從來也沒出現過哪個超脫肉體進化的人回來宣揚“欸欸欸我從另一個維度衣錦還鄉了～”⋯⋯總之，所以，起源派內存在著輕度中度重度教義派、激進教義派等等等不同的看法與認同，簡直百花齊放。
但是卡勒羅斯沒有這個問題。人家就是一群平凡簡單的魔法師。高高在上，熱愛研究學問，並且也善用空閒來爭權奪利的那種平凡簡單。
「起源派的人我會處理，請妳讓親女王派的魔法師發難，並且要求石膚白王站邊，這麼一來才能強迫樞機會改選。」親女王派，瑟濂的用詞很有意思，並非親卡利亞派。也就是說必須以滿月女王的問題做為題材去發難，接著起源派順勢依附進來擴大事端，但是這個順序不能顛倒，否則就失去了正當性，畢竟學院打壓起源派是有大義的名份，所以起源派在這件事情上只能當配角。
不過比起這個，更有意思的是⋯
「就算我能讓傾向母親的魔法師支持妳，但是石膚白王關我什麼事呢？就我所知這些外來者向來不參與交界地上的糾葛，妳為什麼會跟我提到他們⋯？」菈妮饒富意味地看著瑟濂，儘管肢體紋絲不動，語氣卻有著明顯的變化。
瑟濂忍不住又翻了一個白眼。反正戴著頭罩。
「妳千萬別說自己忘了石膚白王是拉塔恩的老師⋯妳可是與碎星將軍“兄妹情深”，不是嗎？」瑟濂咬著字詞、滿滿地嘲諷意味。「妳有苦衷，別人就沒有嗎？妳想擺脫命運，但妳也虧欠了學院⋯不，你們這些人就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你們虧欠了整個交界地。別告訴我就算不是你們也有別人、別說什麼你們都是無上意志和指頭的傀儡，最初的神祇大戰早已過去、事後在這片土地上翻雲覆雨的就是你們，換個人還不見得會封印星星、會打碎艾爾登法環！」想到這種種因果，瑟濂越說越咬牙切齒。
是啊，誰的痛不是痛呢？誰又活該必須為別人的惡因而承受苦果呢？
菈妮沉默不語，瑟濂也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復情緒。
「那麼，幫了妳，我有什麼好處呢？」菈妮輕聲說道，然而人偶公主的臉上沒有表情，無法判斷她此時的心境。
瑟濂懶得跟她打眉眼官司，有話直說：「不用我說妳應該知道，女王的立場只會越來越尷尬——卡利亞跟學院都不要她，卻也都不能放棄她、沒有人能給她真正的自由。結果就是一方得假惺惺地就女王被軟禁在學院而跟學院你死我活，另一方明明接著燙手山芋卻還得在明面上死咬著不放⋯這些妳都很清楚，而且妳也知道卡利亞跟學院在明面上不可能加害她，但是會不會有腦子不清楚的傻子⋯或是有心人想要借刀殺人呢？所以妳才設下了某種力量保護女王不是嗎？讓我猜猜，莫非⋯是妳隨著神軀一同捨棄掉的⋯“那個東西”⋯？」
大盧恩。
瑟濂不用明說，菈妮也不用她明說，都是聰明人的彼此都懂。
「卡利亞的保守派心向王室，但不是一個犯下重罪的落難公主，更不是一個被丈夫拋棄、失去了神智的失能女王。就算在妳跟穆格拉姆的保護之下她的安全無虞，但是傷害與毀滅往往不是來自死亡，曾有著英雄之名的滿月女王將會被淡化、抹去功績，放大強調她的過失與落魄、她的孩子對這片土地帶來的悲劇，一代英雄就此在歷史中被羞辱地除名、在人們的唾棄中逐漸凋零⋯」
瑟濂望向窗外，彷彿看見了曾經的景象，那個遙遠的回憶——年少時的自己崇拜著在雪原的夜色下追逐星星，最後成為平定族內紛擾、帶領族人打下一方大陸，連王城都必須尊重其自稱為王、開創利耶尼亞盛世繁華的觀星少女。個頭嬌小的女孩以英雄女王為目標，不管多艱難都死咬住牙挺過、被踩進泥裡也要爬出來。逐漸地她從仰望女王高大的身影站到了與之越來越接近的距離。
緊接而來的卻是異變橫生。
一步錯步步錯，最後迎來了如此的境況。不管是自己，還是這片土地。
瑟濂將視線轉回，她凝視著已面目全非的神人公主，沒有嘲諷也沒有怨忿，「⋯不管有沒有人在乎，就算連她自己都已經不在乎⋯滿月女王不該以罪人之姿被遺忘。」英雄就算走到末路窮途，也不應是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不該只是罪人。」
菈妮閉上眼，久久，久久。
「我就要離開了。」菈妮睜開雙眼，「就算妳真能成功，對我也不會有幫助⋯一切跟我也無關了。」
「那就把妳自己從這件事中置身事外，只為了女王就好。」
語畢，兩人都靜默了，各自滿懷心事地。
說穿了，滿月女王仍舊是被運用的籌碼，就算想為她爭取什麼，也必須建立在先被利用殘值的前提下。菈妮感到深深的悲哀。但是她又能如何⋯她也只是命運的齒輪。所有人都被囚困在籠中。
對瑟濂而言，回學院又何嘗不是孤注一擲？
「對了，既然妳要離開⋯」瑟濂本來已經要起身離開，但她想到什麼似地又坐了回去，「塞爾維斯這髒東西妳不處理嗎？這可不像妳。」換個人或許會直接回答這問題，但菈妮⋯總之這下語帶嘲諷的人換成了她，「妳可真是過河拆橋⋯告訴我，如果不是塞爾維斯，妳打算讓妳的小徒弟傻呼呼地捧著源輝石、邊哭邊滿交界地為妳找身體嗎？」
「⋯⋯⋯⋯⋯」瑟濂噎了噎，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了句：「那妳⋯可真是寬宏大量。」
「不，我要處置他的。」
「⋯⋯⋯⋯⋯」這髒東西也為妳貢獻了不少專業，所以妳是哪來的立場說我過河拆橋，仗著自己的臉皮是硬殼嗎⋯瑟濂又噎了噎。
「本來我打算照自己的方式處置他，妳的小徒弟阻止了我。」接著菈妮把艾瑞絲的想法告訴瑟濂，末了接著說道：「不過我會讓他過上“適合他的生活”，他的事妳就不用顧慮了⋯讓妳的小徒弟也不用顧慮。」
「⋯好吧⋯」瑟濂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真是個傻孩子。」
「的確。」
感知力強大的神人公主知道影子依舊如影隨形，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鳥掩於天高，魚藏於水深。
把他關起來，是一種保護；能讓他被放出來還戴上他不屑一顧的東西，則是本事。
「⋯是個傻孩子。」
Notes:
話說黑狼面具的位置在塞爾維斯塔的圍牆上，這件事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鳥掩於天高，於藏於水深（鳥は高く天上に蔵れ、魚は深く水中に潜む），出自攻殼機動隊
Chapter 146: 魔法女教授爲您導覽唷親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近來利耶尼亞發生了幾件大事。
卡利亞城的塞爾維斯教授被控謀害王族，然而卡利亞的王族寬宏大量，表示念在過往他對卡利亞多有貢獻，故免去讓他走上被審判、公開處刑一途，只軟禁在魔法師塔中並派重兵看守——雖然是罪該萬死的叛徒，但是這位魔法教授在其專業領域頗有建樹，便下令讓他繼續研究，為卡利亞人、為交界地做出貢獻來將功贖罪。
此一處置讓眾人莫不是感歎，明明是謀反的罪人，過的倒是挺好——不愁吃喝，能繼續最喜歡的學術研究。至於不自由什麼的，反正他們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讀書人也不愛出門社交，說不定這判決還合了他的意、讓他沾沾自喜呢。
據悉，當卡利亞騎士率領士兵前去執行逮捕令的時候，塞爾維斯大聲斥責、辯解並試圖反抗，直到對方拿出了一個頭套和一瓶藥水，這位教授突然洩了氣似的、癱軟了身體束手就擒，口中只喃喃自語著什麼神人、褪色者⋯叛徒等等讓人聽不清楚的話語。最後，聽說他跟騎士提出了什麼要求，騎士點頭同意後他哭了出來——當然，哭出來什麼的是早不知轉過了幾手的傳聞，真實性得打個大問號⋯畢竟人家喃喃自語些什麼、跟騎士要求什麼都聽不清楚了，還能知道戴著面具的他哭出來，這也太胡扯了，是吧？
然而，這一頭的卡利亞城雞飛狗跳，那遠在⋯其實也不算天邊的魔法學院卻更加熱鬧。不是好事的那種熱鬧。
魔法學院環境封閉，消息傳出不易，往往外界得知時已經是老黃花了，除非有人刻意放出。
而現在，根據消息人士指出，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塊魔女回到了學院。不僅如此，魔女還在某些人的協助下，成功逼迫樞機會提早改選，並讓特定人士取得了相對多的席次。可以說，這是起源派的勝利，卻也是眾人的憂慮。
不過說來也奇怪，起源派大獲全勝之後，事態卻沒有像眾人所憂慮的那般腥風血雨——樞機會改選前夕的動盪不算。至少人們預期魔法師球數量大增，或是什麼從學院排水口流出的水都是血紅色、遠遠就能看見島上焚燒屍體的濃煙沖天之類的誇張情境全都沒有發生。不過誰知道呢？日子還長久著呢⋯是吧？
好吧，雖然利耶尼亞上的兩大勢力都一地雞毛，但是說穿了這些事情與老百姓何干呢？不都是一群人上人的你爭我奪嗎？底層的人們只當作看戲、圖個茶餘飯後的聊資，轉頭還是該放羊的放羊、該打鐵的打鐵⋯麵包可不會在看熱鬧的時候自動出現在嘴裡——以往是如此沒錯，但是這次不一樣。除了那些大人學者們的破事之外，的確還發生了一些跟普通老百姓息息相關的事情。
先是永恆之城重現於世的消息逐漸傳開，已經有多人目擊身著精美服飾、具有夜人以及稀人特徵的諾克斯人出現在寧格姆福和利耶尼亞境內。諾克斯人性情穩定、製造工藝舉世聞名，就算他們已經消失在地面上很久了，傳說也一代一代地流傳了下來。而今他們重新出現在這片土地上，或許是好事。
其次則是真真切切好消息。盤踞在古遺跡斷崖裡的魔物被不知名的英雄討伐，現在已經可以順利通往亞壇高原，交界地南北總算恢復往來。而此舉在短期內的效應是兩地商人開始互通、經濟發展藉由小幅度的民間往來而有了些微的進步。具體可參考在古遺跡斷崖下方的礦工村重啟，原先住在遺跡坑道裡的礦工們遷回村子並開設各種商鋪——儘管規模小的可憐、種類少的可憐，看起來還破破爛爛的，充其數就是勉強滿足了最基本的民生需求，但總是有了開始。畢竟，連旅店這種象徵對外經濟的商家都出現了，就表示這裡已經有了進與出、如活水流動的經濟型態。
不僅如此，將來若是此地能順利發展、往來的人潮流量夠大，山壁上那些諾克斯人所留下的建築遺跡將會被重新規劃使用。而這個消息是從羅德爾傳來的。
只要不再戰亂，那麼展望可期。
＊＊＊
艾瑞絲在卡利亞城裡待上了一段時間，自然也聽到了諸多消息。
她真的很高興，這個世界正一點一點地在變好。他們做的⋯她在旅程中所經歷的一切不是徒勞，真的有什麼在改變。當然，這片土地未來會如何不可知，因為律法即將更迭，所以要說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或許也不為過、或許交界地仍舊無法迎來革命式的進步，但是至少現階段可以逐漸地朝向戰後復甦的目標邁進。
伊吉幫她安排的住所很好，她很喜歡。獨棟的二層樓房離市街大約十分鐘，可說是鬧中取靜。儘管卡利亞的鬧和靜沒太大分別。
卡利亞城終年霧氣氤氳，城中隨處可見的巨大晶石簇和以蒼火作為公共照明而使得整座城陰森幽寒、走在鬧街就跟走在熱鬧的鬼市沒兩樣。並且這裡的植物種類很少、花朵啥的就更別想了，還四處爬滿手蟲⋯種種，本該讓人恐懼，尤其是怕鬼始終沒變過的鵪鶉女孩兒。但說來也奇怪，這裡就是有一種神奇的氛圍能讓人身心平靜，連那些失去了雙腳而痛苦不已的白金之子，在這座城中也顯得特別閒適而安寧。
或許，艾瑞絲想著，那火吻而生的紅髮是這個幽婉靜謐的國度裡唯一的熱情。而那一抹熱烈的紅在這片蒼藍裡既吸引人嚮往，卻又顯得格格不入。所以，冰與火相遇是否注定不會有結果？最終那抹紅還是因為各種緣由而必須離開這座幽藍之城嗎？
樓房二樓的陽台上放置了桌椅，艾瑞絲坐在椅子上，外面的空氣飄來的是帶著泥土味的潮濕氣息——並不好聞，但艾瑞絲覺得很ok了，因為只要對中世紀歐洲歷史有點興趣的人都知道，那個年代裡整個歐洲就是一個巨大的臭臭包，尤其越大越熱鬧的城市就越髒越臭。然而相較於藍星上可怕的中世紀，交界地有魔法和巨人，所以建築技術和城市規畫比起相似背景下的藍星還要進步太多了，不但城市的供排水系統做的挺好，老百姓也不存在什麼“洗澡會生病”、“一輩子只洗一兩次澡”這種可怕的認知⋯當然，不能跟熱愛洗澡的羅馬人相比，但是交界地的人們對於洗澡的觀念已經相對接近艾瑞絲的當代了。於是標準越來越低的女孩兒已經很滿足。
艾瑞絲遠眺著這座森冷而靜謐的城市，思緒卻是出神地想著為什麼在逮捕了塞爾維斯之後，又把那瓶作為證據的琥珀藥水還給她⋯過了好一會她被吹來的風給涼到回神，便起身走回了室內；樓房本身不大，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連書房都有，可惜古語文型態的書籍對艾瑞絲來說太過晦澀、她理解困難。但就算如此，她還是在閒暇時努力閱讀，儘可能地讓自己適應這個世界的一切。
喔對了，不得不說，山妖只是看起來粗糙潦草，事實上他們的心思還挺細膩——也有可能這種細膩就跟人類存在個體差異性一樣，只在某些山妖身上展現，特別是熱愛看書的那一種。
總之，當艾瑞絲知道這座小樓房竟然能喚靈時，她真的喜出望外。太好了，這麼一來就可以跟他們好好談談近來發生的事情，以及未來可能會對他們帶來的影響。
＊＊＊
其實這次的卡利亞之行，艾瑞絲一直覺得菈妮的態度有種說不出的怪⋯也不是單純友不友善的問題，而是更複雜的⋯用糾結跟彆扭來形容或許挺恰當？但她隨即又覺得這只是她的自以為是，實際上不好妄加猜測。因為在這些人面前，她的大腦皮質層就跟不沾塗層的鍋子一樣平滑，別說皺摺，怕是連毛孔都沒有。
想到自己那可憐的腦子，艾瑞絲嘆了一口氣，一邊拆封菈妮交給她的東西。
木箱裡是一個造型像沙漏，中間卻是魔法學院學徒的雕刻⋯的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以及一封信。小布包裡則是一把沒有附上說明的鑰匙⋯以及另外一封信？
⋯所以，為什麼要分開來放⋯又為什麼要分兩次拿給她⋯而且不是一併拿出來？是原本沒打算給她、後來因為什麼事情而改變了主意，還是原本就打算要看她的“表現”而決定是否拿出來？
⋯算了，還是衷心期望鍋子裡的塗層早點脫落，好歹沾鍋了就表示至少有點紋理是吧⋯女孩又嘆了一口氣。
她繼續研究拿到的東西，木箱跟布包裡的信件都是推薦信，分別是交給卡利亞書齋的米麗安教授，還有羅德爾的⋯賜福王。前者用意不明，至於後者，女孩眼眶濕濕的，有些明白菈妮的用心良苦。以及顧慮。
推薦信本身就是一種書面的擔保，菈妮再怎麼落難也還是貴為神人公主，而她只是個無依無靠、人人喊打的褪色者，竟然⋯竟然願意在國王面前擔保她⋯防人之心不可無，也難怪菈妮一開始會有所保留，這是應該的⋯⋯女孩抹抹眼眶泛出的鹽水。
一陣多愁善感的哭哭笑笑、傻子似的自言自語之後，艾瑞絲把信件跟其他物品都收好⋯就算雕刻跟鑰匙沒說明是幹嘛用的也沒關係，收好就是了，答案總有一天會揭曉，菈妮做的事情用不著她這個大腦平滑的蠢蛋來瞎猜。
⋯其實艾瑞絲會決定在城裡多待幾天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定期發作日快到了，總不可能捨安全的場所卻選擇險境，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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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下午，艾瑞絲送走了上門的小客人——她第一次進卡利亞城的時候，為她帶路的小手蟲。
說實話她還是難以適應手蟲的形貌⋯這種生物實在是長得太任性，太狂野了。不過她也不排斥牠們，尤其人家是帶著善意而來。
其實仔細觀察手蟲就會發現牠們的生態很“正常”，就是群居而且還挺重視家族關係，經常可以看到一隻大手蟲帶著一群小手蟲走在路上，或是大手蟲的身邊圍繞著一群小手蟲，看起來就像是大人教導孩子似的⋯她甚至看過大手蟲的中指不停用力點著戳著面前的一隻小手蟲，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手蟲看起來像是想後退又不敢，只能壓低身體、硬生生地挺著戳⋯活脫脫一副家長教訓屁孩的畫面。在遠處窺見這一切的女孩忍不住摀著嘴笑了出來。
這座城市既冰冷又溫暖，她想。她會永遠記得這短暫的停留，這座美得很奇異的城市。
然而，儘管已做好了準備，這個夜晚仍是讓艾瑞絲的肉體和神智都煎熬不已，以至於她沒有發現自己搖了召魂鈴、而阿史米整晚待在她的身邊照顧她。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到擺在床邊的木盆和晾在盆邊的濕布。
艾瑞絲沒有去探究陪伴她的是誰⋯因為每個都是家人，她把他們的好放在心裡。女孩坐在床上，又是一頓不爭氣的哭哭笑笑。
在多休息了一天後，艾瑞絲離開了卡利亞城，前往菈妮口中的卡利亞書齋——名為書齋，實則神授塔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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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艾瑞絲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進入神授塔⋯嚴格說起來還沒有，現在她所身處的不過是連結神授塔的外部建築。書齋的入門處是一間挑高大廳的教堂，盡頭的台座後方有一座巨大的星象儀。然而甫一進門艾瑞絲就看到一個若隱若現的白色靈體跪在門後的牆角邊喃喃自語——「星象儀啊，請將星星與月亮的法則傳達給後世的人們⋯並且永遠隱藏公主所犯下的罪過吧。」
本來艾瑞絲還覺得這些不散的靈體要是多了豈不是很麻煩，到處都是讓人怎麼生活呢⋯後來才知道自己想太多，不是每個人都看的到這些靈體。或許，她想著，就跟藍星上的那啥陰陽眼一樣，得是頻率接得上才能看見吧⋯⋯其實艾瑞絲還在卡利亞城的某處瞥見過另一個靈體，是一個侍從裝扮的人叨叨絮絮地唸著請菈妮大人復興王室、願滿月與卡利亞同在云云⋯於是她不由得想到：多位執念不散的地縛靈，明顯都是支持滿月政權的人，這是不是表示滿月女王的部眾在她倒台後的一次次鬥爭裡不停敗退而逐漸式微、菈妮的處境遠比她想像中要艱難許多？
“復興王室”這個用詞可能代表著滿月女王的政權已徹底垮台、原有的權力結構也被其他人被取代，並且羅德爾不認同在蕾娜拉之後的卡利亞貴族還能承襲王室之名。也就是說卡利亞的王室稱號將被收回、卡利亞也將要被正式併入羅德爾的統治範圍之內。
「妳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一道明顯不怎麼友善的聲音打斷了思考，艾瑞絲抬起頭回過神，隨即被嚇得差點飛起。眼前的人穿著跟塞爾維斯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聲音不同她怕是要尖叫著跑開了⋯沒辦法，畢竟心虛。
看到對方已經雙臂交叉在胸前還站出了三七步，感覺下一刻就要揍人了，女孩兒一個哆嗦，連忙將雕像和推薦信交給她。米麗安接過來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之後，才用一種很難形容的語氣說道：「看來公主很重視妳。」
艾瑞絲沒對這句話多想，她只覺得這就是客套話罷了，於是口氣乾巴巴地道謝。
米麗安走到桌台前，把雕像放在中間的基座上，以顛倒的姿態。
⋯原、原來顛倒才是正確的方向⋯⋯就在艾瑞絲覺得自己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慫包時，突然一陣彷彿從地底傳來的鳴動，以及重物碰撞和類似機械齒輪的聲響，片刻之後整個教堂天搖地動，連吊燈都搖晃不已。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艾瑞絲差點站不穩、驚恐的臉瞬間變成尖叫雞。真．慫包女孩兒左顧右盼四處張望、腿腳開開紮穩馬步，幾乎要站出個十八銅人陣的態勢⋯看得米麗安一個翻到交界地外海的大白眼。
「有點出息好不好，不過是書齋的機關啟動了⋯妳真是⋯」米麗安依舊是雙手手臂叉胸前的三七步，姿態不動如山，彷彿剛剛的搖晃是艾瑞絲一個人的幻覺；那見怪不怪、看鄉巴佬似的嫌棄，充分地展現出穿這套衣服的人是一脈相傳的難相處的事實。而感受到這赤裸裸、溢出屏外的嫌棄⋯雖然動靜還沒過，臉紅的土慫包女孩兒還是努力地挺起胸膛，想表示自己其實還是能頂的。
伴隨著尚未停歇的震動與地鳴，此時又是一陣異動，顛倒像前方的星象儀開始轉動，最後定位與先前在完全相反的位置。與此同時，所有的聲響晃動全都停了下來，一切重歸平靜。
太神奇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變化，但肯定非同小可，艾瑞絲一愣一愣地久久反應不過來。
「跟我來。」米麗安說道。艾瑞絲不敢多問，只亦步亦趨地跟上。
然而進到教堂後方，穿過梯井，艾瑞絲見到了此生難忘的景象。
⋯那個啥，女孩兒發誓，她真的想鎮定的，但是當她親眼見識那超現實到大概達利也無法理解的畫面，她真的鎮定不了，一張小臉上寫滿了震撼、嘴巴開開大到能塞拳頭⋯⋯看的米麗安又是一陣眼角抽動。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艾瑞絲想著，如果要把整個塔顛倒過來那要180度翻轉吧？但是書齋雖然劇烈晃動過，可這種程度的晃動跟180度翻轉根本沒有可比性⋯那就是建造書齋的時候就把主體之外的構造做成活動式、顛倒沙漏啟動其實是部件挪移造成了視覺上顛倒的效果？可是⋯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排水口的水是往上流⋯蓄水池的水潭在頭頂波光粼粼，桌椅書本⋯也都黏在“地上”？女孩的腦袋跟眼睛都轉成了漩渦也還是轉不出個結果。
⋯看著這鄉巴佬進城的蠢樣，米麗安真的⋯她忍不住抹了把臉，隔著面具。立足點高高在上的魔法教授完全不能理解這人到底是誰找來的，那條蠢狼嗎？總不可能是公主自己找的吧？
是的，今天的米麗安教授依舊處於因為跟權力中心距離遙遠而訊息大延遲的狀態。
「⋯妳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就不多做介紹了。」米麗安真的快被她蠢哭，決定還是找個話題，就算當個自言自語的導覽也比現在這樣好。「妳去過神授塔嗎？」她問道，艾瑞絲搖搖頭。
「每個半神都有專屬的神授塔，每座神授塔上都有一個雙指。」看著小鄉巴佬瞪大眼睛的模樣，米麗安知道她不只沒去過神授塔，就連這些事情她都是第一次聽聞，便接著說道：「為了監視和操控，雙指將自己的生命與半神綁定。當綁定的宿主死亡，雙指也會死去。」米麗安帶著艾瑞絲走過因顛倒而崎嶇難行的路徑。
「⋯也、也就是說，碎星將軍跟葛瑞克的神授塔各有一個死掉的雙指了？」艾瑞絲驚訝的問道。
「是。雙指的“正常死亡”有兩個例外。公主和黃金葛德文。」穿過大堆手蟲群、揮退了偵測到外人入侵而現身準備攻擊的自動裝置幻影兵，米麗安邊科普，善盡一個導覽的職責。「倆人各自死了一半，所以他們的指頭受到重創卻不致死。」
「葛瑞克是葛德文的後代，所以在葛德文“死了”之後，他的大盧恩由葛瑞克繼承，指頭也與他綁定。但是公主沒有後代，而且她對指頭的態度⋯我想妳明白⋯總之，公主的雙指逃走了。」平常裝模作樣的臭神棍這下狼狽地落荒而逃，米麗安想來就好笑，頗感出了一口惡氣。
⋯就是說，雙指是怎麼移動的⋯是靠著精神意念轉移實體，還是⋯女孩腦補起雙指蹬著蹦著掌底逃跑、甚至急切到兩根手指都用來助行的畫面⋯隨即惡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並且問不出這個問題，因為深怕答案真的跟她腦中的畫面一樣。
「⋯逃走了⋯沒關係嗎？」為了驅散這可怕的畫面，女孩連忙製造話題。而她的問句讓米麗安的腳步停了下來。
「暫時無暇與牠計較罷了，公主一定會去找牠⋯一定會作個了結。」
⋯菈妮在拿到指頭刀之後說要離開了，難道就是要去找指頭了嗎？如果是的話她為什麼不帶上人馬，而是“踏上那條只有我能走的、深入黑暗的道路”？是否因為雙指可能操控人的心智⋯等等，莫非布萊澤被關進封印監牢，背後其實有著菈妮的授意？
啊，是了，艾瑞絲恍然大悟。
她一直覺得這件事很不合理。伊吉真的能夠做這個主嗎？菈妮身邊明明已經沒有幾個堪用的人手，為什麼伊吉還要把她的貼身騎士關起來？要說是怕被雙指操控⋯雖然不清楚菈妮有什麼本領，但是身為一個能夠執行律法的神人，解決掉發瘋的影子野獸肯定不是問題吧？再說被操控神智什麼的又不一定會發生，可是把人關起來那倒是紮紮實實地少了個人手。
除非菈妮不想走到可能得親手殺了布萊澤這一步。或許她連一點點可能性都不想賭，所以直接避掉這個賭局。而且從菈妮的行為來看，恐怕不只是被操控神智的問題，甚至她可能不願意伊吉和布萊澤遭受到任何風險，所以一開始就沒把算讓他們參與最後關頭。
是的，這麼一來，一切都能夠合理解釋了。
但是⋯這不就表示就算布萊澤戴上鏡面盔，菈妮肯定還是會想辦法把他支開、不讓他跟⋯女孩越想越揪心。菈妮，故意選擇了最難，最孤獨的做法。與其讓人陪著她在黑暗中探路，她選擇了自己摸黑前進，那怕得用爬的，因為這條道路滿是荊棘⋯因為這條道路的盡頭幾乎是萬劫不復。這是她的恩怨，她的戰鬥。
⋯這又是怎麼了⋯米麗安看著小姑娘一張臉跟調色盤似的五顏六色轉換，現在又淚眼汪汪的⋯⋯
突然，艾瑞絲涕淚橫流地看著米麗安，看得她一陣心驚膽跳⋯艾瑞絲把近期發生的事情告訴米麗安，包括布萊澤被囚禁、菈妮即將離開，以及塞爾維斯的事情等等。
米麗安低下頭、帶著手套的雙拳握得緊緊的，沉默了好半晌才壓著聲音說道：「這是公主的決定，我們都必須尊重。她要我守著書齋，我也一定必須死守。因為這裡⋯有公主勾結謀反的證據。那傢伙可不懂得閃躲⋯他根本不在乎⋯⋯」說完米麗安抬起頭，看著小姑娘疑惑的神情，她搖搖頭，「⋯反正妳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說著，兩人來到一扇顛倒的大門前，艾瑞絲跟著合力推開了沉重的門扉。
「到了，前面就是神授塔。」
＊＊＊
在風紗堡的時候，艾瑞絲透過半開的門扉遠眺那座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橋，以及盡頭處高聳如雲的瘦長巨塔，但是因為橋上佇立著魔像巨人而打消了進入的念頭。而今，是她第一次正式踏進這雲霧繚繞中，飄渺壯麗、如詩如畫的場景。
然後的然後就是女孩差點被嚇尿。
本事荒煙漫草的無人橋墩，空中乍然出現一道術法印記，緊接著一個白色衣著的男人夾帶著黑色的火焰自印記中閃現。
艾瑞絲很難描述那個男人——誇張的體型像座大水塔一樣又高又胖，膚色就跟衣服一樣慘白。說不出材質的衣服上浮現數張金色眼眸的人臉，就連風帽上都有，令人感到極為不適。男人手持一把刺劍，面容冷肅緊繃地盯著她⋯艾瑞絲被男人森冷壓迫的氣息以及那彷彿將人拖入死域的眼神給盯的渾身發抖、失去了反應能力。
「她是公主的人，我奉命帶她上去看看⋯就只是看看⋯」米麗安在面具下翻了一個白眼、撇著嘴說道：「你全身的眼睛都看不出她就是個弱唧唧軟趴趴的小姑娘是吧？這樣嚇她有意思嗎？」接著她不待男人做出反應，逕自用自己的身體擋開他之後便推搡著艾瑞絲走人，邊走一張嘴還不停地小聲碎碎念：「出來礙人眼幹什麼，多走兩步也不會變得比較瘦，都成個圓桶了，就不怕跌倒打滑滾落海是吧⋯」
「⋯⋯⋯⋯⋯」男人臉上的線條繃得更緊了，握住劍柄的手都浮出青筋呢來著⋯
「⋯⋯⋯⋯⋯」那啥，米麗安這嘴這膽識，女孩兒是打從心裡敬佩的，真的。就是跟奧陶琵斯熟到褲子裡去了她也不敢這麼造次，更別提這可怕的男人像是隨時要暴起⋯女孩兒又是一個寒顫，走路的速度像是開了獵犬步法、強裝鎮定的小碎步卻硬是給走出了殘影。
＊＊＊
神授塔的高度的確驚人，魔法驅動的升降裝置，速度卻一點都不輸給藍色星球上用於超高摩天大樓的高速電梯。即使如此，還是等了很久才上升到塔頂。
出了升降梯後的空間不大，前方是完全無遮蔽的塔樓緣側。朝下望去只能看見雲霧繚繞而不見底，遠處的黃金巨樹依舊佔據了視野。艾瑞絲說不上懼高，但是塔樓太高所以風有點大，又沒有欄杆圍籬可供扶手，所以她也不敢太靠近，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是萬劫不復。
本來，艾瑞絲該讚嘆神授塔的工藝之美，但是那個渾身散發暴戾氣息的男人給她的壓迫感太重，使得她不但無暇關注這遠比黃金樹的歷史還要更早的文明工藝，就是人已經到了塔頂都還有點回不了神。
「不用在意那個臭東西。」米麗安知道她被嚇到了，便擺擺手，「那是神皮貴族⋯宵色眼女王的部眾。」
「他就是妳口中⋯公主勾結叛亂的“證據”⋯是嗎？」宵色眼女王的事蹟艾瑞絲聽過，大致上就是在律法與權能爭奪大戰中的敗戰之君。最後不但引以為傲的殺手鐧被奪走，人也從此在歷史上消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被封印。
「在指頭和瑪莉卡的掌握下，公主要成事並不容易。」米麗安望著遠方的黃金巨樹，口氣中有著說不出的惆悵。「她做了很多違背本性的事、接觸了很多違背本心的人⋯並且，與他們合作。」在她的引導下，兩人沿著長而蜿蜒的石階向上，進入了塔頂。
此時映入眼簾的，又是另一個令艾瑞絲永生難忘的場景，也是加速她心田裡那顆小小的種子發芽的養分。
開闊的圓形廣場上是一具身著殘破長袍的焦屍，殘骸上配戴的飾品型態完整，從細緻的花紋與碩大的紅色寶石能看得出並非凡品。屍身頭皮處殘餘的髮根則能看得出是火吻而生的紅⋯從身形來看，這是個女性。
「⋯這是⋯這是⋯這該不會是⋯⋯」種種特徵都能對的上。艾瑞絲眼眶盈滿淚水，雙手摀住了嘴巴並壓住痠澀感瞬間湧上的鼻子⋯她知道答案的，但她還是軟弱地想從別人的確認來證實這可怕的猜測。米麗安拍拍她的肩膀。
「“死了一半”說來簡單，其實是非人的折磨，不管是死前還是死後⋯不管是單單肉體死亡還是靈魂死亡。」看到小姑娘壓著聲音哭成了糊，煽情的話米麗安不想多說，她指了指屍體上浮現出一個外圍黑而中間呈現亮白色、質感有如死亡黑火的印記，說道：「如果妳想要，可以拿走。」
⋯艾瑞絲糊著滿臉鼻涕眼淚，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米麗安，無聲地詢問這鬼東西是啥⋯我要這鬼東西幹啥⋯？
米麗安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菈妮要求她根本不可能說出這些，但是她必須尊重菈妮的選擇⋯一切的決定。
「⋯理論上半神不死，當有半神打破這個本該是恆定的理論時會出現異變。」米麗安說道：「第一個死亡的半神，身體會被“死亡”的權能之力刻下咒痕。常理而言，那該是一道圓形的環，但是菈妮破壞了這個規則，使得咒痕一分為二、成為缺半的百足傷環。」
看著那道形似蜈蚣的咒印，不知為何，艾瑞絲腦中不合時宜地閃過這麼一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是否，這也正是交界地的現況？
「⋯那妳⋯為什麼問我要不要這個⋯⋯」艾瑞絲用衣袍抹了抹滿臉狼藉。
這個世界已如履薄冰，隨時站在傾覆的邊緣，稍有不慎就會重回萬千前年神權爭霸的境況⋯不，不對，會更糟糕。因為在被黃金樹寄生、汲取大地能量予星球外的生命體後，現在的交界地已經不是初始熔爐那豐饒富足的年代——遠古時代的諸神鬥爭已是黎庶塗炭，如今愈加脆弱的百姓生靈何以承受這麼可怕的權能戰爭⋯艾瑞絲不敢再往下想。
「現在妳已經知道百足傷環是什麼，那妳應該能猜到這東西跟死誕者、死亡權能有關⋯菈妮明明知道這與她所走上的路背道而馳，但是她還是把選擇權交給妳，就算可能養虎為患。」米麗安將手靠近百足傷環，像是要把東西取下，艾瑞絲連忙將她回、一邊抹臉一邊說道：「我不要這個⋯我不想接觸任何跟死誕者的律法有關的東西⋯」她想到菈妮把顛倒像交給她的時候說的話，“說不定妳會在那裡找到不同的道路”，指的就是這個嗎⋯？
「⋯妳確定嗎？」米麗安再確認了一次，艾瑞絲點頭如搗蒜。
「是嗎？那很好⋯太好了。」雖然戴著面具看不到臉，但是米麗安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站在卡利亞的角度，我當然不希望妳選擇這條路，而且⋯」米麗安握起拳，嘟在面具的口部位置、乾巴巴地說道：「如果妳把這東西拿走，就得跟樓下那東西你死我活了⋯」
「⋯⋯⋯⋯⋯」說什麼雞巴話。女孩兒瞬間淚乾，並且素質全無、只剩粗俗。
⋯那震撼的小模樣⋯⋯沉默的康橋上風兒太冷，吹得米麗安打了一個冷顫，於是她自動自發地為女孩兒釋疑。
「⋯死亡咒印是用命定之死殺死半神所得，而這些神皮信徒⋯想盡辦法要延續信仰，並且“找回”他們的女王。所以他們跟好些人都存在著合作關係⋯公主的屍身和咒印就是當時協議的條件。」自己的使命已經達成，小姑娘也明顯對公主的屍身和百足傷環都很排斥，那正好，米麗安乾脆直接帶著艾瑞絲走人了。
艾瑞絲突然想到什麼，她瞬間僵硬、乾巴巴地問道：「那公主要我來這裡⋯如果我選擇了死亡信仰的路，就、就得⋯也就是說，公主是給我考驗還是⋯？」當著米麗安的面女孩兒實在不好說出這是挖坑給我跳是吧⋯
「也不盡然⋯」本來走在前方的米麗安停了下來，接著轉回頭、渾身上下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褪色者。她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公主行事論功行賞，為成大事她也可以包容道不同甚至對她有害的人，前提是對她有利。她讓妳來這裡⋯換個人或許是考驗對方的本事，反正你行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但如果是妳⋯⋯」
「也許如妳說的是考驗，也許公主認為能得到她賞識的人應付一個神皮貴族不是問題⋯但妳若是問我，或許，公主不認為妳會走上那條路⋯我不清楚，但是公主明確說了要我幫助妳，所以就算妳真的想拿走咒印，我也會幫妳弄死那傢伙⋯反正我早就對他不爽了。」無數個也許、或許，米麗安也只能猜測菈妮的心思。因為軟趴趴的小姑娘跟所謂英雄的詞兒不能說天差地遠，只能說毫無關係⋯這根本不是尋常冒險故事的路子會出現的褪色者！
⋯女孩兒又為自己平滑的皮質層感到悲傷了⋯算了，至少從羅德爾的推薦信能判斷，菈妮應該不是想坑她或是啥的，米麗安的推斷聽起來更合理⋯腦子七彎八拐的人做的事不能只看當下，得蓋棺了才能下個模稜兩可的定論，而且往往並非簡單的善惡二元⋯⋯就是說，好累，這這些人交往好累⋯⋯女孩兒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地跟在米麗安背後。
臨走之前，艾瑞絲回望了一眼菈妮已成為焦屍的神軀，把這一眼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方便問嗎？既然約定已達成，那他們為什麼不帶走公主的身體⋯？」
「因為他們無處可去。」
兩人沿著原路下了石階，在進入升降裝置的時候，米麗安用一種複雜難辨情緒的語氣，壓低了聲音說道：「妳以為霄色眼女王倒了，羅德爾就能容忍這些殘兵敗將嗎？他們可是以身為弒神者為榮，就算榮光已不再，妳覺得他們是怎麼看待跟他們合作的半神？」後面的話米麗安不用多作解釋，艾瑞絲也能明白。
曾毫無自尊、醜態百出地跪在我的腳邊求饒，是砧板上任我宰割的魚肉，便是一朝翻身了，屠夫也還是會用看獵物的眼神看待他們⋯只不過得靜候時機罷了。
「那放任他們在這裡，妳⋯」艾瑞絲想說妳安全嗎，然而米麗森打斷她，「沒事，人家是弒神者，看不上我們，再說了⋯」米粒森輕聲說道：「那些穿人皮的傢伙，現在都只是喪家之犬了。」
⋯可不是，到處搜羅起復的方法、尋求跨界合作之餘還得躲躲藏藏，不就是喪家之犬嗎？
「律法即將更迭，他們卻連爭取資格都沒有⋯他們早已被排除在外。」儘管戴著面具而看不見面容，但艾瑞絲聽出來了，米麗安的語氣，那是帶著惡意的嘲諷。
下了升降梯，出了塔外，兩人肩並肩、步行在橋上。
這次神皮貴族沒有出現，橋面上空無一人。
回到書齋後，艾瑞絲跟著米麗安，準備離開這裡，此時米麗安冷不防停下腳步、轉頭冒出一句：「⋯妳確定不要百足傷環嗎？真的不用怕那傢伙，我會幫妳⋯我一直很想在他滾動的時候用魔法大弓射他、試試看能不能讓他滾出橋外，他滾落海的樣子一定很滑稽。」
「⋯真的不用喔！謝謝喔！」女孩兒垮著臉，態度介在婉轉與不婉轉之間。
所以說妳根本不在意我要不要拿那鬼東西！妳只是想聚眾堵他對不對！女孩兒背對米麗森，扁嘴，臭臉。
然而⋯
「呵呵⋯呵呵⋯」從背後傳出的陰笑聲，女孩兒一個激靈，全身豎起了雞皮疙瘩，她驚駭著回頭。
「⋯說起來，我還沒謝謝妳傳來了那麼令人愉悅的消息⋯塞爾維斯那個該死的狗雜種⋯⋯」
聽聞女孩語氣堅定的回答後，或許是得了切切實實的准信兒，米麗安身心鬆弛之餘也就不再掩飾自己的本性。陰笑兩聲之後她仰天插腰、狂放大笑了起來，神情那叫一個彭湃激昂，彷彿礁石兒打上浪，「啊哈哈哈哈哈那臭他娘的賤人也有這天！他娘的我就是被他陰了一把才來守書齋！這次臭他娘的這死陰貨不可能翻身了啦啊哈哈哈哈哈鵝河河河河河！」並不是說對守書齋這事有意見，這裡有無比重要的東西要守護，所以米麗安非常願意、配合度百分百。但是被委以重任而來此，跟被設計陷害而來這裡那是完全不一樣！
「⋯⋯⋯⋯⋯」就是，行吧，妳開薰就好。
或者，要不，我介紹阿史米跟妳認識一下，說不定妳們兩個一見如故，迫不及待地就在星象儀跟教堂角落那個地縛靈的見證下義結金蘭？
女孩兒啞口無言。
Notes:
粉碎巨人錘文本：與遠古時代相比，人類越來越脆弱。
火吻而生，出自冰與火之歌。
本來在冰與火之歌裡紅髮只是一種象徵，但是在法環裡，拉達岡是真正的火吻而生。
在菈妮幫蕾娜拉代打的時候，她會說“卡利亞的末代女王——滿月蕾娜拉有如高雅黑夜的化身”。卡利亞人又不是被滅了，為什麼要用末代女王來形容？所以個人認為是在蕾娜拉之後就沒有個像樣、能打的，所以羅德爾不需要再忍受自己的境內有另一個家族稱王這件事（卡利亞稱王類似冰與火之歌裡的多恩家族，當時的坦格利安實在是啃不下這塊骨頭，所以雙方各退一步，多恩保留親王、公主等等稱呼，但是跟君臨城通婚。）
話說，神皮為什麼會出現在通往菈妮神授塔的橋上，個人是覺得雖然他看起來有點像是正要去拿百足傷環，但是菈妮的神授塔必須用顛倒像才能進入，所以神皮貴族應該是在菈妮這方的同意下才會在那裡，也就是說他們是合作關係，至少曾經是。
Chapter 147: 執念成魔者眾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如果問尤拉，或許他會承認非人的強大力量所滋養出的罪惡之花特別美麗。他曾見過這份美麗。
自此，他苦苦追尋。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出來，令他執迷的究竟是那位女性本身，還是她追尋龍焰時那奮不顧身的姿態⋯又或者，是她將龍心握在手上、吃下龍心時，那如癡如醉、彷若癲狂的神情。
尤拉永遠也忘不了，在寧格姆福西邊海岸盡頭的島上、那座廢棄的教堂裡，紅色的鮮血沾滿她的手、她的臉龐。她將龍心吃下肚，將龍的力量化為己身。她沉醉在龍強大又危險的力量中，美麗的眼睛在金色聖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連他也一起跟著迷醉⋯她的身影就跟龍一樣美麗，又危險，是他苦苦追尋卻又害怕觸碰的絕色。
可是一切都無所謂了，他想。往事已矣，人事已非，他所剩時日已經不多，要是再不抓住這次機會，那就⋯
天可憐見，他總算在亞壇高原找到她。聽說堵住兩地往來的熔岩土龍被幾個褪色者合力鏟除。太精彩了，可惜他不在場。
尤拉抱著最後的希望與她相見，他請求她，不要再沈迷於咒血的力量，她已經足夠美麗而強大，不值得被那種虛假而骯髒的東西玷污了身心⋯他幾乎是毫無尊嚴懇求她，在他生命的盡頭。
女人沈默了很久之後開口了——她沈默並非在認真考慮男人的請求，而是因為生性如此。龍騎士默默地追求強大而危險的力量。女人說了：「你能接受我狩獵龍心、癡迷龍饗，哪怕你知道龍饗者的下場是什麼。但是你卻不能接受我追尋另一種強大的力量⋯這太可笑了。」
「血指是襲擊自己同胞、無法溝通的瘋子，難道化龍就能溝通、就不會攻擊人嗎⋯你莫不是認為化龍的神智比血指清楚？」的確可笑，血指不過是換了一種媒介來尋求力量，化龍後根本連人都不是，只是遵循本能的野獸。
「咒血只是給了我追求自身之道的力量，它從來不是原罪。涅利烏斯本來就是那幅德性，老翁更不是成為血指才墮入修羅道，他早已⋯」算了，艾琉諾拉深吐了一口濁氣，她不想再說了。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他命不久矣，她根本懶得說那麼多，因為這些話她早就說過了。在他們面臨分道揚鑣的叉路口時，就已為此爭執了無數次，但男人的性情固執己見，認定了就一意孤行、不會動搖。
所以，同樣的話題同樣的說詞，她已經煩透了。就算他快死了也一樣令人不勝其煩。
兩人早已道不同，在遇到鮮血君王之後。
看到她臉上不加遮掩的不耐，尤拉知道最終還是沒有轉圜的餘地，於是他像過去一樣，再一次地試圖以武服人。
說是一樣其實也不一樣，因為生命之火即將熄滅，所以這次戰鬥尤拉像是不要命一樣地毫無顧忌。就算痛到幾乎失去意識，他還是瘋了似的進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他趁著自己的生命之火還沒有完全被另一股火焰取代，傾盡一切地付與在這次的戰鬥⋯這最後一戰。
亞壇高原氣候乾燥而涼爽，當風輕拂而過，彷彿能聞到混合著泥土和乾草的麥子味、能聽到麥穗被撥動的聲音。如今，這股清新的麥香味染上了血腥氣。
兩人的實力算是勢均力敵，艾琉諾拉多次逃走也不是因為不敵，而是不想取他性命。所以當尤拉抱著玉石俱焚的心境與之戰鬥時，艾琉諾拉身上的傷勢赤裸裸地展現她已屈居下風。
男人將長刀插進土裡、手拄著刀柄站了起來。刀柄上的奎龍因為連番血戰而變得濕潤，用力握住時滲出的紅色液體，將沒有傷口的手掌也染得鮮紅一片。他很痛苦，卻不是因為全身的累累傷痕。對一個劍客來說，鮮血淋漓算不了什麼，那是榮耀的風采，是光榮的勳章。但是那深入眼窩鑽進大腦、侵略骨髓的燒灼和劇痛，是羞辱、攫取靈魂與人格的宿疾，讓他感到不名譽，讓他幾乎無法自持。他是戰士，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而不是躺在無法自理的排泄物中渾身惡臭地落魄衰竭而亡。
這次一定要讓它結束，他想。絕不能再被帶著白面具的男人阻止。
＊＊＊
在追尋自身之道的路上，艾琉諾拉遭遇過的對手不知凡幾。這男人，尤拉，絕對是最令她困擾的一個。
他身手不凡，為人豪爽熱心，但他對她有著異樣的執著，認為咒血不配沾染上龍焰的美，那是一種玷污，他想拯救她於失道⋯但他一廂情願的指手畫腳對她來說是沉重的負擔、讓她喘不過氣。何來迷失，她的道心始終堅定而無垢、從來就沒有變過，她根本不需要這種自以為是的救贖！
艾琉諾拉癡迷於純粹的力量，不管是強大而美麗的龍，還是霸道的詛咒之血。為此她不擇手段。在她看來，弱者才會恐懼強大。在力量的追尋之道上，哪怕一絲絲的猶疑那都顯示了自己內心的懦弱。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和那個男人合力屠龍。從不曾有過同伴的她接受了男人。後來，他們結識來自蘆葦之地的大劍客，以及跟隨他的弟子們。
那段日子裡，她跟尤拉受到他們的影響，逐漸接受了蘆葦之地的文化、拿起了蘆葦之地的武器。尤拉甚至模仿只見其畫、未曾見過實物的蘆葦之地笠帽、讓人打造了一頂充滿個人理解和審美的鐵笠帽。
再後來，早已捨棄一切無趣事物卻自認仍不足以突破道心的“老翁”化為修羅、葬無數稻葉眾於屍山血海之下，並讓操縱咒血的君王見識了他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劍與瘋狂。最後，他接受了鮮血君王的賜與——在咒血權能的加持下，能恣意、無後顧之憂地走上撫平渴望的修羅生存之道。
而那時，跟著老翁，艾琉諾拉也一同在鮮血權能中看見了殘虐的美感與她歷來所追尋的非人之力，為此她深深著迷。她沒有變，永遠都深深地沉迷危險而美麗的強大力量。
艾琉諾拉跟老翁就像大多數的血指，沈溺在咒血的力量中，選擇在鮮血權能中追尋自己的道。
＊＊＊
連番激戰讓兩人都已遍體鱗傷，身體裸露處的模糊血肉顯示兩人實力相近，若不是尤拉自殺式的攻擊方式他們幾乎不分伯仲——那是當然，艾琉諾拉怎麼可能接受一個差距甚大的人當戰友，哪怕只是短暫的過客。
尤拉強撐著身體站起來，他的眼睛太痛了，黃色火焰的寄生蟲讓他視線模糊，得靠感知力才能確認艾琉諾拉的位置。而艾琉諾拉趁他搖晃的片刻衝上前去，想用一道迴旋斬將他的頭顱斬下。瞬間逼近眼前的危機讓尤拉本能地拔出長牙，擋住了艾琉諾拉的刀刃。當雙方進入刀刃相接的拼刀時，尤拉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扭身曲肘，接著手肘便狠狠地往艾琉諾拉臉上擊去。艾琉諾拉沒有戴頭盔，顱顏受到此重擊便一時失去重心、整個人坐倒在地。
艾琉諾拉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視力與平衡感，她連忙爬起身，但尤拉的動作比她更快，又是一記肘擊。
一連受到兩次顱顏重擊，強烈的眩暈和耳鳴支配了艾琉諾拉的感官，但是沒關係，她的身體強大、充滿了力量，這種程度的傷害她⋯
「啊！」一陣穿心的劇痛襲來，她的手掌被利器穿透。
長牙刺破皮手套、穿透了手掌。不擅破甲的武士刀竟穿透了黑鐵臂甲後再深深地紮進土裡、將整隻手掌牢牢地釘死在地上，湧出的鮮血瞬間浸溼一片泥土，令人難以想像是何等的力道。
然而就在這陣劇痛過後，艾琉諾拉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隨即迎來了另一道更強烈的痛楚。
尤拉抽出短刀，將她的小指切了下來。艾琉諾拉渾身冒冷汗、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若非像她意志力如此強大的戰士，恐怕已經痛休克了。
「⋯雖說遠不及妳，但老夫也沒有虛度光陰⋯老夫砍下妳的指頭了，所以別再心向著咒血，別再讓妳的劍、妳的身軀，還有妳那美麗的龍焰染上任何一點陰霾⋯」尤拉跪在地上，掙扎著說道。
「混蛋！」艾琉諾拉怒不可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腳踹開尤拉。接著她另一隻手握住了長牙的刀刃，咬著牙，將長牙拔出。銳利的刀刃劃破她的手套和皮肉，鮮血泊泊流出。
艾琉諾拉傷勢嚴重。雖然她的盔甲是黑鐵和龍皮、龍角製成，但是為了敏捷，甲冑僅是以輕薄的黑鐵片覆蓋或接壤在皮料或布料上，軀幹也只是布衣外罩鎖子鏈甲，至於龍皮和龍角能提供的防禦就跟鏈甲差不多——她這身輕甲只能防帶刃武器劈砍，以及普通的弓箭射擊，但是對於尖銳物體的強力衝擊就抵抗力不佳。所以當刀劍的尖刃直刺或是遇上了透甲錐箭，便能輕易破甲。
不僅如此，假如對方手持重型武器，哪怕是把雙手劍，這一身美麗的甲冑不但不能提供防禦，甚至可能會對使用者帶來更大的傷害。因為先不提輕甲防不住挫傷與魔法，鏈甲被重擊時，斷裂的鏈甲線圈會刺入傷口，反而加劇傷害。所以艾琉諾拉可說是實力強大，才能穿著這一身輕甲走遍這充斥著魔法與巨獸的交界地。
而今她遭受重創，便再也管不了那麼多。反正尤拉也快死了，差別只在是不是她給予最後一擊、兩人有沒有分出明顯的勝負。艾琉諾拉方才握住刀刃的那隻手扯下腰上的水壺，倒出了裡面的液體——腥臭濃稠的腐血。
令人作嘔的腐血在地上形成一個小血灘，不多時，一個穿著戰場醫生服飾、戴著已經快看不出原本顏色面具的男人緩緩從血灘中浮現。
尤拉只能倒在地上看著這一幕，束手無策。
「哎呀哎呀，妳又來了⋯我這上一趟亞壇高原可不容易呢。」男人四周環顧了一圈，接著他上下交疊的雙手搓揉了幾下，捏著詞句、語氣輕浮，裝腔作勢地令人厭惡。
「你哪來那麼多的廢話。」艾琉諾拉皺眉，若非必要，她一個字都不想說。
是的，艾琉諾拉非常討厭這個男人。弱小無能，只會狗仗人勢、欺善怕惡，不過就是蒙格溫王朝一隻無足輕重的螻蟻，跟白金之子那些畸形的怪物沒什麼兩樣，卻總認為自己很重要，以王朝的重臣自視之。他那惺惺作態，實則是蠢而不自知的模樣，她真是看幾次都想笑，看幾次都想吐！只不過她不像涅利烏斯會去針對他，不是言語挑釁就是找他的小麻煩。她跟其他人一樣，選擇眼不見為淨⋯⋯鮮血王朝裡噁心的東西太多了，艾琉諾拉已經可以輕易做到對任何不想看到的東西自動屏蔽。
「唉，妳真是⋯算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是吧？」男人趨前，艾琉諾拉忍著作嘔，嫌棄地伸出手，示意男人拉她一把。男人也從善如流地將她拉起。
然而一如往常的情境這次卻有了意外的發展。
艾琉諾拉搭著他的手正要站起來，突然間男人將她一把拉進懷中，並環住她的腰鎖住動作，另一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一個小瓶子往她嘴裡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艾琉諾拉還來不及反應，瓶中的液體已經一骨碌地盡數滑入咽喉裡，全給吞了下肚。
艾琉諾拉大驚失色、用力把梵雷推開。因為力道過猛，反作用力讓她又重重地跌坐回地上，但她顧不得痛，又驚又怒地質問道：「⋯這是什麼⋯你讓我喝了什麼，梵雷⋯你這個該死的雜種⋯」整天在外頭水裡來火裡去，就算不是醫生或草藥師，艾琉諾拉也知道梵雷讓她喝下的東西一定有問題。她再也忍不住地破口大罵。
「噢，我可真是榮幸⋯能讓沈默的龍騎士口吐穢言，也不枉我這一遭了，妳說是嗎？我親愛的艾琉諾拉女士。」梵雷把東西灌進艾琉諾拉的口中之後便鬆了手。看到她跌坐在地的狼狽模樣，梵雷忍不住調笑道：「放心，這不是毒藥。它只會讓妳⋯放鬆一點。」
「你⋯」順著梵雷的話，艾琉諾拉發現自己身體各部位一個接一個地快速脫力，要不了幾分鐘她已經渾身都使不上力氣了。不僅如此，就連口腔肌肉都因為虛軟無力而難以開口說話。她心裡有個不太好的猜測，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梵雷蹲下身，細細審視著他的患者⋯也是獵物。男人替她撥開了凌亂、隨著汗水和血液而沾黏在臉上的髮絲，溫柔地說道：「看看妳，傷成這樣，一定很痛吧，真讓人心疼⋯」艾琉諾拉噁心得反胃，想給他一腳。然而別說抬腳，她的肌肉和臟器就連噁心這種反射性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別擔心，很快就不痛了。」男人更溫柔了，彷彿⋯帶來慈悲的死亡天使。
都說獵物在驚恐、將死之際身體會分泌出毒素，但是在梵雷來看，帶著毒液的花朵最是美麗⋯就像那個女人，一副純潔無瑕的天真模樣，整天傻笑，說著傻話來蒙蔽人、讓人降低防備心，但誰知道她才是最可怕的致命毒花。
帶著微笑的骯髒面具隱藏了每一個戰場醫生所有的情緒，痛苦，癲狂⋯淚水。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面具上的污漬太多、影響了視覺效果，其實大多數的人都覺得白面具這張臉看起來有些悲傷⋯或許是因為這張臉代替主人吸走太多的悲傷，所以那些悲傷都轉移到面具上了也說不定。
看著這莫名其妙的場景，尤拉驚訝到說不出話，甚至讓他忽略了那侵入靈魂的疼痛。他可是記得多少次就是這男人讓他功虧一簣，從眼前的情況來看也不像是兩人有什麼利害衝突，為什麼他會⋯？
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這個叫做梵雷的男人接下來的舉動。
只見梵雷走到他的面前，掏出了另一個小瓶子，同樣地把瓶子塞進他的嘴裡灌⋯他不明白。尤拉完全沒有試著反抗，連掙扎都沒有，除了身體已經動不了，也是因為他不明白。誰都看得出來他就要死了，根本沒必要浪費一瓶毒藥。要說是送他沒有痛苦地一路好走⋯⋯白面具好歹是救死扶傷的醫生，哪怕他們時常需要給予最後的慈悲，但失禮地說，他不認為這個男人會有什麼善心。這男人根本不像白面具！
⋯不過，他的身體的確變輕了，也不再劇烈疼痛。
「來吧。」梵雷對他伸出手，尤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追殺她這麼久了，我都知道。可惜每次都在緊要關頭被我破壞⋯這一點，請讓我對你說聲抱歉。不過不要緊，你的心願總算趕在最後一刻完成了⋯你不會責怪我吧？」梵雷卸下面具並行了一個正式禮。接著他抬起頭，緊盯著眼前的將死之人。
尤拉啞了啞。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男人真實的面貌。
⋯梵雷，這男人⋯那是一張⋯糟透了的臉。不是毀了容或是長相奇形怪狀的美醜問題，而是，總之⋯就是糟透了。便是尤拉這時常蓬頭垢面、不羈慣了的糙漢子，也很難形容眼前這男人的面容。他想到了蘆葦之地的信仰和傳說。
——如果這世上真有修羅，那法相必定是在此盡顯，而非老翁的面具。
「那麼，來吧，讓我們來實現願望⋯做該做的事。」梵雷把長牙的握柄塞進尤拉的手裡。他步伐輕盈，甚至哼起了小曲，像是聽到了值得慶祝的好消息，像是晚上要跟心愛的人一同去市集遊玩，現正在挑選衣服、整理儀容；他形貌落拓卻神情愉悅，不合宜的情緒表現在兩個劍客殊死血戰的場合⋯在他自己的身上。那是癲狂。
這個人瘋了。尤拉想。
梵雷發現背後的男人沒有動靜，他回過頭，笑著說：「怎麼了，快啊，時間可不等人呢，我親愛的尤拉先生⋯是叫這個名字沒有錯吧？」梵雷嘆了一口氣，「我必須承認自己能力有限，無法為你爭取更多時間，所以我們得快一點了。」他的姿態一派輕鬆，就像是在問你今晚要吃肉派還是烤雞、等等你選擇刷盤子還是掃地？
聽到他的提醒，尤拉驚醒，連忙撐著殘破的身體站了起來。他一跛一跛地走到艾琉諾拉身邊，將刀尖抵住她的腹部⋯明明自己多年來的夙願終於要實現，他的手卻抖得厲害、抵在她身上的刀尖怎麼也無法往前推進一吋。梵雷看了直搖頭，「我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要幫你完成心願，怎麼你看來不是很積極⋯該不會是下不了決心吧？」
梵雷走到尤拉身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出惡魔的話語，「她不但龍饗，還是個血指⋯她早已被力量蒙蔽了心神，是為咒血痴狂的惡徒。若是現在心慈手軟了，你可就成了無數褪色者的罪人，因為你知道的，她是血指，她會繼續在這片土地上獵殺同伴⋯對嗎？」梵雷的手搭在尤拉的肩膀上，「切掉手指可不會解除血指的身份⋯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是的，他當然知道。他明明知道這只是一個象徵性的意義。但是他的傷勢跟病情都太嚴重，切掉艾琉諾拉的手指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尤拉這麼欺騙著自己。但是梵雷殘忍地打破了假象，逼他不得不面對現實。畢竟人家都把機會打包送到你面前了，這可再沒有藉口了。
梵雷指指地上的艾琉諾拉，將她又恨又怨的眼神、無力卻又拚死了力氣掙扎的模樣盡收眼底⋯親手奪去的生命垂死前的掙扎是如此甜美的養份，那是一種彷彿自己是神、掌生殺大權，天下的生靈都必須匍匐跪拜在他跟前的愉悅感、滿足感⋯⋯梵雷發出了欣快的謂嘆聲，神情陶醉地說道：「你看看，她失去了一隻手指，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殘酷的羞辱啊！如此沉默、強大、美麗⋯高高在上的龍騎士失去了尊嚴，從此一生都要活在屈辱中⋯在屈辱中獵殺同伴。噢，或許因為如此，她會用更加殘虐的方式對待她的獵物⋯那些，都是無辜的同伴呀⋯你知道的，褪色者可是男女老幼都有，而且他們大多是無故被捲入交界地、其實只想好好過著平凡日子的普通人⋯⋯」
男人的淚水流過糜爛的黃色眼球，溢出框外。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這也是他追獵血指最重要的原因。
尤拉閉上眼，他不敢正眼看著輪廓已經模糊難辨的艾琉諾拉。他的手一點點地用力，銳利的刀尖斷開鏈甲的鐵圈、逐漸推進緊繃住的皮肉。然而梵雷搖了搖頭，他握住尤拉的手將刀拔出，並就著他的手重新把刀尖的位置往上挪了幾吋——艾琉諾拉的心臟。
「我們不能讓可怕的悲劇有一點點可能發生的機會，對嗎？」梵雷微笑地看著尤拉。
於是，刀尖再次一點點用力推進。這一次是心臟的位置，艾琉諾拉再忍不住，全身脫力卻還是發出了痛苦的悶喊聲。
⋯真是沒出息，梵雷想著。他裝模作樣地撫了撫額頭，說道：「你這樣可是拉長她痛苦的時間啊⋯難不成其實你是想折磨她？那早知道我就換一種藥了，能讓你們倆玩得更久⋯更開心呢。」
精神的衝擊和劇烈的疼痛讓尤拉失去了時間感，就在他懷疑自己的眼球是不是從根子裡都已腐爛、被太多的淚水給沖出眼眶的時候，事情完結了。一切歸於平靜。這塊土地上又多了一抔塵土⋯晚點還會再添一抔。
「⋯你⋯你為什麼⋯要幫我⋯」尤拉柱著長牙、跪在地上，疾病和夙願了結讓他身心被徹底掏空，靠著尚未退去的藥效才能勉強撐住身體。
「我可不是幫你⋯或者應該說，我幫助你是為了完成“她”的心願⋯哎呀，說起來，那個時候救了她的人是你呢。好吧，這麼說我也算替她還了你的恩情了⋯」想到“她”，梵雷的臉上露出了如癡如醉的笑容，「這也沒辦法，誰讓她是我的小羊羔呢⋯對，就是這樣，如此一來她就會原諒我了。她會原諒我屢次幫助艾琉諾拉，讓她的恩人總是心願落空⋯原諒我當時對她見死不救⋯⋯」
男人神情恍惚，口中叨叨念念著顛三倒四的話語，不過尤拉還是從這段話中抓住了某些關鍵字，於是對於這個“她”，或許他心裡有了個人選。也對她為什麼會成為血指有了點瞎猜想。
但都無所謂了，他就要死了。那個容易心軟的小姑娘知道了或許會難過吧⋯或許又要哭了。作用強烈但維持時間短暫的藥效退去，尤拉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逐漸癱軟，那股深入靈魂的疼痛也又越加強烈。然而就在他要倒地的時候梵雷及時扶住了他的上半身，並將他拖到一顆大石頭旁，讓他靠著石頭。
「最後，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她”嗎？」
其實尤拉說不太出話了，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於是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長牙塞給梵雷，但一言不發。
「的確。」梵雷說道。「無語往往是最好的話語。」
也是最殘忍的話語。
Notes:
蒙格：不要以為你是HR老子就不會開了你！（跺腳）（氣噗噗）
那啥，我是真的看不出白面具上的那張臉有哪裡像是帶著微笑，感覺就是面無表情來的，但是白面具文本的確是這麼寫的（撓頭）（問號）
鐵笠帽文本：模仿蘆葦之地的笠帽製成的防具。
屍山血海文本：蘆葦之地的大劍客“老翁”的武器。斬人無數的詛咒刀。據說“鮮血君王”蒙格在親身體會 老翁的劍與瘋狂之後，說出了提案：我賜給你吧──那撫平渴望的修羅生存之道。
老翁面具文本：以齜牙咧嘴的老人形象製成的木製面具。 蘆葦之地大劍客的別稱由來。將心性磨練至極限的境地，會看見無趣的事物。捨棄那些事物之後，“老翁”隨之誕生──刀與本身，這兩者登峰造極就好。在那之後，“老翁”化成了修羅。
待殮鎧甲文本：大劍客“老翁”的高徒，稻葉眾穿戴的防具。稻葉眾追在拋棄他們的師父身後， 就為了正大光明交戰，死在屍山血海之下。也就是說，老翁殺了追隨他而來的稻葉眾，甚至對蒙格動手。而從蒙格的態度能看得出來老翁瘋是真的瘋，實力也是真的強大。
話說，拆npc的面具只能作為長相參考，讓人知道他們基本長啥樣子，但細節fs卻是沒做的。因為所有的血指眼睛都還是原色，只有玩家阿褪會變成紅色、龍饗會變豎瞳、接受癲火會變黃色。
Chapter 148: 龜龜。魔女與猴子，關於權力的遊戲。
Chapter Text
在即將從書齋離去之際，艾瑞絲突然感到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如果按照原訂規劃，那應該是要繼續往北，但她實在是擔心瑟濂，也擔心這動盪是否會影響到學長和托普斯。其次，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再回一趟卡利亞城，問問伊吉是不是有什麼能夠幫得上菈妮⋯她人單力薄，但是菈妮身邊的人真的太少了，所以，也許，能幫一點是一點⋯雖然不知道人家稀不稀罕她的幫忙，不過問問總是好的。
於是思索再三後，艾瑞絲決定先去一趟學院，探聽一下裡頭的情勢、看看能否拜訪，接著再去卡利亞城。
艾瑞絲跟米麗安提到自己的想法，並在她的同意下借了渡鴉，送了拜訪信到學院。也是在那時，艾瑞絲看到了米麗安摘下面具後的容貌——一個耄耋老者。
女孩兒那叫一個目瞪狗呆。
別說從聲音跟語調完全聽不出蒼老，米麗安的行事作風簡直就是個精神矍鑠的暴躁老太太！
如果不看平民百姓，其實交界地上的老人並不多，頂多就是百智那樣的中年人士。
在艾瑞絲的理解，交界地上能看到老人面貌基本只有一種可能：身分低、能夠分配到的黃金樹賜福少，所以壽命短。賜福分配多的人就是過了不知多少個千年萬年也青春風采依舊⋯蒙葛特的樣貌應該是熔爐百相造成而不是因為操勞過度老化所以不算。
至於葛瑞克那張老臉，艾瑞絲聽說他的半神血液淡薄，或許這表示“賜福”這種能量贈與是依照貴族血脈以及自身資質去做出比例分配。至於雙指明知道葛瑞克血脈淡薄卻還跟他綁定，艾瑞絲猜測，可能他是葛德文的後裔中帶有半神之力的人⋯半神的血脈在被稀釋後，恐怕不是每個人都承襲了半神之力，至少葛托克就半點沒有。
總之，不管怎麼說，這都表示米麗安很可能只是個賜福很少的普通人。既然如此，那麼她在學術的道路上肯定非常努力，甚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學術，才能在如此嚴苛的領域內有如此成就⋯或許塞爾維斯也是這樣，在學術的荊棘之路上付出了數不清的心力，只可惜他心術不正太過，最終親手埋葬了自己。
滿腦子思緒的女孩恍恍惚惚地跟米麗安道別、走出塔外，然而一個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有了個念頭：去拜訪米利耶牧師吧，既然都在東岸了⋯雖然送了拜訪信給老師，但也不好信剛到人馬上就殺到，急著趕著有點失禮。
＊＊＊
在快要到教堂的路上，艾瑞絲看到了諾克斯人沿著官道迎面走來，心虛的女孩兒下意識地把外罩袍給捂緊，生怕露出裡頭的衣裝。
看到一個遮遮掩掩、活像在藏贓物的小褪色者，諾克斯的修士和女劍士其實有點無語⋯只是小姑娘雖然帶著一股熟悉又討人厭的那啥某人氣息，但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其他諸如殺氣戾氣或是污濁之氣等等不好的東西，所以他們儘管有些好奇卻也不會多問。
一進入教堂，艾瑞絲看到更多的諾克斯人——來自夜人與稀人的高大人種，有些身著輕甲，有些人則是穿著藍色與白色的絲質長袍；他們或坐或站，有說有笑，神色放鬆而閒適，艾瑞絲覺得自己是闖入別人家庭聚會的外人、格格不入。她站在門邊，有些無措。
「噢，是妳啊⋯」米利耶牧師正在與兩名諾克斯的女劍士交談，眼角餘光瞄到門口有熟悉氣息的客人，便慢悠悠地轉頭打招呼，「好久不見了，請讓我來幫閣下介紹⋯」
女孩頂著心虛、硬著頭皮湊上前去，聽米利耶牧師介紹他們是來自永恆之城的諾克斯人，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拉塔恩的星星封印解除後，有隕石砸穿地面，使得永恆之城重見天日云云⋯兩位女劍士在接了牧師的話之後先是相互自我介紹，接著便將教堂大廳的諾克斯人全數帶進了偏間，不打擾他們談話。
艾瑞絲看到其他人都走遠了，她跪坐在米利耶面前，關心地問候牠，得知牠一切安好後才小聲地跟牠說了這趟旅程的種種，邊說還邊看向偏間的門，畏畏縮縮猥猥瑣瑣地那叫一個作賊心虛。
米利耶沒有在意小姑娘的怪異舉止，只衷心地對她的成長感到高興，「看來一切都是命運的指引，或許閣下就是那道樞紐。」米利耶沉穩平緩的聲音就像一道悠久古老的大鐘，能讓人的身心與之共鳴並感到平靜。
艾瑞絲本想說什麼樞紐也太誇張、她根本擔不起這種說法，畢竟拉塔恩已是強弩之末，隕石砸穿地殼諾克斯人也一定會發現，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只是看著米利耶萬年古潭一般沉靜的眼神，不知為何，她說不出口。在魔法世界的長壽種族面前，她只是個嬰孩。她什麼都不懂。她甚至不懂，他們到底在這片星空中讀懂了什麼。
「永恆之民重現於世，為這片土地帶來更多融合的契機。」米利耶說道：「不瞞您說，這座教堂因為戰亂導致荒廢，誰都沒有餘力修補⋯說來慚愧，我也因為腿腳不方便，就連最基本的打理都做不到，使得教堂荒廢至此。但現在諾克斯人打算重建這座教堂，並試圖修復希芙拉河與安瑟爾河的出入口⋯不過這非常不容易，尤其是安瑟爾河。因為安瑟爾河的支流與下游已經成為巨蟻、腐敗和棄子的巢穴。」
米利耶的聲音低沈平緩，就跟牠的呼吸聲一樣，緩慢而深重。在牠面前，艾瑞絲總像一個聽老爺爺說故事的孩子，她乖巧地等著故事的後續。
於是她聽到了一段歷史、兩個故事。
無上意志降下了充滿惡意的星之異形，這其中，有名為“艾絲緹”的種族。毀滅永恆之城的艾絲緹“黑暗棄子”被奮起抵抗的諾克斯人所傷，它一路逃竄他們也一路追趕，直到它下了大瀑布、躲到安瑟爾河的盡頭。
當時它已經受了非常重的傷，只要追上去就能了結，但是諾克斯人在這場毀滅性的災難中受創太深，這一路追趕的過程中所發生的連番鏖戰更是讓原先龐大的隊伍所剩無幾。
於是，後繼無力，卻又因為聯外通道被毀而無法對地面上的交好勢力求援的諾克斯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暗棄子躲在該處卻一籌莫展。
更糟糕的是，黑暗棄子所在之處也是安瑟爾河通往月之民族的聖地——月光祭壇的出入口。而月光祭壇不但是月之民族的聖地，也是交界地上多種信仰的交會之地。除了卡利亞人的雙月，黃金樹、結晶人、龍信仰、烏魯王朝、觀星魔法師，乃至宣揚初始黃金樹的信仰中心——瑪努斯．瑟利斯大教堂，通通匯聚在這片高地上。但是在災難過後，月之高地徹底荒廢，曾經的自由之城已是荒煙蔓草的廢墟。除了某些可怕的詛咒之物，只剩下少許屬於無機物的結晶人還留在當地，等待著它們的造物主。
月光祭壇海拔很高，出入口卻只有一個，被堵住了就表示諾克斯人不但失去了家園和族人，就連信仰之地也被奪走。他們不得已必須韜光養晦，但是他們很清楚，跟黑暗棄子之間總有一天要做個了結⋯不，不僅如此，還有逃走躲藏的艾絲緹幼體，他們通通都會找出來。就算該死的黑暗棄子同樣在沉潛養傷，但會的，他們終會有最後一戰。
就這樣，諾克斯人的篇章暫時落幕了。
再接著，又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有一位盲眼劍客受賜流水妖精的劍術與其武器，並以此將腐敗女神封印在安瑟爾河下游的終端湖泊。
腐敗女神是外神，腐敗權能則是大自然本就存在的自然現象，再透過外神的力量被無限放大的結果；加上命定之死被封印所造成的能量失衡，所以加載了腐敗權能在身的女神只是被封印而非死亡。然而腐敗權能極為強勢，就算被封印了，也還是會有一定程度的洩漏，如同燒不盡的野草。
因為如此，腐敗被封印於此處後該地盡毀，成為人們口中的“腐敗湖”，水門再不曾開啟過。而湖畔盡頭的遺跡之城在古老的年代裡就曾有國王侍奉腐敗，後來也被半人半蟲的腐敗眷屬佔領，成為牠們的聖地。
「為了修復安瑟爾河的入口，他們將會以這座教堂為中心，在周圍建立一座村莊。」米利耶說道，「除此之外，諾克斯人也會在希芙拉河位於霧林和蓋利德的出入口附近建村落腳。」女孩傻傻地點頭。
那些歷史故事、外星人大戰很精彩，但是對艾瑞絲而言，她更在乎的是眼前的現實——教堂即將修復、周圍要建村落⋯從教堂中的水池雕像以及曾在這裡發生過的故事來看，結緣教堂以前跟以後都會是諾克斯人在利耶尼亞東岸的信仰中心，而有信仰就有人流。
這就表示米利耶牧師將不再獨自待在這座日漸頹圮的教堂，在無人接觸也無事可做的孤寂中，淒涼地與斷垣殘壁一同化為歷史的塵埃，甚至牠的身體也能得到醫治⋯這太好了，真的太令人高興了，女孩想著。米利耶牧師那麼好，牠不該在無人聞問的寂寥中將漫長的生命走到末端⋯牠的長壽在殘酷的世道裡不是祝福，而是看不見盡頭的折磨。女孩眼眶有點濕濕熱熱的，拼命地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抱著人家的大腿哭。
女孩哭唧唧地跟牧師告別，說以後一定會再來看牠，希望那時候這裡已經發展得欣欣向榮，教堂也恢復往日榮景。
最後，女孩還是沒忍住，抱著米利耶牧師的大腿哭⋯她本是抱著人家的龜殼殼沿，但哭著哭著就滑跪了，就顧不得羞恥地抱住人家的大腿了。
於是，當天，好些諾克斯人都看到一個小褪色者哭到滿臉鼻涕眼淚地往教堂外走。然而當她把身上的長袍扯來擦臉的時候，露出了底下的衣著——不會在諾克斯平民身上出現的特殊甲冑。
＊＊＊
在全境最崇高、薈萃了整個交界地的學術殿堂裡，想要熬出頭已經夠難，想要站在塔頂俯覽風景更是難如登天，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說都是癡心妄想。就算真能如願掌權了，那也不可能是一人政權，而是多人共享權力的審議團體。唯一打破過規則的唯有滿月女王，不過那也是曾經了。
所以，就算瑟濂成功讓自己晉身樞機會，並且讓起源派和親起源派者佔據了多數名額，也不可能其他派系的人在樞機會裡是一個沒有⋯這麼做只會在短期內引發另一場政變，就是把瑟濂聚眾發難的場景換一批人馬上演罷了。
也就是說，就算地位再怎麼超然，瑟濂都不可能大權獨攬。
本來，“起源派之首、樞機會核心成員”這其一便足以讓人搶破頭的位置，是怎麼也輪不到讓一個名聲狼藉的人來坐。但一方面瑟濂的確受亞茲勒與盧瑟特兩位開山大師認可、曾並列該流派頂端，就算時光久遠而事過境遷，她在起源派中仍有著崇高的地位。再說了，當初她以魔塊魔女的臭名被逐出學院的內情究竟如何、後續發生了啥事，只要是地位高點的人心裡其實都有數⋯瑟濂這次回來是帶著強烈的怨氣，要真做得太過，把人給逼狠了、人家不惜玉石俱焚了，不但誰都討不到好，還白白送給對手一份夢寐以求的大禮。最糟糕的情況是起源派自相殘殺導致勢力重傷、從此該流派再起不能了也說不定。總之沒人敢賭。
⋯嗯，另外，誰讓她搬了救兵，找了人結盟⋯人多拳頭就是比較大嘛是不是。當然不可能隻手遮天，但是綜合前述種種，已經足夠讓她拿下這令人眼紅的位置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也是讓瑟濂能夠成功奪權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駐紮在學院門口的杜鵑竟然沒有攔人。這讓反起源派的人在氣急敗壞之餘卻也不由得多想：是瑟濂的後台夠力、神通廣大？還是，杜鵑的不作為其實是羅德爾的態度——他們想要隔山觀虎鬥。
內有虎鬥但外卻有豺狼伺機而動，池子裡的王八們再怎麼互咬但這座池子還是最重要，池子垮了大家都得死。於是不得已，有心人們只能站在那兒或是躲在暗處，悄悄地等待她犯了錯的時機，再以此小小地發難⋯至少不能把池子給撞破了，也不能讓外頭伸進來的手把池子給擊穿了。
＊＊＊
「妳那是什麼臉，吃了屎嗎？」賽恩走進政務室，看到瑟濂那結成球的臭臉，忍不住嘲諷道。瑟濂先是回應他一個翻到後腦勺的白眼，隨即抄起頭罩戴上。
有了艾瑞絲這個雙方都認識的人作為膠合劑，瑟濂跟賽恩的關係親近了許多，回到學院之後的諸多事務也多虧了他。儘管兩人在起源派的作法上仍舊有著不小的認知差異，但是撇開關鍵的矛盾不說，兩人倒是合作順利、相處愉快。
大致上。退個三萬步來說。
「之前被換掉的人太多，時間一長，有些人已經跟中心事務脫節，伊蒙他們光是找合適的人選就已經焦頭爛額。」瑟濂煩躁地摀住頭罩上的額頭部位，「不管艾德格怎麼想，如果替換的人選太不濟事，就算他想放水也得考量卡勒羅斯的人會反彈。」
在前一次的肅清中，為了要留個好名聲、不落人口實，起源派雖然沒有被血洗，卻也完全淡出了權力中心。而大權盡落卡勒羅斯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更別提破碎戰爭一直到褪色者回歸的這段時間裡，交界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連帶使得學院為了因應局勢，得做出很多全然不同於以往的決策。
也因此，想要把某些位置上的人給換掉就變得很難。因為起源派離開權力中心太久，在事務決策上怕是已經難以符合學院內的當代思維。那麼，沒有了穩妥的人選，又怎麼可能服眾於反起源派的魔法師呢？
光是魔法師們的事情就已經夠煩了，動盪的世界局勢永遠能讓困境雪上加霜。
「諾克斯人重新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的到來表示交界地會有新的區域分配⋯」瑟濂說道：「蓋利德就一個要死不活的破地方，就算重回瑟利亞都沒有人會理他們；寧格姆福也不用說，只要行事別太過，風紗堡多半只是靜觀其變，不會有多餘的動作。麻煩的是利耶尼亞⋯」瑟濂煩到真心想撓頭，但是礙於有別人在，只得強忍著。
「杜鵑來找我要個說法⋯他們已經知道諾克斯人打算在結緣教堂跟安瑟爾河入口井一帶定居。」
聽聞此話，賽恩忍不住笑出聲，「他們連喚聲船跟幻影兵都搞不定了，東岸關他們屁事？」
「那你倒是去跟他們說啊？」瑟濂氣笑，用詞那叫一個酸，「就算明知道是一群兩邊收好處、勾勾搭搭的狗東西，你敢不敢現在就去跟他們說“哎呀，都那麼久了怎麼東岸還是搞不定，怕是你們全身的盔甲還沒有死誕者的骨頭硬～就你們這副德性還想找諾克斯人的麻煩，怕不是全成了人家的實驗材料呢～”」瑟濂一個成日醉心研究的學者卻得被這些破事煩到崩潰，於是她顧不得平時端著的儀態而真性情盡顯⋯反正在一隻臭猴子面前是要顧什麼儀態。只見她手腳並用、語氣誇張，跟在艾瑞絲面前的溫柔嚴母那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以前跟她不熟，怎麼從來沒聽說她這張嘴能這麼賤兮兮的⋯賽恩咬牙，說出來的話也不惶多讓。
「不然妳打算怎麼辦？讓諾克斯人出幾個美女來聯姻給杜鵑、陪嫁侍女是死誕者？讓火焰監視者跟祖靈之民來表演雜技？喔對了，喚聲船還能來派對上奏喜樂，多好不是？」
「⋯⋯⋯⋯⋯」什麼鬼。瑟濂被賽恩神奇的腦迴路震撼到啞口無言。兩個嘴賤壞脾氣的魔法師大眼瞪小眼。
「⋯諾克斯人來利耶尼亞應該會走東岸，所以我打算以守東岸關口為名，把一部份杜鵑調到淨化廢墟駐紮。」話沒說完賽恩叫發出嘖嘖嘖的聲音，有夠欠揍，「妳還真毒，就算杜鵑跟羅德爾私相授受，也不代表跟火焰監視者就合得來，而且他們那副尿性遲早會跟諾克斯人起衝突⋯」
「所以我讓他們在第一線就分出個勝負不是得償所望嗎！」瑟濂真的快被這隻只出一張嘴的猴子氣死，「想要什麼自己爭取，輸了也是求仁得仁。雖然學院不分流派一致的方針是限縮杜鵑的權力，但是他們要真能打下東岸我還能高看兩眼。」想到東岸那一鍋糊粥，瑟濂嗤之以鼻，「別只是一天天的自尊心跟褲子裡的東西大小成反比。」
瑟濂深吐了一口濁氣，說道：「我已經去信結緣教堂，假如諾克斯人跟杜鵑起了衝突，學院明面得表示譴責，實際上不會插手。」諾克斯人何其聰明，當然明白這話的涵義。
「的確是。」賽恩說道，「學院不能沒有杜鵑，但也不能有太多。」杜鵑軍團除了是魔法學院的對外武裝勢力，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對羅德爾的投名狀⋯雙方要怎麼互坑那是你們的事，但不能把人給坑光了。
瑟濂點頭，有些無奈，「要讓那位賜福王放心的確不容易，至少不能讓他找到理由去藉著杜鵑支持反起源派。」
學院發生的事羅德爾肯定早就知情，然而賜福王卻從未直接間接地對此表示任何意見。而杜鵑除了對東岸的諾克斯人機機歪歪之外，對於學院的異變是一個屁也沒放過——當然，深想的話可能這是一種隱晦的表示，即“羅德爾對學院最近發生的事沒意見，但諾克斯人的事情你們給老子放機靈點！”⋯之意。
不過從羅德爾的態度來看，目前對諾克斯人也只是緊盯、小心地制衡，而不是真正的反對，否則風紗堡跟紅獅子城不會一點動靜也沒。畢竟現今在寧格姆福、啜泣半島以及蓋利德這三地，最大的主事者都是效忠羅德爾的熔爐騎士，可以說，羅德爾已經得到了大半個交界地的絕對掌控權了——葛瑞克雖然是黃金家族的人，但他對羅德爾並不忠誠，還是麻煩製造者。拉塔恩身為破碎戰爭的元兇之一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這兩個人還活著的時候羅德爾礙於社會輿論也是無人可用，只能對他們睜半隻眼、閉1.5隻眼，死了反倒是喜大普奔好辦事～
「對了。」賽恩哼哼了兩聲，昂頭雙手插胸前，雙賢頭罩上的兩張臉用鼻孔看著瑟濂，「妳應該知道⋯我的小學妹要來看我了。」
學你妹。
瑟濂想給賽恩兩個巴掌，再搖著肩膀叫他醒醒、你沒有學妹！你只是一條沒人要的單身猴！人猴殊途，猴子撈月是不會有結果的！然而轉念一想這種否定也算打自己的臉，畢竟傻徒弟沒有正式進入學院，所以說起來她其實什麼都不是⋯於是瑟濂閉嘴了。算了，幹嘛跟一條孤單老猴計較呢是不是⋯
嚴格說起來，這隻猴子能算是她的好大兒呢。
Chapter 149: 大道已成，仍留餘憾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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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等瑟濂跟賽恩想到似乎很久沒看到艾瑞絲，已經是好幾天過去。
這點真不能怪他們，因為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兩人都忙到連軸轉。艾瑞絲在見了他們之後就說要去找那個叫做托普斯的低階魔法師，於是瑟濂跟賽恩也沒多想，反正小姑娘拜訪完了之後就會回來，也剛好那時他們手頭上的事情能暫告一段落，就可以偷閒陪陪她了。
這麼一想，兩人也就安心地放下這件事，轉頭又繼續忙去。
忙碌是最好的遺忘藥，尤其是對壽命漫長且生命力強大的生靈而言。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能盡情地沉浸在專注的事物中，就算忘了吃飯忘了睡覺也沒關係⋯長此以往，魔法師們對“生活作息”這詞兒的邏輯早就與普通百姓不同，遑論能力更強大的半神。
於是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直到多日後瑟濂跟賽恩才猛然驚覺人呢？怎麼從此沒了消息？不僅如此，連那個低階魔法師也下落不明。兩個沒經驗的傻子家長這才慌了神地開始找人。
瑟濂剛回到學院，學院的權力結構改朝換代也是她回來之後才發生的事，兩者立基都尚未穩固。於是為了怕橫生事端，瑟濂跟賽恩不敢把動靜鬧得太大，便只是各自讓自己身邊能信賴的人加入尋人小隊，也是因為如此導致進度拖慢了不少⋯沒辦法，學院真的太大，要在盡量不引人好奇的情況下找人著實不容易。
當然了，只要人還在學院就一定能找到，時間跟地點的問題而已。於是在翻遍了大半個學院之後，大家總算在主校舍的後方找到人⋯⋯說是“主校舍”，其實兩人被發現的位置是個挺刁鑽的地點。
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規模龐大，故而校舍眾多。在多種技術領域都承襲諾克斯人的魔法師們，在建築方面自然也深受影響。工藝、風格不說，挖空山體或是沿著山壁來接壤著建築，這種諾克斯人特有的建築型態魔法師們也接受良好、運用的得心應手。可以說，整座魔法學院就是依著山挖空山去疊磚加瓦所興建出來的。也是因為這種奇特的建築形態，學院內不為人知的死角還挺多，只是這些地方都荒煙蔓草的，根本沒有人會去在意。
學院主校舍的深處有一個偏間，裡頭儲存了大量的輝石，不過這些輝石雜質多、能量蘊含不高，所以被拿來用作能源供應。在房間的盡頭有另一個門，能夠通往水車——並非真正的水車，而是藉由水車轉圈的運作方式，在水車的一定間距上做了多個可供人站立的平台來作為升降機使用，房間裡頭的輝石就是用來供給這座規模驚人的水車造型升降機。雖然升降機全天候運轉，但是很少有人會來到這裡，因為這座升降機通往一些較為“特殊”的區域。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竟然能被變出更神奇的用途。
偏間與升降機的位置非常偏僻，是在山洞與峭壁的邊緣。但它並非位於山頂處的山洞，而是山腰。也就是說走出偏間所看到的不是晴朗開闊的藍天白雲，而是層層疊疊的岩盤與遠方可見工藝精讚的華美空橋遮天蔽日，至於天空啥的不好意思完全看不到⋯黃金樹倒是能勉強看到一小角。所以這裡雖然是開放空間，但是光線被嚴重遮擋而終年陰暗濕冷，不點燈根本伸手不見五指。
走出偏間外，右手邊有一塊不太不小的空地，另外一側則是濃霧瀰漫的懸崖。然而這麼一個糟糕的環境卻被拿來當作鑽研學問的場所。
一張厚實簡單的大書桌緊靠著偏間的石壁，各種書籍紙張道具雜亂地舖陳堆疊了一桌一地。這乍看狼藉一片的凌亂環境，仔細看卻又存在著種種突兀——地上鋪著布，書籍被放置在鋪墊上，最上面還另外蓋著一小塊布巾，只有不怕髒的輝石跟各種瓶瓶罐罐、金屬用具才是直接放在地上跟土壤接觸；崖邊有風但不大，桶子裡的幾卷卷軸卻是被繩子給扎扎實實地綑成了一大把；書桌上凌亂但不骯髒，幾本從外觀看起來就很珍貴的書籍被整齊疊起來後靠著牆壁放置、書桌擁擠卻仍抽出一小角空間放了塊抹布在書堆旁⋯雖然書桌上積了一層灰，但是從落灰的狀態判斷，多半是書桌的主人在永遠閉上雙眼之後才開始累積。
是的，書桌的主人就坐在桌子前。光頭蓄鬍的男人低著頭，雙眼緊閉，已經沒有了氣息。而他的雙手做出捧物狀，手掌內卻空無一物，不過仔細看可以發現椅腳旁有一副卷軸，就不知道是否為他原先所捧著的東西。
一個女孩抱著這具屍體的腿，不停地喃喃自語。她披頭散髮蓬頭垢面、時而哭泣時而傻笑，有時語調平靜，彷彿在傾述著什麼，有時哭著蹭著往屍身埋去，像個對父母撒嬌的孩子⋯女孩就像是在跟活人說話一般，非常地專注，彷彿在她眼中這男人就是全世界⋯彷彿，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只要狗眼沒瞎都知道這情況很不對勁，所以先找到她的人不敢有動作，而是直接通報賽恩和瑟濂。待兩人趕到，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驚，賽恩不假思索地連忙上前想將她拉開。
「⋯是學長啊⋯」艾瑞絲透過蓬亂的頭髮看了賽恩一眼又轉回頭，甩開他的手繼續對著屍體叨叨念念，不過內容裡似乎多了“學長”這個詞，旁若無人。賽恩跟瑟濂對視了一眼，從雙方複雜的眼神中知道事情嚴重了。
瑟濂走到艾瑞絲的身旁，蹲下身，輕輕撫摸女孩的頭髮、溫柔地說道：「徒弟啊⋯是我啊，這裡讓學長處理，我帶妳去休息好嗎？妳看妳全身髒兮兮的，為師打盆熱水讓妳洗浴，好不好？」
艾瑞絲看著瑟濂，傻笑著，「可以晚一點嗎⋯我想跟托普斯老師多聊聊，我們好久沒見過面了⋯」女孩遮住半張臉的亂髮被瑟濂撥開，於是當她抬頭，他們看到了女孩的眼神⋯瑟濂和賽恩頓住了，因為太過震撼。
憔悴的面容，不合宜的情緒反應，失去了光芒與神智、如同墜入無盡深淵一般的眼瞳，沒有人能夠從那純黑色的深淵中找到人、將她拉出⋯他們曾看過同樣的眼神——失去伴侶的滿月女王。
賽恩再不猶豫，使了勁地要把艾瑞絲硬拉開。
然後就捅了馬蜂窩了。
「你做什麼⋯放開我⋯」女孩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要把她拉走。起初她還只是小小地掙扎、想把拉她的手甩掉，但是就在她發現甩不掉而且對方還越來越用力時，她的動作跟著越來越大、情緒也逐漸激動了起來。
女孩慌亂地叫嚷著，另一隻手死死地扒住椅腳。然而一米七的小法師怎麼比得上兩米多的海摩漢子力氣大呢⋯於是任憑她再怎麼頑強抵抗，還是被拖離了托普斯身邊。
「放開⋯放開我⋯走開⋯老師⋯他要做什麼⋯老師⋯老師⋯⋯」發現自己離托普斯越來越遠，艾瑞絲開始手腳並用、拚了命地掙扎。她大聲地哭喊，一下對著賽恩求饒拜託、一下轉頭對著屍體求救，神智似乎完全失常，已經無法在正常的邏輯下認人了。
情況真的糟透了。賽恩決定先把人帶走，再用魔法和藥物好好鎮定她的情緒和神智。於是他蹲下身，打算直接把艾瑞絲往肩上扛，但是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於是她又哭又笑地瘋狂揮舞著手腳、對著賽恩拳打腳踢，整個人不停地掙扎蠕動⋯癲狂的神態，就跟學院想把拉達岡的雕像撤走時、滿月女王的反應一模一樣。
「⋯⋯⋯⋯⋯」賽恩再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眼明手快地制住女孩正要去抽武器的手、另一手順道把她腰際上的武器跟禱告媒介全卸了，連召魂鈴都沒給留下。接著他忍住女孩用生命掙扎的勁道接著蠻力一頂、扛著人轉身就要跑，不管怎麼樣先離開現場再說。
⋯就是，的確，賽恩人高馬大又強壯，但是艾瑞絲這兩年的刻苦磨練也不是假的，更別提人在失去理智的時候力氣本來就特別大，於是她一個突如其來的爆發力，硬是掙脫了開來。艾瑞絲從賽恩身上跌落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拚了命想爬回托普斯的身邊。就像是，在這個殘酷破敗的世道裡，只有他們二人能相依為命了。
然而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艾瑞絲又被拖住了。不僅如此，就連前方也被另一個人擋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攔，女孩情緒徹底失控，人也陷入了嚴重的解離狀態。已被本能支配的她忘了禮教也忘了為人處世的分寸，像是罵街的瘋子一樣，盡情地吼出了深埋在她心中所有的痛苦。
「放開我！放開我！我討厭你們⋯我討厭你們！」女孩滿臉淚痕、雙目赤紅，瘋狂地推嗓著接近她身邊的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吶喊，「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麼輕賤生命！為什麼你們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泣血成淚的悲慟之後，女孩語調突然變的平緩、突兀又詭異地判若兩人，「⋯為了達到目的，再怎麼親近⋯再怎麼關心⋯也比不上偉大的探索之路是嗎⋯啊⋯是啊⋯是啊⋯就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了⋯人體實驗算什麼⋯別人的生命算什麼⋯⋯是啊⋯啊哈哈⋯哈哈⋯」
一陣顛三倒四的無理指責後，女孩瘋瘋癲癲地笑了幾聲，藉著她環顧四週、指著那一張張石頭頭罩上可笑的臉破口大罵道：「⋯魔法師⋯你們這些尸位素餐、不事生產的東西！」
「你們高高在上俾倪眾生，身居最頂尖的學術殿堂、享受百姓的崇拜景仰卻目空一切，恣意打壓欺凌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你們⋯明明佔有全境最好的學術資院、最豐沛的輝石礦產⋯頭腦比任何人都要聰明⋯卻結黨成群⋯但不是為了研究學問！你們到底是真的相信“肉體不過是短暫的停留點”這種蠢話才這麼輕賤生命，還是不可一世到認為這個世界盡在掌握，所以對什麼都不在乎，啊？自古以來有哪個魔法師球變回人了嗎？」女孩咧著嘴笑，淚水卻不停地滑落，扭曲的笑容讓她看起來既絕望又破碎，彷彿連靈魂都已經碎裂崩塌。「“神”有多任性⋯百姓生靈過的有多痛苦你們不知道嗎⋯你們空有最聰明的頭腦⋯但是你們做了什麼嗎⋯⋯」
已經解離的意識情緒暴起暴落，說沒兩句隨即她又神情猙獰地吼罵道：「你們知不知道靈魂是量子疊加態⋯是宇宙能量！人造生命也是量子型態，他們也有靈魂！能引導這種能量的只有高維度的外星人，不是你我低維度的人類，是外星人！誰給你們的自信這麼自以為是！你們連天上的星星都沒有親自踏上去過⋯你們甚至連星星表面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到底是誰給你們自以為是的勇氣！誰讓你們自以為能掌控生命和靈魂？就連神人都要機關算盡、捨棄一切才能輾轉留住靈魂，你們到底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隨意支配靈魂？憑什麼認為改造生命就不是人、就可以任意踐踏？！」
歇斯底里的怒吼，那是交界地上無數改造生命的沉痛吶喊。白金之子，仿生淚滴，活人傀儡，熔爐騎士⋯還有更多，更多⋯⋯
賽恩和瑟濂終究還是下不了手把她打暈，於是賽恩咬著牙、再一次把艾瑞絲扛在肩上，而她也又開始瘋狂掙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下不了手別人下的了手。
女孩身子一軟，終於結束了這場鬧劇。
「操，誰他媽讓你動手！」賽恩轉頭罵人，對著背後拿著金屬筆筒的卡爾塞特。
「她腦子不清楚你也跟著腦子不清楚了嗎！」
才剛回學院換班就被賽恩叫來找人，卡爾塞特看了一眼身後，這喧鬧聲在安靜的魔法學院不可謂不吸引人，於是逐漸有人發現異狀而上前來圍觀。卡爾塞特重重地噴了一聲鼻息，放低了音量、咬牙切齒地說道：「她是個什麼身份能進到學院、她剛剛說了什麼該死的話⋯你們是嫌自己事情不夠多嗎？」
＊＊＊
艾瑞絲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她也不確定，只知道睜眼不消片刻，記憶就回籠了。糟透了的記憶。
她對老師和學長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她自覺從今往後不會再踏入魔法學院⋯也再無顏見他們。
反正，都無所謂了，她想，一切都跟她無關了⋯托普斯老師⋯已經不在了。
賽恩剛收拾好桌子上整大盆的輝石草藥跟各種酊劑，轉頭一看小姑娘醒了，隨即放下手上的東西，坐到床頭邊的高背椅子上跟她說話。然而她除了眼皮睜開、人也還在呼吸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就連眨眼的次數都不多，麻木地令人心疼。
「托普斯⋯妳的老師，我們仔細檢查過了。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開放性傷口或是挫傷之類的鈍器傷害，也不是中毒。從他周遭的環境還有本身的狀態，我們研判他是操勞過度，身體損耗太大⋯衰竭而亡。」聽著驗屍結果，女孩木然的神色終於有了反應⋯她依舊面無表情，然而淚水卻不停地滑落⋯不停地，就像永不枯竭一般。
「我們也找了跟他熟識的人來問過，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不眠不休的狀態。到了後期，甚至很少進食⋯他們勸過他，但他似乎聽不進去，整天口中念著就快成功了⋯我一定會讓徒弟感到驕傲⋯」其實最後這句話塞恩園是不打算說的，但是⋯她有知道事情全貌的權利，他縱然想保護她不受刺激，卻也不能剝奪她知的權利。
果然，女孩有了真正的反應。她依舊一動不動，淚水卻逐漸洶湧，直到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
是啊，衰竭而亡，是啊，她當然知道。
托普斯至死也捧在手上的卷軸就是讓她徹底崩潰的原因——「致親愛的徒弟，老師終於能夠讓妳感到驕傲。」這是卷軸開頭的文字，筆鋒柔和而力道適中、流暢的線條運行象徵著豐沛的活力。然而卷軸越往下，上面的文字逐漸變得虛浮而略帶凌亂感⋯⋯直到最後一個字，尾端的筆畫被拖得長長的，筆鋒卻用力到把羊皮紙給劃破了，彷彿是用盡全力寫完最後一個字。那是生命之火燃燒到了盡頭的告別。
——「徒弟啊，自此以後，不管是人還是神，都無法再傷妳分毫了。」
這是卷軸末端的最後一句話。是用托普斯的生命換來的文字。
女孩的靈魂破碎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多話⋯我認為走到這一步並非他所願，他一定也想要活著跟妳分享成果，但是⋯妳要知道，人太過專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時候，會忽略掉其他重要的事情。不只如此⋯」賽恩頓了頓，試圖組織出更婉轉的語言，「發現自己即將突破滯礙已久的能力上限時，很有可能就連維持生命所必須做的要務都會忽略掉⋯我是指廢寢忘食⋯我跟瑟濂看過他留下的研究了，是足以成立新教室⋯不，不對，是足以顛覆世界的偉大成就。」
托普斯的研究成果，就算是身為激進派、見過大風大浪的瑟濂也感到驚駭不已。它不是“顛覆學院”這麼膚淺的格局，而是，這是人類抗衡神祇、掌握自由意識和命運的希望。並且卷軸上的東西還只是雛型，假如能再繼續研究下去、加以改良甚至衍伸⋯賽恩跟瑟濂做夢都無法想像人類之軀竟能研究出凌駕於神的領域之上，拒絕因果、回歸真正的“零”，更別提那是一個“廢石”在資源缺乏的情況下，僅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的。
托普斯研究出來的東西真的太可怕，長遠的說那是能夠粉粹神祇高貴的膝蓋、讓它們在平凡卑賤的平凡人面前跪下的“拒絕之術”，短視點來看的話，它則是能夠打破魔法支配這個世界、有魔力者壟斷這個世界資源的殘酷宿命⋯賽恩敢說，如果這份研究成果換成別人看到，絕對又是另一份被深藏在學院最高機密檔案庫的禁忌文件。但是瑟濂不同，儘管她沉迷學術，但她骨子裡就是個革新派，而這兩者可以不相違背。
並且，對於“顛覆的革新”這件事，賽恩也並不排斥⋯這反動的操蛋世界的確是該好好“清洗”了。
「是我的錯⋯」賽恩有些懊惱，「本來我想安排一間獨立的實驗室給他，或是讓他用我的，但他說什麼都不接受，所以我讓他自己選擇，他想在哪裡做研究、想去聽誰的課都可以，沒有人會趕他⋯我沒想到他會跑到那種地方⋯或許他怕我為難，也不想給任何人帶來困擾。」
低階魔法師能夠使用的研究室位置偏僻、環境差，還擁擠，得一群人共用一間。雖說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但是空間就這麼大，想全神貫注身旁卻一堆雜音，完全不受影響根本不可能。但若是中高階的魔法師校舍跑來了一個低階魔法師⋯只能說很少有人能忍得住這份羞恥感，更別提這些傢伙就算不趕人，那一張張毒辣的嘴巴怕是口水都能淹死人、酸死人。
托普斯倒也不是捨不下臉，只是就像賽恩猜測的一般，他認為自己一個廢石能夠得到超越權限的借書許可已經很感激，他不願意再使用更多特權讓賽恩為難——超額的權利都需要人情，而這份重量不該讓他人承擔。
「⋯我該堅持的，是我的錯。」
女孩閉上眼，搖搖頭，淚水早已打溼了大半個枕頭。
賽恩托起艾瑞絲的脖子，想將她扶起身，免得傻姑娘躺著哭太久鼻塞了。女孩也順著攙扶，乖乖地坐了起來。
「托普斯的研究成果絕對是驚天動地的，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但是我跟瑟濂都認為應該把決定權交給妳，因為雖然那是他一直都在研究的東西，但是一來妳是他唯一的徒弟，再者卷軸上明確地寫了那是要給妳的⋯」
賽恩不好說“是為了妳”，不然傻姑娘要把托普斯死亡的責任全部歸咎到自己身上了。
「我們都錯了。他不是廢石，他是帶領凡人對神祇舉劍的英雄。」賽恩嘆道。那是發自內心的敬佩與讚嘆。
「可是他不在了⋯他不在了⋯誰能把他還給我⋯老師⋯老師⋯⋯」女孩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卻是幾乎泣不成聲。賽恩將她摟進懷裡，強忍著情緒安慰她，「妳是我的小學妹，也是瑟濂的愛徒⋯妳還有我⋯們，還有瑟濂啊⋯」然而女孩儘管在他的懷中沒有反抗，說出的卻是令人揪心的話語。
「⋯不是⋯我什麼都不是⋯我不是你的學妹，也不是什麼徒弟⋯我根本不是學院的人⋯」女孩在賽恩的懷中搖著頭，「我只是一個毫無相關的外人⋯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壽命短的人才說什麼求仁得仁⋯交界地的人壽命這麼長⋯老師的下場不該是這樣⋯⋯是我害了老師！」女孩再也忍不住，抱住賽恩，撕心裂肺地痛哭了出來。
女孩哭了很久很久，賽恩也一直緊緊抱著她，一言不發地，直到她沒有了聲息。賽恩以為她哭累了、睡著了，他正想讓女孩躺下、把人塞回被子裡時，女孩從他懷中掙脫，接著下了床。
「妳⋯」賽恩本以為她是渴了或是內急了，正想著怎麼開口時，艾瑞絲逕自走到角落，拖起她的大背包就要往身上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賽恩一驚，連忙上前想制止她。
然後，就又沒有然後了。
因為理想很堅強，現實很嬌弱。
女孩儘管昏睡了好幾天，但是已經到了解離程度的身心崩潰帶來的傷害太大，再說昏睡的過程中也無法正常進食，所以就算褪色者有華爾街銅牛一樣的強韌身軀，也禁不起如此程度的損耗。於是女孩又昏倒了，直接撲倒在她的大包袱上。就像保險絲熔斷的斷片，毫無預警也沒有任何漸進過程的那種。
「⋯⋯⋯⋯⋯」賽恩認命地走過去將人抱回床上、再把人塞回被子裡。
＊＊＊
「聽夠了？」賽恩站在門口，雙手交叉在胸前，站著三七步看著門外的人，「所以妳還是堅持妳的路線嗎？」
這個話題，這個兩人之間從來不曾相互妥協過的話題，第一次讓瑟濂臉上露出了難以言道的複雜神情。
正常來說，有哪個做學問的人會放棄自己一直以來抱持的觀點和論調？而身份越高的老學究越是不可能。
因為放棄了等同自我否定，那她這長久以來為之流血，為之捨棄一切、再怎麼不擇手段也要苦撐到底的“學道”究竟算什麼呢？
但是⋯
瑟濂沉默地看著賽恩那張深邃卻是充滿匪氣的臉，良久之後，她閉上眼，「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妳想怎麼做是妳的自由，但是後果會如何，至少妳看到一部份了⋯至於未知的那一部份是否真實存在，恐怕妳傻呼呼的小徒弟比妳還要胸有成竹。但是不管怎麼說⋯」賽恩嗤笑了一聲，「拜託妳千萬別再說什麼有多關心多重視她⋯如果她知道自己滿交界地為妳找來的身體、為妳付出的心力和淚水卻被視為“不過是短暫停留點的軀殼”⋯嘖嘖嘖⋯妳簡直是在汙辱人家的真心。」
「托普斯鞠躬盡瘁好歹也是為了自己徒弟，廢石的資質卻為交界地帶來了人類也能對神祇舉劍的基石、顛覆了萬千年從來無法打破的局勢⋯而妳呢？妳的道為誰、帶來了什麼實質的意義嗎？」
話說完，賽恩不等瑟濂反應便轉身回房，還順手甩上房門。以海摩大漢的手勁。
Notes:
Semyon Kirlian認為靈魂是能量。
Roger Penrose認為人的意識，也就是靈魂，會以量子形態繼續存在於宇宙。即所謂靈魂不滅。
在調諧客觀還原理論（Orchestrated objective reduction）中，認為靈魂（意識）以類似疊加態的量子形態存在大腦中一個名為微管的結構裡。死亡之後，微管停止運作，失去了這些原先運作的量子型態，但是這些既成的量子訊息並沒有被破壞掉，於是它們飄浮起來，去到⋯或者說回到了宇宙中。
數學家兼物理學家Edward Witten認為高維度生物如果想要進入低維度空間，可能無法以身體親身降臨，而是只能以意識透射的方式降維進入，我想這也能一部份的解讀了為什麼無上意志無法直接干涉交界地。
Chapter 150: 那一輪皎潔的滿月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又過了兩天，當艾瑞絲再次睜開眼睛，依舊是同樣的房間同樣的場景——賽恩在房內照顧她。
艾瑞絲只說了一句“我想離開”卻被賽恩嚴正拒絕，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反應。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甚至沒有半滴淚水，她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並非鬧脾氣或是不知好歹，而是，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一切。托普斯的死亡、為瑟濂和賽恩帶來的困擾⋯她知道瑟濂在回學院後有多麼忙碌、多麼如履薄冰，但是她卻連累了他們⋯⋯不知者並非無罪，天大的悲傷甚至因此而失控那也是你家的事，沒有人有義務得代為承擔這些倒楣事。
如果可以逃避就好了。
就算被指責、被冷暴力，她也覺得這是她該得的。可是他們卻用溫柔的臂彎圈住她、不讓她逃走⋯於是她反而無以為繼了。現在的她只有在孤身一人的寂寥中才可能逐漸消化情緒。因為在孤寂中自我安慰、自我消化，這才是女孩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的生活環境，而不是在家人溫暖的包圍下接受安慰和開釋。
她成長知事的路是孤寂而冰冷，並非溫情⋯那會讓她感覺自己就要溺死——女孩不會游泳，她無法在水中呼吸。
海摩的漢子爬上了雙賢教室卻從來沒有爬進過女人的心裡，賽恩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不顯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房間，並小心地將門帶上⋯想想還是去搬救兵吧，雖然賽恩覺得瑟濂那腦子基本跟他一樣，也都是用來爬進更高的學問和權力的殿堂，而不是人的內心。
採光良好的房內，所有的家具物件都被染上一層金色的聖光。房內薰香氤氳繚繞，與金色光芒融合，讓人彷若置身仙境。然而再明媚的光芒都照不進女孩的緊閉的心扉。直到房內空無一人了，女孩的眼眶才滲出了淚水。
當她發現托普斯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時，她像是脫離現實一樣，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艾瑞絲就這麼呆站在托普斯身邊，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陣風將托普斯手上捧著的東西吹落到她的腳邊。
——「徒弟啊，自此以後，不管是人還是神，都無法再傷妳分毫了。」
這段話就像是空白虛無的世界裡唯一的顏色，突兀、壓迫，逼得妳必須看著它。它將艾瑞絲短暫地喚回現實後又重重地將她拋進深淵。她能感覺到意識正在與身體脫離，類似人們說瀕死體驗時，靈魂會飄離開軀殼般、彷彿身體不是自己的，“自己”成為了旁觀者。接著她的意識逐漸模糊，關於記憶、認知、自我認同等出現超脫感，對自己所身處環境的辨識和理解也變得異常且扭曲——她進入了解離狀態。簡言之，她崩潰了。
待她再次回復意識，她發現內心那個還在等待父親來接她的小女孩已經死去了，只剩下長大後的女孩還活著。
是的，是死去了，不是整合成為完整體了。她失去了一部份的靈魂，永遠。
小女孩本來以為終於在另一個世界等到父親來接她回家，但是⋯⋯那麼，殺死小女孩的到底是誰？是她自己？還是另一個世界的父親用生命來換取她長大成人？
女孩哭著哭著哭累了，但她不想睡也不想動，依舊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大約過了半天後，外頭傳來瑟濂罵人以及男人壓低了音量的話語聲，過了一會兒之後房門再次被打開，瑟濂走了進來。她拿起桌子上柔軟的細麻布，沾了水，輕輕地擦拭女孩的臉龐。她知道傻徒弟一定又哭過了，只是沒有心情去理會地讓淚痕直接在臉上乾掉⋯矯情又嬌滴滴的小姑娘哪裡受得了這不清爽的感覺呢。
替她簡單地整理好儀容之後，瑟濂溫柔地說道：「徒弟啊，為師帶妳去見一個人好嗎？」
不好。她不想見任何人，不想再跟學院的一切有更深的牽扯⋯她不配。
艾瑞絲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瑟濂能從女孩的木然的臉上感覺到抗拒，她試著說道：「她的狀況很不好，自身的處境也很艱難。有一部分的她跟妳有些相似⋯妳願意見她⋯或許能夠幫幫她嗎？」
不得不說，瑟濂還是挺了解自己的傻徒弟，因為艾瑞絲總算有了反應⋯雖然也就是蠕動了一下。
這事，其實也不是有聖母使命感什麼的，如果是自己的好壞艾瑞絲根本已經無所謂了，只是她覺得反正以後也沒臉再見老師跟學長，那離開學院之前就去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畢竟老師都開口了⋯如果真能幫得了那個人，或許能替老師和學長稍微減輕一些因為她而帶來的麻煩？
至於為什麼要帶艾瑞絲去見蕾娜菈⋯瑟濂倒不是真的希望這個如泥般酣眠的大麻煩被喚醒⋯她也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更不是覺得兩個失了心的人能碰撞出火花還是互舔傷口啥的。而是跟賽恩討論過後，兩人一致認為從傻姑娘跟菈妮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來看，儘管程度不得而知，不過兩人的命運應該是有著錯綜複雜的糾纏沒錯了。那既然如此，讓她見見女王也是應該的，說不定能給她什麼啟發、讓她重新振作呢⋯蕾娜菈的餘生大概就是繼續這樣下去、可以放棄治療了，但徒弟才剛傻掉不久，試試或許還有救？
就算再忙，老母親永遠能撥出空檔來操心孩子⋯瑟濂嘆了一口氣。
＊＊＊
瑟濂讓人弄了熱水給艾瑞絲洗浴，她沒多想，只覺得是自己太髒太邋遢了，得先洗洗才不會熏到人⋯女孩的羞恥心重新歸位，洗的那叫一個認真又仔細。不僅如此，瑟濂拿來的食物她也乖乖吃光了，因為老師說妳身體太虛弱、要是跟人家談話談到一半昏倒就不好了，那個人狀況已經夠糟糕、會嚇到人家的。女孩乖巧地讓人心疼。
梳洗完畢後，女孩又跟新的一樣。只是⋯瑟濂又嘆了一口氣，傻徒弟表面上看起來只是有點木然、有點遲緩，其實心中已經千瘡百孔了吧⋯但在這艱難的破世道，誰不是這樣呢？那些能夠活下去的人，哪一個不是不停地斷骨再重長，一次次地在破壞與重建的痛苦循環中淬煉出鋼骨、堅韌起自己的心性呢？
⋯瑟濂覺得短短幾天她嘆完了這輩子所有的氣。
兩人穿過位於學院中庭，沿著空橋走進了一座塔樓。塔樓接壤著空橋數來的第二層、面朝空橋的一端是全開闊式的房間，而房間的頂端有一個巨大的黑色魔法陣。根據瑟濂的說法，在利耶尼亞戰爭的時候，數不清的羅德爾士兵死在這道機關之下——魔法陣會喚出一顆直徑幾乎涵蓋整座橋面寬度的巨大鐵球。鐵球向下滾動到底端的塔樓前消失，接著再從上方的塔樓前出現，周而復始。可以說，這魔法陣就是一個定向型的蟲洞。
聽說，當時的戰況太過激烈，橋面被鐵球輾壓的次數太多，最後橋面不堪負荷而斷裂——作為學院標的之一的建築被打壞，就跟衣冠楚楚的貴族老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扯掉假髮一樣、令人羞憤欲死。所以在戰爭結束後，學院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復這座空橋。
在瑟濂的帶領下，艾瑞絲通行無阻在學院各校舍內⋯就算還沒從巨大的悲傷中完全回過神，她仍深深為交界地的建築工藝感到驚嘆，也再一次確定了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
穿越了設置魔法陣的塔樓，迎面而來是一個造景雅致，面積不算大的中庭花園。
花園四面都對能外聯通，直走到底則是另一座塔樓。一個蓄鬍、身著華美甲冑的騎士站在塔樓前的階梯上。看見她們到來，騎士先是對兩位女士行禮，接著轉身引領她們入內，全程一言不發。
「他名為穆格拉姆，是滿月女王的騎士侍從。」瑟濂說道，而這番話也讓艾瑞絲始終木然的神情有了變化。女孩開口想說話，卻因為多日都未曾開口，身體又損耗太大，所以她只發出了沙啞的音節，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詞。不過無妨，瑟濂能明白她的意思，於是點頭說道：「妳猜得沒錯，我們要去見的人就是滿月女王。」
艾瑞絲真情實意地吃了驚，精神意識徹底回到現實世界。
看著單純好哄的傻徒弟，瑟濂心中嘆息不止——她是真的想為她擋掉所有風雨，讓小姑娘能在安逸的環境下永遠天真，但是現在連她自己都如履薄冰了，有什麼資格大放厥詞？況且她能從迷霧中逐漸展露的星象看得出來，傻徒弟的道路尚未走到安定之時，交界地因她而生的異變還遠遠不僅於此⋯或許還會有更多的悲傷和鮮血。
那麼，到最後，她會變成什麼樣子？還能拼湊出完整的靈魂嗎？
另外，雖然瑟濂看不到“未來”的全部面貌，但是這次的事情她有股預感，傻徒弟一定會把責任全部歸咎到自己身上。就算理智面能明白會走到這一步學院跟托普斯本人都有責任，但強烈的愧疚感一定會讓她選擇性忽略這些⋯恐怕這次離開之後別說學院，就是她跟賽恩都不會再連繫了吧⋯想到這裡，瑟濂又是一陣頭痛。
罷了，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蕾娜菈本身就是很大的變數，還不知道這次見面對她帶來的影響，以及之後會如何⋯縱橫學院足智多謀、不怕苦不怕難的才女第一次有了強烈的無力感。
＊＊＊
乘著升降機，三人來到了目的地——交界地最高學術殿堂、雷亞盧卡利亞魔法學院的至高之境，大書庫。
乍然看到眼前場景的一瞬間，艾瑞絲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那顆藍色的水星上⋯她幾乎要把眼前的建築看成科隆大教堂——藍色星球上最完美的哥德式建築。
不只是聳高的尖塔、絕美極致的花窗玻璃，以及嚴謹而恢弘的尖形拱門、肋狀拱頂與飛扶壁等等要素搭配的方式別無二致⋯大書庫跟科隆大教堂真的太像了。艾瑞絲無法抑制地全身顫抖，就算連日地落淚讓她眼睛腫痛，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撲簌簌落下，她連忙用雙手摀住臉。
在托普斯的事情之後，就好像腦中有個平常就不怎麼靈光控制閥徹底壞掉了一樣，艾瑞絲真的控制不住情緒。
曾經，女孩想著，如果有天能踏上語言和文化截然不同的國度、親眼見識如此地極致工藝那該多好。她在枯燥貧瘠的小資人生裡一天天看著網路上的圖片做美夢，努力存錢。如今她的夢想實現了，卻不是在自己的母星，也不是在又累又開心的旅遊途中⋯再簡單不過的出國行程，命運卻為她安排了與常人不同的路徑。
她成長了，她的經濟能力寬裕了，但是她的雙手沾染了鮮血，就連靈魂也已經破碎。
從前艾瑞絲認為交界地之旅多半是個夢境，是她在潛意識中迫切想要逃離現實世界的反射，能遇到那麼多對她好的人則是她對情感的極度渴望在夢境裡的投射；她想著，能在單調壓抑的人生中做上這麼一場轟轟烈烈的夢，就是死了夢醒也不虧了。女孩甚至想過，或許她在夢中會這麼膽小怕死其實是不想從這場既可怕又溫暖的夢中醒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寧願從沒來過這一遭，就算人生會在平凡中走向終結也無妨。
看著小姑娘突如其來的一陣狂哭，瑟濂和穆格拉姆什麼都沒問，只是彷若無事般地靜靜站在一旁等她哭完。
「⋯抱歉⋯」艾瑞絲一邊擦臉一邊站回瑟濂身旁，她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另外兩人當然也很願意配合。待瑟濂為大書庫做個導覽式的簡單介紹之後，三人又繼續往裡走。
試想，如果把科隆大教堂拿來當成圖書館，在裡頭沿著周邊釘滿了高度通頂的書架，甚至連隔斷都被做成書架⋯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恐怕已不是壯觀二字能形容。
於是，本來，艾瑞絲已經屏息凝神，做好了要被這人生得此一見、死也無憾的場景深深震驚⋯然後震驚到她的是一大群滿地亂爬的孩子。
「⋯咳⋯他們是⋯」沉默的騎士開口了，尷尬不已地。穆格拉姆試圖解釋他真的有把他們全帶到隔壁房間，也確定門關好了，還是用魔法上禁制關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把門弄開⋯還全又爬回了大廳。
然而尷尬來開門往往是為了迎進更多的尷尬⋯
「父親！」穿著學徒長袍的孩子們看到穆格拉姆，先是齊聲呼喊，接著個別叫喚，那一波又一波、此起彼落的“父親”叫的是一個真情實意，說這是別人的孩子都沒人會信⋯讓穆格拉姆冷汗直冒。
「父親父親她是誰啊？」
「父親父親這是我們的新同伴嗎？」
「父親父親母親今天心情很好！」
「⋯⋯⋯⋯⋯」穆格拉姆翻了一個絕望的白眼。
「⋯⋯⋯⋯⋯」瑟濂雙手掩面，隔著石頭頭罩。
「⋯⋯⋯⋯⋯」女孩張大嘴瞪大眼，整個人被雷到裡外全焦，注意力大成功地完全被轉移。
眼前的景象簡直尷尬到慘不忍睹。
是這樣，瑟濂來找穆格拉姆，跟他說有個褪色者跟菈妮的命運緊緊纏繞，她想讓這個褪色者見見女王。穆格拉姆思索片刻後同意了。在交涉細節的過程中，穆格拉姆告知瑟濂到時會把孩子們全都關到隔壁房間，於是瑟濂便想著那就等見過蕾娜菈之後再跟傻徒弟解釋這裡面的種種，包括那些孩子——她本是打算要讓傻徒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見到滿月，主打一個措手不及，想用這種石破天驚的方式去轉移或是喚醒女孩頹然的精神狀態⋯嗯，這下挺好，是石破天驚了，是轉移注意力了，是吧。
場面真的太尷尬，女孩兒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最合宜，於是她笨拙地別開眼、清了清喉嚨，試圖藉由切換畫面將氣氛restart一下⋯⋯然而這生硬的切換動作讓場面更尷尬了⋯
「不⋯妳聽我說，他們⋯」
穆格拉姆乾巴巴地解釋道，向來寡言的騎士肉眼可見地慌亂了起來，就連鬢角就滲出了汗水。
「⋯沒關係你不用解釋，我明白。」女孩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牽強的笑⋯
不，妳不明白！
穆格拉姆白皙的臉霎時青紅交加，覺得自己跳進結緣教堂的水池都洗不清了！
哪怕自己也身處痛苦中卻依舊貼心的女孩兒試圖安慰穆格拉姆，其實就是騎士與高塔仕女的風雅之愛，她懂。人總有脆弱時，月黑風高始於安慰然後擦槍走火什麼的⋯這破世道太過艱難，大家又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苛責。再說不管是不是身不由己，拉達岡的確對滿月女王帶來很大的傷害，也讓她的處境艱難。如果真有個願意為她全心奉獻的人能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再婚什麼的女王完全值得⋯就算是沒有名分的關係也無妨，畢竟封建制度下人言可畏⋯她都懂，真的。就是，孩子的數量好像多了億點點。
「徒弟啊⋯不是妳想的那樣⋯」瑟濂真的看不下去了。反正傻徒弟的注意力已經被轉移，目的也算達到，便科普起這些孩子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艾瑞絲的情緒又變得沉重，「⋯可以說他們已經沒有自主意識⋯永遠都不會有了。這樣真的好嗎⋯他們真的想這樣苟活嗎？如果能短暫恢復曾經的意識，他們是否會大喊著希望能夠解脫⋯」艾瑞絲的三觀不停地與這個世道碰撞，她開始思考，在某些情況下，是不是解脫才是真正的慈悲？
「沒有人知道。」瑟濂說道，「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孩子對女王來說很重要，就跟拉達岡的雕像一樣重要。」瑟濂往前指了指，書庫盡頭有一座拉達岡的雕像，「先不說沒了這些孩子女王會不會鬧，妳忍心讓女王孤獨地待在這裡，日日夜夜守著一座沒有生命的石像嗎？」
「這些失去自我的孩子才是最適合陪伴女王的人。」
艾瑞絲的精神創傷太大，反應有些遲緩，對於這種三觀碰撞的事情思考速度就更慢了。她呆呆地站著、看著書庫盡頭的雕像，久久沒有反應。
瑟濂看著傻徒弟，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些話妳聽了會很不舒服，但是徒弟啊，這些人，妳可以當作他們已經死了。用幾個已死之人就能讓女王感到慰藉，何樂不為呢？」
「女王就算失了心，能力依舊強大，若是不能處在安定狀態，對大家來說都是麻煩。」一邊說，瑟濂一邊看向穆格拉姆，用手勢無聲地詢問女王人呢？穆格拉姆便讓孩子們帶著去尋人。
兩人站在偌大的書庫大廳等著穆格拉姆，而瑟濂知道傻徒弟狀況不好，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只安靜地站在她的身旁、給她思考以及整理情緒的空間。
艾瑞絲沉默了很久很久，卻不是為了瑟濂剛剛的一番話，而是為了另外一件事⋯一件逃避了很久的事。
她本想一直逃避下去，但是，在她看到這些⋯她不知道該不該用“求仁得仁、求道得道”來形容的重生魔法師們⋯這件事又重新浮上她的心頭，並且在托普斯的死亡所帶來的衝擊後，她覺得自己無法再逃避了。
女孩囁囁嚅嚅了好半晌後低著頭、小聲地說道：「老師，盧瑟特大師他⋯如果、如果我⋯」
如果我知道大師在哪裡卻不告訴妳，妳會不會怪我？
艾瑞絲結結巴巴，後面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她恨自己的懦弱、拚命地跟那像是長了自主意識的嘴巴爭主導權。
看著艾瑞絲惶恐、期待⋯又帶著絕望與悲傷的臉龐，瑟濂嘆了一口氣，將她抱進懷中、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傻徒弟，什麼都不用擔心，為師說過尊重妳所有決定⋯只要是妳的選擇，為師都會支持。」
是的，瑟濂多少猜到她想說什麼。關於盧瑟特的事情她能感覺到傻徒弟隱瞞她了。
除非是像塞爾維斯那種慾望薰心卻又自己為是、偏偏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才會蠢到被蒙蔽⋯稚嫩的孩子再怎麼努力掩飾，在大人面前，他們撒謊的樣子、那說出口的謊言，永遠拙劣地可笑。
起初瑟濂不理解為什麼傻徒弟要騙她，現在看來⋯恐怕這孩子打從心底否定她的做法，或者該說是從來沒有認同過她的理念，只是傻姑娘不願正面反駁她、不想讓她感到不快⋯⋯抱著又開始啜泣的傻徒弟，瑟濂覺得隨便吧，要是能一次性地把一輩子的氣嘆完也沒什麼不好，是吧？於是她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已經找到人的穆格拉姆遠遠見狀也不打擾，只是跟瑟濂指了指方向後就帶著孩子們到了女王身後的偏間。
女孩痛哭一陣過後，巍巍顫顫地從瑟濂的懷中退了退，並跟她道了歉，為自己這一再的失態。瑟濂當然不會怪她，便徒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痕後輕聲地說：「已經找到女王了，我們去見她吧。」
在拉達岡的雕像不遠處、一片書架做成的隔斷後面，艾瑞絲見到了滿月女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觀星者後裔。
人們口中“失了心的英雄女王”。
Notes:
穆格拉姆跟蕾娜菈的一些故事可移步隔壁的《月盈則食》（厚著臉皮）
Chapter 151: 但問月光照出何物、指向何方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瑟濂為艾瑞絲導覽學院的時候，她曾有幸在校舍內見過滿月女王以及幾位流派創始人的畫像。然而油彩所勾勒出的面貌終究都只是圖塊的組合，描繪地再怎麼傳神也遠不能與本人相提並論。
艾瑞絲看到不遠處的前方有一個人背靠著牆、趴在一個散發著金黃色光芒的大石頭旁，於是她向前走去。
氣勢恢弘的書庫的深處，瀰漫在空氣中的冷白色薄霧氤氳靉靆灑、輕柔地落在滿月女王的周身，彷彿聚光燈下粉墨登場的主角。女孩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靠得更近。
這便是本人了，傳說中的英雄女王。
蕾娜菈身著與學院魔法師們風格近似的長袍，區別在於相較於魔法師的藏藍色粗布袍子，她的長袍顏色稍淺，更接近神秘內斂的幽藍色，並且布料柔軟，門襟與綬帶上有精緻的紋繡，寬袖下擺處以銅金和暗金色的絲線繡出圖騰並綴以寶石。低調卻華美的衣裝，再再顯示了她的身分與眾不同。
而有別於魔法師除了石頭頭罩之外慣於披髮或是簡單地以布條為頭巾、攏住額前的亂髮，女王將黑髮盤進高聳、彎月造型的頭冠內，讓她的身姿簡潔、洗練，又高高在上。她的皮膚白皙，五官精緻，氣質優雅而冷冽，就算已失了心，仍無損優雅神秘的氣質，其風範令人神往，也不禁讓艾瑞絲遙想女王往昔的英姿。
和平年代的小白兔無法想像能平定部族並打下一片江山的英雄女王是什麼樣子，但是至少現在的蕾娜菈給人的感覺的確就如同皎潔的滿月——優雅、包容，有著母親般的溫柔。
就像和平前則必然有戰爭、想救蒼生就必須先殺生⋯之類的道理，或許滿月女王的殺伐果決是被環境逼出來也說不定。總之，在退下所有的權謀與算計之後，現在的滿月女王氣質平靜而純粹，彷彿又回到了最初、那個在黑夜裡不停追逐著星星的觀星少女，而她珍而重之地懷抱的琥珀卵，是一個母親的愛與包容。
其實艾瑞絲剛在交界地安身、那些大人物都還只是傳說的時候，光看片面她曾認為拉達岡是個拋下糟糠、奔向白富美的渣男，而滿月女王則是個被丈夫拋棄了就一蹶不振的戀愛腦——這也是交界地上多數人的看法。
但是隨著對這個世界逐漸深入，艾瑞絲察覺到不對勁，直到菈妮替她解釋了之後才豁然開朗，大概知道女王為什麼崩潰。可問題是，艾瑞絲在豁然開朗過後隨之而來的卻不是“好的，我們換下一個問題”，而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感到了更多疑惑——讓女王精神失常的具體原因到底是什麼？
就算沒有菈妮的釋疑，結合女王的種種事蹟後理智判斷，艾瑞絲已經很難把人們形容這位戀愛腦女王的詞句真正套進蕾娜菈身上⋯那可是雷厲風行、又能強勢鎮壓住整座學院和卡利亞家族，並且讓羅德爾低頭承認一境有二王、被冠以英雄稱號的人⋯這樣的人心性何等堅強，怎麼可能只是老公跑了，或是老公有雙重人格就打擊太大而瘋掉，太不合理吧？
懷抱著滿頭的疑問、滿腔的心事，艾瑞絲來到了女王跟前，發現她半靠半抱著的巨大發光石頭似乎是琥珀⋯女孩想著，大概就是琥珀卵了。
根據瑟濂的說法，自從拉達岡離開而精神失常之後，女王就整天抱著琥珀卵不放，並且變得不太能控制自己的體型——關於體型，艾瑞絲是知道的。能力強大的半神們能夠在一定幅度內調整自己的體型。日常生活時他們會恢復原本的體態，有時為了行事方便甚至會刻意縮小一點；上了戰場那不用說，肯定就是將體型放到最大，以達到在氣勢上震攝敵軍、鼓舞己方士兵的效果。
眼前的滿月女王體型不大，大約就兩米五，在交界地上算是挺平易近人的差距，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孩子說的“今天母親心情很好”有關。而且女王坐在地上，少了半截高度，於是艾瑞絲更輕鬆了——交界地上大家動輒兩米三以上的高度，總讓她感到不小的壓力，最初“瑪爾基特”所帶來的壓迫感更是她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艾瑞絲站在女王身前，低下頭，笨拙地行了一個覲見上位者的大禮。
然而滿月女王像是看不到女孩似地沒有任何反應，她的臉依舊貼在琥珀卵上，眼神迷離、口中念念有詞，隱約能聽到「乖孩子」、「重生」，再仔細一看，巨大的琥珀中竟然有好幾個人形物體蜷縮其中⋯多半就是那些年幼的魔法師了。
儘管感到有些驚悚，但女孩還是靜靜地低著頭站在女王跟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除了呆站著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蕾娜菈這狀態自然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社交，既然如此，那，然後呢？由下位者來主導話題不太禮貌吧⋯女王又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也不知道會不會說話⋯所以該怎麼做？兩個受創的靈魂相對無言。
或者該說是四個人相對無言。
瑟濂和穆格拉姆遠遠地看著她們的互動⋯畢竟蕾娜菈的狀態不是正常人，要真有什麼萬一艾瑞絲這小法師還不夠人家一個巴掌的，所以他們不敢真的放兩人獨處，便遠遠地退到書庫的另一頭待著，如此既能看到人、又聽不到她們說話，是最完美的狀態⋯⋯於是現在大家也就很完美地在安靜的空氣中尷尬成一片。
⋯不行，這樣下去不行。要不，女孩想著，就跟女王說一些旅途中遇到的小故事好了。
於是艾瑞絲坐到女王腳邊，自言自語地說起了這三年來遇到的糗事、閒話等等，像是被交界地上的各種生物追到滾球或是嚇到差點閃尿之類、可說是不堪回首的記憶⋯那啥黃金便便的事就算了，太粗俗了，簡直人生黑歷史。自己的糗事說完之後女孩話題一轉，開始說起了臭男生的海王八卦，並且在心中跟流言的主角們道歉。
女孩就像是參加遠足的小學生，回到家後依偎在母親身邊，童言童語地描述這趟旅程中的所見所聞。她歡天喜地、手舞足蹈的模樣，彷彿這真的是一趟愉悅美好的暖春郊遊。彷彿，交界地上不存在可怕的魔物、殘忍血腥的外神，以及貪婪齷齪的人心。彷彿，鋪灑在這片大地上的金色光芒，是真正的聖光。
也不管女王有沒有在聽，女孩小嘴叭叭地說著。
但是，就像“二十題陳述測驗”一樣，說著說著，終究會說出一些內心深處的想法。艾瑞絲提到了交界地雖然是個嚴苛的環境，但她還是結識了好多人，他們對她都很好、無私而慷慨地付出真心實意⋯最後，話題停留在女孩又想到了托普斯。
艾瑞絲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水，覺得今天的會面就到此為止吧，打擾女王太久也不好。況且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就算能忍著不說出掃興的話，可能也無法妥善地管理表情，畢竟思緒湧上了不是說退就能退。
女孩輕聲嘆了一口氣，想著要跟女王告退了，然而當她抬起頭卻驚覺不知何時開始，女王已經坐起身、正直挺挺地看著她⋯蕾娜菈眼神迷濛，看著艾瑞絲的時候更像是透過她看著什麼。這不尋常的變化讓艾瑞絲啞了半晌，好不容易她回過神、總算整合出了合適的言語打算辭別時，女王對她伸出了手。一再的異變讓艾瑞絲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是合宜，她傻傻地將手遞上。
想不到蕾娜菈冷不防將艾瑞絲一把拉進懷中，接著她溫柔地抱著女孩、輕聲安撫，「那裡不好，他們不愛妳⋯不怕，我的乖孩子⋯這裡⋯是妳的家⋯⋯」
⋯什、什麼⋯女王在說什麼⋯？
艾瑞絲全身僵硬，整個人像是被雷劈到，腦子裡嗡嗡響。
「我的乖孩子⋯不怕，不怕⋯他們不好，妳沒有錯⋯妳是好孩子⋯」蕾娜菈將女孩抱得更緊了，如同真正的母親，「⋯他們不好⋯我們不要再等他⋯妳已經等太久了⋯⋯妳跟我的寶貝⋯都是乖孩子⋯」
「妳值得⋯世上最好的⋯」
換個人來聽是雲裡霧裡的一番瘋話，女孩卻瞬間淚崩，抱住女王哭到不能自己。
艾瑞絲不知道女王在這片星空裡到底看到了什麼，也不知道這番話中指的是不是她心裡的那些事，但是人總是特別容易將特定的關鍵字代進自己的遭遇裡，況且此情此景，蕾娜菈說的那些話要她不多想真的很難。
是啊，女孩等太久了。
她等不到母親來愛她，也等不到說著「我晚上就來接妳」的父親帶她回家。她只等到了他們各自另組家庭的消息。
但是小女孩依舊不肯死心、一天又一天的等啊等，直到小女孩分出另一個自己來長大成人，小小的女孩卻還堅持在原地苦等。然後再等啊等，等到了物換星移、連時空都已改變之時，小女孩終於看見父親來了。然而最後走到她跟前的卻是另一個世界的父親以自身作為代價、臨終前慈愛地告訴她——「徒弟啊，自此以後，不管是人還是神，都無法再傷妳分毫了。」
小女孩泣血成淚，最終哀慟而亡，只剩下另外半個自己懷抱著“我抓不住幸福，沒有人愛我”的自卑苟活於世。
但是現在，這片土地上最偉大的英雄女王告訴那個找不到自我存在價值的女孩「妳值得世上最好的」，還跟她說這裡就是妳的家⋯⋯從來女孩只當交界地是一場夢，所以未曾把這裡跟“家”畫上等號過，但她還是很感謝在這裡遇到的人給了她認同感和歸屬感⋯現在她有點動搖、不確定到底要不要後悔做這一場夢了。
悲傷控制閥徹底故障的女孩在女王懷中死去活來地痛哭一陣後，好不容易總算能暫歇了，她簡直要討厭死自己這丟人的淚腺⋯女孩悄咪咪地用力吸鼻子，祈禱糊在女王衣服上的只有眼淚⋯
然而就在她慢慢地從蕾娜菈的懷中退出，並想著該怎麼跟人家道歉時，艾瑞絲這才發現女王的視線已經撇開，神態又回到了先前的渙散，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女王從沒說過那些話，兩人的眼神從不曾對上。
女孩愣愣地看著女王。
所以，最偉大的觀星者究竟在這片星空中看到了什麼？上能觀星象命運、下能以武力服眾，還有腦子能跟其他權謀家好好鬥上一鬥的滿月女王，到底有什麼事能夠把這樣的她給逼瘋？
如果不是因為失去伴侶，或是“拉達岡就是瑪莉卡”這種以交界地的標準來說只能算雙重人格的小事，而是像菈妮說的，「因為看到了無力與之抗衡的“東西”，才在巨大的打擊與無力感的內外交迫下心神潰散」⋯那麼，那個“東西”會是什麼？
是“無法與命運抗衡”這種掌控慾無法被滿足的心理狀態讓她崩潰，還是“無法抗衡的命運”裡頭有著什麼可怕的事情讓她絕望到崩潰？倘若是後者，那又是什麼？
高維度的外神？狹義的“命運”？還是，傳說中至少有十一個維度的宇宙全貌？
這些，其實都可說是克蘇魯神話中所謂“不可名狀之物、不可描述的恐怖”。若是如此，滿月女王之所以精神崩潰，是否也是如同克蘇魯神話中窺見了太深奧的宇宙真相、致使精神無法承受而潰堤瘋掉的人們一般呢？否則實在難以說服艾瑞絲去相信一個心性堅韌的英雄女王竟然會精神失常。
瑟濂偕同穆格拉姆走了過來。
雖然不清楚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在她們雙雙回到一個抱石頭囈語一個蹲著發呆的初始狀態之後，瑟濂和穆格拉姆一致認同該是結束這場會面的時候了。
瑟濂上前領著艾瑞絲跟女王道別，而穆格拉姆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接著兩人轉向他道別時，他仍舊一言不發。此時瑟濂察覺到他的異狀但決定按兵不動，直接她要把艾瑞絲帶走時，穆格拉姆才終於有了反應。
「我想了很久。」穆格拉姆轉身走到後方的書架，取下一個面寬大約成年人兩個手掌大小的寶箱，交給艾瑞絲，「我不知道妳跟公主的命運會有怎樣的糾纏，但是直覺告訴我，或許該把它交給妳。」
艾瑞絲看著手中的寶箱，腦子裡突然閃過了菈妮給她的那把鑰匙，於是她掏了出來，而穆格拉姆看到之後，雖然訝異但也不是太過，只點點頭說道：「是這把鑰匙沒錯。裡頭是一些公主的私人物品，以及另一個上了鎖的盒子。」穆格拉姆沉吟片刻，決定還是不說出盒子裡是什麼⋯她跟公主的命運會交錯到什麼程度、牽扯得有多深有多私密，取決在二人之間，他不該介入太多。
「木盒裡是對公主來說很重要的物品，也是她隨著神軀一同捨棄掉的“心”，而今鑰匙已經遺失⋯如果妳想把箱子另行存放也無妨，但我希望妳至少把木盒帶在身上。」
寶箱是木頭打造，外面包覆一層皮革，加固箱體的皮帶和護角上刻寫著魔法文字，仔細看會發現皮革上也有紋飾⋯是學院的輝石魔法陣。
女孩捧著沈甸甸的寶箱，不好直接問穆格拉姆為什麼要把“很重要但被捨棄掉的東西”交給她。但是被交付那麼重要的東西也不能真的什麼都不說，於是只能換個問法，「請問⋯既然公主已經捨棄掉盒子裡的東西，為什麼你會希望我隨身帶著它呢？」
穆格拉姆看了腫成水泡眼的小褪色者，心中的感受複雜，說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其實他在期待著些什麼⋯他不是觀星者，看不到命運，有的只是他的直覺⋯以及希望。
「木盒的鑰匙本來是由公主貼身保管，陰謀之夜後，公主的身體死亡，米麗安把東西送回卡利亞，卻被公主拒絕。那一刻，米麗安已經知道公主決心捨下的是“所有”，所以她把鑰匙轉交到我的手上。」那場陰謀包含了太多血腥事件，不只是兩個半神的“部分”死亡，還有很多相關的人跟無辜的人都死了⋯經歷過那一夜的人，心裡有些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發現公主的叛意後，雙指派了災厄之影想要加害公主⋯我不清楚他會出現在這裡是連帶地想要加害女王，或者只是想要得到盒子裡的東西來完成計謀，總之，最後他只來得及帶走鑰匙。」穆格拉姆皺著眉說道。幸好當時他正在擦拉達岡的雕像，而女王就在一旁不遠處，書庫的周沿光線幽暗正好擋住了他的身影，才讓那傢伙現蹤卻又沒發現他，否則要是稍有差錯⋯他根本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我跟公主回報這件事的時候，把寶箱的鑰匙一併交給她，沒想到她已經給了妳。」
那，穆格拉姆的交付是巧合，可是公主呢？又為什麼要把鑰匙給她？女孩的腦子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她無法憑空揣摩菈妮這種人的想法。太難太複雜了，她做不到。
女孩抱著寶箱，跟著瑟濂走出了大書庫。
離去之際，艾瑞絲回頭看了一眼，滿月女王依舊迷茫恍然地貼著琥珀卵說話，再也沒有把頭抬起來看她一眼；陷入無止盡重生輪迴的魔法師們爬回了女王身邊，有些則是纏著穆格拉姆，他們嘻嘻哈哈地玩笑打鬧，就像無憂無慮的孩子依偎在父母身邊。
接著，跟在孩子們身後，一頭巨大的紅狼慢慢地走了出來。牠在女王的腳邊蜷縮起了身體、乖乖地趴著休息。
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遠遠地看，其實是挺幸福的場景。所以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快樂，什麼是痛苦？
曾經的英雄女王、前途一片光明的魔法師、卡利亞的精英騎士⋯他們的欲望在漫長的人生中得到過滿足了嗎？他們的心靈是否在意外的錯誤中卻反而得到了平靜和安寧？
「那是拉達岡養的狼，離開的時候除了留下琥珀卵之外也沒把牠帶走，就讓牠一直陪著女王。但是學院那些老傢伙覺得牠是個威脅，不讓牠跟女王待在一起。」瑟濂雙手交叉在胸前，點評似的口吻。
「很多時候，畜牲比人還要有情有義。」瑟濂嗤笑道。
Notes:
關於那繞口的寶箱與木盒，也是在隔壁《月盈則食》那篇有提到（真．厚臉皮）
蕾娜菈的琥珀卵裡頭原本是有人形的，但是被刪掉了，只不過沒有刪乾淨，貌似在過場動畫就能看得出地上那顆琥珀卵跟蕾娜菈原本抱著的那一顆不一樣。ZullieTheWitch大神復原了數據，發現琥珀卵裡面有好幾個蜷縮的重生魔法師。
至於為啥要刪除，可能是為了遊戲評級等因素⋯應該是國外對跟兒童有關的題材較為敏感，所以像是黑魂三的妖王手上本來有個嬰兒（歐賽羅特）也被移除掉了，但是又沒有移除得很乾淨，所以被玩家數據還原後那啥歐賽羅特的樣貌，再結合一些動作和音效等等，基本可以判斷妖王是拿他兒子來砸來摔，甚至啃了他⋯⋯也難怪會被刪除呢是吧XDD
二十題陳述測驗（Twenty Statements Test），定性的人格測量工具，用來評估人們對自我的認識。
玻色弦理論下有26個維度，進化後的超弦理論有10個。最後，由不務正業（bushi）的Edward Witten提出了目前最新、能一統引力與其它三個基本作用力等等能最完美自洽的M理論，訂下了宇宙有11個維度的說法。
Edward Witten：149後話裡提到高維度生物如果想要進入低維度空間，可能無法以身體親身降臨，而是只能以意識投射的方式降維進入的那位巨偉大的超超超牛學者。
Chapter 152: 再見．再見。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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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絲本來以為這趟學院之行會洋溢著幸福與歡笑，所以非常期待，甚至近鄉情怯，想不到迎來的卻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然而就在她即將一蹶不振之時，命運讓她遇見了引導的月光。
溫柔而神聖的月光能指引迷失的靈魂回歸人性——除非，失心者的雙眼被過於強烈的欲望或是心緒蒙蔽，忽略了月光的導師一直都在身邊。
從大書庫離開之後，瑟濂沒有再讓艾瑞絲去見誰或是看什麼，而是直接將她帶回房裡，並讓人去找來賽恩——有些悲傷適合獨自消化，至少介入的人越少越好，有些則不然。
瑟濂為艾瑞絲安排的房裡有一張大木桌置於正中，在她昏迷的時日裡，木桌上曾堆滿了各式藥材與成藥，以及令人眼花撩亂的器材——用來煉製口服或是薰蒸的藥液。
雖然交界地的風土民情和整體環境就跟藍色星球上的中世紀歐洲頗為類似，但這裡終究是魔法世界，那啥灼燒、苦修、鞭笞等等愚昧又恐怖的各種治病法交界地是不搞的，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會去弄這種東西⋯要是交界地的人們知道在某個地方，這些只存在於懲罰和拷問的行為被用來治病，肯定會目瞪口呆，大呼愚蠢！
總之，現在這張桌子已被清空後又換了一批物件，從救命之物換成了教學之物。
瑟濂讓艾瑞絲坐了下來，接著她跟賽恩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兩邊，主打一個左右包夾。
「徒弟啊，妳知道所謂的“反制魔法”嗎？」瑟濂將一本厚重的紅皮書放在艾瑞絲面前，接著她翻開了書本、指著上面的一段文字問道。女孩點了點頭，「塞爾維斯給了我卡利亞式奉還。」
「是，但不僅只如此，還有黃金式奉還、女王和公主專屬的月之魔法，以及妳在蓋利德拿到的亙古黑暗也屬於反制魔法。」瑟濂指了指書本上的文字⋯能記錄著亙古黑暗，顯示這是一本需要非常高權限才能拿到的書籍。
「卡利亞式奉還跟黃金式奉還類似，都是吸收了對方攻擊妳的魔法，再轉換成卡利亞式或式黃金式型態的魔法後彈射釋放、反擊回去；亙古黑暗不具備反擊能力，純粹是將攻擊的魔法或禱告吸收進不知名的空間⋯從諾克斯人使用這個魔法造成的後果來看，應該是被導入無盡深邃的星空中了。」想到這操蛋的因果，瑟濂不顯地吐了一口濁氣候繼續說道：「至於公主和女王的月之魔法，則是能夠消除掉對方的魔法並帶來傷害。」
說完這句話瑟濂就陷入了沉思。
最後一段艾瑞絲有點聽不懂，但老師明顯在思考著什麼，所以她也不敢多問。而此時就體現出賽恩的必要性了。
「嚴格說起來，比起“消除”，女王的月之魔法更接近“抵消”。」
賽恩清了清喉嚨，對這個自顧自沉思的女人翻了一個嫌棄的白眼，補充解釋道：「因應起源者不同，交界地上的魔法有很多種不同型態，像是輝石魔法、死亡信仰魔法、龍雷、癲火、巨人火焰等等多不勝數。」
「一般來說，當魔法或是禱告釋放出去後，就算彈道相同、碰上了，也是相互穿透而去，不會相互融合，自然也就沒有消除或是抵消一說。但是月之魔法是非常特殊的力量，在術法碰撞的時候，會相互融合後再抵消、化解掉，所以看起來就像是被消除了。並且，月之魔法非常強大，大部分的術法都無法跟它等量抵消，所以在相抵之後還餘有大量的魔力，會對敵人帶來傷害。」賽恩頓了頓，「聽說兩位大師的起源魔法也能被消除掉，不過目前為止還沒有機會驗證。」
「這、這麼厲害的嗎⋯」女孩愣愣地看著賽恩。菈妮是神人不好評斷，但是女王⋯竟然這麼強大，也難怪她能夠憑一己之力壓下整個卡利亞家族乃至魔法學院，成為古往今來的第一人。
月之魔法就像蕾娜菈本人，溫柔優雅，卻又強大無比。
艾瑞絲認為，就算所謂的“女王遇見了月亮”這句話真正意思其是被外神的權能加身，類似盲眼劍客承繼了流水妖精之力、以此封印了腐敗女神，但那也得是自身夠強大才能承受得住並且發揮。就像普通人被腐敗感染了會死得很快，瑪蓮妮亞卻能撐很久⋯哪怕沒有米凱拉的幫助，她對腐敗權能的承受度也遠不是普通人能比。
「學院裡沒有人看過公主的月之魔法長什麼樣子，但是根據我們在卡利亞的人所述，跟女王的很像⋯雖然學院跟卡利亞一起打過利耶尼亞戰爭而有幸見識女王的“滿月”，但是讓兩位王室的至高統治者把自己的專屬魔法拿出來讓人研究是不切實際的⋯」賽恩說道，「所以學院關於那兩位的月之魔法記錄很少，說是殘缺也不為過。不過就目前看來，女王的“滿月”跟其他反制魔法一樣，都只能消除掉小範圍的彈道指向性術法⋯此外，據傳，月之魔法對諾克斯人的黑夜魔法一系完全無效。」
「不存在沒有缺陷的魔法，直到現在⋯」
就在賽恩說話的同時，瑟濂已經回過神，她接著問艾瑞絲：「妳知道我們為什麼跟妳說這些嗎？」女孩搖頭。
「為了托普斯的研究成果。」
就在女孩兒低下頭、眼見又要開始感傷的時候，瑟濂說時遲那時快，手臂往女孩頭頂上一伸、狠狠地往賽恩的後腦勺扇下去，示意他速速接話。
「⋯⋯⋯⋯⋯」頭被扇是絕大多數男人的死穴，換了個世界也一樣。賽恩幾乎翻桌撸袖。他用盡了這輩子的理智才忍住沒在小姑娘面前跟瑟濂互毆對罵。
「⋯妳的老師，托普斯非常了不起⋯該用偉大來形容，他的成就不只是成立新教室，未來可能也無人能夠超越、可以徹底改變交界地的命運⋯」賽恩的聲音有些扭曲，幸好艾瑞絲沉浸在悲傷中沒聽出來，也沒發現兩個臭脾氣的魔法師正越過她、惡狠狠地用眼神互捅。
「他也證明了絕大多數魔法師和學者抵死都不願意承認的論點——魔法與禱告系出同源。」想到可以看到全交界地的學究們扯鬍子跳腳，賽恩那顆惡趣味的心早已蠢蠢欲動。
女孩愣愣地，在她這個藍星人看來，魔法跟禱告這些術法都是運用調用大自然中的能量來使用，儘管方式跟型態有區別但本質上是一樣的。原來交界地上的人對此涇渭分明嗎？就像，物理界跟數學界那永不停歇的爭論嗎⋯？
「假如只是單純的反制魔法並不足以成立新教室。」賽恩說道。自從搞清楚托普斯發明的這東西原理之後，兩個人從震撼到著迷。最後，心就大了。
觀星之人最是明白夜空既迷人又危險；那無垠的星月之境既是取之不盡的知識寶庫，卻也寄宿著人類窮盡所有也無法抗衡之力。那股力量透過亙古黑暗而來、籠罩了這片土地，並且幻化成神聖的金色光芒普照大地，迷惑眾生，實則卻是強取豪奪，連神人都無法阻止⋯但是，現在，或許號角已成、黑夜中的星星之火已經點燃？
他們還沒有足夠時間把所有魔法都在托普斯的屏障上試過一輪，但是就目前的測試結果已經足夠石破天驚。
亙古黑暗能夠吸入魔法，但是對禱告幾乎可說是無效。不僅如此，只要魔法速度太快、雖然是指向型但量體或範圍太大，又或是持續時間長的魔法都會吸不完或是吸不住。而且亙古黑暗會開啟、連通到星空中任意的另一端，然而你永遠無法得知另一端是什麼“不可名狀之物、不可描述的恐怖”⋯這點可說是致命性的缺陷，因此亙古黑暗就算不是禁術也沒有太高的研究價值。
但是托普斯的屏障不同。一則它還是新東西、還沒有被危險的力量發現，二則它不存在亙古黑暗的致命缺陷⋯最重要的是，這魔法還只是剛開發出來，尚未經過改良的原始版本！如果加以改良，如果用魔法之境強化，這道屏障是不是能夠成為世上最強大的魔法盾？
那麼，螻蟻般的人類是不是也可以對抗神祇？從此交界地是否可以從神治走上人治？
賽恩跟瑟濂很清楚托普斯的發明不是單純的屏障魔法，而是在本質上就全然不同的學術領域，這會帶來世界性的顛覆，到時魔法學院在這道洪流中會受到什麼樣的衝擊根本無法預測。也因此，很多事情會進入權力的領域、成為複雜無比的政治問題，哪怕這東西的出發點再好、對這個世界上的黎民百姓有再大的助益也一樣，稍有不慎就會惹火上身。
幸好托普斯是個無人聞問的廢石，他所留下的研究在魔法師眼中只是一堆廢紙，而他的死則是如路邊雜草般不值一提。如果學院當前的主事者不是瑟濂一系，他的屍體怕不是也就兩鏟子泥土的事，真要說他們還惋惜那些紙張跟墨水被浪費了⋯多虧如此，才給了賽恩跟瑟濂操作的空間。他們趁著騷亂將這些“廢紙”收到自己手邊，打算跟艾瑞絲好好地討論後再決定該怎麼做。
瑟濂跟賽恩就像是互看不順眼卻又臭味相投、狼狽為奸的壞比好夥伴。
「當他的研究公諸於世的那一刻，就是交界地被徹底顛覆之時。」
賽恩知道太深奧的理論艾瑞絲聽不懂——不是單純的不夠聰明所以聽不懂，而是他觀察到小學妹的思維邏輯跟他們不大一樣⋯或許這就是她身為外來者的區別，於是賽恩儘可能簡單直觀地解釋，「我會用難以超越的成就來形容他的發明是因為，不管是奉還式魔法還是月之魔法都是吸收或是抵消，但說到底那是魔力型態的轉換或是碰撞消除，他的屏障卻是真正地將魔力彈開⋯魔法與禱告都可以。更令人吃驚的是，它不但可以彈開非彈道指向性的術法，就連持續性大範圍的光雨式術法都能彈開。」越說賽恩越是覺得既可怕又興奮，「妳能明白嗎？表面上托普斯發明的魔法是屏障、是學院專屬的反制魔法，實際上它有更大的意義⋯」在未來，或許對抗神才是這個新教室要研究的東西。
「這是跨領域⋯不，這是跨入神之領域的魔法，就連為永恆之城帶來毀滅的亙古黑暗都遠遠不及它。」賽恩眉飛色舞地說著，然而艾瑞絲卻冷不防咚地一聲，把臉埋倒在他的衣袖裡。
艾瑞絲曾跟阿史米親測過亙古黑暗，發現這個魔法沒太大頂用，至少比起使用這個魔法的代價那是遠遠不值⋯但是從科學的角度，她大概知道這個魔法不頂事的原因在哪裡⋯
「⋯因為⋯老師的發明是力場⋯是真正的⋯“拒絕”的力量⋯亙古黑暗的重力⋯根本不夠大⋯」艾瑞絲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又哭了起來，「⋯魔法跟禱告都是能量⋯只是運用的方式不同⋯老師從根本能量論證了魔法跟禱告⋯所有法則系出同源⋯他還論證魔法跟物理⋯都是科學⋯」艾瑞絲在哭出來之前及時把臉栽進了離她最近的賽恩衣袖上，隨著被壓住的啜泣聲，身體起起伏伏地抽個不停，哽噎到話都說不清楚「⋯老師居然⋯發明了力盾⋯就連我們⋯都還做不到⋯⋯我們踏上了月亮⋯用衛星和天文望遠鏡觀測了物理宇宙⋯但是全地球幾十億人都做不到⋯發明控制力場的方法⋯老師的力場⋯是空間扭曲⋯老師⋯老師⋯⋯」女孩失聲痛哭。
賽恩和瑟濂對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複雜的心緒⋯以及探索之光。
「徒弟啊，妳希望怎麼做呢？」瑟濂輕輕地順著艾瑞絲的頭髮，「關於這個⋯力場魔法，為師會把情況跟妳分析清楚⋯接下來要怎麼打算，我們都會尊重妳的意願。」知道瑟濂要說很重要的事，女孩狂哭痛哭後便強忍住眼淚，抬起頭，揉揉腫脹的雙眼，乖巧卻又可憐兮兮地等著老師說話。小模樣看得瑟濂和賽恩又是一陣糾結。
他們真的不想在這破時刻就得逼著傻姑娘去做決定，但是茲事體大，再者她也不可能長留此處，所以話還是要抓緊時間說清楚，這也是為了艾瑞絲好——在她離開學院之前，盡可能多為她爭取思考的時間和空間。
於是瑟濂站在利益與權力的立場，為艾瑞絲分析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大致上是這麼一回事。
托普斯發明的力盾對魔力和智力的要求極低，只要不是掛著鼻涕的傻子就能使用。如果把它附著在戰灰上製成戰技，或許效果會有些折扣，但是很有可能做到幾乎不耗魔力。而這就表示人能不能抗神先不說，至少愚鈍、沒有魔力的凡人也能抵抗魔法。
這也就是說，智力高、能使術法之人對這個世界的資源壟斷即將被打破，他們將不再唯我獨尊，人與人的貴賤之別也不再是有魔力與否。並且在未來的戰爭中，魔力強大的軍隊將無效化，魔法師等等術法使那僅次於神的至尊無上的地位將從此被打落凡間⋯⋯試想，一支裝備了力盾的平民重甲騎兵就能夠把魔法使排除在外，進入真正的物理戰爭，從此交界地上的戰爭型態將永遠地被改變。換句話說，以後魔法師想上戰場得練練身體了，免得身嬌體軟地被人家一拳就揍翻過去⋯總是被明朝暗諷的海摩教室翻身將指日可待。
而當魔法在戰爭中的重要性被大幅將低之後，到時，或許魔法就會被因應在改善民生與社會進步的用途研發，而不只是作為鬥爭的工具。
此外，站在學術研究的角度來說，托普斯的研究已經觸及到神的領域——法則的本質。
法則是宇宙，是“一切”。
所以生與死，也是“法則”。
所以不難想像，托普斯的力場所帶來的影響絕對會讓交界地的根基動搖、產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不管是科研、人文、政治⋯所有的一切。而在這之下，生與死、至高無上的神祇，通通都將被打入科學的領域，成為研究的項目。
於是假以時日，術法決定的階級能被撼動，而人，終能弒神。
在未來，人類的歷史也依舊會戰火紛飛、遍布血腥，但至少，人能弒神，戰爭帶來的毀滅將開出“進步”的果實，迎來真正的新生。
＊＊＊
為了怕橫生枝節，艾瑞絲請求瑟濂和賽恩先不要大張旗鼓，而是私底下偷偷研究托普斯的力場，然後再靜觀其變。而這一點想法與兩人不謀而合——他們必須要有一個契機，才能把這顛覆世界的研究公諸於世，否則在落入水面之前，他們就會化為粉塵消散空中，甚至無法落入水中、激起一絲漣漪。
不僅如此，艾瑞絲把她所知道、關於藍星上的一切都告訴瑟濂和賽恩。天文學、化學、生物學，以及醫學等等自然科學，尤其是物理學中的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女孩太過年輕、所知有限，而且她並不是什麼資優奇才，不過就是個生於網路時代、聰明了點的孩子，所以她解釋得坑坑巴巴，簡直慘不忍睹，愛因斯坦都想跨越時空給她一個巴掌叫她閉嘴⋯幸而頭罩魔法師何其聰明，尤其是魔女和雙賢。光是艾瑞絲提供的這些素材已經讓兩人雙眼發光，巴不得馬上招集身邊的菁英親信、成立研討小組來討論個七天七夜萬年。
然而學術很重要，人際也是。瑟濂雖然是個科研狂人，但她也很珍惜跟傻徒弟的緣分。她沒忘記傻姑娘冒著危險替她奔走、沒忘記托普斯的死對傻徒弟帶來多大的衝擊⋯關於死亡與悲傷，瑟濂從未曾有過如此強烈的情感，所以她無法理解更不可能體會，但這並不衝突她能體諒傻姑娘的悲傷情緒——在這世上，能讓瑟濂有正面情感反應的人不多了，她的傻徒弟是最深刻的一個。
於是瑟濂要求艾瑞絲要常常寫信給她，等去了卡利亞回程，以及去了羅德爾之後，都要回來看她。而且等交界地之旅真正告一段落之後，還要回到她的身邊當她的貼身助理。
⋯看著傻徒弟口中好好好，卻是低著頭、看都不敢看她⋯就像孩子扭扭屁股老母親就知道這是想幹嘛，瑟濂嘆了一口氣，「徒弟啊⋯妳知道為師對學問的研究比較熱衷，要是沒有人提醒，甚至可能會迷失自我⋯妳忍心不管我嗎？」從沒賣過慘的人賣起慘，就算生硬無比也挺有說服力，更何況是賣給一個心軟的傻孩子⋯賽恩翻了一個鄙視的白眼。
聽到老師這麼說，女孩連忙抬起頭，急巴巴地想否認怎麼可能會不管老師⋯卻又說不出口，因為她的確是打定了主意以後不再聯繫的，於是矛盾和為難的情緒讓她又慌又歉疚又難過，一張小臉哭唧唧地皺成了團，委屈又可憐。
瑟濂將傻徒弟抱進懷中安慰，而於此同時，她伸出腳踹開了原本打算趁機靠近小姑娘的臭猴子。瑟濂皺著眉，像是看髒東西似的眼神、嫌棄地看著賽恩。
「⋯⋯⋯⋯⋯」行，挺好。
賽恩橫著眉抽眼角咧嘴角，彷彿土匪要發難、像是黑道將火拚⋯然後硬生生地吞回肚子裡之後也有樣學樣、僵硬地賣起慘來。
「不⋯不只是她，妳還有我啊⋯」賽恩真情流露，成功地把小學妹的注意力引了過來，「雖然目前的情勢大致底定，但是我們的人手不足，能完全信任的人更是寥寥可數⋯妳學長人單力薄，離開海摩又那麼久了⋯現在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隨便兩個大男人就能把我堵在牆角痛毆一頓⋯」賽恩嘆了一口氣，「要是有人意圖不軌，藉機往我背後捅刀⋯妳學長就沒了⋯⋯」
女孩慌慌張張地揪著賽恩的袖子，嘴巴張張開開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眼淚流個不停。她怪自己淺薄，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卻沒有考慮到別人、忽略了的確老師跟學長的立場如履薄冰⋯所以她究竟該怎麼辦？女孩在愧疚的情緒之中覺悟到自己沒有權力任性，不能只顧著自己覺得丟不丟臉，學長跟老師的安危更重要，而且老師她⋯托普斯老師的悲劇不能再一次了。女孩淚流滿面，但她沒有說話，而是一下揪著賽恩的袖子猛點頭，一下轉頭揪著瑟濂的袖子猛點。
⋯然後瑟濂想吐。
她努力壓著會厭，害怕稍有不留神就會吐出來，她甚至有股衝動要甩賽恩兩個巴掌來轉移注意力⋯讓她噁心到忍不住想吐的元兇是這隻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猴子，憑什麼不能討點身心補償，是吧⋯
「那些人都不知道你們的處境有多難⋯」女孩抽抽噎噎地努力擠出話語，「尤其是學長，好可憐⋯為了要在學院活下去，拚盡全力讀書⋯往上爬⋯肌肉都流失⋯人也變得那麼憔悴⋯又瘦弱⋯⋯」女孩兒此時已經把賽恩當成是癱瘓二十年，全身肌肉流失殆盡、連叉子都舉不動的骨架子，厚屎糊眼般的濾鏡讓她完全忘了這是一年前才一起打死亡鳥的海摩大漢。
「學長⋯有一天你一定能開創自己的教室⋯一定能的⋯你要多吃飯⋯不要落單⋯⋯」女孩兒泣不成聲。
⋯不⋯徒弟啊⋯廢石是原石，但妳學長就真的只是猴子⋯再說他的教室頭套形象是什麼，猴子嗎？還是刻他的臉，戴上去之後結伴而行結果人家以為山賊要下山搶劫屠城了？
瑟濂覺得，傻徒弟對賽恩有這麼高的評價，他應該是可以安詳地去死了。
＊＊＊
在瑟濂和賽恩的堅持下，艾瑞絲又在學院裡休養了兩天才離開。而這兩天，瑟濂跟賽恩就輪班陪著她，生怕自己一個注意力轉移就神遊學術研究的仙境去、回過頭又不知道是多久之後⋯他們再禁不起這樣的意外了。
離開魔法學院後，艾瑞絲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真正的緩一緩情緒⋯她愛著老師和學長，想時時和他們待在一起、願意為他們付出所有，也自卑地為認自己無恥地貪戀著“家人”的關愛。但是直到發生了重大的創傷時，女孩才發現原來孤獨感早已寫入她的血肉、成為靈魂的一部份——孤獨讓她感到熟悉⋯以及某種扭曲的安全感。
艾瑞絲在門前鎮的深處找了間不算太破敗的廢屋，想在這裡待上半天，整理一下情緒後再出發。
透過窗戶照進的日光，艾瑞絲拿著托普斯留給她的卷軸原版。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上面的文字，小心翼翼地將臉別開了點，不讓淚水滴在紙張上。片刻過後，女孩將卷軸收起，接著將背包中的東西倒出來整理。忙碌是最好的忘卻藥。
突然一個小東西掉了出來，在地上發出聲響。艾瑞絲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之後，淚水再次奔流。
——蒙格溫的騎士勳章。
艾瑞絲將它拾起後握在掌心裡，又是一陣哭哭啼啼。她拿不定主意究竟要留下它，還是拋下它，將勳章留在此處⋯讓過去成為真正的過去。
然而女孩哽咽的太厲害了，手也不自覺地用力，以至於當她發現自己的手被勳章給劃破而流出的鮮血沾染到勳章時，視覺和空間感已經開始產生奇異的扭曲。而這種扭曲感她曾體驗過——在觸發傳送門的時候。
死定了。
這是女孩的最後一個念頭。
Notes:
托普斯的力場讓我想到力場的起源者Michael Faraday，這位連愛因斯坦都覺得他牛的巨牛人。其實托普斯跟他的經歷挺像（Michael Faraday任職於英國皇家學院，雷亞盧卡利亞也就大神考究過，是Real Caria Academy，及皇家卡利亞魔法學院之意），只不過托普斯的人生路比Michael Faraday還要更加孤寂許多。
月光在宮崎英高的作品中一直都是引導般地存在，但是當人們心中有太強烈的欲望或是主觀認知時，就會忽略掉，又或者是說看不見那道指引的光芒。例如黑魂3的妖王和血源的路德維希。
「 妖王歐斯羅艾斯隨著自己的執著追尋月光，不過卻連一眼都沒能看見。」——黑魂3的月光大劍文本。
「啊，原來你一直與我同在。我真正的導師，那股引導我的月光。」——血源的路德維希在以獸化之姿被獵人擊倒之後，他一直背著的月光大劍淨化了汙穢的血池，也讓路德維希再次看見引導而說的話。最後他重拾身為騎士的自尊、明明實力會削弱仍堅持要以人類的姿態與獵人戰鬥。
身為教會的第一騎士，要說路德維希不知道教會在幹什麼好事我個人是不信的。再說就算先前不知道，漁村事件之後呢？
所以他就是個執迷不悟的睜眼瞎，會忽略掉引導的月光也是理所當然。
Chapter 153: 你是否聽到羔羊在尖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絕大多數的時候，艾瑞絲的夢境就像默劇，就算有人說話也是只有口型而無聲。但令她想不到的是，蒙格溫王朝就跟她的夢一樣安靜，就連環境音都少有。
明明蒙格溫就在諾克隆恩境內，明明它們同處一片星空下，諾克斯人的永恆之城如同深遂的星夜，冷冽又溫柔、令人傾慕神往卻因自慚形穢而不敢觸碰。蒙格溫則是血火同源的奈落之底。
如果說諾克隆恩是謐靜幽玄的永夜之國，蒙格溫就是落魄詩人筆下的失樂園。
不管是初來乍到還是走遍全境，蒙格溫王朝每一處景象、每一個角落長得都一樣。
隨處可見遍布血池與岩石，彷彿整個世界是只有紅與白的無聲之境，空氣中瀰漫著難以言喻的氣味——無數不同物種的腐屍爛木與膿瘍、排泄物等等世間最骯髒之物浸泡在永不枯竭的血池裡。世上再找不到任何一個地方有這樣的味道，那是來自地獄，糜爛的死亡氣息⋯就是腥紅腐敗的真菌都遠不能望其項背。
別的不敢說，至少在味道這件事兒上，腐敗女神與無形的真實之母兩位外神的勝負已定。
一般來說，真菌的氣味強烈，更別提是帶著外神權能的真菌。當它混合著腐敗味道的時候，那味道真的⋯用“令人窒息”來形容都算詞窮了⋯別人不敢說，至少對氣味敏感的艾瑞絲頂不住。
但是靠著魔法跟藥物舒緩，艾瑞絲勉強還能行走在蓋利德的土地上⋯也就這樣了，那已經是她忍耐的極限。也是因為如此，每次到了薔薇教堂她總是忍不住嘔吐感。就算習慣了梵雷身上的味道，她在教堂裡也只能做到不吐出來，那還是使出了憋到腦溢血的洪荒之力忍耐的。
所以當艾瑞絲被傳送到蒙格溫王朝裡，別說及時放個魔法還是塞個清心明目丸啥的，她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周圍環境、來不及害怕或是警戒，直衝腦門的氣味已經讓她止不住地開始嘔吐。
她被傳送到一個破落得像是文明遺跡的石砌大殿門口，四周安靜無聲、沒半個活物的身影。門外景色單一，遍布巨石與少的可憐的植栽。不遠處的地面開始便是看不到邊際的血色液體⋯波光粼粼，也不知道是血灑遍土地，還是真的是個池子，又或者是類似利耶尼亞中部地層下陷成了沼澤區，只不過在這裡是被填滿了鮮血、成了鮮血沼澤。腥臭濃稠的池子裡有什麼東西載浮載沉，但在這個鬼地方也不好說到底是不是活物⋯
女孩跪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吐，她邊吐邊顫抖著手放魔法和禱告舒緩但還是在吐，尚未起效用的術法讓她吐到涕淚其流、胃也抽痛不已。女孩痛苦地在這無法控制的反射動作中，試圖去掏點藥丸來加強輔助一下。
就在她吐到產生幻覺，覺得胃就要被翻出來的時候，背後傳來了曾經熟悉、她既想聽到又不想聽到的聲音。
「妳終於願意來見我了嗎⋯我親愛的。」
男人走路時衣服摩擦與搓揉雙手的動作，傳來了“沙沙”的聲音，「我可憐的小羊羔⋯一定很難受吧？別擔心，我會帶妳走，我們去外面住⋯身為王朝的重臣，我其實不該這麼做，但是妳不一樣⋯雖然妳解除咒血讓我很為難⋯也有一點生氣，不過我想了想⋯倒也未嘗不可⋯至少，妳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來王朝了⋯哎呀，我怎麼可以這麼說呢⋯」
隨著這自言自語似的碎碎念，男人越走越近。隨著他的步伐，地面上發出了黏膩的液體被重物擠壓輾過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妳終於原諒我，太好了⋯也不枉我把涅利烏斯跟艾琉諾拉弄死⋯喔對了，艾琉諾拉我只下了一半的手，真正奪去她性命的是那個⋯記得是叫尤拉⋯對吧？妳看，對妳不禮貌的人，我讓他用自己的賤命來賠罪⋯妳的願望我也幫妳實現了⋯噢噢⋯不只是妳⋯尤拉，他的願望也實現了⋯他可是含笑而去呢⋯⋯」
「我通過妳的考驗了嗎⋯親愛的⋯？」
艾瑞絲顧不了自己臉上狼藉一片，她驚駭地轉頭。然後她看見了讓她更驚駭的畫面，讓她一時失語，甚至連尤拉的事情都忘了問。
她從沒看過梵雷是這副德行。
一直以來，梵雷給她的印象就是衣著上看來有些不修邊幅，但是衣袍底下的他除了頭髮有點蓬亂、有點鬍渣，整個人倒是打理地挺乾淨，神態有些滄桑和疲倦但整體也還像模像樣⋯想想蒙格溫這前所未有噁心的破環境、他那忙成狗的破工作，艾瑞絲對他的外表形象很能諒解，甚至他已經比⋯別說是交界地，就是藍星上比他骯髒邋遢的男人多了去了。
但是眼前的梵雷⋯他的衣服更髒了，滿是血跡的白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面容就像毒癮患者，膚色慘白如紙，臉頰與眼眶凹陷發黑、雙眼無神，滿臉鬍渣凌亂、長度不一，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和瘀青，手上、臉上⋯
艾瑞絲說不出話，只一個勁地猛流淚，但其實她也分不出這是悲傷的淚水，還是嘔吐造成的生理性淚水。
曾經的戀人久別重逢，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堪。
梵雷在她跟前蹲了下來，以身上的披巾溫柔地為她抹去滿臉的鼻涕眼淚，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像，又回到了兩人相互依偎的日子裡。墮入奈落的惡鬼退去貪嗔癡的猙獰，重現人身，靈魂回復平靜祥和的本質。然而披巾上強烈的腐臭味衝得艾瑞絲又是一陣壓不住的反胃感，她別過臉、用力乾嘔了起來。但她的腹中已經沒有絲毫殘渣可吐，就連酸水也吐光了。
「我們走吧，我親愛的⋯我帶妳去見大人⋯大人心中滿懷著愛與寬容，只要妳真誠地認錯，他一定會原諒妳⋯當然，我也會幫妳說話。有我在，妳不用擔心。」男人溫柔得彷彿在情人的耳邊呢喃。他身在污濁、眼神卻如此清澈⋯就連瘋狂也是如此純粹。
在蒙格溫，心軟是最要不得的特質，但是男人願意為她破例，誰讓她是⋯
「抱歉⋯」
艾瑞絲一把握住梵雷正為她拂開額前亂髮的手，眼中是道不進化不開的哀傷，淚水不停劃過她的臉龐，「我不能跟你走⋯現在跟以後都不行⋯抱歉⋯⋯」
「⋯為什麼呢⋯我做的還不夠嗎⋯我的誠意⋯還不夠讓妳原諒我嗎⋯」男人也流出了淚水，憔悴感讓他彷彿一尊瓷器般脆弱而易碎。兩個同樣殘缺的靈魂曾在寒冷的黑夜裡相互依偎，現在卻必須分道揚鑣，成為求而不得的愛⋯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而關於“原諒”，無論是不是艾瑞絲心中所想，其實她都不曾責怪過梵雷。不管是強迫她咒血加身，還是在她最落魄潦倒的時候除了指路外就沒有任何作為，這都不是他的錯⋯⋯是不是自我麻痺先不說，梵雷是真的覺得加入蒙格溫是好事，對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見死不救也是這危機四伏的破世道下正常的作法，他何錯之有？
「⋯我發誓從來沒有怪過你，不管是什麼⋯」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跟我走⋯妳不愛我了嗎⋯？」男人將被執住的手往自己的臉上帶，讓執住他的那隻手滑過臉龐。他輕輕地嗅聞那隻手，神情陶醉、充滿了扭曲的迷戀。
「因為我們想走的路不同⋯我們的“道”不一樣⋯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梵雷乍然暴起，一把甩開艾瑞絲的手，態度咄咄逼人卻不是讓人感到壓迫，而是無盡的悲傷與悲哀。他不是笨蛋，心裡很清楚艾瑞絲的確接受了他，卻從未接受過蒙格溫。自己為之傾盡的一切被否定，梵雷不可謂不傷心難受。沒有人能想像他經歷過如何痛苦糾結的心理鬥爭，但最終他還是讓步了，覺得不接受就不接受吧，他對她的愛足以包容不同的價值觀，兩人一起在外面生活就是⋯直到咒血被單方面解除。
他怎麼也不明白，心心念念地做了那麼多，換來的就是這樣嗎？這不是他該得到的結果！
先前放的術法跟塞進嘴裡的藥物開始起了作用，艾瑞絲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減退了好些，她趁著梵雷放手的空檔大大地往後退去。而此舉更是惹怒了梵雷。
「⋯妳打定了主意要離開我是嗎⋯妳一定要離開我⋯是嗎⋯妳這個始亂終棄的騙子！」梵雷站了起來，接著撲身上前。
說不好是兩人的距離太近，還是心中有著什麼樣的考量，梵雷沒有使用武器或禱告，而是徒手肉搏。精神狀態不穩定而嚴重內耗的他有些虛軟無力，對腹部與顱顏的攻擊力道都不足以切斷一個正常成年人的動作。然而此時的艾瑞絲不是“正常的”成年人，她吐得太厲害了，再加上如影隨形的惡臭味讓她頭痛欲裂，所以梵雷那鱉腳的肉搏和擒拿術便已將她死死地壓在身下。
梵雷跪趴在艾瑞絲身上，他的手指伸向女孩的臉龐，指頭上的傷口裂開了，滲出泊泊的鮮血。他以血在艾瑞絲的額頭上畫出三叉咒印。
「我說過⋯妳就是死了也別想擺脫我⋯是妳先招惹我的⋯」男人笑著說道，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女孩的臉頰上。
梵雷專心地畫著咒印，末了他很滿意心愛之人在同樣的部位有著與他同樣的印記。他的眼神癡迷，盈滿了慾望與破碎感，卻又顯得如此純粹⋯乾淨，彷彿只遵循本能渴望而不知世事的嬰孩。
就在梵雷鬆懈的電光石火之間，艾瑞絲握緊左拳、狠狠地朝他下顎猛力一擊。手指虎造成的骨裂帶來劇烈的疼痛與大腦受到震盪，讓梵雷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接著艾瑞絲用膝蓋將梵雷的身體頂開後反身壓在他身上，右手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際的短劍朝下刺去。黃銅短劍深深地沒入梵雷的胸口，在距離心臟釐米之間的差距，大量鮮血湧了出來。
唯有瘋狂能阻止瘋狂。
「⋯啊⋯妳這個⋯狠心的女人⋯」便是擅於啜飲疼痛、將疼痛與愉悅畫上等號的男人，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他隨即又舒展了開來，笑著說道：「妳就只會⋯傷害我⋯是的⋯就是這樣⋯⋯殺了我⋯殺了我吧⋯」在將梵雷反身壓制的時候，他的後背撞到石頭，傷到了肺。鮮血從他的口中溢出，但他眉頭再沒有一絲緊簇，而是笑得扭曲無比。
梵雷一把握住艾瑞絲執短劍的手，流著眼淚輕笑道：「殺了我⋯或許我能成為骨灰⋯到時候⋯妳想去哪我都會跟著妳⋯我們不再⋯道不同⋯⋯我說過⋯不管我死⋯還是妳死⋯都別想擺脫我⋯」
艾瑞絲的視線已被淚水模糊，但她沒有放開手。
「⋯強者凝視弱者，人類凝視羔羊，神祇凝視人類⋯你說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在覬覦的視線下，羔羊迷惑又沉默，直到屠刀落下，牠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於是牠們尖叫、哭泣，但牠們沒有能力反抗，依舊逃不過屠夫的刀⋯你總叫我小羊羔，是因為在你眼中，我是迷途的羔羊、還是待宰的羔羊？」
「⋯其實，你聽到羔羊的尖叫聲了⋯對吧⋯」女孩哭到雙眼模糊、泣不成聲，「⋯是啊⋯你出生農場，你在交界地遊走了這麼久，你被迫進入蒙格溫⋯你看過這麼多、親身承受了這麼多⋯你怎麼可能聽不到⋯⋯我不怪你對我做的那些事，但我曾想過為什麼你對我帶來了那麼多痛苦，我卻還是這麼輕易地就接受你⋯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受害者情結，那麼究竟是哪一點吸引我⋯是你對我的無微不至，還是⋯你我都是羔羊⋯？」
「你說你愛我，但你到底愛我什麼⋯你貪圖我什麼？從來不曾得到的情感跟認同嗎？你是真的打從心裡認同蒙格溫、不帶有一絲一毫的自欺欺人嗎？你是想拯救我，還是兩隻羔羊在屠刀下互相依偎、相互欺騙對方一定能被拯救⋯？」梵雷太過沉迷在兩人之間的風花雪月，他們從不曾針對價值觀討論過——在艾瑞絲眼中，這何嘗不是一種逃避？但她也軟弱，也逃避，也不想傷害彼此，所以她也閉口不言。
「你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認同蒙格溫，為什麼不能跟你走⋯因為在我心中蒙格溫不是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而是外神以鮮血、火焰與汙穢統治的夢靨國度⋯這裡，鮮血王朝，是身生為人者最深層的噩夢⋯鮮血王朝裡的羔羊就算還活著也早已渾身血色通紅。」疼痛帶來成長，在托普斯死亡後，艾瑞絲彷彿是一夜長大的孩子，變得更加決絕。她無法再欺騙自己委婉看待這片土地上的種種⋯再說，兩人已經鬧翻了不是嗎？都生死相搏了還有什麼實話不能說呢？
梵雷想反駁艾瑞絲的話，他不能忍受有人如此汙蔑他所為之付出一切、這充滿愛的王朝，但是他想到那些已感染進化成為紅色的白金之子⋯最終梵雷說不出半個字，他的淚水悲傷又苦澀。
「⋯我想試試，是否能讓羔羊不再哭泣⋯不是只抱住一隻羊往外逃跑，是真正的幫助牠們所有⋯我想拯救自己⋯」艾瑞絲鬆開握住刀柄的手，接著對梵雷張開了掌心，「⋯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離開你⋯⋯」本來她就不想分手，而是不能與太過危險的“道”並肩而行。她只是一個見識淺薄的肉身凡胎，沒有把握能不受其他外神影響⋯這不是她個人的事情。
然而同樣地，也是在這鬆懈的一瞬間，梵雷躍起身，他一把掐住艾瑞絲的脖子並將她反壓，兩人的情勢重複且對調了過來。他不顧傷勢，無視胸口上的刀，另一手也搭上了女孩的脖頸。在他一點一點用力的同時，淚水不停地劃過臉龐。
「妳不愛我，對嗎？妳根本沒有愛過我⋯我就不該救妳⋯不，我該殺了妳⋯殺了妳，妳就不能糟蹋我，不能傷我的心了⋯」梵雷不停地喃喃自語，又哭又笑地神態癲狂。他將破碎的身心赤裸裸地展現在他人眼前，但與其說是梵雷藉此在告訴別人“我也會受傷”，如此的舉動卻更像是邀請人引發內心的殘虐慾望——請來傷害我。
幸好，他愛的人是個從裡到外的軟妹子。
艾瑞絲咽喉被壓住，喉嚨、肺臟與頭部的疼痛感逐漸加劇，她脹紅了臉卻沒有掙扎——本能反應她該拼命掙扎的，但是她強忍住了，因為混亂中的她不確定到底應該奮起搏一把，還是乾脆放棄、把命賠給他。反正，當初如果不是梵雷指路，她也不可能活得了，這條命要說是梵雷幫她續上的也不為過。
就在艾瑞絲意識逐漸飄離，她也覺得算了、就這樣吧⋯的時候，她脖子上的壓力消失、又能呼吸了。本能驅使她大口大口地喘氣。
「⋯妳就是欺負我心軟⋯妳只會糟蹋我⋯啊⋯妳看不起我⋯對吧⋯⋯」梵雷跌坐在地上痛哭接著大笑，他恨自己獨獨對這個女人狠不下心，明明人家能毫無顧忌地傷害他不是嗎？梵雷的情緒暴起暴落，下顎與胸口的疼痛在狂亂中幾乎麻木，插進身體的刀因為他不停亂動而持續流血，他的精神逐漸跨入解離邊緣，尤其是在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人也越來越虛弱之後。
「妳真的以為我只是個和善的好人嗎⋯我要讓你好好體會⋯瞧不起人的代價⋯」癲狂的精神狀態讓梵雷不在乎自己已經失血過多，執念讓他起身向艾瑞絲爬去，口中念念有詞，「⋯蒙格大人⋯蒙格大人⋯請您賜予小的，那股力量⋯那股您應承的力量⋯⋯」
聽到梵雷在向蒙格祈求力量，艾瑞絲從悲傷中瞬間回神。她如臨大敵、全身緊繃，拼命地伸手去搆滾落到一旁的魔法杖，想著要用哪種魔法來應對⋯他這副德性還頂得住重力石嗎？總不能拿亞茲勒的彗星砲噴他吧。
就在艾瑞絲奮力思考的當下，梵雷突然停了下來，從方才的癲狂變成不可置信的質問與哭泣，「⋯蒙格大人⋯小的已經竭盡全力⋯蒙格大人，求求您⋯⋯蒙格大人，您為何⋯為何保持沉默？」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艾瑞絲已經決定方案——物理攻擊吧，魔法杖的本質就是根木棍兒不是嗎⋯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黑暗中閃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白面具，掄起手上的凶器往梵雷後腦杓就是一棍，然後梵雷就沒了聲息。
反正誰的木棍不是木棍呢，是吧？
「⋯⋯⋯⋯⋯」悲情戲戛然而止。這有如荒誕派戲劇的發展，讓艾瑞絲愣住了。她不知道梵雷駕鶴歸西了沒⋯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眼前的陌生男人，是重力石還是彗星砲？
男人看到褪色者雙手緊握魔法杖，臉上緊繃的神色那叫一個蓄勢待發，他深覺弱小又無助的自己肯定頂不住一下不管是哪種魔法，於是便連忙丟下棍子，雙手高舉作投降狀、急巴巴地開口喊道：「別傷害我，我沒有惡意！」
對方首先表態，艾瑞絲也就放棄攻擊，但她仍死緊地握魔法杖。
男人抓抓頭，隨即想到自己帶了面具和頭巾，於是又把手放下。儘管沒看到臉，但能感覺到他的侷促和窘迫。
「我⋯我帶你們出去吧⋯」男人說道。他蹲下身，研究該怎麼處理梵雷。是要先止血拔刀，還是直接扛人帶到外面再行醫療。
艾瑞絲嘴巴開開合合好半晌，才終於找回言語，含蓄地問著眼前是什麼情況。
「⋯其實，他做了什麼大人都知道⋯」男人的口氣溫和，他嘆了一口氣，說出了原不可能在本人面前說的話，「在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個人都有用⋯每個人也都能被取代，不存在非誰不可。第一個純血又如何？在三位大人的力量與權能之下，人類只是螻蟻，妳會去在乎一群螻蟻裡是哪一隻最先走到妳跟前嗎？或者說，妳分得出螻蟻之間的區別嗎？牠們在妳眼中難道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妳會在乎牠們長得不一樣嗎？」一連串的問句，顯示眼前的男人腦子再清醒不過⋯至少他不自欺欺人。
「真要說的話，醫生怎麼可能會比戰士重要呢⋯」
男人又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先療傷好了，免得人醒來又躁動，那怕是真的會失血過多而亡。
＊＊＊
在艾瑞絲的請求下，帶著白面具的男人把梵雷扛到離薔薇教堂有段距離的一棵大樹下放著。
——希望有一天，羔羊能停止哭泣。
男人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走了。
艾瑞絲守在梵雷身邊，樹蔭下很涼爽，她也靠著樹幹稍作休息。
大約過了半天，梵雷醒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棵大樹下⋯從入目的景觀與遠處飄散來的氣味判斷，應該是在薔薇教堂附近。
身上有傷，又歷經過一場狂亂的精神狀態，梵雷感到很疲憊，強烈的空虛和失落感席捲了他，以至於，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邊守著他也無法讓他感到欣喜。
他坐了起來。
艾瑞絲本來還覺得尷尬，想著該說什麼才好，一看到他坐起身就顧不了那些，連忙想阻止。但是梵雷一反常態，沒有理會她的著急與關心。他沉默了片刻後，說出了狀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語。
「妳知道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嗎？」
然而艾瑞絲聽懂了。
原先準備的千言萬語全堵在嘴裡又吞了下去，艾瑞絲呼吸稍窒了片刻後，誠實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不存在完美的世界，人類也配不上這份完美，因為人類本來就是帶著瑕疵的物種，完美的⋯世界，最後只會成為一場史無前例的毀滅性災難。」
人性的本質注定是反烏托邦，交界地的生靈也不是伊甸園的子民，而是崩毀坍塌的混亂之境——巴別塔之民。
「我沒有天真到以為有完美的律法，也不是認為停止哭泣的羔羊從此高枕無憂、幸福永生。我只是希望牠們能迎來自然的生老病死，而不是生在羊圈中、在屠夫的刀下尖叫，流血⋯失去生命。」
「妳走吧。」
梵雷撥開了艾瑞絲試圖攙扶他的手。
「可是⋯你已經⋯」回不去蒙格溫。女孩嘴唇蠕動了幾下，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她的無聲既是委婉，也是訝異梵雷的態度。不過無妨，梵雷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笑容悲涼，「我沒有要回去。」
「那⋯」女孩伸出的手依舊沒有放下。
「⋯妳走吧。」梵雷說完這句話之後強撐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艾瑞絲跪坐在原地，失聲痛哭。
Notes:
綜合羔羊在聖經與在湯瑪斯．哈里斯（沉默的羔羊作者）筆下所各自代表的意涵，以及法環的背景設定，梵雷稱呼阿褪小羊羔其實很讓人玩味。
Chapter 154: 風從何處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人的意志既堅強又脆弱，堅定不移與全面潰堤，僅在一線之隔。
艾瑞絲只是一個承平年代出生長大的孩子，人生中最深的傷痛是被至親拋棄、受過最嚴重的外傷是騎單車摔破皮。她無法承受黑暗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後又被按熄——與如師如父的人死別，與彼此互為庭燎之光的人用最不堪的方式分道揚鑣。她沒有鋼鐵的意志，她無法承受這些。
離開門前陣大約走了幾哩路之後，艾瑞絲再也撐不住，她倒在一個乾涸的泥坑裡。
坑不深，硬化的泥塊碦得她有點痛。她勉強把自己翻了身。
幽藍的夜空中，黃金樹的光芒灑落大地，有時候會有較大的光點落下。聽說，那是神的恩澤化為賜福的光芒；空氣中瀰漫著濕泥混合腐葉的氣味，以及少許花香；叫不出名稱的昆蟲和小動物藏身樹叢中，窸窸窣窣的磨擦聲響與鳴叫聲，共譜成一首大自然的樂章。
乍看好像很美好。
在藍星人眼中，這片土地上的某些自然景觀很不自然，比例令人費解——巨大到充滿壓迫感、彷彿要把這顆星球壓垮的月亮，以及通體散發金色光芒的黃金樹，還有小到惹人發噱、像顆小夜燈似的太陽。
當然，現在的艾瑞絲或多或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月亮與黃金樹在某種看不見的能量場中相互傾軋，太陽暫時落敗而遠離。但它蟄伏、等待，潤物細無聲地滲透，隨時準備東山再起，加入這場應許之地的爭奪大戰。
——隨便吧，都無所謂了，艾瑞絲想著。
夜晚的交界地危機四伏，無數野生動物與魔物隱身在這片夜色下，牠們什麼都吃⋯哦，還有比魔物更可怕的東西——人類。
不過艾瑞絲已經不想那些了，都隨便吧，被吃就被吃了，遇到壞人就同歸於盡吧。
儘管有著遠大的夢想，但她又不是救世主，不過是一隻拚了命想要把羊圈柵門頂開的羔羊⋯做不到就做不到吧，畢竟，你能對一隻羊有多大期望呢？期望艾爾登的王座上坐著一隻羊嗎？
想到那樣的畫面，女孩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但那笑容轉瞬即逝。
因為⋯
艾瑞絲躺在坑裡，淚水泊泊流出，落入了乾涸的土壤裡。
在這片土地上，人若執念不散會成為失去了神智、終日呢喃的地縛靈，而執念更深、本身能力也較為強大的人則會化作交界地特有的能量型態，“骨灰”。
那麼，為什麼托普斯他沒有化作兩者中之一？因為沒有遺憾了嗎？為什麼沒有？
他還沒有親眼看到新教室的成立，還沒有看到雕成自己面容的石頭頭罩，還沒有看到無數魔法師爭搶著要考進他的教室、戴上光頭鬍子造型的頭罩，尊稱他“大師”，聽他述說著“當初為師曾用魔法換十個盧恩”的奮鬥故事⋯還沒有看到她結束這趟苦難之旅，安身立命⋯將羊圈的柵門頂開。
為什麼他沒有遺憾呢？
艾瑞絲的身體動不了，意識逐漸模糊，唯獨眼淚越來越洶湧。她對英格威爾他們感到抱歉，但是她真的⋯還有梵雷，她也很抱歉。她害怕被人辜負，卻親手辜負了好多人，從身到心。明明他們都那麼真誠地待她、信任她，但是她竟然這麼任性，說不幹就不幹了。
⋯啊⋯還有⋯騎士先生說不久後就會來找她⋯可是已經過了個把月了呢⋯⋯算了，都無所謂了，本來“承諾”在很多時候就只是鏡花水月，更何況他是身負要職的御前騎士團團長⋯是她自以為是了。
妄想兩個男人與她能有好的因果，她太無恥了。
在眼睛閉上前的最後一刻，浮現在艾瑞絲腦海中的，是托普斯蹲在寧格姆福的小屋門口洗木盆。他笨拙的動作洗得自己衣服也一身濕。看到艾瑞絲回來，托普斯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意外和驚喜。男人笑容慈祥地張開雙臂，迎接歸巢的倦鳥。
＊＊＊
艾瑞絲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不⋯不僅是聲音，連那支支歪歪、令人拳頭發癢的怪腔怪調也很熟悉。
她轉向聲音的來源。
果然是帕奇⋯⋯跟涅斐麗。
只見涅斐麗面無表情地揪住帕奇的衣襟前後搖晃，那搖動的幅度之大，差不多就是死亡重金屬樂團在台上表演時的那搖法。帕奇被搖得哀嚎不止又掙脫不開，只能哭爹喊娘地不停求饒，差點沒涕淚其流。
——這逼又坑人了吧。這是艾瑞絲第一⋯唯一的想法。並且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那個“吧”只是修辭的一種。
發現艾瑞絲醒了，兩人都停下了動作後朝她靠近。
涅斐麗開門見山地說了說現況的前因後果，像個正在開會做簡報的上班族。
透過涅斐麗平舖直述的描繪，艾瑞絲明白了緣由——兩人正在交易，而她昏倒的地方就在他們附近。彼時涅斐麗發現這逼坑了她後便揪住了他，於是帕奇使出了轉移注意力大法，想藉由聽到的動靜來脫身。然而涅斐麗卻是揪住他後將他整個人拖著往前走，算是抓著這逼也完全不影響她查看動靜。
⋯好吧，艾瑞絲跟涅斐麗和帕奇之間各自有著些情深緣淺、感人肺腑的因果，於是兩人在不和諧的氣氛中卻是有默契地決定一個扛人一個扛包、把她帶到附近的廢屋裡再說⋯最主要是，反正也逃不掉不是嗎。帕奇先前曾在別處見過涅斐麗，那時他遠遠看到她在跟靈體互動⋯是一隻看起來前所未見兇猛又超有氣勢的大老鷹。根據交界地的所見所聞，帕奇研判這應該是所謂的“骨灰”。
所以總之那也就是說，都見到熟人落難了還跑，這女人肯定會更生氣吧？在這種情況下被她抓住了肯定十死不生吧？那還不如乖乖跟上，好好表現好好道歉⋯不屈不撓的帕奇也是能屈能伸的超彈力帕奇。
然而看到艾瑞絲這副慘狀，就是白目如帕奇也只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成了三七步，眉頭深鎖但終是什麼話也沒說。
只是這麼安靜下去也不是辦法，朋友救了妳，那妳也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悲春傷秋迎風落淚是吧⋯艾瑞絲隱去了不該說的細節，緩緩道來最近的遭遇。
「⋯我不是真的希望老師執念不散，只是⋯我不理解為什麼他⋯真的沒有任何遺憾嗎⋯」艾瑞絲躺在床上，淚水再次奔流。她的心境很複雜。她不希望托普斯放不下卻也不理解他為什麼放得下，她釐不清自己的心情⋯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想，他一定很信任你們。」涅斐麗沉默片刻後說道，「他知道學院會接替他的研究成果，發揚光大⋯基礎完成，後面就不勞他費心了⋯我不清楚他發明的是什麼，但是他知道這已經足以保護妳，只是他撐不下去了⋯我相信他一定有遺憾，但這份遺憾並沒有強大到成為執念。」
聽到涅斐麗的話，艾瑞絲哭得更厲害了，她雙手掩面，哭到哽咽，「⋯可是學院對他那麼壞，他為什麼、為什麼這麼相信他們⋯⋯」
「因為學院裡還是有對他好的人。」
想把地圖跟鑰匙交給他，卻死在路邊、死在龍窩裡的人；願意為他擔保，讓他享有低階魔法師作夢都不敢想的特權的人。就算他的研究爭議太大而被擱置，但是只要被發明出來了、存在了，就算被塵封被藏起來，當這個世界走到盡頭，彼時所有一切勾心鬥角、人際倫常，整個人類社會都要毀滅的終末之刻，這道塵封的希望之光一定會現世，用來拯救這個即將化為灰燼的世界。
女孩坐了起來，放聲大哭。
涅斐麗坐到床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我想讓羔羊不再哭泣⋯老師⋯卻只想著讓我不再哭泣⋯」
涅斐麗沉默了很久，很久。
「記得嗎？我曾說過小時候看過弱者慘遭蹂躪、掠奪、殺害的人間煉獄⋯」涅斐麗雙眼望向殘破不堪的牆壁，無數次跌入那血與火的回憶。「他們笑著討論要用大石頭把我們砸成泥，還是用長矛從下體刺入、從頭頂穿出⋯也有人提議可以在我們身上多開幾個洞來玩，不想排隊等就分成幾塊，反正看得出是在人身上的洞就好⋯⋯那個人⋯就在“審判”即將落下的時候，他剛好經過，對我施捨了“心軟”⋯只有我⋯⋯」涅斐麗閉上雙眼，「他讓百智爵士扶養我，並讓我冠以他的姓⋯⋯他說等我長大了，如果想要找他復仇，他隨時候教⋯」
“那個人”，以“露”之姓，交界地的初始王者。荷萊．露。
「義父對我很好，教導我，培養我⋯但是，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這一切從不曾發生。」涅斐麗睜開雙眼，轉頭看著艾瑞絲，「期望世上沒有鬥爭是不切實際的，但是，不是每隻羊都是羔羊⋯的確，我希望羔羊不再哭泣。」
「⋯妳身上的味道⋯是來自蒙格溫沒錯吧？」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帕奇突然開口說道。
「曾有個傢伙想拉我加入他們，說什麼我很適合那裡⋯開什麼玩笑呢。」帕奇蹲在角落，一臉嫌棄，「我啊，去過了那麼多地方，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但是光看薔薇教堂那鬼樣子啊，我就能拍著胸脯保證，蒙格溫肯定是我心目中最噁心的地方前三名⋯」在遙遠的彼方、那冰天雪地的繪畫之中，有一座教堂的地下室，是他見過最令人作嘔的地方，目前尚無一處能超越，就連荒誕詭異至極的噩夢邊境都得排在它後面。
「那種鬼地方妳不加入是對的⋯說起來，那傢伙被驅逐了反倒是件好事呢。」帕奇嘿嘿怪笑了兩聲。
艾瑞絲已經停止哭泣有一會兒，她靜靜地看著帕奇，思考他的話。
如果照他所述，這表示交界地外的確很糟⋯或許這整個星球真如她所想，是一個高維度外星生物割據的世界。
那麼，交界地被封閉起來，是不是因為這裡在那些外星生物眼中，是真正的流著奶與蜜之地？如果不是黃金樹與日月之間雖然鬥爭、相對地也庇護了這裡，交界地是否會落入更糟糕的境地？
「其他的地方⋯外面，是什麼樣子⋯？」艾瑞絲問到。
「⋯⋯⋯⋯⋯」⋯看著這傻子沉沉地眼神，帕奇本想打哈哈帶過⋯隨即萎靡地低下頭。算了，她想知道就說說吧⋯帕奇無奈地撸了兩把自己光溜溜的頭頂。
「怎麼說呢，外面有一些獨立的“國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獨立國家，是真正的“個別領域”⋯外神這種東西啊，比妳以為的還要多太多了。」帕奇有些無奈、有些煩躁，「像是有個地方，它在世界的盡頭，是過去、現在與未來並存之地⋯哎呀，我也說不清楚！」
艾瑞絲試著去理解帕奇的話，外面的世界的確由高維度的外星生物各自割據，可能有些能量特別豐富的地域就像交界地一樣，被封閉成獨立的領域霸佔起來。帕奇說的時間並存之地，或許意思是那個地方處在時空⋯或是某種能量的夾縫或是交會處，類似藍星上傳說的百慕達三角洲，並且那裡也是封閉的場域。
所以才要將交界地封起來嗎？
艾瑞絲一直覺得很奇怪也很不合理，人是能量，黃金律法也是在人的輪迴中一次次的抽取少量“過路費”，這才讓生命越來越脆弱。那既然如此，人不是越多越好嗎？為什麼要把交界地封住讓外人不能進？就算設定只進不出也可以不是嗎？莫非是在黃金律法因為艾爾登法環破碎而開始衰敗、也是下一任律法大戰白熱化的同時，為了怕會混進來什麼外面的力量，所以把交界地封成了鬥獸場？
「所以你留在這裡，是因為無法離開嗎？」艾瑞絲認真地端詳眼前的男人，突然之間，她覺得帕奇長得很像能面面具⋯他的臉，沒有戴面具，卻勝似戴了面具。玩世不恭的態度，讓人猜不透藏在那張終日嘻皮笑臉的皮相之下，是什麼樣的存在。
「也、也不全然是這樣啦⋯欸妳幹嘛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怪裡怪氣的。」帕其以蹲勢往後移了兩步⋯他本想多退幾步，最好能直接退出門外，但是看到涅斐麗也轉過頭看著他，那面無表情的臉⋯⋯帕奇壓力山大。
「這裡雖然有點糟糕，但是跟其他地方比起來就沒那麼糟了，至少還看的到希望⋯雖然也正在走向毀滅就是⋯哎呀真煩啊，為什麼總是這樣啊！走到哪都在玩歷史重演啊，混帳東西！」帕奇咧嘴“呸”了一聲，隨即看到站在一旁的涅斐麗後又萎縮下來，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天地良心，如果他知道這兩個人關係還不錯，那他絕對不會坑她⋯合理範圍的“商人買賣之道”不算。
想著可能還得在這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帕奇認命地站起身，走到艾瑞絲跟前，態度良好地為涅斐麗進行VIP的售後服務⋯帕奇唉嘆著自己明明就是個有情有義卻又可憐無助還很弱小的小商人，想不到命運竟是如此多舛，對他竟是如此殘酷。
「欸對了，別說我沒提醒妳啊⋯」帕奇揪著心計算損失之餘，“您最好的朋友—帕奇”仍不忘善意提醒，「妳跟火山官邸那女孩往來時要注意，那位女士對於妳只想跟她來往、卻不願意加入火山官邸這件事還是心有疑慮⋯我是不知道該不該用“耿耿於懷”來形容，反正妳自己多注意啊。」帕奇頓了頓，「火山官邸裡絕大多數的事情，那個女孩都不知道⋯要說她一無所知也不為過。所以妳要是在那裡發生了什麼意外，也別想她會來救妳。她根本不會知道誰出現誰消失了。」
雖然跟帕奇就是一對損友，但是艾瑞絲衷心感謝他的提醒。
然而，她也問不出口，你究竟是誰？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這麼危險，初始之王與他的褪色者大軍都慘死在交界地之外，為什麼武藝不算頂尖的你卻能自在遊走？亂世可不會為商人開啟特權，就算是整個藍星上交戰的敵我雙方都有基礎認知，一般不會對他們動手、算是保有極大寬容度的戰地記者和無國界醫生，他們的死亡率也是很高。
＊＊＊
知道艾瑞絲要前往卡利亞城，涅斐麗不放心她的狀況、說什麼都要陪她一同前往。
至於帕奇，他表示所有不快其實都是誤會一場，並且以“實質行動”來道歉、以示誠意後，涅斐麗便不再計較。得到大赦的帕奇先生迅速地滾了，就像是一顆塗了油的水煮蛋那麼樣地滑溜。
有了涅斐麗的陪伴，艾瑞絲一路上的注意力被轉移，當兩人分別時她已經緩和多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雖然無法不落下傷疤，甚至會有點後遺症，但至少活著。
兩人在接近卡利亞城時分開了，因為涅斐麗表示她想去別的地方，沒打算要進城，而艾瑞絲則是要去找伊吉談話，於是她們就在離伊吉不遠處道別。
伊吉仍舊在同一個位置上，像一座從遠古就佇立於此的雕像。
以往艾瑞絲看到伊吉，他總是在看書，但這次伊吉把書放在膝蓋上，戴著鏡面盔的臉抬起、直直地對著前方，像是若有所思。艾瑞絲上前與他問好。
「噢，是妳啊，勇敢的褪色者。」伊吉回過神，客氣問著有什麼事。艾瑞絲自覺打擾人家了，便連忙表示她已經按照菈妮的意思去過顛倒塔，折返頭是想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是嗎，菈妮大人竟然把那個東西交給妳，還讓妳去那裡⋯」伊吉低下頭，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小褪色者，片刻之後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或許，妳不只是菈妮大人命運的轉動者。既然如此，請妳追上她的步伐，前往她所在之地。」
「⋯⋯⋯⋯⋯」突然被指派這麼重大的任務，艾瑞絲五雷轟頂、大腦一片空白。
「菈妮大人不讓我們跟著她，獨自一人上路⋯不瞞妳說，我的確很擔心她。」伊吉將膝蓋上的書本合了起來、立著放在鐵砧旁，「請妳進入第三座魔法師塔，塔頂的閣樓裡有一扇傳送門，可傳往菈妮大人所在之處。永恆之城毀滅後那扇門就失效了，在妳將菈妮大人的命運重新轉動之後，那扇門也隨之重啟。妳的折返也許不是碰巧。」
女孩兒頭上浮現問號數十，被驅之別院。
艾瑞絲楞楞地馱著行囊進城了，但是直到她看到魔法師塔、準備上前了，她還是不明白事情怎麼就這麼發展到這一步⋯正常來說，不應該是讓她這個外人打理一些無關緊要但又不能沒人做的事情嗎？怎麼就追隨菈妮去了？？
看著小姑娘一臉茫然地走遠了，老邁的山妖鐵匠喃喃自語，低沉的嗓音嚴肅而滄桑，「菈妮大人，您在期待什麼⋯她真的是您的命運嗎⋯」
他活了很久，見過太多太多悲劇。從山妖跟巨人還同為一族的時代，直到山妖背叛巨人、戰爭勝利後卻被清算被迫害，只有蕾娜菈大人願意真心接納他們、視他們為“友”；接著是黃金樹的暗影伸向卡利亞，並且他們也得逞了⋯最後，他們千算萬算，卻算不到菈妮大人的決絕、以一人之力顛覆全局。
願星月庇佑卡利亞，偉栽卡利亞！
＊＊＊
就在艾瑞絲踏在三姊妹塔的岔路口，正準備要往那座被封閉已久的第三座塔——蕾娜魔法師塔前進時，背後傳來了“噗斯噗斯”的氣音，艾瑞絲糾結著臉轉頭，果然是布萊澤。
挺好，他果然是個信守諾言的騎士，還戴著鏡面盔。然而這畫面還是讓艾瑞絲忍不住把臉糾結得更皺了，因為真的慘不忍睹，布萊澤戴鏡面盔的模樣。得虧她近期遭逢驟變，不然如果她心情輕鬆、笑了出來，布萊澤因為被嘲笑而氣憤摘下並且再也不願意戴上⋯那就糟了，是吧。
話說，從小就奔放不羈的狼騎士，如果不是因為是半個人，多少次他都想裸著奔向荒原，在那獵獵北風中盡情釋放自我了。然而看看自己脫了衣服後的人身，屬於人的羞恥心瞬間又回到了身體裡⋯這樣的人要他戴頭盔還不能拿下來，實在太勉強了。
鏡面盔是由多個小鏡片以某種不知名的彈性線材串連而成，跟一般硬盔不同，更像是面罩。它可以在一定程度內撐開，但那也就表示這頂有彈性的盔幾乎是貼在臉上。所以現在他吃東西得一手把頭盔撐開而另一手塞食物，想洗個臉也一樣，得一撐開一手塞布進去擦臉。而打噴嚏的時候⋯總之，布萊澤表示他真的太難了！
至於這頂頭盔要帶到什麼時候，其實艾瑞絲也不知道。她也不是想著要布萊澤帶到下一任律法出爐，那也太慘，只是現在菈妮好像在進行什麼很重要的事，所以怎麼說也得過了這陣子再看清況吧？他們是這麼約定的。
「妳怎麼回來了⋯」布萊澤齜牙咧嘴，看起來一副凶狠、準備攻擊人的模樣。但其實這是他不習慣鏡面盔貼在他臉上，總覺得貼貼擋擋地很難受很不自在，所以時不時就會皺臉嘟嘴，想把鏡片頂開點⋯然而皺臉嘟嘴也好，嘴歪眼斜也罷，在這副滄桑的狼臉上通通成了齜牙咧嘴。布萊澤真心覺得很無奈，但他真的忍不住！忍．不．住！
「菈妮突然失去了蹤影，連氣息都消失的一乾二淨，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可是我又不能去問伊吉⋯⋯她為什麼不帶上我，萬一她遇到危險怎麼辦⋯」看到一起迷路、一起幹大事的好基友，布萊澤像瞬間化為委屈的小狼狼，只差沒哀哀哭訴，「我是她的騎士，發誓要一輩子守護她，她為什麼不帶我走⋯」
「⋯⋯⋯⋯⋯」好、好可憐。
艾瑞絲死死咬著牙，忍住告訴他實話的衝動，違心地說出欺騙的話語，說她回來是因為接下來她打算繼續北上、前往羅德爾，但是路途遙遠，就想著要在這裡待上幾天、好好休息整備後再出發。她心虛地安慰布萊澤，「現在急也沒用，她不讓你跟上一定有她的道理。她沒帶上你肯定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你看，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你就不在她身邊啊。你不要太擔心，她可能是去做一些臨行前的準備工作。」
看到布萊澤這又慌又委屈還無處問的模樣，艾瑞絲接著安撫他，「你是公主的守護騎士，是她那麼重要的人，如果連你都不知道，伊吉先生就更不可能會知情。如果你願意聽我一言，或許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好好守著她的魔法師塔⋯要是有不懷好意的人趁機混進塔裡埋伏，公主回來時又沒有防備⋯那就糟糕了。」
不得不說，跟那些腦子九拐十八彎的人處久了，艾瑞絲說話的技巧還是提升了那麼點，用褒貶親疏來以退為進的話術都能順暢無比且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了⋯至少對布萊澤這個正慌不擇路的傻狼已經很夠用。
於是，被唬弄瘸了的布萊澤在信誓旦旦地誓言將會守護好魔法師塔的一磚一瓦之後，便以水煮蛋抹油的滑溜速度滾回了菈妮的魔法師塔內。
「⋯⋯⋯⋯⋯」騙人好累。使盡技巧講話好累。艾瑞絲覺得這真的太強求自己那平滑的皮質層來著。
＊＊＊
站在傳送門前，艾瑞絲突然發現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這扇門是通往哪裡⋯到了之後我該怎麼找菈妮⋯總不是到了之後朝天大吼一聲我來了，菈妮就會出現吧⋯⋯
但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如果她去找了伊吉再回來，這來來往往的要是被布萊澤看到了，他再傻也不是蠢，一定會起疑心⋯艾瑞絲早就懷疑布萊澤會被伊吉關進封印監牢，背後是否是菈妮不著痕跡地運作⋯就是，不知道伊吉是不是配合這齣戲的知情人⋯⋯
不行，皮質層又開始發熱了。艾瑞絲吐了一口深深重重的喘息，認命地觸發了傳送門。
——流淌、環繞著永恆之城．諾克史黛拉的母河，安瑟爾河。
Notes:
粉碎巨人槌文本：與遠古時代相比，人類越來越脆弱。
「走到哪都在玩歷史重演啊，混帳東西。」是帕奇在法環裡的台詞，也是讓我覺得他真的很可疑的原因XDDD
話說鏡面盔這東西的造型有點類似劇版的冰與火之歌裡，陰影之地亞夏的縛影士面具。
原先我一直以為涅斐麗跟葛孚雷是同族的族人，甚至同部落，直到最後打葛孚雷的時後竟然能召喚涅斐麗，我黑人問號，將原先的以為全盤推翻到完全相反的假設上。
或許葛孚雷就是涅斐麗口中「我小時候，曾看過一樣的景象。弱者慘遭蹂躪、掠奪、殺害⋯人間煉獄的景象。」的始作俑者。畢竟蠻族沒有禮教，即葛孚雷所謂的“繁文縟節”，所以蠻族之間的戰爭只會比慘烈更慘烈，這點可以參考冰與火之歌的多斯拉克人。
並且，從葛孚雷最後拋下“繁文縟節”之後的戰鬥方式也可得知，這些蠻族的戰爭的確夠野蠻，所以被葛孚雷打敗的部落下場一定很慘，配得上涅斐麗“人間煉獄”的形容。
所以個人推斷涅斐麗是他某次部落征討下的心軟，然後將他丟給百智扶養，並讓她冠上“露”的姓氏。然而這並不妨礙葛孚雷是她的血仇之人，並且我相信葛孚雷這樣的人也不會在意她長大之後想復仇。
Chapter 155: 如果非要在這份社死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十萬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話說，偉大的賜福王最近心情很好也很不好。
心情很好是因為不安分卻又不得不容忍的傢伙們歸樹、三塊大陸盡入掌握⋯喔現在不能歸樹，那隨便他們歸哪兒滾球去吧；交界地南北雙向通行重開而人流就是金流，從此不用再就通行權這件事情上去理會那些支支歪歪的魔法師⋯整天戴著活像見到鬼表情的石頭頭罩的假道學們通通都去吃翔吧啊哈哈哈！
心情不好則是因為一如既往地破事兒一堆，要多少都有，數都數不過來。
不過，關於永恆之城重現於世這件事，除了靜觀其變之外，蒙葛特倒是不反對——死水生腐敗，活水現生機，諾克斯人鬼點子多，要是他們能想出辦法把蓋利德給淨化了那絕對是好事一樁。腐敗女神被封印在湖底那麼久了也沒往下擴散，不知道跟腐敗湖盡頭那隻臭蟲子有沒有關聯，或許以後可以跟他們就此問題交流交流。
至於律法更迭，那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除了死守，其餘的，他無能為力。
黃金樹守衛打斷了他的思緒——黃金家族的政權中心建築依著黃金樹而建，宮殿與樹的枝枒交錯，枝葉纏繞宮殿內盤根錯節。宮殿外的樹木枝幹粗壯可比房舍，信仰黃金樹的侍奉者就住在樹上。對蒙葛特而言，除了黃金樹之外什麼都不關心的他們，是最好的近侍。
不多時，一陣沉重的鐵蹄聲傳來，是奧陶琵斯自法姆．亞茲拉回來了。
奧陶琵斯彙報，此次動亂應該只是小部分獸人受了神皮使的煽動，與失鄉騎士無關，後續會讓桑比跟凱迪多留意他們的動向。而神皮使和褪色者會出現在法姆．亞茲拉則純粹是意外——在星星又開始流轉之後，隨著掉落的隕石入侵的石膚族⋯根據目擊者的形容，應該是石膚族的黑王。石膚黑王在調香師的大本營出現、造成了時空扭曲，並且該漏洞被心懷不軌的墮落者發現後加以利用、成功地讓有心人偷渡上了天空之城⋯⋯至於把熔爐騎士打傷的褪色者，已經被一腳踹下海，不知道還有沒有殘餘的部位能漂回岸邊了。
「⋯⋯⋯⋯⋯」這都是什麼破事。蒙葛特把臉埋進大掌中，煩躁地抹了兩把。他還以為法姆．亞茲拉是想造反了還是怎麼地，搞了半天是那些攪屎棍搞的⋯君王的思維與常人不同，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先懷疑是否想造反來著。
「神皮使還是沒有找到，多半是躲在“領域”裡，我們偵測不到。」奧陶琵斯歉道。蒙葛特揮揮手，沒有怪他。
這些剝皮的臭東西跟褪色者一樣狡猾、詭計多端又卑鄙無恥，整天像隻溝鼠一樣骯髒猥瑣、偷偷摸摸——今天的蒙葛特依舊是用盡全力來嫌棄褪色者。
「⋯去卡利亞，把封印監牢那傢伙帶出來。」蒙葛特看著桌上的一沓信件，眉頭深鎖，「告訴他，自己“領域”的垃圾自己找，找得到就換人蹲，找不到就繼續回去蹲大牢。」
蒙葛特指的是石膚白王。
隨著隕石而來的石膚族，他們跟神皮使一樣，都能製造“領域”並藏身其中，只不過兩者的力量類型不同，而神皮使的領域比石膚族的更棘手。石膚族的領域有團紫色的能量場飄浮在空中，被找到的話就是看誰比較能能等能撐、你有本事就一輩子躲著別出來，反正“領域”這東西一旦張開了位置就無法移動，老子找人輪三班等你⋯神皮使的領域則是可以做到肉眼不可見，只要躲起來了，除非是感知特別強大、有著半神之力的人能在領域附近感知到異常的能量場，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他們，非常麻煩。如果不想殺死他們又想要有效管理的話，唯二的辦法就是對他們下禁制，或是打標記來阻止他們進入領域、就算進入了也還是能追查到所在方位。
不過幸好，相較神皮使的文化信仰以及與交界地的種種愛恨情仇、以至於他們在交界地上就是惡鬼一樣的存在，石膚這個古老的外來種族擁有高智慧、能溝通，習性來的較為友善些。他們不摻與鬥爭也不做亂，跟墜星獸、艾絲緹這類性情原始又破壞力巨大的外星兇獸不同。他們大多數願意在這片土地上正常生活、融入當地，也因此才有了“石膚白王是拉塔恩將軍的重力魔法老師”、“石膚族住在魔法學院”的這種事情。只不過他們力量強大，性情跟思維也還是跟人類不同，有時候難免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問題，也會有人犯事。
總之，蒙葛特讓石膚族去找自己族人是最適合不過，他們能遠遠地就感知到哪裡有重力能量場的領域⋯能量場的球體不算大，假如藏進了深山洞穴或是草木扶疏之處，或是高大參天的樹木枝枒裡，那是真能找到天荒地老。
然而奧陶琵斯領命後正要退下，背後又傳來蒙葛特的聲音：
「他要是真的找到人了就在他身上打標記列管追蹤再放走，不服就先打上標記再把他們兩個關一起。」
「⋯是。」面甲下的臉歪了歪。
大人您這話兒說的，彷彿原本沒打算在人家刑滿後就要對人家打標記列管一樣⋯關於物盡其用再過河拆橋這件事，奧陶琵斯對於大人能委婉曲折也能直接坦率、那尺度拿捏有如藝術般收放自如是由衷地表示敬佩。
然而出了門之後，奧陶琵斯簡直瘋狂撓頭。
他能感覺到自己分出去的精神力和氣息都變弱了，這表示他的小傢伙遇到了什麼重大的打擊而心神耗弱⋯應該不是遭遇到人身安全上的危害，他推測，否則會更接近被授血那一次，他的靈魂意識也會跟著騷動。
只不過奧陶琵斯也沒法鬆一口氣什麼的，因為他知道小姑娘再怎麼堅強，生長環境的天塹注定了很多事情她的承受力就是比較差。對他們而言不值一提的事在她身上可能就是精神重創，她必須比他們更辛苦，一次次地在殘酷的斷骨浴血中才能重生、得到“交界地式的堅強”。而這是他所不樂見的。
現在好了，說好哥哥等等就來妳等等哥哥，結果人家等了至少個把月去——法姆．亞茲拉位在時空的混亂之處，那裡的時間流動跟交界地上不一樣，他也是回來之後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對他們來說個把月不過彈指，但是對已經習慣了“壽命只有百年”此等思維的小傢伙來說，個把月怎麼也與“等等就來”扯不上關係了。
不僅如此，更糟糕的是他分給她的精神力和氣息變弱，就表示他得離她更近才能感知道她在何方⋯然後最要命的是公務行程塞滿了他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完全抽不出時間啊抽不出時間⋯⋯
感覺自己已經頂上“失信渣男”名號的奧陶琵斯真的快要猛男落淚了。
＊＊＊
位於地底的兩條水脈——希芙拉河與安瑟爾河，它以自身餵養，提供了人類生存所需的種種要素。於是，在母河的溫柔環抱中，孕育出了屬於交界地的“兩河文明”。地底的文明從古到今，從烏魯王朝到永恆之城，它們低調不張揚、神秘而優雅。黑夜中的暮星與奔放炙人的太陽和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黃金樹不同，星光從不爍人，卻依舊璀璨；它不熱烈，但它內斂而悠久流長，與地面上的文明日月同輝卻毫不遜色。
然而相較於希芙拉河，安瑟爾河承受了更多。它的遭遇更加慘烈、令人悲傷。
所以，雖然一樣是虛假星空下的永夜之城，一樣都跟更古老的文明有所接壤，但是諾克隆恩跟諾克史黛拉的氛圍很不一樣。
諾克隆恩壯闊恢弘，有著悠久歷史的繁盛文明雖已沒落，但是可以感受到一股異樣的生機勃勃——或許是來自諾克隆恩內活躍的多種族，如祖靈之民、墜鷹軍團、淚滴，以及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
而諾克史黛拉給艾瑞絲的初步印象就是哀婉的文明古城——沉重、死寂，充滿著濃厚的悲劇史詩感。
她躲在草叢裡觀察了很久，發現這裡除了昆蟲之外，似乎沒什麼大小動物，只有古老頹圮的神殿遺跡裡行走著不知名人種。他們手持發亮的尖銳器物，全身像是長滿了贅生物，也像是覆蓋了一層又一層乾掉結塊的泥漿般地不平整，動作極為緩慢而遲鈍。奔流的水聲太大，艾瑞絲聽不到他們的動靜，只能很勉強地從遠處觀察他們的舉動。
而他們的舉動就是沒什麼舉動。這些像泥塊又像石頭的人大多數時候是靜止的，久久才會動一下、走個兩步。他們甚至也很少開口交談。除非他們有其他的溝通方式。
確定沒什麼觀測價值了，艾瑞絲掉頭，摸索著走回瀑布下方的水潭——她不敢點燈，幸好這裡長著很多會發光的夜露赫帕草，能提供她基礎照明，不至於兩眼摸瞎。水潭距離她觀察動靜的草叢有好一段距離，不過沒看到半個泥塊人，艾瑞絲推測他們的活動範圍或許只在神殿周遭。
在快要到水潭的岸邊，有一小簇賜福的光芒跳動——艾瑞絲在交界地的很多地方都看過這種光芒，也聽說能見到這簇引導之光的褪色者是令人羨慕的，因為絕大多數的褪色者已經看不到了⋯但是她不明白有什麼好羨慕，從實質上來說，這簇光芒能稍微安撫疲憊的身心和療癒傷口，類似初階的回復祈禱。但也就這樣。沒別的了。
或許，艾瑞絲想著，這種“羨慕”指的是一種精神意涵上的，類似“我能看的到神聖的指引，這是無上的光榮”之類，不然她真的不知道這簇光芒能幹嘛⋯⋯倒也不全然，在某些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就挺實用，根本就是隱形篝火來著，太棒惹！
不過在這裡，這簇光芒其實沒太大用途，因為這裡離水潭還有一段路，而且水潭那邊的光線亮多了——瀑布頂端的岩層上有一個開口，瑩白色的光芒從洞口灑落。朦朧柔美的光芒氤氳靉靆，渲染得水潭彷彿月亮女神的聖地。
然而就在艾瑞絲快要走到那簇跳動的光芒邊時，她被絆倒，以大鵬展翅的姿勢摔了個狗吃屎。
⋯怪她步伐邁太大，溪邊啥的石頭多，沒事兒。女孩爬起身，繼續往前走。以蓮花小碎步。
然後她又被絆倒了。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兒無能狂怒，怒到一半又連忙收聲，怕驚動遠方的泥塊人。
只是連續跌倒兩次而已，又不是摔進蒙格溫的血池裡，女孩兒並不想哭，無奈這淚失禁體質硬是要她擠出淚水。女孩氣噗噗又哭唧唧地坐起身，想要抱住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順便把絆人的石頭踢開。然而⋯
菈妮手辦？
？？？在這種地方？？？
艾瑞絲忘了要哭，她愣愣地看著地上的菈妮手辦，不明白這是什麼奇異的發展。
那啥，放著不管也不是吧，艾瑞絲蹲下身、撿起菈妮手辦，仔細地端詳了起來。
——看起來很乾淨，別說沙土，連灰塵都沒有，可見才落下不久。看這鬼地方也不像是有其他人來過，周遭植物就是一個原生態來的⋯也就是說，這真的是菈妮掉的？可是菈妮為什麼要帶著自己的手辦出門？？而且她是去進行很重要的事吧，攸關下一任律法的大事⋯但是帶手辦⋯感覺跟決定交界地命運的大事怎麼也扯不上邊，又不是搞什麼替身攻擊還是要參加什麼特殊的同好會⋯是吧。
⋯⋯應該是吧。
艾瑞絲像個正在蹲坑的傻孩子，她呆呆地看著手辦，好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才是。
⋯是這樣，在塞爾維斯那裡看到菈妮手辦的時候，女孩兒整個心癢難耐，她好想借來看看，但是幹大事的當下她哪能開這種口。後來塞爾維斯出事被軟禁在自己塔裡，那就更不可能了。再加上這之後她遇到太多這樣那樣的事情，於是這心思也就擺一旁、再也沒想過了。
但現在⋯
手辦狂喜者．艾瑞絲蹲在地上，她的神情從困惑不解逐漸轉變暗中欣喜，然後這份喜悅越來越大，顏面神經也不聽使喚地開始扭曲。她的臉皮底下像是有蟲子般不停蠕動、兩邊嘴角咧到耳根，蕩漾著噁心又詭異的癡漢笑容⋯女孩兒磁振造影般的視線掃描著手辦全身。這一刻，女孩忘了那椎心的疼痛、全心全意地沉醉在品嘗手辦的快樂中。像個自我麻痺卻又無法自拔的毒癮患者。
不得不說，這手辦真的太精緻了，就連近看都是那麼精緻，根本是1:1的還原——她遠看以為是雕刻，現在近看才發現並非如此，不但衣服是真布料、毛髮是真毛髮，連菈妮人偶身體裡的繩子，那也是用相同的材質搓成了極細的繩子後編進身體裡。不僅如此，最令人讚嘆不已的是，手辦不是球體關節卻能活動，簡直就像真人一樣，還有菈妮的人偶臉龐邊依附著一個靈體狀態的臉龐，艾瑞絲料想這大概是菈妮的靈魂⋯而這個手辦竟然也完美呈現這部分！這，這到底是怎麼做到！肯定是用魔法做出來的效果對吧！簡直巧奪天工！這是手辦藝術的極致巔峰！
啊天啊！好可愛！好精緻！好喜歡！
艾瑞絲用臉去蹭手辦。她磨蹭磨蹭地在手辦身上轉了個百八十兒下。啊，手辦身上好像有香香的味道耶。女孩閉上眼睛嘟起嘴巴皺起鼻子，滿足地吸了吸香香的氣味⋯⋯如果不是因為塞爾維斯人品太差，視生命為無物還背主，女孩兒其實，真心忍不住地鄙視塞爾維斯、理解塞爾維斯、成為塞爾維斯。
接著，女孩做出了幾乎是絕大部分玩手辦的人都會幹的一件事兒⋯那是一種其實不帶著色情、但在旁人眼中卻是與淫賊胡迪沒半分差別的一件事兒——她想看看手辦在衣服底下的本體是啥樣子。
於是女孩伸出了猥褻的小手，掀開了菈妮手辦的裙子。帶著淫賊胡迪的神態兒。
然後⋯
「⋯妳讓魔女菈妮蒙羞。」
什麼聲音？女孩兒瞬間僵直，那張胡迪臉上沁出冷汗。
「⋯我沒想到妳這麼纏人⋯還喜歡跟人偶說話。」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憑空冒出的聲音讓正在做壞事的女孩兒心臟瞬間跳到胸口，驚恐不已的她本能地大吼一聲，手中的菈妮手辦掉到地上。
⋯菈妮想跺腳，菈妮想尖叫，但凡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她都不想用這種方式現身好嗎！！！
難怪塞爾維斯對她有著天然的親近，她就說那死老頭什麼時候能這麼慷慨、對一個陌生人一見如故了！這兩人根本不是同好卻勝似同好！
「⋯妳⋯妳是⋯是公主⋯公主⋯⋯」女孩哆哆嗦嗦地整個人抖成了篩子，體質屬於害羞也不太臉紅的她現在臉上紅的跟猴子屁股似的，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地五雷轟頂、全球性社死。「⋯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我以為這是⋯⋯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像是在念經，不停喃喃念著道歉的話語、次數都算不清了。
「⋯算了，原本我不打算讓這模樣公諸於世⋯既然被妳發現了，妳也別想全身而退。我要妳助我一臂之力⋯我不允許妳回絕⋯⋯」菈妮鎮定地轉移話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的確，轉移話題是化解尷尬最好的方法，不過當尷尬超過其中一方的閥值的時候，就會失效。
然後的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菈妮話還沒說完，零落成泥的嬌花兩眼一翻，嘴歪眼斜地“咚”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一直以來，女孩兒都很鄙視也不很理解言情女主角怎麼可能在遇到啥打擊時說昏就昏，她總覺得這種描寫太矯情太扯淡。誰知道若真有林黛玉那真相究竟是黛玉葬花還是黛玉倒拔垂楊柳呢是不是，哈哈⋯⋯但是，今天過後，女孩即將蛻變，女孩即將被打開新世界的格局，女孩將見證人類潛能無限、醫學上不存在不可能！
菈妮：「⋯⋯⋯⋯⋯」
Notes:
菈妮手辦被掀小裙裙的畫面來自：https://pbs.twimg.com/media/FOxr61jakAMLF7n?format=jpg&name=large
第一次看到這張圖我就生出了想寫篇關於這畫面同人的念頭，所以這也是小艾歷險記的催生要素之一😆
作者新堂エル雖然是位爭議寫實派的畫師，但這張圖真的太可愛了（菈妮抱歉）羅德爾城池在各方面的配置上都傾向於守勢，所以蒙葛特的確是個守成之君。
目前觀察到的神皮們，沒看錯的話貌似只有拉塔恩神授塔底下那個是一開始就在原地站著，其他都是阿褪出現之後才從空中閃現，感覺就是躲在某種能量場裡。
調香師洞窟的bug，懂得都懂😆
卡利亞封印監牢裡的boss最初好像是石膚白王，後來不知道第幾版更新後變成石膚黑王。
重力球文本：年輕時期的拉塔恩學習的重力招式。他的老師是擁有石質皮膚的白王。
Chapter 156: 稍微聊聊過去的事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問：對著人偶做出各種這樣那樣的行為，然後發現其實人偶就是正主本人，並且人家全程看著妳拿油臉蹭她全身、對她笑得滿臉猥瑣、掀人家小裙裙⋯是什麼樣的體驗？
別人怎麼想不知道，但是當艾瑞絲醒來，她躺在地上，望著頂端那灑落瑩白色光芒的洞穴開口，淚水從眼角順流而下，不停地落入安瑟爾河，讓這條傷痕累累的母河徹底成為無法結冰的鹽湖。啊，那尷尬的淚水，如果非要在這份社死加上一個期限，希望能是十萬年。至少。
艾瑞絲雙手摀住臉、坐了起來。掩耳盜鈴的人心裡其實很明白，這麼粗糙的行為根本連自我欺騙都做不到，但她真的無法面對菈妮⋯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強行掩耳。
她就說這種破地方怎麼會有手辦，“事出反常必有妖”跟“存在即合理”這兩句話並不衝突啊混蛋！這裡是個魔法世界啊混蛋混蛋混蛋！女孩兒瞳孔坍縮、全身細胞扭曲，雙手把臉捂得更緊了，幾乎要把自己給悶斃命。
「妳沒有拿走百足傷環。」菈妮突然開口說道。只有一人的水潭邊憑空出現了聲音。
不得不說菈妮很懂找話題，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安慰的話語只會讓尷尬更尷尬、化為真正社死的刀尖。此時談正事才是最好的作法，越是嚴正的事越好。
這不，雖然傻孩子依舊是尷尬得想死，聞言卻也立刻抬起頭來，像個乖乖答題的好學生。
女孩搖著哭唧唧的傻臉，對著地上的人偶說道：「那個東西我不要，而且⋯我，我擔心⋯⋯」懷璧其罪。艾瑞絲把她在圓桌廳堂裡認識了一位死眠者的事情告訴了菈妮。
撇開她本來就對這東西避之惟恐不及，死亡咒印跟葛德文、死亡信仰有關，也是菲雅選擇的路。艾瑞絲不知道身上若是帶著這東西，會不會引來無謂的麻煩⋯會不會對菲雅或是菈妮帶來什麼影響。
「⋯不想走上的道路，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觸碰⋯妳的做法是正確的。」菈妮若有所思、意有所指，「一旦觸碰了，就會身不由己。最後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人選擇了命運，還是命運對妳指手畫腳、強迫妳。」
——意思是說你以為自己是在命運的指引下一步步地將路走到這裡，其實根本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所導致的結果，甚至是相關的蝴蝶效應嗎？也有可能是完全相反，你以為自己決定一切，其實命運已經組合出以人類之力數不清的排列方式⋯全看你以人定勝天的角度，還是宿命論的角度去解讀⋯菈妮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就以菲雅跟菈妮來說，是她們的自由意識選擇了命運的道路何向，還是命運讓她們遇到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之後，導致她們在命運的擺佈下選擇了那條路？艾瑞絲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人偶。
地上的人偶乍看像是無機物，但是從它身上可以感覺到冰冷氣息⋯不是那種，像是從冰箱拿出來、通體冷冰冰的物體。而是，那股冰寒的氣息是活的，是從活物上散發出來的冷氣，就像人會一直吐出濕熱的氣體一樣，都是“活的”氣息。
「所以，不是我們走在命運的道路上、受到命運的擺佈，而是我們選擇了命運的項目，並且因為自己的性格和慾望而時時決定命運的走向嗎⋯？」艾瑞絲問到，她有些手足無措。人偶是菈妮本人，讓它一直掉在地上也不是個事⋯艾瑞絲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把人偶撿起來，還是繼續讓他躺在地上⋯⋯她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個人偶。
「妳要這麼說也可以，但不全然是。」
艾瑞絲看著地上的人偶，而菈妮的精神意識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小褪色者那尷尬與手腳都無處安放的傻樣。
「命運的確是自己選擇的，但是“命運”——這些機緣、機率，也確實在“引誘”著妳去作出選擇。但是，不管再軟弱再沒有主見的人、受到了再強勢的引導，在做出選擇的時候一定都是帶著自主意識，不過是多或少的差別。」所以並非妳是我的命運，而是妳選擇成為我的命運。菈妮“看”著傻傻的小褪色者。
就算是神人，根本也無從分清“命運”於相互之間的因果。別說神人，就算是神祇也釐不清。命運的絲線只有宇宙規則能夠編織、極高維度的生命體才能夠介入，就連交界地的至高神“無上意志”也無法觸及該領域。
「就像⋯」
空中的聲音停頓半晌，「我的兄長，拉卡德，蟄伏在格密爾火山的遠古神祇出現在他眼前，妳可以說這是命運的引導，但是讓它吞噬，卻是兄長自己的選擇。」菈妮沒有繼續說下去。除了奔流的水聲和蟲鳴，空氣再次沉默。
關於格密爾火山與司法官拉卡德的傳說，艾瑞絲其實聽說過各種版本，多扯的都有。不過總的來說，大致上是認為圖謀大位的拉卡德無法忍受戰事一再失利，所以自負又急於求成的他讓大蛇吞噬，為的是奪取大蛇的力量⋯他是真的有這個自信可以壓制住火山大蛇⋯⋯不過在當事人家屬面前，這種事情就算再好奇也不能問，是吧⋯
艾瑞絲只是一個軟唧唧的小社畜，不是有著野心和豪情壯志的英雄梟雄什麼的，所以她真心不理解為什麼拉卡德要走到這一步？半神的壽命幾乎與天齊，如果是想要力量，拉卡德有大把的時間可徐徐圖之，可以試著用各種方法跟火山大蛇合作或是一步步奪取牠的力量。為什麼要用這麼急功近利的作法，最後反落得被吞噬的下場⋯
⋯是這樣，一個戰事連連受挫的人精神狀態怎麼可能會好？這種狀態下妄想去跟一個睡了閒得百八十萬年的遠古生命體爭取主導權，誰給的自信跟勇氣呢？是紅髮英雄父親？還是黃金的初始之王？問題是他們兩個都有去無回了啊？其中一個還連人帶大軍都慘死在外地來的？但是她不可能問得出口。
只是菈妮是什麼人⋯看到小姑娘嘴巴開開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概也知道她想問什麼。
「兄長，的確是被大蛇奪去了身心，但是早在被大蛇吞噬之前，他就已經失了心⋯他不是被大蛇吞噬了才瘋狂無道，正好相反，他是因為瘋狂了才選擇讓大蛇吞噬。」無形的聲音停頓好一會兒，終究還是說了出口。
「他無法接受自己輸給一個惡兆。」
拉卡德任司法官、掌交界地刑罰。只要是被送到火山官邸的人，不管是什麼人種，身分多高，到了他的跟前都只有跪在地上卑微地仰望、滿懷恐懼地請求施恩。
羅德爾賦予他在交界地上的權力、成為另一種層面上的至高神。
因此拉卡德為人極為自負，而且他跟拉塔恩一樣，都以身為紅髮拉達岡之子為榮。再加上拉塔恩不僅崇拜父親，也十分敬仰葛孚雷、相對地親近黃金律法，所以與他關係良好的拉卡德在很多事情的觀念上自然也深受黃金律法影響——排斥、鄙視惡兆，將之視為最卑賤、汙穢的象徵。就像，黃金律法所厭惡的白金之子，在火山官邸裡的遭遇可比罪人還要慘上太多。
所以姑且不提對羅德爾，甚至是對黃金律法有什麼圖謀，這樣的拉卡德怎能容忍自己敗給一個惡兆⋯不，不只是他，就連他的兄弟，“最強的半神．粉碎星星的英雄拉塔恩”都敗在一個骯髒卑賤的惡兆手下⋯⋯偏執是瘋狂的起始，瘋狂則必是毀滅的開端。
漫長的歲月裡，無數罪人的恐懼與鮮血滋養、壯大了拉卡德的自信和野心，他早就長成一頭巨大的怪物，早已不是“拉卡德”。所以“拉卡德”與火山大蛇之間，不知情的人看似不自量力的半神挑戰遠古神祇，但是知情者很清楚，這其實是兩頭巨獸在相爭奪主導權。
所以說，究竟是命運還是選擇？這可笑的因果誰能說得清？
菈妮的話讓艾瑞絲心裡難受極了。
關於人性，那些權力與尊嚴的事她都懂，但她心裡就是很不舒服，因為在她看來，這不單是野心或是認不認同惡兆的問題。
拉塔恩對拉達岡和葛孚雷的崇拜自幼年就開始，雖說就算事過境遷對一個人的觀感也不見得能說變就變、就算父母離婚了也不是就得要跟其中一方你死我活，但是做法上總得有所收斂吧？就算真的很欣賞也不能表現得太明確吧？否則的話不是讓身為女王的母親立場為難、讓她難堪了嗎？
對卡利亞和魔法學院來說，羅德爾就是背信忘義還拋妻棄子的小人，是蕾娜菈在自己的人生和政治決策上的重大失敗。兩兄弟對羅德爾和拉達岡的態度若是負面的，對拉達岡不會有任何影響，愛誰誰；若是正面的，對卡利亞的女王母親影響卻是很大，只對他倆自己有好處罷了，畢竟他們的封地和封號、官職都是羅德爾授予。
從這兩兄弟在母親落難被軟禁、妹妹也孤立無援地成為任意擺布的籌碼，他們卻仍穩坐司法官與紅獅子城城主這一點來看，他們對父親的親近和好感真的不參雜一絲利益考量嗎？就算沒有，他們是真心純粹地敬愛著父親，那母親呢？他們順理成章地享受著父親那方勢力帶給他們的好處之餘，虎狼環伺下落魄無依的母親和妹妹呢？
堂堂交界地司法官和紅獅子城城主，一個掌管天下刑罰，另一個有著最強的英雄半神美名，兩者各自擁忠心耿耿的格密爾軍團與紅獅子軍團、封臣與英雄好漢等等追隨者無數。他們強大而風光、一呼百應，令敵人聞風喪膽。也是因為他們名聲赫赫，才能在破碎戰爭中招集那麼多人力，讓這兩次戰爭打了那麼久。
那，交界地的司法官和紅獅子城城主，他們為母親和妹妹做了什麼？
以拉卡德和拉塔恩兩人的身分、名頭，但凡有心，母親和妹妹會過得這麼孤寂無援嗎？又或者妹妹即將成為黃金女王掌控下一任律法的傀儡、子宮也將成為他人的權力工具這件事，兩兄弟是否也參與、默許，甚至各自心懷鬼胎，為的是從中分一杯羹？
在利益之下往往只有立場沒有親情，更別提在亂世之中，“血脈親緣”只是拉攏談判時的籌碼和話術，騙騙天真不懂事的人也就算了，但是以菈妮的頭腦再結合她所做出的那些事來看，艾瑞絲不敢想像她已經猜到多少。
「⋯妳會⋯怪他們嗎？」艾瑞絲心口堵得慌，然而菈妮的回答卻是讓她更難受、幾乎喘不過氣。
「不至於。」菈妮說道，「不過是在同一個“局”中各自謀求罷了。」所以拉卡德參與了陰謀之夜，所以拉卡德收到了他所謀求的“贈禮”。
——不至於，不是不會。這用詞灑脫地令人感到淒涼、悲哀。
艾瑞絲看著地上被水沾濕的人偶，表情欲哭無淚，「可是，如果⋯失敗了怎麼辦⋯或者說，其他人都在局中謀求到自己想要的，只有妳失敗了⋯怎麼辦⋯」
「那就是我技不如人。」
那道聲音停頓了很久很久，才回覆道。
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從什麼時候開始需要學習謀略跟算計？是父親一定必須背叛母親的時候？還是母親失了心的時候？還是兩位兄長在這個局勢下選擇了親近父親而疏遠卡利亞、她也陷入無援之境的時候？
女孩想著，所以菈妮曾說她並不排斥心懷鬼胎的人，所以菈妮能夠忍受塞爾維斯⋯是否因為她早已習慣了在任何情勢下能跟任何人合作謀求，不管對方是狼還是虎，不管這場局勢是不是以她自己為籌碼做的開端。
在艱困的世道下，哪怕只是想選擇自己的命運，都得步步為營地自險中求。
菈妮明知道自己是即將被分食的魚，但她從不畏懼躺在砧板上任人打量。她早已不是羔羊。
⋯不過，這麼一來，有些事情就越想越可疑了⋯反正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也沒有什麼問不出口，只要菈妮不介意⋯女孩兒忘了臉油、忘了小裙裙，她捧起人偶，幫它理了理裙襬跟有些凌亂的髮絲、扭扭捏捏地一副矯情又狗腿的小模樣。
菈妮：「⋯⋯⋯⋯⋯」
「我⋯方便問嗎⋯？」
女孩用手背蹭掉人偶腳踝上的水珠，神情諂媚地像是要先用舌頭舔舔然後再用絲巾幫人偶拋光。
「⋯⋯⋯⋯⋯」這德行，能不方便給妳問嗎⋯菈妮無奈又無語地同意道，想問什麼就問，無需顧慮。
「那個，布萊澤被關進封印監牢的事情⋯」
艾瑞絲欲言又止，但無妨，菈妮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是什麼大事嘛反正，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布萊澤跟達瑞威爾被關進封印監牢都是我授意的⋯但是達瑞威爾的事情是我失算了，我沒想到⋯」菈妮停頓片刻，「我以為就算布萊澤誤會他是叛徒，也只會對他小懲大誡一番⋯⋯我想讓他發洩這股情緒也好，免得積怨越來越深而無法挽回⋯我沒有想到他懲誡叛徒的方式是⋯我更沒想到，達瑞威爾完全不為自己辯解⋯⋯」這次，菈妮停頓得更久。
「⋯我對不起達瑞威爾。」
獵犬騎士絕不背主，菈妮以為布萊澤也深知這一點，就像他篤信自己絕不會背叛一樣⋯所以，究竟是自以為是還是關心則亂？有話為什麼不能直接說明白？走到這一步究竟是誰的錯？菈妮沉默了很久，很久。
「當我拒絕被他們擺佈的時候，布萊澤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這邊⋯呵呵⋯他明明是神人的“特殊隨從”，卻脫離控制。」想到那些人人鬼鬼，菈妮諷刺地笑了兩聲，「對雙指來說，布萊澤的行為不僅只是背叛，而是更嚴重的事——瑕疵。影子隨從與挑選出他們的指頭本身在管控能力上的瑕疵。這突顯了他們的失誤與無能。對雙指來說，這絕對是不能容忍的羞辱。」
「我不知道雙指為了那可憐的尊嚴會做出什麼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布萊澤關在有強力禁制的場所⋯只是我沒想到⋯」話沒說完艾瑞絲就是一陣道歉，為她大費周章地把布萊澤放出來的蠢行，但是菈妮卻是笑了笑，說道：「說不定妳的方法更好⋯我也以為自己是為了達瑞威爾好，想不到卻讓他送了命⋯或許，該由妳來觸碰命運的節點⋯⋯」菈妮沒有繼續往下說，畢竟誰說得準命運之中的偶然和必然。
總之，在不確定因素下，為了不橫生枝節，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布萊澤排除在這件事情之外。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其餘真的只能交給命運。就她這殘破的身體跟可憐的人力，再不甘她也只能吞下，一如既往地。
好吧，話題說到這裡，艾瑞絲總算想起自己為什麼來這。
「我⋯能幫妳什麼嗎？」艾瑞絲在石頭上鋪開一塊布，小心地將人偶放在墊布上面。
「的確有。」菈妮說道，「雙指派了“災厄影子”來行刺我⋯之前他已經嘗試過好幾次都失敗，我也因為身體的不便和其他考量而沒有繼續追趕。但是現在，已到了要了結一切的時候，我沒必要再容忍他⋯想不到他還挺能逃，躲進母親的魔法師塔後又被他發現了傳送門，所以他逃進了諾克史黛拉⋯也是因為如此，我還得分出一部份來找他。」
啊？意思就是說⋯艾瑞絲呆呆地看著人偶，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亞杜拉載著我的本體去別的地方了。」
喔喔原來如此，女孩用力點頭表示理解。可是⋯
「那，為什麼不讓布萊澤去找他？這樣不就可以分頭進行嗎？」也能給布萊澤一點事情做，總好過看他像是被主人拋棄在路邊的小狗，慌張無依地獨自站在那瘋狂轉圈圈，可憐極了。
道理菈妮當然知道，只是她希望能萬無一失。
「諾克史黛拉的盡頭可以通往我所在的地方⋯」
菈妮沒有繼續往下說，卻留下了無盡的想像空間⋯有些空間，菈妮自己也不願面對。她不想承受任何悲傷的可能，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卻有著更矛盾的念頭。
「我要妳助我一臂之力，找到災厄影子。」
菈妮輕聲說道，女孩兒點頭如搗蒜，「所、所以到時候妳會殺了他是嗎？」神人太厲害了，就連精神意識都能殺人於無形，簡直仙俠小說劇情活生生的展現，能親眼見識到太棒惹！
「⋯妳要幫我殺了他。」
「⋯⋯⋯⋯⋯」女孩兒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所有動作戛然而止，突兀的樣子傻得讓人無言。
⋯等等，不大對勁。
既然妳的精神意識不能殺他，那妳又為什麼要用精神意識來追他⋯？所以妳是想要本體辦事、意識追蹤，等本體辦完事了再循著位置來幹掉他⋯總不可能是妳原本就預期我會追過來吧⋯哈⋯哈哈⋯？不、不是的對吧？妳不可能有這種預期的吧？就、就算是，那如果我沒照妳的預期那怎麼辦？還是說我沒來的話妳就按照前面那個計畫？
⋯不對，好像還是不大對勁。
剛剛看了一下，河裡好像都是一些平滑的小鵝卵石、貌似沒看到大石頭⋯有可能這裡是瀑布所以石頭比較小，但是這條河流已經平穩地存在很久很久了不是嗎？看這破地方也沒有其他人來，所以雖然前面路暗了點、看不清河底，但是真的，有大石頭嗎⋯？
總之所以那也就是說，第一次絆倒我的真的是石頭嗎⋯我如果始終沒低頭看，是不是會被絆倒第三第四⋯直到我低頭發現手辦為止⋯⋯
女孩兒的皮質層在燃燒，燃燒，燃燒。
Notes:
格密爾騎士頭盔：過去侍奉拉卡德司法官的騎士們穿戴的頭盔。紅色羽毛頂飾是身為拉達岡王之子的象徵。
拉塔恩獅子鎧甲：拉塔恩自年幼時期，就十分崇拜戰王（指葛孚雷）
紅獅子騎士頭盔：頭盔上的紅髮頂飾，是身為拉達岡之子的象徵，也是自詡為紅獅子時，代表的鬃毛。菈妮為什麼要送褻瀆獸爪這麼針對性的禮物給拉卡德，而不是其他不具針對性的貴重物品？可見拉卡德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更深的圖謀。
那啥拉塔恩英不英雄什麼的，或許他是個很有英雄氣概、豪情萬丈的男人，但這跟他是個混蛋並不衝突。在我個人眼中這兩兄弟就只是混蛋，充滿喬治馬丁風格的寫實風混蛋。當然要從人性、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這兩兄弟的做法沒什麼，為了利益父子兄弟都能拔刀相向了，對能給予自己利益（分封火山官邸的司法官之位與紅獅子城）的羅德爾輸誠、讓大勢已去的母親和孤立無援的妹妹更加為難，這都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但是那個啥“我拉塔恩大哥沒有輸！”、“拉塔恩是英雄！”⋯我他娘的快吐了。
當然也有人覺得說不定是謀中謀，其實一切都是三兄妹的計畫⋯⋯在菈妮的劇情中，她表達了對母親的保護以及對布萊澤和伊吉的情感與不捨，但她沒提到過塞爾維斯，也沒提到過兩個哥哥，可是她的劇情又與拉卡德是有聯繫的（贈與獸爪），所以個人看法是假如菈妮跟兩位哥哥在感情真有那麼那麼好的前提下大家一起謀求那麼那麼深，應該不會半個屁沒提到⋯只能說盡在不言中了這樣⋯⋯不過當然這些都只是個人觀感（攤手）
Chapter 157: 稍微聊聊未來的事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很多時候想要幫助一個人，卻做不到對方提出的要求。
艾瑞絲現在就處在這種狀態下。
環境決定性格，她不生長在封建社會，對“上位者”的服從和效忠精神，她很明白自己連及格的邊兒都搆不上。
能否服從跟性格沒有絕對的關連，因為不合理、無條件的“服從”是用暴力刻在靈魂上的傷痕，不惜生命的“效忠”則是烙下傷痕的人溫柔地撫摸著傷口，巧舌如簧地說服受害者“我這麼做是為你好”、“其實我最看重的就是你，你看我把全部身家都託付給你了”⋯說到底，其實是更深層的壓榨，是從肉體到心靈都要吃乾抹淨的掠奪。
所以封建社會的粗俗蠻漢能做到無條件服從甚至效忠，承平社會的愛哭軟妹子哪怕帶著些許地討好型人格，也做不到全然的服從。封建標準的效忠就更別說了。
於是，當想要⋯勉強用“追隨”吧，的上位者要求去殺人的時候，靈魂已滿是傷痕的小百姓會應下，就算是沒有受過訓練、身手笨拙的普通人也不會反駁或是否定，而是會痛苦地應下後再痛苦地想辦法執行。暴力調教出的服從在封建制度的靈魂上刻下了太深的傷痕，並且代代相傳。
但承平社會的愛哭軟妹子．艾瑞絲不一樣，她直接明確地對菈妮表示殺災厄影子這件事她有心無力，最多她能做到從旁協助或是見死不救，但要她主動去殺死一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人，她真的做不到——或者正確地說，她不想做到。她的潛意識抗拒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這不是矯情或是守底線什麼的，而是觀念的碰撞讓她發自內心地產生牴觸，進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像最初在瑟濂的地下室，哪怕英格威爾握住她拿刀的手她也還是無法把刀刺進南瓜先生的身體裡、了結他的生命一樣。
面對艾瑞絲那從骨子裡透出的柴犬抗拒，菈妮自認還算是了解這個小外來者的性格，便並沒有為難她，只說了讓她去找諾克斯人，把災厄影子的身分等等告知他們。如果他們不願意除掉他，至少把他囚禁起來，等她手頭上的事情辦好了就回來處理——其實菈妮是想先處理災厄影子，僅留一絲神識回去傳話，之後再去處理雙指。
⋯要說遲早得做的事，幹嘛脫褲子放屁⋯也沒什麼，菈妮很單純地就是想多噁心噁心雙指再弄死他，畢竟被這群傢伙噁心太久了不回敬點不太甘心⋯⋯但要是真做不到也就算了，說起來不是什麼一定必要的事。
這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艾瑞絲倒是很願意幫忙。
不過艾瑞絲也越來越好奇，如果菈妮真能在這場律法大戰中勝出，她想要怎麼做。
從卡利亞人的作風看來，是不是會像諾克斯人那樣，對各信仰各種族都兼容並蓄⋯那就太令人期待了。
「⋯方便問嗎⋯」
艾瑞絲不確定現在就問這問題會不會唐突，於是她躊躇片刻後，覺得問的是妳的治國抱負而不是什麼秘密計畫，應該，不至於失禮吧⋯才開了口，「假如事情真的能夠如妳所願地發展，之後妳打算怎麼做呢？我的意思是，對交界地，還有這片土地上的生靈。」
哦，這是互相考察嗎？菈妮饒富意味地看著艾瑞絲。
早在先前的會面時菈妮就觀察到，這個弱不禁風又整天哭哭啼啼的小外來者在行事態度上乍看頗為軟弱，有時候甚至能用唯唯諾諾來形容，實際上她對上位者並沒有服從或是畏懼之心。她的畏懼是來自力量弱者對強者，只是單純而本能的反應，不帶有任何身份階級的附加⋯雖然應對的態度稱得上謹小慎微，但那是以她自己的標準，而這標準在菈妮這個上位者來看，能稱得上大逆不道了。
跟魔法師的目中無人不同，菈妮認為小姑娘的骨子裡並沒有因為身分或是血脈而有上下高低貴賤之分的觀念，她對上位者的尊敬態度是因為她的禮教讓她覺得有必要這麼做，而不是因為天生的身份鴻溝讓她發自內心地因卑微而尊敬、因尊敬而低頭屈膝。
這種性格只有一種可能，菈妮認為，她的生長環境“法律不明著為階級背書、不做階級的後盾”，就算有階級之分那也是出自人性自身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法律並不任階級高者壓迫、掠奪階級低者，才會讓一個人長成了這副模樣⋯至於膽子小、想法奇奇怪怪⋯應該是她個人的問題⋯⋯菈妮不存在的眼皮以不存在的形式抽了抽。
無妨，或許這樣的人能夠更加地真誠⋯真正地真誠。
「不打算怎麼做。」菈妮說道。
「我的律法不是璀璨的黃金──而是星星與月亮，冰冷、黑夜的律法⋯是的，它甚至不是皎潔如晝的皓月，那是母親的滿月，我的月亮是幽深寒冷的暗月。比起母親，它更接近諾克斯人的黑月。」神人公主的聲音溫柔卻冰冷，「在我的黑夜裡，最閃爍的光芒是星星，最炙人的溫度是血液⋯⋯對這片土地的生靈來說，我的律法比“沒有律法”更加寒冷，更加黑暗⋯孤寂。」
「況且，我始終認為，律法對這片土地的干涉太多了，這並非好事。」
⋯什⋯什麼⋯菈妮的意思是⋯⋯艾瑞絲瞪大了雙眼，愣愣地看著人偶。
地底下的永夜之城美得深邃，卻也寒冷。艾瑞絲周身被特殊材質的甲冑包覆，仍止不住這股鑽心的寒意⋯也或許，這股森冷並非來自不見日光的地底城，而是明白了很有可能是未來的治世之神的意向，並且連帶看到了在這股意向之下，這片早已傷痕累累的土地會是何種景象。
「我想讓它們遠離這塊土地。」
菈妮不明白為何她的神情如此驚駭，便繼續說道：「如果生命和靈魂一定必須與律法共存，那就讓律法存在於遠方即可⋯只要讓“律法”無法確實地被看見、被感覺、被相信、被觸摸，就不能實際影響到交界地。」菈妮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所以，我會和律法一起，捨棄這塊土地、遠行他方⋯我認為這樣對交界地的生靈比較好。」
艾瑞絲的手下意識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她總結出一個悲傷的結論。
「所以，妳想贏得這場律法戰爭⋯就是為了要帶著律法遠離交界地嗎？」
說到底，跟律法黑不黑暗冰不冰冷無關⋯硬要說的話，不過是用這點來說服、來安慰自己罷了。
「⋯妳要這麼說也可以。我即是律法，只要我遠離了，律法對交界地的影響將不復存在。」
「可是⋯可是⋯」對著人偶自言自語的女孩流下了眼淚。她不敢觸碰人偶，只能揪著自己的衣袍，越揪越緊，「諾克斯人在沒有溫度也沒有一絲光芒的深淵中創造了星空。在寒冷的黑月之下，永恆之城依舊能欣欣向榮，我在諾克隆恩親眼見過⋯⋯又冷又黑的地方只要燃起火焰就可以照亮跟取暖，但是⋯把羔羊置於獅群中⋯羔羊不會有任何活路⋯⋯」
「⋯帕奇說⋯外神很多，比我們以為的更多⋯無數外神想染指交界地，但是交界地上的生靈享受天降福澤太久，他們已經退化成羔羊⋯已經不是初始黃金樹時代，甚至始於黃金樹之前的座狼之民⋯老師的力場還來不及⋯來不及⋯⋯那不是還交界地自由⋯獅子不會在意羊的想法⋯牠們會盡情地飽餐⋯每一頓⋯⋯」女孩摀著臉，哭到顫抖。她想到很多人，在旅程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們，魔法師、褪色者、傭兵、改造生命⋯平民百姓⋯⋯在沒有任何預警、突然地失去律法的保護罩之後，這些鮮活的生命⋯有多少人能夠存活？
這戰火遍布、律法逐漸崩壞的世道雖然很艱困，但是大型戰爭已經停歇，律法崩壞的速度以普通百姓的壽命來看也非常緩慢、幾乎是肉眼不可見。對感知愚鈍且壽命有限的老百姓們來說，生活環境地逐漸困難那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他們就是窮盡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感覺到律法崩壞在現實生活中有什麼具體上的差異，所以大家勉強還可說是在平穩中過日子。
而原始蠻荒雖然自由，對弱者和敗者卻是地獄，就像涅斐麗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迴盪在腦海中的景象。那就算是倖存下來也是一輩子都無法忘卻、更不可能治癒的過往。
再說了，就算死去了無數人之後，人們挺過來了，又回到初始的蠻勇和血性，誰知道會不會又橫空出現一個無上意志？如果要從頭再來一遍，那現在這讓彼此都痛苦的作法又是何苦來哉呢？
——看來，是不認同了。
看著艾瑞絲沉默痛哭的模樣，菈妮無奈地嘆道。
菈妮正想說些什麼來安撫愛哭的小姑娘，想不到艾瑞絲話還沒說完，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而且，為什麼⋯妳一定要獨自承受⋯妳不是孤獨的⋯黑暗的路上⋯一直都有光芒跟著妳⋯⋯女王⋯一直念著妳的名字⋯布萊澤⋯為妳死守著魔法師塔⋯在等妳回來⋯伊吉先生也還坐在路邊⋯風吹日曬⋯⋯」
菈妮沒有再開口。
肉體已成了碳化的焦屍，只剩下靈魂的人偶公主流不出淚水。
＊＊＊
待艾瑞絲情緒平復下來之後，兩人很有默契地對該話題閉口再不談。
不過，有鑑於兩人還得相處上好一段時間，於是菈妮便問了問艾瑞絲是怎麼看待交界地，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雖然對菈妮的決定感到很痛苦，但是艾瑞絲覺得想要怎麼運用律法權能是本人的自由，誰都無權干涉。況且，以菈妮的高度，她能看到的、該顧慮的，或許也不是一個站在山腳、連屋頂都看不到的無知小民能夠指手劃腳。就算她真的決定帶著律法離開，說不定在離開之前會做些什麼安排來減少衝擊⋯艾瑞絲想著，那麼多跟菈妮說說是好的，或許能給她更多的想法，到時要離開前能做的更完善。於是她把托普斯的發明告知了菈妮。
不僅如此，她也如實地說出了來到交界地這幾年，對這片土地種種的看法，以及另一個世界的法律、人文和社會制度等等。
菈妮靜靜地聽著她說，過程中沒有打斷她，也極少表示意見或疑問。
艾瑞絲就這麼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好久好久⋯這只有河水奔流而不見人聲的靜默讓艾瑞絲好幾次都快要說不下去，忍不住懷疑菈妮還在嗎⋯此時菈妮就會適時地以氣音或是簡單語助詞來表達有喔有人在家⋯
直到艾瑞絲結束話題了好半晌之後，菈妮才突兀地問道：「妳知道要怎麼離開這裡嗎？」
這也太跳躍。
被這變化球殺的措手不及，艾瑞絲愣愣地回答不知道。她還沒空檔思考這問題。
「我不清楚諾克斯人是否已經修復諾克史黛拉的聯外裝置，如果沒有的話，妳就得麻煩一點，先到諾克隆恩才能離開永恆之城。」菈妮說道。除了出入口井之外，月光祭壇跟兩座永恆之城的多處都有聯外的傳送門，但是在無上意志毀滅永恆之城的時候，大多數傳送門都被破壞。殘存的不僅失去了聯外功能，聽說甚至無法傳送到另一座永恆之城，只能勉強在同一座城裡傳送。推測是因為墜落的星星以及隨著星星而來的生命體，帶著不同型態的能量影響了永恆之城，連帶地讓以特定型態的能量轉換而做到兩地移動的傳送門無法再做長距離的移動。
不僅如此，逃出來的諾克斯人還說，就連互通兩座永恆之城的道路都嚴重損壞⋯不過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就算沒有聯外道路，傳送門也因為星星的能量影響還存在而仍舊無法兩城傳送，但是路總歸是修好了吧？不可能連修路都做不到吧那也太扯，諾克斯人又不是死光了。
只是沒辦法，後來就再沒有從永恆之城出來的諾克斯人了⋯菈妮總不可能為了這種事去寫信去羅德爾，請蒙葛特問一下熔爐騎士欸欸諾克斯人把連接兩座永城之城的路修好了嗎，直接問奧陶琵斯就更奇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聯合諾克斯人幹一票大的⋯⋯總之，所以說，菈妮也不知道現在的諾克史黛拉是什麼情況，沒辦法給予建議，只能讓她自己去問諾克斯人。
長途跋涉啥的艾瑞絲倒是沒意見，反正接下來她也沒有重要行程得趕⋯也沒有什麼人一定得見了。再也沒有了。
女孩掩去心中的失落，努力找話題，「⋯對了，妳說諾克史黛拉的盡頭可以通往妳所在之處⋯那需要去找妳嗎？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是我能做的？」艾瑞絲問到。不過一別先前提到災厄影子時菈妮回答得乾脆，這次她停頓了片刻之後才回答不用。
「後面的路⋯很危險，不管是安瑟爾河的盡頭，還是“盡頭之上”。災厄影子的事情解決了妳就回去吧⋯那是我該獨自面對的黑暗⋯⋯」⋯本該是有點煽情的氣氛，菈妮卻看到小姑娘原本跪坐在地，突然地像是全身爬了蟲一樣，整個人坐立難安又扭扭捏捏⋯菈妮正猶豫要不要開口問的時候，小姑娘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
只見艾瑞絲從靈魂到細胞都在扭動，她想表現穩如老狗的姿態呈現出卻是一碗抖動的布丁⋯女孩兒結結巴巴地問道：「那妳，這個，妳⋯人偶⋯我要、要⋯⋯」想到命運的小裙裙事件，女孩兒又想要死去，再怎麼想強裝鎮定也無法態度坦然地問說妳附身的人偶我要怎麼帶在身上⋯
話說，“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這句話其實不太正確，更正常的情況是“你不尷尬，就沒有人會尷尬”⋯那也就是說，艾瑞絲這副德行，看得菈妮都忍不住替她感到尷尬⋯⋯
「無妨，隨便放置就可以。」只是神識的載體，不痛不癢的，菈妮沒多想。
然而女孩想很多。自從知道人偶是真人之後就想很多。沒辦法，菈妮的身份太高，總讓艾瑞絲有種拘束感⋯她可以在帕奇面前摳腳刮腿毛、在布萊澤面前癱坐在地上腿開開挖鼻孔，但在菈妮面前她只想危襟正坐。
「可、可是我的背包裡有很多⋯奇怪的東西⋯」女孩兒尷尬不已，「像是，那個，味道聞起來像是咒蛙趾縫的止瀉藥跟⋯沒、沒洗的⋯襪子⋯還有我上次意外進入蒙格溫⋯那裡太臭，我吐得太厲害⋯擦臉巾也還沒洗⋯上面有沾到那個嘔⋯嘔吐物⋯⋯」所以每隔一段時間艾瑞絲就要把行囊裡的東西全掏出來，再將背包拿來洗一洗，不然那各種味道混在一起的背包掀開來的時候，簡直⋯⋯
⋯謝謝喔。菈妮無語。本來她真沒想那麼多，只是神識而已，感官跟實體不同⋯現在被她一頓龍精虎猛的騷形容，菈妮已經浮現出可怕的畫面⋯幾乎連嗅覺都要憑空長出來了。還有為什麼有人會去聞咒蛙的趾縫⋯
「⋯拿條細繩把我掛起來，配戴在身上。」
「好的、好的⋯可是，會不會太晃蕩⋯？」
「⋯不會，依附在人偶上的只是神識，沒有感覺。」兩人的對話乾巴巴地。
其實艾瑞絲還有其他的疑問，但是她又覺得人家高高在上、幹天下大事兒的神人公主整天跟妳糾結在這莫名其妙的破問題上，妳自己不嫌煩有沒想過人家的感受⋯於是女孩不敢再多問了，她決定自己想辦法解決。
然後的然後就是菈妮想跺腳，菈妮想尖叫，但是菈妮通通做不到。最後全都化為實質的沉默飄散在空中，讓無語變成我的母語。
⋯是這樣的，艾瑞絲找了條細繩，想把菈妮手辦做成吊飾。那麼問題來了，該把繩子纏在手辦的哪個部位？
脖子⋯這畫面能看嗎？
腰上⋯會重心不穩，菈妮會呈現高空彈跳到底之後，那身體橫躺、手腳懸空晃蕩的模樣。不僅如此，艾瑞絲要是動作大一點了，怕是人偶會整個倒栽蔥，那小裙裙⋯那畫面⋯⋯
總不能綁在腳上或是頭髮上吧。把人偶捆成蛹或是跟人綁在一起也不行，太冒犯了。
這問題真的太他媽難。女孩兒瘋狂撓頭。
⋯看艾瑞絲時而來回踱步、抓耳撓腮，時而站定低頭、撙下巴沉思，有時還雙手插腰、往地上踩了踩水⋯的種種奇葩舉止，菈妮也問不出口這是怎麼了，有沒需要幫忙啥的⋯
接著艾瑞絲小心翼翼地詢問菈妮她這一路上的旅程未明，可能會搞得全身髒兮兮、臭烘烘地也說不定，要不把她託給諾克斯人？但是菈妮表示不用顧慮那些，並重申了一次只是神識而已，沒有感官，而且她想要親眼確認他們追捕到的人是災厄影子沒錯，所以才非得讓艾瑞絲帶著人偶。
⋯好吧，女孩兒盡力了。她竭盡全力了。她真的委婉地好言相勸了。
於是，最後，艾瑞絲把細繩的左右兩端各自纏住人偶的左右兩手，然後把它當成項鍊戴在脖子上⋯這是女孩絞盡腦汁後設計出的造型。單單用繩子的一端纏住四手不能看，會變成四手被捆住吊起的畫面；只纏單邊兩手的話則是會像拉公車吊環的上班族，或是像單手攀在懸崖邊等營救的受害人。
四手張開開的人偶垂墜在艾瑞絲胸前，隨著她不停走動，菈妮，就像不停地做著開合跳。
面無表情地不停跳著。
不停地。
Notes:
關於菈妮對交界地的台詞，一直都有英中日文翻譯上的爭議大戰，但我個人認為文本得看日文。
從喬治馬丁跟宮崎英高兩人的風格能看的出來，喬治馬丁在遊戲裡的設定絕對比他那三言兩語解釋的要深的多、多的多，但我不認為他的參與有深入到編寫文本上。而且FS的遊戲一直有著英文跟日文經常就是兩個遊戲的屁事兒傳奇、英文文本根本放飛自我來的，所以還是以日文為主吧⋯
再說了，姑且不論那些爭議，單純論文字語法的話，中文版的確邏輯不通暢。
中文版的翻譯裡，菈妮說的話會讓人產生她要帶著大家衝出銀河系的理解，類似阿斯嘉星球毀滅之後，大家在船上星際之旅這樣，甚至連要在宇宙中航行千年的說法我都看過⋯可是這麼一來會跟菈妮其他的話產生前言不對後語的不通暢感。
懂日文的大神翻譯後的正確意思應該更接近菈妮要帶著律法遠離交界地的生靈。
菈妮幾乎可以說就是律法本身，於是她才會說“我要離開這塊土地”，因為她離開就等同律法離開。
如果照著屎翻譯，菈妮一邊說我要帶你們衝出銀河系（一切遠為他方），接著又說我要和律法一起拋棄這塊土地⋯問題是，如果本來就打算要帶著土地上的生靈走，那又為何後面再次提到要走人的時候的用詞只剩下“我和律法”，阿那個“一切”呢？到底是誰要走？
然後，從日文直接翻譯菈妮的話，那會是：生命和靈魂，如果必須和律法共存，那麼在遠方即可。
先不說這段話的真義是指誰要遠離交界地，可以確定的是菈妮打算讓生命靈魂和律法分離開、隔得遠遠的。那，把所有生靈移走、菈妮留在交界地這也太不合理，所以是菈妮（即律法）遠離交界地才合理。於是這就是菈妮後面說的：「所以我會和律法一起，捨棄這個地方。」
於是更信達雅的譯法應該是：生命和靈魂，如果必須和律法共存，那麼律法在遠方即可。
如果加上菈妮最後的宣誓，個人會覺得總合起來她真正的意思是說：我要帶著又黑又冷的律法遠離交界地，這麼一來大家也能在漫長的歲月裡好好思考人生，在沒有權能庇護的道路中自己努力去吧，別再想著吃天上白掉的餡餅，醒醒阿那其實是過期毒食⋯後面是我自己說的XDD不過我覺得差不多是這樣XDDDDD
Chapter 158: 沉積，於無聲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不知道封閉了多少個年月的隱世之處，有天突然冒出個外來者，自然而然地本土居民都會如臨大敵，就算對方看起來再不具威脅性都一樣。
所以看到一個小姑娘朝他們走來，諾克斯人先是愣了愣，隨即準備上前圍人。然而當他們看到從小姑娘身後走出來的魂體時，他們更驚訝了，又是愣了好片刻才反應過來。
他們認出了這是“安息”在諾克隆恩的那位大人——已經走到模仿盡頭，即將轉為“再世”卻身死、諾克斯人未竟的王。
「大人。」離阿史米最近的諾克斯修士上前行禮，其他人也低下頭。
他們知道這位大人靈魂不散，被安置在黑夜神域的大教堂裡，但他們還不知道她已經離開⋯或者說，從眼前的景象來看，他們沒想到她自願跟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離開了。
阿史米擺擺手，免了眾人的禮。
其實眼下的場景讓人摸不著頭緒——眾人所在的場域是一座極為古老、名為烏魯王朝的遺跡。這裡雜草叢生，四周斷垣殘壁凌亂地散落堆壘，唯獨兩座氣勢驚人的老者巨像尚稱完整地佇立中心，慈悲的眼神俯視眾生。從石像的規模判斷，這裡應該是神殿或是某種政經中心之類的場所，但是殿堂的盡頭卻接壤著一個巨大的天然石洞⋯勉強說，這裡看起來是個正常的遺跡，但不正常之處在於遺跡裡快要能用人聲鼎沸來形容。
從至少半人高的雜草狂野生長的景象來看，這裡本該是個杳無人煙的地方。不把介在靜止和龜速之間的泥塊人算進去的話。可是現在這鬼地方那叫一個熱鬧，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諾克斯人三三兩兩的圍成團，有些人手上拿著武器，有些人坐倒在一旁休息，還有些人身上受了傷，一旁有人幫忙療傷。
這怎麼看都像是剛忙完一場大事。
於是諾克斯的修士為阿史米釋疑：他們在例行的巡查發現了艾絲緹幼體，於是火速地集結人手趕來圍剿⋯說是幼體，其實諾克斯人給那東西的正式名稱是失色艾絲緹。
艾絲緹是隨著墜星而來的星之異形，標準的異形——擁有透明的薄翼和巨大的口器，以及數對細長的附肢，乍看就像是帶翅的節肢昆蟲。牠們身體是由無數的透明球體連接而成，這些球體會發出乍藍還紫的光芒，那是來自幽然無盡的星空、深邃而神祕的美，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前提是別看牠們身體其他部位。
這外星生物哪哪都像昆蟲，但牠們的頭部形貌卻是人類的頭骨，不僅如此，牠們的附肢前端還是人類的手掌，而且都是骸骨的型態⋯真的，讓人非常不舒服，尤其是被那雙巨大空洞的骷髏眼睛盯著時，簡直毛骨悚然。
而失色艾絲緹之所以有“失色”、“幼體”之名是因為牠身上的球體不會發光，體型也較小。而且失色體吊掛在空中的樣子像是昆蟲正在蛻變成蟲的過程，就連那脆弱的生理狀態也挺像——失色體同樣能操縱重力、以石頭攻擊敵人，離牠太近的時候也會開口咬，但最多就這樣了。牠們無法移動或是做出其他的攻擊方式，所以只要能閃避重力引起的漫天飛石，就能很輕易地打死失色體。總之牠們跟兇悍強壯又花招百出的發光體是完全不能類比。
⋯好吧，其實，諾克斯人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這些噁心東西的生態，他們只是粗略地觀察、隨意地取名。他們在乎的是這逼東西的攻擊方式，以及死透了沒⋯嗯，勉強地說，還有屍體的殘值。
「南城裡也有一個，清剿完畢就會集結回城。」修士說道，諾克斯人把兩座現存最大的烏魯遺跡以南北城稱呼之。「我們找了很久，始終找不到牠們的藏身之處，直到星星開始流轉就一股腦地跑出來了。研判可能是星星被封印的時候，牠們無法接收到星星的力量而進入沉眠狀態，或是太過虛弱、無法持續生長或行動⋯希望腐敗湖底下的發光體也是這樣。」不管是哪種原因都是好的，都為諾克斯人爭取了更多時間來趁你病要你命。
阿史米點點頭，說明了她們的來意，也稍加介紹了她的小褪色者，並表示如果他們打算趁勝追擊去圍剿腐敗湖底的那傢伙，等她事情辦完了倒是可以幫忙。
「如此就太好了。」修士感激不盡地說道：「城裡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入侵者應該難以躲藏。入城之後我回稟祭司，眾人加大力道搜尋，一定能找到他。」⋯雖然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大人會跟一個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單純的小姑娘走，但是沒關係，大人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修士安詳地閉嘴不提這問題。
嗯，不過說到腐敗湖⋯
「你們想過腐敗湖，大迴廊那些蟲子是什麼意思，願意借道嗎？」
「⋯原則上同意。」修士面有難色地轉頭看了眼湊到他身邊的女劍士，兩人臉上都有股無奈。
「牠們想要使用蓋利德的裝置出入，但是這麼一來會牽涉到讓牠們往來諾克史黛拉跟諾克隆恩，我們不願意，所以初步談妥到時候會替牠們建立一個往來蓋利德跟腐敗湖的傳送門⋯⋯更麻煩的問題是⋯」修士臉上露出像是吃了屎的表情，「牠們說願意在清剿艾絲緹的事情上出力，條件是希望到時候也能在月光祭壇有一席之地⋯」
「⋯⋯⋯⋯⋯」你他娘的怎麼不上天呢。阿史米一言難盡。
月光祭壇之所以能兼容並蓄，成為多信仰共容之地的前提是你不能影響別人啊？你們這些蟲子有沒有想過，就算癲火能趕上月光祭壇還繁華鼎盛的時期來到交界地，大家也不可能容得下它呢親？？然後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們知不知道腥紅腐敗跟癲火的共同點在哪、為什麼眾人嫌呢呢呢呢呢⋯？？？
所以這個問題把阿史米也考倒了。
然而就在她糾結著要不要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呈現自己沒有素質的一面時，突然間⋯
「答應牠們。」阿史米說道，她看了一眼艾瑞絲胸前的小人偶。
「⋯可、可是⋯」修士跟女劍士兩人大驚失色，阿史米卻只是搖搖頭，「當然不可能完全按照牠們的要求。告訴牠們，想上月光祭壇可以，但是其他信仰已經各自有了地盤，就算月光高地廢棄也不能隨便把人家的信仰之地收回來，唯一能給牠們使用的地方只有月之貴族的舊領地之東。」
「⋯廢墟⋯」女劍士嘴巴張了張，像是明白了什麼又不確定，驚疑不定地看著阿史米。
阿史米也不賣關子，嗯了一聲說道：「再把其他廢墟的王室幽魂都趕過去。全部。」⋯想了想，阿史米覺得既然都這樣了就一不作二不休吧，反正又不是她的鬼點子，她只是加碼附和、是個既無辜又熱心的好人呢⋯便補充道：「跟它們說女王的愛子，堂堂英雄半神被腥紅腐敗折磨得痛苦不堪，失去神智還吃屍體，就算自斷雙腳也還是沒能阻止腐敗侵蝕，終究送了命。不只如此，就連封地全境也被腐敗污染，成了腐敗眷屬來去自如的極樂之地。而牠們現在甚至威逼利誘、連聖地都意圖染指。」
「⋯⋯⋯⋯⋯」⋯好損。
除了菈妮之外，每個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都只有這個想法。
阿史米覺得菈妮好損，修士與女劍士覺得阿史米大人好損，從頭到尾在一旁目瞪狗呆的女孩兒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阿史米很明顯在做某種過河拆橋還借刀殺人的事兒⋯好損。
＊＊＊
趁著諾克斯人整隊準備回城的空檔，阿史米簡單地跟艾瑞絲科普了一下很多事情的來龍去脈。
除了補充之前在結緣教堂時米利耶牧師提過的，關於諾克斯人與艾絲緹、腐敗湖，乃至月光祭壇的那些故事細節之外，也提到了烏魯王朝是比諾克斯人更早就在地底建立的文明。
「我們來到地底的時候，烏魯王朝就已經成了遺跡。」
阿史米看著這片曾經繁盛一時，現在只剩下寂寥的荒蕪之地說道：「在我們來之前，他們的文明已歷經了戰火而毀滅，剩沒多少東西讓我們考究，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建立的文明、為什麼是在地底、這些王朝先民又是什麼時後來到交界地⋯妳應該注意到我的用詞了。」阿史米看著介在聰明與傻呼呼之間、不停點頭的小姑娘，繼續說道：「我們發現很多石碑，上面紀載的似乎是他們在交界地上的歷史。有些石碑的起始圖騰是船隻，所以我們研判這些王朝先民不是交界地的原民，而是渡海而來的外來者。」
「我們還在石碑上發現了關於“樹”的描述。」阿史米撙著下巴，思考她所知道的一切，「但我們無從判斷這個“樹”指的是初始黃金樹，還是存在著別的樹。不過希芙拉河與安瑟爾河的源頭的確來自初始黃金樹，從遺跡的年代感也認為烏魯王朝是初始黃金樹之前就繁盛的文明⋯只是很可惜，他們留下來的紀錄實在太少，導致關於烏魯王朝的考古爭議太多，後來乾脆就擱置了。畢竟考古又不是能瞎猜的東西。」阿史米先是雙手一攤，接著她指了指遠處的泥塊人說道：「至於那些傢伙，我們稱呼他們泥人祭司，算是除了石碑之外的活遺跡，可是沒屁用⋯他們的樣子妳也看到了⋯」
順著阿史米的手勢，坐在大石頭上的艾瑞絲看向那些姿態佝僂的泥人，想不透這當中的不合理之處，「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再說就算沒有文獻留下，難道他們沒有代代口耳相傳的故事嗎⋯怎麼可能呢？」
「這就是我說沒屁用的原因。」阿史米單手手肘撐在大石頭上、撐出了一個霸總的姿勢，「這些泥人只剩下本能，已經不能算是完全活著的生命了，自然也說不上溝通。」
「會稱呼他們“祭司”是因為這些泥人終日執迷占卜、專注尋求神諭。不過沒人知道他們跟誰求、求的是關於什麼的神諭，真求得了又要往哪傳達⋯他們似乎就是因為太過執著於探求，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關心，所以退化成這副德性。」阿史米紫白色的身影沒有明顯的輪廓，皺起眉頭來也不太容易察覺。
「他們的身體僵化成土塊狀，就連死了也是化為一攤泥⋯也有可能他們本來就不是血肉之軀，但是這副泥土軀殼裡的的確確還有靈魂寄宿著，所以我才說他們不算完全活著的生命。」
「這些泥人無法述說自己的歷史，就算活著也不能算是自己文化的傳承者⋯可以說，烏魯王朝的歷史被時間之河沖刷過所留下的淤泥，成了那些祭司的泥巴身體。他們就這麼沈積在歷史的河底，跟那些爛泥一起腐朽。」大喇喇的阿史米難得感慨了一把，「不過我們也沒資格說別人，最早的諾克斯文明也毀滅了，被無上意志召喚的流星打進地底，埋藏在初始黃金樹的深根之處。後來的諾克斯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只喚它無名永恆之城⋯所以說起來我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起源。」阿史米聳肩。
「石碑上的人乍看像是有兩種衣著風格，其中一種跟諾克斯人相似。而且我們找到另外一種石碑，象徵起始的位置不是船，而是與一般樹的形象不同、更像是“生命之樹”的東西在中間，兩旁站滿了人。所以有一派看法是諾克斯人的祖先跟烏魯王朝的先民在初始黃金樹的時代裡往來緊密，甚至一同建立了烏魯王朝。」
「但是就像我說的，文獻太少以至於考古爭議太多，再說時間過了那麼久、那個年代的工藝又這麼簡陋，所以石碑的雕刻實在模糊難辨，於是這也成了信者恆信、各自表述的看法了。」
看著阿史米一副蠻不在乎、像是在說著跟自己毫無相關事情的模樣，艾瑞絲不知道阿史米這看似直率坦然的態度下，心中所思是不是真如表面⋯或許不是，她想，否則為什麼夢中的阿史米想要當王？況且，她不也親口說出了「我只是想讓諾克斯人可以自由決定今天想要漫步在哪一片星空下。」這樣的話嗎？
但是文明的斷層導致無法溯源、進而失去傳承，這的確令人感傷。
「⋯不是還有祖靈之民嗎？」艾瑞絲試著想要轉移那疑似傷感的情緒，她想到在諾克隆恩看到的那些森林民族，他們穿著獸皮戴著獸角，身邊總圍繞著各種動物，也會在頹圮的神殿裡吟唱歌謠，感覺就是很自然原始的民族⋯等等，自然原始，不太對⋯⋯艾瑞絲自己想著想著就愣住了。
阿史米說的石碑她見過，的確以諾克斯人的工藝來相比的話，石碑上的人物衣著跟船隻造型算是簡陋，但簡陋粗糙跟“很原始”有一大段距離⋯所以如果石碑上是烏魯王朝時代的人，那祖靈之民不就比他們更早更原始⋯可是那也不對，烏魯文明都滅絕了為什麼祖靈之民還⋯⋯女孩兒越想越混亂，臉上神情逐漸呆滯化。
「⋯⋯⋯⋯⋯」阿史米眼角抽了抽，儘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能傻成這副德性，但還是就她的問題稍作解答。「祖靈之民的確是烏魯王朝的倖存者，但是他們的文化信仰都偏向祖靈，而不是烏魯王朝，所以我們會把他們類歸在祖靈信仰的範圍內去理解，而不是烏魯王朝。」
「祖靈跟腐敗信仰很早就存在，在烏魯王朝的年代也各有信奉者，但是烏魯文明毀壞得太嚴重，就連祖靈之民也只保有了一些關於他們自己的傳說，這對我們的考古沒什麼太大幫助，而且祖靈之民也歷經過自己的內戰⋯此外，妳覺得祖靈之民像是有文字能夠作為史料傳承的民族嗎⋯」
⋯的⋯的確，不像呢。不過艾瑞絲的疑惑總算也解開了⋯有人能問不用自己窮瞎猜真好。
「所以，也就是說，當時的烏魯王朝能夠容許多種信仰的存在，就像在卡利亞的月光高地上能允許多種信仰共存一地，而每種信仰都有他們自己的風格⋯是這樣的意思嗎？」
阿史米點頭，「但是成也兼容，敗也兼容⋯我們認為烏魯王朝會毀滅的原因是不同信仰之間導致了戰亂。」
知道這個小外來者聽得懂這些，阿史米繼續說道：「烏魯王朝很有可能是無統一君主的城邦制，或者就算有君主，本身的能力也不足以壓制各城邦，導致戰亂不休⋯這一點跟卡利亞有很大的不同。」阿史米意指滿月女王是一個有能力也夠強勢的君主，在她治下，不管國家是走哪種制度應該都出不了大亂子。可惜了。
艾瑞絲“嗯”了一聲，低下頭。
也就是說，不像藍星上頂多就是信仰不同但打仗還是人類在打，烏魯王朝的各國王侍奉的是有著超自然力量的神祇，所以打起仗所帶來的毀滅性也不是藍星上的戰爭能比，是真正能夠毀滅所有⋯所以如無上意志強力鎮壓其他神祇，或是像滿月女王的“你我的“平等”得是在我的掌控之下”，對百姓生靈才是好的⋯頂多打打鬧鬧死死人，但不會帶來顛覆性的毀滅，是這樣嗎？
⋯不是天真到想要烏托邦什麼的，但是遠不是藍星能比的、無止盡的生靈塗炭，這是艾瑞絲對交界地的心結，也是這片土地上時時刻刻都在面對的難題。當然，也是她無法逃避的難題。
女孩有些失落地把話題轉回“小悲”，問道：「⋯我不明白，在每個信仰或是文明裡都有祭司這一類神職者，只是名稱不同，為什麼就只有烏魯王朝的祭司變成這樣？如果照妳說的，那他們這得是求神喻求到走火入魔，整天除了求神問卜之外麼都不想不做、什麼入不了眼了才會退化成這樣吧？」
阿史米拍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假設他們是烏魯王朝的神職人員，若是他們在求取神喻的過程中，看到了文明、信仰、生命，所有一切都在走向無可挽回的毀滅，怎麼求都是糟透了的結果，有可能到後來甚至再求不到神喻了⋯這不啻被自己的神所拋棄，妳說這樣會不會崩潰，會不會走向偏執？」阿史米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她，便直率又遮掩地把手伸到胯下抓了抓再迅速收回。
「⋯⋯⋯⋯⋯」艾瑞絲不是沒注意到阿史米的動作，但是她心裡堵的厲害，也就沒那個心思糾結都剩個靈體了還會胯下癢嗎⋯
「可是妳怎麼知道⋯他們求不到神喻了⋯？」
「他們是不是完全占卜不出結果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後來他們還得靠魔法才能試圖求得神喻⋯那魔法還是諾克斯人傳授的，我記得好像是叫做神喻泡泡。」想到這名字，阿史米呵呵地乾笑了兩聲，「既然叫做泡泡，妳也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含意吧⋯」
泡泡，鏡花水月，虛幻的夢中泡影。
所以這是諾克斯人的慈悲嗎？在物是人非，過往的繁華再不可能往日重現之後。在我再也找不到我的“神”之後。
女孩低下頭，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Notes:
銀色淚滴文本：據說模仿的盡頭會轉為再世，終有一天會化身成王。
泥人、瑟利亞、永恆之城的魔法施法時圖案都一樣，都是椅子廟的圖騰，所以是出自同一套系統。
然後關於泥人，疑似又是另一個英文版放飛還自相矛盾的例子。
日文版的各種泥人相關的文本裡，基本可以認定他們是烏魯王朝的遺民。
其實英文版也是，像是神諭泡泡的英文文本就寫了Sorcery of the claymen who served as priests in the ancient dynasty。泥人骨灰文本也寫了The warped remains of priests who searched for revelation in service of the ancient dynasty。
問題是，泥人魚叉的文本，日文只寫了“王朝遺跡に蠢く、泥人たちの得物”，可是英文版卻是Wielded by the claymen who infest dynastic remains.
這會不會給人一種感覺，就是這些泥人侵擾甚至鳩佔鵲巢了烏魯王朝？但是除了泥人魚叉之外其他的泥人文本都正常，所以個人會覺得是日翻英的時候翻瘸了，就像中文版那個灰滅火焰是什麼鬼啦，明明就是毀滅火焰好嗎⋯不過也有可能是我語文能力不行所以理解不足，沒看出單字在不同狀態下有更深層的意涵，如果是這樣的話麻煩指點，拜託了（鞠躬）
深根底層的地圖碎片文本：在黃金樹最深處的樹根底層，有著希芙拉河、安瑟爾河兩大河的源頭，也是廣布交界地地底的大樹根起點。
希芙拉河的地圖碎片文本：在交界地的地底有兩條大河——希芙拉河與安瑟爾河。這兩條河的流域存在黃金樹之前的文明，那曾經繁榮的過往遺跡。（日文文本：そこは黄金樹の以前に栄えた、文明の墓場でもある）
話說，文明的毀滅可以很徹底，徹底到無法作出完整的考究，參考瑪雅人。
烏魯王朝很多方面都跟蘇美爾頗相似，而蘇美爾是城邦制。還有蘑菇王冠文本提到“在過去，偉大諸王服侍猩紅腐敗，此為他們的王冠。”
“諸王”，再加上祖靈之民，所以我才會覺得烏魯王朝應該也是城邦制沒錯了。在兩座永恆之城裡面都可以看到明顯是跟烏魯王朝的遺跡相融合相接壤的痕跡，而永恆之城跟烏魯王朝的建築風格跟工藝精緻度明顯差異非常大，年代感也完全不同，能看的出來永恆之城跟烏魯王朝的時間跨度很大，有種殷商時代跟明清時代工藝的區別感，所以那些石碑基本可以確定是烏魯王朝時代的產物。另一方面也表示諾克斯人並沒有推倒舊文明，而是與它共存，甚至融入。
烏魯王朝的石碑有好幾種，其中一款的最上面那一格看起來像是三個船體規模非常大的大船船頭，第二格有點像是一群人在搞什麼跟樹有關的行為，而石碑中人的衣著風格跟諾克斯人還挺像，也像蘇美文明的穿著。從第三格到第五格，像是社會的制度建立已起來，包括政治與宗教等等，第五格的構圖甚至跟蘇美文明的七位主要神祇很像，數量也一樣⋯⋯總之，這綜合起來解讀就是一個渡海而來的民族在異地建立文明的故事來的。
奇怪的是另一款石碑，兩款除了第一格的圖不同之外，剩下的一模一樣。
有沒有一種可能，兩塊石碑的第一格分別表示兩個民族，即乘船而來的外來者與交界地的原民，然後這兩個民族結盟或是共存共融之類的，然後有了以下的那些故事。也就是說，烏魯文明是始於兩個民族。
Chapter 159: 起源為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阿史米的託付下，諾克斯人整隊完畢後，會帶著艾瑞絲一起進入永恆之城——地底的地脈能量比地上豐沛許多，但也不是每個地方都如此，還是有能量貧乏之處。
女孩點頭表示收到，接著傻呼呼地跟著大部隊走。她邊走邊左顧右盼地神情茫然又好奇，活像個進香團的老太太，方才跟阿史米接洽的修士看得又是一陣糾結。
⋯大人、大人一定有她的深意。
修士眼角抽了抽。
然而就在經過老者石像的時候，艾瑞絲無意見瞥見雕像腳下踩著的石板，瞬間瞪大了雙眼，說不出的駭然。
——阿史米說的幾種石碑她其實都見過，包括象徵起始之處雕鑿著船頭的，以及左右幾人並列、將世界樹之類的東西圍在中間的。還有就是眼前高聳參天的老者雕像也看過兩次。不過她看到的老者雕都是殘身，殺死無名仿生淚滴的地方有一座只剩下半身，蒙格溫的王朝廟入口則有座少了頭的。
然而，回顧她的諾克隆恩與蒙格溫之旅，幾乎總是處在提心吊膽的狀態，蒙格溫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那些石碑雕像她只是路過看個片面，不會考古般的每一個細節都仔細端詳。
所以她從沒注意過雕像腳下的石板，上面的圖案跟古巴比倫的地圖一模一樣，區別只在於巴比倫泥板上的楔形文字仍清晰可見，眼前的石板卻是糊到只能辨識出下半部的地圖了。但整體而言，兩塊石板那上是文字下是地圖、中間還有道雙劃線隔開的構圖形式⋯根本原樣照搬。
⋯不，這麼說起來，艾瑞絲猛然驚覺到某些從不曾放在心上的細節，現在想來卻是細思極恐——像是五格漫畫一樣的石碑，造型跟亞述王朝的黑色方尖碑也一模一樣，只是格子裡描述的故事不同罷了。還有左右兩列人把世界樹意象的東西圍繞在中間的那幅石雕畫，其實也跟大英博物館館藏的“亞述王拜聖樹”構圖很相似。
所以這個世界到底怎麼回事？
石碑上的船指的是真正的船嗎？還是某種航行工具的意象？烏魯王朝的先民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外來者⋯是這個星球嗎？
看到小傻⋯小姑娘瞪大了雙眼，呆愣愣地仰望著老者石像一動不動，修士的眼角簡直抽到累，但想著她是大人所託付之人，便還是懷抱著善意與耐心地詢問怎麼了？
「⋯我、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理論上那不是人類可以理解或得到了的距離，所以交界地的一切也不可能跟那裡有任何相關⋯但是我卻在烏魯文明的遺跡裡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艾瑞絲緊鎖著眉，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看著高大的修士，「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這裡難道不是我的一場夢境嗎⋯還是就因為是夢，所以才會出現我認識的東西⋯是大腦在編織這場夢境的時候，調用了我的記憶⋯⋯」艾瑞絲喃喃唸著那些可怕的巧合。
明明是顛三倒四的胡言亂語，不知為何，修士從小姑娘臉上看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帶著茫然與混亂的悲傷，彷彿迷霧中的行人，也像是急欲抓住浮木的落水者⋯讓他忍不住相信這番聽不懂的話語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這些外來者，各有各的故事啊⋯想到那對自願被做成傀儡的姐妹，修士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對這個憑空出現的外來者還是有些防備，但看著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模樣，修士心軟了，態度也更加溫和。
「除了腳下有石板，它手上抱著的也是。」男人指著巨像說道：「關於烏魯王朝，就像大人說的，史料不足以作出完整的考究，所以我無法回答妳的問題。不過有一件事跟妳的問題無關，但是是我們後來考察出的⋯算是新論點，說給妳聽聽吧。」修士問艾瑞絲是否看過一種石碑，每一格的圖案都一樣，都是她口中的“亞述王朝拜聖樹”，艾瑞絲點頭，她在蒙格溫看過。
「我們認為眾人圍繞的東西是生命熔爐，石碑頂端的樹才是初始黃金樹⋯就是妳說的世界樹。另外，石像抱著的石板，上面的圖案也是樹。」雕像非常高大，紋理卻太模糊，從下往上仰視根本看不到它懷中的石板雕了啥，不過諾克斯人考古的時候自然是爬上去了，這也才知道原來石板上的圖案是樹，從巨像的衣袍穿出的那些東西並非毛髮，而是樹根。
「你的意思是，世界始於樹，接著才有了孕育生命的熔爐嗎⋯？」艾瑞絲問道，修士點了點頭。
果然是世界樹的概念。那麼，身體長出樹根的老者⋯是誰？
「不知道這能不能讓妳好一些⋯我想說的是，不重要的真相無關痛癢，所以不須著急，重要的真相妳著急也沒用。時候到了，該出現了自然會出現在妳面前。」
「烏魯文明嚴重崩壞，對我們的意義只剩下學術而無實質上的效益，所以雖然有研究價值但我們還是擱置了；艾斯緹幼體無論我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但是當星星開始流轉，牠們就自己出現了。」灰色皮膚、五官深邃的高大修士說道。
諾克斯人種來自夜人與稀人。關於稀人，現今普遍的看法認為他們是來自異界的外來者，交界地多處都有他們的蹤跡，最初的諾克斯文明也是以稀人為主。在無上意志第一次毀滅永恆之城後，一部份倖存者轉往地底，再次建立了永恆之城。另外一部份則是留了下來，混跡於這操蛋的世道中爭上一爭。
而夜人就是此時出現的，始於地底的永恆之城文明。
夜人的身形比諾克斯稀人矮小，有著灰色的皮膚，於是有此一說，夜人是稀人為了適應無光的地底世界而進化的人種。稀人能力強大，在適應環境的過程中沒什麼變化，頂多是讓人費解沒有陽光明明應該變得慘白怎麼他們反而成了灰煤⋯接著便有了另一種傳說，夜人是諾克斯稀人創造出的人造人。稀人雖然很長壽，生殖能力卻非常低落、少有後代誕生，所以為了增加永恆之城的居民，便製造出了夜人，不過這一點絕大多數的夜人都不認同。
他們認為自己是人，外界傳說他們的血是銀色的簡直可笑至極⋯並不是，好嗎？
然而，他們自己也無法解答，為什麼加入了“古法”研發而成的淚滴在化人之前的血是銀色的，模仿化人之後卻成了紅色——諾克斯夜人歸咎是因為“模仿”。
——看啊，諾克斯夜人說，這模仿多麼完美，就連隱藏在皮肉之下、看不見的生命之泉都能完美複製。
總之不管起源如何，諾克斯夜人的命運比起由人類奴隸組成的墜鷹軍團還是好很多了。
退化成那副德性，別說心心念念的家鄉不能回去，在知道了逃出去的同袍下場後，墜鷹的士兵們甚至連地面都不敢上去了。明明是到死都念想著的土地，但他們很清楚自己再也無法親吻賜福之地的土壤，再也無法嗅聞拂過麥田的風⋯這片土地上已無墜鷹軍團，他們成為永夜之城的一部份。永遠。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對這個地底世界有更多的了解，艾瑞絲感謝男人的友善與慷慨。
看來，稀人跟烏魯王朝的先民都是來自異界的外來者，問題這個“異界”指的是交界地之外，還是不同星球或星系，甚至不同宇宙、是真正意義上的“異世界”？
⋯雖然還是有很多疑問，但是當然，她不會蠢到去跟夜人討論你們是不是人造生命，以及夜人與淚滴的同質性。
＊＊＊
在艾瑞絲與修士說話的當下，兩人的步伐慢了不少，轉眼已是殿後的狀態，男人連忙領著她跟上大部隊。
然而才剛進入洞窟，馬上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直衝進艾瑞絲的鼻子裡⋯氣味敏感星人在這種中世紀背景的世界真的太難了，她想，假如這是十幾世紀的法國巴黎而她又沒有褪色者的蟑螂體魄，肯定活不過幾天就死了吧，死於硫化氫中毒或是真菌性肺炎。
修士看到小姑娘先是渾身激靈，接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還死死地抿著唇，好像在忍受什麼巨大的痛苦。
「⋯⋯⋯⋯⋯」這是什麼反應。修士噎了噎。
真的不能怪她，女孩兒靈魂快出竅。她走遍交界地，自豪地認為自己什麼破氣味都聞過，但她真的⋯真的沒有聞過這種味道，一時之間大腦完全分析不出來，於是整個人卡殼在痛苦糾結的靈魂震盪中⋯勉強要拆解來形容個前中後味，大概是長年漫水、缺乏光照又通風極差的陰暗之處，帶著霉的潮濕水氣混合著陳年水流屍的屍臭味，還夾雜著一股⋯好像是酸味，但不是正常的酸味，還挺刺鼻，像是工業強酸，聞了會頭痛眩暈的那種⋯還有，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腥臭味跟腐血味⋯
女孩被臭到踉蹌，修士即時扶住了小姑娘⋯看著她恍惚的神情，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妳還好嗎⋯是不是這裡的味道不太好聞？」這個，雖然臭了點，但不至於有這麼大的反應⋯吧？
「⋯⋯⋯⋯⋯」女孩兒震驚到瞳孔坍縮，幾乎要炸出一個宇宙。
不太好聞。
是的，是她淺薄了，她忘了，這個世道的人對臭的定義還有耐受性完全不是她一朵嬌花能比。
「能、能請問⋯這是⋯什麼味道嗎⋯？」女孩強忍著嘔吐感，嬌弱地問道。
「⋯前面有個蟻窩，是那裡的臭味。」
也太誇張了這反應，修士想要啞口無言但是不行，她是大人託付的人，怎麼著也要尊榮服務來的。
「艾絲緹毀滅永恆之城，自己也受了重傷，所以牠想要從尚未毀壞的出口井逃走，倖存的人組建軍隊追剿牠。」修士扶著艾瑞絲，一邊憶起往昔，「除了通往月光祭壇的出口，諾克隆恩跟諾克史黛拉的聯外出口都被破壞了，我們無法對地面的盟友求援，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但我想妳也明白，困獸之鬥最為兇猛，受了傷的艾絲緹力量非常可怕，而我們卻傷兵累累，所以我方折損非常嚴重，追剿牠的人可說十不存一，最後還是被牠逃走。」
「是我們無能，無法將牠攔阻在主城區。」修士斂首低眉，不想讓人看出他真正的情緒，「⋯前面除了是雙方鏖戰之處，當時，也擠滿了想要從井口逃出的平民⋯是我們無能。」
並非每個諾克斯人都是戰士，所以不難想像那是一場可怕的大屠殺。艾瑞絲想說些什麼來聊表哀悼，但是她說不出來，因為她真的太難受了；她的胃裡在翻湧，頭也開始有點暈眩，她得把所有專注力都用在強忍住的嘔吐感上。
修士也不會勉強她一定得致意什麼的，相反地為了轉移她的不適感，他自顧自地把故事說下去。
「幸好牠也不算得逞，因為牠的傷勢太重，其次是當時的月光祭壇上還有為數不少的其他勢力存在，所以牠沒有逃出去，而是蟄伏在大空洞裡⋯真的是幸好⋯」修士冷冷地輕嗤了一聲，終究還是無法完全藏住情緒，「要是讓牠逃走了，我們還真不知道要去哪找牠報仇。」
「在這之後，我們受創太重，暫時勻不出人力去清理大屠殺的戰場，等我們有人力去處理時那裡已經成了螞蟻的巢穴⋯」想到眾人呼啦啦地趕到該地，眼前的景象卻是岩壁上滿滿的蟻卵，他們的同胞屍體被螞蟻啃到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的屍身上滿是橘紅色的劇毒蟻酸⋯簡直欲哭無淚。
螞蟻的巢穴？
那就可以理解了，艾瑞絲努力地從渾沌的大腦中調用資料。這股刺鼻的工業酸味應該是螞蟻分泌的甲酸混合帶著潮濕水氣的屍臭，再加上昆蟲的臭味⋯至於這屍臭為什麼聞起來這麼新鮮，明明已經過了這麼久，艾瑞絲猜測，前方戰場上的屍體應該沒有骨架化，原因則很有可能是因為這些蟻酸⋯艾瑞絲覺得藍星跟交界地的蟻酸成分應該不完全一樣。
此外還有一點，交界地的屍體本來就不容易腐敗，而是多以風化乾屍的狀態呈現，所以前方的蟻穴會散發出這種味道，應該跟這點也有關係。
不過，是說，那個⋯這酸味也太強烈了點吧⋯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這些螞蟻真的讓人頭痛，利耶尼亞的井口修復工程也是因為這些螞蟻而進度落後⋯」想到那些臭東西，修士抹了把臉，語氣滿是無奈⋯⋯然後艾瑞絲更不明白了，這得是多嚴重的蟻患呢⋯？
「妳不知道牠們的兵蟻有多可怕，頭盾能壓斷大樹，密度低一點的岩石都能被擠碎⋯」男人嘆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怎麼安瑟爾河跟諾克史黛拉就這麼命運多舛，盡是各種噁心的臭蟲子。
⋯這話聽起來更不對勁了。
雖然努力地轉移焦點但臭味實在越來越強烈，女孩兒問不出心中的疑惑，因為她用靈魂在忍耐嘔吐感。
「所幸我們還是找到了物盡其用的方法，用催眠術把那些螞蟻變成坐騎⋯就是味道不大好⋯」
？？？？？坐騎？？？？？
不行，一定得問了。
艾瑞絲對著命運之神許願，求求別在她說話的時候吐出來，在人家的悲泣之地嘔吐真的太失禮了，會社死的那種。
然後的然後就是沒有然後。命運之神沒理洨她。
長長的隧道之後，眼前的道路逐漸開闊，蠟燭與篝火映照出眼前的景象。女孩兒看到了儘管遠不能跟死亡鳥相提並論，視覺效果仍是十分衝擊的掉san貴物——比身高兩米五的諾克斯人還要巨大的螞蟻。超．巨蟻。
本來，也就是衝擊了點，大風大浪都見過的女孩兒理論上這衝著衝著就能習慣了，但是女孩近來遭受太多的毀滅性打擊，悲痛的羞愧的，樣樣件件都在挑戰她的承受底線，所以她的精神意志早已脆弱不堪，以至於屢屢昏厥。
那麼，也就不差這一次了，是吧。
諾克斯的保姆⋯修士先生聽到一陣巨大的水花聲響，轉頭一看小姑娘已經昏倒跌進了水裡。
嘴邊還泊泊流出嘔吐物。
「⋯⋯⋯⋯⋯」修士先生，以及發現兩人進度落後湊了上來、本想問問是有啥需要幫忙否的女劍士，此時心裡不約而同地都在想著：到底，為什麼大人、大人她⋯不，大人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是吧？？
是的吧？？？
Notes:
全世界的神話都有關於聖樹的描述，這其中又以歐洲體系的神話對樹最為景仰，甚至上升到世界中心、宇宙中心的程度。另外，“盧恩”這種東西也始於北歐，在神話、神祕學的領域中它來自全知全能的知識與風暴之神奧丁。
話說法環有些細節真的很微妙。
諾克史黛拉有騎著螞蟻的女劍士，此時螞蟻眼睛會散發紫色的光，但若是把女劍士打下螞蟻，螞蟻的眼睛就會恢復無光的黑色，接著轉頭攻擊女劍士，女劍士死了才會攻擊阿褪。那啥就是說，他們倆不是合作關係或是單純地被馴服，而是用催眠之類的方式操控螞蟻，而這些螞蟻很聰明並且還挺介意這檔子事，所以一擺脫控制之後不是胡亂攻擊，而是先攻擊操縱牠的人，其次才是阿褪。
個人認為瑪莉卡有可能是無名永恆之城的諾克斯稀人，並且她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地臣服黃金律法。
關於稀人的描述，稀人盧恩跟瑪莉卡的石槌，還有黑刀衣服跟遊戲選人介面時的人種文本提到了稀人來自異界，壽命長卻很難生育後代，瑪莉卡跟黑刀都是稀人，並且稀人來自交界地外。此外羅傑爾也說過黑刀是永恆之城的後裔。
不過後來才蓋的兩座永恆之城卻沒看到稀人，只有夜人。而無名永恆之城的螞蟻會掉稀人盧恩，諾克史黛拉跟烏魯王朝的螞蟻只有英雄盧恩。
綜合以上種種，有可能無名永恆之城的年代諾克斯人的人種是稀人，到了兩座永恆之城時代夜人成為主要居民。兩座永恆之城就算還有稀人，應該數量也極少了。也有可能稀人在兩座永恆之城根本已經絕跡。
另外的另外，稀人或許只是遠古外來者的通稱，或者這些交界地先民本就不是同一個人種，因為狄亞羅斯也會掉稀人盧恩，但他的身型卻跟普通人類一樣。而且霍斯勞鎧甲文本說了霍斯勞家族是代代相傳的名門⋯“代代相傳”、“稀人壽命長”，壽命長表示輩數少，也就是說霍斯勞家族在很古老的年代就已經來到交界地。
蟻酸石文本提到這些大螞蟻的毒液是強酸。
黑夜女巫與劍士的傀儡文本：自願成為傀儡的姊妹倆，她們是流著冰冷血液的外來者。
Chapter 160: 眾人二三事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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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全身重甲的奧陶琵斯站在已經閉門的競技場門口，大劍直立入地而雙手搭在護手之處，他遙望著彷彿伸手可及的參天巨樹，看不見面容卻仍依舊能感覺到冷肅而略帶沉鬱的氣息，令人望而生畏。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敢打擾他。
或許，是為了這盛極而開始轉衰的黃金感到憂慮；或許，是在思考該如何才能力挽狂瀾——頭戴蛇盔、赤裸著上半身，渾身肌肉虬結的前任鬥士、現任守門警衛如是想。
競技場鬥士不是一份好職業，只有身分低賤或是窮到快過不下去的匹夫流民才會去幹這種拿命換錢的工作。雖然上了場人人都因他們血脈賁張、為他們喝采，但是下了場沒有人瞧得起他們——當然了，也不是完全沒有額外的福利，總會有些貪歡的姑娘，甚至不乏寡婦千金會被他們渾身的雄性氣息迷惑而私下與他們往來、幽會，但是說到頭跟他們上場時受到潮水般地歡呼沒什麼不同，他們只是取樂的工具。說好聽是鬥士，說難聽是打奴；說好聽是情人，說難聽是性奴。
鬥士的下場也很淒涼。身份低賤甚至沒有身份的他們，最幸運的是帶著一身傷病回鄉，用賣命錢做個小生意、成家養老，在大大小小的病痛中過完比別人還要短的餘生。而相較於幸運者，中等的，也是最常見的則是在某次的格鬥中受了重傷死去，或是累積的新舊傷、長期的慢性感染早早就消磨掉他們的生命之火。
至於最慘的，則是最低賤、最弱勢的一群人。他們因為各種悲慘的際遇而被迫簽下長約，然後在日復一日、沒有希望也看不見盡頭的血肉相搏與人性的汙穢醜陋中精神崩壞⋯然而即便是如此他們還是不得安寧，就連最後一絲尊嚴⋯不，就連靈魂都被徹底壓榨⋯⋯精神不正常的鬥士不被當作人來看待，他們被雇主任意轉賣。為了讓精神勉強維持在穩定狀態，他們被戴上寬大到能帶來黑暗空間感的南瓜頭盔。
南瓜士兵是鬥士們最悲慘的下場。
儘管如此，誰會在乎工具呢？
所以拉達岡要關閉競技場，在當時引發了非常大的爭議。
一來這是百姓們紓壓的娛樂，其次，這自初始之王便設立的職業和相關的場所，在漫長的時間發酵之下，已經形成非常龐大且完整的產業鏈，而該產業鏈的受惠者無數——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頭百姓，相比之下幾個人的痛苦跟生命算什麼呢？這可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呢！
再說這些鬥士本就是垃圾般的賤民跟流民，他們一輩子都吃不到佐上薄荷醬的羊腿、做夢都別肖想能碰到貴婦細嫩的肌膚和她們身上光滑的絲綢，只能無人聞問、沒有任何價值的死在沾了排泄物的路邊。
蒙初始之王恩澤，給了他們一個實現自我價值的場所，拿代價來換取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他們一無所有，唯一有點價值的只有一副身體，那麼以自身作為代價有什麼問題嗎？讓人們說，他們該為這機會感恩戴德了！
所以拉達岡的決定等同活生生斬斷無數人的利益。
於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糾正與彈劾的信件如雪片般飛進了瑪莉卡的勤務室，各世家貴族軟硬兼施、排山倒海的壓力，種種件件湧向瑪莉卡，幾乎將她淹沒——利益一旦受損，人們才不管你是王還是神！
然而瑪莉卡也不負自己當初訂下的職場分工——神人維持律法，格局在天、在整個交界地的框架；王治理國家、訂定人類的法律和政策。也就是說瑪莉卡完全沒過問這件事，全權讓拉達岡決定要怎麼處理。
拳頭大永遠是硬道理，但是在一個魔法世界，誰的拳頭能大過律法加身的神人呢？
那麼，瑪莉卡的不插手就是拉達岡行事的倚仗。於是這件事就在滿城風雨中被決定了。
不過身為王，拉達岡還挺負責，配套做的挺全面，並沒有粗暴地廢止了就兩手一攤，他還為這些退役鬥士安排了去處——拿著一小筆遣散費回家、從此一別兩寬，或是接受國家安排、無縫接軌二度就業⋯別管啥合不合約的，整個系統都崩解了還屁個合約。
於是留下來的退役鬥士被安排到各處，做著如守墓、看門等等屬於警衛的工作。也算是讓他們清閒地養老了。少數好鬥分子則加入軍隊或是離開羅德爾，自由發展去了。至於那些正準備被榨乾最後一絲殘值、還沒脫手的南瓜士兵，則是編入軍隊，做一些輔助的職務。例如押陣。
因為這段過往，就算全羅德爾都看不起拉達岡、私底下罵他是吃軟飯的狗，但是鬥士們其實很感謝他——當然不是全部，有些鬥士覺得他多管閒事了，他們靠自己拚出一條血路有什麼不好？在軍中他們更難出頭了！
但是，很多時候，人其實是著相了。破除迷障之後回歸最初的自我，心境也就平靜了下來。如果確定了自己的本質就是嗜血之人也無妨，交界地很大，很危險，再狂暴的靈魂都能在這片土地上找到安身之處⋯或是安息之地。
然而，競技場門口輪班的這位前鬥士先生他真的想太多了。
奧陶琵斯知道身後不遠處有人，但他不知道這傢伙這麼多愁善感⋯他真沒什麼心緒萬千、憂國憂民啥的，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思就是沒有心思，冷冽重甲底下的熔爐騎士首席正在放空，因為奧陶琵斯覺得自己就是一頭黑心磨坊的苦逼子老驢。
——他絕對不是弗洛那種消極怠工的鹹魚，也不是對於蒙葛特的工作安排有什麼意見，只是近期他真的忙到兩眼發黑⋯他真的抽不出哪怕是一周的時間去洗刷失信渣男的名號。猛男落下了不存在的淚水。
按照原先的計劃，奧陶琵斯得先去卡利亞提人，再去亞壇高原西南方的調香師小鎮找人，找到之後把新人丟進或舊人丟回卡利亞的封印監牢，最後南下去風紗堡赴任。
結果又被硬塞了行程。
——拉塔恩死亡之後，群星封印解除，隨即萬千流星劃過天幕。但是當時掉落在交界地上的，並非只有砸穿通往諾克隆恩的那一顆，外城區被另外一顆給砸了個結結實實。
那一刻，整個羅德爾都在震動。
本來以為也就這樣了，直到這兩天，也就是奧陶琵斯準備出發前夕，才緊急通報有墜星獸出沒。
來自天外的東西都很麻煩。
擁有權能之力的外神就不提了，刁鑽狡猾的艾絲緹，皮粗肉厚的墜星獸，不管哪個都對交界地帶來極大的破壞性，討伐牠們更是噩夢一場⋯相較之下，石膚族簡直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甜心。
蒙葛特的意思是讓奧陶琵斯帶人先去瞧瞧情況，搞不定的話再去找“瑪爾基特”。
奧陶琵斯領命，然而當他進到營區，正盤算著要點多少人時，突然他看到了在一旁閒晃的蘭斯桑克斯，於是毫不猶豫地改變主意、直接抓她壯丁——渾身覆蓋水晶與隕石的外星蠻牛，讓人類的騎士來對陣也太危險了，這盔甲再硬能頂的住被牠撞一下嗎，是吧。與之相比，同樣皮粗肉厚的古龍族難道不是更合適的選擇嗎？是吧！
軍營裡熙來攘往如同鬧市，人人個個忙成狗⋯說不定是為了躲避騷擾而不忙也得硬忙。
北風獵獵，當奧陶琵斯與蘭斯桑克斯對上眼的瞬間，一眼就是萬年。高大威嚴的騎士先生想表達他的善意，對化人的龍少女擠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堅毅而冷冽的臉龐露出的笑意，是鐵漢的柔情——這是在奧陶琵斯的角度。
在蘭斯桑克斯的角度這不詳的笑容讓她心裡發寒、冷汗直冒，強烈地原始本能驅使她轉頭就逃，那啥上次被盾牌角尖戳手手的事也顧不上計較了。
然而並不是只有龍才有翅膀，熔爐騎士也有。
「放開我放開我！我只是一隻身嬌體軟的小松鼠，你居然讓我去打那種野蠻的怪獸，你有沒有人性！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離開了父母、哥哥差不多也不在了，你這個禽獸！禽獸啊啊啊啊啊！！」奧陶琵斯一手抱著頭盔，另一手拖著蘭斯桑克斯、大步流星地往營地外走。可憐弱小又無助、永遠18歲的古龍少女漂流教室式驚恐怒吼，然而她卻是怎麼也掙不脫這個粗猛大漢的魔爪。
人性？嬌弱？呵。奧陶．霸總．琵斯邪魅冷笑，大家都是魔法生命，誰有資格說誰，先天後天的區別罷了。再說妳一個能噴火能放電、龍尾一掃石像巨人都能被妳掃飛出去的古老石龍跟老子談嬌弱？呵。想到蓋利德某處崖底的石像巨人，奧陶琵斯忍不住為它默哀三秒。
「話也不能這麼說⋯」奧陶琵斯的笑容逐漸擴大，逐漸變態，「妳難道不願意為心愛的騎士們付出點心力⋯妳不願意保護他們嗎？要知道外面那東西可是頭異星石牛，就是黃金樹騎士團的弟兄們也禁不起被牠來一下⋯別說那對通電的頭角，就牠綴滿了利刺的石尾⋯嘖嘖嘖，那刺啊，多長多銳利妳看到了沒有，任何一根都能把妳心愛的騎士給刺個對穿。還有牠那石頭蹄子啊，隨便刨個兩下，揚飛的石頭都是頭顱般大小，想想碩大的石頭砸在妳心愛的騎士們身上啊，嘖嘖嘖⋯⋯」男人戲劇性十足的口氣，簡潔卻又活靈活現地描述了人類騎士對上了墜星獸會是什麼個下場。
本性沉默堅實的男人在漫長的歲月裡，經過一狗票奇葩同僚的洗禮，早已產生質的變化——本質依舊是個寡言堅毅的男人，但他的“應對進退資料庫”裡各種教程早已乾貨滿滿，就沒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蘭斯桑克斯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狗男人在演哪齣！
只是⋯
只是⋯⋯
只是⋯⋯⋯
「⋯不要拖啦，我自己會走。」蘭斯桑克斯甩掉奧陶琵斯的手，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瞬間萎靡。
龍族自由不羈，最討厭被人使喚，尤其當槍使。
「⋯你跟你主子一樣卑鄙⋯就只會拿著我的弱點使喚我⋯」蘭斯桑克斯扁嘴皺眉、滿臉不爽，拖著千斤重的步伐蝸牛走路，卻還是乖乖地跟在奧陶琵斯身後，只是一張嘴嘟嘟嚷嚷地小聲碎唸，「⋯你還不是一樣，跟褪色者過從甚密。」
「妳別拿一個想被癲火加身的傻子，跟對癲火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相提並論。」奧陶琵斯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轉頭鄙視，「而且她可不會為自己的軟弱找藉口，也不會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看著因為這番話而更加萎靡、快化成一灘泥的蘭斯桑克斯，奧陶琵斯也不是想揪著往事苛責她，他知道真正最走不出這段往事的其實就是她自己，只能換個方式開導她。
「幫妳找點事做不好嗎？」奧陶琵斯停下腳步，一邊戴頭盔一邊看著她說道：「大人忙得走不開，但外面那隻東西要是搞不定，他還不是得親自出馬。我知道妳討厭被人使喚，但妳整天閒得吃屁，就當幫幫他不行嗎？再說外城區有不少居民，妳這個祭司可別辜負了羅德爾百姓的古龍信仰。」
在破碎戰爭之後，為了掌握全境、維穩時局，蒙葛特做了太多，檯面上跟上不了檯面的都做了。
古龍族性情耿直、有情有義，只要是牠們認定值得結交的人，能為了對方付出生命。而在牠們眼中，人性狡猾卑鄙又善變，能為了利益瞬間翻臉不認人，剛剛還是把酒言歡的好兄弟，下一秒就毫不猶豫地捅死你。那些政客貴族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根本沒有底線⋯不說別的，她自己就吃過大虧。
但是有反必有正，人類的思維活絡、極具多樣化的複雜性，也正是這一點深深地吸引著牠們。
所以自古以來，古龍族跟人類的關係就很奇葩——因為人類各種這樣那樣的利之所趨來為難古龍之後，他們相互為敵。接著古龍氣噗噗地來攻打人類，卻戲劇化地因為敵方大將的人格魅力化敵為友，甚至願意承受著看不到盡頭的凌遲、以此方式來為對方付出生命乃至靈魂；在與古龍族一場場的戰爭之後，明明人類死傷慘重、連城牆都被古蘭桑克斯給撞破，也非常懼怕古龍族，卻又接受了龍信仰、接受化人的古龍在城中自在來去⋯
人類和龍族都在彼此身上吃過虧，但人類還是接受了龍族；牠們知道人性狡詐善變，整個龍族都因為人類而下場淒慘，但牠們還是、還是⋯
古龍能力極為強大，但本性直率天真——否則蘭斯桑克斯也不會被那個想搞癲火的傻子給坑得兩邊不是人了。幸好蒙葛特願意體諒她的處境，不但不跟她計較還力排眾議地為她開脫——癲火被封印之處，竟然被龍祭司最喜愛的褪色者騎士闖入，差點為交界地帶來滅世的危機⋯不管是從現實、從人情義理，甚至扯到陰謀論，這都是說不過去、不能被接受的。
蘭斯桑克斯不是人類更不是政客，她率真單純，沒有九轉心思也沒有天錯地錯反正不可能是我錯、目空一切的城牆臉皮，所以可想而知，當時她獨自一人承受這四面八方湧來的輿論壓力時有多無助。
然而蒙葛特保下她，羅德爾也有很多人認為責任不在她身上、用善意和真誠對待她；為數不少的騎士在她受到責難，甚至可能被問罪的時候挺身而出護著她⋯想到那些百姓、那些騎士，想到蒙葛特⋯這也是蘭斯桑克斯輕易就丟盔卸甲的原因。所以，是的，龍喜好自由，如風般不羈，但她還是留了下來、嘴巴上再怎麼不願還是多次為蒙葛特所驅使⋯她再怎麼四處瘋跑，活動範圍也從不離開亞壇高原。
⋯看她這付彆扭糾結的小德行，奧陶琵斯當然知道不管是她還是整個古龍族，會走到這一步算是作繭自縛，不過身為熔爐騎士的他們也沒資格說別人⋯他拍了拍蘭斯桑克斯的肩膀，嘆了一口氣。
＊＊＊
話說一回生二回熟，艾瑞絲已經不敢去數自己這是第幾次昏倒醒來，但是最初那從昏迷中醒來時特有的迷茫感，她已經越來越感受不到，差不多可以挺著胸膛、仰天插腰地大笑著「我從昏迷中醒來就像睡醒一樣能瞬間清醒呀阿哈哈哈哈哈～」⋯之類的豪氣干雲。臉皮夠厚的話。
女孩將身上的被子慢慢拉起來、緩緩地蓋住頭，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般地安詳。
她真的不是想逃避，她只是想再緩一緩、再緩一緩⋯嗯，這被子香香的⋯⋯
「啊！！！」女孩身子底下的被褥被一股蠻力猛地抽出，而她就像是失敗的抽桌巾遊戲的杯子、整個人隨著被褥被抽下床。女孩裹著被子，抱住了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她要哭不哭、口中“糊糊糊河河河”地發出像哭又像笑、意義不明的怪聲，看起來悲慘又好笑。
但是阿史米笑不出來。
她以為自己在經歷過那麼多殘酷的經歷與更殘酷的夢境之後，已經是個波瀾不驚的王者⋯現在她清楚地認知自己有多麼膚淺、多麼不穩重。現實給了她狠狠一棍。
「妳太沒用了！」阿史米食指跟中止併攏、狠狠地戳著女孩的額頭，氣急攻心地邊戳邊罵，「動不動就暈動不動就暈，如果現在正面臨危險要怎麼辦啊妳？啊？交界地上長得奇形怪狀的東西多得是，螞蟻都能嚇暈妳，要是看到艾絲緹不就口吐白沫了？啊？要是看到葛德文跟拉卡德現在的鬼樣子不就屁滾尿流了？啊？」阿史米越想越急越想越氣，恨鐵不成鋼地手指越戳越快，都快戳出殘影，「要是看到蚯蚓臉不就邊吐邊哭了？啊？還是妳以後乾脆改名字叫吐滿地妳覺得怎麼樣啊？啊？啊？」
「不要再戳了要被戳穿了好痛好痛啊啊啊！！！」女孩雙手揪著被子，淚流滿面又不敢反抗。
阿史米當然不想苛責她，但是她走上的是一條注定凶險的道路，結果好了，千錘百鍊後不但沒有越來越強悍，反倒整個人都快碎了，再這樣下去搞屁啊！
「菈妮的裙底看了就看了，她也知道妳不是帶著什麼齷齪的心思、也知道妳的歉意了，那就算了嘛，幹嘛心心念念的啊妳！」阿史米是停下猛戳狂戳的動作了，但是手指仍抵在艾瑞絲的額頭上推個不停。
「⋯不、不是⋯只有這件事⋯」艾瑞絲話還沒說完，阿史米就重重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妳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有些事情在我看來不至於會讓一個人一蹶不振，我必須誠實地說我無法共情⋯至少不可能像妳這麼深刻。」本不想把話說得太直接，但是這三番兩次的暈厥讓阿史米覺得還是得直接點，於是她也就不刻意地組織婉轉的言語、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說穿了在托普斯交付遺物給妳之前，你們的關係根本不應該進展成這樣，妳對他的付出完全是莫名其妙的不對等，不知道的人以為你們是親父女，還是他是救了妳全家族的恩人。」阿史米雖然把話說得很不客氣，但是她語調溫和了許多，「妳很清楚妳只是藉由不對等的付出，其實是在拯救自己，但是妳現在這個樣子，能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活幾天我都不敢想，命都沒了是要拯救個屁的自己⋯不是每次都有人能救妳。」
「問問自己的心，妳的悲傷是因為不對等的付出被辜負、還是因為以後少了一個人來讓妳自我拯救？」
這些道理，其實艾瑞絲自己都知道。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太缺愛、太想付出，潛意識裡不就是希望能藉由這無私且不對等的“投資”得到她想要的回報嗎？艾瑞絲不能騙自己，但是話被這麼直接地說破之後，她不知道該感到悲傷還是羞愧⋯女孩低下頭，默默垂淚。
「⋯至於梵雷的事我真的⋯」阿史米很想說那就一個貌不驚人的無能之輩，我讓個諾克斯人跟在妳身邊、當妳的貼身騎士都比他頂用的多，但是看到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模樣，想到她的年齡似乎只有二十來年，根本是他們這些人的尾數零頭來的⋯她終究還是心軟、硬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有所牽掛是身為人的證明，我不會說妳走這條路就得斷情絕愛，但是妳比誰都清楚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而這重擔是妳自願背負的，那妳就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阿史米摸摸女孩的頭，女孩輕輕地點了點。
「我知道妳很努力地鍛鍊自己，但是學習在打擊中快速地起身應對，也是必要的鍛鍊項目之一。妳要鍛鍊的不只是體魄。」雖然有點狠心，但阿史米下了結論。女孩又點了點頭，這次的幅度大了些⋯阿史米抱抱她、拍拍她的後背說道：「妳再稍作休息，晚點我帶妳去見祭司。」
接著起身離開房間。
＊＊＊
「大人。」站在門外的修士對著走出來的阿史米行禮。
兩人在房內說話的聲音不小，尤其是阿史米，所以守候在房外的人就是不想聽也聽了個全。修士看了看房門，憋了又憋最終還是憋不住地問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大人，敢問您為何會跟⋯」修士沒有繼續往下說，否則怕是免不了會有失禮之詞，不過阿史米明白他的意思，她擺了擺手表示明白，以及無妨。
是啊，為什麼會跟一個整天哭唧唧又吐滿地還昏不停的傻姑娘走。
阿史米腦中中快速的回憶了夢境裡的片段，口氣有些陰沉，「沉眠的時候，我在夢中看到了很多種關於交界地跟諾克斯人的“可能”，但沒有一條是生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干預都一樣。」阿史米在高背椅上坐了下來，「我不想相信，我想說服自己那只是夢，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夢境的過程太詳盡⋯太合理，所以我騙不了自己。」
「那些夢時而冰冷時而炙熱，但無一例外地充滿死氣。直到她出現在大教堂，夢中我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鮮活而溫暖的氣息。當她來到我的面前時，我醒來了，或者該說她將我喚醒了。」儘管美其名沉眠，但是逐漸地，阿史米察覺自己似乎陷進了深不可測的多重夢境裡無法醒來，她感到慌亂，可是無論她如何掙扎就是無法脫離夢境。就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將永遠迷失在無垠的未知裡，準備放棄了、隨它吧，突然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周身，乃至整個夢境，接著那無數動態畫面戛然靜止後黑幕落下，她醒了。
也是因為如此，所以當初阿史米用盡全力，把自己搞得跟七彩霓虹燈一樣光芒四射，就是為了要外來者帶她走⋯直覺告訴她，這個外來者是她的命運，不同的命運。
「我想試試，在不干預的前提下，把希望放在這個外來者身上，看看會有什麼結果⋯反正還能多糟。」
突然，阿史米頓了頓，她揉了揉眉心上不存在的皺紋說道：「⋯我覺得，她也禁不起干預。」
「⋯⋯⋯⋯⋯」
是、是這樣啊，沒關係，大人明白我們不明白的。大人有她的道理。
修士噎了好半晌。
Notes:
古龍弱刺，所以熔爐騎士盾面上的尖角一定可以讓蘭斯桑克斯生氣氣XDD
其實，從拉達岡把競技場關掉這件事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個還挺ok的人，不然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國家有稅收，老百姓也有娛樂，還滋潤甚至養活了不少人，從統治者的角度來說，不好嗎？是吧。
Chapter 161: 真誠與善意是治療愧疚的良藥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阿史米離開之後，艾瑞絲就這麼坐在地上，低著頭。
諾克斯人的工藝這麼精湛，對藝術的美感可謂登峰造極。換作以往她肯定迫不及待地四處走走看看，把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巴不得能牢牢地刻印在腦海中——如果這真的是夢，她想盡可能地多記得一些。
但是現在她一動不動，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任腦中萬千思緒紛飛。
阿史米的話讓她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倒不是啥痛定思痛、吾日三省吾身之類的深切憂懷，事實上，艾瑞絲思緒紛亂，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有，甚至⋯女孩閃過一個念頭，她對交界地的不適應是否是靈魂的排斥？
這副身體也許真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但她的靈魂不是，她是真正意義上的“外來者”。天外來客。
所以是否有可能，她的靈魂與這個世界因為本質不同而產生了相斥性？
只不過撇開心理層面不說，從她對環境，以及在魔法學習、應用等等的適應程度來判斷，也許排斥不算嚴重。
⋯算了，想這些有什麼用，排不排斥的又能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耐受性⋯磨合不成功我硬撐總行吧，反正挺不過就是死，但只要沒死就得硬挺著⋯⋯女孩嘆了一口氣，有些愧疚，有些難為情。
——跟在她身邊的骨灰靈體，他們之間並非上對下，而是平等，他們是自願跟隨的。不願意的靈體將無法被召喚，就像鷹王的靈體從不回應任何人，直到遇上涅斐麗才自願跟她走。
而且真要說的話，他們該是“長輩”——相較之下，艾瑞絲不管是年齡還是思維都稚嫩如同嬰孩，可是他們卻都對她非常寬容；明明是在這麼嚴苛的環境下、明明很多時候她真的太不爭氣，眾人總是溫柔以待、不忍苛責，哪怕是阿史米⋯在艾瑞絲身邊，唯一能稱得上“嚴格的人生導師”的只有阿史米。這個身份就連瑟濂都扯不上。
或許態度的差異來自身份。
艾瑞絲覺得阿史米是一個乍看大喇喇，其實心思很細膩，甚至可以是算計頗多的人，只是她沒把這份算計用在她身上。她能清楚感覺到阿史米與其他骨灰靈體的不同——封建制度下的君臣差異是從骨子裡透出的，君不需要顧慮自己的行事作風；處事態度和應對進退上，“君”無所顧忌且認為理所當然。
但是阿史米對艾瑞絲稱得上坦率真心，很多時候也能感受到她努力地表現出委婉和溫柔⋯⋯身為上位者，阿史米安撫人的手法簡直僵硬又拙劣，就跟菈妮一樣⋯但她們真的盡力了。
女孩想著，或許，阿史米的真誠是因為她也真誠待之以外，最關鍵的因素恐怕是弱小如她、完全不具有被算計的價值與實力，兩人之間也就不存在利害衝突⋯畢竟，對上位者而言，他人的“真誠”的確是他們喜歡並且誇讚的良好美德，卻從來不是影響他們做出決策的要素。
其次也有可能就如阿史米自己所說，不想過多地干涉，只想在一旁看著這一切自由發展。只是，女孩忍不住想道，能讓一個上位者收斂起所有鋒芒和算計，真的只靜靜站在一旁靜觀其變，阿史米究竟在夢中看到了什麼？
癲火蔓延的交界地？死誕者遍行的交界地？還有腥紅腐敗糜爛一切，以及鮮血之母統御下的交界地？
⋯喔，還有，充滿宿疾與沉疴、詛咒橫生的交界地⋯⋯想到那個男人，艾瑞絲一陣生理性不適。她趕緊把思緒轉回去，把這傢伙給刪除刪除。
聽阿史米說的話中之意，似乎她看到的還有更多種“可能”，那麼就必須把修復黃金律法，以及菈妮成功上位後帶著律法離開了交界地的這兩條路給算進去。
那，為什麼這兩條也不是生路？
或許，艾瑞絲想著，她記得菈妮曾經說過黃金律法會在靈魂每一次輪迴的時候抽取一些“手續費”，所以交界地的生靈越來越脆弱。單純從這一點來看，修復黃金律法的確不是好的選擇，因為眼下維持的繁盛只是假象，長此以往交界地將成為荒蕪之地。至於星月律法上位後又遠走高飛就更不用說了，恐怕事態的發展真如她先前質疑菈妮時所言，失去保護的羔羊，將被獅群飽餐。
其實細想，當時阿史米的口氣有種說不上的奇怪，彷彿“不是生路”指的並非因為黃金律法修復了，所以諾克斯人依舊被壓制甚至迫害，故而“不是生路”⋯⋯怎麼說呢，阿史米在回憶夢境並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她的神態語氣並沒有憤恨或是怨懟，而是落寞、無奈⋯揪心？
就像、就像，整個交界地都處在無法想像的可怕狀態下，所以諾克斯人自然也看不到光明之路⋯⋯就像，眼前門扉無數，卻道道皆是死門，而死門之後，又怎會是活路？
也難怪阿史米會感到絕望。
⋯只是這麼一來，那啥也太承蒙高看，她一個整天哭唧唧又吐滿地還昏不停的傻子，怎麼能在這無數的死門中找到活門？怎麼能影響神人的決定⋯？
女孩頹喪到頭低到快要能點地。
＊＊＊
清剿完墜星獸之後，奧陶琵斯回城稟報。
得知出現在外城區的是墜星獸的幼體，對居民沒有造成嚴重的傷亡或是大面積的財損、農損，蒙葛特總算鬆了一口氣，也順道問起了蘭斯桑克斯的下落。
「墜星獸出現的地方就在喚雷教堂附近，所以解決之後她就回去了。」想到蘭斯桑克斯說的話，奧陶琵斯頭冒青筋卻還是如實陳述道：「⋯她要去跟拉達岡的雕像訴苦，說我們奴役她⋯欺負她孤苦伶仃⋯她要祈求拉達岡在天之靈能像解放鬥士一樣解放可⋯可憐無助又⋯柔弱的小松鼠⋯」不行了。奧陶琵斯反胃。他說不下去了。
⋯什麼鬼。
饒是再骯髒陰暗的狗屁倒灶、再驚心動魄的大風大浪的見識過的蒙葛特，對這番話都忍不住停頓了數秒、嘴唇蠕動了數下也說不出半個字句⋯⋯他揉了揉眉心，好半晌後總算找回言語。
「⋯跟她說無需苛責自己，喜歡待在城裡就安心待著。激情的輿論過後，百姓回歸理智，心裡終會明白這並非她的錯。」蒙葛特皺眉，話鋒一轉，「整天蹲在城牆上、眼巴巴地盯著城裡來來往往的人又不敢回來⋯她以為沒有人發現她潛伏在高處是不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龍身蹲在塔尖上？」如果她是躲在塔頂的閣樓倒也還好，畢竟是室內，龍身蹲在高塔外的塔尖上，兩隻掌掌還握住塔的尖尖處探頭探腦，那畫面真的⋯⋯
穩重、毫無幽默感如蒙葛特也忍不住翻了一個不莊重的無語白眼，「她那付陰側側的德行，大家都被她嚇到，以為古龍又要攻城⋯還不如直接滾回來！」蒙葛特手杖朝地面用力一蹬。
維克的事情之後，蘭斯桑克斯就很少進城，就連城外的軍營都不常去，頂多在外城區日常騷擾本來就相熟的落單騎士們。也因此她才會出現在利耶尼亞上亞壇高原的惡兆駐紮之地。她只有在同是被排擠、被厭惡的惡兆面前才能坦然地放鬆撒潑。
蘭斯桑克斯心中有愧，無法面對眾人——那一張張因為羊群效應、因為被用作政治鬥爭的由頭而交相指責她的臉孔；保護她卻反受到非議、甚至被傷害的人們⋯尤其是蒙葛特。
她當然知道賜福王的真相，知道蒙葛特的立場有多難。在不能露面的境況下要跟那些人鬥智鬥勇、硬是保住她這個“罪人”⋯⋯蘭斯桑克斯慚愧到無法面對。
王城外不遠處有一座信仰拉達岡的教堂，蘭斯桑克斯無家可歸後就以那裡為家。有時候她待在“家裡”百般聊賴，便有一發沒一發地放放龍雷，讓教堂整夜整夜地閃耀著炫麗奪目的紅色雷電——她沒要幹嘛，就聽個響。類似小孩子閒到吃屁，走路的拿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這裡打打那裡戳戳⋯⋯總之，自此，該地有了“喚雷教堂”之名。
至於為什麼會挑中這裡為家。
一來這座教堂離王城很近，滿足了某種她自己都羞於承認的心思。再者她看著拉達岡⋯蘭斯桑克斯的性格再怎麼爽朗，現實還是殘酷地給了她幾個大耳光。當她孤單落魄地安身該處時，蘭斯桑克斯忍不住覺得他們同病相憐——都是因為他人的私利而被迫無奈、不被諒解⋯被迫孤獨。
後來，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風頭徹底過了之後，蒙葛特多次讓她“回歸正常生活”，蘭斯桑克斯嘴上答應地爽快、像個沒事人，但是一轉頭她還是又回到喚雷教堂。
有些支持拉達岡的人，也有些仍惦念著龍祭司的人，會來到喚雷教堂獻上鮮花、清理周遭環境。甚至有士兵自願在閒暇的時間裡，在蘭斯桑克斯不在家的時候，輪流來幫她看家。
他們的心意蘭斯桑克斯都知道，刻意挑她不在家的時候來做這些事就是為了避免讓她尷尬，她都懂，也是因為如此，她才被奧陶琵斯三言兩語地就哄去打墜星獸⋯這逼就在她家附近出沒，就算不是為了怕傷到往來教堂的人，她也怕自己家被這頭異星蠻牛給拆了好嗎！
在拉達岡被迫拋妻棄子、在維克背叛了蘭斯桑克斯之後，就算身邊環繞再多人安慰，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終是走進了孤獨一人的處境。但是這些依舊對她抱持著善意的人，蘭斯桑克斯有時會想，或許他們是讓她支撐下去最大的動力。如果沒有他們，她是否會躲到蓋利德的龍墓，靜靜等著腥紅腐敗感染、侵蝕她的全身，而她也以此永不停歇的劇痛作為自罰、陪著奧桂爾一同凋零在這榮景不再的龍鳴之地。
看在知情人的眼中，蘭斯桑克斯家人都快死絕、剩下的古龍族人也少得可憐；她一腔真誠卻被坑慘，從此羞愧到只敢流落在外、整天眼巴巴地遠遠看著人們的歡聲笑語⋯可憐兮兮的模樣，誰能忍心呢？
想到這狗屎般的因果，蒙葛特嘆了一口氣，「叫她回來吧⋯至少多走動。」
奧陶琵斯領命。
＊＊＊
等著阿史米回來的這段時間，艾瑞絲梳洗一番、好好地整理了儀容。
隨後，在阿史米的帶領下，她出了房門。
艾瑞絲當然不是第一次見識永恆之城，但是諾克斯人在工藝上的成就卻總是能讓人有不同的驚奇和讚嘆。
——諾克隆恩是夜霧下的維多利亞古城，就像一個非常重視儀態外貌的古板老紳士。他信奉規矩與教條，隨時保持冷淡、鎮定自若的神態。或許古板了些，但是一舉一動都自帶風骨、優雅又迷人；他的穿著用度無一不精細，就連刮鬍水瓶子上雕飾的圖徽都要吹著鬍子計較，並且講究規範和秩序。尤有甚者，連生活用品都要排列地像是陳列在展售架上一般、十足地強迫症。
古老的紳士拄著拐杖，沉默地站在虛假的星空之下，靜靜地看著一切。無悲無喜。
同為永恆之城，諾克隆恩繁複矯飾卻又井然有序，諾克史黛拉則是任性而浪漫的史詩藝術。
奇幻背景下的文藝復興式建築恢弘、神祕，寄宿著妖精之力的安瑟爾河從這座哀美的古城流淌而過，以藍星人的角度來看不符合邏輯的建築形式充滿著冷僻而難以言喻的美。諾克史黛拉是精雕細琢的工藝品，是諾克斯人藝術的極致展現，是黑夜女神手中的永夜恆星。
太美了，已經不是驚嘆可以形容。
如果不去看那能用巨獸來形容的螞蟻坐騎，以及四處悠遊、身上劈哩啪啦放著電光的銀色淚滴的話。
「怕什麼！」看著艾瑞絲縮著脖子、一副戒慎恐懼的小模樣，阿史米朝著迎面而來的淚滴的⋯頭⋯頸部⋯還是什麼部位的地方狠狠地手掌一拍，本來這黑光油亮的大果凍對著外來者發出了轟天的劈哩啪啦響聲、甚至已經能清楚聽到電弧的滋滋聲，彷彿下一秒就能把外來者電個裡外全焦，結果被阿史米兇悍一拍，瞬間萎縮，電流聲小的像是氣音，原本隨著前進動作而大波浪起伏、雄赳赳氣昂昂的果凍身體，這下也成了只會滑動而不會波動的委屈果凍。
後方不遠處正要上來助陣的淚滴群看到同伴的遭遇，也默默地開了倒退檔、小幅度地往後滑去。
這麼鮮活、這麼人性化的反應，本來艾瑞絲該覺得牠們可愛，但是她笑不出來，因為她想到不管是銀色淚滴還是仿生淚滴她都曾⋯⋯她知道當時情況不得已，也知道自己這又是矯情了，你死我活的事情傷懷什麼，可是⋯艾瑞絲已經不知道，維持初心究竟是不是好事。
以前她天真地認為，維持初心是最重要的處世原則，但是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驚覺到這個觀點只適用在和平的世道下。在戰火紛飛的凶險之地，“維持初心”其實是“不適應環境”的美化詞。
阿史米看到小姑娘本來放鬆的神情隨即又苦逼了起來，她不顯地嘆了一口氣、想著當保母好難之後便關心地詢問是怎麼了。而艾瑞絲也如實說出了自己那矯情的糾結⋯⋯相較英格威爾等人的溫柔委婉，阿史米說話的方式經常不加掩飾到有點傷人，但是艾瑞絲並不以為意，因為她直白坦率的言語雖然殘酷，才能真正地當頭棒喝、讓人突破迷障，所以她反而很感謝阿史米。
「殺戮不可避免，只能減少。」阿史米說道：「如果妳對那些死在手上的人無論如何都過不去，那就努力讓世道變好，讓他們下次回歸交界地的時候，是托生在真正的賜福之地。這麼一來，妳現在了結他們的生命也沒什麼不好，還能讓他們少受幾天這鬼地方的苦。」
阿史米對女孩伸出手，「我不主動干預妳的命運，但是只要妳有需要，我隨時都在。我會盡一切幫助妳。」
不出意外地，女孩狗眼噴淚了，抱著阿史米就是一頓暴風式的涕淚齊流。
⋯此時，阿史米翻了一個絕望而空洞的白眼、陷入了英格威爾曾經的困境——她究竟該不該跟傻姑娘說，骨灰形即為體，也就是說他們是裸奔⋯也就是說妳把鼻涕糊在我的身體上了。
Notes:
有大神從多種語言與神話考究法環的一些名詞，諾克史黛拉（ノクステラ，Nokstella），ノクス這個拉丁文的字源來自希臘神話中的黑夜女神NYX，ステラ Stella則是拉丁文的恆星，也是義大利語和英語中的明星。
所以諾克史黛拉可以翻成永夜恆星或是夜神之星。
安瑟爾河エインセル Ainsel，安賽爾(Ainsel) 是傳說中住在英格蘭北部諾森伯蘭郡的一種耳朵尖尖的少女仙子。 這個名字是方言，意思是“自我”。翻譯成妖精之河。
對應腐敗湖的故事，其實就能夠理解了，就是安瑟爾河存在著古老的妖精勢力。如果力量大到已成權能的程度，那很明顯是關於水的權能。
Chapter 162: 噓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阿史米的引薦下，艾瑞絲見到了諾克史黛拉的祭司。
挑高拱頂的會客室氣勢恢弘，裡頭卻佈置地古典而雅緻，左右兩側是與牆壁等高的書架，面門的對向盡頭則是無窗的開放式露臺，漂浮著發光碎石的虛假星空彷彿觸手可及。垂墜而下的重重簾幕以銀色的細繩綁在拱柱上，燭台數盞利於四周，昏黃燭光搖曳，將一室的清冷幽暗暈染出幾分暖意。女祭司坐在靠近露臺的拱柱邊，看到兩人進來後先是起身對阿史米行了禮，接著對身邊的小姑娘點頭致意、示意客人落座之後她才又坐了回去。
艾瑞絲愣了愣，眼前的女祭司跟她目前見過的諾克斯人都不一樣。她的膚色白皙，身形更加高大，身著白色絲質長袍，上著與披肩都有永恆之城的圖徽，圓椎尖帽與女劍士戴的尖帽帽體本身相仿，只是帽子上的頭紗型態略有不同。
艾瑞絲想起來了，她在結緣教堂看過同樣的裝束——立於教堂水池中的贖罪雕像。
當時她沒多想，因為雕像本來會做得比較高大，今日一見，想不到竟然是一比一嗎！
「很驚訝嗎？我的樣貌。」女祭司的聲音略帶低沉、平穩，但不沉重，而是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空靈感，彷彿從天降下的神諭之音、令人著迷，不自覺地就會靜下心來聽她說話。
不過祭司這話說的，艾瑞絲連忙搖頭，有些難為情⋯也不是真的訝異，就是有點意想不到所以反應慢了半拍。那種感覺就像以為手上的優酪乳是每天都喝的青蘋果口味，結果一入口發現是綠茶，是自己眼瘸沒看清楚瓶子⋯的那種意想不到所造成的大腦停頓。
只是不管怎麼說，對人家的外貌有所反應這也太失禮，女孩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太尷尬了。
女祭司看著小姑娘傻呼呼的反應，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我是稀人。」女祭司說道。
「跟瑪莉卡以及黑刀部隊都是同族。」
稀人？喔喔喔！
知道又有故事聽，女孩求知慾瞬間被激發、整個人激靈起來，不但腰挺了個筆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這種情況下她不方便主動開口問，只能被動地等人家繼續往下說，於是便成了一副乖狗等零食的傻樣⋯看的阿史米直想揉眉心。
畢竟還有正事要談，祭司也不好在這當下說太多無關的話題，便簡單地科普了一下稀人簡史。
大致上就是稀人是交界地早期對外來者的統稱，而詳細的起源已不可考。諾克斯的稀人源自無名永恆之城，身形高大，但是交界地上也存在著與普通人類一樣矮小的稀人。
可惜交界地歷經了多次壓倒性形式的毀滅，文化學術與地理環境都產生了嚴重的斷層和變化，以至於不管是羅德爾也好、諾克斯人也罷，在考古的時候往往窒礙難行。
而這造成的影響之一就是考古的學者無法判定，究竟是多種不同形貌的外來者不約而同地來到交界地，還是某一特定族群來到交界地，只不過這族群中有一部份人與其他人類通婚，所以後代身形逐漸變得矮小如同普通人類，自身能力也受到嚴重的稀釋。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假如現存在交界地上的其他稀人分支真的是因為與普通人類通婚而導致後代劣化，那麼諾克斯的稀人肯定是目前僅剩的稀人中最接近先民的存在——他們高大，能力極為強悍，在諸神爭霸的年代，諸多翻雲覆雨者都是稀人及其後代。
女祭司回首那個太遙遠的過往，「最初的永恆之城毀滅後，瑪莉卡沒有進入地底，而是帶領同族，在紛亂的世道中打下了一片天，最後成為“永恆女王”。」
——是的，“永恆”，並非象徵她的神權將永久之意，而是她來自永恆之城。那個連名字都已淹沒在歷史塵埃中的“無名永恆之城”。
這是她的悼念，也是她的叛逆。
並且幸好，“永恆”一詞有很多種合理無比的解讀方式，那些連組成成分根本都不同的外星生命也不會對這麼點字詞的東西揪著不放⋯它們只在乎能不能操縱螞蟻、螞蟻會不會起來反抗，哪個開拓者會去在意螞蟻社會裡的文化？
好吧，瑪莉卡還是有點誠意的，她有時候會自稱“永恆的黃金女王”——將千秋萬世、直到永恆的黃金律法⋯敷衍地夠有誠意了吧。
「成為交界地的女王之後，為了怕樹大招風，成為下一個被迫清算的對象，瑪莉卡並將同族的女性挑選出來做貼身侍衛，而後擴充成御用親衛隊——這是表面，實際上她們就是武裝隱密部隊，名為黑刀。」女祭司站起身，遙望向某個方向，「後來，諾克隆恩的稀人中，有為數不少也加入了這支“表裡不一”的隱密部隊。」
也就是說黑刀的成員並非全部都是跟著瑪莉卡打天下的人？艾瑞絲似乎理解了什麼。
就算是貼身的戰友，在平天下之後都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利益糾葛而變了心，別提倘若組織規模這麼大⋯一個團體裡只要人數過三就一定會拉黨結派，而人多的地方派系之間的相互傾軋更是複雜如亂麻⋯⋯
所以這是否就是“陰謀之夜”出差錯的原因⋯人心的巧妙變化，讓菈妮能在這個計畫中找到機會上下其手，最終達成她的目的？
「諾克隆恩的稀人本來就不多，如此一來更是所剩無幾。」女祭司嘆道。
諾克隆恩？為什麼不是永恆之城的稀人，而單指諾克隆恩？
「方便、方便請問嗎⋯？」想通了這些可能，艾瑞絲有些怯生生地開口問道，還轉頭看了阿史米一眼壯膽，整一個心虛柴犬臉。「諾克隆恩跟諾克史黛拉似乎是不同功能的城市？」
⋯那啥，其他人不明白，但阿史米是知道的，為什麼傻姑娘自從進了永恆之城後總一副畏畏縮縮的心虛模樣，不就是她身上的衣服嘛⋯問題是，阿史米陷入猶豫，該不該告訴她大家早就知道了⋯⋯她昏倒的時候倒楣的修士跟女劍士合力把她從水裡撈起來，那鬆垮垮又濕淋淋的外罩袍是能藏得了什麼呢⋯⋯
後來，她也三分保留地告訴他們這一身的衣裝是怎麼來的，算是將此事給過了明路⋯這件事情本來該告訴傻姑娘，但她這不是氣急攻心來著、罵人罵到把這事兒給忘⋯擱、擱置了不是⋯⋯地底世界之王難得地有點心虛，有點尷尬。
所以對於艾瑞絲的柴犬心虛，阿史米沒有表示意見，祭司儘管不明就裡但也不會在意這點小事，便繼續替她解答，表示這兩座城市的確不太一樣——諾克隆恩屬於住宅區以及商業經貿區，諾克史黛拉則是信仰與藝文中心，所以在過往，諾克隆恩的人數遠多過諾克史黛拉。
原來如此，疑惑能解，女孩誠懇地道謝。
「關於腐敗眷屬的要求，他們應該已經轉達了我的說法。」阿史米看了一眼艾瑞絲鼓鼓的長袍前襟，順著接下了話尾，「艾絲緹現況如何沒有人知道，有牠們幫忙能得力不少。」
據傳艾絲緹逃亡途徑大迴廊之後⋯就傷得更重了，只剩一口氣的那種。而能有此喜聞樂見的結果，得多虧了雖然被封印而陷入沉眠、餘威仍強悍霸道的腐敗權能，以及侍奉腐敗的人形蟲族。
根據回報，牠幾乎是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摔下大瀑布。而且，雖然無上意志帶來的毀滅造成諾克史黛拉的地貌大變化，但是就他們對該地地形的了解來研判，恐怕艾絲緹是先從大迴廊的瀑布掉下去，之後順水漂流了好一大段，接著又掉下懸崖，最後才喘著一口氣爬進了大空洞。
「的確，若能得腐敗眷屬相助是再好不過。不瞞您說，我們確實有同樣的設想，但是月光高地畢竟不是我們⋯」祭司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因此，針對這事的談判遲遲下不了決定，現在確定已談妥的是牠們願意借道，腐敗湖的通道將重新升起，破損處會先以簡易便道接補。如果談判能順利進行下去，我們打算破壞機關、將通道修築成永久性的橋樑。」
說到這裡，女祭司其實挺悶。腐敗女神很早以前就被封印，不過那些腐敗眷屬也不是一夕之間冒出來的。在漫長的時光中牠們的數量逐漸增加，但是因為一直有人往來月光祭壇，所以在身分的認同上，彼此都認為腐敗眷屬算後來者，故而牠們的態度並不強勢，算是矇著頭、低調過日子。就像一座大宅子裡下人的數量永遠比主子多多了，但是那又如何？
後來，兩座永恆之城毀滅後，殘餘的諾克斯人僅能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以極緩慢的速度休養生息。至於那些跟其他外神權能有糾纏的地方，如腐敗湖，如蒙格溫，他們真的沒有能力干涉了⋯誰讓他們的生育力雖然不至於像稀人那麼慘，卻也不若普通人類一般、能噗噗噗地生。
結果就是這下好了，原主人八千八百萬年連個鬼影子都沒回來過，有主之地被“既定事實”成為無主之地，下人圈地自佔、成了新主子，就連位於腐敗湖上，烏魯文明留下的古遺跡橋樑也被降下、沉入腐敗湖底，從此之後想要通過只能談條件，不然就腐敗毒菇水喝好喝滿吧——說到這個就更悶了，諾克斯人是怎麼也想不明白，搭橋就搭橋，把橋做成可升降的機關是幹嘛呢？腐敗湖的原始地貌又不需要攔沙壩或是導水橋，再說他們這蓋的也不是這兩者，而且此地也沒有抵禦外敵而需要活動式橋梁的問題⋯所以他們到底在折騰啥？表示我技術好厲害好棒棒嗎？
所以說，腐敗湖它自古就是個湖、從它自初始黃金樹的深根流出時就他娘的是個湖。那既然是湖，通行橋為什麼要做成升降式的呢？想要視野良好、毫無遮擋地感受我家前面有個一望無際的大湖泊嗎，啊？閒的吃屁嗎，啊？
真是越想越生氣。
女祭司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姿態優雅地。
對於祭司的顧慮與困擾，阿史米揚揚手，悲喜不相通地說道：「你們無需顧慮，月光祭壇的事並非我擅自作主，這是卡利亞的公主親自授意，放心地照做就是。之後可以從白金村修築一個升降井，從那邊往來。」
哦？一聽到卡利亞的公主親自授意，祭司鬆了一口氣，方才的鬱悶一掃而空，「那就太好了。就算牠們真的排除⋯“萬難”，得到一席之地，月光祭壇終究不是牠們能夠恣意放肆的無人之境。」想到那些卡利亞王室的幽魂，祭司眼角抽了抽。
是啊，只要能排除越俎代庖的爭議，的確不用太擔心腐敗權能上月光祭壇。
如果說在羅德爾，所有信仰都必須在黃金樹的權能之下，再強勢的力量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那麼月光祭壇同義，所有信仰背後的權能之力都會在雙月之下受到壓制。而當星月律法到來之後，這種力量的箝制會更嚴重。就像在黃金律法繁盛的年代，連西邊的遠古大蛇與地底的滅世癲火都能被壓制到進入沉眠的狀態，是直到黃金律法開始衰敗之後，它們才有了掙扎、作亂的空間。
「至於大人提到的災厄影子⋯」祭司想到前幾天傳來的匯報，陷入思考，「的確有這麼個人。有人說在河邊看到他，當時我已經下令讓人搜索⋯入城處除了守衛之外，淚滴數量眾多，還有黑月，他應該無法藏在城裡⋯⋯這麼一來，如果不是躲在外城區的廢墟，很有可能會往腐敗湖的方向逃⋯我會讓人加大力道搜索這幾個地方。」
「⋯其次，如您所述，卡利亞進入諾克史黛拉的傳送門已經恢復，假如公主願意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將它修築成雙向傳送。這麼一來，不管是對我們還是公主都有好處。」羅德爾跟卡利亞的那些事已經傳回永恆之城，而一個強勢的統治者失勢後下場會有多慘，這毋需多言，更別提本是可以從旁支持、作為倚仗的兩位兄弟也殞落，這形同滿月一家子已經全軍覆沒。得虧菈妮是權能之力已經加載了大半了神人，才得以保全住自己。
如果諾克斯人可以從卡利亞城進出的話，不但對他們往來交界地、修復安瑟爾河的升降井有很大幫助，也能夠稍加制肘卡利亞的王室貴族們——這傳送門可不是後來才蓋的，那是你們女王留下的、實實在在的“既定事實”呢。反正女王跟公主都還活著，公主還是個神人，所以來吧，大家來扯皮，來戰個痛快～
「修築雙向傳送門應該沒問題，等此事結束後再說吧。」阿史米說道。先不提諾克斯人跟艾絲緹還有一場殊死戰，菈妮也有自己的生死戰要打。星星時代的命運正處在關鍵點上，現在說什麼都太早。
「我帶著她在城中住幾天，假如你們始終無法找到災厄之影，到時候我們會加入搜索的行列。」說罷，阿史米看了一眼艾瑞絲，不過這副單一色系的靈體形貌實在是挺難辨識表情眼神啥的，所以艾瑞絲無法理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加入搜索，阿史米的口氣又是為什麼⋯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從她過往與人的應對經驗判斷，硬要說的話，有點像是恨恨地，又有點陰陽怪氣⋯⋯好吧，就是來自跟梵雷相處的經驗，只不過女孩下意識想逃避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所帶來的回憶。
女祭司起身走到書架前，從放置在書架上的寶箱取出一物，並珍而重之地以雙手捧著、遞向了艾瑞絲。
是一個極為華麗、精美的瓶子，裡面盛裝著銀白色的透明液體。
「請收下此物，尊貴的客人啊。」祭司的態度誠懇，「那些事情，大人都告訴我了。」
雖然不知道那些事情指的是哪些事情，但是祭司這態度，艾瑞絲下意識地就是一陣猛烈搖頭，表示承受不起。
祭司直接無視女孩的承受不起、捧著瓶子向前又是走了兩步，她柔聲說道：「夜空裡的星星掌管著命運，而您讓星星再次流轉⋯我們相信，您的到來不是巧合，而是命運的指引。您將關於星星的一切合流，導回至同一條路上。」
看到祭司就這麼捧著瓶子，有種妳不收下我不放手、大家就這麼杵著吧⋯的堅定，女孩有些慌張地轉頭看向阿史米，然而阿史米只是點點頭，示意她收下。
沒辦法，女孩只能腆著臉、以同樣鄭重地態度雙手捧著收下瓶子。
「這是黑夜淚滴，外面的人稱呼它星星淚滴。」祭司看著小姑娘手足無措的模樣，會心一笑，「此為遠古時代所流傳下來的珍貴遺物，拉達岡就是藉由它，將與滿月女王的恩仇一筆勾消。」
黃金樹的羅德爾與黑夜女神的永恆之城可說是對應的存在。在耀眼的金色聖光之下，羅德爾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溫暖的金黃光芒；幽紫色的虛假夜幕中，漂浮著瑩白色微光的碎石星星，以及隨處可見的銀光草，讓永恆之城處處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冰冷神秘，卻又溫柔。
只是很可惜，初始黃金樹與這份對應和平共存，黃金律法卻選擇了與之相對立，甚至不計代價地謀算，以聯姻修補關係後又反手背棄。然而輕視了人心，最終自身也受到反噬的苦果。
「有一天，妳若是遇到了無論如何都想與之化解仇恨的人，希望它能幫助妳。」說完，祭司又坐回位置上，一副若無其事、過了就過了的模樣。
⋯那啥，給的人說得雲淡風輕，但是接的人那叫一個膽但心驚。先不提這東西怎麼這麼神奇啥的，一聽到是歷史遺物，女孩原本捧住的雙手瞬間像是合上的捕蠅草，將瓶子牢牢地包在手上，誠惶誠恐地像是在捧祖先牌位還是骨灰罈，生怕有個萬一。
「⋯這瓶子依附著魔法，除非將魔法解除，否則打不破也打不開⋯用槌子也砸不破。」祭司噎了噎，感性的情緒像屁一樣頓時消散隨風。
「⋯⋯⋯⋯⋯」⋯畢竟是珍貴的寶物，真．鄉巴佬女孩兒不後悔自己的慎重，但還是挺尷尬。她糾結了下後開了口，試圖轉移這份潑天的尷尬。
「好、好厲害的寶物，就是，只要跟對方一起喝下同一瓶，滅門血案都可以往事隨風、從此兩人相親相愛嗎？那要是我跟死亡鳥一起喝，是不是從此它就會對我很友善？」女孩兒腦中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是什麼奇葩暴言，兩位大人都噎了噎、眼角止不住地抽。
「當然不是！」阿史米率先打破沉默，這不爭氣的傻孩子總不能讓外人來說道，「這麼厲害打什麼巨人戰爭，打什麼破碎戰爭呢，你一口我一口交界地不就天下太平了，再說這也不是拿來喝的！」阿史米忍下雙指的搔癢感，傻孩子的額頭上已經有點瘀青，不好再戳了⋯
大膽的想法被無情踩碎，女孩兒瞬間萎縮、整張臉如喪考妣。阿史米忍不住抹了把臉。
「⋯這東西能被用來作為贖罪之物，是因為它本身的珍貴性。它跟獵殺指頭刀可說是永恆之城的兩大秘寶。」阿史米撈過瓶子，對艾瑞絲指了指裡面的銀色清液說道：「這是遠古時落在交界地的星星中所帶來，極為稀少，再加上星星掌管命運，所以它才有了如此特殊的象徵性意義。」
「不只是黑夜淚滴，就連一切銀色生命的源頭，“初始淚滴”，也是星星帶來的。」阿史米當然知道勒緹娜在搞什麼，在期待什麼。不過這與她無關，與任何人也無害，所以她沒意見。
「星星帶來的水啊⋯」這是隕石帶來的液態水，女孩愣愣地想著。藍星上的水極有可能是隕石所帶來，遠方銹紅色的熒惑之星上的古老海洋多半也是，可以說隕石裡帶的水是藍星的生命之源。
那麼，銀色生命也是嗎？
女孩道謝再三後，將這份貴重無比的饋贈給收了起來。
看話題進行得差不多了，阿史米準備帶著艾瑞絲回去，跟她聊聊接下來的計畫，此時祭司突然叫住阿史米。
「大人，星星開始流轉，諾克斯人重現於世，失色艾絲緹也已清剿，只剩下大空洞的發光體，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轉變⋯是否我們真能等來星星時代⋯您能成為我們的黑夜之王？」永夜之城的聖職人員及其侍衛的雙眼都被絲布矇住，她們不以人類理解的視力去視物，故而也無法從雙眼判斷她們的情緒。
但阿史米不糾結於此，也不打啞謎。
「我不清楚。」阿史米看著祭司，說出了殘酷的話語，「不過我可以確定一點，星星的時代到來不代表諾克斯人從此得到救贖⋯不，甚至連“生路”都不是。」
儘管已經從回稟的修士口中聽到，但是聽到大人親述，仍讓人感到震撼⋯與沮喪。
⋯好吧，也太喪，都快能聞到那股子喪味了，阿史米只得安慰道：「不用想太多，我還沒有絕望，所以我在這裡。我只能說現在已經來到了關鍵時刻，大家各安其職、做好自己該做的就是。」阿史米想拍拍祭司的肩膀，無奈她複製的傻姑娘就這麼一個小矮子，她要真的拍肩⋯那畫面簡直不能多想，便放棄了。
「我們都已經等了那麼久，也不差再等等看，不是嗎？」阿史米輕嘆了一口氣。但誰又能知道這一聲嘆氣中包含了多少難以啟齒的無奈與惶恐。她不求有人明白，只是⋯
阿史米感到手被觸碰了一下。
她低下頭，看到傻姑娘輕輕地牽了牽她的手又放開，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憂慮，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緒、想要安慰她，卻又因為場所不合宜而不敢有太多表示。
「我會在妳身邊。」女孩小小聲地說道。她不知道阿史米怎麼了，但她隱約可以感受到阿史米身上散發出某種混亂糾結的氣場，「有些事情搞不清楚或是有口難言也沒關係，我⋯我會在妳身邊，陪著妳⋯」
傻呼呼的小姑娘。
因為她，阿史米已經不是第一次油然而生出某種⋯連自己都無法釐清的情緒。
阿史米摸摸她的頭，輕聲說道：「沒事，我們走吧。」
然而就在兩人要離去之際，艾瑞絲腦中猛然閃出一個問題，隨即又覺得這問題太唐突，便準備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她那走著走著突然狠狠頓住，僵硬了幾秒後又沒事人一般的，瞎子都看得出來她這是想到了啥事來著，只是基於各種原因不打算開口問了⋯⋯阿史米是有話直說的個性，再說大家誰跟誰是吧，便問她有啥事來的。
艾瑞絲本來想著要不隨便找個話題好了，可是⋯敷衍也是一種失禮，一種不尊重人的行為不是嗎？除非這敷衍能不被看穿。
不過就她這道行，這拙劣的演技⋯還是算了吧⋯⋯女孩兒糾結地蠕動了幾下要張不張的嘴、頓了又頓還是開口問道：「我⋯我，就是想到一個問題，那個，聽說永恆之城都是稀人，可是我看到的都是夜人，而且我沒有在其他地方看到過夜人⋯我的意思是，我⋯⋯」女孩便祕一樣的痛苦表情像是在憋著什麼巨大的、要排又排不出去的沈痾，看得大家都快一起便秘了。
⋯都是活了幾千個春秋的人，明白了，真的。
一眾三人已出了會客室，行至廊道與大廳接壤之處，女祭司看了眼約二十步開外、大廳門口站崗的侍衛，她想了想小姑娘進入諾克史黛拉的路徑後，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輕聲說道：「在諾克隆恩的時候，除卻墜鷹跟祖靈之民，妳會感到整座城市一片死寂嗎？」
女孩認真思考後，搖搖頭。
「諾克隆恩的人口數很少，我相信妳這一路躲藏的過程中，應該也沒看到多少人。」祭司不以雙眼視物，卻能精準地對上女孩的位置。她定定地“看”著女孩，問道：「那麼，為什麼妳不會感到死寂？」
為什麼？
因為淚滴。
女孩回憶她在諾克隆恩看到的景象——淚滴比人還要多，他們恣意漫遊諾克隆恩的每一處，就像人類居民在城鎮中步行，尤其是椅子神廟前方的街道，簡直可以取名叫淚滴大道了。
那些淚滴外觀都一樣，無法純粹以肉眼分辨種類，但是仿身淚滴有時候會變成人，在路上悠晃一陣後又變回大果凍。而大部分的銀色淚滴雖然不能化人，不過從他們的移動方式與對外界事物的反應，也能感受到滿滿的、鮮活的生命力⋯況且，淚滴有靈魂。
從女孩儘管未開口卻瞪大的雙眼，阿史米跟女祭司都知道她已經明白問題的答案。
所以，效率最高的人造人方式，永遠不是傳統的生兒育女，而是⋯生物工程，是嗎⋯？
艾瑞絲抬頭看著兩人，久久說不出話，好半晌之後才勉強擠出話語，「可⋯可是⋯夜人的血⋯」
「夜人，是我們的孩子。」女祭司說道，語氣溫柔，像是母親一般。
祭司的話讓艾瑞絲呆立當場，但是兩人不趕也不急，就這麼靜靜地陪著小姑娘思考。長壽無疆的生命步調緩慢，最是能夠等待。
“我們的孩子”。
女祭司狀似簡單的話，卻有太深的含意。
夜人跟稀人明明是不同種族，就算真是從稀人進化而來，也不會用“我的孩子”來形容。這個用詞通常是形容直接造就成的關係，例如從自己身體裡孕育了生命，或是我去買來、撿到一個生命。是“我“親手造就了與某個生命體的直接關係⋯總之怎麼也不會是用“我的孩子”去形容另一個人種，而是客觀地以“進化、分支”這一類中性詞。
除非，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在人造人的時候加入了自己的基因，那麼這的確可以算是另一種“用自己的一部份來孕育新生命”。並且這不是複製，而是製造出有獨立思想且不同形貌的個體，所以的確能稱得上是“我的孩子”。
「那⋯白⋯白金之子⋯⋯」
「他們並不在永恆之城出生，外面也不是完全沒有夜人的蹤跡，災難發生的時候有為數不少逃了出去。」女祭司嘆了一口氣，「只是，妳認為無上意志會放過他們嗎？」躲在地底下，無上意志還得讓艾絲緹鑽進地底才能動手，那人跑上地面、暴露其外呢？
其實她並不知道永恆之城毀滅後交界地上發生的事情，但是從小姑娘所言，以及後來收到的消息便能明白，諾克斯稀人的孩子們即使逃出去了也不是生路，只有少數活了下來，但也是躲躲藏藏、活得像群溝鼠。
「⋯抱歉，我⋯我不該⋯⋯」女孩低下頭，心裡又難受又愧疚，祭司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仍是十分地溫柔。祭司看了看女孩的脖子，雖然她的衣袍遮住了，但是衣袍之下⋯
「無須在意，只不過，聰明的小客人啊，妳得了解，我們的大書庫在災難發生的時候也被毀滅，搶救出來的文獻少得可憐，絕大多數的歷史、學術研究等等紀載都化為烏有。後來諾克斯人所有的研究都是建立在傳說與史料殘片，以及不可靠的祖輩記憶中艱難地爬行摸索。」
⋯意思、意思就是說稀人以完美的技術製造了可適應地底無光的環境，並且有生育能力的夜人。然後地面上資料不完全而帶著半研究性質、且沒有祖輩技術支援的夜人製造出了殘缺的白金之子。最後卡利亞人與魔法師們以失敗的研究紀錄再二創出⋯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更失敗的二代白金之子⋯這樣嗎⋯？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所以⋯就是，只有稀人是永恆之城的⋯⋯」原住民？原生種？真人類？女孩不知道該怎麼用詞。
女祭司看著揪著一張苦臉的小姑娘，她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無聲地比了一個唇型。
艾瑞絲明白了。
Notes:
續上篇，大神考究出諾克隆恩能夠翻成夜之紗、夜神之紗，如果結合隱身面紗的文本跟黑刀是永恆之城的後裔這番話，很有可能黑刀出自諾克隆恩。
但是瑪莉卡不可能是一個人單身打天下，而不是跟她一起打天下的人又怎麼可能被派去執行黑刀之夜這麼重大任務？所以個人推斷黑刀的成員可能大致分成兩派，而當中的派系糾葛也是造成了黑刀似乎並不屬於被同一人使喚的狀態（瑪莉卡能使喚，雙指能使喚，菈妮能成功跟黑刀絕對也有脫不了的關係，可見黑刀部隊裡大概也是跟個篩子一樣，不是人人同心。）這種充滿人性化又真實無比的人心陰謀在喬治馬丁的作品裡太多了，尤其是「血火同源」裡那滿滿的陰謀算計真的是⋯
星星淚滴文本：在永恆之城取得的秘密淚滴，別名為「黑夜淚滴」。在過去，夜空裡的星星掌管命運，此為流傳下來的歷史遺物。
白金盾的文本提到：盾面的圖案代表他們的起源淚滴。（その紋様は、彼らの原初たる雫を示し）、（The ornamentation represents the primordial drop of dew from which they are said to have been created.）
最後勒緹娜交給妹妹的東西也是起源淚滴。攻殼機動隊電影版INNOCENCE提到了生兒育女是最原始的人造人方式。
古代稱火星為熒惑。
Chapter 163: 湖畔闇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總算知道為什麼阿史米不一開始就加入搜索災厄影子。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女孩驚聲尖叫、涕淚其流，整張臉上寫滿了見鬼的驚恐。
與女孩的小臉蛋兒相隔十公分的距離，是一隻雙眼閃耀著浪漫紫羅蘭光芒、頭比她身體還大的真．巨蟻。她倆一人一蟻，隔著只有十公分的心跳距離甜蜜相望。
被戴上鞍具的巨蟻紅通通圓滾滾的軀幹上長滿了長長的白毛，像顆行走的紅毛丹；牠的大顎上方還有一對小顎不停地夾啊夾，作為感知器官的幾對唇鬚和觸角也不停地擺動著，好幾次都觸碰到女孩的臉頰。
如此近的距離，一眼足以萬年。
巨蟻的體毛尖尖，輕輕地戳著女孩的身軀、深深扎進了記憶裡；巨蟻撲鼻的體味，像是化為實體、狠狠地鑽進了靈魂深處。女孩兒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瘋狂地嚎叫。她小手亂揮，她小腿亂蹬，她從頭毛到陰毛，每一根毛都在表達對蟻蟻的抗拒。
女孩拼命地想支稜起即將陷入泥淖的靈魂，女孩頑強地抵抗命運的不公，但是女孩就是掙脫不了阿史米的手。
「怕什麼！不過就是一隻螞蟻！」阿史米死死按住女孩的後腦勺，用盡全力把她往前懟，「長得像死亡鳥的騎士先生妳都能接受，為什麼要嫌牠醜！妳看牠的臉多憔悴，這麼嫌棄牠妳的良心不會痛嗎！」為了讓女孩對交界地上的妖魔鬼怪脫敏，鐵血教師阿史米用心良苦地規畫了一系列課程，甚至親自下場勞心勞力地實務操作。
放屁！憔妳媽的悴！
被巨蟻嚇到san值快歸零的苦逼女孩兒腎上腺素大爆發，也下了死勁抵抗。於是兩人一個死命往前懟、一個死命往後抵，這一來一往之間竟也能拚個勢均力敵、不動分毫。而女孩用盡生命能量的抗拒讓她專注力大偏移，體現的就是整個人表情猙獰。
「屁啦妳要是把我的眼睛插瞎我也能說牠好可愛！！」已經語無倫次的女孩兒用力到嘴歪眼斜，手不停地往後拍在阿史米的大腿上、差點連尿都要擠出來。「妳放手放手不是螞蟻的問題不是螞蟻是尺寸是尺寸！！太大的東西會有巨物恐懼症啊啊啊！！！」
「騙妳娘的鬼！巨大的東西就好可怕，難不成妳的騎士先生就小小的很可愛嗎！」
生長在交界地這麼個處處是巨物，自己也是一團比普通人類高大的巨型史萊姆、完全不可能理解巨物恐懼症是什麼鬼的阿史米無情地駁回她的說詞，按著她的頭繼續往前狠懟。
⋯自從跟女孩越來越熟，在她傻逼個性浸淫之下，阿史米不可控地逐漸展露出更真實的一面——是這樣，人的一生中難免會遇到這麼個誰，你在別人面前總是溫和得體、進退有度，你完美地戴著連自己都很滿意的面具。唯有在那個人面前，你會忍不住做出與自己原本認知的一切完全不同的事情，例如挖鼻孔抓胯下罵髒話⋯嗯，這也算是另一種靈魂伴侶，是吧。
其實阿史米也不記得最初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了。時間太漫長，淚滴模仿了太久，太久，久到足以忘記把所有扮演過的角色卸掉後的“我”。所以在幫助女孩脫敏的同時，阿史米也在兩人靈魂的碰撞中找回最初的自我⋯大概。
然而對於阿史米的問題，女孩淚流滿面，忘情嘶吼，「妳怎麼知道我不怕！」
「妳知不知道我每次吃啊吃啊都吃得好辛苦，生怕哪次下盤沒穩住就被戳飛出去！」
「⋯我不是在說那種東西好可怕！我是說體型！所以妳會喜歡梵雷是因為他人矮屌小嗎！」
「妳怎麼知道不是！他的優點已經夠少了難道我不該好好珍惜嗎！而且都快跟我的臉一樣長了他哪裡小！妳真的想要我被亂棍戳死嗎！」
「妳有點出息啊出息！大的東西看習慣不就越來越小了！」
「怎麼可能就算我把黃金樹看成金針菇也裝不下，我那裡又不是亙古黑暗的宇宙黑洞說大就能大！！」
「那就把妳的眼界跟那裡都給我撐大！」
「不可能不可能妳想知道什麼我什麼都招了但是那裡撐不大就是撐不大！」
「⋯⋯⋯⋯⋯」永恆之城只是人少，不是沒人，所以說交界地上下就沒有妳倆在乎的人了嗎，而且大人您以前不是這樣的⋯女劍士坐在巨蟻身上，聽著兩人零水準無營養的虎狼對話，啞口無言，任沈默響徹天際。
＊＊＊
話說，鋼鐵般地脫敏訓練還是有用的，在各種藥物與禱告的輔助下，女孩總歸是在修羅場裡活過了三天。
尤其是第三天，阿史米把女孩押到失色艾絲緹的屍體存放室，接著讓人將大門從外面關緊鎖死，然後陪著她在房中面對那長相跟死相都慘不忍睹的外星生物、軟硬兼施好說歹說地讓她逐漸適應這鬼東西。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阿史米也不想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而且她不像英格威爾跟勒緹娜那麼溫柔有耐心⋯不，就是因為他們兩個太溫和太縱容了，這傻子才始終軟趴趴弱唧唧地像灘爛泥！阿史米氣噗噗地想著。
「怎麼樣，有沒有感覺身心都變堅強了！」
阿史米往女孩肩胛一拍、中氣十足地熊吼一道，活像個直銷年會上熱血喊口號的藍鑽大上線。
「⋯沒⋯沒有欸⋯⋯」
雙眼黑框、臉頰凹陷的女孩兒憔悴的像一把風乾的酸菜，哪裡禁得起她這麼一拍，於是整個人輕飄飄地撲進了草叢中。散發著月白光芒的銀光草將女孩襯得更加虛弱，充滿著死氣。
「我覺得，跟騎士先生在諾克隆恩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虛⋯」女孩撐著身體、把臉從土中拔出來，像拔蘿蔔一樣。接著她翻身一躺、氣若游絲地說道：「現在的感覺，可能，就像同時跟三個騎士先生大戰七天七夜⋯吧⋯⋯有種解脫感⋯妳說，我是不是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女孩輕輕碰了碰阿史米的手。她躺在地上，仰望著謐靜幽紫的虛假星空，笑容寧靜而安詳。
「如果我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我會記得妳們的⋯就算只是個夢境，我也會努力不讓⋯⋯啊！！！」
噗通一聲，女孩整個人像是包海苔飯捲一樣、被翻了兩翻之後滾進了一旁的河裡。
「⋯讓妳母親。妳想屁吃都別想死。」與女孩一模一樣的糊臉先是陰沉，接著邪魅一笑。
「不過經妳這麼提醒，倒是我思慮不周了⋯我不能時時在妳身邊，妳又這麼脆弱、像朵紙糊的嬌花，要是妳遇到什麼事情、身心受創了，身邊沒有個人適時地開導妳這怎麼辦，我說的沒錯吧？」兩人相處模式逐漸帕奇化的阿史米嘴角蠕動、陰側側地說道：「不然這樣好了，我找兩個諾克斯的修士隨侍在妳身邊，白天替妳分憂解勞、擋刀擋槍，晚上替妳舒緩身心、“適應環境”，妳說這樣好不好？⋯啊？」
「⋯說、說什麼傻話呢⋯」阿史米可怕的暴言讓女孩兒垂死病中驚坐起、從水裡乍然彈起身。她顧不了全身濕淋淋地像條慘狗，努力為自己打廣告，「妳、妳看⋯這幾天我們那麼努力訓練，妳看我這不是滿臉寫著高興⋯渾身充滿朝、朝氣嗎⋯呵、呵呵⋯噫⋯噫嘻嘻⋯⋯」
女孩強裝鎮定，然而顫抖的雙手與噁心的笑聲出賣了她，「我跟妳說啊⋯如果是錢的話，“沒有”跟“過多”，那一定要選過多，因為沒有會死。但是男人的話還是選“沒有”的好，因為沒有不會死，但是應付不來會死。」想到兩個世界裡比命運還要坎坷的感情運，再看看自己要走的路，艾瑞絲覺得還是算了吧。再說姑且不提男不男人的，她要走的路那麼危險，得虧得骨灰不會再死了她才願意帶著他們，怎麼可能連累其他活人跟她一起痛苦！
「⋯⋯⋯⋯⋯」阿史米噎了噎，方才的不爽瞬間出戲，「⋯可是一個都沒有⋯也、也不大好吧。」
「不會！我寧願讓那裡長滿蜘蛛網，等裡面被填成實心了我要拉炮慶祝！」
「⋯⋯⋯⋯⋯」⋯大姐妳在說什麼。阿史米抹了把臉。
「⋯總之妳信我，我一定會堅強地活著，把自己鍛鍊成鋼鐵薔薇！」
⋯好吧。阿史米哼了一聲，勉強願意把此事作罷。
接著她告訴艾瑞絲今天剩下的時間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準備出發。
「他們已經把城裡外都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那傢伙的蹤跡，很有可能是往腐敗湖逃了。」阿史米把女孩的手帕擰乾後，技術拙劣地在她臉上狂擦一通，痛得女孩哦哦慘嚎又不敢反抗。
「諾克斯人已經往腐敗湖集結，準備去大空洞討伐艾絲緹，剩下的只能我們自己來。」阿史米說道。本來祭司的意思是繼續幫她們找人，但是沒理由為了她們的私事去影響人家的既定行程，傻姑娘也不會接受的，所以阿史米直接否決，讓他們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人就讓她們自己找。
阿史米說了，如果她們先找到人，後續會看看討伐艾絲緹的事情還有沒有她們幫得上忙的地方。但若是諾克斯人先弄死艾絲緹了而她們還沒找到人，到時再來幫忙即可，總之就是不要專程為她們找災厄影子的事情騰人手或是改行程。
對於阿史米的決定，艾瑞絲點頭如搗蒜，非常贊成。
「到時候下去了，有些地方我沒辦法跟著妳，但是也不用太慌張，妳小心一點，要是發現那傢伙了就把他引到能召喚我，或是有諾克斯人的地方都可以⋯對了，我已經跟他們提過了，如果發現災厄影子，腐敗眷屬也會幫忙，所以妳跟牠們求助也可以。」說到這裡，阿史米嘆了一口氣。沒辦法，這是現在的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
多虧了阿史米的特訓，也多虧了她還留了大半天給艾瑞絲休息。因為還沒到腐敗湖，才在水門處就遇到了災厄影子。並且四下無人還無法召喚。
察覺身後有人，艾瑞絲本能反應就是下蹲接著反身一個下三路大全套後緊接著一記戴著手指虎的左拳。本想從背後鎖喉的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不講武德之舉給擊倒，他躺在地上，整個人痛到模糊、大腦意識空白，就連粗口都罵不出來⋯⋯褪色者果然是一群卑鄙的外鄉人！每個都是！
名為災厄影子的男人這一路簡直狼狽至極。
那個已經拋棄神軀的女人，以往總是藏著掖著，加之她的靈魂現在寄生在一個破木偶身上，還時不時得進入深眠，以至於他輕敵了，想不到她竟然還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能將人一擊必殺，不愧是擁有權能之力的神人⋯如果不是指頭大人護他，他早已身殞⋯男人恨道。然而儘管指頭的庇護之力化解掉部分力量，他仍是去掉了半條命。
不得已，當他逃竄到蕾娜魔法師塔、看到傳送門的時候，根本顧不了那麼多，只能先進了再說。
想不到他的運氣還真是差，竟然是安瑟爾河。
本來男人想著或許可以摸索潛行到諾克隆恩後再回到地面上，想不到諾克斯人正在清剿艾絲緹。負傷的他很快被發現，差點就跟著艾絲緹一起被清剿⋯也幸好他們正在忙別的大事，總算讓他逃走。
然而在尋找養傷處的過程中，雙指的得意信徒、堂堂災厄影子覺得自己真的太難了。
地底的巨蟻有毒，他無法待在蟻穴附近；最大的兩處烏魯遺跡都有諾克斯人在圍剿艾絲緹，周遭人來人往⋯無人的山洞或是廢墟不是沒有，但是多半得通過這幾個地方，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那個閒情逸致能慢慢尋找。萬般無奈下，男人本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則，想趁著諾克斯人多數都已出城的機會，直接躲進諾克史黛拉⋯⋯以他的實力，只要他傷好了，還怕殺不出重圍嗎。
⋯還沒進城男人就看到了一整大片雷光劈哩啪啦響的銀色淚滴，以及駕著巨蟻巡邏的諾克斯人。
倒楣透頂的男人只得躲在城外的廢墟裡。
然而他的霉運還沒完。在躲藏的過程中男人察覺自己似乎被刻意地搜索針對了。
於是，在諾克斯人和銀色淚滴的各種追趕搜尋之中，滿身新舊傷痕、狼狽不堪的他好不容易才從升降梯下了腐敗湖——帶著電光的銀色淚滴，只要數量夠多，就能讓一定面積的河水通電。男人在氣恨與疼痛中學到了新知識。
但是事情永遠能夠更糟。
他沒想到諾克斯人居然打算乘勝追擊，把所有艾絲緹都給剿了。而最最糟的是那些噁心的白色臭蟲竟也加入戰局、與諾克斯人沆瀣一氣⋯不知道許諾了什麼好處。男人咬牙咬到後齒槽都痛了起來，等他出去了，一定要跟指頭大人稟告此事！
腐敗湖連空氣都帶有腐蝕性，就算有容身之地男人也無法在此養傷，於是他躲在水門附近、毒氣較稀薄之處，勉強休息養傷也順便觀察形勢，想著待風頭過去、他的傷也好些了，再找機會潛逃到諾克隆恩。
想不到來了一個褪色者。
本來嘛，來就來了，他躲得好好地根本不會吱聲，就算她落單了也一樣。再說褪色者本就該替指頭大人辦事，雖然大部分的褪色者都懶惰懈怠，少部分甚至懷有異心，但是他不會以有罪論去看待褪色者，除非對方先採取行動⋯⋯更別提這個褪色者一副軟趴趴弱唧唧的遜樣。
讓他起了殺心是因為他發現褪色者身上有那個女人的氣息。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讓一個傻頭傻腦的蠢貨來找他是什麼意思，是她跟這褪色者有仇，還是故意派個蠢貨羞辱他？
不管是哪個都無所謂，他跟那女人的帳可以出去再算，但現在這傻子一定得死。
只是，想不到。一切都是想不到。
本來男人以為她就算不是被嚇得又哭又叫，頂天了也就來個掃堂腿，他的馬步穩他娘的如山就不信會被一個軟趴趴的傻子掃倒，操他娘的誰知道這蠢貨一副單純無害的稚嫩外表，掏人下三路的手法竟如此嫻熟，還有誰他娘的哪個好人家的女孩兒會練左拳還戴指套啊操他娘的！
然而再多的憤怒和不甘都戛然中止了，刺穿心口的利刃讓男人忍不住發出痛苦的慘叫。
男人還活著是因為利刃沒有正中心臟，就跟梵雷一樣。但這並不是艾瑞絲刺偏了，就跟梵雷一樣。
災厄影子的穿著跟布萊澤一模一樣，差別一個是人頭而一個是狼頭。艾瑞絲看著他，腦海中閃過了狼頭面罩。
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傷勢不輕，也是因為如此她才能這麼順利就得手，並且她知道自己可能得親手殺死這個男人——除了她倆之外周遭沒半個人影，而男人的境況和眼神都說明了現在的他是一頭困獸。
是的，在這片動輒你死我活的土地上混跡數年，艾瑞絲已經能分辨何為洩了氣、真正願意服軟的弱獸，何為隨時準備反撲、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的困獸。
艾瑞絲跪坐在男人身上，她的眼淚不停地滴在充滿怨憤的臉上——只要她將刀柄稍加轉動，沒入胸腔的刀刃就會絞碎血肉並對準心臟，還能延長男人做出反擊的時機。接著她將刀柄向右輕輕一壓，轉向的刀刃就能結束一切。
她的手逐漸施力，刀柄也一點一點地往右邊移動，一毫秒就像是一萬年。
然而突然間，毫無預警地，一切結束了，就像按下了停止鍵一樣突兀。
男人沒了反應也沒了生命跡象。
「⋯影子啊，你是最後一個了。」空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本想留你一絲神識去告訴雙指，魔女菈妮就要替你刻下永不癒合的命定傷痕，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伴隨那熟悉話音落下的，是一道充滿壓與絕望的嘶吼聲，比起利刃入身時還要更加激烈而尖銳。彷彿，真正能夠奪去他生命的，不是心臟被絞碎，而是那道橫空而出的柔美話音。
艾瑞絲呆呆地看著沒了氣息的男人，然後她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空中，不知該聚焦何處才好。
「謝謝妳。」
菈妮“看”著傻姑娘，第一次鄭重地對她道謝，「如果妳想幫助諾克斯人的話，事成之後就回去吧⋯該道別了⋯⋯如此一來，我總算能夠放心地去見它。」
道別？
「那、那伊吉先生和布萊澤⋯」女孩對著空中的聲音，艱難地問道。
「幫我轉告布萊澤和伊吉，我對他們一直以來的付出無以為報，我只能⋯我愛他們。」冰冷的人偶公主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對所愛之人展現真性情是什麼時候⋯是第幾個千年。
「他們明知道我要走上的黑暗道路，終點有什麼，也知道有一天我會被派一切、捨棄一切，但他們還是⋯啊，或許，還有妳？妳們都是傻子⋯傻子一樣的爛好人，其實根本就不值得⋯⋯」菈妮一段話說的不清不楚，接著她話鋒一轉，有些冷冷地說道：「⋯用這副模樣，心情就是會比較放鬆，不自覺就說得太多⋯忘掉我說的話，全部忘掉，聽到沒有？」
⋯冷漠地說著自己一個不小心太放鬆，然後又威脅讓人通通忘掉⋯好、好像怪怪的，有點、有點傲嬌⋯不，不對，我在說什麼⋯⋯女孩驚駭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連忙逼自己將這詭異的念頭刪除刪除！
然而還不待回應，艾瑞絲已經無法感應到菈妮的氣息。
不只如此，本來她胸前的人偶總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氣，現在那股冷氣消失了，人偶變得⋯就像空殼一般。
艾瑞絲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奇怪的感覺。
明明是毫無反應的人偶，卻因為那一絲冷氣而有種說不出的鮮明，彷彿那股冷氣是活氣。而現在，她已經感覺不到哪股冰冷，人偶成了真正的無機物。
艾瑞絲決定先去找個能召喚的地方，跟阿史米商量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帶著歉意將短刀從災厄之影的身上拔出，想著至少將男人的屍體拖到一旁⋯就當她矯情吧，但她想為他蓋兩把土⋯⋯眾生皆苦，誰都有自己的無奈、都有必須選擇的立場，但是生命的燈火熄滅之後，所有的愛恨情仇也都將化為過往雲煙。罷了吧。
然而，就在她拖動男人的身體時，他腰上的布囊掛繩斷掉，有什麼東西從袋子裡滾了出來。女孩蹲下一看。
是一把鑰匙。
Notes:
菈妮的一擊必殺，只要餵她塞爾維斯的藥水就能體驗😆另外嬌小菈妮的文本以及人偶的狀態，在菈妮離開前後都不一樣。
Chapter 164: 神性沉眠之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什麼是“命運”？
是宇宙能量經由機率不斷重複計算的過程、是數學的分支？是物理學？還是宇宙自然法則？
或者如同神話所述，是由某種高維度的生物將無數股不同過程與結果的細絲捻成一條線而成？
如果連諾倫三女神都無法改變已編織出的命運絲線，什麼維度的生命才能？
艾瑞絲看著手上的鑰匙，神情愣怔。
匙柄的造型是卡利亞王室的圖徽，如此精緻繁複的工藝用在一把鑰匙上，多半不是存放普通物件的鎖頭。
魔法學院的鑰匙，造型只是象徵，灌注其中的魔法才是啟動的關鍵，而眼前這個⋯從匙桿上的牙花來看，女孩猜想，應該是純物理性質的鑰匙。
菈妮已經不在，艾瑞絲無人能問。
艾瑞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就從腰上吊掛的布囊掏出一個小巧的寶箱，把鑰匙插了進去。
還真的開了。
是個戒指。
環繞的花紋中間鑲嵌著圓形寶石，看起來是那麼地⋯⋯不，抱歉，艾瑞絲絞盡腦汁但實在想不出讚美的形容詞，因為以貴族、王室所使用的物件標準來看，這個戒指真的不太美，勉強只能說寶石呈現出的顏色很菈妮⋯⋯真的不能怪她，她只是一個平凡又緊巴的苦逼社畜，跟高大上的珠寶賞析實在⋯沒什麼緣分，所以她不理解也無從猜測，只覺得寶石不應該是要零雜質嗎？
艾瑞絲在交界地看過不少珠寶點綴的用品以及飾物，包括滿月女王的衣裝。她發現除了由輝石或是特殊礦石切割出來、帶著獨特花紋的寶石之外，交界地對透明珠寶的標準跟藍星倒是別無二致，都講究純淨無雜質⋯⋯那，為什麼這顆似乎是挺重要的戒指，它的寶石不是無雜質而是全雜質、裡頭那叫一個斑駁⋯？
而且說起來，這個戒指並不精緻。不管是戒台的花紋，還是台座本身的工藝，其實都有那麼億點點粗糙、連戒台的環圈都有億點點不平整⋯這億點也不卡利亞。
唯一的可能，艾瑞絲的理解是，這個戒指跟金錢價值無關，而是具有特殊性的意義。
正當艾瑞絲決定收好戒指、放過知識貧乏的自己時，她看見戒指的內環上有刻字。雖然字體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識。
——任何人皆不得拿取此物，黑夜彼端的孤獨，僅屬於我。
細小如視力檢查表最底端的字型把內環刻了個滿版，得虧褪色者的鈦合金狗眼，女孩兒再次感恩這外星蟑螂般的體質。
不過，啊，原來是菈妮的戒指，難怪穆格拉姆先生交給她的時候態度那叫一個鄭重。
只是為什麼他要把菈妮的戒指交給一個外人呢？明明戒指上也說了誰都不准動不是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菈妮要丟掉這個戒指，但奇怪的是，既然是捨棄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刻意寫上不准拿？如果一開始沒打算要捨棄，那又幹嘛要寫下這行字？如果怕別人拿走那應該是收好藏好才對？總之這行字的出現與存在意義莫名其妙、讓人不明所以。
而且⋯艾瑞絲覺得，從字句上的涵義以及後續發生的種種事態來看，似乎不像是先寫了字才捨棄，更像是在捨棄的同時也期待著什麼，所以才寫下這段話⋯⋯總之，就是，有人會把怕被別人拿到的東西丟掉、而且還在它上面寫著“誰都不准拿，因為孤獨悲慘的遭遇屬於我”嗎？？恕她愚昧，但是邏輯真的太奇怪、太狗屁不通了。
這⋯這感覺，好像，好像，「我就要走上孤獨的道路，誰都不準來追我⋯真、真的不準來喔！」
？？？？？
不不不！
奇怪的想法刪除刪除刪除！
女孩越想越不明白，只得把戒指收起來，等見到菈妮的時候再交還給她，或是回到卡利亞之後把東西放在她的魔法師塔裡。
＊＊＊
艾瑞絲記得前幾天阿史米曾科普過，早在烏魯王朝的時代，腐敗權能就已存在交界地。往前則不可考。
彼時初始黃金樹與生命熔爐的能量強悍，日月外神的權能儘管受到壓制但毫不遜色。相較之下，其他諸多外神的權能縱然是百花齊放，但只能算各據一方山頭，沒有太大威脅。所以雖然當時有一些王信仰、侍奉腐敗，但是小規模的信仰對土地的影響不大。直到無上意志到來，開始插手這片土地，情況才出現變化。
如履薄冰的平衡被打破、鬥爭逐漸白熱化，外神們打起了代理人戰爭。就在相互傾軋爭奪，此消彼長之間，交界地上的勢力板塊偏移並且有了增減，猩紅腐敗成為具有威脅性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猩紅腐敗的霸道讓這塊土地上已經被破壞的平衡雪上加霜，也或許是神祇之間鬥爭的延續，帶著水權能的流水妖精將力量賜與盲眼劍客，讓他把腐敗女神封印在定點。而腐敗女神儘管被封印、陷入沉眠，但是她強悍的權能之力仍源源不絕地釋放著。於是該地成了腐敗的根源、侍奉腐敗者的聖地，並且被命名為腐敗湖。
至於為什麼猩紅腐敗沒有像毛巾吸水一樣、順著所有觸碰到的事物蔓延整個交界地？
艾瑞絲猜測，因為權能再強大也有極限。
自然律例、宇宙法則是整體的系統，講求的是平衡，所以不可能單為某種自然現象服務，也就不存在隨便任它無限制瘋長的情況，而是必須受到其他的宇宙現象相互牽制。就像流水封印猩紅腐敗，雖然不明白原理，不過大致上就是自然律例的相互影響、牽制之類。
所以儘管猩紅腐敗強勢，但還是得透過“有效”的媒介才能散播，例如下來尋找星星淚滴的拉達岡，例如綻放花朵的瑪蓮妮雅⋯⋯也正是猩紅腐敗並沒有透過河流與土壤無限制蔓延，以及瑪蓮妮雅感染已久，卻必須要綻放猩紅之花才能夠造成大規模傳染，而非“我染病了我就是個行走的孢子幫浦，別說誰沾誰中我連呼吸都能噴孢子啊哈哈哈！”⋯的這兩點，讓艾瑞絲做出如此的推斷。
不過有個前提，猩紅腐敗的權能若是加載進艾爾登法環，怕是交界地全境都會成為蓋利德。到時候，儘管猩紅腐敗不可能屌出天際、真正打破宇宙法則，但是交界地⋯艾瑞絲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知道究竟是整個交界地都變成菇菇農場、人也變成菇菇人比較糟糕，還是一百個不同顏色不同味道的蠟燭全燒融成一個比較糟糕。
無法在大便味的咖哩跟咖哩味的大便做出選擇的艾瑞絲走進控制水門的塔樓，裡面是一道陰暗的長廊，而長廊的盡頭有一座升降裝置。她搭著魔法電梯往下，進入腐敗湖。
然後是她永生難忘的場景。
＊＊＊
先前，為了尋找災厄影子，艾瑞絲穿過長長的隧道。當她來到水門前方時，撲面而來是熟悉的猩紅色。
蓋利德跟這裡最大的不同是那裡萬里無雲霧，視野清晰且能見度高，鋪天蓋地的猩紅色是來自天空。但是水門這裡的猩紅色卻是霧氣般的型態，雲煙迷濛、氤氳靉靆。
深不可測的地底空洞裡，蒼涼的枯枝禿樹，以及哥德式的水門和塔樓，全都籠罩在這片流動的猩紅霧氣中。在燭火的烘托之下，猶如敞開的地獄之門，那是浮士德最後的歸宿⋯⋯女孩只願諾克斯人不是浮士德，他們在各知識領域中劃時代的偉大發明並非是因為召喚了梅菲斯特。
矯情地懷抱著憂國憂民的思慮，女孩就像一個月入萬把塊的窮逼卻替破產的財團感到擔心。
然而下了腐敗湖之後，女孩啥憂慮都沒了，她只想關閉七竅，然後抱住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
先前在水門的時候她還沒多想，因為蓋利德可是腐敗權能爆炸的重災區，而水門的汙染程度跟蓋利德挺類似，只是環境型態略有不同。像是這裡的霧大，但水源是乾淨的。於是女孩天真地認為腐敗湖大概也就是像艾歐尼亞沼澤那樣，呈現重度污染的赭紅色吧。
然而真正進入腐敗湖的區域之後，她才知道自己真他妹的太傻太天真⋯權能加載不完全的神人哪能跟權能本質的真身相提並論啊救命！
整個腐敗湖瀰漫著猩紅色的濃霧、填好填滿了規模大到驚人的場域。幾乎化為實質的濃霧使得視線能見度極低，遠方幾十步開外就只能看個模糊，活像被帶血的屎糊住雙眼⋯雲煙他母親的迷濛氤氳！
湖畔還好一點，也就是普通噁心地長滿了巨大的白色孢子和紅色菇菇，以及蓮蓬狀的物體。但是湖！那個湖！天！女孩簡直想插瞎自己的狗眼！
氣味就不用說了，整座腐敗湖呈現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比她看過的所有猩紅色都還要更加鮮豔、高亮度的猩紅，目測質感黏稠的湖水上有奇怪的深棕色黑點，以及不同的深淺色澤像油彩暈染一樣流動。不僅如此，在這噁心至極的湖中，就連枯樹都細瘦得可憐，襯得湖畔的枯樹強壯又充滿生命力⋯⋯根本無法想像這湖水是什麼樣的天下奇毒！
前所未見的噁心詭異景像、比起蓋利德強烈不知多少倍的腐敗臭味、真菌怪味，艾瑞絲整個人被熏到踉蹌，扶住石階的翼牆才勉強站穩身形⋯至少這次沒死沒暈也沒吐，也許跟這幾天的脫敏特訓有關⋯
幸好，就在升降井外不遠處，有一簇賜福的光芒。
不到十公分的低矮土堆上，小小的、乍看像是人形的紡錘狀光芒不停跳動，像是一個活力躍動的小小人，帶來些許暖意。從來沒在意過這道光芒的艾瑞絲現在幾乎想對它舔舔蹭蹭。
賜福的光除了療癒和安神之外，也有些許淨化作用，畢竟黃金律法只是衰退又不是已經退出系統了，對其他權能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壓制，所以就算是這鬼地方，光芒周邊的空氣都是清新的——範圍挺小但聊勝於無，女孩無條件感恩，甚至不想探究為什麼這個鬼地方會有賜福之光。
光芒的位置太低，艾瑞絲只得像是扑街一樣，整個人趴在地上。她把臉湊在光芒旁邊，用力吸著新鮮的空氣，完全顧不得會不會有人經過、在看不到賜福的人眼中她這副姿態有多怪異⋯⋯
舒緩許多之後，艾瑞絲側翻過身，接著整個人採蜷縮式臥姿，並將背包夾在前方；她的頭高高仰起但視線往下壓，以這種難以形容的奇葩姿勢一邊蹭著賜福一邊翻找背包裡的藥物，並以此姿勢吃藥上魔法，一氣呵成。
接著艾瑞絲坐起身，試著用望遠鏡穿越重重濃霧，觀察周遭環境。然而能見度真的太低，她只能勉強看得出湖面上有不少倒塌的柱子和斷壁殘垣，不過她看到湖的右側有類似導水橋的東西一路延伸過來，只是濃霧和岩壁遮擋了視線，所以看不出來是否有連結到湖畔。她猜想應該是有，要不諾克斯人要怎麼集結，於是她打算直接往右走，繞過岩壁後大概就能看到連接道了。
準備出發之前，艾瑞絲再一次趴在賜福旁，用力吸著淨化的空氣。
⋯然後一小隊諾克斯人看到的就是一個人趴在低矮的土丘上，對著土尖尖用力吸氣，一邊吸還發出愉悅的呻吟聲、伴隨詭異的傻笑，活像吸毒吸到腦子壞掉的傻子⋯
「⋯⋯⋯⋯⋯」⋯這個女人又在幹什麼⋯數日不見的苦逼．保姆．修士先生嘴角抽了抽。
修士用手比劃，讓其他人先走，接著他默不作聲地走到艾瑞絲身後並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制杖。
女孩兒沉浸在深淵中的光芒、無法自拔，直到她覺得後方似乎有人而且應該不是幻覺，才忐忑地轉過身。然後社會性死亡。徹底死亡。
「⋯⋯⋯⋯⋯」女孩全身僵硬，詐屍一般地坐起身。
「你聽我狡辯⋯我的意思是，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女孩結結巴巴地告訴修士前因後果。而男人聽完點點頭，沒有表示任何質疑⋯對他來說前因後果啥的根本不重要，就算這傻子趴在地上真是在吸土他也沒有意見，真的，畢竟是大人選擇的人⋯大人的意願最重要。
⋯男人祥和的眼神在此情此景下就是一種含蓄內斂的敷衍，女孩雙手抹臉、欲哭無淚，最後垂下頭，跟在男人的身後，朝梯井右邊的岩壁走去。
修士邊走邊介紹，的確，就如艾瑞絲所想，被濃霧遮掩掉大半、類似導水橋的裝置就是通往前方大迴廊的石橋，而接壤處就在岩壁後方，繞過去就會看到。諾克斯人已經把嚴重缺損的地方修補好，雖然修補材料只是暫時性的，但是讓眾人通過完全沒問題。
繞過岩壁後果然是柳暗花明，能看到一些物資以及正在整備諾克斯人。男人解釋道，他們已經集結地差不多了，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大空洞，腐敗湖畔這些差不多是最後一批了。
艾瑞絲點頭，跟修士上了石橋。
「小心點，湖水很毒。」修士伸手扶住她⋯沒辦法，她的臉色不大好，腳步也挺虛浮，聽說是大人的密集訓練導致。但是姑且不提大人的託付，要是小姑娘掉下去了⋯他怕是得成千古罪人。
雖然不能理解她的各種舉止，但是男人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鮮活的生命力⋯鮮活得不像是這片灰色大地上該有的顏色，而這或許體現了她是一個真正的“外來者”⋯⋯希望真如祭司所說，她是聚攏星月命運的引導人。
「腐敗女神⋯真的太厲害了。我去過蓋利德，也曾經遠望猩紅花朵盛開的艾歐尼亞沼澤，可是跟這裡完全不能相比，差太遠了⋯」艾瑞絲看了一眼湖水那詭異至極的顏色，心有餘悸地說道：「這種力量⋯對所有生靈都是毀天滅地⋯不可能有任何生靈能夠倖存⋯⋯」
「⋯⋯⋯⋯⋯」男人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輕咳了兩聲，然後故意不小心地手指往左方畫了畫。
「⋯⋯⋯⋯⋯」⋯就是，順著引導看過去，女孩也尷尬了。
身在高處又行至湖中央，視野開闊了些，在湖畔看不到的東西也能看到些許了。
然後，艾瑞絲看到殘磚斷瓦之間有咒蛙⋯牠們像是泡溫泉的水豚，只露出頭在湖面上，有的甚至只留了假眼的北半球⋯有時候牠們會跳出湖面，在遺跡上三三兩兩地群聚，悠晃幾下後又跳回溫泉⋯腐敗湖裡泡湯，那叫一個悠然自得。女孩瞪大雙眼。
然後還沒完。
遠方有祖靈之民也站在湖水裡，神態也是一個不慌不忙，信步閒庭。女孩愣住了。
還沒還沒完。
不那麼遠的遠方有一座⋯艾瑞絲以為是遺跡殘壁或是土堆，直到那堆東西動一下，接著伸展開來，再翻了個身。
？？？？？，？？？？？，女孩兒貓貓問號臉，女孩兒黑人問號臉。
「我們還在研究⋯原理，不過他們的確不受影響，跟腐敗眷屬一樣。」男人說道。
還真是，艾瑞絲睜大狗眼，用力觀察了下。腐敗湖的咒蛙身體呈現暗紅色，顯然是受到猩紅腐敗的影響。但是除了顏色之外，這些咒蛙的形體外貌跟同類沒有絲毫不同，不像她在蓋利德看到那些被感染而變異的生物⋯別說腐爛變異啥的，這些貴物身上連個膿包都沒有⋯⋯四、四捨五入也就是說咒蛙的體質比龍還要強悍！！
不！不只是這樣！祖靈之民跟那個⋯她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生物竟然能夠走在睡在湖水裡，甚至沒被染色！！！
女孩跟修士先生分享了自己的目瞪狗呆⋯男人再次被她奇怪的關注點給噎了噎。
「⋯妳說的那個東西，是我們的龍人士兵。」說到龍人士兵，修士略略皺了皺眉，「他們是改造生命，原本是希望做為龍而生，結果妳也看到了⋯不太成功。」男人指了指，示意艾瑞絲看看龍人士兵那破落淒慘的樣貌。
⋯這個，艾瑞絲不好評價眼前的生物，因為交界地上多的是看起來破破爛爛不成人形，但其實人家一來不是怪物、二來也不是受詛咒而生，而是本來就長那樣⋯例如山妖，例如亞人女王。
只是，這是改造生命啊⋯女孩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們是在永恆之城被毀滅之後所造⋯可惜了，太多典籍被摧毀，否則應該能夠成功的⋯至少不該是這副德性。」
龍人士兵誕生自永夜之城，並且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天空。在無仗可打的地底下，他們只能以衰老的似龍模樣活著，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然而，女孩悲哀地懷疑，就算他們真的能夠離開永恆之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後他們是否還是得回來，因為永恆之城才是能容他們的故鄉⋯因為，外面的世界，只不過長得矮小一點或是身上帶了百相就會被嚴重歧視的交界地，怎麼可能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雖然對改造生命與醫療倫理有著萬千愁緒，但是對著諾克斯人，艾瑞絲終究什麼都沒有說，沒必要不是嗎？
修士不知道小姑娘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一副心事重重又無精打采的模樣，人也沉默了下來，但是他不探究也不打擾，只同樣沉默地領著她繼續往前走，進入被後人稱為“大迴廊”的文明古城。
現已成猩紅之花的信仰聖地。
Notes:
腐敗湖地圖碎片文本：據說其中一位外在神祇的為神本質，被封印於此。
諾倫三女神，北歐神話裡面的命運女神，分別是過去現在與未來。她們雖然編織命運的絲線，但似乎她們無法干預內容，所以無法阻止諸神的黃昏。
Chapter 165: 星辰大海的盡頭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大迴廊，是腐敗信仰的聖殿，卻並非神性的封印處，腐敗湖底才是她的沉眠之地。
進入大迴廊之後，艾瑞絲看到從入口沿著向下的斜坡後方有一道大瀑布，沖刷而下的瀑布水是赭紅色，就跟蓋利德一樣⋯腐敗湖儘管遼闊，但是湖畔到流入大迴廊的距離並不算長，為什麼也就過了這麼一段，水的成色就不一樣了？
於是艾瑞絲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斷：再怎麼霸道的權能都有極限，從能量蘊含最多的中心點向外擴散是逐漸遞減，不可能無限制擴散蔓延。
並且，從不同介質的擴散程度來看，相較於草木土石甚至是生物，猩紅腐敗在水裡的擴散度很差。也就是說，“水”能夠制衡腐敗權能擴散⋯⋯樓上水門前的建築物與殘磚斷瓦都被腥紅毒霧侵蝕而長出真菌，唯獨河水依舊乾淨清澈，或許就是最好的佐證。
就在艾瑞絲邊走邊恍神的時候，阿史米已經出來跟修士“交接”。
看她一副奮力思考的呆樣，阿史米問她在想什麼。
「我在想，為什麼瑪蓮妮亞會染上猩紅腐敗？」艾瑞絲頓了頓，「應該說，為什麼她會被選上？為什麼只有她？」艾瑞絲聽說腐敗的根源是拉達岡尋找星星淚滴的時候種下的，那為什麼拉達岡沒事，只是成了帶原者，又為什麼只傳給了孿生子中的瑪蓮妮亞？
「誰知道。」阿史米兩手一攤，「自從烏魯文明滅亡之後，腐敗信仰也隨之失落。除了那些蟲子，地上的人類幾乎不信仰腐敗，諾克斯人就更不用說⋯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腐敗湖，尤其是大迴廊，畢竟是腐敗眷屬的大本營，有些話縱然是直率如阿史米，也不好直說。
不過看著阿史米那張糊糊的臉，艾瑞絲卻是看懂了她的眼神⋯或者說，心神領略。
所謂神祇，或是其他能被稱上“大能”的生命體，都需要被信仰。就像哪怕是普通人類也需要被喜愛。
生命體的意念是能量的一種，就算再低等的生命體也能提供。而“意念”這種精神能量的種類有很多，例如恐懼，例如信仰之力。所以，如同吸食“恐懼”而強大的怪物一樣，神祇也需要吸取信仰之力才得以壯大。信徒與供奉眾多的神祇意氣風發、光鮮而強悍，反之亦然。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信仰還必須被傳播，透過有效的傳播才能更加擴大影響力，增加“收入”。
腐敗眷屬或許是絕對忠誠的信徒，是謙遜卑微的僕人，但是牠們對腐敗女神卻沒有太大助益。因為牠們雖然全心全意、萬眾一心地愛著腐敗本質的神祇，卻太過安逸且隨波逐流，只想在穩定中求發展；牠們沒有人類無窮的慾望，所以不夠好鬥、不夠積極，能力也不夠強大，無法為權能提供強而有力的傳播⋯簡直言之，牠們太平凡了，在信仰的傳播上甚至不如藍星人來得積極狂熱。牠們是合格的僕從，卻不是合格的信徒。
所以，對於被封印在湖底的神祇來說，送上門來的神人難道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嗎？
「至於為什麼只有瑪蓮妮亞⋯或許並不只有她⋯」阿史米撙著下巴，「我曾耳聞那對雙子的神性⋯腐敗與豐饒，是一體兩面的存在。所以，或許，我是說或許，瑪蓮妮雅的律法是不完整的。她的權能不是單純的腐敗，得加上米凱拉的豐饒才完整，是一種輪迴的法則。」
「若真是如我所想，雙子根本不該是雙子，猩紅腐敗與豐饒黃金本應結合成輪迴的律法，但是神人自交所導致的嚴重缺陷，使得原本是一個人卻分裂成兩個不完整的個體⋯大膽一點甚至可以猜測瑪莉卡知道拉達岡被腐敗神性感染，而她正是為此才與拉達岡結合。別忘了他們兩人本就象徵豐饒黃金。」阿史米說道。
豐饒而滋養生長，生長的盡頭便是盛開，盛開之後則是凋零、接著腐敗。然後，腐敗之物再回到土地上作為營養豐富的肥料，滋養著大地、長出新生的植物。如此，便完成了盛即轉衰，衰敗而亡而又復生漸轉盛的輪迴法則。
跟其他權能比起來，這個好像很正常，艾瑞絲忍不住說道：「這樣的話⋯那就太可惜了，如果⋯」
「沒有如果。」阿史米打斷了她的感概。
「命運是必然的結果。不管與拉達岡的結合是雙指授意，還是瑪莉卡本身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思而做出的決定，終究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不是嗎？一件事情能有萬萬千千種做法，你卻偏偏選擇了這一個。不管有再多“命運的捉弄”最後都是自己同意的不是嗎？」
「要是真的不願意就抵死不從，若是從了，就別找理由說什麼有多少顧慮跟無奈⋯這種東西誰沒有呢？就算說著“我是為了天下蒼生”這也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為天下蒼生，蒼生就不因你而死了嗎？你任性地抵死不從，又怎麼知道這不是天下蒼生的轉機？」阿史米雙手交叉在胸前，嗤笑一聲，「不過是雙標和自我安慰罷了。」
「再說了，妳怎麼知道這一切不是瑪莉卡的算計——讓葛德文成為第一個死亡的半神，進而掌握死亡領域；與拉達岡結合，生下掌握輪迴法則的孩子⋯反正所有一切都讓她全包了。只是誰想到一件接著一件出錯。葛德文死成了⋯總之是妳無法想像的模樣，輪迴法則之子則是分裂成兩個，總之全毀了，難怪她想碎環呢。」阿史米的語氣輕盈，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艾瑞絲不大理解阿史米的敵意，瑪莉卡不是永恆之城的稀人嗎？而且雖然她私心好像很重、權力慾貌似頂天，但是身為掌權者這倒也⋯⋯不過她終是希望下一任律法是星月不是嗎？於是她不懂就問。
「如果妳問我，我會跟妳說那是因為時候未到。」阿史米說出自己的想法，「就算她的謀劃都成功了，時機也尚未成熟，所以星月律法於她而言只是過渡⋯再說了，她試著掌控菈妮，不就是為了要掌握下一任律法嗎？只是她萬萬想不到竟然遇上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算來算去算到了自己。」
「還有一件事⋯」想到某種沒依據但不是不可能的猜測，阿史米的臉色倏地急轉直下、陰到不能再陰，「妳有沒有想過，諾克斯人製作獵殺指頭刀的事情，是誰洩漏的呢？」
啊？艾瑞絲瞪大雙眼。準備造反這種事不可能跟拉達岡說吧？？？
「拉達岡來到永恆之城是為了蕾娜拉，在立場上就像是偏著卡利亞，而且誰知道他當時是否表現出婉轉、甚至是對黃金律法負面的觀感⋯永恆之城的人會對他放下戒心也不是沒有可能。」
高大體面、俊美的人總是能得到更多優待，不也正是因為如此，黃金與星月才能在國仇家恨、屍山血海之下聯姻嗎？想到這裡，阿史米冷笑，「我們當然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透漏給他一個外人，但是拉達岡作為瑪莉卡的分化體，他很聰明，或許在永恆之城的這段時日裡發現了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當然，妳要說不一定是他這也有可能，畢竟永恆之城尚未毀滅的時候，跟地面上的人還是偶有往來。但是，拉達岡都察覺不到的話還輪得到其他人察覺嗎？」
「沒把墜鷹軍團趕盡殺絕都是看在他們只是奴隸軍團、根本不是自願下來找刀的份上了。」
阿史米越說越是氣噗噗。
⋯好吧，這倒是解答了為什麼墜鷹軍團能存活至今，明明他們的目的與諾克斯人有著利益上的衝突，但是諾克斯人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還讓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區域⋯從墜鷹的狀態來看，諾克斯人對他們或許說不上多友善或是援助，但也與他們分享了自己親手打造的永夜國度，並且井水不犯河水。至少與對艾絲緹的態度天壤之別。
至於獵殺指頭刀外洩的事情，就算不是拉達岡，也是其他的黃金律法信徒，所以算在黃金律法忠實信徒的拉達岡頭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他也不能算無辜⋯哪有無辜的雪花呢是吧⋯⋯
令人意想不到的恩怨連鎖，讓艾瑞絲久久都想不出合適的話語來開口。
＊＊＊
就在阿史米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拉達岡拖出來原地爆炸的同時，一位腐敗眷屬朝她們走了過來。
來者很親切地問候，自我介紹叫做阿爾伯斯。
「您的同伴已經前往大空洞了，請讓我為您帶路。」阿爾伯斯低著頭，謙卑地說道。
阿爾伯斯的態度很好，但是艾瑞絲下意識退了兩步。
因為，那啥，是這樣，其實腐敗眷屬是艾瑞絲想要尖叫著手刀逃跑的掉san貴物前三名。
莫約兩人高、通體慘白的大蟲，長的既像人類又像蚰蜒——形貌是節肢昆蟲，姿態卻是人類。
牠們的頭部像是細長的海螺，臉部則是昆蟲的樣貌，有著口器與觸角⋯很抱歉必須這麼說，蚰蜒的頭臉長得可愛多了，腐敗眷屬的臉部長得更像海鱗蟲。
這些侍奉腐敗的眷族，全身從頭到尾約有二十對步足，但那些步足的型貌卻是人類的手臂與手掌，就連手指的數量跟長短排列方式都與人類別無二致。不僅如此，牠們的軀幹也有著如同人類胸腰臀的曲線，並且於腰臀處有一對特別長的步足以人腿的型態呈現，胸腹處的擬手步足也有兩對特別長。而牠們平日的行走拿取等等生活舉止就是靠這三對手腳直立行動，跟人類一樣。
所以恐怖谷效應特別嚴重。
初次在蓋利德見到腐敗眷屬，艾瑞絲嚇得牙齒打顫、渾身抖個不停，也顧不了失不失禮的什麼鬼，瞬間整個人慌不擇路地跳到布萊澤身上、像是金蛇纏絲手一樣死死地夾著他，差點夾出個無敵風火輪，還好布萊澤下盤超穩。
而今，雖然已經多次看過腐敗眷屬，但都是遠觀，彼此的距離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所以艾瑞絲還是忍不住全身的雞皮疙瘩，整個人像是有蟲在身上爬一樣地不自在。
「您還好嗎？」阿爾伯斯發現客人似乎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便關心地問道。
阿史米不用人眼用屁眼都能看出她這又是怎麼了，於是她單色的糊臉翻了個沒人看得出的白眼、代替不爭氣的傻孩子回答道：「她沒事，只是初來乍到新環境不太適應⋯」阿史米嘆了一口氣，故作矯情樣，「具體的說，她是被這座腐敗聖城震撼到，又感動又難以言語表達，才傻成這副德性⋯請別介意。」
「噢噢！這是真的嗎？真是令我們備感榮幸。」阿爾伯斯很高興，有如他鄉遇故知，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在過去，偉大諸王侍奉猩紅腐敗⋯世上唯一的公平，就是死亡，猩紅腐敗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死亡”的本質，也就是所謂的輪迴法則。我們便是為此而傾倒⋯啊，盛極轉衰的腐敗糜爛是如此地燦爛奪目，如此醉人⋯⋯哎呀，您瞧我，一個不留意就自顧自地說話。」阿爾伯斯表達歉意，繼續往前走。
偌大恢弘的古城幽深靜謐，只有三人的腳步沙沙聲，以及巨型節肢動物的步足與軀幹相互摩擦時的窸窣聲響。
腐敗湖盡頭的這座古城很小，更像是巨大的神殿。在永恆之城毀滅的時候，這裡也受到破壞，一部份的地貌甚至被改變了，侍奉腐敗的眷屬們無奈之下只得縮小活動範圍。然而蟲子眾多，這麼做的結果便是空間不足，所以這也是牠們希望能在離腐敗神祇不遠的月光高地擴展信仰的原因之一。
通過小路之後，眾人來到了“主幹道”，也是古城的中心、真正的神殿之處。
一直默不作聲走在阿史米身後，好不容易習慣了阿爾伯特、稍微平復心境的艾瑞絲看到密密麻麻的巨型蚰蜒聚在一起，有三三兩兩聊天的，有蹲在牆邊磨武器的，神殿台階上還有一堆正虔誠膜拜的、鮮活地呈現各種生活姿態，窸窸窣窣的蟲子蠕動聲，伴隨著海鱗蟲面容的話語聲不絕於耳⋯⋯女孩兒再次僵硬。
阿爾伯特為她們介紹，這裡便是牠們的信仰中心。
嗯？信仰中心？所謂的信仰中心不是應該對著聖骸、聖物之類的東西嗎？
女孩兒總算稍加轉移開注意力，不懂就問。
「正如您所言，這邊請。」阿爾伯特朝著神殿比出了引導的手勢，示意她們上前。
雖然只想速速通過這可怕的地方，但是人家友善又熱心的介紹，這能不去嗎⋯不知道該欣喜自己的求知欲又被滿足了、還是該賞自找麻煩的自己一巴掌，女孩兒的內心正陷入天人交戰。
⋯阿史米能感知到女孩的心緒正強烈波動著，然後她翻了一個沒人看得出來的白眼。
在阿爾伯特的帶領下，她們穿過跪倒在台階上的大蟲們，進到神殿內部。
石台上放置著一個精美卻厚重的大盒子，裡頭有絨布鋪墊。
「您瞧，這便是腐敗女神的聖骸。」阿爾伯特說道，牠轉頭對著寶盒，態度無比恭敬。
阿史米雖然跟著往前走，其實她沒在看⋯她又不是不知道盒子裡是什麼破東西。然而艾瑞絲卻滿懷期待、興致勃勃地把頭探過去，一副鄉巴佬看寶物的傻樣。
⋯然後女孩看到一把長毛的短刀。
這個，有點難評價。被變化球擊中臉部的女孩兒不知道該怎麼對眼前的東西表達出讚嘆或是景仰的言語，她的嘴巴張了張，又張了張，再張了張⋯還是擠不出半個屁。
幸好，單純的大蟲子把她的反應當作是讚嘆加景仰到了一個極致，反而組織不出言語了。
「聖骸有兩把，黃金律法的神人來訪時，我們送出了其中之一，並且跟他的侍從有更進一步的交流。」聽聞那位侍從將所知所學應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牠們都很高興，認為這是女神大人的信仰以另一種方式傳遞開來。
然而阿爾伯特的情緒卻突然急轉直下、嗚嗚嗚地哭了出來，「只可恨，偉大的女神被封印，我們卻至今都無法將她的封印解除⋯我們⋯我們，成了真正的棄子⋯⋯」阿爾伯特雙手摀著臉、另外一雙手搥胸且腳還頓足，哭得好不傷心。
⋯艾瑞絲沒想到這可怕的貴物竟然這麼情緒化⋯這麼多愁善感，可憐兮兮地模樣，讓人忍不住同情⋯退三萬步去感受的話。
於是女孩用盡全力、硬是擠出了兩句安慰的話語。儘管言不由衷，但她盡力了，真的。
客人不嫌牠失態還如此安慰，阿爾伯特感激、高興、難為情⋯種種情緒混雜，百感交集。突然間，牠想到了什麼，全身上下的手手都小幅度地揮動了起來。
「尊貴的客人啊，您對腐敗禱告有興趣嗎？」阿爾伯特說道。
突然被問這種奇怪的問題，艾瑞絲也不好拒絕，只得含蓄的表示：「不瞞您說，我來自一個沒有魔法的地方，所以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有吸引力⋯我沒有接觸過腐敗禱告，但是我想，是的，我的確有興趣。」原諒她的人生歷練和社交天分，這是她在不欺騙的前提下所能想得到、最委婉的話語了。
沒關係，蟲蟲們也不是腦子百轉千迴的個性。
「沒有魔法的世界，噢，這真是難以想像，可是您身上是有魔力的⋯噢，噢，我可真是幸運，竟然遇上了一塊璞石。」
阿爾伯特撫著胸，走到了石台後方，接著他彎下腰，取出了一個小箱子，雙手捧向艾瑞絲。
「這是毒霧，是侍奉腐敗的人都通曉的禱告，簡單，卻十分好用，請您一定試試。」
艾瑞絲捧著卷軸，有點想推辭，可是阿爾伯特的話中之意這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好像，不太適合拒絕？於是她看了一眼阿史米，見到阿史米微微點頭後便感激再三地把東西收下。
阿爾伯特帶著她們走出神殿，繼續前進最終目的地。
兩人跟在牠身後時，阿史米小聲地告訴她腐敗女神是隻大蠍子，那把短刀是蠍子尾巴末端的毒刺。
「說到毒霧我才想到，妳好像沒有學過煙霧式的殺傷性魔法。」阿史米說道，「諾克斯人有種銀色煙霧還挺好用，晚點我教妳⋯不過妳使用的時候要小心，那種煙霧比較輕，擴散範圍大，而且它對施法者不具有免疫性。」言下之意妳用了之後要離遠點，那鬼東西好用是好用，但是敵我不分來的⋯⋯女孩的嘴角抽了抽，點頭致謝，並且超．言不由衷地表示很期待。
談話之間，三人來到了腐敗湖的盡頭。
然而看到深不見底的瀑布時，女孩兒臉上的問號溢出屏幕。
「這個。」阿史米指著巨大的石棺，「坐這個下去。」
？？？？？，？？？？？
大姊妳在說什麼？？？？？
看著艾瑞絲一臉困惑又驚恐的模樣，阿史米右手握拳並捶了一下左手掌。
是呢，她一個外來者，沒見過這種高檔裝置也是正常的。阿史米化身小老師講解。
「這石棺上有魔法，能漂浮。妳進去之後它就會把妳帶到底下的大空洞⋯放心，很安全的，大家都是坐這個東西下去。」阿史米拍拍女孩的肩膀，「到時候我把棺蓋蓋上，包妳一滴水都不會沾到，妳安心地去吧！」
放屁！誰他媽聽到這種話能安心啊！女孩兒驚駭莫名。
「怎、怎麼可能大家都坐這個下去！諾克斯人這麼高大，一次也就只能塞進一個人吧！？」一直對阿史米深信不疑的女孩兒覺得這也太唬爛，產生了信任危機。
「其實擠擠能塞兩個人。」阿史米努力解釋道，「再說石棺又不是只有一個⋯不過，的確，大部分都因為這次集結而損壞了，所以回程他們得辛苦點、要等先回去的人運送新的石棺來才能離開了。」
不對！重點不是能塞幾個人！而且這個石棺到處都是裂痕，感覺隨時會空中解體啊！還有，進了石棺還蓋蓋子，這他媽的就算沒有密閉空間恐懼症也會被嚇到屁滾尿流吧！
女孩兒強烈抗拒，發出了交界地之旅的三年來最強烈的抗拒。
果然嗎。阿史米嘆了一口氣。
然後跟阿爾伯特比了比劃。
發現氣氛不對勁，女孩兒警報雷達瞬間開到最大，幾乎過載。
她連連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得罪了。」如此可愛又貼心的小姑娘。阿爾伯特痛心疾首道。
然後艾瑞絲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場景：巨大的外星蚰蜒全身手手一揚，無數道白色絲線朝她直射而來，麻繩般粗的黏稠蟲絲瞬間把她綑成了蛹。
只露出一顆頭的女孩撕心裂肺地慘叫，用盡了靈魂之力扭動掙扎，然而毫無人性的阿史米就在這一聲聲的哭嚎中把女孩塞進了石棺並蓋上棺蓋。
當然阿史米也看到了使用過度的石棺上滿是裂痕，於是為求穩妥，在棺蓋蓋上之後，她讓阿爾伯特用蟲絲再綑成了一層，把整個石棺給黏死⋯⋯反正大空洞前方有後勤的諾克斯人，倒是不用擔心，就是要花點時間拆包裹⋯
於是，在阿爾伯特不捨的淚別中，在阿史米神態安詳的道別中，女孩兒乘坐著石棺往下飄啊，飄啊，飄到了命運的道路上，繼續前進。
Notes:
認真說，客觀地看格威的說話的方式，以及遊戲內所呈現出的態勢，腐敗眷族真的挺溫和挺鹹魚，也有種不被認同不被接受的卑微感，整個和猩紅腐敗的霸道很不相襯。
話說落とし子這個詞具體的要怎麼翻，我覺得要看情境，但是綜合各種文本，落とし子腐敗眷屬身上應該偏向於不被在乎、不被稀罕的存在。
腐敗女神的追憶文本：米凱拉與瑪蓮妮亞是由單一神祇所生的子嗣，因此他們都是神人，但那生命卻十分脆弱──其中一人永遠年幼；其中一人腐敗寄生。
被刪除但保留的文本裡有把武器，叫做Abundance Twinblade，另外有兩段被刪掉的米凱拉的語音，其中一段是：親愛的妹妹啊──收下我的豐饒，我最後的露滴。無論美麗，無論醜陋──願一切都依祂的原形，成長茁壯。
蟲絲跟毒霧的魔法圖徽跟卷軸都一樣，兩者的文本開頭也都是“意圖侍奉腐敗的人物執行的禱告”。所以確定是系出同源沒錯。然後毒霧的文本是：意圖侍奉腐敗的人物執行的禱告。生活在毒物中的人物了解腐敗──人人平等皆有的生命，那是為此存在的死亡，也就是所謂的輪迴法則。
另外，格威的台詞裡有這麼句：我心繫著瑪蓮妮亞大人、燦爛奪目的腐敗律法。也就是那盛極轉衰的輪迴法則⋯
所以很有可能瑪蓮妮雅+米凱拉才是完整體，是輪迴的律法。阿爾伯斯，albus，白色的
話說，腐敗湖裡有龍人士兵跟祖靈之民，格威也待在瑟利亞門口不遠處的小屋裡，而且通通都不在交戰狀態，不像紅獅子軍跟萊多要塞的羅德爾軍會跟其他勢力交戰。另外格威也說：「為了表示謝意，我願意傾囊相授“永恆後裔”瑟利亞的失落魔法。」就是黑夜女巫煙霧。所以腐敗眷屬跟地面上下的諾克斯人應該都是有往來的。可能就跟墜鷹一樣，說不上交好，但是互不打擾，也會在需要的時候有正常的互動和協助。
海鱗蟲的小臉蛋http://www.sinaimg.cn/dy/slidenews/5_img/2012_13/453_8685_958587.jpg
“黃昏將近的萊利”是圓桌刺客，而且他用的就是蠍尾針，但是這麼珍貴的聖物腐敗眷屬應該不會隨便亂送，對方得是身份特殊的尊貴人士。
⋯要說萊利幹倒了所有腐敗眷屬、搶走蠍尾針，還能從諾克斯人和腐敗眷屬的地盤上全身而退⋯也不太像，所以被贈與的可能性高點。
Chapter 166: 來自星星的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混跡交界地這些年，艾瑞絲見過不少大風大浪。
她親眼見識風紗堡裡，人類的斷肢以及包成“人蛹”的軀幹，像是風乾肉條一樣被吊掛起來；她也曾經歷過白金村慘烈無比的屠村，那橫屍四處、堆疊如山，死狀悽慘的白金之子們；她還曾遭遇過萊多要塞和蓋利德，羅德爾軍與火焰監視者、紅獅子軍與變異怪物的交戰。而這些，都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地傷痕。
只是和平社會裡一個平凡小社畜的她，在交界地的歷史進程上見證了這麼多鬥爭、這麼多的“惡”，唯獨沒想過能見證這樣的歷史事件。
人類、類人與外星生物的戰爭。
本來艾瑞絲以為這只是另一場清剿行動，但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從表面上來看這是復仇之爭，但若是把時間拉長、格局放大來看，這何嘗不是螳臂擋車也不惜為之拚搏的生存之戰，是渺小的人類對抗大能的神祇也抵死不從的信念之戰。
以人們對“戰爭”一詞的認知來說，這場戰役的規模或許不大，但是格局和所象徵的涵義卻遠比戰爭本身來得更重大，也更複雜。不只是諾克斯人和腐敗眷屬，還有祖靈之民與龍人士兵都參與了這次清剿。可以說，只要是用得上的關係和人情，諾克斯人在這一戰中全用上了。
身為戰役的發動者，諾克斯人策畫戰略、備妥物資，自然也一馬當先地列陣先鋒。擅長遠程攻擊的腐敗眷屬與更遠程攻擊的祖靈之民則是在後方協力。至於體型巨大卻身心笨拙的龍人，未免誤傷或阻礙我方，諾克斯人讓他爬到艾絲緹的後方擾亂、分散注意力。
不過規劃很美好，現實卻是艾絲緹短距瞬移的能力讓近戰的諾克斯人吃足了苦頭，龍人士兵更是作用有限。
所幸他們早就有交手的經驗，諾克斯人對艾絲緹的能力還挺熟，看到牠的背部集聚起帶著紫光的重力能量球就各自散開並全體戒備。只要艾絲緹一現蹤，附近的腐敗眷屬就會用蟲絲縛住牠，盡可能地限制牠的行動，然後諾克斯人和龍人士兵再一湧而上，一邊攻擊一邊吸引住艾絲緹的注意力，讓牠不要去攻擊腐敗眷屬。緊接著，其他的腐敗眷屬也會聚集過來，射出更多蟲絲來加固、合力拖住艾絲緹。
至於艾絲緹最大的弱點——額頭處的破損露出了黑夜繁星一般的內裡，則是由百發百中的祖靈之民來集中攻克。
然而，艾絲緹這個充滿惡意、破壞力強大的外星生物，的確是當之無愧的文明毀滅者。
即便眾人事前功課了解地如此詳盡、戰前準備如此充足，甚至艾絲緹似乎確如諾克斯人所猜測，在星星被封印的漫長時日裡也停止了所有的生長包括恢復，以至於牠現在的狀態只比當初逃走時好一些，卻仍是傷亡慘重。
——腐敗眷屬的蟲絲十分堅固，且具有高度黏性，如果不是用來縛住敵人，而是用做武器、直接射向敵人的身體也能造成嚴重的傷害，是非常好用的能力。然而腐敗眷屬本身的體質卻不抗打。所以儘管牠們全力纏死並拖住艾絲緹也還是會被掙脫，就連蟲絲都被扯斷，可真正限制住牠行動的時間並不長，只能做為爭取機會之用。
而且真要說，蟲絲只能算是中長距離，但艾絲緹的體型太大，所以再怎麼遠離也還是離牠不會太遠。這麼一來的結果就是只要艾絲緹掙脫了，不管是揮動尾巴還是手腳，牠強而有力的攻擊對腐敗眷屬脆弱的身體都是巨大的傷害。
諾克斯人當然會盡可能地吸引火力，也會幫腐敗眷屬防禦，但他們也自顧不暇。
艾絲緹除了物理攻擊強悍之外，牠還擅長運用重力能量來引發爆炸，也能轉換成衝擊波或是粒子光束，類似亞茲勒的彗星砲。不僅如此，牠還能開啟蟲洞，調用宇宙中的小隕石、形成流星雨來攻擊。所以，對於習慣輕裝也不持盾牌的諾克斯人來說，艾絲緹是極為艱難的敵人。也是因為如此，當初永恆之城的下場才會那麼慘烈。
幸好今非昔比。
永恆之城會覆滅的最大因素是諾克斯人太過天真，以為下到地底無上意志就拿他們沒有辦法，以至於防禦性能不夠。所以艾絲緹來襲時他們除了措手不及，也沒有能力應變——隕石墜落在交界地時，眾人還處於初期的驚慌與身在地底的慶幸，甚至對於在地底建城的“深謀遠慮”感到沾沾自喜，想不到來自天外的惡意生命從升降井爬進了永恆之城，接著便是翻天覆地的大肆破壞。
諾克斯人當然想逃，但是他們逃不出去。位於地底深處的城市，一旦出口被堵住了，最安全的堡壘反而成了插翅難飛的絕境。
難以想像的外星生物帶來的力場和輻射影響了交界地的原生能量型態，於是由被轉化成“魔力”的能量所驅使的裝置在短時間內通通失效，包括升降梯和傳送門。僅有極少數、當時正好在裝置附近的諾克斯人逃出。
這還別提諾克史黛拉位於利耶尼亞東岸的出入井在艾絲緹入侵的時候就已經損毀，所以就算裝置沒有失效，諾克斯人也無法對卡利亞和學院求援——彼時他們也有來自祖靈之民和腐敗眷屬的援助，但成效極差，因為祖靈之民和腐敗眷屬對這些天外來客也很陌生、也同樣被打個措手不及。大家來不及反應、各自對抗的結果就是散沙般地被接連擊破。
此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剛來到交界地的艾絲緹，不管是成蟲還是幼蟲，個個健康活潑又身強體壯，挾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和實力而來，突然被打個滿臉矇的眾人完全無法抵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艾絲緹勢已弱，反抗的勢力儘管說不上大軍，卻是有計劃地合作。
當初，在眾人反抗下，幾個種族差點全滅的同時，艾絲緹也受到重創。在星星被封印的時光裡牠的生理機能近乎停滯，身體復原的程度可說沒有進展，所以現在的艾絲緹跟牠逃走的時候沒太大差別，遠不是全盛時期可比擬。
而諾克斯人用生命換取對艾絲緹的了解，他們擬定戰術、組織了同為地底居民的祖靈之民和腐敗眷屬⋯⋯腐敗眷屬的確對諾克斯人有所求，但牠們和祖靈之民本就跟艾絲緹結下了大仇，也因此被關在地底下過了數不清的歲月，所以他們共同來復仇、來打破現況，也是理所當然。
艾瑞絲一進入大空洞，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虛假星空下，大到看不見盡頭的場域，烏泱泱地滿是諾克斯人、腐敗眷屬和祖靈之民。他們依著某種陣型排列，有條不紊地進行攻擊。體型巨大的艾絲緹就算移動了，就算有人倒下了，被打亂的陣型也會迅速重整。
只見諾克斯人左手持盾而右手持武器，在攻擊之餘還架起了魔法劍陣，並以奉還式魔法來強化抵禦和反擊。
與卡利亞王室一同開發的卡利亞奉還對上艾絲緹效果有限，無法完全阻擋。而且它跟盾牌一樣，只能平面阻擋局部範圍，並非全罩式屏障，所以得抓好角度。不過卡利亞奉還對魔法與物理攻擊都有效，就連令人聞風喪膽、超高溫的重力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也能擋下。所以不可否認，當一大群人同時施放卡利亞奉還時，的確是一道堅實又凌厲的攻擊性障蔽，在抵禦的同時還能將能量化解並反彈回去⋯⋯可惜當時沒有這個魔法，否則，永恆之城或許不至於走到滅城的地步。
而成年體的艾絲緹既噁心醜陋卻也美得讓人讚嘆。牠的頭部是人類的顱骨骷髏，同樣狀似人手的肢體則是乾枯瘦弱，像個皮包骨；軀幹上有薄透的羽翼，在光線折射下散發出湛藍且略帶七彩的光芒。牠的軀體是由一顆顆球體組成，半透明的球體流光溢彩，有濃霧狀團塊藴涵其中，並隱約可見點點白光閃爍。這些團塊大多數是紫色或藍色，只有少數是黃色。在光線和動作的相互追隨之間，球體散發氤氳靉靆的幽光，就像是在琉璃球裡裝進了星雲，令人嘆為觀止。
不過沒有人有心情欣賞這隻外星骷髏蟲的美。
女劍士甩動著流體鈎劍，以半砍半砸的方式攻擊艾絲緹的肢體，持同樣武器的女巫以魔法攻擊和治療為主、物理攻擊為輔，修士則是趁著艾絲緹被蟲絲困住的時候爬上牠的身軀、舉起流體錘就是猛砸。然而艾絲緹只是看起來脆弱，實際上，牠細瘦的肢體皮肉堅韌、骨頭密度極高，軀幹的球體則是硬得像熔爐騎士的重甲。
諾克斯人的武器是將製成銀色淚滴的液態金屬以特殊工法提煉、淬鍊出既是固體也能是流體、卻又堅硬無比的神兵利器。但是面對艾絲緹這外星異種，純粹的物理攻擊還是無法順利攻克。於是他們在攻擊的空檔之間，極小範圍地施放具有侵蝕性的銀色煙霧，靠著煙霧的腐蝕性再加之物理攻擊，才慢慢攻陷出一道又一道的破口。
艾絲緹的頭骨破裂處雖然有一層透明的膜殼保護，讓內裡的物質不至與外界直接接觸，但強韌度終究不能跟身體其他部位相比，禁不起宿靈箭的一再攻擊，逐漸有了裂痕。被祖靈之民召喚而寄宿在箭上的獸群靈魂，也排斥著來自天外的惡意生命。
他們螞蟻雄兵似地圍攻艾絲緹，這隻強悍的天外來客也使盡全力地激烈掙扎。尤其是近戰的諾克斯人首當其衝。
然而諾克斯人倒下又爬起來，被甩開又聚集上，直到再也動不了。諾克斯人的反骨，至死方休。
在大家眾志成城的合作下，他們終於破開艾絲緹的身體、能真正地傷到牠了，於是艾絲緹的傷勢變得更重。
而困獸之鬥最可怕。
本就負傷未癒的艾絲緹更加憤怒。牠發出音調怪異、意義不明的吼叫聲，瘋狂地甩動身體並揮舞爪子與尾刺，頻繁地瞬移和發動爆炸、各種衝擊波和重力攻擊，甚至試圖動口咬。場上幾乎所有人都被牠的瘋狂撲騰給搞傷殘了，包括艾瑞絲也一樣，就連阿史米也挨了好幾下從蟲洞引來的隕石塊，能量稍微被削弱的她直問候艾絲緹全族。
整個大空洞哀鴻遍野，亂哄哄地一片。
艾瑞絲跟阿史米並沒有參與清剿艾絲緹的戰前研討，因為她們本來就有自己的首要任務。再說她們就是兩個插花助陣的散兵，若要單論此事，從結果上來說有沒她們二人對局勢都不會產生決定性的影響，最多就是減少傷亡、種下好的因果，造就另一個命運節點上的關鍵，所以她們沒參與戰前會這一點對大家來說都無所謂。
基於目標明確，二人加入大部隊後毫無理解障礙地立即就能上手——反正就是弄死艾絲緹，小心自己別被弄死，以及小心別弄死隊友。
艾絲緹就算已是強弩之末也還是太危險，阿史米一直有意無意地將艾瑞絲擋在身後⋯⋯她當然察覺到了，於是她努力地配合著阿史米的步調，盡責地當一個猥瑣的小法師、卑鄙的外鄉人，把艾絲緹從虛空召喚而來的重力石再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一人一蟲像是打雪球戰一樣、熱情洋溢又陽光燦爛地互丟重力石。
突然間，艾瑞絲看到一直很照顧她的修士先生被重力爆炸的衝擊波震飛，身上已帶傷的他無法承受這麼大的衝擊，整個人倒臥在地、就連盾牌都握不住了。艾絲緹猙獰巨大的尾刺正朝他揮去，他卻很明顯地無力閃避。艾瑞絲見狀，來不及多想就手比腦快地撲了上去、用力把他推滾到一旁。而這麼做的代價是她被尾刺給劃飛出去，大腿被開了一條長到膝蓋的口子。傷在這種地方，艾瑞絲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下肢使不上力地倒進水坑裡、怎麼也爬不起來。
已經陷入困獸之境的艾絲緹失去了冷靜，牠不再享受大規模破壞的快感，而是將目標放在眼前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蟲子。是的，牠早就注意到這隻可惡的蟲子，在發現攻擊牠的東西裡竟然有重力石之後。
艾絲緹將場域裡的重力能量匯聚成光球，接著轉為一道殺傷力極高的光束砲，朝著這隻可恨的小蟲子轟去。
千鈞一髮之際阿史米衝過來，同樣把艾瑞絲推滾到一邊，代替她硬吃下這一砲。
能量被大幅削弱的阿史米真的生氣了，並且也知道得不能再拖，雙方都已經傷殘且疲憊不堪、進入消耗戰，再來就是以命換命、用眾人的犧牲換取艾絲緹的死亡了。
阿史米趁著腐敗眷屬重整旗鼓、再次以重絲纏住艾絲緹的機會，爬上了牠的身軀。
艾絲緹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軀幹大部分的球體都被敲破，就算沒破的表面也有細細密密、凹凸不平的腐蝕痕跡，全身到處都是斷裂的蟲絲沾黏。於是藉由這些凹凸崎嶇，阿史米借力使力，沒花太多力氣就爬到艾絲緹的後腦勺。她看到艾絲緹的頭骨上也滿是裂痕。被精確瞄準的重力石雨給打出來的。
發現自己脆弱的罩門附近有蟲子，艾絲緹發瘋似的狂撲騰，牠又飛又跳又滾，但是阿史米就近撿了一把卡在球體縫隙之間的流體鉤劍，劍刃對準了頭骨裂縫上的小口後便用盡全力、惡狠狠地鑿了進去。接著她死死地扒住被當成攀岩鉤爪的彎劍、另一手扯住艾絲緹的後頸毛，用盡洪荒之力也抵死不放，所以艾絲緹怎麼也甩不掉她。
為了不被抓到攻擊角度，阿史米順著牠頭骨上的裂縫和孔洞、像是攀岩一樣地往前爬，但還是被撲騰翻滾的艾絲緹給擠壓到。被夾擊的傷害讓阿史米的能量又被削弱了一些，她氣得一邊爬一邊素質談吐。
「操你全家的狗東西！老子現在就跟你結清這筆帳！！」阿史米怒吼道。她一手牢牢地卡死進艾絲緹頭骨上的孔縫，另一手是連發不絕的海摩大槌。她在攻擊之餘也盡情宣洩著積壓了無數個年月的情緒——背負著沉重未來的迷茫無措，身死時的痛苦不甘，夢境裡做不做、怎麼做都無力回天的絕望和惶恐，以及看不見盡頭也掙脫不出夢境的恐懼。而一切的惡因惡果，全都是因為這些操蛋的狗東西！
前所未有的情緒爆發，是仿生淚滴身為高智慧生命體的證明。
他們有靈魂，有情感，是擁有獨立性格的個體。他們是“人”。
阿史米可說是一本活的史書，象徵著銀色淚滴完整的進化史。她擅長模仿，而模仿包括偽裝、偽裝包括身體型態與心靈層面。換言之，她是個好演員。但是走過那場深淵一般的夢境，她再也不想演了，再也不想像夢裡的“她”，偽善地對待被她纏上的倒楣鬼⋯至少這個世界裡的這個傻姑娘不需要。
艾絲緹再怎麼強悍，也禁不起頭頂被槌槌相連到天邊，於是牠失去了行動能力、全身垮了下來。
阿史米知道這癱瘓只是暫時的，於是她對著腐敗眷屬大喊，示意牠們再一次纏上蟲絲，也讓龍人士兵撲在艾絲緹身上壓制住牠。諾克斯人則是停下所有動作、遠離艾絲緹。
接著她從艾絲緹的頭頂跳下，抓著艾瑞絲並從她的腰包中掏出所有的草藥跟補充劑後就是一頓懟嘴狂塞。被塞得滿口草藥藥水、嘴巴裡還戳著兩根玻璃管的艾瑞絲不明所以，但還是努力嚥下。
阿史米快速地對艾瑞絲說了什麼，女孩嘴裡塞滿各種補藥而無法說話，只能瞪大了眼睛猛點頭。
一切就緒之後，阿史米和艾瑞絲抓好角度，確保不會誤傷包括龍人士兵在內的任何人。
緊接著，碧藍色的光影分別在兩人手上匯聚成先是巨大接著坍縮、越變越小的能量球，然後爆發開來，化為兩道足以開山劈石的魔法激流、朝著艾絲緹的頭部直衝而去。
兩股截然不同的宇宙能量在幽藍幻紫的虛假星空下碰撞，須臾之間，絢爛奪目的光影攝去了所有人的心神，成為他們記憶中永難忘懷的景象。
令人讚嘆的光景下，先是艾瑞絲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過了幾秒之後，阿史米化為紫煙消散。
漫長的血仇，終於結束了一部份。
最直觀、造成最直接痛苦的那一部份。
Notes:
卡利亞奉還雖然名稱和文本寫得都是卡利亞王室防備學院而生的魔法，可是它卷軸上的圖徽卻是永恆之城系列的魔法，所以可以推斷這應該是永恆之城跟卡利亞一起開發的魔法。
艾絲緹對永恆之城的毀滅應該是用石頭砸（艾絲緹隕石文本），還有帶著重力的衝擊波跟爆炸。至於千古之謎的為什麼諾克斯人會在建築物沒有損毀的情況下死成那副德性，個人不負責猜測，有沒有可能是某種不帶著火焰或是其他的燃燒介質、純粹只有高溫的衝擊波所導致，所以房舍沒有焦黑但人卻碳化了。畢竟石頭要一千多度才會開始融化，蛋白質卻只要上百度就會開始碳化。
扇形重力石跟塊狀重力石的文本分別提到：引發扇形的重力衝擊波，以及引發重力爆炸。
話說，從阿史米被刪除掉的劇情來看，我覺得她表面上語調跟用詞都很客氣，但是語境卻是各種技巧、各種PUA，而且挺會使喚人，還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鄙視）（也沒有），就是個對阿褪只有一滴滴奈米良心的綠茶戲精來的（怒指）
Chapter 167: 再見了，地底的星辰大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從昏迷中醒來就像全身麻醉甦醒一樣，充滿著寧靜與平和感。
所以，艾瑞絲其實分不清楚，她現在的感受是因為從昏迷中醒轉，還是寧靜與平和真的到來了。
明明四周鬧哄哄，但她卻不覺得吵，或許是因為這份喧鬧中全是喜悅，不帶有任何負面氣息，就算每個人身上都負了傷，很多人傷勢還不輕，他們還是很高興。就算有人犧牲了，對著亡者，他們除了悲傷，更多的是“大仇已報，你可以安心離去了”的祥和與祝福。
「總算醒了。」阿史米雙手插腰。
廣袤無垠的大空洞，中間躺著艾絲緹的屍體。靠近入口處設置了好幾排帳篷，除了用來堆放物資，也是臨時的戰場醫院，有女巫和醫務人員進進出出。傷勢較輕的人則是在營帳外打地鋪、就地休息。
艾瑞絲的待遇不錯，有自己的獨享帳篷，還有張行軍床。
她把視線從帳篷外的諾克斯人轉回帳篷內的阿史米，剛從昏迷中甦醒的神情有些呆滯。
「⋯我⋯啊！」本來艾瑞絲想問問阿史米她昏多久了，順便為大家感到高興一下，想不到阿史米冷不防地一手捏住她的雙頰，一手抄起桌上的碗，往她嘴裡又是一陣狂懟猛灌。
「唔⋯唔咬啊、唔咬⋯哦噗嚕嚕嚕！」艾瑞絲被氣味難以言喻的黑色湯藥給懟得嘴裡冒泡、整個人苦成球，想掙扎又不敢拒絕阿史米的好意⋯就是說她一個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也掙脫不了阿史米的蠻力。
待阿史米把藥灌完，看著乾淨的碗底，她總算點了點頭表示滿意，然而苦逼女孩兒已經氣若游絲；空洞的眼神、嘴角一抹溢出的黑色湯藥，她看起來就像是毒發身亡。
此時阿史米才告訴她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只不過就如前所述，載送人力物資的石棺損壞嚴重，只剩下兩三個還堪用，得讓少數人先回城，運來新的石棺。此外戰役過後傷兵眾多，所以大家乾脆就待在這裡，半是等時間也半是養傷。
看到艾瑞絲本來被苦到靈魂振奮的神情在聽完她的話之後又逐漸恍然，阿史米問她在想什麼。
「我好像⋯已經很少做夢了。」艾瑞絲說道。
初來到交界地她其實也不作夢，但是自從小夥伴們一一離世、只剩她一個人孤獨地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時，她就開始頻繁地在入睡後看到眾多無法解釋的畫面。剛開始這嚴重影響了她的睡眠品質，再加上物質貧乏與嚴重環境適應不良，那時候她的精神狀況很差，如果不是褪色者的蟑螂體質早就挺不住了。
後來，也不知道是否有關連，隨著在交界地時間越長、對這個世界越熟悉，她就越少作夢了，只有幾次昏迷才又會陷入光怪陸離的夢境。
但是現在，照阿史米的說法她已經昏了好幾天，可是她完全沒做夢。
倒不是說對那些怪誕迷離的夢有什麼留戀，只是在這個奇幻的世界，任何不尋常的改變都有可能是災難的兆示，所以她不敢“不想看而不看，注意到了也不說，說了也不聽”。艾瑞絲說道：「我始終想不透那些夢境的意義，是幫助我早點融入這個世界⋯早點認命嗎？我不相信自己是什麼天降大任的天命之子⋯所以我現在很少做夢，是因為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世界⋯我已經完全融入了嗎？或者是說，我已經認命了？」
倒是問對人了。同樣走過“奇幻夢境之旅”的阿史米也曾長時間地思考這個問題。
「我認為，救贖身心的引導之光，跟壓著妳的頭走上命運道路的指引之力，本質上並沒有不同，只是認知上的差異，都是妳想相信的。」阿史米坐到女孩床邊。
「區別在於妳想要相信哪一種說法。」
被灌了一大碗噁心的苦藥，阿史米相信她腦子肯定夠清醒了，於是說出自己的感悟：「每件事情都有無數的原因，可解釋與不可解釋的。從無限的可能性當中，妳為何非得選上這一個？憑什麼？」
「妳本來選擇出遊，走出門一看快下雨了，所以決定待在家裡，那這場雨妳要怎麼看待？是命運？還是不可控、純粹機率的自然現象？最後待在家裡是因為自然現象導致下雨，使得妳的“個人意願”改變決定？還是妳要歸咎“命運”安排下了一場雨，為的是不讓妳出門？」
阿史米點破問題的關鍵：「就算真是“命運”希望妳別出門又如何，難不成妳本來是想淋雨的嗎？」
女孩搖搖頭，若有所思。
「我認為，是不是真的有“命運”、有沒有被它擺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自己是否心甘情願。無上意志被奉為至高神，說祂能擺佈命運幾乎也不為過，但是那又如何，祂對諾克斯人的安排我們不接受，所以我們抵死不從。」
「只要活著，終究得挑一條路來走不是嗎？那然如此，與其糾結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擺布妳走上哪條路，倒不如問問自己的意願，眼前這條路也是我自己心之所向嗎？我是否無愧於心了？」阿史米能夠明白對“命運”感到迷茫、感到恐懼之人的無力感，因為她就曾身陷在這種無力感當中。
艾瑞絲看著身影糊成一團的阿史米，腦中快速地閃過這幾年的點點滴滴。
「⋯如果著相了，看到的就不是事實，而是自己想看見的東西，那很容易會執迷不悟地更深，甚至背離了自己的本性、走上根本不是自己想走的路，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到後來就算發現了，也已經無法回頭⋯對嗎？」艾瑞絲說道，「但是，再進一步地跳脫開來說，“從心”比“事實”更重要，太過執著“真相”，本身就是一種著相，是這個意思嗎？」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抗拒命運”，因為害怕自己是被擺佈的棋子，害怕命運不是數學不是物理學而是神學。到後來，逐漸堅定自己道路的她已經放下這些想法，但是不能否認，對翻雲覆雨的那隻手，她的內心深處仍然感到懼怕，而她也不敢把話說死，這根深埋在心底的刺會不會影響她的言行和決策。
「妳要這麼解釋也可以。」阿史米摸摸傻姑娘的頭，「妳看，雖然無上意志奪走了諾克斯人的星空，但是我們卻創造出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星空。」阿史米抬頭仰望帳篷外的絕景，「不管有沒有某種“神聖”或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引導了什麼，拚死反抗無上意志以及創造這片星空，都是出自我們自己的意願。」
「妳想做什麼、想走哪條路都沒關係，只要是妳的自由意願。」
女孩在驚懼疑惑中一次又一次地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質疑命運，但是她卻一次又一次被旅程上所遇到的人們用自己的方式來為她釋懷，她也在這些人的幫助中成長、越加堅定自己的信念。
艾瑞絲靜靜地流下了淚水。
「⋯我想去找菈妮。」
不管菈妮是否希望有人跟隨，艾瑞絲都想去找她。
她想告訴菈妮，就算是寒冷的地方，聚集越多人就越不冷。
如果蓋起一間大大的房子，好多好多人在裡面一起生火，屋子裡甚至能照如白晝，溫暖如春。
只有一個人才會黑暗寒冷。
＊＊＊
發現救命之恩的小姑娘醒了，修士帶了一些食物過去她的帳篷，想表達謝意順便問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
還沒進營帳他就看到裡頭還有兩位女巫，正面面相覷，像是為了什麼而顯得有些為難。
修士上前對兩位行禮、得到入內許可，並對著另外兩位點頭致意後便走進帳內，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靜靜聽著她們討論的內容。
原來是為了接下來的行程。
艾絲緹已死，但是受到影響的能量場不可能那麼快就恢復，所以當知道兩人不回城而是要前往月光祭壇，負責兩位事務的諾克斯人很驚訝，再三確認並告知升降裝置還沒修好，目前只有單向通行的功能，但阿史米表示無妨，頂多她們在上面等等、眾人加緊趕工就是。
「我們不知道那裡現在是什麼樣子。」女巫說道，「當時留在高地上的人應該都已經死於流星墜落，剩下的人⋯我們不認為在那樣的條件下還能存活至今，大概只剩下結晶人跟一些動物。」
在黃金律法全面壓境後，月光高地上的多股信仰就有些受到壓抑、不若早期地繁華昌盛。後來無上意志再次降下流星雨，通往月光祭壇的路也被艾絲緹堵死，更無疑是宣判該地死刑。本來高地上就有名為王室幽魂的貴物出沒，不過彼時大家人多勢眾，所以都還挺強悍，而這些貴物一來沒幾個，再者也不太會去攻擊卡利亞人和諾克斯人，至於結晶人就更是不用擔心⋯所以眾人跟這些貴物勉強還算是能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在漫長的歲月過後，上面的人基本上死光了，而且多半不是什麼良好平和的死法。不是死於隕石砸落的各種快慢輕重傷，要不就是死於生路被堵，只能活活病死餓死的凌遲⋯可想而知高地上的幽魂肯定大爆增吧？？
當然，阿史米當然知道這點，要不然菈妮怎麼會這麼大方地分給腐敗眷屬一席之地。已成為大型廢墟的月之貴族領地位在高地的最東邊⋯只能說地底之王也忍不住為那些大蟲子流下兩滴鱷魚眼淚，暗嘆地上的人類真是狡詐又詭計多端。
「無妨，我們會儘可能地縮小活動範圍，不會亂跑。」阿史米想了想，說道，：「我們應該只會在某個特定範圍內活動，妳們不用擔心，盡早做好修繕工作就是。」
「⋯原來如此，那麼，請兩位一定要注意安全。」兩位女巫先後表示道。
從這番說法聽來，兩人比她們都更清楚上面的情況，也有強烈的目的性，那既然如此她們還能說什麼呢？只能祝福並且尊重了。兩位女巫低頭行禮後退出了營帳。
「嗯⋯倒是⋯」阿史米雙手交叉在胸前，把視線轉向一直坐在一旁的修士，隨即又轉回頭、和顏悅色地對著艾瑞絲問道：「既然妳對他有救命之恩，就讓他隨侍在妳身邊吧，白天讓妳當驢使喚，晚上讓妳當驢使喚。」
「⋯⋯⋯⋯⋯」大姊妳在說什麼？？？
女孩兒以及修士先生都聽出這一語雙關，並且深深地目瞪狗呆了。
看到兩個人見鬼的神情，已經徹底放飛自我、回歸本性的阿史米理直氣壯，「想報答救命之恩不是用身心就是用財物，可是妳看他像是有錢的樣子嗎！既然沒錢那不就只能付出身心嗎！雖然他的本事跟財力都比熔爐騎士差多了，廚藝也遠比不上梵雷，但是他們倆個都不理妳了不是嗎！而且每個人都有存在價值，妳千萬不要看不起任何人！」
「⋯⋯⋯⋯⋯」大姊妳說的都是實話但是真的好傷人啊？？再說從頭到尾究竟是誰看不起人了？？？然而鵪鶉女孩縮著脖子，不敢放半個誠實的屁。畢竟是一群毫無醫學倫理與人道精神的傢伙改造出來的更加沒有醫學倫理與人道精神的上位者。
然而艾瑞絲看著一旁既震驚又受傷的修士先生，她心中抱歉之餘也只能和稀泥，「我怎麼可能看不起他！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有人隨侍，真的！妳看，菈妮甚至把最關心她的人都支開，不就是為了想要獨自面對艱辛又黑暗的道路嗎？既然如此，我不顧當事人的意願、擅自前去找她已經很唐突很任性了，怎麼能夠再拖上其他無辜的人去參與呢？這對雙方都不公平啊！」
唬爛大法已經修練日臻成熟的女孩兒滔滔不絕地誇誇其談，眉飛色舞又神采飛揚的模樣與方才喝完藥時、奄奄一息的死人德性完全不是一個人樣，看得阿史米癟著嘴巴直翻白眼。還好她臉糊看不出表情。
「⋯其、其實我的財力還可以，沒有大人以為的那麼窮。」
修士先生再也忍不住，他摀緊了被阿史米踐踏的自尊心，有些哀怨地說道：「在下不才，沒什麼大本事，但走路經常撿到錢，買麵包的時候會拿到餡料最多的那顆，煉金跟鍛造的時候合成率也特別高⋯」男人不自覺地微微挺起了胸膛，努力地想表示自己不但不會拖後腿，而且還是個幸運++的孩子來的。
「⋯⋯⋯⋯⋯」本來阿史米幾乎脫口而出那又如何，但她猛然發現坐在床上的傻子不知何時靜默無聲了，於是她轉頭一看⋯傻姑娘竟然定睛望著眼前的傢伙，前所未有認真思考的模樣看得阿史米嘴角直抽。
經常拿到滿餡的麵包跟撿到錢就能讓妳改變主意了嗎？妳的尊嚴呢？？說好的大義凜然呢？？？就為了一顆滿餡的麵包跟那三塊兩毛嗎？？？？？沒出息的德行簡直把阿史米氣到後仰。
「難怪妳會看上除了做麵包一無是處、渾身臭的像三萬年沒洗的豬棚的廢物！」阿史米惡狠狠地捏住女孩的臉頰，邊拉扯的同時兩根手指還不停地使勁揉動，痛得女孩內牛滿面、慘嚎不止。
「妳就說說妳是怎麼做到吃過羊排了還能吃得下羊屎！啊？羊排跟羊屎的口感味道在妳吃來都差不多是嗎！啊？好歹交往過有錢有實力的奧陶琵斯，幹什麼還要為了一個連妳都打不過的軟腳蝦整天哭唧唧？啊？啊？啊？」脾氣逐漸暴躁的地底之王再次越想越氣，捏住臉頰的手也越轉越快。
「可斯⋯可斯⋯只由錢誰來做麵包啊蛤蛤蛤⋯」女孩兒邊哭還邊口齒不清地為梵雷辯駁。
這奇葩又沒出息的關注點，差點沒把阿史米給氣到中風。
然而物極必反，激動的情緒到了極點就是冷靜。阿史米就像焠火的劍，“哧”地一聲啥都沒了。
「⋯剛才我想了想，其實妳說的也有道理，菈妮的前路如此沉重，攸關下一任律法更迭，這是會影響整個交界地的大事，所以慎重點是應該的⋯是我思慮不周，抱歉。」阿史米放下手，雙手摀住臉，用力揉了兩把，「走吧，我們這就出發，上月光祭壇找菈妮。」
「啊，可、可是⋯」艾瑞絲張了張嘴，想挽回但自己還是牢牢記得方才的慷慨激昂來著，所以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那個啥，從過往經驗來看，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幸運E還是幸運A的女孩兒覺得，有個人加持一下也不錯嘛是不是⋯
「醒醒！不要再吃屎了！」阿史米暴吼一道，女孩兒嬌軀一震，接著被阿史米揪著往前拖行。
驚覺自己變成翔的修士先生如吃了翔，情緒大起大落，先是一氣之下氣了一下，隨後又想到大人之所以性情大變，應該也遭遇了很多，人生很難⋯⋯最後他是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黯然低下頭，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
＊＊＊
話說，既然能讓艾絲緹恣意奔跑，可想而知大空洞的規模有多驚人，三人走了好一陣才來到盡頭的升降井。
修士再一次跟她們確認又確認之後，也只能無奈地請她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因為月光高地全貌未明，上頭究竟有何等凶險、有沒可能隕石墜落高地的時候也帶了什麼惡意的生命降落，這些，都沒有任何人知道。
艾瑞絲萬分感激修士的好意，以及他一路上的照顧。
想到這一趟地底的星辰大海之旅的所見所聞，艾瑞絲感慨萬千地跟修士先生道謝，並且也請他一定要保重，未來她會託人送信到結緣教堂。
「我的朋友，請妳記住我，希望未來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高大的諾克斯修士說道。
艾瑞絲抹抹淚，雖然等諾克斯人把裝置修復之後就會再回來，但她還是有了幾分別離的情緒，於是女孩哭唧唧地給了修士先生一個臨別的擁抱。
「我一定會記住你，米塔卡先生。」
Notes:
米塔卡Mintaka，參宿三，位在包含了數個紫色星雲的獵戶座大星雲裡面的恆星。
「就像幸運會顯示三次，災難也會兆示三次。不想看而不看，注意到了也不說，說了也不聽，然後就是滅亡。但是我們的世界別說三次，看漏最初的徵兆就完了。」——攻殼機動隊《INNOCENCE》
Chapter 168: 月之女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到了升降井口處，阿史米已無法顯像，艾瑞絲只能自己前進。
或許是兩種能量場相互影響，導致升降裝置不太穩定，在上升的過程中，冰藍色的能量光芒時而閃爍，站立的平台也時有搖晃⋯艾瑞絲努力想保持鎮定，但是隨著平台升得越高，她內心的小鼓就打得越快、冷汗如瀑。
當平台升到頂端、出口就在眼前時，女孩兒簡直連滾帶爬地手刀狂奔而出。
或許是與世隔絕已久，一出井口，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森林，本該是道路的地方長滿半人高的雜草。艾瑞絲用她不怎麼靈光的感知力粗略地辨識一下，判斷周遭沒有危險的氣息之後，便靠在離出口最近的一棵樹幹上喘氣休息。
只是坐下來之後她不禁笑了，笑得有些訕然⋯本來她是為了便於逃命才坐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想著有個萬一可以隨時逃進升降梯、回到大空洞⋯可是她怎麼就忘了這魔法電梯現在只能單向通行⋯⋯女孩嘆了口氣，無路可退啊，不過這也是自己的選擇，沒什麼好抱怨。
夜晚的密林裡光線幽暗，艾瑞絲點燃油燈。但是小黃光在密林裡擴散性太差，於是她點起了魔法星光。
在這片被渲染成湖水藍的靜謐森林中，艾瑞絲仔細觀察環境，突然間，她抹了抹淚水。
這一趟諾克史黛拉的旅程中她幾乎全程有人陪伴——不是肉眼不可見的骨灰靈體陪著她，而是以實體相伴。阿史米，米塔卡先生，就算是菈妮也以半有形的方式陪在她身邊，但是現在⋯就算她知道阿史米等人都在，就算她知道旅程本就是充滿孤獨，只是，只是⋯⋯艾瑞絲看著這片湛藍色的光芒，忍不住想起了托普斯。
托普斯把這道熒熒之光帶到她的旅程中，也帶進她的心裡。色調冰冷，卻令人感到溫暖的星光，照亮了吞噬人恐懼的黑暗與孤寂，讓一切無所遁形。驚惶的旅人與迷途的羔羊在這簇光芒中得到指引，也找回了勇氣。
⋯托普斯老師⋯女孩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膝蓋並把頭埋進去、小小聲地哭了起來。
一陣清爽的微風輕輕拂過她的髮絲，像是安慰。
月光祭壇地勢高且鄰近寧格姆福，氣候相對乾燥些。儘管位處沼澤區、又是在白金村上方，但是那些潮濕的爛泥味、血腥屠村後的死亡腥臭味，通通傳不到這片聖地上。女孩抬起頭，嗅聞著隨風而來、乾爽的草木氣息。
她用力眨了眨眼後抹掉眼淚、吸吸鼻子，接著深吐了一口氣。
就像是刻意留給艾瑞絲沉澱的空間，在她平緩了情緒之後，召喚鈴才傳來陣陣鳴動。
當然是阿史米。
阿史米蹲在女孩面前，執起她的外袍，替重感情的傻孩子擦乾淨臉上的淚痕。
只是女孩白皙的臉龐被她粗手粗腳地一通亂抹之後，被抹布去角質的臉瞬間發紅。女孩又痛又感動，一邊痛到淚流滿面一邊又感動到呵呵傻笑，哭哭笑笑的呆樣讓阿史米心中千頭萬緒。
「我們走吧。」阿史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牽起了她的傻姑娘。
女孩揉揉眼睛，左右張望幾眼後輕聲問道：「妳知道菈妮在哪裡嗎？她、她有跟妳說嗎？」
阿史米聞言，另一手拍了拍被她牽住的手，「她沒說過，但我能猜的到。」
好厲害啊，女孩想著。她傻愣愣地點點頭，乖乖讓阿史米牽著走。
＊＊＊
出口井前的這片林蔭雖然茂密，面積卻不大，在阿史米的帶領下，不多時便走了出來。
接著，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女孩再一次發出來自靈魂的感嘆——兩個巨大的月亮。
初到交界地時，對藍星人來說是完全無法想像的誇張比例、大到彷彿要壓上這顆星球的黃金樹和月亮既美麗又令人敬畏，讓艾瑞絲震撼極了。
而月光祭壇雖然蕭瑟、破敗且單調，但是天上的景象卻更加驚人。
沒一絲人氣的高地像是被打了柔光特效，白光迷濛靉靆。高掛在天空上兩輪巨大無比的月亮，一輪明亮潔白卻月影朦朧、有數道幾乎等高的瑩白色光柱呈放射狀環繞四周，既像是指引，也像是襯托。另一輪月亮則彷彿月蝕“食既”般地黯淡⋯不，不對，艾瑞絲隨即便查覺到不對勁之處。
——在月光祭壇上，只有這一輪明月和它四周的光柱大放異彩，其他所有皆黯淡無光，就算是黃金樹。
其實在交界地上，黃金樹也有同樣的光柱圍繞，而且金色的幻影光柱分布位置非常廣，甚至“外溢”到亞壇高原以外的地帶，頗有種四海臣服、萬邦來朝的意味。但在這裡不但不見光柱，就連黃金樹本體也黯淡影薄、模糊不清。
沒錯，就算是黃金樹霸道無比的金色光芒，在月光祭壇上也僅剩一小片灰濛濛的暗黃柔光、可憐兮兮地暈染在枝椏之間，整棵樹不管是樹枝還是樹幹都完全失去了光芒。撇開體型不說，在這裡，黃金樹成了一顆再普通不過的樹。
最令艾瑞絲感到震驚難解的是，就算是在蓋利德，黃金樹的光芒也從不曾被壓制到這種地步，頂多就是沒了那種光芒萬丈、快把人閃瞎的亮光，但仍是一棵耀眼奪目的發光巨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艾瑞絲驚訝到說不出話，她不知道該怎麼把心中的疑惑與震撼化為文字。
「這是幻影月亮，是月之權能具象化的體現。」艾瑞絲瞪大了雙眼，一言不發地望著天上異相。看著她那傻到不能再傻的表情，阿史米覺得現在就算把拳頭放進她嘴裡大概也不會被察覺，根本不用問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當某種權能、規則在交界地上展現，就會顯像出相對應的可視形象，就像猩紅色的天空是猩紅腐敗權能的具象化。」
「所以，黃金樹就是黃金律法的具象化體現嗎？」艾瑞絲問道。
然而這本該是理所當然的舉一反三，阿史米聞言卻是撙了撙下巴、遲疑半晌後先是點點頭，接著再搖搖頭，說道：「也是也不是。妳看到那棵長得跟爆炸柴火一樣蠢東西可說是半真半假。」阿史米搔搔並不會癢的頭，試著用白話的方式解釋，「樹的確是有那麼一棵樹，就是大家熟知的初始黃金樹，不過它的原貌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巨樹，外頭那層俗氣的金光才是具象化的黃金權能。沒錯，就跟它的名字一樣，直觀的土鱉，俗氣到讓人無法直視。」
「⋯⋯⋯⋯⋯」講話真難聽。鵪鶉女孩兒乖巧並且安靜如雞。
「⋯意思就是說黃金權能具象的幻影黃金樹套疊或是覆蓋在初始黃金樹上，對嗎？所以這的確是寄生沒錯吧⋯⋯」鵪鶉女孩兒努力地將話題以婉轉的方式重新詮釋。
「是寄生沒錯⋯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黃金律法已經衰敗，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濟⋯」阿史米看著被壓制成了屎黃色的黃金樹，頗感意外之餘也開始思考，「⋯我推測，或許是妳對菈妮的幫助，以及妳在這一路上所做出的種種選擇，讓這場律法大戰的前景在此消彼長之間逐漸明朗化⋯月之權能在這片土地上的影響越來越強勢也說不定⋯⋯妳要知道，權能越強勢，顯像的範圍就越大。就像我剛剛說猩紅色的天空是猩紅腐敗權能的具象化，而它的強勢足以在腐敗之花綻放後，涵蓋住幾乎整個蓋利德的天空，如果不是北方的龍族和西方的薰燒火牆，早就蔓延出去了。」
「但、但是蓋利德是有夜晚的，猩紅色的天空只在白天⋯」艾瑞絲先是戛然而止，接著她無聲地張了張嘴，把原先要說的話吞回肚子裡。因為，想到那小得像顆魚丸的太陽，突然她明白了什麼，「太陽權能衰頹而遠離交界地，龍王落敗、法姆．亞茲拉被打進時空夾縫⋯種種，則更是讓太陽權能的頹勢雪上加霜，所以在猩紅腐敗的影響下，就連最基本的顯像都做不到了⋯是嗎？」
阿史米點點頭。
可是，這麼一來，有些事就更加地細思極恐了。
從太陽遠是挺遠、好歹還存在的狀態來判斷，就算沒有了黃金樹，交界地應該還是有“白天”，就是很灰暗吧多半，但問題不是這個。
本來了，星球上能看到的天象取決於宇宙中的天體運行，這是天文學，是科學，但是交界地的天象似乎是由高維度生命體的力量而顯像得來⋯所以交界地上看到的日月那是真正的日月嗎？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虛擬投影”、這片土地自始自終都壟罩在不同的神祇權能之下⋯掌權的神祇具備何種型態的力量，這片大地就會處於何種狀態⋯莫非就是如此，菈妮才堅持要離開這片土地嗎？
——如果只是月之權能上位、成了“作業系統”，交界地或許勉強還能有白天⋯考量到太陽的狀態，白天大概會暗個億點點。但若是整個系統的桌面佈景主題⋯⋯“為神之道”是黑暗冰冷的暗月公主在這個系統框架下也同處在這片土地上，那⋯女孩無意識地揪著外袍裙襬揉個不停，把衣袍捏得皺巴巴的。
＊＊＊
跟隨著幻影月亮的指引、沿著上坡走，遠方可見一座規模驚人但明顯以頹圮的教堂。
阿史米停下腳步，指著那座教堂說道：「菈妮最有可能在那裡。」
艾瑞絲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但阿史米卻沒有動。女孩轉頭看著阿史米，略帶疑惑不解。
「妳不問我為什麼知道嗎？」
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我相信妳不會害我，我們想走的路或許不完全一樣，應該也還算是殊途同歸？就算真的產生了歧異，我們一定可以異中求同，找到不影響彼此關係的作法。」
「⋯如果我並不稀罕我們的關係，我只是想利用妳呢？」就像夢中的“我”。
阿史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態，為什麼非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破話。但是艾瑞絲聽到她這麼說，不但沒有半分警戒感，反而笑得如同春日的橙花般，純淨而溫婉。
「不管妳心裡怎麼想，但是妳的的確確對我付出了真心，我能感覺的到。妳也教了我很多，為我做了很多。」女孩拉拉阿史米的手，笑得有些靦腆，「既然如此，怎麼能叫做利用呢？真要用市儈一點的說法，那也是等價交換⋯真要說我還賺到了，因為妳在不確定投報率的前提下就付出了那麼多，而且我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有大潛力的標的對吧？有很高的風險會徒勞無功。最後，就算我真的讓妳達成目的了，肯定也跟妳的付出不對等⋯所以妳看，怎麼說我都是賺到了對不對？」
猝不及防地，阿史米抱緊了傻姑娘。女孩雖然被勒得有點喘不過氣，但她還是溫柔地回擁。
「⋯我們走吧。」阿史米能感覺到她呼吸不暢，想來是被勒太緊了，便放了手。
「那是瑪努斯．瑟利斯大教堂。在遙遠的往昔，是指頭的佈道之處。」
女孩牽起了阿史米的手，微笑著踏出步伐。
然而正當阿史米想跟艾瑞絲解釋為什麼她推測菈妮會在瑪努斯．瑟利斯教堂時，忽有龐然大物從天而降，落地時的風壓把艾瑞絲掀飛出了十幾步開外，瞬間滾成了一顆剛出土的馬鈴薯。
阿史米直接拔劍罵娘。
灰頭土臉的馬鈴薯女孩連忙滾回阿史米與亞杜拉之間、打起了圓場。
「啊啊啊這不是亞、亞杜拉⋯大人嗎！」苦逼女孩兒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條龍的後綴才合適，不過從牠身上的紫色輝石以及身處的所在地來判斷，牠應該是菈妮魔法師塔門口的那條輝石龍⋯希望是。
「公主本來分了一絲意識跟我一道⋯」她一邊拉出了脖子上的菈妮人偶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殺死災厄影子之後她的氣息就消失了，我很擔心她⋯雖然她要我先回去，但我還是想來找她，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
「⋯⋯⋯⋯⋯」看到開合跳的菈妮人偶，亞杜拉頓了半晌。牠知道這小傢伙是誰，多少也能猜得出前因後果，於是牠龐大的身體往旁邊挪了挪、算是讓路。
艾瑞絲連忙攢住阿史米的手，一邊朝著兩位陪笑、一邊半夾半拉地把她拖走。
＊＊＊
在流星雨墜落的時候，整個月光高地的建築物都被摧毀了，瑪努斯．瑟利斯大教堂當然也不可能幸免於難。
艾瑞絲站在教堂前，仰望著這座恢弘壯麗的哥德式建築。
——數十米挑高、拉丁十字型結構，熟悉的哥德式窗花與雙圓心尖拱⋯儘管教堂損壞嚴重，已成了斷垣殘壁，但從仍聳立的結構規模與外牆修飾，不難遙想在信仰尚未統一、月光高地上依舊百花齊放的全盛時期，這座教堂會是何等風華。
「再美好的事物都有人不珍惜，更別提那些連人都不是的東西。」阿史米走了過來，身影開始閃爍。
阿史米拍拍艾瑞絲的肩膀，說道：「接下來得靠妳自己了。」看著前方教堂裡光線陰暗不清，阿史米走到艾瑞絲身旁，她的身影又淡了一些。
「輝石星光照亮妳的前路，至於妳心裡的黑暗和孤寂就由我們來照亮。」阿史米抱了抱女孩。
「我們就是妳的星光。」
然後就是女孩一邊哭一邊在教堂中摸索。
＊＊＊
話說，要怎麼在這座教堂找人是一件比想像中還要複雜的問題。
瑪努斯．瑟利斯大教堂佔地面積驚人，災難過後，裡頭的隔間已被夷平，所有的殘磚剩瓦和破損的物品全都被掃落在地上，幾乎可說一眼就可瀏覽整座教堂⋯那問題來了。
先不提菈妮來這裡做什麼，但是⋯在這毫無遮擋的破地方裡，她人呢？
女孩嘴巴開開，陷入難題。
亞杜拉會鎮守在這裡，以及從牠的姿態看來，菈妮的確在這裡，但是這勉強只剩四壁的破地方也不像是有幻影壁啥的⋯⋯那，就是地下室了吧。看著遍佈在地上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廢棄物，女孩兒痛苦面具。
菈妮是神人，她會用何種型態來到此處都不好判斷了，就算這裡真有地下室，也不見得菈妮就會跟普通人類一樣、把蓋在入口上的廢棄物掃開後才能進入⋯貓都能是液體了，誰知道神人能把自己搞成哪種物態，是吧⋯⋯
艾瑞絲就著星光到處翻找，如果廢棄物太大塊她只能盡量從邊角判斷，看底下有沒有壓著一個入口。就這麼翻翻找找了大半間教堂後，女孩可憐的感知力似乎捕抓到一絲似有若無的熟悉氣息——冰冷又溫暖，冷漠卻又溫柔。
她努力地辨別這絲氣息的方位，坑坑巴巴又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個洞口前。
——這不是“正常”的地下室入口，但是菈妮的氣息的確是從裡面傳出來。
雖然對於未知的黑暗空間有一千萬個牴觸，但女孩還是咬著牙、拿出了攀岩用的鉤繩，慢慢慢慢地垂吊下去。不起眼的地洞比她以為的還要深，但是可做為緩衝的岩塊不少，有些岩塊大到她可以蹲在上面休息。
好不容易下到洞底，菈妮的氣息更強烈了。不僅如此，空氣中還伴隨著濃濃的血腥味。艾瑞絲不再多想，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去。
然而迎接她的是難以想像的畫面。
——沒有光源的洞底深處卻不黑暗，甚至比半開放式的教堂內部還要明亮，清楚可見樹根盤屈，枝節交錯，周邊還長了一些碩大如傘的菌菇。而菈妮就坐在洞穴底端，人偶身體未著寸縷。
她的背後立著一個姿態扭曲、渾身是血的雙指，似乎已經沒有了動靜。指頭的身體滲出的血流到地上，形成一個大血池。不屬於人類與已知動物的腥臭血液沾染菈妮全身，但她似乎不以為意，就這麼裸著露出草繩的人偶身體、翹著二郎腿，坐在指頭的⋯應該算是它下半身的底座上。幸好下腳處有塊草皮，不至於讓她就這麼踩在汙穢的血池裡。
艾瑞絲大驚失色，衝上前去。
她將背包放在乾淨的樹根上，掏啊掏的把細布全掏了出來，接著她半跪在菈妮身前，說聲失禮了便將菈妮身上的血汙小心仔細地擦掉⋯沾到草繩的她就沒辦法了，只能等菈妮回城後再想想有什麼方法去汙除臭來的。接著艾瑞絲將身上的長袍脫下，將它披在菈妮身上、打好繩結，把她的身體給包了個嚴實。
「⋯這不是我的身體，只不過是一堆草繩。」菈妮抬起頭，看著傻呼呼的小褪色者。
菈妮想過很多種可能。最大的可能是她聽話地離開諾克史黛拉、繼續她的旅程。也有可能她來了但一無所獲，於是又回去了。最小的可能是她來了也成功找到這裡⋯然後呢？
問這裡是怎麼回事？要求論功行賞？試圖說服她改變主意、別離開交界地？
無數種可能中她就是沒想過小褪色者的關注點這麼奇特。菈妮低頭看著身上的衣服，心緒複雜。
「妳就是妳，跟什麼樣的身體無關。」艾瑞絲搖搖頭，跪坐到菈妮身旁，為她整理一頭蓬亂的藍髮，「每個靈魂都珍貴無比，值得被慎重對待，不管軀殼是什麼樣貌⋯惡兆，白金之子，銀色淚滴，龍人士兵⋯⋯人偶兵⋯他們都是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是的，她終究還是知道了人偶兵是用人類加上無機物改造而來。
女孩視線逐漸模糊，握在手中的髮絲只剩顏色能辨識。她強壓著哽咽，擠出了笑容，「女孩子⋯哪有不喜歡漂亮⋯不喜歡香香的⋯⋯這裡又髒又臭⋯還發霉，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我⋯我有一個骨灰同伴，他寫了很多藥方，我找找，一定有辦法把繩子裡的髒汙弄掉⋯⋯」
菈妮看了看自己的手，血汙已經被擦乾淨，於是她抬起手，為小褪色者抹去眼淚。
女孩尷尬得不得了，暗罵自己的淚腺怎麼總不分場合地完全控制不住。她用力地吸了幾下鼻涕想裝作無事發生，接著她想到自己身上有個轉移現下尷尬的神器，便毫不猶豫地掏了出來，並滑跪回菈妮身前。
「我知道我們想法不同，我也不該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輕飄飄地說好聽話勸妳。但是，我還是有私心，就算明知冒犯我也想說，往事並非不堪，有很多人在等妳⋯就算死掉了，他們靈魂也還繫掛著妳、無法散去，這是我親眼所見。」女孩執起菈妮的手，「人們或許愚昧無知，但就算是最底層的普通百姓都知道，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他們也知道，只要群聚起來、點燃篝火，黑夜將不再寒冷，不再令人懼怕⋯人們害怕的是面對惡意卻手無寸鐵。」
「如果可以的話，請妳也回頭看看他們⋯這跟妳對未來的選擇並不衝突，我相信妳的意志力也不會因為看了這些就有所改變⋯我只想請求妳，在律法更迭之後，能晚一點點再離開。給大家一點時間武裝自己。」
女孩為菈妮戴上戒指，「“過往”不需要被拋棄，那些好壞喜悲成就了現在獨一無二的妳。」
「妳不需要獨自背負這一切。我的力量很小，但是我願意為妳點起星光。」
菈妮看著小褪色者，雖然她的實力還是很弱小，但是機運和努力也是能力的一環；兔子似的小姑娘在各種機緣與自身的努力之下，一步步地走到這裡，走到她的身邊，與她站在一起。
「在腐敗湖的時候，我給妳的忠告，看來是徒勞。」菈妮看著手上的戒指，口氣不再淡漠，而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其實，我很高興。」
「我很慶幸，妳的我的王。」
大姊妳在說什麼。女孩瞬間僵硬如屍。
「這是母親傳給我，將贈予伴侶的契約之物⋯就是你們說的訂婚信物，也是結婚戒指。」菈妮將帶著戒指的手往前伸了伸，像是貴婦在炫耀手上戴著個鴿子蛋大鑽戒。
女孩僵硬到就連那要滴不滴的淚花跟鼻水都跟著一起僵硬凝固了。
「我是神人，當律法更迭之後，我的伴侶就是王。」明明是毫無表情的臉與聲調卻莫名地有股說不上的喜悅感。
女孩僵硬到連括約肌都夾緊了。
突然天空一聲巨響，道具閃亮登場，一把不知道哪個次元口袋掏出的大劍出現在艾瑞絲的大腿上。
「這是歷代的卡利亞女王贈與伴侶的月之大劍，現在我將它做為回禮的訂婚信物。」
“咚”地一聲，女孩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暈了。不是形容詞，是真正失去意識的那種暈。她再一次地昏倒在菈妮面前。
她只是一朵嬌花，嚼不動這塊餅。
Notes:
關於瑪努斯．瑟利斯教堂，有大神考究出這麼一段：
「Manus」在拉丁文中是「手」的意思，「celes」能聯想到一個單字：「Celestial，天界、星空」。 而我們在這個教堂裡也會看到滿地的星光碎片，因此可以把「瑪努斯．瑟利斯」理解為「星空之手」或「掌中星空」。 這與菈妮最後的星星結局是可以放在一起說得通的。
但是，如果繼續查詢，會發現如果把“Celes”與“Manus”一樣放進拉丁文裡，它是單詞“cēlō”的“第二人稱現在虛擬語氣”，表示“隱藏”。 而“cēlō”的衍生詞在法語、西班牙語中都是“celar”，無一例外都是“掩蓋、隱藏”的動詞。
如此一來，“Manus Celes”可以轉而解釋為“隱藏之手”，或者更明顯的“被隱藏的手”。 考慮到“celar”在羅馬尼亞語中也用來表示“儲藏室”，可以大膽推斷英文中的“cellar”也與這個詞源存在親緣關係，最終將這個教堂的名字理解為“地下室的手” ——瑪努斯·瑟利斯大教堂，其真正的含義是“手藏在地下”，也就是二指的真身所在的地方。
Chapter 169: 力量不是為王的理由，傍富婆才是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風紗堡的政務室裡兩個高大、身著便裝的男人，一個粗曠剛猛、一臉正氣，另一個英挺深邃、略帶沉鬱感。
「聽說學院在搞什麼留影石，等他們完成了我一定要弄幾個過來，把你這副死人樣留影下來放給大家看。」赫南特斜跨著腿，大馬金刀地坐在客座的高背椅上，腳抖個不停，「不過就是幾個月沒見，再說受點傷不也很正常，人又沒死你緊張個屁！」知道自己老大有空就會出去四處轉轉，看能不能感知到小姑娘的氣息，但總是無功而返⋯看他這滿臉鬍渣的頹樣，如果不是打不過，赫南特真想給他兩個巴掌。
「孤獨的狗哪懂人間的哀愁。」
「⋯⋯⋯⋯⋯」幹你娘。
「⋯總之，你懂個屁。」奧陶琵斯一臉沉鬱並不妨礙他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下屬，老狗吐菸的滄桑表情道出了兩人之約，以及他的小傢伙來自異世界，雖然現在頂著褪色者的體質和壽命，但是從小到大的環境使然，她對於時間的感受跟交界地的人肯定差很多，更遑論他們這些熔爐騎士。
「有公務在身這不是不得已嘛，下次見面再解釋就好⋯」赫南特雙手交叉在胸前，搖了搖頭，神情多愁善感，「不過幾十年是挺短，也就放個屁的時間。」
「⋯⋯⋯⋯⋯」你的屁還挺長。
面對這些奇形怪狀的下屬，奧陶琵斯有時候真的很無力，覺得人生很難。他抹了把臉、揉了揉眉心說道：「艾絲緹已死，會有更多諾克斯人來到地面上。大人願意跟他們建立良好互動的意向我已經透過蘭代洛傳達，也讓人送信到結緣教堂，接下來就看他們怎麼表示。」
「對了，弗洛大興土木修整港口，還敲鑼打鼓地搞什麼獎勵生育的鬼東西⋯他要是真的那麼閒，乾脆跟達瑞威爾換防、幫他管管蓋利德一狗票的畜生，那可憐的傢伙愁到一天只吃得下三餐了。」赫南特忍不住幸災樂禍。
想到雞飛狗跳的蓋利德全境，再想到啜泣半島上除了不問世事的無頭鬼跟半樹人、不分種族全都被弗洛管得跟孫子一樣，就連癲火村裡的病人都不敢遊蕩得太遠，不然就等著吃摩恩城哨塔飛來的大箭。跟無良老闆一起待在城裡的混種就更不用說了，赫南特都忍不住同情他們幾秒鐘，「⋯玩笑歸玩笑，先是港口再是人口，弗洛那小子心眼子鬼多，就算他想折騰人，徒勞的事他寧可躺平曬乾也絕不可能會做⋯你說他在想什麼？」
話說人口提升這檔事兒，其實蒙葛特一直有在努力呼籲，也必須努力，因為這不是單純的戰後人口減少問題。
黃金律法崩壞，大多數靈魂無法照正常程序進入黃金律法所掌管的輪迴，得靠其他信仰的輪迴系統引導。但是交界地現任的執政權能還是黃金律法，在它的壓制之下其他權能能力有限，不足以引導那麼大量的靈魂，所以交界地現在是死的比生的多，回來的比去的少，就是蜚蠊下一顆蛋都生不出兩隻小蜚蠊。所以弗洛的行為可以理解。
至於港口⋯
「會問我表示你心裡也有數，他多半是在預做準備了⋯」奧陶琵斯起身走到窗邊，遠眺著一望無際的灰藍色，口氣凝重地說道：「禁制外的大海並不寧靜，一旦結界失去了效力，誰知道外面有什麼東西等著進來。人力這麼吃緊，不想辦法增加人口，難不成要讓大人親臨嗎？別忘了風紗堡的瑪爾基特⋯」
話說到這裡，奧陶琵斯戛然而止，畢竟那啥前因後果的不是挺尷尬嗎⋯就算他不是當事人，都忍不住要替兩位當事人尷尬⋯⋯幸好城堡內光線陰暗，赫南特又一個粗糙大漢，沒注意到奧陶琵斯那干他屁事的億點點心虛。
「所以說跟諾克斯人打好關係也是基於無奈啊⋯」赫南特搖頭。
「弗洛那傢伙的腦子千迴百轉、看事精準，恐怕他已經斷定黃金律法崩壞的速度會比我們預設的更快。」
「是“我們”，還是大人？」赫南特有些不以為然，「大人堅守的到底是黃金律法，還是他心中的信仰？終日守在城中能改變什麼還是能挽救什麼？」一語雙關的話語道破了對蒙葛特“信仰”的質疑。
事實上，蒙葛特的做法在知情人眼中是沒一個看得懂。
姑且不提黃金樹長出“拒絕的刺”這件事蒙葛特沒有跟任何人說，就算沒長刺，想修復律法也不是他一人之力可為，得想辦法搞出能量強大到足以修復系統的補丁，或是更新檔。
蒙葛特在國政上盡心盡力、為了國境維穩幾乎用上所有能動用的人力，就連自己都鞠躬盡瘁，可是針對黃金律法修復的事情他卻又什麼都沒做，至少明面上是如此。他既沒搞研發也不打壓跟無上意志不死不休的諾克斯人，但又嚴防死守著羅德爾、默默地當著他的守城之君，給人一種既積極又消極的衝突感。
所以蒙葛特堅守的信念到底是黃金律法，還是他心中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立場或意象？
這當中的各種糾結考量，蒙葛特不說，底下的人又不會讀心，也只能帶著疑惑過日子。
對於赫南特的意在言外，奧陶琵斯倒也不是不以為然，只是這個問題太難討論，便乾脆反問他：「你問我大人堅守的是黃金律法，還是他心中的信仰，那你服從的到底是葛孚雷王，還是你心中的騎士精神？」
好吧，赫南特被這個深入核心的靈魂質疑給噎住了。
但半晌後他仍是不死心地反擊，「那你呢？」
結果就是兩個糙漢子大眼瞪小眼，誰都沒回答誰。
＊＊＊
話說，艾瑞絲發誓，她的精神承受力真的精進不少。一則要歸功阿史米的按頭特訓，二則還是要歸功阿史米跟她說的那些話，她是真的有好好反省過自己、為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所以她是真的真的有進步的。
奈何這精神打擊一波比一波還要高、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她的承受閥值，簡直沒有上限來著。
⋯小說裡的女主角就是腿毛掉了兩根、今天的大便不是散發著紫羅蘭香氣的可愛粉紅色都足以震驚暈厥，她真的很堅強了！
醒來後，女孩兒哭唧唧地坐起身，低著頭不敢看菈妮，心中尷尬、悲哀與歉意同時井噴。
她先是為自己的叕失態道歉，接著擺正姿態，萬分鄭重地跟菈妮說她不可能是王。對此菈妮表示無妨，並且為她導正一個被指頭、被瑪莉卡帶歪的觀念：律法神人的伴侶才是“王”。
在女孩茫然的眼神中，菈妮為她解釋，交界地神王共治，而王的認定取決於神人。就跟求婚一樣，如果律法神人不喜歡你，那你就是靠自己打下了整個天下送她，人家也可以不接受、你也不會是能與律法神人比肩站立的“王”。但反過來說，如果律法神人看上你、願意跟你結成伴侶，那你就是什麼都不做，你也會是王⋯沒錯，就是傍富婆的概念。
「外人不知父親是瑪莉卡的分化體，所以在眾人眼中，父親不就是靠著美色吃軟飯，把自己吃成了王？」菈妮說得理直氣壯。雖然她也愛著父親，但事實就是事實。
女孩兒聞言如遭雷擊，強而有力的佐證讓她目瞪狗呆。
「那⋯那那個，“力量正是為王的理由”⋯」傳說這是葛孚雷說過的話，也是他的行事作風。
「⋯那是瑪莉卡的擇偶標準，又不是我的。」明明面無表情，仍能明顯地感覺到菈妮的口氣中帶著一股濃濃地嫌棄，「本來瑪莉卡要的就只是一隻實力強大，還能指哪打哪的舔狗⋯妳能對一個腦子裡只長了肌肉的野人期待什麼，指望跟一個渾身浴血還能大呼暢快的野人品酒談心還是賞畫作詩？她不嫌臭我還嫌噁心。」
⋯對、對啊，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傻乎乎的殺穿交界地又能如何，為王靠的又不是有個指標，殺得多或是領地打得多就能累積滿達標⋯那、那既然如此大家還努力打天下個毛呢，直接傍富婆不就好了嗎⋯於是女孩不懂就問。
「⋯妳怎麼知道沒有人嘗試？」富婆只是任性，不是眼瞎，但是菈妮不好把話說得那麼難聽，「神人能力強大，有些權能甚至不是人類得以承受⋯對，我就是說瑪蓮妮雅，所以心懷鬼胎的人多不勝數，但是敢真正打神人主意的人不多，多半也是⋯」菈妮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她的話中之意已經夠清楚了。
撇開塞爾維斯那個奇葩，敢對神人圖謀不軌並付諸實現的也都是擁有大能之姿者，例如半神，例如神人，例如神祇。沒有這等能力的人，不管心裡再怎麼想也都只是當個乖巧害羞的舔狗，期待富婆姐姐臨幸。
在權利面前，人人都可以沒有心、都可以不是人，只有死亡能讓他們懼怕。壓倒性的力量才是自身安全的保證。
於是，就是卡利亞王室也不敢對菈妮這個落難公主指手畫腳或是為難分毫，只態度消極地應對她的一切事務，但連個屁都不敢管。也是菈妮不想跟他們計較，畢竟她要做的事情這些人也幫不上忙，確保他們不會拖後腿就夠了。因此，在菈妮對全天下隱瞞行蹤時，消息硬是沒洩漏過半分；失了心的蕾娜拉卡利亞也只敢推給學院，而不是想辦法迎回來當成政治工具操弄。
所以力量是不是為王的理由或許不好說，但絕對的力量就是絕對的話語權，這一點是肯定的。
嗯，知道是知道了，女孩兒還是無法接受。
「就、就算這樣，我也沒辦法⋯那個，那個孕育後代的問題⋯」
「倒也不是問題。」
？？？？？這都能不是問題那還有啥會是問題？再說既然不是問題那大家在折騰什麼？？？？？
「加載律法的神人跟血脈無關⋯挑選女性為神人的確是為了孕育繼承者，但這並非絕對要件。」菈妮看著疑惑又手足無措的傻姑娘，「黃金樹之前的律法神人跟瑪莉卡沒有半分關係。」
「那為什麼不能是⋯」如果只是要直系血脈的後代，為什麼一定要用女人的身體來當工具，男人不行嗎？如果血脈非必要性，那選賢、挑選其他有大能者不就好了？女孩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對身為“工具”的菈妮問出口。
不過無妨，聰明如菈妮，有個話頭當然就能猜想到話尾。
「不是“不能”讓男性當神人，而是不會這麼做。」菈妮看著她，口氣帶著一股揶揄，「女人生下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男人⋯可不一定。」
「⋯⋯⋯⋯⋯」也⋯也是呢。女孩嘴角抖了抖。
「至於神人的悲喜⋯神祇，它們不在乎這些。妳會在意工具怎麼想嗎？」菈妮輕嗤，「一切都只是為了便於行事。」
「直系血脈的子嗣一方面是親代能力的保證，不用再另外找人也方便許多；二來則是便於掌控⋯就算是瑪莉卡，對孩子也有感情，也會因為他們而影響決策。」說穿了就是好用的工具人後代也會是好用的工具人，還可以藉由小工具人來掌控大工具人聽話。
「瑪莉卡先後挑選了荷萊露和自己的分化體當伴侶、生下孩子。她所做的一切，既滿足了指頭的掌控慾，也利用順水人情得到一條聽話的狗，並且收回了即將成為威脅的分化體，還得到了作為自身能力與權力延續的子嗣⋯⋯她選擇了能讓多方都皆大歡喜的方式來穩固自己的政權。」
「但是她要的更多，除了延續還不夠，她還想要擴大自己所能掌握的權力範圍，只不過失敗了。」
「如果只是想要血脈相同之人，由男性來生殖當然可以，父親的例子雖然特殊，也能算半個範例。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血脈的延續⋯妳跟諾克斯人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只不過這幾個方法都不符合瑪莉卡想要的延續與掌控。她要的是更具有保證性，更穩固的關係。」
菈妮侃侃而談這一切，彷彿不是自己的苦難，這份淡然反而讓艾瑞絲覺得很難受。
不管律法要修復還是更迭，總會有人得去承受這些，不是菈妮也會是別人。
所以，菈妮是不是覺得，既然都有人要承受，既然未來一定得選一條路走，不如把運作的權力抓在自己手上，再遠走高飛。這麼一來既可保證律法的框架是自己的“道”、能有最大的行事權，又可以夠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神性對這片土地的影響⋯女孩輕聲問道。
菈妮抬起手、摸摸小褪色者的臉，無聲地回覆了答案。
「妳的損耗這麼嚴重，為什麼還要親自殺死災厄影子⋯妳知道，我可以的。」女孩回握住菈妮的手。
從昏迷中醒來後，艾瑞絲的腦子裡有些東西清晰了起來：顯像在菈妮人偶旁的靈體不見了，以及，從她進入洞窟到現在醒來，中間不知道隔了多久，菈妮的姿勢完全沒有變過，依舊是翹著二郎腿、信步閒庭的輕鬆模樣。於是她明白了事情並非如表面所見。
「無所謂再麻煩一點。」菈妮看著被握住的手，以及手上的戒指。
她當然知道傻姑娘不想殺人。就算是必要之人她也猶豫不決，下手之後內心更是痛苦不已。既然如此就讓她來又何妨？反正，說起來，那個人的確該由她親自動手。
「妳會跟上嗎？」
菈妮問得含蓄而隱晦，但艾瑞絲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點點頭後又小幅度的搖搖頭。
「請別把我稱作“王”⋯交界地認知的“王”是要留下來治理這片土地的。」女孩溫柔卻堅定，「妳成功之後，如果還願意讓我陪著妳，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幫助學院完善老師的力場，或許能幫忙推廣，也會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事能幫得上忙⋯⋯等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準備好了，我再跟妳走，好嗎？」
艾瑞絲直視菈妮，有些靦腆，卻誠心且認真地說道：「我願意陪在妳身邊，但我不能被稱為王⋯我們可以再找一個有能力的人擔上這個名號，反正事實如何妳我心知肚明就夠了。我認為“實質”才是最重要的。」
菈妮看著她，在膽小如鼠與大無畏之間反覆橫跳的小外來者，空氣沉默了很久很久。
「如妳所願。」
接著，再次停頓了良久，菈妮才又開口，「倘若烈焰不滅，足以照亮黑暗，驅走寒冷，或許⋯暗月可與星月，與大地共存。」菈妮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戒指。
小外來者不明白，在交界地上，“圓”是平衡，是圓滿，“環”卻象徵束縛。
所以遠古黃金樹權能具象的紋章有圓而無外環，所以雙指的紋章是以文字形成內外兩圈環，所以神人公主拋棄了戒指。
然而菈妮重新接受了這個戒指，並讓那個人親手為她套上“環”。
Notes:
蜚蠊就是蟑螂XDDDDD
如果在戴上戒指之後攻擊菈妮，她會自嘲地說：⋯哈哈⋯我的王顯露本性了？也對，這才是常理⋯⋯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心疼她🥹
Chapter 170: 天空一聲巨響，基友閃亮登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站在瑪努斯．瑟利斯教堂內，艾瑞絲有些迷茫無措，又帶著一些隱密的期待。
——“倘若烈焰不滅，足以照亮黑暗，驅走寒冷，或許⋯暗月可與星月，與大地共存。”，菈妮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能找到方法、讓生靈不被她冰冷與黑暗的神性影響了生存率，就可以不離開交界地？
那，要怎麼做？在生存環境驟變的土地上，怎麼做才能保障老百姓的存活率？
艾瑞絲犯了難。
因為不管怎麼做都涉及國家政策，對臣民百姓的動員更不是個體的呼籲或奔走就可以做到。
隨即艾瑞絲又燃起了希望。
假如菈妮真的成功、成為下一任律法神人，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吧？
哪怕是還沒有遴選出“王”的混亂時期，以菈妮作為片土地上至高的神祇代理人的高度，代行國政不也是理所當然？只要能夠擬出辦法，菈妮本人也願意，執行層面一定能行。
想到這裡，艾瑞絲像是吃了定心丸，暫時安下她忐忑的心。
＊＊＊
女孩吃力地拖著一把大劍往外走，往教堂外的亞杜拉挪動——她已經不敢想自己的負重到底有多少，但沒辦法，暫時有需要用到這柄劍的情況，於是她只能像頭快斷氣的老牛，拖著扛著掛著這一身負重，艱困前行。
而亞杜拉看到的就是一隻氣喘吁吁的小兔子，每一步都像是要腳要陷進地裡那麼沉重、那麼緩慢。
小兔子直接表明來意——菈妮讓牠載人一程再返回。
這也不是什麼事，小兔子根本沒重量，亞杜拉身為服務菈妮的騎士，對牠來說這就像是空車來回般輕鬆的任務，花費一點時間跟精力罷了。
不過這是亞杜拉的想法，乘客本人倒是很心慌——兩輩子都不可能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坐飛龍巴士的女孩兒，結結巴巴地又是抱歉又是道謝，還指著擱在地上的暗月大劍不停地解釋兼證明自己沒騙人⋯亞杜拉不明白菈妮為什麼會選上這麼一隻小兔子，但這是她的選擇，牠是對菈妮宣誓效忠的騎士，所以牠無條件尊重。而且小兔子在經歷過這麼多之後，態度依舊不卑不亢，對誰都尊重以待，這樣很好。
是的，從她身上複雜的氣息，有熔爐騎士的，有血指殘餘的⋯種種，以及她身邊有多道執念不散的靈體伴隨，亞杜拉知道這隻不起眼的小兔子經歷了很多。膽子是小了點，但不會畏畏縮縮地小家子氣，亞杜拉對她還算滿意。
於是亞杜拉在大教堂旁側的露臺旁低下了頭顱，讓艾瑞絲從露臺爬上牠的身體。女孩兒爬得那叫一個艱辛、跨過露臺圍欄後困難得不知該如何下腳。她既是不敢直接踩人家脖子，也是害怕打滑、摔個吃翔。
亞杜拉看她這付糾結樣，便將頭頸往前伸了伸、讓她看到其實有個vip座位。
順著引導，艾瑞絲發現亞杜拉的後頸根部有一處“剛好”的位置——從頭頂開始向後延伸、佈滿了整個龍頸和龍背的輝石叢，在後頸部與軀幹的連接處就像是被截斷一樣、露出了一塊皮膚，足以讓嬌小體態的人坐在上面，並且這個位置的前後都有微微隆起的晶石能擋住乘客、不會摔下去。不僅如此，前擋處還有兩塊長度大小也正好的晶石可供手扶。簡直是一個形狀完美的鞍座。
菈妮應該就是坐在這裡，女孩想著。
雖然不能對亞杜拉套上鞍具，不過這麼完美的座位，只要牠別空中翻滾乘客應該就不會高空墜落⋯吧。想想沒有馬鐙跟韁繩能施力還是挺可怕的，艾瑞絲忍不住把大腿夾緊了些。
雖然看不到自己的後頸，不過小兔子爬到位置後就沒了動靜，亞杜拉認為她已經坐好，於是牠起飛了。
巨大的龍翼振翅形成的風壓和渦流橫掃而過，將草木吹折、落葉紛飛，散落在教堂外的雜物也被吹起後刮得老遠。而這股強大無比的龍之力也讓潛藏的魔物不敢靠近。
當然，在死了無數人之後，月光高地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平靜寧和，所以一到能喚靈之處阿史米就急吼吼地現形，所以亞杜拉必須鎮守在大教堂外。因為瑪努斯．瑟利斯教堂附近就是曾經的月之民城鎮，但是現在已成了廢墟，轉化成另一種型態的熱鬧城鎮——執念不散的怨靈，以及更可怕、連諾克斯人都聞之色變的變異魂體。
要是走錯路，遇到狼群或是結晶人都還有得商量，但要是遇到⋯⋯亞杜拉口不能言，阿史米則是不想給艾瑞絲帶來無謂的心理負擔而絕口不提這些，反正她領路就好，所以艾瑞絲壓根不知道自己其實行走在處處殺機的險地。
亞杜拉飛上高空後，視野變的遼闊而清晰。而這也是第一次，艾瑞絲在高空中一邊移動一邊觀景，就像坐在小飛機上觀光，俯覽利耶尼亞、遠眺交界地這個魔法世界的景致。
那不可方物，令人死而無憾的美。
＊＊＊
本來艾瑞絲想讓亞杜拉載她去魔法學院，但是話說出口之際她及時轉彎，因為她想到了布萊澤。
從上次見到他已經好一段時間過去，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艾瑞絲忘不了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就像是被迫穿上衣服而行動不便後又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所以她決定還是先去找布萊澤。
艾瑞絲想著事態已演變至今，或許她可以跟布萊澤提一嘴，在月光祭壇遇到了菈妮，而且菈妮已經除掉了心頭大患，人也安全無恙，過段時間亞杜拉就會把她載回來了⋯也許布萊澤的心裡會對菈妮拋下他而感到受傷，但是她會對布萊澤勸說菈妮也是因為愛著他們、不希望最珍重的人涉險才出此下策。
況且大局為重，對菈妮來說，任務完成最重要不是嗎？布萊澤一定能慢慢釋懷的，想到這裡，女孩又安心了。
於是一是因為身心放鬆，再者是打發時間，三則是明明亞杜拉是從人類來的、聽得懂人話，整趟旅程一個屁都不放好像真的把人家當成馱獸了⋯於是艾瑞絲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自言自語，提到了她在利耶尼亞的一些見聞，包括讓她屁滾尿流的死亡鳥跟輝石龍初體驗。
然後說著說著，女孩兒逐漸地不明白了。
話說，如果按照她要去目的地所依循的路線，那她向下俯瞰時，看到的應該是陸地跟森林才對，但是為什麼她現在看到的是一片樹沼⋯⋯這明顯是利耶尼亞大陸置中的沼澤區。
也就是說，亞杜拉偏離航道了。
那個啥的啥，艾瑞絲不覺得亞杜拉會迷航，更不可能會吃飽了撐的自動兼任觀光小飛機、帶著她飽覽美景——亞杜拉是人類化龍的變異龍種，不是原生的真．飛龍。絕大多數的化龍都不能飛，因為牠們是進化不完全的有翼物種。其中有一些個體的化龍程度更低，儘管稱呼有個“龍”字但實則更接近蜥蜴，行為舉止也還保留著人類的型態，例如馬卡爾。
所以就像退化的雞翅一樣，化龍頂多在空中撲騰幾下就得落地，馬卡爾一類的土龍更是完全飛不起來，翅膀純粹是裝飾。亞杜拉一次能飛將近半片陸塊，已經是輝石龍中的佼佼者了。
只是即便如此，飛行這件事對亞杜拉來說仍然不可能如鳥飛翔、如魚遨遊般地輕鬆自在，續航力遠不能跟真正的原生飛龍或是古龍相比，飛上一陣就得停下來喘口氣才能再上路，所以偏離航道這件事是匪夷所思的。
然而就在艾瑞絲思考著該不該開口提醒、質疑人家的導航能力會不會太失禮時，亞杜拉降落了。並且，女孩兒差點真的屁滾尿流了。
亞杜拉竟然降落在史瑪拉格的跟前，接著牠突如其來且毫不猶豫地長滿堅硬石刺的龍尾狠狠一揮，一個大逼兜把正趴在地上休憩的史瑪拉格給揮了個滿臉茫然。待牠回過神來、怒氣騰騰地正要先暴吼一道算是示威兼抗議兼發動挑戰，想不到亞杜拉完全不講武德，在人家報家門的時候又是一記龍尾，硬是把史瑪拉格給揮去撞山壁。
然後拍拍龍屁股飛走了。
史瑪拉格氣壞了，可是牠又不能飛，拼命擺動翅膀也只能小雞撲騰幾下就落地，於是牠眼睜睜地看著神他媽有病的路人突然衝進你家後打你兩巴掌就走人，更氣的是你還追不上這侵門踏戶的神經病！
那一天，憤怒的龍吼聲響徹雲霄、學院內都隱約可聞，龍腳蹬地蹬到連提斯魔法斯塔都能感受到震波。
全程圍觀的女孩兒孟克吶喊式震驚。
這個，雖然不清楚化龍的生態，但是牠們是人類來的，也能溝通，所以應該要按照人類的行為來判讀對吧⋯別的不說，這種打你兩巴掌就跑的舉止也只有人類幹得出來⋯⋯
「請、請問，你也跟牠有仇怨嗎？」女孩兒忐忑地問道。
亞杜拉沒有回應。
⋯不會吧。
面對這死寂般的沉默，女孩兒想到了一個應該是不可能的可能。
「⋯冒、冒昧請問，是因為我說史瑪拉格傷了我，所以你替菈妮幫我出氣嗎？」
亞杜拉鼻子噴了噴氣，龍頭昂揚地高高高高地。
！！！！！啊啊啊啊啊天啊！！！！！
女孩兒漂流教室式驚恐，差點尖叫出聲。
如果不是因為正坐在龍背上，她真想把褲子脫下來檢查看看自己有沒有漏尿！
一生被忽視的渴愛小透明如她，能被人這麼兩肋插刀、義氣相挺，隨口提了幾句人家就幫你出氣，讓你委屈不再，女孩兒很感動，真的，她超感動。
可是她未來還要往來利耶尼亞呢親？？？從史瑪拉格的反應來看這不像是過段時間就會忘懷呢親？？？聽說龍的感知力很強大，而且化龍不同於真龍，有著人類的狡詐，所以她要是不慎被堵到了絕對連屍體都沒了吧親？？？最最要命的是她明明看到史瑪拉格抬頭瞪她了唷親？？？？？
女孩兒悲喜交加，開心地就像在辦喪事。自己的喪事。
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白幡飄飄的未來，女孩蔫了吧唧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垂著頭沉默不語。
不多時之後，亞杜拉也發現小兔子不再嘰嘰喳喳，變得安靜如雞。
雖然她有點聒噪，但是亞杜拉並不感到厭煩，甚至還有些口嫌體正直的愉悅感，因為牠已經記不得多久沒見過這麼有活力的小傢伙了——別說造次，沒有人敢在牠面前哪怕一丁點的放鬆，而牠服侍的人，也不再是張揚而跳動的烈焰。儘管湛藍色的文火遠比熱烈的紅炎更加炙人，幾乎能燃盡整個世界。
唉，挺拔強大並且有情有義的化龍先生嘆了一口氣，對於小兔子的沉默，牠完全能理解。小姑娘這是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了，牠明白的，牠能感知到她嘴上沉默、實則強烈的情緒波動。
可誰讓牠是個騎士，正義、具有騎士精神的男人本就該為仕女服務，更何況這還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姑娘，被一條弱唧唧還小家子氣的惡龍所傷⋯欺負女性的男人最是要不得！
亞杜拉發出了一聲低鳴。
＊＊＊
在一路的頹喪與沉默中，艾瑞絲總算看到卡利亞城。
然而正當她想著讓亞杜拉送到這裡就好，她可以先問候一下伊吉再自己走回城，突然她感覺亞杜拉的頭頸往後仰了仰，身體也在空中停頓片刻——活像是哥吉拉背鰭開始充電，馬上就要憋出宇宙大招之放射熱線．原子吐息。
⋯不、不會吧，大哥你又想幹嘛。女孩緊張到渾身僵硬。
就在女孩開到max的懷疑與震驚交加中，亞杜拉果然不負她的猜測，朝著地面上噴出一道橫掃四面八方的的輝石龍火、一邊緩緩降落。
「啊啊啊啊啊伊吉先生啊啊啊啊啊！！！！！」艾瑞絲完全猜不出亞杜拉這到底是在發什麼龍癲瘋，一時也顧不得沒有迂迴就直接跳下來會不會摔個吃翔、直接朝伊吉狂奔而去。
然而一靠近她才發現情況不對勁。
亞杜拉的身形太龐大，擋住了艾瑞絲俯覽的視線，那一套毀天滅地的月白色龍火更是閃瞎了她的狗眼、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一直到她跳下後才看到眼前的景象——伊吉龐大的身軀倒在地上，從他的身體透出了陣陣黑火，一旁七橫八豎地倒著好幾個穿著相同裝束、高頭大馬的人類，所有人全都沒了動靜。
艾瑞絲衝到伊吉身旁，為他放了療癒禱告。
她對黑火不熟悉，所以不敢碰觸餵藥。在無法對症下藥的情況，艾瑞絲逐個放遍自己學過的療癒魔法，打算全試一遍。幸好的是一通折騰之後，也不知道是哪個魔法起了效用，伊吉身上的黑焰逐漸熄滅。
看到狀況穩定下來，艾瑞絲對著行囊就是一陣掏，翻出了所有便宜的昂貴的、只要是能治療或是滋補身體的藥丸藥水就通通往伊吉嘴裡猛灌⋯⋯艾瑞絲不是沒有想過伊吉或許已經死了，不過這裡是個魔法世界，什麼都試試也無妨，至少能不留遺憾、無愧我心，不是嗎？
其實艾瑞絲不太喜歡伊吉，除了他是所謂的保守派，主要是他的立場與瑟濂相悖，但他不是跟隨菈妮的做法、選擇異中求同或是尋求合作的機會，而是背著主子偷偷地想斬草除根⋯姑且不論這種作風令艾瑞絲感到不舒服，在托普斯身亡之後，她再也禁不起“家人”不是病痛也不是壽盡卻死去。
可她還是不假思索也不惜成本地試著拯救伊吉，但這不是她聖母心作祟，她是為了菈妮。
要說她在這世上幾乎已經舉目無親，菈妮又何嘗不是？伊吉之於菈妮，未嘗不是瑟濂之於她。
艾瑞絲是真心想要幫助菈妮，不管這份援助的深層意涵是不是在拯救自己殘缺破損的心，但這是她想要做的，是她從心的選擇。而她認為孤獨會讓人絕望，所以關愛的親人能幫活一個是一個，至於該怎麼教導或是問責這個臣下，就是菈妮自己的事了。
於是就在魔法使盡、各種藥丸藥水也來了一輪而伊吉還是沒有反應時，艾瑞絲不得不做出最壞的預設。但另一方面她依舊不死心地思考著，還有什麼其他的魔法或是藥方可以嘗試。
突然間，倒在地上的巨人動了。伊吉先是微顫了幾下，接著傳來了沉重而痛苦的呻吟聲。
往後如何不知，但現下看來是活了。艾瑞絲鬆了一口氣、小跑步到亞杜拉身旁跟牠說了一些話，亞杜拉聞言後振翅朝著城內飛去。
「是妳⋯救了我⋯勇敢的褪色者⋯」伊吉的聲音很虛弱。
艾瑞絲連忙說是亞杜拉救了他，她只是做了些醫療，接著艾瑞絲讓他先休息，有什麼事情好點了再說。
滄桑的老者嘆了一口氣，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付諸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場攻擊的動靜太大，整個官道上空盪盪地沒半個人影，不過這樣也好。艾瑞絲跪坐在地上搗藥，她將氣味生澀難聞的草藥泥敷在伊吉身上較大的傷口，一邊敷一邊對著傷口吟唱療癒魔法。她的手邊沒有足夠的繃帶，便就近採了一些葉子來貼在敷了藥的傷口上，充當臨時繃帶，而伊吉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等艾瑞絲忙完這一切，亞杜拉也飛回來了，卡利亞城門口出現了一大群手蟲。
大手蟲們沿著官道、呼啦啦地湧了上來，同心協力地把伊吉扛回城。
正要安心的同時，艾瑞絲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並且更慌了。因為她想到布萊澤。
伊吉遇險，雖然布萊澤隱身在城中但也不能保證安全無事，於是艾瑞絲急忙忙地跟亞杜拉說了她的顧慮、請牠載她到三姊妹塔。
事實證明艾瑞絲的顧慮是對的。
＊＊＊
布萊澤獨自站在菈妮的魔法師塔前，不停地對空揮動大劍、喃喃自語，而他的身邊同樣倒了一地與攻擊伊吉者相同裝束的人。戴在頭上的鏡面盔隨著他的動作呈現奇怪地擺動感，仔細一看，似乎是鏡面的縫合處裂了一大道口子。鏡子其實一片沒少，只是接壤的部份裂開後會隨著動作一掀一掀地暴露出面容，遮蔽性自然也大打折扣。
攻擊布萊澤的人在幾輪戰鬥後紛紛倒下，但有幾個還活著，於是她們又爬了起來，再次試圖攻擊。但是布萊澤像是神智不清，無法正確地判斷敵人的位置，手中的武器漫無目標地亂揮。
這無處不是破綻對敵人來說大大有利，她們閃過布萊澤大劍的攻擊範圍、準備從後方襲擊他。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尚未落地的亞杜拉身前凝結出一團輝石能量，巨大的魔法團塊聚集到最大後碎裂、化為無數道輝石星星，朝著攻擊布萊澤的人散射而去。
帶有追蹤功能的輝石魔法準確地穿透每一個目標，原先還能動的這下倒地不起、徹底沒反應了。
但是還不能放鬆，因為布萊澤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他不分敵我的揮著劍，對著亞杜拉念念有詞：「你是誰？連你都認我是災厄嗎？不可能⋯她們說的不是真的⋯她們在騙我⋯⋯不⋯無所謂，我是菈妮的影子⋯我為了菈妮而戰⋯⋯我不在乎你們認為我是什麼⋯⋯」他用力搖晃著頭、視線乍然轉向，像是認出了艾瑞絲。
布萊澤一步步走向已經從亞杜拉身上跳下來的艾瑞絲，又哭又笑，瘋瘋癲癲地說道：「妳說啊⋯妳告訴我啊⋯為什麼她們說我會是菈妮的災厄⋯不對，我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我絕對不會背叛菈妮⋯⋯無論如何⋯絕對不會⋯菈妮還在等我⋯菈妮，菈妮⋯⋯！」突然布萊澤發瘋似地暴起，舉著大劍朝著亞杜拉和艾瑞絲衝過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三顆砂鍋大的重力石對頭當沖、把布萊澤打昏，他安詳地像具屍體。
艾瑞絲抹了把臉，認命地卸下一身行囊，用盡吃奶力氣將身高快三米還全身甲冑滿裝的布萊澤拖進塔內，然後再出來把行囊馱進塔，並且請亞杜拉守好門。
離開月光高地後這一路上的高潮迭起，女孩兒那叫一個身心俱疲、忍不住想要抱著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大聲哭泣。她只是一朵嬌花，不該承受這麼多。
布萊澤真的好重。
Notes:
亞杜拉會發出Seeking Shards的招式，就是一塊會破碎散開並帶有的追蹤功能的輝石魔法，不過使用機率不高，不太容易看到牠用這招。
話說，從菈妮塔內看到布萊澤在外面發瘋的時候，亞杜拉就在更前面一點的位置⋯就是說大哥你真的不幫助一下同僚嗎⋯⋯
Chapter 171: 再次與龍共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菈妮的魔法師塔內一地狼藉。
除了明顯是打鬥造成的凌亂，現在又多了一堆行囊等雜物，以及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姿態安詳如辭世的布萊澤。還別提門外的屍體。
艾瑞絲站在大廳環顧四周心茫然，不知這殘局該從何收拾起。
本想去找侍從來幫忙，但是考量到菈妮跟卡利亞現任當權者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關係，況且她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貿然叫人來恐怕不合適⋯艾瑞絲痛苦萬分地抹把臉、糾結了好半會兒，總算還是釐出個章程。
她找了個有躺椅的房間，接著苦力女孩握住布萊澤的腳踝、拖屍體一樣地把他拖進去。到了躺椅前面，女孩彎下腰弓著身子、“嘿咻”一聲，拿出自然產的力氣使出霸王舉鼎、硬是用後背把布萊澤給頂上躺椅。
艾瑞絲趴倒在地上喘了一刻鐘之後，她翻出針線，小心翼翼地幫布萊澤縫補鏡面盔的裂痕——她本該拿下來縫，但是她不知道布萊澤在門外發的那場狼癲瘋跟鏡面盔有沒有關係，所以不敢鬆懈，只能就著這困難的姿勢勉強修補，縫得很醜那也沒辦法⋯要是布萊澤垂死病中驚坐起她是頂不住的，還是穩妥點好。
做完家庭手工後艾瑞絲接著回到前廳開始整理，她不知道這些書籍是怎麼分類，便只能一股腦地塞進書櫃；還良好的物件放在靠牆的大木桌上，損壞的雜物則是全掃成一堆、堆在角落裡。
忙活了好一陣，艾瑞絲總算將前廳給清出動線。
累到厭世的女孩坐在門口，雙眼無神地望著外頭悠晃的亞杜拉，以及那一地屍體。她從囊袋裡掏出一塊餅，木然地嚼著，彷彿化身為毫無感情的嚼餅機器，只是為了活著而吃。
吃完之後艾瑞絲回到房間裡，為布萊澤點起有安神效果的香藥，接著繼續下一個行程。
她背起行囊、拖著暗月大劍，腳步千金重地上了塔頂菈妮的房間。
——在教堂洞窟的時候，菈妮說她還有要去的地方，暫時不回卡利亞，所以讓亞杜拉送她一程⋯其實回不回卡利亞跟讓亞杜拉當司機這兩件事沒有半分關聯，恐怕是⋯艾瑞絲嘆了一口氣，菈泥殺了雙指和災厄影子，損耗太大，得待在那個洞窟裡休憩一陣子，就乾脆給亞杜拉找點事情做。
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艾瑞絲把暗月大劍拖到書櫃旁的桌子上放著。沒辦法，她真的帶不動這把劍。先不說的行囊已經夠重，她一個嬌花法師就算裸奔也武不動這把雙手大劍來的，但是意義這麼重大的東西又不好隨便找地方放，所以她思來想去，最穩妥的就是放在菈妮的魔法師塔內。
然而當艾瑞絲安置完畢、正準備離去時，她的突然視線被吸引了。
書櫃的另一端是菈妮的高背椅，椅坐上鋪了塊米白色的布⋯兩人見面的時候菈妮始終坐在這裡，從未見她下來走動過，再加上菈妮的衣袍擋住，所以艾瑞絲從來沒有注意過菈妮是坐在墊布上，而現在，空無一人的座椅墊布歪了，露出了底下的⋯書本？？
墊布底下是好幾本厚厚的書疊放在椅子上，艾瑞絲忍不住好奇地蹲了過去⋯⋯就是，反正房裡沒人嘛，只要別去翻人家的箱箱櫃櫃，一眼可見的東西觀察觀察應該沒問題⋯吧。
艾瑞絲就這麼蹲在椅子前，認真地思考為什麼要在椅子上疊一摞厚厚的書本。
「⋯還是被妳發現了嗎？妳真是厲害。」
艾瑞絲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注意力瞬間被轉移、整個人從椅子前彈跳開來。
菈、菈妮？
⋯所以說人偶只是遠端遙控的義體，妳的本體其實是這堆書來著是吧？
女孩嘴巴張了又張、頓了又頓，好不容易才組織出足夠委婉的言語想問問菈妮，妳是本來就留著一絲神識在這裡，還是從我離開教堂後就一直跟著我⋯⋯幸好菈妮先開口了，化解這份尷尬。
「接下來，我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見面。」菈妮說道，「我要前往夜空，行至我的律法所在。」
「妳就繼續依照自己的步伐，走妳想走的路，無需顧慮太多⋯等到有一天，彼此的任務都完成了，妳我的命運將再度交會⋯⋯妳會跟上，對嗎？」不管多少次。
艾瑞絲點頭。她的長袍已經給了菈妮，現在的她就是一個穿著諾克斯巫女甲冑的小諾克斯人。女孩執起胸前的菈妮人偶，輕聲問道：「我可以帶著它嗎？」不管菈妮有沒有附靈在上面，艾瑞絲認為，這麼做可以讓菈妮覺得自己是被珍惜、被需要的⋯或許能讓她別那麼超脫、能有更多意願留在這裡。
對艾瑞絲來說，讓菈妮留下來不單純是基於私心；這片土地上有她關愛的人，而夜太黑，太冷，也太孤寂，她不該獨自承受。就算多了一個小夥伴也不足以抵禦這冰冷寂寥的永夜。
看著傻姑娘忐忑的小眼神，菈妮當然知道她想帶著人偶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所以多少能猜測她的話中之意。
「再去找一件袍子套著吧。」
菈妮沒有正面回應問題，但是艾瑞絲已經習慣她這彎彎繞繞的思維，別太複雜的話還是能懂。
——菈妮是同意的。以及，老百姓或許不知道卡利亞的神人公主長什麼樣子、現在成了啥樣，但也有很多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為了別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低調一點。
看著小姑娘若有所思接著恍然大悟，然後咧嘴笑了笑、傻呼呼的模樣，菈妮想摸摸她的頭，但是做不到。
「暫時，這是最後了。妳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有什麼問題想問，我知無不言。」菈妮說道，淡然，卻溫柔。
喔，說道這個，女孩連忙告訴菈妮伊吉跟布萊澤發生的事。
「我代替他們謝謝妳⋯不，就算是站在自身的立場，我也必須感謝妳。」
菈妮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現在的她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幸好。
「攻擊他們的是黑刀⋯在諾克史黛拉的時候，妳已經知道她們的來歷，也知道她們並非萬眾一心。」看到艾瑞絲點點頭，菈妮繼續說道：「至於伊吉身上的黑焰，那是另外的人所造成⋯我與虎謀皮，終究還是連累了他們。」菈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當妳出現在神授塔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我違背當初的協議了。」
既然如此，那妳又為何要把百足傷環的取用權交給我呢？是考驗還是讓我多一個選擇？
艾瑞絲沒有問出口，已經不重要了。不管菈妮先前有什麼考量甚至是算計，她自己本身也承擔著巨大的風險。就像她可以為了擺脫指頭與瑪莉卡而不惜捨身、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
捨身式的謀劃已經成了菈妮的行事方式，但是，一個父母疼愛的小公主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作風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冒昧請問，女王會失心並非因為伴侶的離去，也不是籠統意義上的深覺自己“無力與命運抗衡”，而是⋯“未知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怖”⋯女王，在那片星空中看到的比我們認知的更多，對嗎？」
艾瑞絲不認為這裡是藍星上傳統意義認知的克蘇魯世界，甚至很有可能是蕾娜拉杞人憂天了——就像藍星上的人類，有一天窺見了無窮盡宇宙中的高維度生命體，明明人家沒要對你做什麼，可能根本看不上你，但是毫無勝算的輾壓仍然能讓藍星上的人類憂慮不已、內心小劇場連連，接著便開始一連串荒腔走板的行為⋯最後自取滅亡。
艾瑞絲覺得，這個星球能存活至今，就表示這些本土與外星的大能者在宇宙規則之下、維持住如履薄冰的平衡。
只不過也不能全怪蕾娜菈杞人憂天，畢竟無上意志與指頭們的確在這片土地上翻雲覆雨，其他神祇相爭的破壞力也確實荼毒著百姓生靈。然而有些人自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我的老師是居住在森林裡的雪魔女，透過母親與老師，我遇見了自己的月亮——冰冷，黑暗，神秘，而這也成為我的神性。」聲音停頓片刻後才又再次響起，「遺憾的是，母親的滿月太過皎潔，太過明亮，以至於她想看到未來，但是月亮的引導之光讓她看得太遠、太深⋯母親，在落寞中走向絕望。」遠方的菈妮閉上雙眼，「⋯身心脆弱的時候不能看見太多事物，母親的責任感與掌控慾在此時反而化為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所以神的信使總是矇住雙眼⋯是這樣嗎？」艾瑞絲想到柯林，想到恩雅，還有永恆之城的神職者。她驚覺與神溝通、承接神意，進而代為降下神諭者都矇住雙眼，甚至沒有眼睛。
「沒有相應的心靈不能看見太多，對神祇來說信仰本就應該是盲目，讓他們看見“能看見的”就夠了。」菈妮說得坦然，「既然尋求信仰救贖，就該全然信任指引並拒絕其他一切事物，在無思無想的盲目中接受引導，才能在信仰中找到安慰和平靜——這並非我所希望，但是看看母親，妳還認為這是壞事嗎？」
是的，的確如此。但是信仰的本質被如此一針見血且毫無遮掩地道破，還是讓人感到窒息。
人們尋求信仰是為了被救贖，因該信仰而生的偶像則是這股救贖之力半具象化，能為尋求者帶來勇氣與心靈的平靜。眾生皆苦，當人們痛苦到無以為繼的時候，這股力量就是能讓他們繼續撐下去的動能，所以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不管多麼艱難的環境中也不需要信仰、能徹底無視信仰帶來的力量呢？
要說信仰的盲目導致戰爭，導致毀滅，正確地應該是說人類的性格中本就帶著自我毀滅的成分，信仰不過是引導出這份瘋狂的由頭罷了。
錯的不是信仰，毀滅一切的也不是信仰，是創造信仰的人性。
就算是在魔法世界，神祇的代理者也是人類；哪怕是指頭，也是帶著人類本質的類人。
＊＊＊
或許下一次再相會是在未可知的很久很久以後，艾瑞絲對菈妮進行了正式的道別禮。
下樓的過程中，她想著是不是留紙條給布萊澤，自己繼續上路，可又擔心他醒來後有哪裡不適而身邊沒人，便決定還是去守著他到醒來。然而當她走進房中才發現布萊澤已醒，搖搖晃晃地正準備起身，艾瑞絲連忙上前阻止。
為了讓布萊澤安心多休息，艾瑞絲把原本預計要告訴布萊澤的話都說了。
「雖然你是她的守護騎士，但你也要尊重她的想法。」艾瑞絲碰了碰布萊澤的手，安撫著他，「她那麼重視你們，你別影響她的心境，萬一因此出了什麼差錯，我們都對不起她這一路走來的犧牲。」
布萊澤坐在床邊，頹然地低下頭，「或許菈妮就是知道我會⋯才拋下我。」
「當然不是，她也沒讓伊吉跟著啊。」艾瑞絲雙手包住布萊澤的大手，真情實意地說道：「她根本不想讓任何人冒險跟上這一程，我會在諾克史黛拉遇到她不也是因為伊吉先生的請求才碰巧⋯亞杜拉總不能算吧。而且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的確有刺客想要對她、對你們不利。幸好你跟伊吉把她們引開了，否則她們人數那麼多，當時你要是跟公主在一起的話，你有自信不會讓她受到任何一點傷害嗎？」艾瑞絲看著布萊澤，滄桑的狼騎士帶著根本不適合他的怪異頭盔，只露出兩隻眼睛，而他的眼神落寞且哀傷。
「有些事情，只有當事人能做。相信她，給她一點時間。」女孩給了狼騎士一個溫暖的擁抱。
接著女孩想了想，覺得還是該給他一些盼頭。
「更何況，菈妮一直都在。」
＊＊＊
安撫好頹桑的狼狼，並且狼狼表示黑刀的屍體他會處理之後，艾瑞絲離開了魔法師塔。
她上前去跟守在門口的亞杜拉道別，感謝牠載了她一程，以及多虧了牠，否則伊吉跟布萊澤很可能都慘遭不測。
「我要去魔法學院了，期待我們有緣能再見。」艾瑞絲說道，大膽地伸出手摸摸亞杜拉的爪子，表示親近。
亞杜拉看了看小兔子，接著趴下身子低下頭。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
「⋯你⋯難道願意載我到學院嗎？」女孩愣怔，亞杜拉噴了噴鼻息算是回應。
從卡利亞城到魔法學院又沒多遠，就當作回程途中拐個角，不是什麼大事，再說騎士本就該為女士服務。挺拔帥氣又實力強大的吞噬魔法師—騎士．亞杜拉如是想。
「喔、喔喔，謝謝你，你真好！就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煩你了。」女孩兒受寵若驚、七手八腳地從伸出、平攤在地的龍翼沿著爬上亞杜拉後頸處的vip座位。
那啥，人都快累出翔、腿都快鍛鍊成大力金剛腿了，能少走那麼一大段路哪裡不好呢是吧？再說交界地處處危機，能搭乘空中運輸那是既安全又能飽覽美景，簡直完美！
⋯然而的然而，不久的之後，女孩兒後悔到拍大腿。
＊＊＊
「啊啊啊啊啊輝石龍集結來襲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門前鎮的白金之子發出尖銳的哀號聲、四散逃跑，學院關口的杜鵑軍團一邊狂奔進建築物避難一邊發出燃放信號彈。
vip上的女孩兒雙腿緊緊地夾著亞杜拉、雙手死死地握住晶石柱，使出了畢生的氣力發動金蛇纏絲手卻仍是晃得像隻風中蟾蜍；雙龍打架的激烈程度別說把乘坐在上面的人甩飛，就是腎結石都能被震出尿道。
龍背上的女孩兒邊使勁邊哭嚎，她哭得像是孝女白琴，勁兒使得恨不能把自己焊死在亞杜拉身上⋯這種情況下被甩飛不會摔死，但是絕對會被踩死！
「啊蛤蛤蛤達哥⋯大格啊別打了偶們別跟牠計腳啊蛤蛤蛤蛤蛤！！！」女孩被晃到口齒不清，發出了像是在笑、其實是在與生命搏鬥的嚎叫聲。
亞杜拉發出一道足以讓大地震顫的龍吼。
牠倒沒想計較，但是這逼出奇不意地從後方襲擊，人家都主動挑釁了不回應還是騎士嗎啊！還是男人嗎啊！
雙標的龍先生毫不猶豫地先是一個大扭身，把試圖疊在牠身上的史瑪拉格給甩滑出去，接著再一記神龍擺尾，但被史瑪拉格側身擋開；亞杜拉趁史瑪拉格迴避的時候直接往牠身上撲去，對著龍翼張嘴就咬，痛得氣得史瑪拉格扭頭噴火。月白色的輝石龍火橫掃，在磚瓦土石上留下斑斑點點的能量殘留。亞杜拉沒忘記背上還有隻小兔子，所以牠選擇閃身避開而不是正面迎擊，否則牠早就跟這逼扭打起來了。
不過這也提醒了亞杜拉，帶著小兔子牠難以發揮，於是牠朝向學院關口的階梯處靠近，想讓她自己下來。
距離突然被拉遠，史瑪拉格在口中凝聚出砲彈型態的輝石能量團塊，數個連發地朝著亞杜拉快速射去。亞杜拉因為分神而閃避不及，被擊中好幾下，正要從龍身跳下的艾瑞絲被突如其來的震動給震掉在台階上。
情況很凶險，但艾瑞絲顧不了那麼多，她快忍不住了。她衝到掩體後方接著開始狂吐——什麼酷炫帥氣的高達駕駛員，什麼威風凜凜的龍騎士，都是他媽的放屁！全他媽都是沒有避震器的反人類存在！！！
軟肋不在，亞杜拉徹底放開自我，對著朝牠直奔而來的史瑪拉格發出了更加高亢嘹亮的吼叫聲，彷彿在回應對方的挑釁。接著牠飛到空中，凝聚出一把以口銜著的魔法大劍；冰冷的月光劍在成形的同時，刀刃上也釋出強烈的寒氣，亞杜拉以此冰冷劍刃對著史瑪拉格橫劈而去。
史瑪拉格反擊的龍火擋不住這薄而凌厲的魔法劍、身體狠狠地吃下了這一記。冰冷而強大的衝擊力不但在皮膚上造成凍傷，還將牠掀倒在地，史瑪拉格發出一道暴怒的龍吼。不過亞杜拉沒打算回應史瑪拉格的問候，而是趁牠歪倒在地上的片刻撲了上去。
接著就是兩條輝石龍的貼身肉搏，巨獸打架的激烈態勢可用地動山搖來形容。兩條龍在地上翻滾扭打，又是龍火又是手爪口咬、龍翼搧動造成的風壓帶起飛沙走石，本來只能算是廢墟的門前鎮這下成了碎石堆，好不容易止吐的艾瑞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讓牠們停下。
就在這雞飛蛋打之間，終於從學院趕來了一大票魔法師。學院主事者之一兼能者多勞的老牛．瑟濂拖著皮粗肉厚的塞恩一起來愁白頭，打算有什麼危險就讓他頂在前面，保護後方嬌嫩的魔法師友軍。
這一看讓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末日般的景象比他們原以為得更嚴重。
「住手！史瑪拉格！」瑟濂大吼，但沒卵用。
「操，去拿繩槍！」塞恩扭頭朝著背後的魔法師大聲吩咐道：「把海摩的人全部叫出來！」
接著塞恩衝到旁邊的房子裡，把躲在裡面探頭探腦的杜鵑軍團長拖出來，他咒罵道：「操你老子的外敵來襲你們躲起來，養你們這些沒屌的廢物來吃屎的嗎！再不滾出來你們等著縮編減酬！」
行吧，殺頭的生意還是有人做。只要跟利益有關，咬著牙也得挺上，反正捨身當棄子的又不是老子！軍團長不甘願地站出來重新整隊。
就在大家準備各就各位的時候，一大群海摩的魔法師出現，人人肩上都扛著一把巨大的繩槍。
一直以來，史瑪拉格都跟學院處在互不打擾的狀態，路過的魔法師他也不會主動攻擊，除非牠感覺到來者別有所圖⋯不過說這些都沒屁用，現在的境況逼他們一定得出手了！
「等⋯等一下！」艾瑞絲從旮旯角裡連滾帶爬地衝到瑟連跟塞恩面前，此時兩人才驚覺傻姑娘怎麼在這裡。
「先不要、先不要⋯等我一下下！就一下下！！」艾瑞絲顧不得自己涕淚齊流的狼狽，失聲力竭地大喊。
看到拋繩槍以及槍頭上跟船錨差不多大的鉤爪，她馬上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兩條龍扭打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避開誰，一定會誤傷！
艾瑞絲不顧塞恩的阻攔，腎上腺素大爆發地硬是把兩米五的糙大漢給推開。她朝著史瑪拉格衝過去，邊跑還邊掏出一把鑰匙，大吼道：「鑰匙⋯鑰匙！鑰匙在我這裡！！」
艾瑞絲已經離得太近，佔上風的亞杜拉不得不停下動作，但龍爪仍是死死地把史瑪拉格壓在地上。
「對不起⋯我不告而取，對不起！」
想到關於鑰匙與會合用的地圖、以及托普斯的前因後果，她的眼眶瞬間模糊，「你看這張地圖⋯」艾瑞絲將會和用的地圖遞出，哭著說道：「這張地圖是為了要把鑰匙交給一個很想回學院的人⋯他已經回到學院了，而且研究出很偉大很偉大的魔法⋯他們三個人的宿願都已經了結⋯我⋯我把鑰匙還給你⋯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而取⋯⋯」
是啊，英勇的冒險者闖入龍的巢穴，奪走惡龍守護的寶藏——但是從龍的角度來看，又是什麼情景呢？
艾瑞絲不在乎史瑪拉格能不能看得到或是看得懂地圖上的標記，也不在乎為什麼會合的地點竟然是史瑪拉格的龍窩、為什麼牠會守在那具屍體身邊⋯是一個愚蠢的魔法師誤入龍窩而送命，還是其他不被知曉的緣由，都無所謂了，這是她唯一想得到可以試試看的方法了⋯⋯當然，她也不是什麼大無畏的勇者，所以當她把地圖和鑰匙放在史瑪拉格面前，接著便迅速地躲到亞杜拉身後，小小的身體在兩條巨獸的壓迫下瑟瑟發抖。
女孩碰了碰亞杜拉砸在地上的龍翼關節處，邊哭邊摸著、刻意放輕聲音說道：「如果牠沒再攻擊你，不要打了好不好⋯不要跟牠計、計較好嗎⋯萬一你受傷了怎麼辦，我跟菈妮都會很擔心⋯菈妮還在等你⋯⋯」女孩不敢大聲說話，她怕史瑪拉格聽到會更生氣，畢竟是亞杜拉先去招惹人家。而這一切都是她多嘴亂說話所導致。
亞杜拉停頓了好半晌，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平復情緒。
然後牠把爪子放開了。所有人屏息以待接下來的態勢。
只見史瑪拉格站起身，沒有繼續攻擊也沒有對地上的鑰匙和地圖有任何舉動，而是看了一眼躲在亞杜拉龍翼下的小東西，接著轉身離開。
「史瑪拉格先生，真的，很抱歉⋯抱歉⋯⋯」不告而取又害你受傷。
艾瑞絲想為史瑪拉格做些醫療，但牠只在她說話的當下停頓片刻後便離去，再沒有停留。
Notes:
「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便是恐懼；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便是對未知的恐懼。」——出自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
拒絕禱告文本：褪色者啊，既然全然信任指引，就請您拒絕其他一切事物。
雷亞盧卡利亞士兵的骨灰文本提到杜鵑會讓小兵成為捨身的棄子。
Chapter 172: 星月之船將向北航行、撞倒黃金樹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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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史瑪拉格才剛離開艾瑞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仍在瑟瑟發抖。沒出息的小模樣看得亞杜拉一陣嫌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而這毫不掩飾的白眼，女孩兒順利接收到了，她擠出一個牽強的苦逼笑臉，巍巍顫顫地爬了起來。
⋯她、她就一個小不拉嘰的肉身凡胎，會對“龍”這種強大又古老的巨獸感到恐懼不是很正常嗎⋯女孩看著後頭一臉擔心的老師跟學長，她轉頭對亞杜拉致意這段時間的照顧與叨擾，以及道別——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隨著瑟濂和塞恩進了學院，艾瑞絲說出此次拜訪的目的：有些事情都已了結，有些事情現在必須暫別，所以她覺得是時候該北上亞壇高原了。路途遙遠，她也不知未來會發生什麼，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無法見面，只能靠通信，故來此拜訪並停留數日。
艾瑞絲也說出了她自上次分別以後的旅程種種⋯她更謹慎了，小心翼翼的斟酌哪些該說而那些必須保留。這是亞杜拉與史瑪拉格之事後學到的一課。成長總伴隨著混亂與傷痛。
才剛結束一場驚天動地的麻煩事，又說了這麼大長長長篇故事，瑟濂看得出傻徒弟很疲憊了，便先行離去，讓她跟塞恩再多聊兩句。
「妳跟那幾個傢伙⋯還好嗎？」塞恩問道。
艾瑞絲先是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笑得有些苦，說著她跟梵雷道不同，所以鬧翻了⋯那天兩人分手分的慘烈，又害得梵雷失去了他視為人生所有的蒙格溫。被以如此不堪的方式驅逐，梵雷怕不是恨死她，如果不是運氣好都不知道死幾次了。
至於騎士先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就失約了，但是兩人身分跟立場遠如天塹，彼此之間也從未有過正式的承諾或是約束，再說兩人本來就始於掠奪⋯再那啥日、日久生情來著⋯至少她單方面這麼認為。本就是連露水姻緣都不如的單薄關係，倏地開始又倏地結束那是再正常不過，不是嗎？
「其實、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當初我還很困擾這種不正常的關係該怎麼結束，現在這樣不是正如我的意嗎⋯拿了他那麼多東西，怎麼說都是我賺到了⋯⋯膩了之後給一大筆分手費，然後從此互不糾纏，這麼乾淨俐落最好了不是嗎⋯哈⋯哈哈⋯⋯」女孩低下頭，嘴上說得乾脆、無事人一般，整個人卻縮得小小的。
塞恩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小姑娘的衣袍大腿處有圓圓點點的水痕且越來越多，頭也越來越低，還吸起了鼻子⋯可想而知是怎麼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樣。塞恩沒有勉強她抬頭，他將小學妹擁進懷中，低沉的聲音輕聲說道：「如果累了，隨時都可以留在學長這裡。」懷中的小姑娘沒有抬起頭，只一個勁的猛點、不停道謝。
⋯還道謝起來了。而且沒有絲毫靦腆羞澀的小女兒情態，倒有種“一百元的油你只買我十元還送我一塊麵包，唉唷這怎麼好意思呀貪財貪財呢欸嘿嘿～”⋯的猥瑣感。塞恩馬上知道這傻子是半分沒被點通，遂也露出一個苦笑。
「學長要是能早一點遇到妳就好了。」男人稜角分明、充滿匪氣的臉上流露出一股人模狗樣的深情，「在妳剛來到交界地、過得最困難的時候把妳帶回來，妳就不用吃這些苦⋯說不定也不用承受如此沉重的命運。」
⋯那啥，學長的話讓女孩犯了難。
一直以來，艾瑞絲對瑟濂、托普斯和塞恩三人的定位就是如母如父、如兄長⋯看來，似乎不是如此⋯⋯
也是。女孩兒換位思考，瞬間明白。
「學長⋯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心思⋯都怪我沒有多替你想⋯我能明白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可能會有想要傳宗接代的念頭⋯⋯」女孩兒淚眼婆娑地望著學長，心中默默吞下了“繁殖癌”這個很直觀但是超級沒禮貌的詞兒。她沒有感覺到對方心中整個澎拜了起來、用力地與學長深情相擁，真情流露，「可惜我能做的不多⋯不然學長你收養我當女兒，以後私底下我稱呼你父親⋯遺憾的是女兒如此不成材，無法留在你身邊為你盡孝⋯⋯」
「⋯⋯⋯⋯⋯」倒也不必，謝謝。男人澎拜的心被“嗤”地一聲、澆了個透心涼。
「⋯沒事⋯妳不用多想，學長也就是有感而發⋯」塞恩嚥下一口不存在的鮮血，「妳出門在外，好好地把安全顧好、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這老父親叮囑女兒一般地口吻，讓她更愧疚了。女孩瞬間套入情境。
——縱橫四海的黑道老大，露出了與他周身氣質不相襯的滿面愁容、又氣又無奈地看著堅持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去外面闖一闖的蠢女兒。在幫會裡被慣壞的黑道千金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又單純，不想走上父親安排的道路，堅信自己未來一定可以靠自己開創⋯組長看著傻女兒，凶狠的面容在此刻也只是一個擔憂不已的老父親。
女孩收去淚水，對著組長⋯學長認真地說道：「父⋯學長，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雖然我必須承認我其實一直都很迷茫，以後大概也會繼續迷茫，但至少我可以確定自己是真的想繼續往前走，我想看看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什麼⋯就是，我可能沒辦法帶個女婿回來繼承你的衣缽⋯⋯但是你相信我！我會精進自己，絕不讓你失望！我不會讓你後繼無人！」
啊不就謝謝。
塞恩抹了把臉，突然覺得那幾個傢伙或許是被氣走的也說不定。
「⋯我知道妳累了，早點休息，學長屍體⋯身體有點疲憊、想去休息一下，有什麼事情我們晚點再說⋯⋯」
組長大人安撫好傻孩子後便轉身離去，他走啊走啊，走出了一個落荒而逃的態勢。
＊＊＊
如果說災難同幸運、也會兆示三次，那麼不想看而不看，注意到了也不說，說了也不聽，然後就會迎來滅亡。所以在這個感知力比視力更重要的魔法世界，感知遲鈍的艾瑞絲珍惜並慎思任何一點不尋常，重視每一個兆示——若是如此遲鈍的她都能感知到什麼，難道還不是大事嗎？
所以，當她在睡夢中被一陣陣沒來由地心慌與悸動擾動到半睡半醒，甚至開始輾轉反側，艾瑞絲決定從心，起身出門查看。
時間已是月上夜深，萬籟寂靜。艾瑞絲站在台階上，迎面而來的沼澤濕風吹拂過臉龐，她覺得今晚的風似乎特別潮濕黏膩⋯還伴隨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腥氣。
——新鮮、溫熱，帶著鐵鏽的血腥味。當然，在交界地闖蕩數年的艾瑞絲對這股味道肯定很熟悉了。她轉身回到房中，帶上魔法杖跟禱告魔法的觸媒後便急急忙忙往外走。
然而站在院子裡，艾瑞絲卻驚覺自己不知道該往哪查看。因為除了那一絲腥氣，四周只有蟲鳴鳥叫而無任何肅殺聲響。她急得幾乎要轉起圈子。
不行，這樣不行，艾瑞絲深呼吸一口氣，逼自己靜下心來，辨識腥氣的方向從何而來。
艾瑞絲閉上雙眼，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現下，她不以眼睛辨物，不讓先入為主的觀感影響了判斷；她聽從潛意識的指示，讓腳步隨心而動。逐漸地，她確認自己距離這氣味越來越近，味道從一絲變成一股，於是她睜開雙眼。
是大書庫。
這下艾瑞絲是真的慌了，因為女王在裡面。
艾瑞絲必須在電光火石之間下決斷，是要去搬救兵還是自己衝。
她不知道穆格拉姆平常都在哪裡休息，眼下的情況恐怕不管是去找他還是喊別人都來不及⋯既然血腥味能傳到這麼遠的地方，就表示裡面發生的事情不是一時半刻，這麼一來就很危急了。再說誰知道流血的是誰，是不是穆格拉姆⋯或者情況更糟糕呢。
所以管不了這麼多了，腎上腺素讓艾瑞絲義無反顧地獨自進入升降機。
＊＊＊
猶記上一次跟著瑟濂進入大書庫拜訪滿月女王，離去時，艾瑞絲親眼見到穆格拉姆把大門關上，這表示大書庫的門平常不會是開著的，更別提現在還三更半夜了。
所以大書庫的門半掩著，裡頭一定有問題。
艾瑞絲一手持魔法杖而另一手握住了腰間的短刀，神經緊繃地以小碎步進入了大書庫。
而眼前的景象讓她更慌了，一瞬間整個大腦幾乎空白。
——穆格拉姆倒臥在距離門口不遠處的柱子旁，地上有一灘血跡、生死未卜。瑟濂跟杰廉一個坐在地上、緊握著魔法杖，另一個則是半跪著身子、手上大劍抵住了對方脖子，兩人明顯都受了傷。
「老師！」艾瑞絲下意識地便是一發速度極快的輝石魔法，將杰廉的大劍打開。
也虧得杰廉受了傷，舉劍的手也頗為吃力，所以不是揮劍擋開魔法，而是武器被打落在地。
「老師？妳果然跟這個女人有牽扯。」杰廉喘著粗氣、吐了一口血沫。
其實那天在地下室杰廉就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是真相太匪夷所思，再加上一同參與拉塔恩慶典的革命情，濾鏡讓杰廉選擇相信先入為主的觀念而不是第六感⋯⋯就算在交界地上感知力比認知更重要，但是人往往還是遵循自己的“以為”。
「⋯也罷。既然心向著魔女，遲早妳也會是卡利亞的敵人，老夫還是趁早斬除禍根，讓妳陪著魔女的身體一起安眠⋯這一次，一定可以⋯⋯」杰廉撐著劍站起身，舉劍對著他看走眼的小姑娘，以及被她護在身後的魔塊魔女，「以復仇之神為名，這一次，我會連同妳的輝源石一起粉碎⋯⋯」
從一同對戰拉塔恩的過往，艾瑞絲很清楚杰濂是一位實力強大的騎士，要不怎能做到瑟濂跟穆格拉姆一個受傷一個倒地，他卻還能在自己也受了傷的狀態下舉起沉重的雙手劍、準備下一輪攻擊呢？
明知與杰濂近身搏擊對自己不利，但是從他舉劍的態勢，艾瑞絲研判很有可能魔法會被閃躲或是擋開。然而更糟糕也是讓艾瑞絲真正懼怕的是，杰濂在閃避的當下順勢抓到破綻、借力使力地傷了瑟濂，或是為了轉移不利的情勢而轉向門口的穆格拉姆作為人質。她無法在應對強悍敵人的狀況下還能分神給兩個方向截然不同的軟肋。
危急的情況下，艾瑞絲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本該是個猥瑣小法師的她突然往杰廉身上跳撲，杰廉被她突如其來的蠻力給撲個措手不及——他已經重整架式，如果是魔法他可以雙手持劍擋開、對方若是身強體壯他則會防備近身搏鬥。但是杰廉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一個整天哭哭啼啼、膽子跟兔子一樣的小姑娘不計後果的捨身式攻擊。還來不及反應杰廉已被撲倒，後腦門狠狠地撞在地上，霎時間一片空白。
就在他迅速回神的瞬間，對方動作更快地已經把他的頭盔卸下，並將短刀底上他的脖頸。
短刀抵在杰廉的要害，看起來像是佔得上風，但艾瑞絲不敢有絲毫鬆懈。她死死地咬著牙、全身緊繃地用力握著短刀，生怕顫抖的手或是朦朧的淚眼會成為死神為她、為大書庫的其他人所披上的薄紗。
然而杰廉是身經百戰的老將，是復仇之神的侍者，在他看來小姑娘或許不習慣近身肉搏而生澀、或許對於奪人性命還是猶猶豫豫，就算拿刀抵著人她也還是處處破綻。所以無須設法轉移焦點，也不用再多休息片刻來爭取體力恢復的時間，杰廉身體一扭竅門一使，便幾乎快要反客為主、兩人就短刀的所有權發力互博。
就在情況危急但勝負未定時，突然間艾瑞絲的身體被撞開，接著是無數厚重書本像是下雨一樣地砸在三人身上。
艾瑞絲被及時撞開所以好一點，還起得了身。瑟濂跟杰濂本就受了傷，又被這些書給砸了個嚴嚴實實，於是兩人都倒在地上，神智還清醒但也勉強只剩一口氣，連呻吟的力氣都沒了。而艾瑞絲這時才發現，原來不見人影的滿月女王其實一直漂浮在書庫的天花板頂端。
蕾娜菈半浮半坐在一張木製的嬰兒床上，一顆巨大的金黃色魔法球包圍著她的身體、托著她在空中漂浮。
不只如此，在她身邊有數十個從天花板懸吊而下的嬰兒床、掛在高高的半空中，裡頭爬出了一個個魔法師學徒。生命週期只有短短幾天、永遠在重生的孩子們，隨著光束緩緩降落。他們甜美的聲音吟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地面上的物品隨之浮起，接著四散飛去，打在已經無法反抗的眾人身上。
看到瑟濂趴在地上失去了反應，還不斷地有書本器械等雜物打在她身體，發出沉悶的聲響，艾瑞絲瞬間爆哭、眼淚完全不聽使喚地奔流。她顧不得自己的傷，飛快爬到瑟濂身旁，用身體覆蓋住瑟濂。
「住手⋯住手！女王！請、請住手！」艾瑞絲急地邊哭邊大喊，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
「⋯啊⋯」蕾娜拉被吸引了注意力，迷濛的眼神望向艾瑞絲、大魔法球緩緩地朝她飄去。
「⋯妳來了啊⋯⋯我可愛的孩子⋯等等我，我馬上來抱抱妳⋯」蕾娜拉降落在地，將她包覆其中地大魔法球碎裂成片片光影。障蔽破除，蕾娜拉伸手觸碰艾瑞絲的胸前，被她藏在衣袍底下的菈妮人偶從衣領裡頭漂浮而出。
「⋯寶貝⋯我的寶貝⋯妳們都是乖孩子⋯都是我的寶貝⋯⋯」蕾娜拉將艾瑞絲擁進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為“她們”詠唱搖籃曲。
荒誕而失控的混亂場景，女孩已泣不成聲。
艾瑞絲順從地依偎在蕾娜拉的懷中，並且也輕拍著她作為安撫，好半刻後才輕柔地掙脫女王的懷抱，走向杰廉。
她再一次拿刀抵住杰廉的脖子，滿臉淚痕地說道：「伊吉先生陷入危險，幾乎殞命，是我救了他，他的新生是我所給予；菈妮公主選擇我作為她的伴侶，暗月戒指是我親手為她戴上，暗月大劍是她回應我的贈禮。」艾瑞絲厚著臉皮說出這些話，但此時此刻，她並不以如此的自己為恥。杰廉這種人，好言相勸是沒有用的。
「菈妮是我的神，我是她的王，她的侍者亦是我的治下。」女孩口氣堅定，不容質疑。她居高臨下地俯視杰廉，有如上位者。「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須侍奉，但不會是你的神祇。我在此宣示，魔塊魔女並非卡利亞的敵人，你與復仇之神的誓約自此與我等無關。」
「現在，我命令你解除與伊吉的約定。」
杰濂抬頭仰視著她，從她胸前的人偶與滿月女王的反應，他知道她沒有說謊。
或許，不是他一再地看走眼，而是他從來都沒看清過這個小姑娘⋯是他托大了。
皮膚黝黑的老者低下頭，他閉上雙眼，沉默了良久，良久。
「以復仇之神為名，如您所願。」
＊＊＊
一夜的混亂由杰濂負傷自行離去、瑟濂和穆格拉姆被抬進救護室作為結尾。
知道杰濂是個重約守諾而且服從階級體制的人，所以艾瑞絲倒是不擔心還有什麼隱患⋯就算有，那也不來自杰濂，而是學院內部的事了。
這場混亂打破了魔法學院如履薄冰的平衡。
杰濂是誰放進來的？他是因何能從這麼大一座學院精確地找到瑟濂的位置？伊吉跟他關於瑟濂的約定，又為什麼會有他人知曉？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撥開壟罩利耶尼亞的濃霧是否就能看見真相，過程都不是她能干預的，她只能靜候結果。
因為她終究不是學院的魔法師，外人不具備參與這一切的資格，瑟濂也不是全盛時期的滿月女王，無法一人說了算。高知識菁英薈萃之地反而最是封閉、自成一個外界勢力完全無法插手的獨立體系。而在學問的殿堂裡，所有的一切都關乎學問，除了學問。學問關乎權力。
本來艾瑞絲打算以訪客的身分在學院待上幾天，作為在上亞壇高原之前的道別，她能多陪陪老師跟學長，也盡可能地提供她所知道關於藍星的資訊、協助力場魔法的完善與精進。
但是在歷經這場混亂之後恐怕是不行了。接下來學院可預知地將會有一場排查跟肅清，不相關的人最好離遠一點，免得無端被捲住風暴不打緊，就怕成了被借題發揮的由頭、連累了別人，甚至被作為軟肋威脅他人就範。
艾瑞絲心情低落地嘆了一口氣，喪氣不已。
＊＊＊
瑟濂跟穆格拉姆一個受的是內傷而一個是外傷，不過傷勢都不算重，隔天下午就能四處走動了。
發生了這些，瑟濂也知道無法留她，就算明知兩人接下來會分別很長一段時間也莫可奈何，只能趁著她離開之前，師徒倆叨叨絮絮地談了一下午的心，以及各種叮囑。
雖然發生了這麼多破事，不過艾瑞絲倒是知道了一個好消息：南瓜先生已經被接來學院，老師讓他待在鐵球魔法陣的所在鐘樓鎮守，位置其實就在大書庫前方⋯沒錯，就是連接橋起始的那一座。
「地下室裡比較重要的東西我讓他隨車帶過來了，剩下的無關緊要，就讓米蘭達守著。」瑟濂為她的傻姑娘撥了撥額上的亂髮。艾瑞絲有些感傷。「那裡⋯人去樓空了呢。」她在那裡有好多回憶，現今人事卻已全非⋯想著這一路上的種種，明明才三兩年過去，卻恍如隔世。
瑟濂沒有她的多愁善感，身處環境與生物壽命的時間維度相差太大，注定了她們的悲傷無法相通。不過這不妨礙瑟濂心疼傻徒弟——若說瑟濂心中僅有的柔軟，便是為她了。
「舊的回憶會退色，但是我們可以創造新的回憶。」瑟濂努力安慰她的傻姑娘，為她描繪美好而繽紛的彩色願景，「我們不是都還在嗎？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妳安心地前進在自己想走的路上，等妳走得差不多、看遍了妳想看的景色，那時學院內部也穩定下來了，到時候為師就可以安心地將妳接來學院。如果妳對自己的身分有顧慮，也可以考取正式的資格⋯妳的資質不差，實戰也豐富，所知所學的魔法遠遠多過了學院裡的書呆子，再說還有為師跟妳學長呢，還怕不能通過考試嗎？」
瑟濂攢著小姑娘的手，彷彿看見了自己所描繪的場景，她高興地說道：「相較之下，這場分離十分短暫，而且非常值得，不是嗎？」
女孩抱住老師，哭成了傻子。
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撥開前方的迷霧，然後像頭老牛一樣艱難卻沉默地前進，但她從來沒想過結果。她沒想過路的盡頭會是什麼。這是第一次有人幫她規劃、為她描繪未來，她覺得自己看到了盡頭的美好景象。
第一次，艾瑞絲感到一切將不再是無止盡的迷茫和付出，篳路藍縷是為了走到她畢生心之所向。流著奶與蜜的伊甸在等著她。
女孩在老師懷中淚眼模糊，哭到不能自己。
無數次她思考是不是因為覺得這裡是個夢境所以沒有歸屬感，所以才敢拯救世界——反正又不是真的人死如燈滅，只是夢醒而已，既然如此那不如轟轟烈烈地幹上一票，徹徹底底做一個前所未有、偉大的救世主美夢？
但瑟濂的話提醒了她，或許找不到歸屬感的肇因並不僅是覺得這世界如夢一場，另一個原因是她從沒以“現實化”、“生活化”的角度去思考過未來⋯當然這不能怪她，在一個魔法、神祇與龍，動輒拯救世界或是毀滅世界的奇幻之境，想著“哎呀晚點我還得去打兩桶水”、“啊啊該死後天就要大考了我還一堆書沒念”⋯反倒顯得不真實了。
似乎藍星上的世俗真實在這裡才是荒誕異想。
瑟濂讓她回過神來，在旅程結束之後，等待著英勇主角的不是下一場、再下一場、無止盡的下一場冒險，而是真正的柴米油鹽？毀掉魔戒、拯救了中土世界的哈比人是否知道，回到夏爾才是伊露維塔賜與他們最珍貴的報酬？
女孩也想在平凡無奇的吃吃喝喝中度過每一個日升日落、擔心碳水吃太多就算是褪色者還是會胖成球；也想當一個為了考試愁白頭的苦逼學生，提心吊膽要是掛科了會給老師跟學長丟臉，更害怕成績跟上了代價卻是禿頭。
女孩想著，如果她努力點，再努力點，是否這個宇宙也有一個伊露維塔能憐憫她？
＊＊＊
在離開學院之前，艾瑞絲祭拜了托普斯。
學院為他安排了一個很好的位置——如果在藍星上倒可以說一句“往生了給這些都沒意義”，但這裡是交界地，是有魔法、能確認靈魂存在的地方，或許不是沒意義呢？
如果托普斯知道了他的發明如此被重視、有朝一日或許能拯救這個世界，知道了有人如此惦記著他，他該多麼欣慰，多麼高興⋯想到這一點，想到托普斯或許正以某種無法理解的能量型態“看”著這一切，艾瑞絲覺得自己更加有了奮鬥的動力。
此外，艾瑞絲還請求瑟濂，將塞爾維斯的活人人偶託付給她。
雖然頂多就是換個地方待，但是艾瑞絲真的不想把他們放在那陰森的破地方⋯姑且不論之所以會陰森是不是人偶本身占了大多數的原因，但是那裡終究是有不好回憶的地方嘛！不管不管就當她任性又矯情！再說這是她親口答應的，怎麼樣也要做到！
朵羅雷絲的人偶她會找個時間回大賜福告知百智爵士，讓他有空來取。
過河拆橋的女孩兒決定留下惡兆獵人的人偶，其他通通搬走，不管人偶的靈魂在不在她的手上，全撤！
至於其他人偶的靈魂，就等菈妮能騰出手、有空閒了，再請她處理即可。
狐假虎威的女孩兒露出了滿意、猥瑣，並且蕩漾的笑容。
Notes:
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須侍奉。出自冰與火之歌的名言。
前面提過杰廉的人設有改動，在被刪掉的劇情裡有個復仇之神，類似冰與火之歌裡的黑白學院，杰廉則是有點類似野生的無面者XDD
Chapter 173: 亞壇高原啊，我又來了～
Chapter Text
再次走上通往古遺跡斷崖的路，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曾經是除了野生物種與魔物之外杳無人煙的道路，現在時常可見往來的旅人與附近的居民——為了因應往來的需求與能夠造成的經濟效益，原本住在礦坑裡的人們將斷崖下的廢棄村落重新修整，除了居住之外還有一些是旅店跟商店，簡易地提供給旅人基本的生活需求。
在迪可達斯未開啟的前提下，古遺跡斷崖是連接交界地南北的樞紐，也是唯一通路，所以人流量理應會非常龐大，這裡不該只是個迷你村落。但是這關口才重啟不久，所以一來人口聚集的效應還沒有真正地展現，其次則是因為關口荒廢了太漫長的年月，周遭的各種生物魔物已經長成了完整且龐大的原生態，駐守在亞壇高原這一端的惡兆軍團也沒法一時半刻就把動線附近給淨空個徹底，時常還是有通行的旅人遇險的消息，以至於大多數人還處在觀望的狀態而不敢前往。
不過沒關係，至少是個開始，大家都看到了希望。
離開學院之前，艾瑞絲的行囊被瑟濂和塞恩給補得滿滿當當，所以她沒有在小村子裡停留，而是直接上了遺跡斷崖。裡頭的原住民認出了她，親切地和她打招呼，駐紮的惡兵也挺客氣，用詞都文雅了不少。
艾瑞絲還記得記得初次來到此地，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原生態魔物、雜亂不堪如廢棄沒兩樣的舊礦坑，以及衣衫襤褸、骯髒枯瘦的礦工們。想不到短短幾個月，再見他們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因為生活貧乏而揮之不去的疲憊憔悴不再，充滿了朝氣；凹陷而顯得苦相的面容也因著營養充足與對未來的期待而變得開朗、飽滿。
看到這樣的改變，艾瑞絲衷心替他們感到高興。
古遺跡斷崖裡的礦脈早已接近枯竭，過往是為了糊口才勉強開採，但是現在藉由收取通行費來作為公共積金，以及村落裡的營生，已經能讓村民們過上不富裕但穩定的生活，所以大多數的礦工都已放下十字鎬，只有少數人仍改不了祖輩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不過即便如此，這些人除了因為採礦而身上還是髒兮兮的，但他們的形貌和臉色依舊有了明顯的改善，再不會悽慘狼狽到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魔物還是人類。
至於古遺跡裡的老建築重新整修再利用，這點暫時還做不到，因為這一帶的原住民人口數與經濟結構規模不可能這麼快就擴張到有此餘力。現階段只能把動線上的殘磚斷瓦清除乾淨以及修補漏水處，以利通行和暫歇。
在住民的帶領下，艾瑞絲走過巨大挑高的通道。古老的宮殿就算破敗凋零也依舊恢弘磅礡，現在，這片頹荒之地隨著人氣的滋養而顯露出一股生氣，彷彿它不過是間舊了點的老房子，不再是死氣森森的幽夜鬼域。
多好啊，女孩想著。
艾瑞絲分享了一些草藥傷藥的方子給他們，讓他們用來小額營利或是自用都可以——雖然是基礎的傷病藥方，但都是她在旅程中得到、涵蓋了地上與地下世界的知識結晶，材料也都不複雜。這些治療方子來源特殊，要說珍貴也的確珍貴，但是艾瑞絲覺得小傷小病的治療方式才最貼近普通百姓的需求，而且治療日常疑難雜症的藥方不涉及祖傳或私藏秘方啥的，既沒有辜負人家贈與你祖傳秘方的心意，又可以造福百姓，多好不是？
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太苦了，她想種下更多名為善因的種子，期望它有朝一日長成參天大樹、結出累累的善果。
＊＊＊
猶如金色世界的亞壇高原涼爽而乾燥，溫度長年維持在藍星上的溫帶秋季。
走出了關口，艾瑞絲嗅聞帶著麥香的風，遠眺一望無際的黃金大地，以及遙遠不可測知距離的幻影旗幟。
這裡是黃金樹權能的勢力中心，所以金色光芒渲染天地的景象比任何地方都要來的濃烈，如果不是知道「東邊有崩毀的黃金，西邊有褻瀆的蛇」，光看這絢麗奪目的金色大地，她幾乎要相信這裡就是流奶與蜜的伊甸了。
艾瑞絲聽聞過，在破碎戰爭的期間，整個亞壇高原都成了戰場，這塊地域上的所有勢力都被捲入戰爭。在亞壇高原上，每一棵白樺樹都曾噴濺上鮮血、每一吋土壤底下都是腐肉白骨。這片美麗的土地是由鮮血灌溉、屍體為肥所養出的繁盛之境。哪怕是現在，還別說格密爾火山區域依舊戰火紛飛，就連羅德爾的內城區都有一大片範圍是古戰場的痕跡。
⋯正在悲春傷秋的女孩突然視線被吸引，前方不遠處的白樺樹後有道熟悉的背影，她走了過去。
瘦高的光頭男人背對艾瑞絲，一手扶著白色的樹幹，口中不停念念有詞：「⋯她一定會很高興。」、「⋯很危險。」、「⋯哎呀到底該怎麼辦⋯」。男人太過專注，根本沒注意後方有人。
⋯那啥，艾瑞絲發誓，她真的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靠近，更沒想過會成功——她站在帕奇後面，雙腳膝蓋對著他的後膝膕窩用力一頂，毫無防備的帕奇瞬間往前撲倒，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
噢穴。女孩兒脫口而出。
不是，這不應該在她晃著一身鏗鏗哐哐的行囊接近的時候他就發現背後有人並且順速轉過身跳開，然後一邊痞裡痞氣地打招呼一邊發出怪叫聲、大喊“想陰我啊妳～”⋯怎、怎麼就⋯就⋯⋯
然而帕奇的反應更是讓艾瑞絲無言以對。只見他整個人面朝下栽進草叢裡，臉才剛從草裡拔出來就先聲奪人地大聲狡辯⋯解釋，嚷嚷著一切都是誤會啊誤會。接著他邊嚷邊爬起來，用五體投地的跪姿轉過身繼續求饒，一整套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彷彿已經刻入了骨子裡成為本能反應⋯大半晌後發現對方完全沒有動靜，帕奇才抬起頭，看到是好基友之後開始罵罵咧咧。
「⋯⋯⋯⋯⋯」所以說你到底坑了多少人。
不過他跟別人的恩怨終究是他跟別人的恩怨，在這個動輒互坑互陰、只比原始社會好一點的破世道破地界上，艾瑞絲不好評判什麼⋯涅斐麗除外。理虧的女孩兒態度良好地道了歉，並且誠心誠意地問他在搞毛來著。
嗯，這一問，帕奇的態度又不同了，笑的羞澀又蕩漾、整個人彆彆扭扭地身體歪來轉去，那叫一個噁心欠揍。
女孩心中有點猜測，但她什麼都不說，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帕奇智障。
看到好基友一言不發，用嫌棄混雜與震撼與無言的複雜表情看著，帕奇終於還是扭不下去、自己招供了。
——果然是塔妮絲的事情。
「對打算瘋癲度日的我來說，那些事情我實在⋯欸欸我不是做不到，老子只是不想做啊！」帕奇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整個人往後一靠、沒骨頭似地倚在白樺樹的樹幹上，「可是我又不想讓她失望⋯」突然帕奇眼睛發亮地看著好基友，熱情地邀約她入坑⋯不，一起冒險。
「不要。」女孩醜拒。言簡意賅並且毫不留情。
「考慮一下嘛，收刮來的好東西我們對半⋯不不，我跟妳三七分！」帕奇蒼蠅搓手。
「想屁吃。」對著好基友，女孩發揮出比本性多出百分之五十的率真。
被好基友冷血無情且堅定無比地拒絕，帕奇瞬間萎縮。
看著那張苦逼子臉，艾瑞絲嘆了一口氣，認真說道：「雖然我沒有親眼見到火山官邸內外的真貌，但我還是走過沸滾河，也路過萊多要塞⋯就我所見再加上聽聞的傳言，我知道整座格密爾火山就是個地獄，而火山官邸造就了這個地獄⋯」
女孩輕輕地再嘆了一口氣，「那我問你，身處其中的塔妮絲女士，你覺得她有一絲絲不情願或是恐懼嗎？至少我沒感覺到。相反，我倒認為她樂在其中⋯」艾瑞絲頓了頓，稍加調整了用語，「用“樂在其中”可能有點奇怪，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塔妮絲女士是拉卡德的側室，是來自異國的舞孃⋯這個出身和經歷代表什麼你應該明白，可現在的她是火山官邸的女主人；拉卡德眾叛親離，塔妮絲女士留在他身邊卻沒有一點不甘願，更沒見她對這一切的絲毫懼怕，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呢？」
是啊，是什麼？
「我不敢說我的看法很全面，但這至少表示了塔妮絲女士懂得享受權力、樂於坐鎮火山官邸中運籌帷幄，而且她不但不害怕身處深淵，甚至甘之如飴⋯或許她認為自己的人生在服侍拉卡德之前，早就已經在無光的地獄中沉淪了無數個日夜、成為地獄裡的一部份了⋯能作為地獄之主，你覺得對塔妮絲女士而言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會是痛苦還是快樂？」
「而且⋯」艾瑞絲在腦中撙了撙對火山官邸的認知，「在拉卡德戰敗之後，他迎接格密爾火山深處的神祇⋯從塔妮絲女士的態度來看，她對於大蛇信仰沒有任何排斥，接受度非常良好。所以你說有沒有可能，她是真心喜歡現在的自己⋯以及拉卡德⋯？」
帕奇萎靡不已。
艾瑞絲知道接下來的話有點重，但她還是該說：「不要做自我感動的蠢事，人家不領情我還怕你丟了命。我認為塔妮絲女士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既然你做不到她的要求，就不要自作聰明地介入他人因果，至少塔妮絲女士的人生不是你能干預的，你只能選擇接受或是不接受她的要求，別橫生枝節。」
帕奇萎靡到一屁股蹲在地上。
「你這麼聰明，能安然無恙地走過這麼多地方，我說的這些其實你心裡都很清楚，對吧。」艾瑞絲跪坐在帕奇面前，把聲音放軟了說道：「你處事這麼能屈能伸，但是從剛才的敘述中，你根本沒有把“和平交涉”放在選項裡，就表示你知道這個人無法用正常的方式打交道，不是嗎？」
「那個叫做艾隆梅爾的人，如果他真的憑一己之力就把城主趕走，他的實力的確難以想像⋯不管他趕走城主之後有沒有在城中大開殺戒，都表示那個人不是文武雙全就是本領超群，能靠自身的魅力或是拳頭就收得服、壓得住城中所有人⋯你確定自己能與這樣的人為敵嗎？」
「⋯雖然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針對性，但你可別忘了自己也是個商人。」
帕奇坐倒在地，連蹲姿都維持不住了。
就像好基友說的，他當然都懂，要不能活到現在嗎？在這一個又一個、令人噁心至極的破地界。他不就是頭腦發熱又當局者迷，才陷進了死巷子嗎⋯腦子冷靜了、跳脫開來看這件事了，他都想給自己點播上十個大巴掌。
「對了，那女孩的回信⋯」理智面很清醒但感性面仍然萎靡地像醃菜的帕奇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遞給艾瑞絲。
拿著菈雅的信，艾瑞絲好聲好氣地說道：「你看，我有聽你的勸告，跟菈雅往來但是保持距離，你也聽聽我的勸告⋯我們就當是在這危險又討厭的世界裡相互提醒安全的好夥伴，一起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艾瑞絲的確同情心過剩，但她並非自以為是的傻子聖母，至少她就沒想過要勸勸貝納爾或菲雅，連聊聊的念頭都不曾有過⋯不，不只如此，就連科林與獵殺死誕者的羅傑爾她也⋯⋯難道是這些人不夠苦、不夠可憐嗎？當然不是，只是艾瑞絲能分得清迷途者與狂信者的不同。
迷途者是尋求引導、希望能看到彼岸燈火的羊羔，狂信者卻是身心已經乾涸、一無所有的他們將僅剩也是全部的靈魂與意識都寄託在單一事物，哪怕他們眼中的極樂淨土其實是奈落之底。狂信者是行屍走肉。
那麼，帕奇是迷途者嗎？或許不好說，但艾瑞絲能確定他不是狂信者⋯至少不會是世俗意義上、表象的狂信者。
帕奇抬頭看著她，長得像是戴著能面面具的臉上露出了似笑似哭的怪異神態，既瘋癲又清醒。
「⋯別說我沒提醒妳啊，往東走，除了東邊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要去。」帕奇低下頭，像是陷進了某種精神意識的領域，又開始念念有詞，「東邊有崩毀的黃金，西邊有褻瀆的蛇⋯還有，還有啊，北邊有劇毒的山谷與剝皮的黑火⋯⋯解指這個老東西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可不表示他們不危險⋯嘿嘿⋯⋯」
「帕奇，你⋯」女孩嘴巴張了又張，擠了又擠，幾經遲疑最終還是擠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一個自從知道格密爾火山是什麼樣的地方後便再也揮之不去的疑問。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見到地獄，才把我從那裡踢下去，讓我走危險性最低⋯最不可怕的一條路⋯⋯」女孩嗓子啞了啞，「還有，你當時叫我往右走，明明往左穿過廢墟就可以脫離格密爾火山的範圍⋯雖然往右的路比較危險，可是⋯如果你想讓我遇險，根本沒必這麼做，只要讓我按照正常的路徑離開火山官邸就好了⋯對吧？」
「⋯帕奇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那條路的盡頭是什麼⋯？」
「嘿嘿⋯」帕奇沒有回答艾瑞絲的問題，他甚至沒有抬頭，而是擺了擺手。艾瑞絲明白這是不想回答了。
「⋯謝謝你的信⋯那我先走了，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其實艾瑞絲本想請他轉告菈雅，自己接下來會前往羅德爾，但是想想還是算了——她希望盡量減少帕奇跟火山官邸接觸的機會⋯她管不了別人，但至少這個機會不能是由她所給。另外就是艾瑞絲曾跟菈雅提過未來會往羅德爾去，所以就沒必要多此一舉、再行告知了。
帕奇還是沒有抬頭，只手勢從擺手變揮手，於是艾瑞絲站起身轉頭離去⋯她能做到的只有這樣了。
女孩的感知力太差，“聽力”不好，無法聽到在她離去二十來步開外之後，男人口中輕聲唸叨的話語。
「我是不死人⋯是灰燼⋯是獵人蜘蛛⋯是褪色者⋯⋯我不被同化，永遠不對任何規則屈服⋯我不變活屍，不當破環之王⋯我是不屈不撓的帕奇⋯是你們最好的朋友呢⋯⋯⋯妳這個爛好人中的爛好人⋯無可救藥的蠢蛋⋯⋯」
＊＊＊
艾瑞絲依循著上次來亞壇高原的記憶，她舊地重遊，在入夜時來到了盧克斯廢墟，並回到上次住的廢屋。
想到這裡有亞人的蹤跡，艾瑞絲在廢屋外留下一些物資，再用樹枝在門口畫上特定記號——這是啜泣半島的亞人女王所傳授，相當於繳保護費，可在此休息不被侵擾。或者說，更好。因為需要用這種方法表示進入了亞人的地盤，而這麼一來不但亞人不會打擾，甚至亞人能保障居於此處的旅人安全⋯沒有誰會蠢到去惹群聚的亞人。死誕者也不會⋯他們又不是真的死不了。
能有不直接跟亞人面對面就能溝通的方式，對旅人來說其實幫助很大，因為交界地上處處是亞人。但事實卻是這麼好用的交流方式很少有人知道。要說原因，就是亞人不喜歡跟人類打交道。
亞人只是生活型態原始，腦子也單純，但他們並不是蠢，誰喜歡討厭有敵意甚至瞧不起他們，人家心知肚明的。
說到頭，亞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們要的又不是錦衣玉食，跟人類來往或許能得到他們缺乏的物資，但就算沒有跟人類打交道他們也好好地活了那麼久不是嗎？又沒一定要指著人類過活，既然如此，明知道人家看不起你，幹嘛還要巴巴地貼上去呢？又不是賤。
再說了，跟人類打交道，就怕是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呢。
各個地域、不同部落的亞人都吃過人類的虧，所以亞人們對人類的印象還挺差，普遍來說都是“狡猾貪婪的大傢伙”，所以本性較為好戰的亞人在對面人類的時候態度就更差，而人類看到他們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也多是離得遠遠地不敢招惹。這麼一來二去、惡性循環之下，人類與亞人的接觸就越來越少了，多半只在某些因緣巧合的情況下彼此雙方才會接觸上，能建立起良好而對等的關係更是極為少見。
不過這種歷史共業的麻煩事兒就不是一顆小螺絲可以解決的。
螺絲姑娘正卸下一身的行囊準備休息，這時候她突然想到，上一次，她不是一個人住在這裡。
女孩心裡有些酸酸的，但隨即又調整好心態⋯無謂的傷感一點點就夠了，畢竟事實如何她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然而就在此時，艾瑞絲感覺到一股心靈的鳴動，卻並非來自召魂鈴。
「好久不見了。」
沒給艾瑞絲反應的時間，梅琳娜直接現身，跪坐在女孩面前，「我一直都在看著妳。看著妳披荊斬棘，看著妳歷經悲歡離合，看著妳搭上了月之船、航向星辰大海。」
「現在，就快到黃金樹了。」梅琳娜的視線轉往某個方位，彷彿穿透前方的牆壁與遙遠不可測知的距離、看到了心所向之處，「⋯好懷念啊。」
「我是在黃金樹的樹腳“出生”的，也是在那裡，我接受了母親賜與的使命⋯但是現在，我失去了一切。」梅琳娜喃喃訴說著令人聽不懂的話語，「⋯我必須知道，就算肉身燒毀了，還能以靈體形貌存活的原因⋯」
說完之後，梅琳娜轉頭，看著艾瑞絲說道：「謝謝妳，這趟旅程我也獲益良多。」梅琳娜雖然很少現身，但她不是“觀察者”，在艾瑞絲不停追尋自我的過程同時，她也在審視自己的內心。
艾瑞絲楞楞地望著梅琳娜這個甚少出現的旅伴，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便脫口而出，「可、可是，我上次來亞壇高原的時候，妳並沒有出現⋯」
「那個時候，妳還沒有要去羅德爾。」
「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對妳來說這麼重要，我該先送妳過去的⋯」雖然聽不懂梅琳娜先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但好像是某種不得了的大事⋯艾瑞絲感到抱歉，忍不住在心裡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遲鈍，才沒能從過往的隻字片語察覺到梅琳娜的真意⋯⋯畢竟，除了普通老百姓，這年代背景的人們講話都比較拐彎抹角了億點點來著。
面對小褪色者的單純與真誠，梅琳娜搖搖頭，溫柔的微笑如春風。
「妳還沒準備好，命運的時刻尚未來到。而且就如我所說，這趟旅程我也獲益良多⋯抱歉，我本該代替女巫給妳引導，但我卻不稱職⋯反倒是妳引導了我。」梅琳娜執起女孩的手，「請容我再說一次，謝謝妳。」
「我相信，這趟艱辛旅程的終點，一定是繁花盛開的永春花園。」
Chapter 174: 龍龍小夥伴
Chapter Text
儘管從瑟濂手上拿到了亞壇高原的地圖，也在上了高原之後有駐紮在隘口的惡兆指路，但導航功能只比布萊澤好上一個指甲蓋兒大的艾瑞絲還是找路找得痛苦糾結、看地圖看到老眼昏花。
雖然亞壇高原地形開闊、乍看一望無際，實際上卻有很多大小高低起伏的緩坡和陡坡，戰亂更是加深了地貌的起伏。這些巨石與土坡層巒疊嶂，坡與坡、石與石之間的通道成了一條又一條的道路，錯綜複雜；當巨石成群或是散落在凹型陡坡旁，該處就成了天然的屏障，能遮蔽住通路裡的人，也讓人無法辨識這條通路將被導引向何方。
亞壇高原就像是一個美麗的陷阱，它絕大多數的路都沒有記載在地圖上，或者說古代的簡易地圖難以紀錄詳實——舊路在前，戰爭後因地貌改變而成的新路又無數，如果沒有國家規模的國土測繪機構，光靠民間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更別提這還是個危機四伏的魔法世界。
簡而言之可以說，如果能摸清每一條通道，亞壇高原就是一個天然的陣法。
而艾瑞絲正迷失在這個陣法裡。等她確定自己前進的方向與羅德爾沒半根毛的關係時，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了。地圖研究了老半天、都快被視線射穿了她還是連個大概的位置都猜不出來。
糟糕的是，眼前的景象看起來不大美妙。
——被高聳的峭壁與陡坡包圍的森林濃霧籠罩，幽暗濕冷，明明是正中午卻暗得像是陰天的傍晚時分，跟耀眼明媚的亞壇高原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因為光照不足又通風欠佳，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腐土和霉味，還有一股難以具體形容的臭氣；就算是寧格姆福的霧林也能聽到蟲鳴鳥叫，這裡卻絲毫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麼生物所發出的怪異聲響——時而像是咳嗽，時而又似在哭泣。
在一座陰森、看不清前路的林子裡，從四面八方斷斷續續傳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這已經不是危險森林紀實片的範疇，而是恐怖片。
而深陷其中的女主角正背貼在岩壁上、心跳劇烈，因恐懼而無法控制的眼淚與和冷汗打溼了臉龐與衣裳。
在經歷過各種奇形怪狀的奇幻生物，艾瑞絲覺得自己已經通過san值水平的考驗，但她仍然無法理解眼前的生物到底是造物主在什麼樣的精神狀態下所創造⋯或者說，造物主真的蒞臨過這片土地嗎？
——龐大的身軀披蓋著骯髒破舊的布幔，有些看不出材質，有些則能從蕾絲收邊研判應該是昂貴的絲綢或是毛料；包裹身體的披布不夠大、露出細瘦乾枯的腿腳，與龐大的上半身不成比例；從披布的面部處垂下了一條條髮辮，隨著身軀擺動也跟著左搖右晃。他們之中有些抱住了自己的身軀往後輕顫、像是可憐地瑟縮著抽泣，有些則手持看不出原形的長柄武器，每一個都發出了時而咳嗽，時而哭泣的聲音。
森林裡能見度很差，但這些“人”明顯適應了這片濃稠而壓抑的幽暗。當艾瑞絲驚覺四周變得異常寧靜，就像音量鍵突然被關掉、就連環境音都消失時已經來不及了，從濃霧中冒出的三個怪人包圍了她。
僻靜的森林裡爆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幾乎能響徹雲霄，但不是因為被敵人包圍所以嚇得手足無措，而是因為眼前的“人”。從披布髮帽裡垂下來的條狀物不是髒兮兮的髮辮，是蚯蚓。
巨大無比的蚯蚓群從本該是臉孔處穿出、垂落。牠們之所以會晃動也不是隨著宿主身體擺動，是因為蚯蚓本來就是活的⋯也就是說這些人沒有臉，而是一大把活生生的巨型蚯蚓！
的確，艾瑞絲被這荒誕詭異的畫面嚇得差點屁滾尿流，但她卻沒有因此而失去反應能力。被實戰洗禮過的她已經在快速盤算該怎麼突圍。然而情況很不利，因為這些“人”的⋯口部位置開始散發出褐黃帶黑的煙霧，並且有數不清的小蚯蚓不停掉落在地上。
透過大名鼎鼎的交界地貴物，咒蛙，艾瑞絲很清楚這股煙霧是什麼，她也能預測這些蚯蚓人的身子往後仰代表什麼意思⋯恐怕是帶著死亡煙霧的蚯蚓潑灑攻擊了。花招不難猜測，問題是被三個蚯蚓人包圍的她躲不躲得過？
就在艾瑞絲判斷該用哪種魔法，該用哪種身法、從哪個角度才能在包圍中抓到縫隙切出時，異變橫生。一陣地動天搖後是難以想像體積的龐然大物落地的轟然巨響，以拔山倒樹之姿壓頂而來。
然後就沒什麼然後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奇技淫巧都不過是螳臂擋車。
石白色的四翼巨龍，龍麟如石——不似化龍的皮膚堅硬如石，更像是石頭雕成的龍有了生命。巨龍的龍麟與龍翼的質地、紋路都跟化龍完全不同，更加地美麗，更加地神聖不可褻瀆，彷彿神祇親手雕鑿，賜與大地的造物。
從天而降的石龍從頭頂到尾尖、整個龍身的體脊，以及前肢兩手都附著紅雷。紅色的雷電隨著龍爪揮舞的軌跡，帶出了長長彎弧。與此同時，有數道紅雷從空中垂直落下，劈在龍爪攻擊的目標身上。
蚯蚓人發出了像哭泣又像尖叫的嚎叫，彆扭又委屈的姿態可憐極了。然而不等他們做出戰或逃的反應，石龍帶著紅雷的前爪往他們身上一拍，瞬間結束了這場鬧劇。
森林裡再次死寂，不見任何聲響，但這次不是因為埋伏的殺機，而是對古老、強大之物的畏懼。
石龍用手掌把蚯蚓人拍死，但“拍死”是一個簡略化對方成了泥的形容詞，真實的境況是龍掌跟龍爪上都沾黏了型態跟氣味都噁心到難以形容的蛋白質。石龍明顯對自己手上的東西很嫌棄，想洗手但這裡沒有水坑，便舉起龍掌往樹上抹。撸幾下之後石龍似乎很不滿意這片小了吧唧的細樹枝，便振翅往林子深處的小黃金樹飛去，落地之後掌掌對著小黃金樹的樹幹就是一陣狂擦猛蹭。
這個，畢竟不是要推倒小黃金樹或是把樹皮給揚了這麼嚴重，於是守衛們也只能含淚咬牙地忍下這惡霸行徑。
「⋯⋯⋯⋯⋯」不想思索前因後果的渺小人類拔腿狂奔，打算循著原路往回跑。然而她還來不及跑進狹道處，天上烏雲蔽日，艾瑞絲下意識地抬頭看——唉唷不看不得了，一看嚇到快閃尿，石龍正氣勢萬鈞地朝著她的位置直直下落。
本能讓艾瑞絲抄起手刀、使出消耗靈魂也在所不惜的極限意志噴射狂衝，靈魂渦輪增壓的百公里加速那叫一個超牛趕馬。
然而並沒有卵用。在曳引車面前不管是牛還是馬通通吃翔。龍爪蓋在身上、牢籠一般地被禁錮住也只是彈指之間，速度快到沒有真實感。
一瞬間，艾瑞絲腦中閃過的念頭——這一定是傳說中的古龍族。
女孩躺在龍爪下，心跳如鼓但心態平靜祥和。她閉上雙眼，淚水從眼角順流而下。當感覺到爪子從身上挪開的時候，她全身緊繃卻仍是擠出一個帶著淚水的微笑，等著龍爪再次落下、將她拍成泥。
「⋯我又沒有要殺妳，幹嘛笑著哭⋯」
巨掌沒有落下，艾瑞絲耳邊傳來女性的說話聲，而她聽過這個聲音。
是一個高大的少女。
質地輕薄的純白色希臘式長袍，寬鬆地包覆住石白色的皮膚；玫瑰金色的長髮辮從胸前披垂而下，長度過腰。同為玫瑰金色的豎瞳證明她並非人類——比起第一次見到古龍族，艾瑞絲更震撼居然能親眼見到龍族化人。
然後化人的古龍少女蹲了下來，看著艾瑞絲⋯大概就是之前艾瑞絲看帕奇的眼神。
被當成表演的智障，女孩兒所有的情緒成了風中的屁，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跟濃霧一樣濃的尷尬。
蘭斯桑克斯不是不明白小姑娘的反應是怎麼回事，畢竟她活了那麼長、跟人類混了那麼久，也是為此她才刻意化人，就是要讓小姑娘別害怕，所以她的疑惑跟嫌棄不是從這來著、覺得妳幹嘛大驚小怪之類，而是⋯蘭斯桑克斯忍住打噴嚏的衝動，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小姑娘的手裡抓了一把強力驅蟲粉，該不會以為那些傢伙真的，那啥⋯但是她是有禮貌的龍，不好直接問，才顧左右而言他⋯想到驅蟲粉的原料，蘭斯桑克斯忍不住懷疑自己手上有沒有沾到⋯她真的好想洗手，真的好想讓小姑娘也去洗手。水洗。乾洗拒絕。
看到龍少女越來越嫌棄的表情，艾瑞絲在尷尬的氣氛中爬起身，默默地撿起逃跑掙扎的過程中被甩落、內容物散了一地的行李，重新背好後她順便理了理自己的儀容，最後才強裝無事發生過、硬著頭皮自我介紹。
蘭斯桑克斯當然知道她是誰。
下午她剛睡醒，正散步到自家崖邊思考龍生，突然間她“聞”到似曾相似的氣息。剛睡醒的渾沌龍腦準備調閱記憶資料庫的時候就聽到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並伴隨著一股帶著土腥氣的臭味——她就住在樓上，怎麼可能不知道森林裡頭有什麼噁心的破東西、這是什麼噁心的破味道！她明明叫他們不准靠近這一帶，免得臭味蒸騰著飄上來！
亞壇高原這破地方要找個不臭的鄰居很難好嗎！
雖然對樓下無限嫌棄，但蘭斯桑克斯還是決定下樓瞧瞧。
⋯看了看聞了聞，這熟悉的狗味，應該是那個狗男人的小褪色者了。
「走吧，我帶妳離開這裡。」
目的已經達到，小姑娘似乎不怕了，蘭斯桑克斯又變回龍身，龍爪抓起艾瑞絲便振翅往上飛去。
＊＊＊
蘭斯桑克斯找了一處湖泊，先是雙手往水裡狂掏猛洗一陣，接著讓艾瑞絲也跟著狂掏猛洗一陣。看著兩人乾淨清新的手，蘭斯桑克斯總算滿意地翻了一個被延遲滿足後的白眼。
「妳去豐饒森林做什麼？」蘭斯桑克斯問道。會去那裡的人要嘛成群結隊，要嘛自恃本領強大。
然而艾瑞絲聽到這個名字後震驚了，一時之間顧不上回答蘭斯桑克斯的問話。
看到小姑娘這副嘴巴開開、難以置信的表情⋯明白了，是迷路。蘭斯桑克斯雙手交叉在胸前，視線朝上飄了飄，有些迷離。
她倒是沒想到這一點。
亞壇高原上無人不知豐饒森林，也就沒有迷路誤入的問題。但是在破碎戰爭後，亞壇高原以南的兩地就斷絕了往來，所以人們不知道亞壇高原的地貌變化產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改變，原有的地圖早已不適用。現在兩地開通了，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來自其他大陸的旅人，想必以後誤入豐饒森林的人會越來越多⋯不，不只如此，還有其他險地。
亞壇高原的小徑太多，就算隘口有人指路，肯定還是會有不少人走錯。蘭斯桑克斯撙著下巴，她可能得進羅德爾一趟，告知蒙葛特此事了。
剛從沉思中回神的蘭斯桑克斯，看到小姑娘拿著一張地圖指指點點，口中小聲地念念有詞。
發現人家在看她，艾瑞絲才放下地圖，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我不知道那裡就是豐饒森林⋯我看不出來。」林子裡頭的空氣又臭又壓抑，像是凝結成團塊、讓人喘不過氣，就是夜晚的霧林都沒那麼陰森。
「取名字的時候，那裡的確不負此名。」
想到遙久的過往，蘭斯桑克斯有些感嘆，「豐饒森林被“死亡”污染，再加上那裡是往格密爾火山進軍的主要路線⋯妳說能是什麼好地方呢？」
「可是那些⋯人，他們不會攻擊軍隊嗎？」
「他們不敢。」蘭斯桑克斯搖頭。
「那些傢伙是森林裡的原住民，跟葛德文關係很好，不少人成為他的侍者、追隨他。在葛德文死後，他們也被死亡詛咒感染，成了這幅德性，所以被驅趕回森林。」爽朗的少女突然停頓的半晌後才接著說道：「他們既悲傷又狂暴。詛咒的痛苦讓他們神智逐漸瘋狂，而追隨尊敬的人變得如此不堪，則是令他們僅剩的理智感到心碎。」為了葛德文，多少人付出了一切。肉體，靈魂，就算生命終結了也不得安息。
但是認不認同又如何，別說誰她管不著，就算是自己的兄弟，蘭斯桑克斯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就像她。
「他們看起來的確⋯很悲傷。」艾瑞絲小小聲地說道。被驅趕，被排擠，被變成⋯承受了這麼多非人的遭遇，似乎也可以理解了。想到他們悶頭啜泣的模樣，艾瑞絲倒不是聖母心過剩，只不過在看到白金之子的遭遇之後，能感同身受罷了。
小姑娘軟唧唧的模樣，蘭斯桑克斯先是在心中將奧陶琵斯給鄙視了一番，接著說道：「他們選擇對葛德文生死相隨，所以就算發覺自己被詛咒感染、變成可怕的怪物，那也是他們該承受的後果⋯妳不用同情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悲傷又瘋狂的人太多了，要多少都有。」蘭斯桑克斯咧咧嘴角，笑容有些嘲諷。嘲人並自嘲。
微風拂過龍少女的髮絲，艾瑞絲想起了她聽聞過關於古龍族的種種，以及眼前這位古龍的種種。
——最喜愛的騎士背叛、兄弟捨身為葛德文對抗死亡詛咒。所以蘭斯桑克斯的一番話，有多少是看著自己說的？
「方便請問嗎⋯？」涉及她的兄弟，艾瑞絲也不知道這問題會不會失禮，於是她彆彆扭扭地開口，用她想得到最婉轉的說法。蘭斯桑克斯看她這小模樣，心中對奧陶琵斯又是一陣鄙視攻擊。
女孩問道，死亡詛咒感染交界地難道沒有解決的辦法嗎？捨身為葛德文對抗死亡詛咒，也只是注定失敗的抗爭不是嗎？
「能不能徹底解決我不敢肯定，但是律法更迭後，新任律法強勢，可以抑制住其他神祇的權能⋯在這之前只能靠那個傻子頂住啦！」蘭斯桑克斯坐在大石頭上，一派輕鬆地說道，眼神卻是望著不可知的遠方，「⋯他可不只是為了葛德文呢，要是沒有他⋯⋯」就憑著死根感染的速度⋯
然而不等對方反應，蘭斯桑克斯也不管突不突兀，她直接轉移了話題，要艾瑞絲把這趟旅程說出來聽聽。
——就連亞杜拉都看得出來，蘭絲桑克斯更不用說，她看得出小姑娘周身有很多靈體伴隨，而在這些靈體當中並沒有任何一個帶著負面、惡意的氣息，表示他們都是自願跟隨。其次是小姑娘就算有點本事，但觀其言行，她太容易心軟，這種人在這嚴苛、處處殺機的地界上理應走不長遠。最後是她竟然能跟奧陶琵斯那條禽獸有著這樣那樣的糾結⋯蘭斯桑克斯斷定小姑娘的命運之路一定跟大家都不一樣、特別奇葩⋯不，清新脫俗，所以她必須要好好聽聽這個故事。
嗯，救命恩人都開口，那是一定得說的。
想了想蘭斯桑克斯的立場，艾瑞絲隱去了不該說的、簡單帶過了可以提到但不方便說太詳細的，她盡量放大與立場和他人隱私無關的事兒，手無足蹈地把這場奇幻的異色夢境給說的那叫一個讓人身歷其境。
⋯⋯⋯
⋯⋯⋯
⋯⋯⋯
嗯，嗯嗯。聽完這波瀾壯闊的旅程，除了的確挺精彩、有看頭，蘭斯桑克斯是真心想對奧陶琵斯吐口水。
雖然小姑娘對一些事情雲裡霧裡、無法連貫而推斷出事實的真相，但蘭斯桑克斯卻是看的明明白白，馬上就知道這是個怎麼一回事。對於個性直爽，有情有義的古龍族女孩兒來說，看破卻不能說破真的太痛苦了！
不過怎麼著她也知道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輪不到她插手插嘴啥的，便只能試圖幫幫狗基友、委婉地解釋道：「或許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他有職務耽擱了也說不定⋯」蘭斯桑克斯不能把別人的任務在未經本人同意下說出⋯也就是說她什麼都知道但什麼不能說，她真的太難太難了⋯⋯
「沒關係，妳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的。」艾瑞絲低下頭，神情落寞，「男人都是這樣，喜歡的時候蹲便桶都能想著妳；主子快掛了說有莊園要贈送，就算褲子來不及穿也能在趕去領遺產之前擠出時間來看妳⋯⋯那個血指，我的確傷害了他，所以他不想再跟我有瓜葛我能理解，也不會怪他。騎士先生⋯其實也沒有關係，我明白以他的身份，肯定很受歡迎的，我得到那麼多已經很滿足了⋯⋯」
「⋯⋯⋯⋯⋯」⋯天大的誤會，那傢伙真的狗直到乏人問津，而且活越久還越狗直了。還有，那傢伙要是妳說的這德性，他的主子能活撕了他⋯不，等等，妳真的希望他蹲便桶的時候也想著妳嗎⋯⋯蘭斯桑克斯被這奇葩的思維震撼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行，這一步一步地越誤會越偏，除了本人怕誰都導不回來了。蘭斯桑克斯在心中為奧陶琵斯笑著默哀。
她盡力了，真的。
哈哈哈哈哈。
＊＊＊
聽完艾瑞絲的旅程，蘭斯桑克斯不請自來地融入、自動成為人家人生裡的一部份，接著很認真並且很片面地決定要交這個朋友。強迫中獎的行徑一整個超熟練。
⋯蘭斯桑克斯也不是蠢到一次還學不乖，這不是想著先四捨五入再退個三萬步，小姑娘也算是奧陶琵斯的家眷了是吧，再加上偷偷察言觀色地聽了人家長長的故事，於是她判定此人可交往⋯反正塌了也還有狗基友頂著先！
收到加入好友的申請，早已債多不愁的女孩兒笑得靦腆，羞澀地接受了這意想不到的友情。
於是，當蘭斯桑克斯得知新朋友要去羅德爾，便自告奮勇要當司機、載她進城。
艾瑞絲大驚失色，連忙拒絕。
這個，有直達專車怎麼不好呢是不是，但是艾瑞絲明明知道蘭斯桑克斯經歷了那些，怎麼可能讓她再次為了一個褪色者去受人責難⋯⋯蘭斯桑克斯又不是小小的smart，這位姐就是全彩烤漆還加裝舞台燈光跟蝸牛喇叭的曳引車來著，以龍身進城卻不弄出動靜那是不可能的，而這動靜的後果哪裡是她們兩個能承受得起。
一個是聲名狼藉的褪色者，另一個是被史上最聲名狼藉的褪色者給坑慘的古龍祭司⋯艾瑞絲非常地有自知之明。
艾瑞絲不想提到那段背叛的往事，她不想讓蘭斯桑克斯難受，所以只隱晦地表示褪色者並不受歡迎，尤其是在羅德爾。這麼大動干戈地不但會讓人更加仇視，也會連累到她。
女孩自覺不是能言善道之輩，她絞盡腦汁地思考措辭，努力地想要用委婉保守的用字遣詞來說服蘭斯桑克斯。
蘭斯桑克斯靜靜地看著小姑娘。她當然明白艾瑞絲的意思，說出口的跟沒說出口的都明白。
是個溫柔貼心的小姑娘。
也罷。過了頭的善意依舊是善意，卻已背離原意，有時候還會招來禍端。
她摸摸艾瑞絲的頭，不再勉強。
不過蘭絲桑克斯還是提醒她，亞壇高原上被巨石跟坡道所導向的小路太多，她一個方向感不好的旅人很容易迷路，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險境。
這點，艾瑞絲有想過。但是要蘭絲桑克斯以龍身載她進城，或是以人身陪她走到羅德爾都不切實際，而迷路的下場她也深切見識到了。所以思來想去，艾瑞絲麻煩蘭絲桑克斯載到附近就好。畢竟王城那麼大，能看到城門肯定就沒問題了。
然後艾瑞絲不想騎龍。
在亞杜拉載過她幾次之後，她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就當是她矯情想太多，她總覺得曾是人或能化人就要當人來看，這些奇幻生物很多都具備比人類更高的智慧，讓她騎在人家身上她實在是⋯所以這也是她很少讓托雷特載她的另一個原因。總之不想，超不自在。
小外來者的小嘴叭叭地奇怪想法一套又一套，但是蘭絲桑克斯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小的身體裡有大大的勇氣，以及純然的良善與不變的初心——好人很多，但是在為了適應環境的過程中所做出種種權宜時，經常會忘了初心或是被引導而走上了偏路，但若是只有純善而變通能力不足，又會淪為受人欺凌的爛好人，甚至送命。至於承受大命運者，或是所謂英雄就更不用說，幾乎無一不例外地逐漸走向權謀且剛愎之人。
或許奧陶琵斯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不要臉的狗男人，還挺會挑。蘭絲桑克斯在心中吐了他不知道是第幾口口水了。
豎瞳的少女化為龍形，石白色的四翼巨龍宏偉而神聖，美麗不可方物。
艾瑞絲從沒想過自己會跟龍有所交集。
在藍星上，不同的國家與不同的社會背景底下，西方巨龍的形象亦正亦邪。如果說輝石龍的外貌接近藍星上“邪龍”的形象，那麼古龍族的形貌就是正直強大、尊嚴與自由的象徵。
驚覺自己的蠢臉就像貼在糖果店玻璃上的傻孩子，艾瑞絲連忙坐下、調整出一個她覺得比較舒服的姿勢。蘭絲桑克斯雖然不知道小姑娘為什麼呆呆地看著她⋯蘭絲桑克斯看過太多或者仰慕或者驚嘆或者恐懼的臉孔，但都不是這樣子，她這比較像是傻子望天⋯⋯總之，她覺得小姑娘應該準備好了之後，便鷹抓老鼠似地一把將她抓起。
幸好龍爪夠大而人夠小，蘭絲桑克斯的爪子將她整個人包住，不至於出現“揪住命運後脖頸”的蠢畫面。
艾瑞絲的視線從龍爪的空隙中眺望這一片黃金大地，微風涼爽。
然後就睡著了。
發現爪子裡的小姑娘沒了動靜，蘭絲桑克斯一驚之下驚了一下，還以為自己沒控制好手勁，把人給⋯但想想又覺得應該不至於，她又不是新生的幼龍吧是不是⋯⋯蘭絲桑克斯正猶豫著要在空中直接用另一隻龍爪尖戳戳看，還是要落地後化人、打幾個巴掌探探看她的生命表徵，然後她就聽到一陣呼聲。
「⋯⋯⋯⋯⋯」這種情況下能睡著她是佩服的。
看這開開的嘴巴，被風吹開、痕跡蔓延到耳根的口水，行了，算了，能睡得這麼安詳就表示狀態挺好，繼續前進吧⋯⋯或許就是這傻樣才能跟奧陶琵斯處的來，是吧，呵⋯呵呵⋯⋯
蘭絲桑克斯不忍心叫醒她，但也顧慮她所說的情況，於是便將她載到外城區的山上。那裡有個索離群居的流浪商人，她倆還挺熟，託給那傢伙肯定沒問題，醒來後再自行下山就是。
貼心的古龍少女簡直想幫自己點個讚。
Chapter 175: 終於，和貓貓國王再見面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破碎戰爭的時候，羅德爾一直居於守勢，戰爭結束之後，新上任的國王也沒有追究叛軍的責任。
對此既往不咎的行為，不少人感到不可置否，覺得敵人都騎到頭上來挑戰王權了卻輕輕放過，未免太過窩囊，如此全境統治者的尊嚴何在？這是否在變相地鼓勵有心之人，反正造反無罪？
不過主戰派基本上都是王公貴族，尤其是金錢人力出越多的家族，越是不吝於表達自己的聲音。
平民百姓則剛好相反，多數持贊成意見。
其實老百姓裡也不乏心有不甘的人，覺得我活該倒楣被侵略者造成生命財物的損失嗎？但是數千年的戰爭真的太長太長了，長到足以讓人覺得能結束戰爭勝過一切，那些損失就當老子命苦倒霉了吧，誰叫百姓命賤嘛。
為了活在當下，人終究能認清形勢、適應環境。
在遇到天大的大事時，老百姓的立場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他們覺得好不容易戰爭打完就打完了、別再爭了，打來打去都是一片土地上的人不是嗎？身處不同領地不同立場的親戚朋友卻得在戰場上相見、廝殺，在這場長達千年的戰爭中屢見不鮮。多少生離死別之慟不都是為了高高在上的老爺大人滿足自己的私慾？
勇敢的英雄用長劍與生命追求榮譽關他們什麼事，他們不過是一群庸庸碌碌鎮日揮汗就為養活家人、為一塊麵包的底層小民，你騎士大人爭到了榮譽、你的貴族主子爭到了更大的權力和領土又如何？會分給大家？能看病免費？還是給無條件免個幾年稅呢？所以說這到底關他們屁事了？
因此，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戰火中毀滅的家園和失去的親人，他們之所以不想追究並不是不痛，更不是已經淡忘，而是因為他們對漫無止境的血與火都累了，倦了，怕了，更勝所有。
一次的仇恨能讓人終身記掛，百年的鬥爭能讓人麻木淡漠，那麼千年的戰爭則足以令人再無所謂一切，如同行屍走肉，最後只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還是個活人。不，應該說，幾千年就算是魔物都能生出人智、大喊你們夠了吧？
除了既得利益者，每個人都對戰爭又累又怕，小百姓只想一成不變地度過每一個日落月升，只想在忙碌了一天之後走上那條始終如一的小路、讓道路盡頭的炊煙治癒身心的疲憊。
是啊，堂堂黃金之城卻被聯軍壓境，好像哪條臭蟲都可以上來咬你一口，這的確讓人憋悶，但是打了幾千年，打到山河變色國土位移了還打不出個毛，拜託改用嘴皮子打不行嗎？而且破碎戰爭跟古老時候的諸神爭霸不同，爭來打去但其實通通都是黃金家族的本家外戚來著，所以底下的雜魚們義憤填膺有個屁用，哪天人家轉頭上演“我們都是一家親”的和解戲碼，豈不是活脫脫成了“人家吃米粉，你一個路人甲在旁邊喊米粉好燙”的笑話了？
只要能結束戰爭、別再折騰老百姓，新王想要休養生息，老百姓們求之不得好嗎！
畢竟人嘛，就算骨子裡藏著慕強意識，但在真真實實的生活中，相對於滿腦子陰謀算計的狠辣之輩，還是喜歡跟寬厚的人往來。尤其當那個人是統治你的主子。
而且新國王也不是真的那麼軟弱愚昧，人家還是在花費最小的狀態下盡可能地顧及到主戰派的需求，朝西邊的格密爾火山派兵了呢！
所以不可否認，除了在政治利益上有嚴重衝突的純反對派，不管是贊成也好、不可置否也罷，新國王的作為贏得了不少民心。況且人家也不是真的兩手一攤是吧，這不還鋪天蓋地安排了強大忠心的騎士們監視全境——噢，說到這個，又是厚厚濾鏡下的另一樁德政。看，國王把本該是專屬御用的騎士團給外派到全境，為的就是在不勞民傷財的前提下還能防範、及早斬除各種對羅德爾的威脅。
天啊，如此強大正直的國王騎士團都不留在身邊，新國王是如此愛民，連自己的安危都可以擺在民生福祉之後，難道老百姓們不該感恩慶幸嗎？與之相比那些進犯的傢伙簡直就是畜生！滿腦腸肥的主戰派簡直該拖出來遊街！
如此勤政愛民的國王不願意露面、啟用惡兆一定有不得已的考量！
對了！一直都有傳言國王在戰爭中毀了容，想來肯定是因為如此。試想黃金家族的成員們個個高大健美、容貌姣好，瑪莉卡女王的第一任丈夫雖然跟其他家族成員畫風不太一樣，但也是個勇猛無匹的絕世戰士⋯這麼一來，毀了容的新國王會羞於見人也就可以理解。唉，天可憐見，都是為了羅德爾的百姓啊！
至於啟用惡兆，雖然大家心裡都挺膈應，但這不是人力不足嘛。方便好用、壞了丟了也不可惜的工具就算樣子醜了點也不是不能接受，是吧？
——呵呵，說的容易。
事實上能走到現今這局面，天知道蒙葛特耗費了多少心力，跟多少金主爸爸鬥智鬥勇，要不是半神他早就全身毛掉光、肝衰猝死八百次了。
＊＊＊
時至今日，羅德爾的外城北區都還維持著戰場遺跡的狀態，除了遺骨收斂之外沒有整復。而北城門外的軍營連綿、反攻城機具也從未撤下過，整一個備戰狀態。
要說原因，因為外城北區除了是前線，也是羅德爾的墓葬區，它還是葛德文名義上的墓穴跟小黃金樹所在地。
在環境條件與兵防結構下，羅德爾外城牆的西邊正門難以攻破，於是地形造就劣勢的北門便成了聯軍最初的攻破點，也是戰爭最慘烈的區域、無數英雄在此折腰。後來清理戰場的時候，大部分的屍體就地焚燒掩埋，羅德爾軍將的屍骨倘若還能辨識、還拖得出來，就運到鄰近小黃金樹的墓葬區集中埋葬。
然而或許是因為離葛德文太近而免不了被污染，墓葬區開始出現了一些死誕者。不過在黃金律法源頭的力量壓制下，這些死誕者還挺安分，平時幾乎不會出來活動，就算有也只在墓葬區晃晃。
此外，戰後的羅德爾人口驟減，又因著黃金律法的崩壞而輪迴系統崩壞、導致生死比例失衡，所以儘管戰爭已經結束很久了，居民仍舊沒能多到把外城區都住好住滿的程度。再說了，如果有軍隊進攻羅德爾，外城北區多半依舊會是第一線，總得預留些緩衝。
總而言之，綜合以上種種，外城北區就是活人沒兩個但死人很多的前線區域，所以蒙葛特乾脆保留該地原貌，爛就讓它爛吧⋯反正真有人來攻城，那些半死人還能再被壓榨一次、幫忙頂幾下來著，是吧。
於是北區城門口一帶的地勢那叫一個坑坑疤疤。坑洞滿布、凹凸不平的地面就連蒙葛特都曾不小心踩空而往後栽進坑裡。而這刻意被保留下的原始風貌還不只是地勢崎嶇，這一帶的整大片土地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高聳參天的巨型香爐柱。這些香爐是調香師們為了保護這座王城，將自身從醫者化為修羅的證明。
——地位崇高、性情溫和的草藥學者被送上戰場，一身的藥理學識本該用來懸壺濟世，卻逐漸變質，身為人類的心隨著手中化為毒、化為火藥的香料粉一起墮入修羅道。
戰爭太過漫長，調香師們患上了程度不一的心理疾病，輕則失眠抑鬱，嚴重的甚至有人崩潰解離——戰爭已經結束，但他們的靈魂永遠留在了戰場上。然而很遺憾，交界地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藍星，“人道”、“人權”尚未形成當代思維，心理醫學也缺乏認知、連“領域”都說不上更別提建構出完整的系統，所以不存在這些心理解析，交界地的人們只知道有些調香師瘋了。
他們癲狂大笑、詛咒黃金樹，把描述著褻瀆黃金樹的大蛇給紋綉在衣袍上；他們喝下能強化生理機能卻會破壞神經系統與大腦皮質層的香藥、開始研究禁忌的密術，並且為了取得原料，與盜獵戰士壺的匪徒勾結；他們展現出與惡兆獵人不同的瘋狂，離開了同道的夥伴；他們被視作異端，自此得名墮落，被稱為「墮落的調香師」。
對這些調香師，蒙葛特內心是歉疚的。
好歹醫生上了戰場那也還是醫生，就是平時他們也是見過鮮血臟器的。但調香師不同，他們也行醫道，治病的方式類似藍星上的順勢、阿育吠陀一類的自然療法，是真正的內科醫生。然而戰爭卻讓他們必須將手中的藥化為武器，立誓救人的醫者之手成為奪去一條條人命的血手。
但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所以在戰後對於調香師的長假跟退休申請，以及新進人員的培訓經費，蒙葛特都是儘可能地從寬從優。撫恤金退職金啥的，看一下財政報表，要是還過得去就多給些。
很抱歉，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
蒙葛特的分靈體有兩個，一個陣亡在風紗堡，另一個則化型為尋常老者、徘迴在外城北區。
一開始這樣的設置是為了防偷雞摸狗之輩混進城裡，但是隨著情勢變化，蒙葛特已經在考慮是不是把外城區的分靈體調到風紗堡——北門外佈防了兵營眾多，城內也有山妖跟死誕者，內城北門口有龍裝大樹守衛跟魔像巨人⋯或許該調整布防，把資源做更有效的運用？
至於得幻化外型這件事，倒不是蒙葛特不想用真身原型，而是身為惡兆，能出來領兵布陣那已經是看在戰時的份上大家才姑且容忍之。如果不是境況危急，在平常的日子裡，要人們容忍一個詛咒之物四處閒晃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戰後蒙葛特以守前線為名，將惡兆軍團留置在利耶尼亞跟亞壇高原的隘口、“惡兆妖鬼”瑪爾基特去鎮守風紗堡，而不是趕回下水道繼續幽禁到死，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黃金樹信仰的基礎教義之一就是排擠惡兆，要在信仰的源頭與教義抗衡、導正對惡兆的看法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所以沒幾個人知道整天在戰場遺跡悠晃的怪老頭其實是蒙葛特。
而今夜的蒙葛特也坐在靠近外城牆邊的大石頭上，仰望著黃金樹。
不需要太陽或是月亮，光靠黃金樹的光芒就可以讓整座羅德爾亮如白晝，然而神聖的賜福之光卻吝於施捨分毫給帶著百相的孩子。他們是光芒之下的黑暗。但不是因為他們心向黑暗，而是光芒避開他們。
帶著百相的孩子們卑微地渴望愛，希望愛人，但他們永遠得不到黃金律法信仰者的愛，並且信仰者也不希望被他們愛，哪怕是他們的父母至親。
生下了惡兆之子的信仰者會偷偷地製作幼子雕像來供奉，但不是因為愛或愧疚，甚至也不是為了懺悔親手將孩子斷角奪命、勉強還活著的就拋棄至下水道，而是因為害怕被詛咒——得是什麼樣的洗腦，又是何等的愚昧自私，才能夠看著全身血肉模糊的嬰孩，嘴裡念著的卻是：請別怨恨我，請別詛咒我。
老者布滿溝壑的臉龐被帶著濕氣的晚風吹拂，濕潤的水氣滲入溝壑，集結，順流而下。
然而今夜很不同，伴隨著感傷的寂寞月夜的是一道越來越近的慘叫聲。
蒙葛特順著聲音的來源定睛一看，是一個人，正一邊尖叫一邊朝著他衝來，後面那是⋯⋯
還來不及看清後面，蒙葛特瞬間暴怒並現出了真身。
是那個燒他下體毛還滅了他分靈體的褪色者！
＊＊＊
「！！！！！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月色下，一個人影負重拔腿狂奔，她不停地超越自我、挑戰速限，遠遠看到有人便也管不了那麼多，還沒看清楚對方是老的少的就朝著他手刀猛衝。
然而才看清對方樣貌、還來不及反應時，突然間異變橫生。老者站立的位置地面上，出現金色的魔法圖徽。光芒閃動之後，佝僂的老者變成曾經的惡夢——瑪爾基特。
「⋯褪色者啊，妳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受野心之火擺弄的無恥之⋯⋯妳做什麼！放手！！」只見朝思暮想也想弄死的臭溝鼠狠狠一撲、抱住了他的大腿，接著臭溝鼠像是下水道的大蛞蝓一樣死死地整隻貼在他的大腿上揮都揮不開、蹬地也蹬不下來、往前往後用力跳了好幾下也甩不掉！
活了好幾個千年都沒遇過的意外發展，讓蒙葛特腦中跟眼前都一片空白，演了十幾秒鬧劇後他才終於想起來要舉起手上的武器，邊舉還邊罵叫她滾下來。
「放手！」
「不放不放！！！」
「拿開妳的髒手！」
「不要不要我不要！！！」艾瑞絲涕淚其流，把眼前的大腿當成是她生命中的燈塔，雖然是被土坑絆倒才撲上人家的大腿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放不放不放你叫牠走叫牠走啊你趕走牠我就下來啊啊啊啊啊！！！！！」她語無論次地把直接把臉埋進蒙葛特的腿毛裡，掩耳盜鈴地遮住雙眼、手不管方向便往後一指，口中發出淒厲的雞叫：「牠不走我不下來我死都不放手不放不放啊啊啊啊啊！！！！！」女孩指錯了方向，但很明顯她是在說後頭那些⋯死亡鳥帶隊、死誕者呼拉拉地跟了一大串，緊追著她不放的小隊伍。
糊在大腿上的蛞蝓一陣眼淚鼻涕往他腿毛裡輸出，蒙葛特噁心到全身炸毛，想弄死她但手邊的武器不管是虛的還是實的都太大、打不到這隻貼在他腿上的髒東西，想後跳拉開距離但是又甩不掉。蒙葛特就像第一次殺人，整個手忙腳亂。
就在蒙葛特總算找回反應能力，拎著艾瑞絲的衣領準備把她硬扯下來的時候，她把臉從蒙葛特的大腿毛裡拔出來但是抱的更緊了。她不停地哭嚎：「不要不要我有推薦信！！！我有推薦信！！我⋯我有菈妮公主的推薦信啊！不要丟下我⋯我最怕牠了啊⋯⋯」然後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聽到關鍵字，蒙葛特還真的停下了動作。
這下頭痛了。蒙葛特心想。
他的確收到菈妮來信告知此事，但他沒多想，覺得要來就來吧，不過是賣個人情罷了——雖然是個褪色者，令人不快，但是只要把這傢伙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盯著，倒不怕他有什麼詭計陰謀。
但他萬萬沒想到，愛搞事的小妹舉薦的褪色者竟然是這隻齷齪的溝鼠！
蒙葛特煩躁地抹了把臉，決定先解決眼下的鬧劇。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死亡小隊，死誕者們乖覺，知道沒搞頭、各自鳥獸散了。但是記憶同步化的死亡鳥仍舊心有不甘，虎頭虎腦地往前挪了兩步。
「放肆！」
蒙葛特手杖往地上狠狠一蹬，平凡無奇的木杖逸散出奇異的氣息，分靈體的精神力也跟著增幅、充滿了壓迫感。
方才氣勢萬鈞的死亡鳥瞬間消風，長長的脖子往後一縮、小小地“吱”了一聲，威風凜凜的大外八腳步瑟縮成小內八，可憐弱小又無助地倒退了幾步後轉頭走鳥了。然而走了幾步後牠又不甘心地轉回頭，對著蒙葛特“啾”了一聲，無言地道盡了牠的委屈，還有欲語還休的髒話。
「現在，拿開妳的髒手。」
蒙葛特低頭看著無尾熊扒樹幹的艾瑞絲，口氣陰沉地能滴水。
一樁危機之後是另一樁，理智回籠的女孩兒現在才知道要怕了，才想起來眼前的男人曾讓她痛到輾轉反側，是她第一次面對的“死神”。
艾瑞絲像是準備出勤的消防員，從消防滑桿上一屁股頓落地。她哆哆嗦嗦地從腰上的囊袋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遞給蒙葛特，「我⋯我真的有公主的推⋯推薦信⋯我沒有、沒有騙你⋯⋯你看⋯」怕不能說服他，艾瑞絲又把菈妮的人偶從領口掏了出來，「⋯你看⋯這是公主⋯公主的人偶⋯她給我的⋯我真的、真的沒有騙你⋯⋯」
「⋯⋯⋯⋯⋯」於是蒙葛特看到了，擺盪在艾瑞絲胸前開合跳的菈妮人偶。他又抹了把臉。
除了得賣菈妮人情之外，蒙葛特沒有直接痛下殺手還有其他原因——數年不見，這條溝鼠周身的靈體以及身上的氣息都複雜到讓他忍不住皺眉。有無形之母的腥臭味，有魔法學院那股子惺惺作態的書本味，她和她身上的人偶都帶著“星星和月亮的味道”⋯⋯還有，蒙葛特眉頭深鎖，奧陶琵斯的氣息。
這條溝鼠到底禍害了多少人、包藏著什麼禍心！
「⋯跟我進城。」蒙葛特又變回老者，轉身走人。
他決定好好探清這個卑劣的褪色者所有的底細——如果不是為了菈妮，他大可直接把人丟進水牢裡拷問。倒也無妨，不過換個方式、多花點時間罷了。蒙葛特冷笑。
然後他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鏗鈴哐啷的聲響，他皺著眉轉頭。只見小溝鼠一邊哭一邊沿路撿拾散落物，再七手八腳地胡亂塞進背包裡。
「怎麼辦⋯怎麼辦⋯⋯」
艾瑞絲邊撿邊塞還一邊目光四處搜索，像是在找什麼，口中念念有詞，整個人急到哭了出來。
她是在找東西沒錯。
這次回學院，瑟濂交給她一條魔法師用來纏手的腕帶，說是從托普斯的遺體上取下的遺物。自此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個夜裡，艾瑞絲都是撫摸著手上的腕帶、含著眼淚睡著。但是現在腕帶不見了，不知道掉到哪去。
「⋯妳又怎麼了？？」蒙葛特幾乎快失去教養，然而當他看向小溝鼠那張淚眼模糊嘴開開的髒臉，突然間他說不出話來。
——他見過這樣的神情。
在他跟蒙格因為飢餓，疼痛，孤寂而抱在一起哭的時候。在蒙格也知道了自己是不被期望出生的孩子，而被愛的孩子就在他們頭頂上方享受著美酒美食、沐浴在賜福的金色光芒下歡聲笑語的時候。在蒙格的惡兆角長到插進眼睛，他想幫他鋸角而蒙格哭著問他百相真的是詛咒嗎？被詛咒的孩子是不是就不配活著的時候。
眼淚混合鮮血從蒙格的眼眶裡流出，彷彿泣血成淚。
那是近乎絕望的悲傷。
「⋯先進城，明天我讓人回來找。」蒙葛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但是艾瑞絲就像聽不到他說的話，依舊喃喃自語地這裡爬爬那裡撥撥，大有不找到東西不罷休的態勢。
「⋯⋯⋯⋯⋯」蒙葛特想上前阻止她的動作，然而走近了才聽清楚她口中在唸什麼。
艾瑞絲趴在地上，就著月光與黃金樹的光源，撥開每一株雜草、細看每一顆大石頭縫隙，邊哭邊說道：「一條腕帶被風一吹就找不到了⋯有人走過⋯踩髒了就找不到了⋯沾上沙土就找不到了⋯⋯現在不找的話⋯不找的話⋯」艾瑞絲抬頭看著蒙葛特，哭得滿臉狼藉，「那是老師的遺物⋯老師⋯老師⋯⋯」
「⋯⋯⋯⋯⋯」
在一個不算平靜的夜裡，賜福王帶著他的小溝鼠找失物。
他們找啊找啊找了好長一段路都沒找到。上了石梯之後，小溝鼠腳步停了下來。她在天人交戰。因為再往前就是死亡鳥跟死誕者的出沒地，就算有蒙葛特在也還是很可怕，對死亡鳥的恐懼已經刻進她的骨子底，成為本能。然而不過停頓了幾秒，女孩對老師的情感便戰勝了對死亡鳥的恐懼，她咬著牙繼續往前走。她一定要找到。
賜福王看她這副從腳底打顫到牙齒、瑟瑟發抖又狼狽不堪的慘樣，他煩悶又無奈地嘆了口氣，叫小溝鼠坐在台階旁等，他自己去找。省的那隻破鳥又在唧唧歪歪。
至於為什麼死亡鳥會跟她不死不休，再找機會探究吧⋯⋯
能者多勞的賜福王認命地勞著。
Notes:
火花香文本提到，對侍奉黃金樹的人而言火焰是禁忌，然而戰爭歷時過久，他們早已遺忘。可見破碎戰爭真的久到很消磨大家的意志力。英法百年戰爭對兩國民間造成的各種影響已經可以用雞飛蛋打來形容，幾千年的破碎戰爭就更不用說了。
惡兆幼子像文本：請別怨恨我，請別詛咒我。
忘了在哪個道具裡有提到，惡兆之子不管切沒切角，只要還活著就是平日下水道、戰時上前線。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上前線的道具說明，但明明有這個記憶，爬文也有網友提到，所以我想有可能是更新的時候修正了說明吧。
話說有段影片是蒙葛特在戰場遺跡後退的時候被土坑絆倒而趔趄XDD
Chapter 176: 草民冤枉，青天貓大人明鑑啊！
Chapter Text
忙活了大半夜，蒙葛特總算找到艾瑞絲的失物。待兩人安坐在蒙葛特的書房裡，已是天色大亮。
書房位在王城宮殿深處，是一座多數房間都採半開放式設計的建築。它從宮殿的主建築群延伸而出，在前往女王閨閣的通道底端分岔出另一條長長的廊道連接而至。這座偏殿的特殊之處在於它的位置。它被巧妙地修築在黃金樹的某個主幹分岔處，而它的連接廊道和建築物的一部份卻正好被枝葉遮住，所以遠遠看上去它就像是被卡在大樹枝枒間的豪華樹屋，又高又隱密。
在遙遠的過去，這座偏殿是瑪莉卡的私人小書房，非正式、不對外待客那種。而現在，它的特殊性也便利了蒙葛特，成為他的起居兼辦公處。
本來，這覲見君王要嘛站著要嘛跪著，但是看到眼前的傢伙真的像條溝鼠一樣，又髒又慘又狼狽，再想到她畢竟是得賣人情的對象，接著再一想她會站在這裡就表示她知道賜福王的“真相”——那麼得了吧，國什麼王呢，就是個惡兆來的，既然都知道了那大家誰跟誰了是吧⋯⋯蒙葛特皺著眉頭賜了座，反正木頭椅子不怕髒。
艾瑞絲可憐兮兮地坐在椅子上，滿腦子都是幸好東西找到了但是老師的遺物都是死人跟死鳥的臭味到底該不該洗該不該洗該不該洗洗了老師的味道就沒了但是不洗又好臭好臭臭到她其實也聞不出老師的味道了⋯女孩的神情既慶幸又嫌棄還悲傷並帶著糾結，複雜極了。
蒙葛特看著她一個人三齣戲，沉默不語但臉上的神情變化萬千，突然腦中有個念頭：這傢伙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她卑劣的舉止究竟是心術不正所致，還是她只是蠢到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卑鄙？
「回答我，褪色者。」惡兆王聲音低沈，充滿威嚴與壓迫感，艾瑞絲瞬間回神。
「初見時妳數次以魔法刮起大風，將我罩袍吹起，並施以火攻，妳意欲何為？莫非妳以為如此就能讓我羞愧言敗？」蒙葛特手杖往地上重重一蹬，發出沈重的聲響，「妳可知真正的戰士從不在乎繁文縟節！」
蒙葛特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他梗在心中好幾年的問題。雖然話出口之後有些責怪自己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但是又覺得問了也好，當個國王還不能偶爾從心嗎是吧。不過他也不好直接問說矮額妳幹嘛燒我陰毛，妳是看不起我、存心汙辱我是吧！於是話術那叫一個百轉千迴。
「⋯⋯⋯⋯⋯」這靈魂提問的，女孩兒震撼了。她沒想到蒙葛特開門見山就問這問題，於是拼命地把記憶調回幾年前的那一天，思考著那場慘痛戰役中的細節種種⋯⋯然後她覺得蒙葛特好像誤會了什麼。
「說、說實話你就不會生氣了嗎⋯」真相太尷尬，女孩兒想先替自己拉個實支實付型的保險。
但是想當然爾地不可能。
廢話，當然不可能。蒙葛特對自己的百相外貌和咒血之身那是極度的自卑自厭，但不代表他沒有自尊心，事實上這種人的心思更敏感更玻璃來的⋯蒙葛特沉默不語，艾瑞絲眼角餘光忍不住被他身後那條啪啪拍地的大尾巴給吸引⋯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事情沒那麼簡單。
雖然不清楚百相的型態跟特定動物、跟本人之間有沒有關聯，但是就艾瑞絲過往侍奉主子的經驗來看，假如有的話，那蒙葛特跟百相跟動物的聯繫或許可能大概說不定是⋯⋯貓貓？用這邏輯來推測行為的話也就是說蒙葛特現在在生悶氣⋯⋯不，等等，原來蒙葛特是貓貓國王嗎！嗯嗯，這麼說起來⋯⋯
然而她這副嘴巴開開合合卻說不出半個字、面有難色的模樣，看在蒙葛特眼中就是心虛，於是一股火氣又來了。
「回答我！」蒙葛特尾巴往地上重重一拍後站起身，朝著艾瑞絲走去。女孩被嚇到什麼想法都沒了。
雖然現在的蒙葛特是生活起居時的正常身形，但也有兩米五以上，盛滿怒氣的身軀更是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他一步步地逼近，艾瑞絲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這跟面對怪物時那充滿奇幻、虛幻感的恐懼不一樣，眼前的情況更像是手上拿著藤條、面容因憤怒而扭曲的訓導主任或是嚴厲的長輩。
艾瑞絲從小就缺乏親人引導、面對他人怒意時的恐懼情緒該怎麼排解，她的眼眶快速地蓄滿了淚水。
「⋯沒有⋯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你⋯你⋯⋯」襲來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女孩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終於她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你沒穿褲子啊！！！」
女孩絕望嘶吼，發出靈魂的吶喊。
蒙葛特愣住。
「在我的家鄉只聽過裸上身打仗，幾千年的戰爭史根本沒聽過有人裸下半身上戰場！！！」反正都說出口了，女孩兒繼續爆哭著指控，「你的衣服破破爛爛一條一條的，根本不用吹風就會亂飛，而且你那時候離我那麼近⋯你跳起來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我⋯我好怕你的陰毛會擦到我的臉！！我怕你的生殖器會凌空打在我的臉上！！！被那種東西摔臉的感受你想過嗎！！！！！」
蒙葛特震撼到說不出話，腦中嗡嗡作響。
「⋯你說我用羞恥戰術，我還想問你不穿褲子的人到底誰對誰用羞恥戰術⋯而且我⋯我哪是放火燒你陰毛⋯是我那時候太弱小，只放得出那麼大的火球⋯也飛不高⋯你以為我不想它大顆一點嗎⋯我放不出來啊⋯⋯」女孩淚水不停滑落、委屈到了極點，抽抽噎噎地口齒含糊不清，「火球本來⋯就會帶風⋯真的不是故意吹你衣服⋯⋯而且我跟你⋯又不熟⋯哪知道你的陰毛⋯長在哪裡⋯你要是真的那麼在意⋯為什麼⋯不穿褲子⋯你走路的時候，破成條的袍子隨著擺動⋯間隙⋯下體跟肛門的毛髮不是所有的人都看的到嗎⋯我不知道你那麼在意⋯你的衣服破成那樣⋯也不換掉⋯我一直以為隨風露陰是你的喜好⋯⋯」
「⋯你這樣跟裸奔⋯有什麼差別呢⋯⋯」
空氣沈默了很久，很久，唯一的聲音是女孩的啜泣聲。
蒙葛特拄著手杖，轉身出了房門，步伐蹣跚，身形佝僂，彷彿真正的耄耋老者。
兩人再也沒有交談。
＊＊＊
蒙葛特離開後不久，艾瑞絲被領去洗漱休息，直到傍晚時分才又有人來傳。
再次見面，兩人不約而同地像是按下了reset按鍵，刪去了早上那一段，默契好的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最陌生的親密伴侶。
並且蒙葛特換了衣服。
當他吩咐侍從取來衣袍時，他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大人指的是真正的、正常的衣服。侍從們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幾乎喜極而泣——蒙葛特的侍從屈指可數，既然能貼身服侍他就表示知道賜福王的“真相”，所以他們都很心疼這位大人。
最初，蒙葛特的粗布袍子好歹是完整的，但是在戰場上廝殺了不知多久之後，逐漸成了那碎裂條條的慘況。可是蒙葛特硬生生將一件長袍穿成一把長布條，他也不願意把衣服給換了。侍從們猜想，或許這件衣袍有著別樣的意義，但是除此之外他們也認為這是大人自卑自厭、不把自己當人看的行為表現——骯髒的野獸穿什麼衣服。
他們或許能明白大人的心情，但是他們不能說什麼，因為未經他人苦則莫勸他人善，不是從小被父母拋棄在下水道的惡兆，沒有資格針對人家的心理狀態大放厥詞⋯他們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大人是半神，身強體壯地就算穿成這樣不用擔心會生病。
現在大人終於願意穿上衣服了！雖然那件破舊的粗布衣袍他沒打算丟掉，雖然他穿的只是長袍、依舊沒穿褲子，但這是好的開始啊！！！忠心的侍從們心裡雞叫不已，至於大人為什麼改變那不重要，也不是他們一介下人能探究的，他們打從心裡為大人感到高興就夠了！
對蒙葛特的換衣，驚訝的還有艾瑞絲，因為不管是親眼見到的他還是夢中的他，身上的衣服永遠是同一件。而她也在一幀一幀、斷斷續續的畫面中，見證了這件衣袍從完整走向破爛。
蒙葛特對她的眼神感到疑惑不解。
他的侍從就那三兩個，已經跟了他很久，所以都知道他的衣服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呢？為什麼她也露出那種眼神——啊啊，你終於換衣服了啊，太棒了！真令人欣慰。
她是怎麼回事？
也罷，所有的疑問終會得到解答，不急於一時。蒙葛特篤定。
「把這幾年發生的一切，還有妳來到羅德爾的目的，全都詳實道出。」蒙葛特說道。
這也是應該的，艾瑞絲能理解。立場相悖的彼此，曾經的過往又如此不堪，還要人家接納你，是該交代交代⋯當然太詳細或是太私密的細節不可能，畢竟凡事都有個“度”，誰都沒有權力無限上綱。
只不過在不同的人面前，度的量不一樣，而艾瑞絲必須承認，她對這麼多人述說過她的旅程，在蒙葛特面前衡量“度”是最難的——表面上他是黃金律法的鐵信徒，監視著交界地全境，但奇怪的是他卻不去對可能的威脅斬草除根⋯不，不是黑夜騎兵在境內巡梭、提早察覺威脅那種，而是真正的威脅——身載律法的神人。
姑且不說米凱拉，瑪蓮妮亞重傷昏迷，被同樣也剩下半條命的下屬們扛回，但要回到聖樹勢必得經過羅德爾，截殺她們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死了一半的菈妮不只是失去原本的神軀，靈魂其實也受到重創，否則也用不著時常沉眠，而她的下落別人不知道，眼線眾多的蒙葛特就算拿不準，但會沒點想法嗎？更別提現在他們是有那麼點往來的。
要說動了她們兩個會受到勢力反撲⋯別笑死人了，聯軍幾千年都沒能把羅德爾攻破、最強半神跟梟雄司法官都被灰溜溜地打回封地自閉，一個要死不活地被卡在蒙格溫的米凱拉跟一個要死不活還跟鄰居鬧翻了的卡利亞王室能做什麼？
所以蒙葛特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真正的意向是支持什麼、反對什麼？為什麼他的行事有這麼嚴重的衝突感？
艾瑞絲拿不準蒙葛特的立場。她把奧陶琵斯的名字隱去，把菈妮讓她拿指頭刀、殺了雙指的事隱去，而是以“幫了一個大忙”取代之，至於她來到羅德爾的目的，一來是想要找一個人不一定存在的人，算是了卻一個念想，二來是她答應了某個白金之子的靈體，要到北方雪原去千里送貨。接著她拿出了大升降機符節，交付給蒙葛特。
的確艾瑞絲對一些情節有所隱瞞，但是她隱瞞的很坦蕩，措辭不是巧妙地掩蓋過去，而是直接粗暴地把文章中間刪去一段。她明擺的不是「我想騙過你」而是「我不可能說出我認為該隱藏的事情，但我也不會說假話騙你，所以對於我刪去的片段，就請你別問了」。
蒙葛特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
本來他就不認為誰會對另一個人毫無保留的自白，他要的就是一個態度，小褪色者勉強通過他的考驗。
蒙葛特話題問得隨興，好像給人很大的發展空間，其實這場無聲無息的考驗並不容易，只是艾瑞絲本身性格使然而湊巧通過罷了——要對蒙葛特這種人說謊是不切實際的，不但難以成功反而還會激怒他，因為，就像那句話：「我不恨你騙我，但我恨你用拙劣的謊言騙我」，然而蒙葛特是端坐王座已久的君王，所以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在他面前撒出一個不拙劣的謊呢？
至於隱藏的真相他能不能探知，這是他的本事，用不著別人來替他置喙。
⋯只不過，蒙葛特更疑惑了，為什麼她身上會有奧陶琵斯的氣息？
能分出自己的一部份，這得是何等地親近，但是她卻不曾提到奧陶琵斯的名字。她說她想找“一個人不一定存在的人”，如果那個人是奧陶琵斯，她大可直接問他此人下落，但是她沒有，表示她不是來找奧陶琵斯⋯⋯太奇怪了，蒙葛特完全想不通，就像數學公式裡要是少了點東西就無法成算一樣。
——事實是，蒙葛特從沒關注過下屬的私生活，自己的腦子九拐八十個彎也從沒拐到風花雪月的事兒上去、不知道男人狗起來能有多狗，便自然不會往那兒想。
然而就是缺了這麼一塊關鍵的拼圖，所以蘭斯桑克斯能猜得出的事情，智力能把她甩飛三條街的蒙葛特猜不出。就像交界地的某位人體計算機，要是沒了那個關鍵的名字，他也搓不出個修復黃金律法的大盧恩來的。
「對、對了，這個⋯獻給您⋯」艾瑞絲從腰上的囊袋掏出一個小瓶子，珍而重之地雙手奉上。
哦，這倒有意思了。蒙葛特看著小褪色者和她手上的東西，神色玩味。
「現在才想起來要用敬語嗎？」蒙葛特噴了聲鼻息。從見面開始就你啊你的，現在記得用上您了，他倒要看看這傢伙搞什麼鬼。於是他大手一揮，哼了一聲後說道：「不用了。既然妳也稱呼的挺順口，照舊吧。」
「⋯⋯⋯⋯⋯」唉⋯唉唷⋯總有種被拐著彎陰陽了的感覺啊。女孩兒笑得超苦。
她覺得之前那事兒真就是個誤會，青天大人貓老爺明鑑的誤會，她只當作那是一場兩敗俱傷的衝突，真不知道蒙葛特是那樣想的⋯然而一旦套入了他的邏輯，那這件事確實是嚴重得不得了，傷害不大但污辱性極強那種。而蒙葛特既是惡兆卻又是國王，他的自尊肯定又大又脆弱，就像顆薄薄的玻璃球，所以艾瑞絲在梳洗的時候很認真地檢討了自己，她想啊想啊就想出了哎呀交界地上最鄭重最有誠意的道歉不是送星星淚滴嘛，交戰的雙方都能因為這東西放下武器結婚去⋯那啥就算是因為拉達岡符合蕾娜拉的審美才會結婚，換作是葛孚雷大概就是微笑著拒絕、心裡怒吼著醜東西去死，但至少和談是沒問題的對吧⋯那那啥這麼個好東西我手邊不正好有一瓶來著⋯⋯
女孩兒超．委婉地表示也許過往有種種誤會和得罪，但真不是她的本意。為了表示她的歉意她的誠意，故將此物奉上，還請青天貓大人笑納，海涵⋯⋯女孩努力擠出一個充滿友善的笑容。
「是嗎，倒是難為妳找來了這種東西。」蒙葛特坐在一張高背椅子上，尾巴從扶手與椅子的洞洞伸出，長長地拖在地上。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小褪色者，雖然她諂媚的笑容有點噁心，就算不是褪色者他都想用尾巴掃飛出去，但這禮物的確有誠意⋯毛絨絨的大尾巴在地上緩緩地來回掃動。
女孩雖然獻上珍貴之物但不敢邀功，她縮了縮肩膀、笑得有些彆扭，還是乖乖地說出實話：「不不不過獎了，我沒有刻意去找，這是諾克斯人送給我的，我就是厚顏地轉送而已。」
「⋯⋯⋯⋯⋯」⋯妳可以不用解釋得那麼清楚。
「但是您⋯你相信我，我是真的誠心誠意要道歉⋯我、我剛拿到星星淚滴的時候緊張得不得了，心想這麼珍貴的東西要是被摔破就糟了，所以我當時捧著它啊，就像在捧老師的腕帶一樣慎重，還好有人告訴我這瓶子上有魔法，不能開蓋也不會破掉⋯」女孩兒的笑容就像用完的牙膏軟管，她使勁地擠啊擠。
「⋯所以妳是把妳家族的先人亡骨送給我了？是最重要的那一位嗎？父母嗎？還是老師？」大尾巴掃地的速度加快了點兒，還時不時啪啪拍地。
「⋯⋯⋯⋯⋯」這是怎麼解讀的。
好不容易擠出剩餘的牙膏，發現有點乾了硬了，得找水和和。但是現在這哪來的水呢？
啊，對了，可以用淚水，我這兒好多呢，心裡的跟生理的都有，能匯流成河了。
正用淚水攪和牙膏的女孩兒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把天給聊死，是起話的人還是接話的人。
青天貓大人真的，超難討好。
超難。
Chapter 177: 跨越宇宙的人生再就業，出發！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獻上充滿誠意的重禮後，蒙葛特像是收了屌絲大鑽戒的高冷女神，像是旦那通過重金考驗而終於求得初會的高貴花魁，勉為其難地賞了一個正眼、給了共進正式午餐的恩賜。
然後再次見到他就是一週後的事。
這個，艾瑞絲可以理解的。交界地的生靈壽命長，大家都是蝸牛慢活，就是便桶都能比藍星人多蹲上半小時，並且在賜福的光芒下還不用怕蹲太久長痔瘡。有大能者更不用說，就算哪天他們動作變得跟藍星上的公務⋯樹懶，一樣慢她也不會意外了。再說蒙葛特是國王，可想而知要處理的事務多如牛毛，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真的。
唯獨她不理解的是，為什麼蒙葛特要耗著她的時間。正常來說難道不是見過面、打了招呼之後就放她滾出宮嗎？結果卻是談了一些話之後就滾回房等通知、吃了一頓飯之後就滾回房等通知，對於她的“發落”卻隻字不提，就這麼吊著她、整一個雞巴HR搞八輪面試的狀態⋯何苦來哉呢，明明對她挺不爽不是，數次談話時他那尾巴拍地拍的⋯尾巴上的惡兆角都快把地面給戳出洞了。
又不是真的圖他一張offer letter，早點讓她滾、彼此能速速相忘於江湖，不好嗎？？
用完餐之後，艾瑞絲再一次的在侍從的引導下回到了原先為她安排房間，告知可以自由行動後便退下了。
房間很好，位在偏殿深處，一整面牆都是半開放式的露臺，紗幔減去了幾分黃金樹的光芒，耀眼但不爍目的光源變得柔和溫潤，將整個房間都渲染上一層金色的薄光，寧靜祥和，暖人心脾。
但這介在自由與不自由之間的待命狀態，反而讓艾瑞絲無所適從。
她知道領主或是國王身邊的貴族臣民們本就是這樣的生活型態，但姑且不提原生世界，她在交界地這幾年從來都是狂野發展自由放飛，哪裡過過這種生活呢？所以她一千個茫然，傻呼呼地吃飽睡睡飽吃、當了兩天堆肥後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得做——該去了結其中一個念想了。
＊＊＊
羅德爾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首都王城，繁榮鼎盛，人聲沸騰，街道規模和建築物的工藝更勝她在兩個世界所見過的任何一座城市。
巨大無比、幾乎令人失去真實感的黃金樹蔭下，氣勢恢弘的公共建築在街道上與民居混合坐落，房屋風格也彼此相仿。
築城者在城市規劃的時候就考量到了整體性，位在內城區的房舍以石白色的磚瓦、石材搭配金色的房頂，建築物的型式與立面的裝飾華美而豐富；鄰近外城和下水道的“貧民區”則是較為簡單的立面裝飾和粗糙的石磚牆，房頂搭配樸素的暗紅色瓦片，以此作為無界線的劃分方式。
不只如此，築城者還頒訂了相關法令，於其後修建的建築也必須在大方向上面遵守此原則，唯有外牆立面的裝飾能夠有比較自由的變化。而這些刻意挑選相似的建材、裝修方式和相同的用色，最後呈現出的效果就是整座城市的建築都能整齊劃一、協調無比地相互融合。
然而讓艾瑞絲感到讚嘆卻又不解的是，她幾乎能在整座城市的建築中細數出藍星上整整二千年的歐洲建築史，甚至可以說，羅德爾就像融合了藍星整個歐洲建築史的古羅馬城。
女孩呆愣愣地望著這座黃金城市。
寬敞的街道上，全身華麗金甲的騎士帶領士兵巡梭，昂首闊步，威風凜凜——若是引導之始在此處，穿越者一定會以為自己來到一個河清海晏的世界，未來的人生將如同動漫的主角一樣大展鴻圖⋯不，我肯定就是主角呢。
羅德爾真的太美了，黃金之城中熙來攘往的景象讓人沉醉，足以忘卻這片土地的律法已經呈現崩壞之姿。
豐饒之後的腐敗，盛極之後的衰頹就如同瘟疫，正一點一點地污染、蠶食這塊大地。
艾瑞絲漫步在大街小巷，儘管她的眼睛是不受賜福的證明、在城中並不受歡迎，可是她胸前的恩惠滴露墜飾卻又明擺著告訴大家，這是國王給予通行特權的人。於是，不管人們心裡怎麼想，至少艾瑞絲沒有受到任何刁難或騷擾，對她的態度還算客氣，甚至恭敬。畢竟打狗看主人是超越星球、跨越宇宙的真理。
然而儘管王城很美，街上很熱鬧，但女孩沒有一絲喜悅。
因為不管怎麼打聽，奧陶琵斯這個名字都獨一無二。
花了三天，五天，詢問小老百姓，士兵，甚至騎士，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本來了，英雄的名字很多人都會想沾光，替新生兒取同名的人比比皆是。然而奧陶琵斯雖然是國王騎士團的團長，卻也是百相加身的熔爐騎士，是“混亂失序”的存在，所以沒這現象——不只是他，整個熔爐騎士團成員都一樣，沒有人會用他們的名字來命名。也就是說，不可能找到重名的人，至少在羅德爾是這樣。
艾瑞絲沮喪地蹲在中央廣場附近的小巷子裡，她把頭埋進雙膝之間，淚水不停滴落。
女孩的啜泣聲小小的，悶悶的，肩膀抽個不停，像是受盡委屈卻只敢躲起來偷哭的小可憐。
——其實早在預料之中，女孩想著。幾年的時間裡她不停給自己心理建設，只是這不代表驗證真相的那一刻她不會難過。因為這悲傷不單單只是為了被時間之河所退色的情情愛愛，還有很多很多⋯被辜負的一腔真心，因信任而生的期待破滅後的失落，被卡著的真心在遇到別的男人時心中的愧疚感⋯⋯曾經的自己就像縮時攝影下的花朵，瞬間長大，衰老，死亡，速度快到令人怵目驚心。
地上的水漬越來越多。
下雨了。
或許是掌管雨水的神祇在嘲笑她，也或許是在為她祭悼，那個曾經期待愛情的傻姑娘。
女孩沒有起來躲雨，而是就著雨聲，將哭泣的聲音再多放開一些些。
逐漸地，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無所謂了。下著大雨的午夜深巷，唱孝女白琴都不見得有人聽到，哭兩聲怎麼了。女孩的肩膀越抖越急促。
「⋯跟我回去。」一個低沉、略帶粗啞的嗓音在頭上響起。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艾瑞絲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是一個容貌尋常的老者。不是外城區的那一個。但她知道，這也是蒙葛特。
女孩滿臉狼藉地傻望著蒙葛特，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啥，眼下這境況，蒙葛特發誓，他本來不想管的。
其實這一週蒙葛特一直在觀察她，對她的行蹤甚至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今晚侍從告知她深夜未歸，卻從內城區的士兵傳來她進一條巷子後就再也沒出來。根據回報，巷子是死巷，裡面的建築物少有面窗，就算有也是在高處，若是跟進了就一定會暴露，故而難以再探。
蒙葛特揮手，示意退下。
呵，再怎麼裝傻也終有露出馬腳的一天，這是蒙葛特唯一的念頭。然而他的視線不自覺地投向了書櫃層架上的某樣物件。那是一個工藝精美世間難見、來自永夜之國的小瓶子。瓶中月白色的液體波紋自生，在金色光芒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黃金樹與星月在此小小一方地界上相互輝映。
——賜福王經常收到來自非親非故者的贈禮，“惡兆之子”蒙葛特卻從不曾收到過。
＊＊＊
不久前，蒙葛特已經列出了一百種手法，準備挑一種來捏死那隻溝鼠，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儘管他不敢確定這份急切是因為再一次證實自己識人的智慧，還是⋯他只是自虐地想證明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忍，就算黑夜淚滴能洗去仇恨也無法洗去人心中的骯髒齷齪。
或者說，越是絕美、意義非凡之物，往往被用來掩蓋越大的圖謀或惡意，而非表彰真心。
——在物換星移之後，還有幾人記得星星淚滴之於贖罪的本意，是以星月神祇之淚許下願望，並藉神祇之名、以自身靈魂為誓，願那人能看到那顆真誠懺悔的心。
也罷。蒙葛特嘴角牽動，準備帶著自嘲的笑容去接下意料之中的答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巷子裡沒有他想要的理所當然。
沒有同黨沒有密謀，蒙葛特只看到小溝鼠蹲在一堆垃圾旁哭個不停，下雨了不但不躲雨還越哭越大聲，渾身濕淋淋髒兮兮地就快融入那堆垃圾裡⋯⋯恕他失禮，但她看起來真的不像個謀事者⋯不，說是謀事失敗的樣子都算抬舉她了。蒙葛特忍住用腳尖戳戳她的衝動，稍加用力地清了清喉嚨再開口，算是婉轉地告訴她老子來了。
還挺尷尬。
艾瑞絲不知道為什麼蒙葛特會出現在這裡，是叫她回宮還是攆她回宮，她只覺得自己躲到巷子裡哭不就是怕這副醜德性被看到⋯然後還是被看到了。於是她回過神之後就又羞又窘地一聲不敢吱、默默地起身跟在蒙葛特身後回宮。兩個人都淋成落水狗。
雖說蒙葛特在集世間之污穢的下水道裡長大、出下水道後緊接著就是幾千年的戰場人生，所以什麼樣的屍山血海、多麼不堪的人間煉獄他沒見過，然而這幾千年間他終究學到了不少正常世道裡的人情義理、規範倫常乃至宮廷禮儀⋯也就是說他還是知道這種情況下得先讓人家小姑娘去梳洗梳洗再回來談談人生。
不過她梳不梳洗的差別也就是髒兮兮的慘狗跟打理乾淨的慘狗，看著小褪色者腫成咒蛙假眼的雙眼，蒙葛特很努力地委婉措辭、問她妳到底是在折騰個毛。
其實蒙葛特早就知道她這幾天滿大街地在打聽奧陶琵斯這個名字，但奇怪的是她打聽的不是熔爐騎士的奧陶琵斯，而是同名者的奧陶琵斯⋯她似乎不知道羅德爾對百相、惡兆等等初始熔爐顯像的生靈，那既避諱卻又無法割捨的矛盾到了何等地步。
然後，經過一番在蒙葛特眼中是邏輯不通、顛三倒四的小學生報告後，他明白了一部份——小姑娘這是被人騙財騙色⋯不對，抱歉，財跟才似乎都沒有，她這純純是被騙色了吧！雖然還是有很多邏輯不通順之處，以及最大的疑點——為什麼她身上會有奧陶琵斯這個名字的正牌主人的氣息，但她找的卻不是名字的正牌主人，至少有些疑惑解開了。
無力感讓蒙葛特不知道究竟該疑惑褪色者也會搞這些情情愛愛的破事嗎？還是質疑自己為什麼會花時間跟一個傻子周旋⋯他引以為傲的識人能力掉進深根底層了嗎？菈妮為這傻子寫推薦信到底是跟著她一起蠢，還是故意讓這傻子來折騰他⋯蒙葛特強健有力、總是高高豎起的大尾巴耷拉在地上像條醃菜，他雙手摀住臉，抹了一把，接著又抹了一把，再痛苦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分靈體是真的敗在這個狗屎運頂天的蠢傢伙手上。
要具體地來形容是什麼樣的蠢傢伙呢？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棉花還跟你說哈哈你惹到了世界上最好惹的人，怎麼樣，手手暖和嗎⋯的蠢傢伙。蒙葛特幾乎要吐血。
⋯雖然這種風花雪月的破事跟他無緣，也不確定發生這種破事時該怎麼安慰人才好，但蒙葛特又不是才剛從下水道滾出來，怎麼著也知道這種事情很傷人，於是他盡可能地擠出一個和善又慈祥的惡鬼微笑，沉聲⋯溫聲地跟這個蠢蛋說話。
「⋯那麼，接下來妳有何打算？」蒙葛特問道。
等待已久的主題在這意想不到的時刻乍然出現，艾瑞絲愣了楞，拿不準他現在提這問題的用意，是單純地詢問還是趕人來的——“反正城裡確定沒有妳想要找的人，心願已了了吧還不快滾”⋯之類，不過她想著就算說實話應該也不至於會帶來啥困擾，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這幾年的旅程讓她身心疲憊到了極點，尤其老師亡故之後，她沒有絲毫喘息的空檔來調理一下受到重創的身心，緊接著又是驚滔駭浪的星辰大海之旅⋯她真的累了，所以她想在這個黃金之城好好地待上一段時日。
艾瑞絲態度鄭重且小心翼翼地保證，她沒有任何不軌的意圖，真的只是想好好休息一陣子，並且她對這傳說中的王城羅德爾充滿了好奇心，想多看看這座黃金王城裡的人間煙火⋯女孩小小聲地附註，她知道褪色者不受歡迎，所以會很謹慎地別去驚擾人們、靜靜地待在暗處感受這一切⋯⋯她真的真的不會搞事。
可憐兮兮的蠢臉上是謹慎卑微的小模樣，蒙葛特看著她，心中思緒紛亂。
蒙葛特聽聞，褪色者除了戰士回歸，也有些是初代戰士後裔。除此之外，還有極少數的“閒雜人等”，即毫無相干之人被捲進這場迷霧之後的權力風暴中。而這些人被統稱為外來者。
既然叫做外來者，表示他們本不是交界地之人。
這沒什麼，蒙葛特認為，綜觀交界地的歷史，“外來者”多了去了。烏魯王朝的先民、稀人、於稀人之後的夜人、受外神的權能之力而衍生的各色人種，如蛇人和腐敗眷屬等等等⋯不如說，他都不敢篤定初始熔爐的生命就一定是交界地的純原住民了！
不過現在蒙葛特似乎又看到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外來者——從遙遠不可知的星空深處而來，卻是怎麼來的、為什麼來都搞不清楚的傢伙。
或許她跟其他褪色者不一樣⋯蒙葛特心想。隨即他又忍不住責怪自己，一不一樣又如何？在這個日漸崩壞的世道裡他除了要擔心這片土地，每天要應付的國事屁事多不勝數，他已經夠愁夠煩了，一個微不足道、蠢到能被另一個蠢人用熔爐騎士的重名騙色的⋯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這兩個傢伙到底有多蠢⋯⋯他到底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蠢傢伙身上？有朝一日回憶過往，這難道不會成為他的人生恥辱嗎？
然而蒙葛特的視線像是無法控制一樣，不自覺地又飄到安放在書櫃上的小瓶子。
也罷。蒙葛特閉上雙眼。
或許星星淚滴之於她的意義，是它最初的存在意義。
既然是如此重於靈魂的心意，正視它便是對人心的尊重，對自身修養與心境提升的展現，也是對不可知的大能者的敬畏之心。
蒙葛特仍然想要相信，想要去愛，他不敢奢求回報⋯甚至不敢奢望回應。然而，又有誰會願意讓一個醜陋到令人作嘔的惡兆之子愛呢？
「妳必須明白一點，褪色者在這裡的處境比妳以為的還要艱難。」蒙葛特說道：「他們在此地的食宿都有特定的場所供應，即便只是一個極為短暫的過客，願意與褪色者接觸的人仍是罕見。」
看著艾瑞絲震驚茫然的眼神，蒙葛特嘆了一口氣⋯這傻子是真的一無所知啊。
於是蒙葛特耐著性子解釋道，褪色者在城中是被明裡暗裡監管的，住宿也是由國家指定的固定地點——沒有人想跟褪色者往來，就算只是日常生活的接觸也不想，所以想自己找房子過生活那是想屁吃，人們之所以忍著沒把他們打出去是因為褪色者終究是葛孚雷王的軍隊，衝著這點大家才勉強忍了。但也就這樣了，臭名昭彰的褪色者在他們眼中跟惡兆之子的差別也就是長的不噁心、曾經效忠過他們的初始之王，就這樣，沒了。
蒙葛特不在乎褪色者是否知道自己被監視，要是不滿的話那慢走不送，再敢有意見羅德爾百姓能把他亂棍打出。
總之，要照她預想的在城中找個小地方住下來，每天養花弄草、坐在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不想潑冷水，但這種愜意生活在羅德爾跟褪色者沒半根毛的關係。
「因為妳身上所配戴之飾物，人們不會為難妳，但也僅只於此，他們不會跟妳有更深的接觸，想買個麵包都沒有人願意賣妳、坐在窗邊可能會有人在妳不注意的時候潑尿⋯丟石頭。」
「⋯⋯⋯⋯⋯」石頭或是冷暴力都算了，一定要這樣屎屎尿尿的嗎，這麼漂亮的黃金城就不能搞些乾淨點的攻擊手段、非要跟屎尿花都巴黎一樣嗎⋯女孩兒要哭不哭的慘臉上嘴巴張得開開的，蠕動又蠕動了好半晌還是擠不出半個字詞來。
「本來就已經夠糟了，在一個滿腦子想讓癲火燒盡一切的蠢才之後，羅德爾的百姓對褪色者更是深惡痛絕。」蒙葛特沉吟片刻，話題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卻是對艾瑞絲的致命一擊。
「⋯而且，王城的物價非常高。」
蒙葛特這天外的一筆來自他注意到女孩破掉又縫補的外罩袍，以及陳舊的行囊上清晰可見的⋯應該是熊掌印。
女孩被一擊穿心。
對啊，她怎麼忘了這事兒。女孩兒揪心揪成了麻花捲。
對打工狗來說，最大的兩樣支出就是房租跟吃飯，尤其是房租，往往占了收入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意思就是說食宿是非常驚人的生活成本啊！遙想當初在卡利亞城附近的城鎮投宿時，那兒的物價已經讓她屁滾尿流，是後來她有了各方有錢爸爸的大腿能貼貼舔舔，再加上經過各種打家劫舍⋯不⋯各、各種歷險之後經濟能力好了許多，所以生活啥的再也不是個問題。
但是現在換地圖了啊！金主爸爸們鞭長莫及了啊！！她的存款在一國首都就是狂風中的一根毛、大海裡的一滴尿啊！！！
女孩兒痛徹心扉，幾乎泣血成尿，奇幻世界的偉大冒險瞬間掉回窮酸社畜的現實人生。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麵條一般地從椅子上滑落後又即時想起來現在正在面見國王，才連忙爬回椅子上，但仍是一副養了十八年的小孩爸爸不是我、好兄弟就是我的表兄弟的慘狀。
「⋯⋯⋯⋯⋯」不過就是提點她一下，這是想到什麼事能萎成這樣⋯蒙葛特貓貓問號。
「那、那您有什麼⋯好的建議呢⋯」女孩今夜的悲傷瞬間一掃而空，被人騙色的打擊硬是慘不過貧窮⋯當然不是不在意不嚴重，否則艾瑞絲又怎會把它當作縈繞在心頭的念想，只是她已經做了長久的心理建設，淺移默化中對這件事早就釋懷許多，就差最後一股殘餘的情緒宣洩而出，之後就真的能將之了卻⋯算是把過去的自己跟那件往事一起埋葬在時間的流沙之河。
「如果您有良策，還⋯還煩請指導⋯」女孩兒雙眼無神，眼眶一秒凹陷、發黑。
「⋯⋯⋯⋯⋯」⋯恍惚到用起敬語了，到底是什麼慘事⋯兩人的腦迴路完全接不上。
「妳在外面會受到歧視，在這裡不會。」蒙葛特把視線從書櫃上的小瓶子移開，「菈妮用自身為妳擔保，我允許妳住在這裡。」
啊？艾瑞絲回了神。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所謂的“這裡”，指的是在宮裡嗎？」
「比妳想的更好，我還可以安排事情給妳做，無須擔心日子會空虛無趣。」蒙葛特的手指在扶手上輕敲著，大尾巴半卷著豎起、尾端有節奏地輕輕來回晃動⋯看得女孩兒心裡一陣打鼓，有種小老鼠被貓打量的毛骨悚然。
——姑、姑且不提這尾巴跟貓的習性連結很可疑，蒙葛特說的是有道理，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等等，我不是來休息渡假的嗎！我哪時說要工作了？再說你為什麼會覺得安排工作給我是天大的恩賜、靈魂的救贖⋯我⋯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像非得在這裡打工換宿、完全沒有別的選擇了！女孩兒心中震驚，果然⋯果然那是條貓尾巴、蒙葛特的確是貓貓國王嗎！
想到自己跨越星辰跨越宇宙還是一條打工狗，女孩兒有些悲從中來，真就是羅德爾蟹老闆不養閒人呢⋯也是，貓貓國王可是弗洛先生的主子啊⋯不不，不能這麼狹隘，事情得多看幾個面相⋯⋯
那麼總之也就是說退個三萬步來看貓貓國王是我新的金主爸爸嗎！！
女孩兒越想越覺得真相，越想越激昂，重新打起了精神。
貓貓國王是老闆，大老闆不會只有一個助理對吧⋯也就是說我是董事長特助之一是吧是吧！！！
女孩兒已經自動套入總裁辦公室外有八個特助分別負責不同的工作、各司其職的畫面。不過當然，很快地女孩兒就會知道不存在八個特助，只有她一條統包全項目的打工狗。
「⋯⋯⋯⋯⋯」蒙葛特看著她一個人三齣戲，時而眉頭深鎖時而如喪考妣，過了幾秒又笑得蕩漾、整一套人生八苦都讓她給獨角演完了，毫無幽默感的賜福王簡直屏息．糾結。
「所、所以是包食宿的，對吧？我⋯我是公主引薦的人，就算做侍從也不至於住馬棚、吃肉塊比指甲蓋還要小的雜菜湯對吧？」艾瑞絲知道所謂僕從都是個什麼待遇，便忍不住想確認一下⋯旅行途中就算了，如果打工還得住馬棚喝菜湯那她寧願直接出發上雪原。
「⋯⋯⋯⋯⋯」包食宿是什麼鬼，馬棚跟雜菜湯又是什麼鬼⋯臣子侍從與主子在同一座城堡裡吃飯睡覺本就理所當然，而這些吃食房舍當然也是由主子提供，所以蒙葛特完全不理解她刻意提出食宿的用意。再說他不就是為了就近監視她兼不浪費人力資源，才刻意引導她的思維，把她留在身邊幹活，ㄚ的想躲到八百里遠的馬棚偷閒妳想屁吃呢，別以為送了星星淚滴老子就會完全信任妳，上一個這麼天真的已經真．人財兩失最後還瘋了好嗎⋯不明所以的蒙葛特皺著眉點了點頭。
唉唷傍大款傍大款兒了！果然是金主爸爸呢！女孩兒為自己那薛丁格的運氣感到欣喜不已，笑顏逐開地那叫一個燦爛又猥瑣。
「⋯⋯⋯⋯⋯」蒙葛特突然覺得兩人好像是在不同的關注點上說著同一件事。
無所謂，有共識就好，異中求同便可。
Notes:
不只是法國，中世紀的時候整個歐洲就是一個臭不可聞的糞坑，冰與火之歌對君臨城的描述也差不多是這樣，只不過用詞已經算很委婉。如果要更具體更真實的話可以參考徐四金的「香水」，老爺子真的太猛形容得太生動了，連我這種對文字想像力貧乏的人都可以身歷其境，被不存在的臭味臭到雙眼翻白生無可戀⋯
Chapter 178: 讓貓貓國王送你一個正經的大編制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共你媽的識，異中求你爹的同。
艾瑞絲在得知蒙董特助的工作項目時，她是瘋狂拒絕的，把頭搖成了柴犬牙通牙，並在心中發出淒厲的雞叫。
尤其當她知道蒙葛特之所以容許死誕者存在，是因為他們既是守望者，也是不用給飯吃、不花一毛錢的戰備兵力⋯啥？立場不同想怠工？好啊行啊老子明天就刨你的墳土、揚你的墓碑，趕你ㄚ的滾出城去自己找地方埋自己吧哈哈⋯⋯的時候，女孩兒在心中厲聲痛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簡直喪心病狂！禽獸！
然而再爆炸也沒卵用，不想拖著殘破的身心繼續未竟的旅程，就得乖乖聽金主爸爸的話。於是跨越宇宙也還是個社畜的女孩兒得要協助工作狂國王的公務，還要處理公領域的一切雜事。一切。
除了⋯
「不是、不是還有查伊先生他們嗎？」這是侍從A先生的名字。女孩崩潰地揉著自己的頭髮，幾乎失態。
在侍從們的講解下，艾瑞絲粗略得知了自己未來的工作內容有：蒙葛特會將呈上的公務分成兩類，簡易、不涉及機密的會讓她代行處理，而他就在一旁看著，像個盯小學生寫作業的家長；處理好的文件蒙葛特會封上火漆，再交給她去跑腿，看請況看對象有時候得滿城跑斷腿；知道蒙葛特身分的人求見的時候，貓貓老爺願意見就通傳、現在沒空見就排schedule、不願意見則要翻譯成委婉的詞句轉達各種拒絕，例如我至少往後八百年都沒空、啥啥預算太高了你回去重編順便看能不能跟金主爸爸募個款至於要找誰募乾我屁事、你這個辦事不力的王八蛋老子讓你去吃屎你不吃老子就親手塞進你嘴裡⋯等等。
此外，貓貓老爺要開會之前，艾瑞絲要把開會對象們近期的工作表現跟監視報告收集整理再上呈。去蕪存菁即可。那什麼OO子爵跟他夫人為了彼此的情人而爭吵的時候，氣話說就算這黃金破樹燒了老子一樣有爵位，想把小狼狗帶回來妳想屁吃啦、XX伯爵的私生子們互毆，過程中發現私生子C跟伯爵的女兒有一腿，伯爵的兒子跟私生子E男上加男呀貴圈真亂、AA伯爵酒後裸奔，一邊奔跑一邊大喊：我是惡兆妖鬼啊哈哈哈來追我啊來追我啊來看我陰毛兒飛呀哈哈哈哈哈～等等之類的直接刪掉不用報告。身為全境統治者得有相應的氣度，這種程度的行為不檢還能忍受。必須能忍受。
其他還有很多隱性項目，得實際上任才知道，但就目前所知已經夠讓艾瑞絲崩潰、馬上知道自己就是條項目統包的頂級社畜！在黃金律法的加持下精神意志都死了身體也不會過勞死的那種！！
看著她滿臉的柴犬抗拒，蒙葛特哼了一聲。
「妳以為自己做了很多嗎？」對她的問題蒙葛特不答反問，對壓榨人力理直氣壯，國王脾氣盡顯。
「分配給妳的工作原本就是他們做的，妳可知除此之外他們還要負責我的生活雜務⋯還有，他們的身分是國王近侍，所以城中的王公貴族也必須由他們來代行接洽。」穿了幾千年破布條的蒙葛特不習慣柔軟繁複的新衣服，正一邊調整腰帶、不可置否地說道：「這些本該是我的職責，他們要做的只有伺候雜務、當個尋常侍從⋯是我加諸太多國王的職責在他們身上。」
「⋯⋯⋯⋯⋯」好吧，容易心軟的暴走雞女孩瞬間啞火，但還是抗拒。
的確這些事只有他們能做，她也不行，因為她是不受歡迎的褪色者。就算蒙葛特信得過她、讓她去做這些事，貴族朝臣們也不會理她⋯也就是說在她來之前，近侍們就如蒙葛特所言，得包山包海。雖說這幾天下來她發現大多數的雜務都是蒙葛特自己來，但還是有不少事情得靠侍從。例如說總不能要求日理萬機，還得跟金主爸爸鬥智鬥勇的國王知道抹布放哪裡、時間到了自己去端餐盤領餐⋯之類。
再說蒙葛特可以不吃飯但不可能永遠不需要吃飯、可以不睡覺但不可能永遠不需要睡覺⋯而且他也是會睡過頭，也是會忘掉schedule的。總之，生活瑣事太多太多，在有諸多要務得處理的前提下，真的不可能完全靠自己。
「那些老東西知道我是惡兆卻不往外說的原因，妳認為他們是忠於我嗎？」想了想，蒙葛特覺得還是該把話說清楚，提點這個傻子，「他們效忠的是羅德爾，誰坐在這個位置上都會服從，但不代表他們沒有其他想法。」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有些人選擇侍奉特定人選的主子，原主子倒台了也誓死相隨；有些人選擇侍奉國家，流水的主子無所謂，只要國家還是鐵打的即可；有些人則是選擇侍奉利益，什麼國家哪位主子都隨便，只要我的地位或是官位如昔；另外還有極少數人，他們選擇侍奉自己的良心、心懷大愛，誰能對黎民百姓有利，他們就跟誰。
然而人是複雜的，這四種人都不會是百分之百的成分單一，所以蒙葛特得在這複雜無比的調色盤中擇人來用、在他們面前展露真相，任用他們做能直達天聽的官職。並且就算任用了，還是得時刻監視著他們，觀察“成分”是否有所變化。
「查伊幾人處事圓滑，也夠世故，跟老傢伙打交道的時候能聽出人家的話中有話，甚至能察覺出他們隱藏的意圖⋯這點妳做得到嗎？」蒙葛特不客氣地問道。女孩搖頭，她知道自己的斤兩。
「所以他們的工作妳做不來。再說了⋯」蒙葛特嘆了口氣，「能幫他們、幫我分擔的人，太難尋了⋯妳就當作暫時協助我，讓他們喘口氣。」
「⋯⋯⋯⋯⋯」
蒙葛特的示軟硬邦邦地，但艾瑞絲還是聽懂了，並且也有些心軟了。就在靈魂裡的聖母即將打敗鹹魚的關鍵時刻，貓貓國王急轉直下所拋出的靈魂提問讓她毫不猶豫地直接跳進坑裡。
「褪色者身強體壯，妳別那麼沒出息，我已經把雜務一分為二了⋯不過，我允許妳自由選擇⋯」蒙葛特放慢語速、叉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著下方座位上躁動的傻子，「妳可以在公領域跟私領域自己挑一個。」⋯又是帶著特定節奏的尾端輕晃⋯⋯熟悉貓貓習性的女孩兒一陣心驚膽跳。
「不想負責公務，那就伺候我的生活起居。包括更衣。」蒙葛特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
此更衣非彼更衣，應該說，不只，於是女孩兒震驚了，激昂了，動作迅猛了起來，速度快得像是在搶孤，情緒熱烈地像是在打安塞腰鼓。
因為，那啥，高貴有教養的老爺千金們，上廁所也叫做更衣呢。
就這樣，女孩兒正式入坑⋯入職。
公務那個。
看到小東西從抗拒打工到迫不及待，貓貓國王心中冷笑。
＊＊＊
一朝成了編制內的公務人員，艾瑞絲退下穿了數年的甲冑，換上輕薄飄逸的希臘式長袍。
看著磨損遍佈的輕甲和和魔法杖，還有縫縫補補的外罩袍，在交界地的點滴湧上心頭——短短三年，艾瑞絲歷經了比任何一個藍星人都更加波瀾壯闊的一生。女孩想著，生已如此，死有何懼。
但這是暫時的，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就會再出發，艾瑞絲告訴自己。
她不過是個約聘人員，距離真正安定下來的那一天還早。於是她再次調整心態，就像當初從搬貓砂都費力的OL轉職成戰士，現在她退下戰袍換錦袍、重新做回文職社畜。
來到交界地三年後，艾瑞絲終於站在全境至高的羅德爾之王身邊，近身看著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從惡兆王子走到惡兆之王的男人。
不過，當然了，只要距離夠接近就必須磨合，不管是什麼關係。而這個過程，對於腦迴路隔了一整個星辰大海的兩人來說都不容易；性格天差地遠的雙方，磨合地那叫一個雞飛狗跳——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不過那是不想或不能失態，才勉強按下，所呈現出的表象。
蒙葛特安排的職務對蟑螂體質的褪色者來說其實不累也不粗重，甚至說不上忙碌，就是很繁瑣。也正是因為瑣事多，而且沒法預料這些涵蓋全境、從一根毛包到一片海的公務瑣事什麼時候會出現，所以等同是整個上班時間就被綁死了，根本不可能偷閒⋯真沒事做蒙葛特會為新入職的菜雞親授職務內容，所以不存在偷閒。
幾天相處下來，女孩滿眼金星，不只是因為蒙葛特的不苟言笑，更是因為上呈的公務文件裡包山包海的內容——艾瑞絲總算明白勤勉的帝王為什麼會過勞死，為什麼明明有黃金樹的賜福，侍從先生們還是個個面有菜色⋯⋯問安報氣象這種的拜託不要寫正式公文來好嗎！
至於蒙葛特，則是已經完全看透這小東西的性格：心軟愛哭懶散沒出息、毫無上進心，滿腦子莫名其妙的歪理跟鬼話連篇，食量又大還窮講究⋯一天也就那麼短短時間她得洗兩次澡吃三頓飯！還說這是菈妮保障的條件，什麼女孩子就是要好好吃飯勤洗澡，肚子飽飽身體香香的才能身心滿足、才會身體健康⋯老子信她個鬼！
蒙葛特簡直要氣絕身亡。
他當初怎麼就敗在這麼一個東西手上！就算是命運的安排他也不能接受，真是天大的恥辱！
⋯⋯但是，退個三萬步來說，只要是她答應的事情，多苦多難也會咬著牙撐下來，而且求知慾旺盛，這些特質蒙葛特倒是很欣賞⋯⋯沒辦法，癩痢頭的孩子是自己要生的，哪怕全身上下唯一的優點是排便順暢也要歡欣鼓舞。
既然知道她就是個無辜被捲入紛爭的軟妹子，可能大概也許沒有不軌之心，那蒙葛特也不是真的毫無人性。他知道小姑娘對交界地的歷史很有興趣，便允許她在職務之外的時間可以使用王城的書庫閱覽，也讓她進入探察地理環境的地質考察所，以及考究交界地歷史、撰寫史書的國家編史館，旁觀學士們編纂全境地圖與編年史。而這是天大的殊榮。
當然了，對整天忙碌三餐的小老百姓而言，這項殊榮是無用的垃圾，但只要是有點文化、有點閒時間的人來看，這可是不得了的賞賜。再加之艾瑞絲的褪色者身份，於是城中有了傳言。
——賜福王有了情人，還是個褪色者。
一顆石頭激起千層浪，城中輿論炸鍋。
反對者就不用提了，能說啥用指甲想都知道，然而在反對聲浪的最高點之後，輿論開始有了轉向。反對的反對就是贊成，不一樣的聲音就像從土裡伺機冒出的尖尖，逐漸發酵。
——褪色者又怎麼了？一個小小的褪色者難道能迷惑偉大英明的賜福王嗎？可笑！再說大人為了羅德爾、為了交界地付出了多少，只要不危害國家福祉，他看上誰、想找誰，都是他的自由。怎麼，這麼激動難不成是怨恨大人沒看上你家千金？那是要大人看上了你家夫人、想嚐嚐臣妻的滋味，怕不是你急得連夜打包送進宮裡換前程唷！
不只如此，紛紛擾擾的聲音不只有正反兩面意見，還有其他更多面向、想把水搞得更混濁的。例如有好事者說：唷唷唷，毀容的國王配上不受祝福的褪色者，不是相得益彰嗎？
也有人說：哎呀，這兩人湊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褪色者想從賜福王身上蹭點光芒，還是毀了容的賜福王跟渴望他光芒的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舔傷口呢！
總之，各種謠言四起，成為百姓們最好的娛樂，貴族們的談資與伺機而動的利器。
輿論是柔軟、卻能割破皮膚的草，風從哪裡吹它就能往哪兒倒。而這道風永遠掌握在世家貴族手中，能將這把草變成利刃，或是獻禮。
蒙葛特沒有出手壓制輿論，因為他想看看掌控風向的是哪些人、他們想用這把柔軟的利刃割下什麼。沒辦法，羅德爾的寧靜已經維持很久了——它如履薄冰，但你就是看不透霧白朦朧的冰層之下藏著什麼。
反正小褪色者整天忙成狗不說，也少有出宮的機會。聽女侍說她回自己寢房都是三秒打呼，隔天喚醒她時幾乎都想上巴掌來輕輕敲醒她沉睡的心靈⋯總之蒙葛特沒太擔心她的情況。
於是艾瑞絲也真的訊息大延遲了。
直到這條上班打工狗、下班學術狗的深宮社畜在王城書庫附近蹲坑的時候，聽到走廊上有人路過的聊天內容，她的靈魂差點被這個驚天大瓜給轟出交界地、炸回藍星，起身時腳都險些踩進坑裡。女孩兒服裝儀容來不及整理好便左手提內褲右手拉裙子、一路連滾帶爬地衝回兩人的共用辦公室。
女孩滿頭大汗地邊跑邊喊，慌慌張張又口齒不清的模樣就像隻逃難的峨眉山猴子。
「哦，還是聽到了嗎⋯」蒙葛特放下手中的稅務紀錄，正想著該說什麼⋯然而看到她那副德性還是噎了噎。
「妳的⋯」蒙葛特清了聲喉嚨，皺著眉頭比劃了一下，「裙子，卡在⋯咳⋯內褲上了⋯」
女孩大氣還沒喘完，她順著蒙葛特的視線低頭往後一探，瞬間爆出真．淒厲雞叫。
她的後裙襬向上翻起，卡在內褲的褲腰裡——不習慣穿長裙的女孩害怕蹲坑大小解時會發生可怕的事，每次都會將裙子整件撩起並攢吧攢吧全抱在懷裡，而非像一般人那樣，只簡單地撩起後半部。然後，她聽到這個傳言太震撼太慌張了，來不及確認裙子已經完全放下就衝出柵，結果就是⋯⋯
至於“內褲”這詞兒——
話說艾瑞絲對中世紀交界地只有襯褲沒有內褲甚至不穿的這點完全無法適應，便用細麻布縫了幾件隱藏式腰繩的平口內褲。在她被死亡鳥追得屁滾尿流的那一夜，半個背包的行李都灑了出來，就跟漢斯兄妹的麵包屑一樣，雖然大部分都被她撿了回去，但還是被答應幫她找腕帶的蒙葛特撿到好幾件——包括她的自製內褲。
猶記當時兩人的氣氛那是真心差，空氣安靜時能讓人窒息，於是為了化解各種意義上的緊張和尷尬，艾瑞絲一邊把內褲從蒙葛特手上拿回來、一邊自言自語地碎碎唸著這是啥東西叫啥名稱來著⋯那啥女孩兒尷尬緩解了沒有不好說，但得知短褲不是短褲的蒙葛特是超尷尬了。
總之的總之，艾瑞絲的長裙裙尾就這麼夾了一截進內褲裡⋯難怪她覺得屁股跟後腿涼涼的！
女孩把裙子拉好，接著整個人像根醃菜、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她雙手摀住臉，又想哭又想死地生無可戀，不敢抬頭看蒙葛特。
「⋯⋯⋯⋯⋯」⋯蒙葛特是真心地不想提這種破事，但他不說的話傻子就得繼續用這副蠢德性四處亂晃，而且她的後裙襬整個上捲塞進了內褲裡，他就是想要不著聲色地幫她勾回來也不可能⋯這接二連三的社死打擊，蒙葛特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她了。
「我沒立即讓人澄清此事是基於種種考量⋯想不到妳這麼快就知道了。無妨，妳不用擔心，此事不會再造成妳的困擾。」蒙葛特大手一揮，接著他停頓片刻，之後還是開了口：「容我致歉，此事⋯」
然而話沒說完艾瑞絲就把頭抬起來，接著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滿臉歉意跟頹喪地打斷他，說道：「很感謝你的氣度，但這話是我該說的⋯抱歉，居然讓你跟我這種人扯上關係⋯遭受這種流言蜚語⋯⋯」
蒙葛特看著她，很難形容現在的心境。
她為什麼這麼說？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蒙葛特閉了閉眼，「雖然妳有求於我，但是妳的到來⋯以及這次的事情，對我助益良多，我不至於恩將仇報，讓妳跟一個惡兆扯在一起。」
接著，蒙葛特看到了令他難忘的神情。
小姑娘擠出一個笑容，卻難看地比哭還要更像在哭——她上半臉的眉眼與下半臉的唇頰分別做出了相反的表情，上頭糾結緊鎖、下頭皮動肉不動⋯那是遭受了深沉的痛苦之人卻還要強顏歡笑，才會有的模樣。
「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這裡的人，所以沒有什麼惡兆⋯你跟別人如何我沒有立場多言，但是對我來說，只要你不在意就沒有人會在意⋯⋯」隨即艾瑞絲又想到眼前的惡兆是國王，這番話太逾越太沒禮貌了，便連說了好幾聲抱歉、勿怪。
「別一副知之甚深的模樣，自以為是的蠢蛋。」蒙葛特不以為然。沒有親眼見過地獄的人，說什麼我知道地獄好可怕呢？
帶著百相的孩子幾千年來受到的迫害，已經把他們的背脊給打斷，造就了他們發自內心、根深蒂固的自卑自厭。而這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消弭、就能讓他們相信真的有人不在意。
艾瑞絲請罪完後抬起頭，不知何時蒙葛特已經站到她的跟前。她愣了愣，拿不準蒙葛特的用意，只當他討厭被人說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風涼話，所以打算趕人了。女孩乖覺地起身自滾⋯現在本來就是她的下班時間，這其實算是打擾蒙葛特了。
只是，當她後退了幾步，準備轉身走人的時候，忍不住對蒙葛特說了一句：「瑪莉卡女王疼愛的孩子，真的只是因為他們長得漂亮嗎？如果資質平庸、毫無價值，就算是受賜福的孩子，女王也會這麼疼愛嗎？」
然而不待蒙葛特對這番話做出反應，小東西臉上又是那個令人難忘的表情。
女孩說道：「⋯而且，誰說漂亮的孩子就一定能被愛⋯⋯」說完，她悶著頭走人。
「⋯根本沒人要。」
最後這話，女孩一邊走一邊說，聲音很小很小，一般人聽不到，感知力好點的人也聽不到。
但是感知力特別強大的惡兆半神聽到了。
Notes:
給雍正的奏摺有很多問安的報氣象的還有送水果的，偏偏他又是個工作狂⋯難怪他短命。
Chapter 179: 在雞飛狗跳的日常中相知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自從接下不熟的妹妹推薦來的燙手山芋，蒙葛特不止一次覺得自己這人情連還帶給的，都快蝕本了簡直。
當然，要說他完全沒得利那是不可能。
彼此間的人情往來、某些意料之外的事件帶來的收穫等等，有心人總是能夠抓住不起眼的“碎片”，並以此為契機，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況且她在熟悉公務之後，的確替大家緩解了一些重擔⋯雖然她總是怪裡怪氣，經常嘴上沉默如雞、臉上卻表情變化萬千，彷彿用默劇演完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但是沒關係，當作沒看見就好⋯盡量吧。
不過，也是因為業務逐漸熟悉，兩人開始有了公務之外的對話。
先是在兩人越聊越多的過程中，艾瑞絲對自己交界地之旅有更多的細節補充，並且也得到了蒙葛特的回應，例如毀了無名永恆之城後就下落不明的艾絲緹。
蒙葛特說道，據他所知，這傢伙應該是躲在北方雪原的最深處，名為“化聖雪原”的地底。並且雖然在毀滅永恆之城的時候也受創甚深，但牠已經躲了非常久，肯定恢復良好，遠不是諾克史黛拉的那條能相提並論。
而牠傷癒了卻沒有爬出來禍害交界地，多半只是因為沒那個必要。
黃金樹的對手死的死逃的逃，要不封印了要不活得像條溝鼠躲躲藏藏、苟延殘喘。並且在黃金家族的南征北討之下，天下盡入其手，黃金樹從構成交界地能量運作的“規則”再到實質層面的社會文化、領地等等版圖都完全掌握、完全執政⋯那這河晏海清的你爬出來是要給你主子添個逼麻煩呢是吧。
然而艾瑞絲不敢問，不久遠的未來，律法即將更迭，那那⋯
於是女孩圓潤地換了個話題，詢問可否寫信給菈雅。她會告訴菈雅自己住在褪色者專屬的旅店，在宮內任職的事則守口如瓶，假如菈雅真的回信想來拜訪，那幾天她就先住旅店。
「隨妳喜好。」
蒙葛特對她的交友圈不予置評但尊重，就跟那條被坑傻了的蠢龍一樣。又不是不知事的孩子，做出的任何決定最後都必須由自己去承受因果。不過倒也無妨，蒙葛特心想，藉此機會觀察她的分寸拿捏也無不可。
但是蒙葛特的爽快卻是讓艾瑞絲驚訝了。
「⋯⋯⋯⋯⋯」這、這麼開明的嗎⋯女孩楞楞地。本來以為雙方正在交戰，菈雅又是火山官邸的⋯黑道千金⋯吧，蒙葛特很可能臭著臉駁回她的要求，想不到竟然、竟然⋯國王爸爸的氣度果然不同！
女孩望著蒙葛特，眼中溢出了“把拔你真好”的星星光芒⋯⋯看的蒙葛特一陣炸毛，渾身不自在。
「羅德爾連褪色者都能暫忍，難不成妳覺得格密爾人會比褪色者更討人厭？」蒙葛特哼的一聲，頗不以為然。
「⋯⋯⋯⋯⋯」欸把拔你這話兒說的⋯女孩兒嘴角抽了兩下。
「要與誰來往是妳的自由，不過妳必須明白一點，格密爾火山的大蛇曾追隨過黃金樹，但是很快就背叛了⋯我言盡於此，妳自己想清楚這代表什麼。」蒙葛特知道她的腦子介在有跟沒有之間，但並不愚鈍，所以經常用引導思維的方式去教導她⋯往往，自己想通的東西會比人家直接傳授的更能牢記，甚至舉一反三。
於是蒙葛特的話中之意艾瑞絲聽懂了。
她心裡挺難過的，不過不是因為不被看好、被否定，而是在艱困的世道下，似乎只要立場不同就無法有好結果，不管彼此之間是親人、朋友，還是相愛的雙方。
看到艾瑞絲瞬間枯萎，蒙葛特知道她受教，只是那戲劇性的萎靡樣讓他有些於心不忍⋯⋯傻孩子天真、見識少，好不容易交個同齡的朋友卻得面對殘酷的真相。蒙葛特深吐了口氣，沉聲說道：「邀請她來吧，屆時我在內城區安排一間房子讓妳接待她⋯總勝過擠旅店。至於要怎麼解釋這間住所，妳自己想辦法。」想到他矯情的蠢員工⋯兩個小姑娘得跟一群臭烘烘的褪色者擠在吵雜骯髒的旅店⋯算了，貓貓國王無奈。
接收到貓貓國王硬邦邦的慷慨，傲嬌的善意，女孩眼眶濕濕der，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間拔高到戰鬥狀態時那麼那麼地高大偉岸、霸氣威武⋯⋯看的蒙葛特又是一陣大炸毛，渾身超級不自在。
就是說，那個，倒也不是他輕敵，或是超大度啥的，只是照自家蠢員工的說法，那小姑娘出門還得施以保護罩，或許這是她受重視的象徵沒錯，但也表示她沒大本事⋯不，高看了，那個“大”字該刪掉，蒙葛特斷定小姑娘連他的蠢員工都打不過。既然如此，在戒備森嚴、居民又極為排外的羅德爾，他有什麼好擔心呢？
再說了，從描述的種種跡象，蒙葛特研判那女孩多半是⋯⋯再加上自身能力不足、無法完全化型或是幻化外貌，所以她無法隱藏自己的“與眾不同”。而這樣的人進了城，王城的百姓只會更防備，她也會受到更嚴密的監視。
一個不痛不癢的小東西來或不來，他有什麼好在意？還可藉此考察員工，甚至可能得知點官邸裡頭的消息，也挺好不是？不同的身分所能看到、得到的訊息是不同的，就算這蛇人被隱瞞了很多真相，誰又能說重重迷霧下的她毫無價值？
誰又能說，待在主子身邊貼身侍奉的騎士侍從，就一定能看到完整的全貌呢？
今天的貓貓國王也依舊是連一點小事都能借力使力、運籌帷幄，並且眼線眾多的貓貓國王。
＊＊＊
人與人近身相處不容易，尤其是社會背景和自身性格天差地遠、起點又那麼尷尬的兩人。
但也或許終是有那麼一些共通點，所以在磨合的過程中，彼此都在尊重的前提下努力適應對方。
不說別的，蒙葛特始終想不透，為什麼人一天要洗兩次澡、吃三頓飯，晚上一定要就寢。而且每一天都在兼顧質與量的狀態下、認認真真地準時執行⋯這怎麼說他也是個全境統治者，各地的民俗誌異、逸聞等等啥的他也看過不少，但是在漫長的歲月裡他就是沒看過也沒聽過有此等生活習性之人⋯亞人，類人⋯不是人，通通沒聽過。
為求慎重，他還私底下問了貴族出身的侍從ABC三人，就連黃金樹的樹守衛跟樹神官、瑪莉卡女王閨閣門口的黑刀都問了，結果就是眾人接連著紛紛搖頭，並在臉上露出了一樣的疑惑神情。
⋯好吧，蒙葛特抹了把臉，可能在她的家鄉大家都活的異常矯⋯精緻，但是根據她的說法，她們那兒的生靈壽命短暫如花開花落⋯那這，一天還要扣掉做這些事情的時間⋯⋯也罷，他雖然不予置評，尊重就是。畢竟是強拉來的壯丁，還是個帶人情走後門的，就不能太要求了，能頂用已經很好了⋯吧。
蒙葛特不理解但尊重。
⋯倒是，托她的福，“一天”的分際因此明顯了起來。否則對蒙葛特來說，白天黑夜、餐時寢時只是個模糊的概念，對他來說不具有任何意義。
而相對於蒙葛特，艾瑞絲能感覺到他是個面惡心善的好人，所以她也努力適應著他的臭臉跟石頭脾氣，並且發自內心為他著想。
她知道惡兆的身分帶給蒙葛特太深的傷痛，所以她不會說些可笑而無用的心靈雞湯，而是盡可能展現自己生活化的一面，想讓蒙葛特從日常生活般放鬆又坦然的氣氛中明白，她是真的不在意什麼惡不惡兆——心靈雞湯是給承平時代、安穩環境下的普羅大眾喝的。他們沒有遭遇過顛沛流離，他們的家庭或許不美滿、成長環境可能也遭遇過種種挫折，但從未到扭曲畸形的程度。心靈雞湯無法拯救在孤冷的黑夜中舔舐傷口的孩子。
蒙葛特是惡兆也是國王，而這是尊嚴在天上與地底的兩種人，所以他嚴重自卑自厭的同時，卻又有著強烈的自尊心。他的表象莊重沈穩，但他其實活得矛盾又撕裂；他明明可以幻化外形，卻選擇當一個不露面的王，這不正對自己既認同又否定、是自我認同嚴重衝突的表現？
甚至，他認同的是羅德爾之王的自己，或者其實是身為惡兆的自己？否定的又是哪一個？真的是他人眼中受詛咒的惡兆嗎？還是其實是虛假形象的賜福王？他想要的只是單純的人格認同嗎？還是他要的是身上帶著的詛咒惡兆也要一並被認同，因為這才是完整的他。他要的是徹底的、完整的個體肯定？
看著蒙格，蒙葛特曾不止一次問著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他始終得不到答案。又或許是不敢面對答案。
而艾瑞絲雖然自卑但不算自厭、只是個不起眼的小社畜，所以她可以理解，但無法體會蒙葛特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自我衝突。
但是沒關係，她尊重。
於是能感受到彼此善意的兩人也願意為對方付出。
——明知與慣例不合，蒙葛特還是為她弄間房子，就為了讓她能有個地方接待朋友。
艾瑞絲沒有蒙葛特的手段跟財力，於是她便做自己能力所及——
這天，蒙葛特一言難盡地看著蠢員工，在厚顏無恥地進行了“午休時間”之後、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上工。只見女孩獻寶似地將一個盒子放在桌子上，推給蒙葛特。他瞥了一眼，是個簡陋的木盒子，大約只有她的巴掌大。
蒙葛特看著她，沉默地等待下文。
那啥，知道蒙葛特的鳥脾氣就這樣，艾瑞絲也不以為意，她笑得羞澀又蕩漾，整個人扭來扭去地⋯挺猥瑣。蒙葛特乾癟的雙脣抿得更緊了。
「這個，不、不嫌棄的話⋯」女孩把盒子再往前推了些，「效果很好，真的！」接著又扭了扭。
「⋯妳是否該告訴我這是什麼。」蒙葛特放下移防計劃文件的同時，眼角餘光瞄到一旁的財務收支審計書，瞬間煩悶⋯本來了，收禮者不會去問贈禮者裡頭的東西是什麼，但是蒙葛特一來心煩，想著轉移下注意力也好，二來他覺得⋯她這幅德性實在不太像送禮，比較像是同好在推薦壯陽藥還是禿頭抹劑之類⋯難以啟齒的私房好物。
然而聽到金主爸爸的回覆，女孩兒覺得把他的話中之意先四捨五入再退個三萬步，就是等著產品介紹了對吧⋯她的精神都來勁兒了，便努力在自己的嘴上抹蜜、務求做個最稱職的講解者。
艾瑞絲把盒蓋打開，露出裡頭的黃色粉末。
「⋯我該知道這是什麼嗎？」蒙葛特眉頭深鎖，他差點以為是格密爾特產——硫磺。
「這是蛋黃粉。」女孩神態莊嚴、認真無比地說道，與方才扭扭捏捏的猥瑣樣彷彿不是同一個人⋯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尿性，這蠢蛋腦子裡肯定又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破事，蒙葛特幾乎以為發生國家大事了。
女孩化身藍星知識家，講師一般地小嘴不停叭叭、說著蛋黃粉裡面有豐富的卵磷脂，這是毛髮生長的基本要素云云，接著話鋒一轉，提到若是驟然失去毛髮，有機率會遇到新毛長得非常緩慢或是稀疏、甚至長不出來。而這是由於光線中的紫外線不足或是溫度不夠，對毛囊的良性刺激缺乏而導致。一般來說只要在夏天的時後再徹底脫毛一次，毛囊就能夠從靜止期重回生長期。但若不及早處理，有可能會再也長不出來。
「⋯⋯⋯⋯⋯」活了幾個千年，此生第一次，蒙葛特臉上浮現出滿屏的問號。
「真的，你相信我，這是我親身經歷，不是隨便說的。」看到蒙葛特無動於衷，艾瑞絲有些替他著急。
⋯所以妳是哪裡的毛脫成禿，得靠這種東西重振⋯信心⋯⋯不，不對，這不是重點⋯⋯蒙葛特抹了把臉，有些無法原諒自己的思維被帶偏到這種鬼地方。
「⋯妳覺得，我何處需要長毛。」全身體毛茂盛的貓貓國王靈魂提問，毛絨絨的大尾巴用力揮打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你的下⋯聽我說，這種東西就算沒有即時需求，拿來當作保養也很好，真的，還在家鄉的時候我就有經驗！」女孩生硬地轉了彎，再次訴說起自己的血淚遭遇，「來到交界地的初期，因為壓力太大又營養不良，我的頭髮跟稻草一樣又乾又硬，洗頭的時候隨便都能搓一把下來、髮量變得超稀疏，有段時間甚至出現了圓形禿！」曾陷入禿頭危機的女孩兒漂流教室式驚恐表情，「然後我就想起了以前曾經我的⋯也有同樣的困擾，就死馬當活馬醫、掏空家產買蛋吃⋯果然我的頭髮又變的柔順閃亮，禿掉的地方也長出來了！」
那啥，香香的女孩子要跟人家說自己曾經禿頭真的太羞恥了，然而什麼都是比較跟權衡下的選擇⋯女孩怎麼敢跟蒙葛特說那是她家貓主子的剃毛經驗，只得說出自己親身經歷的部分。
「⋯⋯⋯⋯⋯」能用掏空家產來形容吃蛋，到底是太窮還是吃的是龍蛋⋯⋯不，不對，這不是重點！蒙葛特又抹了把臉。
「⋯不需要，我的⋯毛髮，很強壯⋯而且它近期，很健康。」蒙葛特一手遮臉，另一手來回擺了擺，示意蠢員工速滾。他怕自己會失態。
「這⋯這樣啊⋯」女孩有些沮喪。
蒙葛特既是國王又是惡兆，敏感又尷尬的兩極他全給占了，所以她能為他做的真的很少⋯她想著蒙葛特為了個下體毛能念茲在茲了這麼多年，除了尊嚴受到傷害之外，一定還有其他因素吧⋯可是那是分靈體不是嗎？女孩不懂分靈體跟本體之間的連結是怎麼回事，她想了又想，天馬行空地想了一通也還是不明白，只能胡亂猜測既然分靈體死亡本體會受到重創，那是不是兩者之間其實有著機能性的連結⋯⋯也就是說蒙葛特的分靈體毛囊被她的火球燒到，所以本體的毛囊受損、或是發生貓貓剃毛禿的情況了，才導致⋯⋯如果蒙葛特知道她心中的瞎雞巴亂猜，肯定會告訴她妳想太多了。然而這事這麼尷尬，於是不存在問與答的機會，只能一直誤會下去。
艾瑞絲萎靡地走到蒙葛特桌前，準備把東西收走。
「⋯留著吧。」蒙葛特憋住胸口的氣血，終究還是不忍心傷了傻孩子的一片好意⋯⋯沒辦法，她只要一頹，整個人就會像根醃過的鹹菜、藏都藏不住。
女孩眼中的星星光芒重新燃起。
就是嘛，他果然有這個需要⋯唉，金主把拔會諱疾忌醫也是能夠理解，畢竟國王之姿，要怎麼跟醫生說我的陰毛長不出來了⋯這跟她禿頭的慘事被傳開有什麼兩樣呢是吧⋯⋯
熱心的女孩想了想，覺得還是再多提供一些自己的經驗談，「如果能夠配合按摩的手法刺激毛囊，效果會更好，真的！」女孩頓了頓，眼神有些閃爍，「可是，那個，我可能不太方便，畢竟這算私領域的工作範圍⋯所以⋯我大概幫不上忙⋯但是你可以讓查伊先生幫你按摩⋯⋯」畢竟是下體毛。
碰的一聲，白色的石磚地面被大尾巴上的惡兆角給打出了一個深坑，女孩兒見狀，毫不猶豫地撩起裙襬抄起手刀、以碓冰崖女車手的速度和熟練度運起了獵犬步法．極，圓潤無比地滾了出去。
——唉，男人的自尊心呀～
看著蠢員工蠢到令人歎氣的蠢樣，蒙葛特的目光轉向桌上的小盒子。
這是非親非故者送給“惡兆蒙葛特”的第二個禮物，來自同一個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在兩人誤會解開之後，蒙葛特就明顯到她的態度越加輕浮——並非帶著目的性的親近，而且只在他面前輕浮，在他人面前倒是端莊有禮、判若兩人，於是蒙葛特有了一些猜測。在她說了不在意惡兆之後。
料想這蠢樣便是小褪色者真正的本性了。
所以他該怎麼面對？
魔鬼在瓶中等了四百年，最後什麼都無所謂了，只想殺死放他出去的人。然而眾人唾罵魔鬼不知感恩的時候，殊不知四百年的密閉恐懼足以扭曲心靈、崩潰神智。
——如果蒙葛特知道這個故事，或許他會問自己，是否也被囚禁在瓶中⋯他度過了第幾個百年。
Notes:
鬥士頭盔文本提到：蛇被視為背叛黃金樹的所在。會用到背叛這個詞就表示彼此曾經合作，甚至追隨。不過以大蛇的尿性來看，應該一開始就是假意追隨來的。
瓶中魔鬼，來自《一千零一夜》。
Chapter 180: 在無法宣之於口的傷痛中相惜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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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好盆油在城裡安身後，蘭斯桑克斯入城來拜訪過。其實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光明正大地進入內城區是什麼時候。當她站在宮殿旁的黃金樹前，頗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如果她能早一點察覺，如果她能多勸勸他，如果她別那麼信任他⋯如果的如果，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偶爾，她忍不住會這麼想。隨即蘭斯桑克斯笑著搖頭——“原因”並不重要，宣之於口的話語往往只是慾望的遮羞布；“真相”無須言語，最後遮羞布一定會退下，它終將展露，以鮮血和淚水為代價。
對於自家員工跟蘭斯桑克斯往來，蒙葛特當然沒意見。這是她的自由，格密爾蛇人他都能接受了不是嗎？如果能藉此機會讓蘭斯桑克斯放下心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於是他大手一揮、放了兩天假給她跟好盆油相聚⋯一天要洗兩次澡吃三頓飯還要午休夜眠加班加晚點就雞雞歪歪要死不活的東西他還能要求什麼，少放多放兩天有差別嗎⋯⋯蒙葛特抹臉。
蒙老闆大赦，女孩兒人逢喜事精神爽，兩個傻子在會客室裡欸嘿嘿喔呵呵地笑、滿口沒營養的鬼話連篇，簡直蠢到讓人無法直視。
然而看著她們，蒙葛特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的安詳感，覺得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但現實是他知道不可能。黃金律法崩壞而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守在“刺”的前方，擊退所有身懷野心之火的無恥鼠輩⋯他是代行的君王，他必須守在這裡，等待“許諾者”的到來。
＊＊＊
上工的時候，艾瑞絲看到自己的私房贈禮被收放在象徵世間最有誠意的星星淚滴旁邊，女孩頗感欣慰，露出了春暖花開一般、蕩漾的笑容。這表示貓貓國王已經完全原諒她、兩人之間再無嫌隙⋯對吧。並且自己也真的幫上大忙了。趕在毛囊徹底進入靜止期之前。
太好了，女孩想著——就算星星淚滴是人家送的，蛋黃粉是她用剩下的，但是順水人情也是人情，也是她經歷了艱辛的星辰大海之旅而來的世間最珍貴之物。再說了，雖然開封後從沒冷藏過，但是在黃金律法的加持下，蛋黃粉肯定沒有過期或變質的問題。吧。
「⋯⋯⋯⋯⋯」蒙葛特眉心深鎖、足以夾斷手指。
然後女孩的笑容就在看到第一份上呈公文的內容統包了問安報氣象送水果三件套時徹底失去，垮臉。
——她這屎臉只有在看到廢話三件套時才會出現。如果是其他沒營養沒水準的破事，她會笑得蕩漾又猥瑣，甚至忘情到蒙葛特曾親眼所見她撩起裙子、把單腳盤起或是屈膝踩在椅子上，接著另一手在腳背上抓了抓，然後幾秒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全身僵硬、笑容凝結地把腳放下並為襟正坐，還用眼角餘光偷偷的瞄他，發現沒有人看她又強裝無事繼續辦公⋯⋯
有時候，蒙葛特忍不住會想，她這副蠢樣究竟是真的想對他表示不在乎某些事情，還是其實不過是自己懶得演了、想顯露本性的藉口⋯如果是前者那她還真是有夠不在乎，如果是後者那她真的是有夠放鬆！
然而她的真誠與毫無防備，蒙葛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於是，在兩人眼神對上時，他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她沒細說過的事。
「說吧。」蒙葛特翹著腿，端坐在躺椅上，「妳跟死亡鳥是怎麼回事⋯還有妳身上的氣息。」
蒙葛特從來不曾坐在躺椅上，這張椅子於他而言只是裝飾。因為只要稍不留意，細緻的緹花布就會被手掌的厚繭勾線，就會被尾巴上的惡兆角給劃破。這種東西是用來托住柔軟細膩的肌膚，不是給惡兆用的。
所以他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侷促？不知所措？太可笑了。
⋯心慌？
或許他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心慌，蒙葛特心想。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慌。
無妨。總是該問的。
「⋯⋯⋯⋯⋯」艾瑞絲當然不會知道蒙葛特那張臭臉下的心理活動，猝不及防地衝擊性話題讓她瞬間癟嘴。但是沒辦法，金主爸爸問了，陰影再深也還是得回答。於是她便從自己與死亡鳥的初識開始述說，再提到自己因緣巧合下曾受到一位熔爐騎士的幫助，而那位騎士大人似乎就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艾瑞絲從不主動跟蒙葛特提到奧陶琵斯，非說不可也會盡量避重就輕，因為她覺得那就是騎士大人與鄉下村姑的一段風流史，沒什麼好說的。而且他給了那麼多好東西，物質非物質都有，別說這是交往費還是分手費，就算把她整個人賣去終身打工都還不了一點。既然如此，跟他的頂頭上司訴苦自己的委屈，這⋯這種事她做不出來。
「⋯⋯⋯⋯⋯」就是，蒙葛特覺得，如果抹臉抹得太頻繁會讓毛髮脫落，那他的臉肯定光滑無比了。
姑且不提氣息啥的，就死亡鳥這事兒⋯他不想這麼說，但這完全是他認識的奧陶琵斯能幹得出的好事。在蒙葛特眼中，奧陶琵斯就是個沈默穩重的⋯老屁孩。即平時很沉穩很老成，偶爾就是鬼上身似的、做出一些不能算荒腔走板但絕對是莫名其妙的行為。
例如摳黃金樹的樹皮，例如踢石像鬼的底座，例如掀蚯蚓臉用來遮醜遮自卑而披上的斗篷⋯例如說，人家死亡鳥好好的，你沒事灌牠一拳把人家的鳥頭打破⋯幹嘛呢真是⋯⋯不行，不能再想了，得換個話題轉移下注意力。強大並且不苟言笑的賜福王其實一直都有著管理學方面的困擾。
「那麼，妳早已知悉他給了妳一些“特殊的東西”？」蒙葛特問道。
「起初不知道，後來再有機會遇到他時才曉得。」女孩乖乖回答的同時也在斟酌，哪些細節不方便言說。
「哦，我倒不知道他這麼慷慨，對一個褪色者。」蒙葛特嗤笑，「要我幫妳弄掉嗎？」
艾瑞絲停頓片刻，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暫時先不要，好嗎？」
看到蒙葛特挑了挑眉，頗有種深長的意味，艾瑞絲說道：「我曾請他收回，但是他拒絕了。他說這麼做是因為我太弱小，這能讓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爭取一些時間。」她頓了頓，「我沒辦法製造出分靈體或是分離氣息這類⋯抱歉，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魔法，總之我的能力做不到這些，所以也無法想像這麼做對本體來說有沒有什麼影響，因此我相信了他的說法。但是不管他的真意是什麼，我都非常非常感謝他，因為這一路上有太多次，靠著他的氣息對敵人造成震攝或是疑惑，我才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決定戰或逃。毫不誇張地說，我能活到現在的確是拜他所賜。」
女孩神情有些侷促、有些難為情地補充道：「⋯我跟你不一樣⋯交界地對我來說，是個刀山火海一樣的險地。」
「不說別的，接肢人和風紗堡內的景象已經是我此生難以揮去的夢魘⋯在我的家鄉，殺了十幾個人就會被稱作世紀殺人魔。是被寫入犯罪史、供後人世世代代研究的那種⋯⋯」
「⋯你、你知道的，不久之後我還是要離開這裡，前往北方雪原⋯」無法想像的未知讓艾瑞絲的眼神有些迷濛，有些茫然，「據我所知，那裡危險多了，不管是氣候還是其他方面⋯⋯所以，我想，可能我暫時還是得厚顏地留著這份珍貴的贈與⋯」女孩在躺椅的另一端淺淺坐下，望著蒙葛特，「等我回來之後，再麻煩你幫我處理這件事，好嗎？」
兩人距離如此接近，只有一個腕尺的寬度，所以有些東西就更清楚了——不只是氣息。蒙葛特認為奧陶琵斯給了她更多，他能感覺到她的靈魂裡有一些不屬於她的東西。不是如血指或是癲火那種霸道、支配、侵占，強加於宿主的權能之力，而是更私人、更緊密地，如雙股螺旋般相互纏繞的東西。
為什麼？
從她的態度來看，跟奧陶琵斯熟不熟不好說，至少，不是能夠收受下此等餽贈的關係。
奧陶琵斯就算屁孩症發作也就是各種手賤腳癢，蒙葛特從沒聽聞這傢伙做出如此荒誕的行為。但是這問題已經太過隱私了，他不方便直接開口詢問，所以任憑有千萬個疑問也只能先按下不表。
只是⋯
是啊，她終究是要離開。
蒙葛特閉上雙眼。
然後他緩緩睜開眼。
然後從椅子上彈跳開了。
充滿戲劇性地。
「⋯⋯⋯⋯⋯」我臉上長了一條黃瓜是吧。
兩人近距離對上眼神時，蒙葛特那貓看到黃瓜的反應讓女孩如吃了屎。她嘴角抽搐，然後扁嘴。
蒙葛特用腳趾頭把從陽台延伸進的黃金樹樹枝戳斷一小截後踩在腳下，生硬、毫不遮掩，但面不改色，「踩到樹枝，一時疼痛難以自持，容我致歉。」樹枝被踩住時發出的吱吱聲響，像是小樹枝的哀嚎。
「⋯⋯⋯⋯⋯」我信你大舅子個鬼。
擊退一眾半神、殺盡天下英雄、死守王城幾千年還掌控全境的人說踩到樹枝會痛到彈跳⋯大哥你要不要看看自己跳多高？啊？如果這裡不是挑高屋頂你已經頂飛出去了你知道嗎？啊？果然是我臉上長出的黃瓜，落地後被你踩到了，對吧？啊？
黃瓜女孩偶爾也是有脾氣、會森七七的。她現在只想找出那條黃瓜，然後塞進貓貓國王嘴裡。
＊＊＊
在兩人一團混亂的磨合中，艾瑞絲逐漸地將現實與夢境的蒙葛特重合上了，她在夢中所見的確是本人——面惡心善，情感豐富，有情有義的⋯或許不能單純用好人壞人來形容，因為好壞都是隨著立場而有不同看法，就像死在他手下的騎士、褪色者，以及他們的同伴和家眷，一定不會用好人來形容他。
但也是因為這樣，艾瑞絲開始去思考一些以前從未關注過的細節。
——蒙葛特好不好人不敢說，但在這亂世中，他絕對是個有原則，有騎士精神，有著正直的統治者美德、令人尊敬的人。
跟褪色者那些你死我活無關對錯，是因為彼此立場衝突——蒙葛特守在風紗堡內而不是城外，也就是說除非主動去找他的麻煩，才會死在他的手下。再說了，如果他真想趕盡殺絕褪色者的話，為什麼不是守在引導之始或是候王禮拜堂？接肢的確可怕，但那是對她而言，大多數褪色者都是戰士回歸，跟隨過初始之王南征北討，褪色後也在交界地之外拚搏過，難道還會怕一個接肢人？
仔細思考後，艾瑞絲猜測，派接肢到候王禮拜堂蹲點很可能是後期，葛瑞克接肢接到走火入魔了才做的事，而蒙葛特對此則表示隨意——成功了就清掉一些可能會成為威脅的臭蟲，失敗了也無所謂。
從蒙葛特在全境佈下軍力和眼線的行事作風來看，艾瑞絲認為他要是積極地想做這件事，一定會親自去守著候王禮拜堂，既然他沒那麼做就表示你做不做我都沒意見。
他只守著風紗堡就表示他很清楚，會闖入城內的人都是懷抱著什麼心思。
這麼說來，梵雷在引導之始外到處慫恿人進風紗堡，真正會被坑進去的只有勾起野心的戰士後代或是外來者，因為他們對交界地不了解。其次就是心懷野心的知情人自願入甕。除此之外誰會闖進那種地方，有正當往來需求的直接跟門衛或是城外駐守的士兵遞信函就好了不是嗎？難怪蒙葛特會用“受到愚昧的野心之火所擺弄”來形容闖入城的褪色者。
闖入城的褪色者之於蒙葛特，其實就是傑克之於豌豆巨人，不是嗎？
想到這裡，艾瑞絲有些心疼蒙葛特。雖然這個守勢之君的真實意向尚不明朗。
然而在知道更多之後，她對蒙葛特的處境更揪心了。也更敬佩他，他是真正的君王。
具體例如蒙葛特知道王城中有惡兆獵人，卻默許他們存在。要知道，這個名字就相當於指著惡兆的鼻子罵。
看到傻員工哭唧唧、一副天塌了的模樣，蒙葛特忍著會感到不自在的距離，讓她拉椅子坐到身旁，耐心地對她解釋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
——個別調香師在戰後有了不同的想法，少數甚至身心症狀嚴重。於是，在無法調和的身心狀態下，他們有的“墮落”了、轉身信仰與黃金樹敵對勢力，有些人則是徹底崩潰。在與惡兆的接觸中，有別於矢言治好百相詛咒的調香師，他們認為殺死惡兆是給予解脫。
因為尋找治療的過程漫無止盡，身纏詛咒的痛苦也就看不到盡頭。既然如此，越快死去就越快能擺脫這種絕望的痛苦。被稱作“惡兆獵人”的他們將此視為職責。雖然很偏激，但最初的用意的確是好的。
而這些人之所以這麼偏激，是因為他們的心理本就已經出了問題。但糟糕的是，這些人為了痲痹“執行任務”的痛苦，竟主動喝下了毀滅心靈的藥物。於是本該是手起刀落、給個痛快的解脫，逐漸變質成沉醉在惡兆之子血肉與慘叫中的虐殺。本來認為獵殺惡兆是噩夢般的職責，最後卻化為噩夢本身——畢竟，你能對一個發了瘋了殺手有什麼正常的期待呢，是吧？
艾瑞絲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怕蒙葛特又來個黃瓜彈跳，她真的好想給他一個溫暖的抱抱。
「妳應當知曉羅德爾的地底是惡兆之子的棄置場。」蒙葛特說道，艾瑞絲點點頭。他拄著手杖，起身走向露臺旁的躺椅後坐了下來。然而在艾瑞絲的眼中，蒙葛特沐浴在黃金聖光下的身影卻是如此寂寥。
「戰爭之後，我讓惡兆的“待遇”有所提升——惡兆王子領兵作戰，惡兆之子編製成軍團、於戰後也鎮守一方。」蒙葛特望著露臺外的黃金樹，低沉的嗓音悠揚流長，像是在朗讀⋯敘述者與自己毫不相關的苦難。
「惡兆之子也是⋯人，也有欲望，有喜怒哀樂。他們開始想要更多。第一步就是離開地底。」蒙葛特閉上眼，「他們喧囂，他們鼓譟，他們日日夜夜地發出怒吼，這些聲音透過排水管、透過孔蓋傳到上方，迴盪在整個城市裡，甚至有人成功逃出地底⋯再一次。」
「惡兆獵人的存在賦予百姓安心，對地底的惡兆也是無聲的威脅⋯賜福與污穢之地只隔了一層土石。」蒙葛特轉頭看著艾瑞絲，樹皮般乾枯的臉上是她看不懂的神情⋯似乎，是充滿苦澀的笑容。
只隔著一層地面，所以王城百姓對下水道的惡兆感到作嘔、芒刺在背。但是對於惡兆之子來說，他們透過孔蓋看到、聽到上方的歡聲笑語，美食暖衣——艾瑞絲再次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遙遠的冬日夜裡，蹲在門口守著滿桌供品，轉頭看著一家人在溫暖的屋內和樂融融的小女孩。
小女孩抱住自己的膝蓋，忘了寒冷忘了悲傷、淚水也早已乾涸，她只記得很羨慕屋內的一家人。
父親，母親，親戚，都各自有自己的家庭，沒有人真正把她當成一份子，沒有人能給她一個家庭。但是他們給了她健康的血肉，給了她平安長大的機會，也不曾缺衣少食，他們只是沒有多餘的愛可以分給她。女孩很早就明白了這個世間的人情義理，所以她不怨更不恨，她只是很悲傷，很遺憾。
蒙葛特不知道為什麼她又露出了那個表情⋯不，還要更苦，更悲傷。女孩望著前方的地面，彷彿跌進了回憶的深淵，逐漸地，就連皮動肉不動的笑容都快要難以維持，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濕潤的眼眶。
他嘆了一口氣，走回原本的座位，拉遠的距離又變近了。
好半晌之後女孩才抹抹臉，強裝無事地問道：「惡兆之子過了太久的苦日子，若是突然放他們出來，先不說王城的百姓能不能接受，恐怕會造成嚴重的治安問題，對嗎？」
「適度的暴力是必需的，如此一來，“安全”才會有價值。」蒙葛特親口說出殘忍的為君之道。
「不穩定，才能穩定。」
只不過，殘忍的對象是歷盡苦難的同族，更是自己。
然後的然後，蒙葛特忍著渾身地不自在，沒有把撲上來抱著他大哭的傻員工給推開。
Notes:
那啥，貓見到黃瓜會驚世大彈跳的確切原因，侍奉主子超多年的老奴我仍然不明白。
那啥的啥，蒙葛特在閃避的時候的確會做出一模一樣的大彈跳動作。
那那那的啥也就是說蒙葛特的確是貓貓國王！（嘶吼）
Chapter 181: 是誰的夢釀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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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對於自己那狗皮膏藥一樣頑強的破毛病，起初艾瑞絲努力地尋找根除的方法，但一再失望。就算是魔法學院的首席魔法師、大城市裡的知名調香師，甚至是搞頭特別多的諾克斯人都幫不了她。
在求醫的過程中，隨著對交界地逐漸了解，艾瑞絲察覺到自己可能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無法治療的原因不是吃錯藥造成身體機能改變或是損害，也不是帶著神性的植物效果特別強大而導致，而是更嚴重更棘手的，她被權能加身了。
憶及米凱拉的種種傳聞，以及他的權能可以強迫別人對他產生好感，艾瑞絲認為米凱拉的神性看似溫潤美好、豐饒富麗，實則更加強勢且根深蒂固。試想，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那麼能夠改變、甚至操縱人心的人，他的本性怎麼可能會是脆弱無害的良善之輩呢？
艾瑞絲曾聽聞過，那位所向披靡的女武神說過這麼一句話：「哥哥才是最可怕的神人。」
不是最聰明、最強大、最受人愛戴，而是最可怕。
雖然無法推想瑪蓮妮亞這句話針對的是哪方面，但是這已經算側面驗證艾瑞絲對米凱拉此人的看法——豐饒與腐敗一體兩面，光明與黑暗也是。豐饒有多美好，腐敗就有多怵目驚心；光明能多麼耀眼、讓人感到幸福歡欣，黑暗就能多麼深邃、讓人陷入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於是她放棄了。
認清真相的本質後，艾瑞絲想著既然是神性、權能方面的問題，可能她得把希望放在律法更迭之後。新上任的律法其權能之力強盛，到那時，或許菈妮能有方法徹底解決，至於現階段與其糾結這個，還不如把心力拿去研究藥物的便攜性。她真的不想背包裡一半空間都被各種草藥包佔去，還得時時擔心哪裡有城鎮、有沒有草藥鋪、舖子裡有沒有她要的東西、沒有的話野外哪裡能採到——這破時代破環境要搞補給真的太他媽難了！
在魔法師跟諾克斯人的技術指導下，艾瑞絲總算能將湯藥煉製成藥丸。然而礙於她在每個地方的停留時間都不長，沒有足夠時間研究學習，所以她做出來的藥丸體積略大、雜質也多，連硬度都不夠，整體來說有很大的改善空間。
在羅德爾安頓下來後，艾瑞絲有了多餘的精力去想到這件事，於是在徵求蒙葛特同意後便又開始她的製藥大業。
蒙葛特一直都知道她在服用某種藥物，但她看起來聞起來感覺起來都不像身染重病之人，因此他也就沒有過問——一天要洗兩次澡吃三次飯中午晚上都要睡一波還不給通霄加班的人，就算跟他說吃藥只是為了調和身心、保養身體，他也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了⋯隨她去吧，她高興就好。
所以不管艾瑞絲怎麼折騰那破藥方，熬草藥煉藥丸、借蒸餾室搞酊劑啥的，蒙葛特完全沒意見。
說來無奈，其實這些設備學院也有，問題是，少量地煉製藥丸還好，簡單的小型器具就可以，而這些器具學院很多，要用多久都隨你。但若想大量製造、或是其他的延伸研究的話，那就得使用如蒸餾室之類的大型設備。
而無奈之處就在於瑟濂儘管手握大權，但說穿了她也不過是管理頂層中的一員，消耗性材料的數量跟大型設備的佔用，少量、短期都還好，但是大量而長期的使用就不是瑟濂說了算。再說艾瑞絲又不是學院的魔法師，爭議性就更強了。艾瑞絲當然不可能讓老師和學長為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金主爸爸是國王啊！
拜把拔掌握的資源所賜，艾瑞絲不但更加純化了藥丸，甚至還開發出新產品——藥膏。
最初艾瑞絲想做的其實是藥粉，體積小重量輕，攜帶最為方便，簡直是旅人的最佳良伴。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不可行，旅人最佳良伴的前提是有良好的保存容器，以及安穩的旅行狀態，而這裡不是藍星。目前的她能做出藥丸已經是最理想、也最適合她的情況。
因為她時常行走在氣候潮濕的地帶，有時候還會連人帶包摔進水裡⋯硬質容器裝藥粉不可行，占空間不說也可能會在打鬥的時候掉出、藥粉全給撒了揚了；紙質或是布料為外袋的粉包遇到水更是徹底完蛋，沒得吃不說，化開時的水粉還會把整個行囊都弄得髒臭不堪。只有藥材包跟藥丸遇水還有救，頂多一股霉味跟臭水溝味⋯反正草藥本身已經夠難吃了，也沒差再多加一兩味。
其次是她發現草藥的藥性不夠強，乾燥後磨粉的藥效不佳，一定得用高溫蒸煮，把藥劑給濃縮化，才能夠在入口量小的前提下達到效用⋯⋯基於以上種種，艾瑞絲很早以前就放棄製粉了，自此之後有空有條件就煉藥丸，沒有的話噁心的水藥就加減煮加減喝⋯生活難過屎難吃，但習慣了之後也就能一臉雲淡風輕地吃下它，是吧。
所以成功開發出藥膏時，女孩狂喜。雖然在實測之後發現還是口服的效用比較好，但是，但是，藥膏也很棒啊！光是那噁心的味道不用進嘴裡就勝過一切，頂多多抹點就是，多完美啊簡直！
想到這裡，女孩整個大振奮，一鍋又一鍋、一爐又一爐，彷彿要讓整艘鐵達尼號動起來。她日夜不停地趕工，誓要在出發之前煉上千八百顆藥丸、百八十噸藥膏啊哈哈哈哈哈！
蒙葛特看她這大動干戈的，蒸餾室都快變成蒸氣室，本想問問妳是得了不治之症還是純粹想幹副業賣藥，然而當他在蒸餾室外看著蠢員工站在裡頭仰天叉腰笑的蠢樣，他想了又想、一口氣悶在胸口頓了又頓，最後眉心深鎖地搖搖頭後就杵著手杖走人了⋯
＊＊＊
眼瞧著那令人困擾的日子就要來到，女孩一如既往地想著要弄點酒來讓自己速速昏迷。然而這次她笑意蕩漾。因為終於不用再忍受各種雜質怪味的酒！因為這裡是全境的至高之地、她的金主爸爸是國王啊哈哈哈哈哈！
當艾瑞絲去跟蒙葛特要點品質良好、口感超順的烈酒，申請名稱是助眠的時候，蒙葛特黑著臉沉默了片刻，不明白三秒就能昏睡到天明算失眠嗎？一秒才不算？還是得睡熟到讓死亡鳥來方能叫醒才不算？
看她還特別強調品質，哦，那麼一般的王室供酒是看不上囉？
哼。蒙葛特撇嘴，歪嘴雞還想吃好穀。挺注重品味。
⋯然而嘴撇個爽快、白眼翻個盡興之後，他終歸是逼自己把視線轉到櫃子上的星星淚滴和蛋黃粉。蒙葛特嘆了一口氣，叫艾瑞絲自己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儲藏室找貢酒喝，送給賜福王的各種年度的賀壽的巴結的問安的閒著沒事兒送的等等貢禮全放在那了。
「那我喝完把瓶子洗乾淨再還你⋯」面對金主爸爸的豪氣，有品味的歪嘴雞一整個拘謹了起來。
「⋯留在原地即可。」蒙葛特低頭摀臉，無法理解明明是上對下的賞賜，為什麼會出現這麼⋯生活的對話。
那啥，女孩也很絕望好嗎。蒙葛特起居的偏殿只有定時定點的清潔人員，沒有全天候駐點值班的女官，本來服侍生活起居的侍從ABC也被調動、幹別的業務去了，於是這種生活的雞毛蒜皮沒有人可以對接，艾瑞絲只好直接跟他說⋯如果是其他雜務那她倒不會說什麼，自動自發去洗就是，但這是珍貴貢品來的，總、總該說一聲吧⋯⋯
蒙葛特沒有抬頭也沒再說話，只擺了擺手，艾瑞絲知道這是臭臉貓貓國王叫她快滾的意思，於是女孩兒趕在壞脾氣的金主爸爸鞭數十之前，圓潤無比地把自己給驅到別院了。
話說近來製藥工程大有進展，材料啥的也完全不用擔心，今日又蒙獲大方賞賜，女孩的心情春暖花開、輕盈雀躍地像在辦喜事，就是蒙葛特的臭臉在她眼中也和藹地像朵花⋯但她還是不敢在貓貓國王面前太放肆，於是在出了房門之後她才嶄露真性情，芭蕾舞轉圈圈的姿態邊轉邊走、笑意燦爛地往儲藏室移動。
⋯蒙葛特站在露臺邊，看著空橋上的艾瑞絲⋯⋯他再次逼自己把視線往櫃子上移了移。
＊＊＊
站在藏放禮品的儲物間，看著堆積成山的寶箱木盒和錦盒，彷彿在嘲笑女孩孤身一人就敢勇闖收藏室，這個傻逼。艾瑞絲的笑容瞬間斂去，烏雲密佈。
別說她忘了清單這回事兒，就算有也沒屁用啊，她又不能透視！
嬌弱的少女無力地癱軟在門口，絕望地想著從現在開始找，在領到勞工退休金之前不知能否找到她要的東西⋯艾瑞絲不敢拿這種事去煩蒙葛特，只能悶頭猛找，把這些箱箱盒盒地一個一個翻開，看到是液體就拿來聞聞看。
女孩就像破獲盜版成人片的辦案人員，為了舉證以補強證據而看了上千片犯罪證據後，對世間的一切都清心寡慾、至少倒陽三年。此時，再珍貴的王室藏品，再極致的工藝展現，於她眼中都是保麗龍碗了。
就這樣，苦逼的女孩對著這山一樣的藏品翻翻找找。她找啊找啊，越過了高山、越過了海洋，她翻遍了這世間的每一寸土壤、啜乾了每一個湖泊，都快鑿穿地心了也還是一瓶雞巴酒都找不到，倒是他媽的見識了一堆醬醬釀釀的奇怪貢品！性感內褲的後襠還掛著一條像塞子的東西是什麼淫邪之物！！私處味道的蠟燭到底要幹嘛啦！！！
鄉巴佬女孩簡直被城裡人的花俏兒玩法給震撼到靈魂出竅。
這個時候，艾瑞絲突然明白了自己這份工作的重要性。在沒有過濾的前提下讓蒙葛特看到這些東西，毫無幽默感的臭脾氣國王一定會大爆炸！女孩的心中油然而生強烈的責任感！！使命感！！！
然而沒卵用，激情燃燒過後就是無盡萎靡，找不完還是找不完，根本找不完。女孩頹然地倒在地上，像是滾酒瓶一樣，緩緩地滾了幾圈。她把自己滾到窗邊，想看能不能吸一下黃金樹的光芒來振作精神。
突然間，艾瑞絲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味道很難形容，兩個世界裡都聞所未聞，但的確是酒沒錯。
她循著氣味的來源，發現來自窗台邊的一個寶箱，多虧她躺在地上才能聞的到。
艾瑞絲起身打開箱子，瞬間酒香四氣、氣味撲鼻。裡頭有兩個帶蓋子的玻璃品鑑杯。
跟一般躺倒藏放的方式不同，兩個品鑑杯立於鋪墊的絨布上。有點奇怪，艾瑞絲心想。既然是貢禮那為什麼不用酒瓶裝呢？不就可以放倒了嗎？再說如果是杯裝，那整理的人為什麼不放在開放式空間，而是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收在箱子裡？更奇怪的是，品鑑杯上的蓋子蓋得牢牢的，氣味卻仍掩不住地不停逸散出來。在她開箱後的不多時，整個房間都是這股酒香氣了⋯不過這些疑問只是在艾瑞絲的腦中閃過，並沒帶來太深的疑惑。畢竟魔法世界的國王貢品，她一個藍星的窮鬼鄉巴佬也沒資格說什麼。
箱子裡的酒有兩種，左邊是浪漫朦朧的霧紫色，約有七分滿，右邊的只有約四分滿，顏色是從杯底的淺金往上逐漸加深、變成暗金色。兩個杯子裡的液體都有某種會讓光影呈現特殊折射方式的介質，只不過一個煙雲朦朧、幻紫迷離，另一個則是在不同色調的金黃色中有絲絲波紋向上湧動，香氣也更加強烈而層次幽深，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人勾向它。
黃金樹的光從窗外透入，金色的光芒照耀著玻璃杯，兩個酒杯裡頭的液體流光溢彩，暗香浮動。
艾瑞絲的交界地之旅歷經了不少天上地下的大人物，也瞎矇打渾地有幸成為座上賓，所以她當然見過好酒。只是，她從沒見過聞過氣味這麼特別的，尤其是金色那瓶，就是她這對酒沒興趣、喝它只為麻痺自我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嘗一口。
不過，這酒這麼特別，上天下地都沒見聞過的東西，女孩的理解這兩種酒就是國王貢酒中的普通版跟頂級皇家特仕版了吧？而且喝過金色的就不會想喝紫色的吧？不然為什麼金色的少了那麼多，是吧？
所以雖然金色的酒超誘人，艾瑞絲還是決定喝紫色的就好。而且從這份量來看，搞不好一個shot杯的量就很夠品嘗、能齒頰留香個百八十年了。到時候她就喝一小杯，要是酒性不如預期的話就再去找點餐酒來充數，淡酒混烈酒肯定夠力！
女孩將寶箱闔上，打算等那天她下了班就自帶環保杯來喝，喝完了美美地回房休息，簡直太棒太完美惹！
＊＊＊
對艾瑞絲，蒙葛特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
除了已知的各路靈體、氣息和權能之力，他還能在她身上感知到某種模糊不清的力量，但他說不出那是什麼，因為那股力量被壓制住了，以至於嚴重影響他的辨識。而且她身上的能量實在太紊亂，跟一鍋燉糊的湯似的，誰看的出那鍋餿水裡頭到底有什麼鬼東西。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那股力量似乎越來越壓制不住。
想到她對服用的藥物積極開發新產品的態勢，看來這種情況已經伴隨她很長一段時間、可稱之為宿疾了。而她天上地下的探訪過這麼多地方，竟沒有人能夠治癒她，可見這道宿疾之頑固，堪比詛咒。這應該就是她必須時常服藥的原因。
蒙葛特推斷，這不知名力量與她所服用藥物的相互抗衡，在此消彼長之間已形成固定的週期性，而它的波段高峰或許就快要來到。
不主動開口也沒關係，蒙葛特冷哼了一聲，反正很快就會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潮水退了就知道誰沒穿褲子。
＊＊＊
今天是艾瑞絲的發作日，儘管她再努力地維持良好的工作品質，還是因為注意力難以集中而走神了無數次——如果是在外還好，危機感還能強迫她打起精神，但在安逸的環境下，她就像是一個在課堂上強撐著意志力卻還是昏昏欲睡的學生，精神逐漸渙散又瞪圓雙眼的蠢樣，蒙葛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反正今天該批閱的公文也差不多了，沒差這麼點時間，便揮揮手讓她提早下班。
艾瑞絲聞言如蒙大赦，拎起自製的托特公事包，小學生下課似地箭步往外衝，尿急屎滾都沒她那麼趕。
女孩五步併一步、大跨越地衝進了儲藏室。她打開窗戶下方的寶箱，裡面的兩杯酒一點都沒少。接著她翻出自己的環保小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出來。
以往喝酒只為交差，今天不同，艾瑞絲認真地小口品嘗這顏色氣味都極為迷人的貢酒。
⋯嗯，難以形容的香醇與滑順。是烈酒，卻一點都不嗆口也不辣喉。艾瑞絲無法用任何一種曾聽過詞句來描述這淡紫色的酒是何等風味，諸如煙燻味、花果香等等，一切的形容詞在它面前都顯得膚淺而蒼白⋯女孩絞盡腦汁也無法形容。她只能直觀說它是前所未有的風味，是更加複雜的口感層次⋯不只，還要更深層、更深層、更加接近某種本源⋯啊，是了，是的，她的思維被帶出來了，她知道了⋯⋯它不只是酒，它是宇宙萬象，是萬物生靈的脈輪，是⋯是身心靈在波濤之後萬象歸一、極致的寧靜與祥和。
——這是帶著生命能量和神性權能的酒。
唯一也是最後的念頭之後，艾瑞絲就不省人事了。
＊＊＊
等到蒙葛特分出神來發覺艾瑞絲去了儲藏室卻無回，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的事情。
他第一個反應是大概還在找她要的東西，畢竟那裡頭的鍋碗瓢盆還真是有夠多。他曾看侍從ABC清點入庫、整理排序跟收納的混亂場面⋯總之蒙葛特完全不會想踏進去，裡面的東西怎麼收納也跟無關、千萬別告訴他呢謝謝。
但隨即蒙葛特又察覺不對，馬上否定掉這個念頭——她好幾天前就去找了，之後就沒再看她有動靜，這表示她已經找到想要的東西，只是尚未取用罷了。
但是在這座幾乎無人的偏殿裡能有什麼危險呢？總不會蠢到墜樓吧？
⋯⋯⋯⋯⋯
⋯⋯⋯⋯⋯
⋯⋯⋯⋯⋯
⋯不、不會吧⋯⋯
眉心揉了八千八百萬次、抹臉也抹到全臉去角質之後，蒙葛特決定還是起身去看看。
要是她被那些箱子盒子給活埋了⋯總得有人救嘛，是吧？能者多勞的賜福王認命地拄起手杖，往儲物間移動。
然而人還沒走到目的地，傻子痛哭的聲音就先傳到蒙葛特的耳中。他加快了步伐。
一進到房間，雖然沒有出現禮盒泥石流掩埋活人的畫面，但是他的蠢員工正抱著柱子哭，一邊哭一邊喊它老師。
「⋯⋯⋯⋯⋯」蒙葛特一手拄者手杖另一手掩面，不明白這傢伙為什麼不把酒帶回房間喝，要在這裡發酒瘋⋯不，等等⋯深受震撼的蒙葛特這才注意到其他的細節。
他循著氣味，一個箭步衝到窗邊。看著打開的寶箱裡頭的東西，以及一旁倒在地上的小酒杯裡的殘留物，蒙葛特眉頭緊蹙，瞬間大怒。
「混帳！是誰讓妳喝下這種東西！」蒙葛特脫口而出後隨即便住口。
——是他自己。
是他叫這傻子自己來找酒。
堆成山的貢禮中，蒙葛特從來沒在意過禮物的內容是什麼，因為那些都是送給“賜福王蒙葛特”，不是送給“惡兆王蒙葛特”的東西。唯一一次注意力被稍加吸引是侍從回報清單裡的“特殊物品”時，出現了這麼一種東西——夢釀，俗名粹酒。
對別人來說這是天下奇珍，對蒙葛特來說這卻是嗤之以鼻的垃圾——大家兄弟姊妹誰跟誰呢是吧，腦子裡只長了肌肉的傢伙不了解，他還能不了解嗎？沒倒掉是他根本懶得管這些東西，反正貢禮又沒有其他人會去動。
所以當初聽到這個名字時蒙葛特也是聽聽就過去，完全沒放在心上，只讓人把它藏放起來收好，免得氣味影響到他人⋯這也是他沒倒掉的另一個原因，簡直污染土壤。
原來，不管潮水退沒退，沒穿褲子的人一直都是他嗎。
不，不對。
蒙葛特瞪大雙眼，神色難看到近乎扭曲。
她喝下的是托莉娜的粹酒，可是她身上那股壓制不住的⋯
——是米凱拉的神性。
Notes:
粹酒（夢釀、dreambrew）被大神網友找出有兩種圖片，一是淡紫色，一是暗金色。不過從目前酒僧的支線來看，只出現了淡紫色的，暗金色的入手條件跟效用不明，但也不排除就像是塞爾維斯的普通藥水跟琥珀藥水的區別也說不定。
另外，在粹酒的支線裡面，酒僧在找到米凱拉的蛋之後會這麼說：「貧僧遍嚐了各種秘密，肯定能為您帶來益處。還請您允許貧僧裡可，進入您的夢，以及您的心中世界。」、「也請您允準──在神人的您成為神的那個時候，請允許貧僧隨侍您的身旁。」
可見米凱拉活得好好的，而且不是一個無辜的小可憐，是有野心的。他被蒙格抓走很有可能是一個局，為的是掙脫自己長不大的桎梏，問題是參與這個局的人有誰？
話說極致的黑是多黑，有時候不太好理解，可以參考吸光率99.2%的「Musou Black」顏料，它的名字就叫黑色無雙XDD
再話說，對私處味道的蠟燭有興趣的盆油，可以上Gwyneth Paltrow的品牌網站買XDD不過美國有個男的點這蠟燭結果炸了，客廳毀了不說，整個客廳都是辣個味道XDDDDDDDD
Chapter 182: 貓貓國王受難記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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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釀，是以夢霧作為材料所釀出的酒。
只要是生靈就會做夢，而夢霧，就是萬物生靈的夢境衍生物。帶著“人性沉澱物”的夢之迷霧不但可以用來製酒，也可以製藥；它很常見，是個活的就有，卻非常難取得，所以由夢霧所製成的不管是酒還是藥，都是極為珍貴的秘藏之物。
夢霧製成的粹酒，是有大能者的甘露，對普通人來說卻是吐實劑；夢霧製成的秘藥，則是極為強效的鎮靜劑，甚至能安撫從眼窩流洩而出的狂暴之火。夢霧製成的鎮靜劑能有如此神奇的效用，就連權能都能抗衡，是因為它本身就是帶著神性權能之物。也就是說，是兩股權能在相互鬥爭。
既然粹酒是神性的產物，能讓普通人醉後吐實倒也理所當然。
至於為什麼用夢霧製成的藥和酒會帶著神性，那是因為夢霧需要以神人托莉娜的法器來收集後再製作⋯被神人過了一手的製品，還能“乾淨”嗎？
只不過，隨著托莉娜行蹤成謎已久，水晶球也早失傳、不知落在何人手上。自此，玉液瓊漿再難飄香，搖籃曲的聖徒也失去了安寧與獨自作夢的權利。
⋯然後，就是，流浪商人寧不寧靜先不提，蒙葛特現在倒是非常不寧靜。眼前的傢伙發酒瘋已經到了發癲的程度。在社交這檔子事上孤陋寡聞的貓貓國王從未見過酒品如此差之人。
「啊啊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跟老師分開！老師！！老師啊嗚嗚啊啊啊！！！」女孩無尾熊抱大樹的姿勢、死死地抱著柱子不放。感覺到有外力在拉扯，她腦中的記憶瞬間回放被塞恩硬拖離托普斯的場景，於是艾瑞絲抱得更緊、哭嚎地更大聲了。
然而就是抱得再緊又怎麼可能會有卵用。蒙葛特用力一扯，嬌弱的女孩兒便輕易地被從柱子上撕開，如紙張如落葉，如同風中的毛一樣飄落後著地。玉腚落地的疼痛像是喚回神智的泰式大逼兜，讓女孩止住了哭嚎。她張望四周，看看柱子又看看蒙葛特，彷彿大醉初醒。
然而並沒有醒。五秒後女孩接著開始狂笑。
「啊蛤蛤蛤蛤蛤我要飛～我要飛啊～」女孩迅雷不及掩耳地從地上竄起就往門外狂奔。蒙葛特看到她直衝扶攔，本來還愣了愣，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艾瑞絲毫不猶豫地大腿一跨、整個人往欄杆上爬，邊爬還邊大聲宣告自己是隻鳥，蒙葛特腦門一麻、光箭似地衝了出去。
就在傻鳥張開雙臂、即將振臂⋯高空墜物的千鈞一髮之際，艾瑞絲的後衣領被狠狠地一把抓住，接著強大的力道一揪，她整個人重摔在地上。
緊張與急迫讓蒙葛特下手失了輕重，所以當他把人撕開並往後扯的時候，艾瑞絲結結實實地重摔了一屁股。強烈的疼痛感從尾椎一路往上蔓延到腦殼⋯跟從柱子上撕人不一樣，女孩這次是真．劇痛了。
吃痛了，女孩又開始哭，而且這次有針對性了。只見她委屈又淒慘地指著蒙葛特，「好痛⋯好痛⋯你又要傷害我了⋯⋯我好痛⋯好痛⋯差一點點就要死掉⋯老師⋯老師⋯⋯」老師沒了，死神再臨，艾瑞絲放聲大哭。
「⋯⋯⋯⋯⋯」又。好吧，蒙葛特知道她在說什麼了。極少見地，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歉意，就算雙方彼此其實都知道這事情只在立場，無關對錯。
女孩像是找不到母親的孩子，縮著身體坐在地上、茫然無措地哭著。她的淚水不停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也落在罪魁禍首的心上。
——蒙葛特見過這樣的景象。
一個惡兆之子在生下的時候沒有被切角也沒有被丟棄，而是偷偷養了起來。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收入微薄的鞋匠和他可憐的妻子被千夫所指、被唾罵，連路人都能朝他們吐口水。最後，他們單薄的背脊被壓垮。
除非想要離群索居，一家三口躲到荒無人煙的深山裡、地道中，成為魔物腹中的血肉，否則還是必須留在現實世界裡承受這一切。就在好事者們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終於終於，鞋匠夫婦承受不住鋪天蓋地而來的壓力和惡意，將已經知事的孩子帶到下水道遺棄——請別怨恨我，請別詛咒我。
太好了，人們親眼見證了骯髒的詛咒之子跟所有惡兆一樣，回到了他們理所當然的去處。面對惡兆之子時他們熱血彭湃、高聲呼叫，英勇的就像鬥祭場上的英雄。他們伸張了正義、為這個聖光之下的城市清理掉污穢之物。他們認為自己英勇而正直，是榮耀的羅德爾市民，他們該被表彰。
真是普大喜奔，可喜可賀。
可憐帶著原罪的孩子正是恣意奔跑、對外界一切事物充滿好奇心的學前期年紀。此時的他在一邊探索世界的同時也會不時轉頭，確認母親是否在仍站在他背後——家庭與雙親就是他的仰仗與靠山。
突然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強顏歡笑但是溫柔的母親，沉默、只偶爾帶他在夜裡偷偷出門玩耍一會兒的父親，雖然溫暖卻總是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氣氛的家，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污穢惡臭的下水道，以及和他一樣相貌的同類。然而這些同類並不友善。生活在極惡劣的環境下、周遭遍布屍體與怨魂的惡兆之子，身心的痛苦讓他們心靈扭曲，他們的惡意比起那些人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後毫無意外地，孩子死了。孤獨、殘缺不全地死了。
無所謂。就跟千千萬萬的惡兆之子一樣，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死在下水道，不是為他人爭權奪利的欲望而死，就是為了自己求生而死。都無所謂，沒什麼不同。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不過是用來安慰死者家屬，以及拐騙還活著的人為了權貴老爺的欲望上戰場廝殺的蜜糖毒藥，對付出生命的死者來說毫無意義。更何況只是一個受到詛咒、骯髒又噁心的活體肉塊罷了。
蒙葛特記憶力很好，所以是的，他記得那個孩子，記得他剛被丟到下水道時的模樣。恐懼，慌亂，悲傷，瑟縮著身體哭個不停，從迷茫到嚎啕大哭，再到小聲啜泣、哽咽，等待著永遠不會再出現的身影。
——也許開頭不大一樣，但過程跟結尾都是相同的。這就是惡兆之子的命運。
蒙葛特嘆了一口氣，認命地在女孩的面前坐了下來，忍著距離帶來的不自在感，將傻姑娘抱在懷中輕拍安撫——他當然知道該怎麼安撫人，怎麼做能讓人感到安心⋯他是兄長。唯有與那個人的近距離不會讓他感到不自在，因為他們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就相互依偎，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們曾極為短暫地分離，接著再次相互依偎。在滿是腐屍與穢物的下水道。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們長大成人，有了各自的際遇後分道揚鑣。自此，蒙葛特再不曾跟任何人相擁過。
依偎在寬大溫暖的懷抱中，女孩像是找到了母親。她的身體蜷縮但不緊繃地靠著蒙葛特，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想不到，一個惡兆也能讓妳平靜。」蒙葛特自嘲似地，女孩卻把身體縮得更小、埋得更深。她的聲音小小的，彷彿呢喃，「沒有惡兆⋯你這麼好⋯這麼厲害⋯他們不懂得珍惜你⋯是他們太笨了⋯我們不要理那些⋯又壞又笨的⋯你的原罪⋯是活在愚蠢⋯盲從的世界⋯⋯」
蒙葛特的手在顫抖。
「妳在同情我嗎？」他忍著顫抖，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孩的額頭，想藉題發揮兩句。
艾瑞絲被戳得一臉傻樣、嘴巴開開，像個阿巴阿巴的傻子，「⋯同情⋯？沒有⋯不⋯我們、我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女孩從溫暖的懷中奮起，隨即又因為人生好冷心也好冷而又縮了回去。
「⋯不要以為喝醉了就可以放肆地胡說八道。」蒙葛特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抖個不停，他蓋住自己的臉，口中喃喃道：「惡兆⋯如此醜陋。」
或許因為面對的是一個醉鬼，蒙葛特也更加地⋯能夠在他人面前看著自己。
聽到蒙葛特的話語，懷中的女孩停頓了片刻，糊成粥的腦子緩慢運轉了好半晌後抬起頭來，迷濛的眼神卻是說出了殘酷的話語：「⋯醜⋯可是⋯拉塔恩也很醜啊。我⋯我在火山官邸看過他的畫像⋯本來⋯就不帥，後來整個人都變成紫色的⋯遠看就像一顆紫薯⋯生氣的大紫薯⋯⋯可是，他還是有好多好多人愛⋯⋯」
「⋯⋯⋯⋯⋯」蒙葛特噎了噎。這比喻是他意想不到的。
「拉、拉卡德⋯阿史米跟我說，拉卡德更醜了⋯她說⋯說現在的拉卡德，看起來就像一坨屎⋯屎裡長出一張人臉⋯⋯可是，塔尼絲女士也很愛他啊⋯哦哦⋯聽說，塔妮絲女士是在拉卡德變成一坨屎之後才愛上他⋯⋯」
「⋯⋯⋯⋯⋯」蒙葛特從未聽過如此放蕩不羈的言論。正氣凜然、能言善道的賜福王啞口無言。
「還有，葛瑞克看起來也像個電車痴漢⋯還是有好多人追隨他⋯⋯還有，還有⋯阿史米還說，葛德文現在的樣子就像一條爛掉的人魚⋯⋯我我⋯我知道她說的⋯不是海裡的美人魚，是下水道的美人魚⋯可是，還是有那麼溫柔，那麼漂亮的菲雅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吐真模式的女孩用詞之奇葩，簡直讓當事人情何以堪。
「他們都醜了雞巴的，可是還是有人愛⋯你跟蒙格⋯也沒比較醜呢⋯也不對，蒙格醜⋯醜得就像繳電話費送的贈品⋯還是你好⋯又厲害⋯⋯」
「⋯⋯⋯⋯⋯」蒙葛特已經不確定是先震撼於這傻子的虎狼之言，還是讓她好好解釋她家鄉的一切⋯相較之下，他決定先開口的事情倒顯得沒那麼嚴肅了。雖然他陰沉著臉，臭到極致。
除了弗爾桑克斯跟志留亞，不該有任何人知道現在的葛德文是何種面貌。就算是他⋯也難以面對。
「說，阿史米是誰？為什麼會知道葛德文現在是什麼樣子？」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掃方才的溫情，蒙葛特鐵黑著臉、握住了艾瑞絲的手腕，口氣也越發嚴厲，「還有妳，妳說只去過一次蒙格溫邊境，為什麼妳會知道蒙格長什麼樣子？妳到底是誰、來羅德爾做什麼？把話說清楚！」蒙葛特握得用力，女孩手腕疼痛，隨即暴風噴淚。
蒙葛特看她這可憐兮兮的，又想到她送禮物時屁顛屁顛的傻樣，一時竟不知道該心軟還是該繼續強硬⋯⋯片刻後他嘆了一口氣，想著就把她驅逐出羅德爾便是。一隻孱弱的小老鼠罷了，他懶得計較了⋯之時，女孩嗚嗚噎噎地開口了。
「⋯好痛⋯是做夢啊⋯我跟阿史米都、都做夢⋯好痛⋯」女孩委屈極了，整個人哭成糊。疼痛讓她不自覺地把身體縮得小小一團，蒙葛特見狀，被燙到似地連忙將手放開⋯但他其實不敢去想，究竟是因為她開口解釋了，還是因為她哭著喊痛？
「我⋯我來交界地後⋯就一直做預知夢⋯我在夢裡看到你跟蒙格⋯在下水道⋯⋯可是夢大部分都很模糊⋯我沒有看到很多事情⋯也很久沒有做夢了⋯⋯」女孩被冤枉的委屈在此刻毫不保留地發作，抽抽噎噎地泣不成聲，「阿史米⋯死掉了⋯變成骨灰⋯可是她也會做預知夢⋯我們都只是做夢⋯我們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真的⋯沒有⋯沒有⋯我來羅德爾只是想碰碰運氣⋯找一個⋯我知道找不到的⋯騙子⋯我真的沒有要做壞事⋯⋯」
是嗎⋯所以她才會知道那些事，她才會⋯⋯蒙葛特閉上眼。
蒙葛特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她連粹酒的酒性都撐不過幾分鐘就成了這副蠢樣，更何況是酒裡的神性。他再次將女孩擁進懷中，而這次歉意更深，不自在感卻是少了。
「⋯所以妳怕死亡鳥卻不怕我，是嗎？因為時常在夢中見到我，習慣了、不害怕了？」
蒙葛特輕拍艾瑞絲的後背，女孩順從地將臉貼上他的胸膛，而這過親密、直探要害的動作讓蒙葛特全身僵硬了好半晌，只不過這次他再不敢有大動作。
然而聽到關鍵字，已經刻進本能裡的恐懼讓艾瑞絲先是身體一僵，片刻後才略鬆了些。女孩抬起頭，迷茫的眼神中盪漾著清澈的愚蠢，她認真地對蒙葛特說道：「不要自甘墮落⋯跟死亡鳥比醜，你比牠帥多了⋯真的⋯答應我，不要這麼作賤自己⋯好不好⋯⋯」
「⋯⋯⋯⋯⋯」毫無幽默感的男人第一次有了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他半笑半諷地用手摩擦著自己那張乾癟的像枯樹皮、長滿贅生物，慘不忍睹的臉，「胡說什麼呢，拿我這張臉去比較⋯」突然他的手被一隻柔軟的小手揪住。
「⋯這麼說起來⋯你的臉是有點乾燥⋯⋯」
「⋯⋯⋯⋯⋯」蒙葛特噎住，原本沉重的思維再次帶開。
然而醉醺醺的女孩哪可能get到人家的情緒，她眼神朦朧地繼續沉醉在奇葩的關注點上。
「你看⋯你的臉大概是乾性肌膚⋯亞壇高原是大陸型氣候⋯乾燥⋯嗯⋯難怪，難怪⋯⋯」艾瑞絲神神叨叨的念著蒙葛特完全不明白的話語，就在他想一笑置之時，女孩像是鬼上身一樣突然暴起！女孩猛地把自己的臉朝蒙葛特的臉懟去，邊懟還邊吼道：「不要怕！來，讓我用臉上的油滋潤你的角質！！」
「⋯胡鬧！住手！」
在艾瑞絲的臉距離自己的臉三公分的關鍵時刻，蒙葛特反應迅速地用手抵住她，接著兩人一個擠一個推，分別都拿出生命在與對方搏鬥。而女孩用盡全力到杏眼圓瞪、全身緊繃之餘還不忘破音怒吼道：「說什麼惡兆，什麼詛咒，放屁！誰說你是詛咒！跟我說是誰說的，我去打他！我用亞茲勒大師的彗星砲沖他！！我要把他揍成旋轉的七彩霓虹燈呀啊哈哈哈哈哈！！！」
吼完之後艾瑞絲突然放棄臉懟臉的動作，改而雙手掐住蒙葛特的雙肩、使勁地搖晃，邊晃邊激情輸出：「惡兆不需要賜福，你們本來就是賜福！是那顆寄生破樹為了肅清舊勢力才說的屁話，你一個字都不要信！」乍聞等此大逆不道的發言，就是醉話也讓蒙葛特皺起了眉，想打斷她但人家根本看不懂空氣中的氣氛也不屌理，繼續輸出，「你問問自己，取名賜福王到底是對黃金樹的渴望，還是對自我價值的認同和不服輸！」
女孩化身咆嘯帝，掐著蒙葛特的肩膀邊搖邊吼，「你明明知道，不管什麼形貌，靈魂都是一樣的！每一個靈魂都必須被平等看待！每一個善意的靈魂，都值得被最好的對待！」接著莫約是吼累了，女孩把頭貼在蒙葛特身上，並執起他的手，輕輕觸碰她的心口，語氣溫柔地跟三秒前不是一個人，「你聽，它說，這不是惡兆，是祝福。」
對著她這一套彷彿鬼上身的話劇式表演，蒙葛特本該有很多反應，生氣，困擾，不耐煩⋯但最終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相對卻無言。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艾瑞絲沒有再發難。發現懷中的人沒了聲息，蒙葛特以為事情總算翻面了，明天再跟這傻子好好算帳，然後隨即他就知道自己真他媽的好傻好天真、不管潮水退沒退沒穿褲子的傻逼始終是自己。
從自己懷中傳來嗚嗚嗚的啜泣聲，似幽似怨，蒙葛特頭皮一緊，不知道這又是哪招。然而就算從頭皮緊到睪丸皮也沒有卵用，面對一個走後門但送厚禮、不管她她還真敢從高空中展翅高飛的醉鬼，要嘛就把她綁起來或是打昏，不然，就只能耐心哄了。
只見女孩抬起頭，揪著蒙葛特的衣襟，哭的梨花帶雨，「你是不是嫌棄我⋯你也討厭我，對不對⋯⋯」
「⋯⋯⋯⋯⋯」自從她開始發癲他就沒來得及多說上幾個字，蒙葛特倒是想問問蒼天，老子又他媽的做了什麼⋯
「⋯我何時嫌妳了。」不能說是辯才無礙但絕對稱得上發聾振聵的蒙葛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言語能力竟是如此蒼白而薄弱⋯於是昧起了良心說話，「妳如此勤奮，又上進，為了肩上擔負的事務日日忙到食不知味、夜不成寐，誰會討厭這樣的人呢？查伊他們幾個都對妳佩服不已，紛紛為我慶幸竟能得如此良才。」幾個千年來，生平首次，蒙葛特憋著氣，說出了比惡兆的臉還要慘不忍睹的鬼話。
然而醉鬼女孩get不到對接點，人家跟她說星星，她回覆人家月亮，「⋯可是，他們都不要我，為什麼，我真的很努力⋯我是不是⋯真的很討人厭⋯⋯」蒙葛特真的很想問她對努力兩個字有什麼誤解，但是他看到她眼神中的悲傷，他說不出反駁的話語⋯⋯今晚的他，異常地詞窮。
「⋯心裡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我聽著。」蒙葛特後背往牆上一靠，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周繞了一圈，將兩人圍在同一個小圈圈裡。
對粹酒來說，蒙葛特這段話算是指令，自然能得到良好的執行，於是他得到了一個⋯無病呻吟的悲傷故事。
不管是對惡兆之子，還是對這世道的人們來說，都是一個無病呻吟到不值一提的故事。
一個女孩的雙親分開後各組家庭，但誰都不要她、彼此踢來踢去的結果是將她丟給親戚照顧。但是親戚也有自己的家庭啊，人家無償幫妳養一個拖油瓶，還想保證品質嗎？於是女孩的成長過程充滿冷漠與打罵。
而謹小慎微，畏畏縮縮、缺乏良好社會化的女孩在外面也得不到正向的肯定。她就像一隻心向暖陽卻無法曝日，否則會迅速死去的溝鼠。於是她在紙上畫了一個太陽，將它貼在自己位於水溝深處的房間上方，每天看著假太陽，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在太陽下奔跑⋯幻想著有人能覺得小老鼠也很可愛，願意愛她。
無病呻吟，不值一提⋯⋯跟下水道裡蹲在孔蓋旁，看著黃金樹光芒從縫隙灑落的惡兆有什麼不一樣呢⋯？
女孩依偎在蒙葛特懷中，醉得徹底，卻也老實得徹底，「⋯他們為什麼不愛我⋯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努力⋯⋯為什麼⋯不能愛我⋯⋯」說著，女孩痛哭失聲。
那是心臟裡的鮮血化成的淚水，是從靈魂深處流出的人性沉澱物。
「⋯是啊，為什麼呢？」
蒙葛特望著外頭的黃金樹，緊緊抱住懷中的女孩。
惡兆王子早已沒有淚水，但是女孩替他流出了兩人份的眼淚。
他們既是同類，也是彼此的浮木。
＊＊＊
蒙葛特日常執行公務的房間裡有多幅掛毯，其中一幅的後面有個無窗的隱藏隔間，如同密室一般，而這是侍從值班時的待命之處。艾瑞絲從來不知道偌大的辦公室其實隱藏著幾個密室，包括這個房間⋯她每日工作時間在蒙葛特眼中那是嚴重不足，那既然工作都快做不完了還待命待個鳥，也就用不上，而沒用上那就沒有告知的必要。蒙葛特是這麼認為的。
在月之權能盛極的時刻，蒙葛特將她扛進這個房間裡⋯儘管還有些疑問沒來得及問，但也先不管了，再說吧。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酒品差的傢伙能睡著就是最完美的結果。
然而月亮不只影響著海的潮汐，也影響著生靈體內的潮汐。
雖然蒙葛特有一定程度的夜視能力，但是為求慎重，他還是點起一盞燭火，小心謹慎地把整個房間都檢查一遍。在確認房裡沒有任何危險物品，哪怕是一個陶壺瓷杯後蒙葛特轉身準備走人。然後他的衣襬就被拉住了。
⋯蒙葛特差點脫口而出妳又怎麼了⋯隨即想著不能，不能在此時對她發脾氣⋯⋯他認命地坐在床邊，準備聽從蠢僕⋯不，公主殿下，有什麼吩咐。就是尿急或是想來杯水他都認了。
但是酒醉的公主殿下沒有任何吩咐，只是像無尾熊似地攀上蒙葛特，然後跨坐在他身上。蒙葛特覺得這姿勢好像有點不妥，太超標了來著，便想著好聲哄她、一邊轉移注意力一邊不著痕跡地將她挪下⋯他不敢硬扯，生怕這傻子又委屈上了。那反正總有一個人得委屈，算了，就清醒的那個委屈一點好了，跟一個醉鬼計較什麼是吧⋯然後的然後，情況就整個不對勁了。
女孩整個人埋進他的懷裡，小臉蹭啊蹭的，手還從長袍的衣襬處往上伸了進去、不安分地在他精瘦的軀幹上撫摸游移。
蒙葛特前所未有地大驚失色。之所以會讓她的手摸進去也是因為太震撼了，一時無法正常反應，以至於被得逞。
「混帳！妳做什麼！」蒙葛特腦中一片空白，倏地抓住了作亂的小手，厲聲喝斥道。
但是艾瑞絲已經聽不到他的喝斥。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親密的接觸，被不正常放大的慾望在愈深的夜色中來到前所未有的巔峰——血液裡流淌著熔爐本源的惡兆半神，對女孩而言，是世上最甜美的蜜糖。不只是因為奧陶琵斯的氣息，也是因為惡兆半神的血液中有這麼一小小部份，跟那位能令人狂熱的神人是一樣的。畢竟，他們來自同一個子宮。
於是在氣息上，他們相互吸引著對方。只不過蒙葛特對這種動物性的行為很是抗拒，所以不可能會因為女孩誘人的香甜就意亂情迷⋯不過不解風情那是他個人的事。
「⋯我喜歡⋯你的味道⋯⋯」女孩蹭到了男人的頸間，柔軟的嘴唇擠壓在頸部的大動脈上。湧動的蜜糖被體溫帶出強烈的香氣，一下一下地在女孩的心上跳動。而在她身體的一頓亂蹭之下，蒙葛特的長袍早被蹭得凌亂翻起、整個退到大腿根部了。
蒙葛特用力將她推開。
這是下意識的動作，他沒有惡意，也沒有特別用力，一切都是手比腦快的下意識。因為他從來沒有這麼慌亂過。
問題是，蒙葛特坐在床邊而女孩坐在他身上，他這能把最強半神揍回封地自閉的力道就算沒刻意用力，也還是將女孩摔在地上。女孩意識迷濛、身體燥熱地難受，但這仍不妨礙她覺得屁股很痛，於是她一臉恍惚地哭了起來。
蒙葛特簡直想罵娘，但他不確定到底罵的是地上的傻子，還是他自己。
「⋯好痛⋯好熱⋯⋯好難受⋯」屁股被一再傷害，身體又搔癢燥熱，女孩“哇”地一聲、孩子似的崩潰大哭。
「⋯妳⋯何以如此！」蒙葛特坐在地上想將她拉起來，「妳到底怎麼了？」
而這個指令，女孩想回答卻回答不了，只能越哭越委屈，一邊委屈還一邊努力回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睡蓮⋯米凱拉的睡蓮⋯吃了以後⋯就這樣了⋯」女孩抽抽噎噎地說完之後再繼續哭，並且臉上可憐兮兮地哭著、身體卻很誠實再次往蒙葛特身上爬。
好吧，這下蒙葛特是真的震撼了，用靈魂那種。
如果不是跟一個失去神志的傻子計較是白費力氣，蒙葛特是真的想對這傻子厲聲怒吼道：「到底有多蠢才會把米凱拉睡蓮拿來吃！」托莉娜的神性也就算了，恕他孤陋寡聞，他真沒聽過拿米凱拉的睡蓮來吃⋯那傢伙的神性衍生物所做出來的延伸製品根本只限外用⋯不，甚至不是藥物，而是以迷惑作為攻擊性的武器來著！
蒙葛特突然覺得，如果他不是半神，應該已經怒急攻心、氣絕身亡了。
——沒辦法了，只能把她打昏。蒙葛特的左手金光閃現，凝聚出一把⋯迷你小槌子。
有些東西要大很容易，要小反而很難。天地良心，誰能明白蒙葛特在凝聚黃金樹的祈禱之力時，要凝出一把這麼小的武器有多難，大概就是幫一隻雞拔毛跟幫一隻蟑螂拔毛的差別。
然而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艾瑞絲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就在蒙葛特正醞釀著、準備對她當頭來兩下幻影槌的時間差，女孩坐在蒙葛特身上一邊哭，一邊伸手往腰帶上的小囊袋一陣亂掏⋯然後從八百年沒整理過的小袋袋裡掏出一塊小小的石板。
蒙葛特注意到她的舉動，手上的小槌子瞬間化為光點散去，他失色吼道：「妳從哪弄來這東⋯」
然而他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只見女孩將小石板握在掌心，愣愣地看了兩秒後接著高舉起雙手，大發癲again地狂笑著大吼道：「啊哈哈哈萬能的天神啊，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吧啊蛤蛤蛤蛤蛤！！！！！」
「我是愛和正義的美少女戰士，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啊蛤蛤蛤蛤蛤！！！！！」
金光乍現，從蒙葛特的身體下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黃金律法紋章，然後他連罵人的話都喊不出來了。
艾瑞絲還沒發現蒙葛特已經不能動，她發完癲之後手上石塊便隨手一扔、繼續毛手毛腳，發另一場癲。
「欸嘿嘿讓小艾姊姊來摸摸你的慧根！」女孩猥瑣的嘴臉說不出的淫穢齷齪，手手超熟練地往人跨下一探⋯探⋯探了好半晌之後，突然她發現新大陸似地開心喊道：「喔喔喔原來要用的時候才會出現啊！跟我家的貓貓一樣耶！！好厲害、收納好方便啊！！！」
「⋯混帳！什麼⋯妳家的貓！！」好不容易能說話，蒙葛特怒斥。他發誓，如果能動一定要把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給活活掀飛出羅德爾！
然而事實證明，神智不清的人是真的不可理喻。女孩被吼了一道，的確是止住了荒唐的行為，但是她隨即想到什麼似的悲從中來，情緒大起大落地暴風噴淚again，「⋯你跟我的貓⋯都是灰色的⋯灰色的貓⋯我的貓⋯阿湯⋯我的阿湯⋯阿湯啊！我對不起你啊！！！」
正當蒙葛特準備怒吼妳對不起阿湯干我屁事的時候，突然女孩的手在慧根上擼了擼，瞬間暴躁國王怒意全消，再次被心慌意亂的情緒支配。
「⋯住手⋯妳⋯會後悔的⋯」男人喘著粗氣。
「可是⋯」女孩的腦子清晰而不清醒，模模糊糊卻又清楚而誠實，「⋯菈妮⋯菈妮說，沒有不後悔的選擇⋯⋯」
兩人的氣氛又大拐彎地拐回了曖昧。彷彿逃脫不開的宿命感讓蒙葛特有些絕望。聯軍兵臨城下的那一夜他都不曾感到慌張、絕望過，但他現在心跳如鼓。
「明知會後悔，又何必做⋯」
「⋯如果有一天⋯我為了什麼事情後悔⋯一定不是因為遇到你⋯」女孩迷濛著雙眼，露出微笑，儘管這個笑容在蒙葛特眼中傻到不行，簡直毫無美感。
但是人家才不管你有沒有美感，女孩跪立起身子，對著男人雙腿之間賁張的肉棒緩緩坐下。
當彼此炙熱的性器相互包覆、交融的一瞬間，兩個人的心都重重地抽了抽。
女孩艱難地將重心後傾，從跪姿慢慢跪坐到底。她抱住蒙葛特，靠在他的懷中，下身沒有繼續動作，只小小聲地喘著氣。而蒙葛特喘的氣比她粗重多了。
怎麼說，蒙葛特雖然沒有這種經驗，不過就算沒吃過豬肉也沒看過豬走路，但一定是聽說過豬這種東西的，只不過說到頭這種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所以他不曾分神想過這些⋯粗俗，淫穢，墮落的肉慾，人像是沒有控制能力的動物般地被欲望支配⋯為了繁衍後代。這些，是蒙葛特對於性愛之事的理解。
或許，蒙葛特心想，他的理解或許只有性，卻沒有把愛加入，所以偏頗⋯錯誤了。
兩人體型相差快一米，女孩吃力地勾住他的脖子，蒙葛特順應地低下頭，任她甜美的津液滋潤他乾涸的雙唇。
蒙葛特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掙脫了囚具，是在他的私密部被觸碰時？還是在說他跟她的貓一樣都是灰色的時候？不⋯不對，蒙葛特甚至不確定，那塊殘缺的破石塊對他還有拘束力嗎？他不記得了。但無所謂，現在他還是動不了，還是只能任這個醉鬼在他身上恣意而行。
女孩努力地想挪挪臀部，但是男人的性器跟騎士先生差不多，還是比較大？腦子糊成粥的女孩不知道，反正吃下十桶炸雞跟十一桶炸雞沒有什麼差別，對她而言都太大了，稍微動一下就脹得難受。
但是動了難受，不動更難受。
夜更深了，女孩的身體燥熱難耐，像是有溫火在緩慢地燒灼著。搔癢感被鼓脹感取代，脹得她窒礙難行，然而靜止不動又是另一種痛苦，偏偏女孩動不了，於是這不能進不能退的尷尬讓她忍不住哭出來。
「⋯哭什麼？」蒙葛特不理解她反反覆覆的情緒又到了哪裡，但是他態度良好，不懂就問。
女孩勾勾他的脖子，想要說悄悄話，蒙葛特只得將背駝得更彎，才能將頭壓得更低，這並不舒服，不過沒關係，他不在意。然而在聽到小姑娘的抱怨後，蒙葛特只能嘆氣⋯這菜雞，沒本事還來招惹他做什麼，真是討罵。
「妳說吧，該怎麼辦？」男人挑眉，不答反問⋯⋯妳又菜又愛玩，那我總能彆扭一下吧。
「⋯我⋯我躺著⋯你勤勞一點，好不好⋯牛、牛牛耕田偷懶⋯主人會生氣的⋯⋯」
「⋯⋯⋯⋯⋯」從身到心都萬年屎臉的蒙葛特差點氣笑，險些失了教養、脫口而出老子被妳搞得不上不下的，心裡身體都憋著倒還被妳嫌成偷懶的牛？好樣的簡直！對了，這傢伙平時畏畏縮縮像隻烏龜，心裡倒是挺能罵，什麼狗屁辭彙都有，生氣的紫薯跟屎裡長出一張臉都想得出來，連他那不爭氣的弟弟都被罵了一遍！
發現男人久久沒動靜，女孩撒嬌似地蹭蹭他的胸膛，接著抬起頭來看著他，哭唧唧的小臉委屈極了。蒙葛特見狀又軟化⋯算了，跟她計較什麼。
蒙葛特起身將她放在床上，反客為主地緩緩動了起來。
太久沒有接受過性愛的身體，經不起這麼強烈的刺激，女孩的喘息伴隨著哭泣聲，生理性的淚水無法止息地不停滑落；渾身肌肉緊繃，私處卻像是永不飽足似的，分泌出更多的蜜水⋯將帶來愉悅感的根源吃得更深。
沒有經驗的男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只知道自己被吸吮得難受，但他顧慮兩人的差距，不敢橫衝直撞，只強忍著繼續依照現在的步調——雖然她哭得滿臉淚花，嘴裡也嘟嘟嚷嚷著不要不要，但蒙葛特能夠感覺的到，她的身體和內心的慾望都是愉悅、滿足的。
流著百相之血的半神除了感知力特別敏銳，運動神經也天賦異稟——自己的以及判斷他人的。他的敏捷度與柔軟度、彈跳力自不必說，只要有過幾個來回，蒙葛特就能輕易地抓住對方的行為模式、根據舉止來判斷對方接下來的動作，可說是天生的戰鬼。只是他沒想過自己這副適合在修羅場上討生活的本領，竟也能在此刻用得上⋯或許，能說聲如魚得水？
蒙葛特能感覺到，進入她的時候，只要撞擊的角度往上一點、抽出來的時候搔刮過她的甬道上方，尤其是某個特定的位置，她就會弓起腰、局部肌肉緊繃，私處也會收縮得更用力。幾次往復，女孩已經渾身顫抖，蜜穴也濕到⋯足以讓一個沒有經驗的男人略感擔憂了。
燥熱感讓女孩的肌膚沁出汗水，她的體香混合那道本該是令人厭惡的神性，竟讓蒙葛特感到迷醉⋯除了用餐時會飲用少許，他平時不喝酒，也不知酒醉為何物。因為他不需要痲痹自己，更無需藉由外物來得到歡欣感。
女孩體內的慾望之火燒得炙熱，蒙葛特卻是克制而帶著疏離——他的動作機械性且缺乏親密感，兩人就像是純粹的體液交換；他不敢用力，不敢親吻，不敢擁抱，甚至不敢撫摸。但他不是厭惡，不是不想，他只是不敢觸碰美好。蒙葛特害怕惡兆骯髒粗礪的身體會毀了這一切。
不過他內心小劇場一萬齣那是他的事，女孩搔癢感的確緩解了，愉悅感也有了，但是不夠，還不夠，這不慍不火的動作讓她在解了燃眉之後卻逐漸形成另一股火焰。
女孩推推蒙葛特的手臂，失了焦的雙眼說出了令人氣笑的話語：「⋯用力一點⋯快一點⋯牛牛不要偷懶⋯⋯」
「⋯⋯⋯⋯⋯」好吧，差點氣絕身亡的牛牛現在知道原來這事兒是必須逐漸加重加速的。還有妳這鬼話的劇情還連貫呢？？蒙牛牛雖然又氣又無奈，還是從善如流地變成狂奔的牛。
蒙葛特不懂什麼花招跟技術，他只是依著自己感受到、來自對方的生理反饋而動，簡單直接地。他將礙事的衣袍扯開，在無窗而漆黑、只點著一盞小蠟燭的房裡他倒不介意袒露。男人無師自通地用靠枕將女孩的臀部墊高，並如她所願地給予更強烈的撞擊。而女孩的身體也簡單直接地反饋給他。晶瑩的蜜水不只打溼了蒙葛特的恥毛，就連大腿根的毛髮也有著大片黏膩，女孩的私處和股間更是狼藉。
男人的除了胸背之外全身體毛濃密，大大降低了激烈拍打的聲響，但是女孩如嬌似泣的呻吟、男人低沉壓抑的喘息，兩人的汗水和私處的蜜液隨著體溫和高速摩擦，還是讓整個室內充滿著淫靡的氣息。
為了讓“效率”更好，蒙葛特將女孩一邊大腿攀附在他的腰間，另一側的大腿則是被高高地往上抬起後，再以他的單手壓住，用這種短兵相接的姿勢他能撞擊地更深、更密集。
當然了，人體掌控大師的精心規劃，效果肯定無以倫比。不出幾十個來回，女孩已經角弓反張、全身緊繃，整個人呈現靜止狀態。女孩就連哭泣聲都止住了，唯有蜜穴仍不停痙攣並陣陣緊縮，帶來更強烈的吸絞感。而這衝擊性的快感，便是蒙葛特也忍不住咬著牙、緊繃住後背。
蒙葛特大概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便順從內心的慾望，試著動了兩下。
可是才剛剛經歷久違而強烈的高潮，女孩的身體哪裡承受得住，於是持續的刺激讓她邊抖邊哭⋯她這身體是強韌沒錯，但也特別敏感來的。那身心無法協調的結果就是她空有一副適合承受性愛的小黃文女主肉體，意志力卻還是藍星現實世界裡的普通菜雞，以至於這些交界地的男人們個個都能折騰得她死去活來⋯意識層面的。
⋯從嬌滴滴的梨花帶雨到現在的涕淚其流、鼻涕吸個不停的傻樣，蒙葛特判斷這大概是過了高點之後就徹底滿足了⋯就承受不住了。他抓起一旁的衣袍，替她抹了抹眼淚後輕聲說道：「安睡吧，沒事了。」便欲抽身而出。
意志恢復了大概五分之一個指甲蓋的女孩兒，眼神朦朧中又帶著一絲不清澈的清醒。或許是潛意識裡知道蒙葛特要離去，女孩雙腿夾了夾，並伸出手想要攬他的脖頸。
男人已經數不清今晚到底嘆了幾口氣，她到底是哪來這麼多問題？但想歸想還是垂下了身子，等待他的菜雞公主有何吩咐。
艾瑞絲一手勾住蒙葛特的頸子，另一手撫上他的後背、擁著他，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口氣卻挺認真地柔聲說道：「⋯性跟愛⋯都不是單方面的歡愉⋯你讓我⋯滿足⋯我也想看著你⋯被滿足⋯⋯別走⋯不要離開我⋯要抱抱⋯」
「⋯妳一定⋯會後悔。」
這感覺太陌生，所以現在，當下，蒙葛特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某些事情因此被改變。蒙葛特的願望實現了，但是他也欠下了債，而債務，必須償還。
男人將女孩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他抱緊她，親吻她，撫摸她的身體，撩開她的秀髮、輕嗅藏在柔軟亞麻下的橙花香氣。
扭曲、醜陋的惡兆與雪白柔美的身軀緊緊糾纏，在黑夜的末端，在月神的見證之下，兩人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肌膚之親。
＊＊＊
天明之時，是面對現實的時刻來到。
當艾瑞絲醒來，發現跟自己軀體交纏的是金主爸爸，昨晚的記憶逐漸回籠。瞬間她整個人比高潮更僵硬，表情比看到死亡鳥更驚駭。女孩緩緩轉過頭，僵硬無比地。
蒙葛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反應——是厭惡？後悔？還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想要他負責、給她一個⋯
「啊啊啊對不起！我是禽獸啊啊啊啊啊！！！」女孩提起褲子衣服就往外衝。
「⋯⋯⋯⋯⋯」
蒙葛特預設了千八百種結果，唯獨沒想過這一種⋯不，應該不會有人想得到。
Notes:
催眠油脂文本的早期版本裡有這麼一段：The Saint of the Cradlesong has become the very symbol of lost repose
托莉娜水晶球的文本則提到了夢霧做的藥可以安撫燃燒著狂暴火焰的紅眼：
霧を封じ込めた水晶玉，子守唄の聖女トリーナが象られている。
眠る者の「夢の霧」を写し取る。夢の霧は、秘薬の素になるという。あらゆるものに、ひそとした眠りを。狂い火に瞼を焦がす「赤目」にも。那啥，下水道的美人魚是一部莫名其妙的驚世鉅作，跟索多瑪的120天那種一樣的東西，不想被撞飛就別看，會有陰影的。
泰式逼兜請參考：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Wh411X7d2/?vd_source=c59845691a5b986bd89ff94de538de1a
Chapter 183: 讓貓貓國王送你一個不正經的大編制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關於，把金主爸爸睡了這件事究竟是喜報還是悲報，得看人看情況，至少艾瑞絲並沒有從此人生步上坦途的快樂。不但沒有，她只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先不提睡不睡的，那世紀大驚癲的種種言行真的太丟臉了。
早知道就拿拖鞋往那裡狠狠拍幾下或是多抹點風油精。再不然澆點熱水也行。
女孩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蟬蛹、蜷曲著瑟縮在床角，羞恥與自責讓她欲哭無淚，完全沒臉見人。
艾瑞絲整整頹廢了三天、當了三天的曠職縮頭龜。這三天就連伙食都是自己偷偷摸摸去廚房領取，然後如喪考妣地蹲在廚房門口吃完再回房——是的，儘管陷入了巨大的悲傷，女孩依舊過著規律的生活，堅持一天洗兩次澡吃三頓飯並且只能多睡但不能熬夜。
⋯對艾瑞絲作息瞭若指掌的蒙葛特就這麼靜靜地等著她滾出龜殼⋯他倒要看看這傢伙能撐多久！
好吧，的確撐不久。
女孩乖覺，總不能賴在人家家裡吃吃喝喝又不做事吧，而且她還欠蒙葛特一個正式的道歉。
對著全境統治者高度的金主爸爸做了如此慘無人道、令人髮指的破事，沒被當場弄死怕是看在有熟人引薦的份上，得感恩了，會受到什麼懲罰她都認了⋯反正不管怎麼發落，“服刑”完畢後肯定得即刻滾出羅德爾、此生不得入境，於是女孩自動自發地先把行李打包好，這樣被丟出去的時候至少不會物件散落一地，能別那麼難堪。
花了三天努力地吃飽喝足、調適好心情也做全心理準備之後，艾瑞絲帶著收拾好的行囊去跟蒙葛特賠罪兼辭行。
「⋯⋯⋯⋯⋯」這是後悔了？還是噁心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逃走。
蒙葛特問不出口，只沉默地鐵青著臉。
看到蒙葛特的臉屎無前例地臭，艾瑞絲只覺得他非常非常生氣——這也是理所當然，她能理解。這麼嚴重的冒犯就是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是國王，實在太難堪了⋯⋯女孩有些結巴，但她還是努力地唸出自己早已練習無數遍的道歉，鄭重無比地道歉。不管粹酒這事情如何、她是否無辜，都不重要了，對他人的侵犯做了就是做了，事實已經造成，她責無旁貸。女孩真誠地解釋並且表示願意受罰，之後也會圓潤地自驅出境。
但蒙葛特對艾瑞絲的解釋完全不領情，他臭著臉推開桌上的雜物。
——妳願意受罰就受罰，馱著行李來辭行是幹什麼？離境是妳覺得我會做的，還是其實是妳心中想要的？
他可以感覺到小姑娘欲言又止，但與其說她撒謊，倒不如說她心裡還藏著什麼。除了檯面上的解釋之外，她還有話沒說出口。而這藏著掖著的態度讓蒙葛特感覺自己被敷衍了，於是他超．不爽，本來就是灰色的臉現在變成鐵灰色，大尾巴拍地拍得碰碰響。
而鏟屎多年的女孩兒，看到貓貓國王的大尾巴所透露出的心情訊息是本能地菊花一緊，於是她低下頭，不敢關注不敢解讀不敢去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超緊緻的菊花上、完美地詮釋了掩耳盜鈴。
「所以？妳想離開嗎？」蒙葛特盯著她，粹酒效用已過，必須靠自己的眼睛分辨言語的真偽。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女孩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妳只須回答想或不想。」蒙葛特打斷了她。
艾瑞絲望著蒙葛特，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勢跟她預料中的反應很不一樣，所以她更難了。只見女孩艱困地嘴巴開開闔闔了幾下，頓了又頓，好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了話語，「說實話，我不想走。除了還想多休息一段時間，我⋯我覺得⋯」
女孩彆彆扭扭，眼神飄忽⋯看得蒙葛特一陣心煩，便揮揮手說道：「有話就說，妳還能多冒犯？」
「⋯⋯⋯⋯⋯」⋯哎唷，這話兒說的。
⋯好吧，被害者都這麼堅持要求了，女孩也只能鼓起勇氣。
「⋯就是，我⋯其實⋯我喜歡待在你的身邊，很放鬆⋯安心⋯」跟金主爸爸說這種話還挺尷尬，女孩兒無處安放的小手下意識地摳起了背包上的補丁，「雖然你的脾氣很不⋯比較直接，但是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很寬容，很尊重我的生活方式⋯我、我都知道的。」在交界地混跡了好幾年，艾瑞絲當然知道大家都是怎麼過日子的。難為蒙葛特一個古板巴巴的工作狂，能忍受她這副軟爛成泥的破德性。
「就是因為這樣，我覺得更抱歉了⋯居然做了讓你那麼難堪的事⋯」⋯不但霸王硬上弓、月下奪牛又趕牛，完事後還一直纏著被害者要抱抱要哄哄。可憐牛牛的主人被採陽補陰還得對加害者又抱又哄⋯最令人髮指的是給抱了也哄了，加害者竟然還得寸進尺，喊著這裡痠哪裡痛、被耕壞的花田身心受創，所以要按摩要SPA⋯⋯救命⋯救大命⋯越想女孩頭越低，根本不敢看蒙葛特，心裡一萬個想死。
女孩快低到地面的頭頂上方傳來冷冷一個哼聲。
「既然不想走就留下來。」
被迫點亮新技能的羅德爾SPA會館的88號蒙師傅一槌定音。他的態度之豁達，之雲淡風輕，彷彿幾根下體毛被燒就念茲在茲好幾年的人不是他。
「⋯謝謝你的寬容大量，可是我⋯」
「哼。」
女孩直覺這是政客們擅長的政治式慰留，純屬客套來著，所以她沒當真，而是同樣以客套話回應。然而她話沒說完又被打斷，還是超沒誠意的單一個哼字⋯⋯沒辦法，女孩這客套的推託在蒙葛特眼中就是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雞歪樣，他看了就有氣。更氣這傢伙不是以退為進，是真的要退。於是他叒是一聲鼻息。
「哼，姿態放得挺低，實則拐彎抹角地罵我，字字句句都顯得我愛計較、器量狹小。」
⋯啊？
「嘴上說的好聽，願意領罰後自請驅逐出境⋯花言巧語也掩飾不了妳真正的心思！」
⋯指鹿為馬都沒有你這麼誇張⋯等等，我真正的心思是什麼？？我的大腦怎麼沒跟我聯絡、反而跟你加好友聯絡上了⋯？？？女孩震驚不已。
隨即女孩又責備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國王陛下的君子之腹⋯或許，難道，兩人的理解錯頻了？八面玲瓏心思深沉擅長交際運籌帷幄的女孩阿巴阿巴，絲滑柔順地流露出皮質層平滑的茫然，腦幹機能殘缺的美感。
「妳不停推辭，莫非是想以退為進、逃避責任？」蒙葛特陰著臉、話鋒一轉，「妳說走就走倒是容易，工作誰來接？他們幾個我已經調派到別處，也各自有了新任務，能隨意變動嗎？」
「⋯⋯⋯⋯⋯」被轉飛出九重天外的女孩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責任心受到重擊。
是⋯是呢，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瞬間良心和愧疚感淹沒了她。
「⋯那、那這樣，我就先⋯可是⋯真的可以嗎⋯」
「無妨。難道我會因為一點過錯就緊追不捨、莫非在妳眼中我沒有容人的雅量嗎？」下體毛被燒幾根能氣好幾年、被人睡了卻能一笑置之的貓貓國王擲地有聲。
⋯女孩兒覺得正義凜然的貓貓國王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記憶和邏輯又告訴她似乎哪裡不太對勁，然而淫笑著掏人褲襠、強迫與他人的大慧根結緣的女孩理虧到無顏面對這個世界，所以任憑腦門上戳滿了加粗字體的問號，但她不敢問。於是她心虛地點點頭，表示那自己就厚顏無恥地留下來了。
不過還沒完，蒙葛特沒那麼容易放過她，誓要把沙鍋拍成碎片。
「為何想離開羅德爾？倘若心裡仍有顧慮，不妨直說。」
「⋯⋯⋯⋯⋯」一定要問那麼清楚嗎⋯不能真就覺得我是單純的引咎辭職嗎⋯女孩兒是真的想哭了⋯⋯
然而身為一個深具悔意的加害人，內心幾經鬥爭之後女孩還是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其、其實⋯是⋯是這樣⋯在我的家鄉⋯要是跟上峰發生了不⋯不正常的關係，那是非常⋯非常不妥⋯一般都是⋯其中一方離職收場⋯⋯」
氣度能撐船的國王陛下叕是一聲鼻息。
「睡都睡了，還能怎麼樣。」
貓貓國王皺眉冷笑、斜眼睨人，「妳整天津津有味地看著那些卷宗，應該知道此處不若妳的家鄉，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別說交際花會同時擁有好幾個情人，就是臣妻成為哪位城主的情婦也時有所聞。」處男貓貓說得頭頭是道，發聾振聵。
「⋯⋯⋯⋯⋯」⋯矮額，我就說你們城裡人玩得很花⋯⋯繁文縟節是這樣用的嗎？？？
然而女孩就是心裡再矮額也沒有用，金主．被害者．國王爸爸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含淚接受。於是被唬弄瘸了的傻女孩就這麼滿懷著疑惑與感恩的心，把行李拖回自己房間歸位，然後繼續上工。
——呵。沒出息，小樣。
看著女孩徬徨離去的背影，貓貓國王冷笑again。
＊＊＊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OO只有零次跟無數次。
是的，的確如此。這句話通用任何行為，不管是什麼都一樣。
蒙葛特平日辦公的高背木椅後面，傳來陣陣、帶著氣音的喘息。女孩坐在蒙葛特身上，扭腰擺臀的卻不是她，而是她身子下方的男人，抱著她爛軟成一灘泥的身體頂弄。
「⋯說了多少次⋯不要白日宣淫，成何體統⋯」男人重重一頂，「沒本事還敢來招惹我。」
相較於女孩的生理反應已經亂成一片，蒙葛特臉不紅氣不喘，除了呼吸粗重了點、說話聲更沉了，他就是現在從椅背後探出頭都沒人看得出他有啥異常。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性器入得太深，女孩被撞得心臟一抽一抽、眼神渙散，晶瑩的口涎從嘴角略為滲出，「一定、一定是因為⋯我的寂寞是頭野獸⋯⋯」
「⋯⋯⋯⋯⋯」這種時候還能說得出這麼奇葩的鬼話，蒙葛特不得不佩服她的腦子是真的跟一般人不同。
女孩竇娥冤。
就是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每次。
話說自從超深入地了解彼此後之後，本來就沒啥衝突的兩人關係變得更加和諧。但，女孩發誓，每一次，她真的只是想進行職場研討，有時候是職前進修，奇怪地過不了多久都會朝向不尋常的方向探討，深入研討，反覆深入，直到進入生命的大和諧。而且都是她先動手。
好像是蒙葛特身上的氣味跟氣息特別吸引她，是她鼻子所指使犯下了罪⋯
以前兩人總是保持著一定距離，女孩又是個感知智障，還得天天埋首公文、應付臭脾氣的金主爸爸，自然聞不到味道感知不到氣息更不可能會多想，兩人也就相安無事。但自從他們那啥而後又把話說開、女孩繼續留在羅德爾開始，刻意維持的社交距離就不存在了。
那麼，身心的距離拉近了，於是聞的到味道了，能感知到些許氣息了，碰得到結實的肌肉跟柔軟濃密的毛毛了⋯然後情況就整個不對勁了。
對於女孩的親近，最初，蒙葛特還不習慣除了蒙格以外之人的近距離，他半是自嘲半是認真地叫她大可不必，難不成是在同情他嗎？然後他看到小姑娘嘴上不說，只乖乖地回到自己位置上，但是人變得沉默、身體散發出的情緒氣息也不對勁，再一看只見小姑娘低著頭垮著臉，一叫她馬上抬頭但是笑得比哭更難看，還以為自己的掩飾完美無缺⋯⋯蒙葛特嘆了一口氣，叫她坐到身邊，問她想說什麼。小姑娘先是目光游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才彆彆扭扭地開口說道：「⋯哪有同情你⋯我們又、又不是很不熟，講話不要離那麼遠⋯⋯而且我⋯我想給你溫暖，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壞事⋯我⋯我也⋯我也⋯⋯」我也需要溫暖。
蒙葛特不顯地又嘆了一口氣。椅子很大，他往後退了退、長袍下的大腿分開，讓小姑娘過來坐在他的前方；如此，既是兩人坐在同一張椅子上，也算是坐在蒙葛特的懷中。
女孩坐在跟前，但蒙葛特沒有把原本正在閱覽的文件蓋住——他開放更多權限給艾瑞絲，而那是一份關於軍隊在邊境布防的卷宗。
蒙葛特沒有刻意主動地講解卷宗上所言事務的前因後果，只念講稿一樣地一邊批閱一邊簡略帶過。艾瑞絲聽著看著，再結合她對交界地本身的理解，有問題的時候她會主動開口問，而蒙葛特針對她的問題回答，但不會像講解其他事務時那樣地鉅細靡遺，甚至引導她思考，只有一說一。
一切看起來都挺好挺正常，就是親密一些的普通教學，直到隨著女孩跟他說話的時候會不時轉身再轉回去，然後蒙葛特越退越後面、都快把椅背給壓裂⋯一開始艾瑞絲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反正蒙葛特往後退一點，她回頭的時候屁股也跟著往後嚕一點，轉回頭的時候桌子好像比剛剛遠了點，然後再退一點嚕一點桌子遠一點、退一點嚕一點桌子更遠一點⋯終於女孩發現不對勁，椅子快被兩人越來越往後移的重心給壓翻倒了吧！
「我⋯我身上是不是有臭味⋯」本來就缺乏自信的女孩感到有些體味焦慮。而蒙葛特看到她小臉糾結的模樣，不明白她的情緒也還是自己吞下，忍著比糾結更糾結的困難、往前挪回了原位。
——然後。
「不要磨來磨去，成何體統。」蒙葛特一臉嚴肅，女孩兒一臉茫然。
⋯噢、噢噢！
女孩靈光乍現，原來是這樣！
然而女孩的靈光並沒有太靈光，她發自內心地疑惑發問：「可是，平常不是收起來了嗎，就連長毛的蛋蛋都淹沒在毛毛裡，比我家的貓還會藏，還以為隱睪⋯咳、唔唔咳咳咳⋯我的意思是說，收納地很穩妥，應該什麼都蹭不到⋯如履平地不是嗎⋯⋯」
「⋯⋯⋯⋯⋯」妳當換季裝箱呢。完全不想面對蛋蛋長毛這話題的蒙葛特翻了個不予置評的白眼，往前貼了貼。
「⋯現在蹭到了嗎。」不是問號，是句號。
「⋯啊，倚天劍出鞘了⋯」女孩感受到尾椎處的硬物，神情有點恍惚、下意識地手手就摸了過去⋯⋯啊啊⋯果然，跟騎士先生的屠龍刀一樣厲害呢⋯也不對，好、好像更厲害⋯？
「⋯⋯⋯⋯⋯」有教養的賜福王差點脫口而出倚你媽的天劍。
「⋯不要亂摸！」
「⋯可⋯可是⋯」已經快忘了腦子清醒的狀態下做那檔子事是多久以前的女孩著了魔似地，手就是沒法從那巨大而炙熱的硬物上挪開，「牛⋯牛牛都出來打招呼了，直接按著牠的頭推回去⋯會不會有點狠心⋯牛牛孤單了那麼久⋯好不容易才交到新朋友呢⋯⋯」
「⋯怎麼，不嫌棄它是頭偷懶的牛了？」蒙葛特不知道應該要氣笑，還是要為按著頭推回去的畫面發個寒。
「⋯⋯⋯⋯⋯」女孩在恍惚中感到尷尬不已。
然而就在實力強大的惡兆半神疑惑為什麼自己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無法將淫賊的祿山之爪打掉的時間差之時，淫賊的小手已經探進長袍，輕輕地撫弄了起來。
然後事情就失去控制了。
⋯不過，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用“失控”這個詞兒好像嚴重了點，或者應該說“唉唷我又來了～”
然後的然後，我們一來再來。辛苦了能者多勞又溫和包容的蒙葛特，總被淫賊下屬給一再得逞。
於是的於是，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坐在椅子上能辦公、坐在椅子下能幹活的嚴厲上司終於忍不住，對下屬的工作態度進行了批判。斥責既然這麼不專精，為什麼不好好工作，又為什麼要一再地隨意招惹上司，簡直自作自受！
「⋯我⋯我也是受害者⋯⋯」女孩哭唧唧，性器交合的快感與帶著黏液的撞擊聲令她既羞恥又迷醉，腦子糊成一片卻還是努力為自己辯駁，「以前你⋯穿破衣服⋯可是你那個⋯收起來了⋯我⋯我又看不到，不然我⋯心裡會備註⋯這個是屌能扛鼎先生⋯就會離得遠遠的⋯⋯」
「⋯⋯⋯⋯⋯」屌能扛鼎先生將下屬的大腿往上舉起，讓肉棒被吃得更深、撞擊地更急促，並且再次對下屬提出攸關年度考績的質疑：「哦，是嗎？到時誰來幫妳？」到哪個時，大家都懂。
「⋯我⋯如果不是這次喝錯酒⋯昏過去⋯我本來打算試試⋯拿鞋子用力拍幾下⋯或是抹點辣椒膏⋯⋯你知道⋯痛能止癢⋯⋯」
「⋯⋯⋯⋯⋯」蒙葛特噎住了。年輕人的創意是他想像不到的。
在女孩的離職申請被打回之後，兩人有了更進一步的對話，也曾三言兩語地提到過在身邊沒有情人的日子，那一夜都是自己咬著牙撐過去⋯⋯雖然沒有親眼見識，但蒙葛特深知米凱拉的尿性⋯神性，所謂的“那一夜”應該挺難熬。想到這裡，他心裡頗不是滋味。她值得更好、更安穩的人生，結果卻是⋯
蒙葛特將女孩以原姿勢抱起，走進掛毯後的小房間。
他將女孩放在床上，溫柔地親吻她，用她更喜歡的方式讓她得到愉悅——在性愛中蒙葛特從不開口詢問，因為她的身體自會訴說。
男人撫過女孩柔軟的肌膚，粗礪的繭皮刺激皮膚上密集的神經，高敏感度的身體讓她戰慄不已；男人侵攻女孩的甬道深處，比起一般人類略有不同的性器表面是柔軟有彈性的凹凸不平，搔刮過女孩甬道內的皺褶、前端上方的祕密花園時，女孩痠軟、顫抖，強忍住令人羞恥的尿意；當男人將她的手腕高舉過頭，以強迫、壓制、帶著支配的意味的舉動，雙手分別握住她的雙手腕時，女孩在短時間內會達到高潮，強烈的程度比起性慾被異常放大的夜晚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做愛比奧陶琵斯還要沈默，親密感也略有不如，但是他更加熾熱且無微不至。
女孩在高潮的巔峰過後意識尚未完全回籠，她雙眼失焦、緊緊抱住蒙葛特，如嬌似泣地聲音不停喊著他的名字——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沒有直呼蒙葛特名諱的親人，他們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或是比死還慘。而那些能直接喚他全名的人，都是他想要為之付出的人。
諷刺的是，儘管他是如此地想要為他們付出愛，但這些人消亡的原因一個個都是因自己的欲望而招致，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因為他、為了他。
蒙葛特把他沒出息的小菜雞抱進懷中，緊緊地，緊緊地。
＊＊＊
艾瑞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中醒來，她知道這是那個小房間。女孩緊緊抱住身旁、將她圈在懷中的人。就算看不到她也知道這是蒙葛特。
女孩伸手，想摸摸蒙葛特的臉，但是就在她的手即將觸碰到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大手抓住了她。
以往，女孩也就罷休了，但這次她的小手鑽阿鑽地、鑽出了男人的大手，沿著臉頰往上帶，最後停在男人額頭上的斷角。
「一定很痛⋯」
「已經不痛了。」
女孩聽了他的話，沉默不語，但是，就算不用夜視，蒙葛特也知道她又眼泛淚光了。他聞到了。從心裡流出來的海水，又鹹又燙。
——不，不止她的淚水滾燙，當蒙葛特跟她相擁時，女孩心口上有一個淡化到只剩下輕微色素沉澱和浮凸瘢痕的印記，同樣燙得他無法呼吸⋯蒙葛特的記憶力很好，好到足以記住每一個對手的樣貌，還有戰鬥過程。
這不是普通的魔法傷害，它帶著惡兆半神的神性，殺傷力與後遺症都不是其他的魔法傷害能相提並論。然而，讓無數英雄殞落的神性之力卻進入了女孩身體裡。想到她矯情兮兮的生活習慣、傻呼呼又⋯在蒙葛特的眼中算是嬌滴滴的小模樣，腳趾頭踢到椅腳就表情扭曲，只是礙於身旁有人所以不敢喊出來、吃到肉醬裡有辣椒，整張臉難看到像是了生吞了咒蛙⋯⋯蒙葛特無法想像，這道傷為她帶來多大的痛苦。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過，就算喝了粹酒。
蒙葛特觸碰那道瘢痕。
這個傷曾讓艾瑞絲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了無數個日子，所以她當然知道蒙葛特在做什麼。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小手蓋在心口上的那隻大手，輕聲但堅定地說道：「已經不痛了。」
蒙葛特點了一盞燭火，正要起身，女孩毫不猶豫地把它吹掉。
「⋯⋯⋯⋯⋯」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但艾瑞絲覺得蒙葛特似乎不喜歡在明亮的地方赤身露體。每次在辦公室被她的禽獸行為騷擾時、兩人滾倒在一起時，蒙葛特的衣著那叫一個完整，連帶她的衣著也完整，完整到兩人只要那啥分開，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直到進了無窗而漆黑的密室他才會開始解衣袍，而且全程連帶完事都不開燈來著，再次見到清晰明亮的蒙葛特那又是穿上衣服的一條好漢⋯⋯所以她的判斷應該沒錯吧？
「無妨。」蒙葛特不想探究她這麼做的原因，或者說不想面對她是否猜測了什麼。
看到再次點上的燭火，既然這是本人的意願，那艾瑞絲也不好說什麼。
燭火昏黃黯淡，但是褪色者的視力夠好，已經足以看得清。
男人的軀幹精瘦，四肢異常發達，實心的尾巴更是大得不成比例，而這不正常的重心分佈也讓他身姿佝僂、彷彿隨時都要趴下⋯彷彿更適合四肢著地的方式走路，而這對蒙葛特來說是奇恥大辱。殺了他都不可能接受。
蒙葛特背對著艾瑞絲，走到書櫃旁，抽了一本書後回到床上，在豆大的燭光中，他翻開書本，緩緩念出了內容。
——那是一本童話書，是黃金王子葛德文與古龍弗爾桑克斯化敵為友的故事。
故事起始於古龍戰爭，但因為是童話書，所以對戰爭的始末只三言兩語、塗脂抹粉地帶過，避而不談戰爭爆發之前，黃金律法與他的黃金走狗們跟古龍族的恩恩怨怨。書中用簡略到堪稱貧乏的文字形容了戰爭的波瀾壯闊，卻用極大的篇幅描述了葛德文與眾英雄們是何等英勇，斬殺“大古龍”古蘭桑克斯、於戰時擊退來犯的一眾古龍和獸人。最後，“最強岩石”弗爾桑克斯與葛德文一笑泯恩仇，結為好友，並且有情有義，生死不離。
蒙葛特的嗓音低沉、音質略帶粗礪與滄桑感，但他接受過王室教育，有過乳母，所以說話用詞有著繁文縟節式的優雅，有時甚至沉穩地像個老學究。當蒙葛特緩慢念著故事時，其抑揚頓挫分明而生動，咬字運氣的腔調彷彿朗誦古典文學，令人沉醉其中——就算在知情者眼中是個無力吐槽的破故事，在蒙葛特充滿說服力的嗓音下，也能被描述得歷歷在目、彷如真相。
當一個人有心為愛朗讀時，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朗誦者。
在酣暢淋漓的性愛過後，女孩累了，床邊故事讓她沉沉睡去。
當女孩的吐息變得深沉而平穩，蒙葛特放下書本，但他不是回到床上、將她擁進懷中一同入眠，而是穿上衣袍，離開了房間。
蒙葛特坐在女孩的座位上，將堆疊的公文擇底部抽出一大層、搬回自己位置上開始翻閱。
——蒙葛特不是沉默忠實的騎士，也不是威風凜凜的國王陛下，他是古板嚴肅的家庭教師。對半點出息沒有、整天只想著吃飯湊熱鬧的蠢學生頭痛不已，多少次氣到快要心肌梗塞。但是他會用自己的私人時間，絞盡腦汁地為蠢學生編寫深入淺出的教材、以期望蠢孩子的蠢腦袋能看得懂。當蠢學生被罵得哭唧唧了，他會三聲嘆氣後給她一個擁抱、任她將鼻涕眼淚全都糊在自己懷中⋯⋯面對做不完的功課，他會偷偷地將底下的功課抽走，只留上面跟中間的，這樣，傻到令人無奈的學生就不知道功課其實還有那．麼．多，還以為自己超努力、都快寫完了。
男人並沒有對自己的原則一退再退，他本來就是如此，只不過沒有人知道⋯正確地說，沒有人在乎罷了。
Notes:
弗爾桑克斯的雷槍文本：在古龍戰爭中，紅色的雙雷，是擁有最強岩石之名的古龍的象徵。
撇開收集到兩個大盧恩、擁有為王的可能拿到的那一個，護符皮袋能在蒙葛特、葛孚雷那裡拿到。而皮袋護符的文本提到解指婆婆曾任王的乳母。
葛孚雷就是個蠻族出身，他小時候不可能會有王城的乳母，所以只會是葛德文或是蒙葛特了。至於是哪一個很讓人玩味，但是從蒙葛特使用的禱告和說話方式，個人是傾向他跟父親和兄長是有接觸、也受過教育的，只不過地點很可能還是在下水道就是。畢竟下水道連教堂都有，可想而知是一個機能很完整的環境，只是因為遊戲性而沒必要展現的那詳細。
情緒氣息是內分泌、荷爾蒙，貓狗都聞的到XDDDDD
體味焦慮不叫做體味焦慮，是Olfactory Reference Syndrome，雖然不少見但一般不嚴重，就是普通的外貌焦慮程度。就是說，所謂的柔軟有彈性的凹凸不平，意思是貓貓國王的牛牛表面長得像PU跑道，但質感是類似高檔矽膠的超柔軟彈性版（跟PU跑道比），所以不會磨傷小艾姐姐的妹妹（比手畫腳）（越說越小聲）
Chapter 184: 牛牛除了當朋友，可以吃嗎？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情我願的性愛永遠都是關係的促進劑。
滿足了彼此的身心靈後，艾瑞絲跟蒙葛特有了更多生活上的交流和相互干預。
例如女孩提到家鄉的人類壽命極為短暫，大約只有六到八十年，體質也孱弱，很容易受傷生病，所以他們必須一天進食數次、維持身體與環境的潔淨，最重要的是睡眠必須充足。他們得做上那麼那麼多的努力，才能勉強保持住健康⋯而且這壽數還是她所在當代的社會和醫療環境下才有，哪怕往前推一百年以前的人們壽命只有三到五十年，能活超過都算運氣挺好了。
本來蒙葛特嫌歸嫌，卻不是真的在意她矯情的生活習性，反正什麼樣的人都有。但是在聽到她的解釋之後，瞬間矯情成了合情合理。積習難改，更何況整個世界古往今來都是如此，要全盤推翻認知，談何容易？
只不過，想到她說的種種，蒙葛特嘆了一口氣。交界地的生靈強韌，生存尚且艱難，而她的家鄉，那簡直⋯蒙葛特將他的孱弱星人抱進懷裡。
在蒙葛特的高背木椅上，兩人沉默著相擁，相互依偎，沐浴在黃金樹的光芒中。
「你要好好吃飯睡覺。」女孩柔聲說道。雖然交界地的生靈身強體壯，遠不是藍色孱弱星人能比、不用一天吃三餐睡八小時啥的，但也不能真的像蒙葛特這麼個極限自操法，問他上一餐或上次睡覺是多久以前，他大爺還得思索幾秒後才能回答，女孩簡直臉色發青。
「也許半神的力量強大，無所謂要不要吃飯睡覺，但是我會⋯我的意思是，關心你的人會擔心⋯」女孩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那啥，幹了OO事跟說肉麻話是兩回事，而且考量到蒙葛特的心思其實挺敏感，艾瑞絲也不好煽情話就直接來，免得他又覺得這是在同情他啥的，便僵硬地拐個彎、把話說得婉轉些。
「⋯好。」
「以後我去取餐的時候也幫你拿一份，我們一起用餐好不好⋯」
「好。」
「你太瘦了，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一定是發育的時候沒有足夠營養，後來又太過操勞，導致早衰，連膚質都受損了。」
「⋯我自小就長得像枯樹。」
「⋯⋯⋯⋯⋯」⋯抱歉。
感受到懷中的傻姑娘身體僵硬，蒙葛特只輕描淡寫一句不用在意⋯在惡兆之子裡頭，他長得算是挺有人樣的了。
但這話只是讓艾瑞絲心裡更難受。
女孩想著，要不，現在是她的“下班時間”，要不，要不⋯⋯
「我、我可以去你的房間嗎⋯？」女孩抬起頭望著蒙葛特。她想著自己的房間亂成一團，要不，去他的房間談心事看雞⋯星星好了。兩人深入又深入地交流了那麼多次，可是每次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休息室，簡直能寫好幾部R18版本的《我與總裁的一對一進修時間》或是《我與老師的課後輔導之雙修奇緣》了⋯換個正常舒適點的場景好一點嘛是不是⋯⋯
然而對於女孩大膽提出的要求，蒙葛特沉默了好幾秒。
艾瑞絲隨即意會到自己可能提出了不適當的要求——對有些人來說，臥室是更加私密的場所。或許他們可以接受性行為，因為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但卻不見得願意邀請他人進入臥室。針對這種界線的劃分，艾瑞絲表示尊重，因為人際關係中的隱私和界線每個人的需求不同。當然了，如果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更緊密結合的程度，對方還是那麼堅守這一方領域的話，她心裡會有點受傷，但是他們兩人也的確還沒到那一步，所以她不好評價。
於是女孩連忙改口，「算了，還是不用了，要跑那麼遠挺麻煩，還是在後面的小房間就好了⋯」女孩笑得羞澀又扭捏，「以後那裡就是我們幽會的秘密基地，還有教育培訓中心⋯一對一男師房中術那種⋯」
「⋯⋯⋯⋯⋯」這傢伙自己一個人在演什麼可怕的破戲⋯
蒙葛特起身往門口走去。
艾瑞絲以為他生氣了，有些後悔自己太唐突、睡過幾次就說要去人家房間⋯也對，他這樣的人一定更加注重個人隱私、必須留一片他人無論如何都不能侵犯的領域吧⋯⋯
「不是要去寢室，還不跟上。」
「⋯啊⋯哦、噢噢！」小劇場的劇本已經寫到番外篇的女孩連忙回神，把劇本投進火堆裡後迅速跟上。屁顛屁顛的模樣簡直傻到讓人不忍直視。蒙葛特攏了攏長袍的袖子，順便翻了一個白眼。再多的苦情都能被這傻子沖淡。
能夠進一步深入貓貓國王的領域，女孩開開薰薰地跟在蒙葛特屁股後面，昂首闊步。
然後撞到蒙葛特的後背。
女孩摀著疼痛的鼻子，一臉茫然地看著腳步停在距離門口約十步處的蒙葛特。
只見蒙葛特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右轉⋯走到底之後掀開另一張掛毯。
「⋯⋯⋯⋯⋯」所以說這個辦公間裡到底有多少小房間⋯這座偏殿是瑪莉卡蓋來密謀造反用的嗎？？
女孩滿臉癡呆地跟著進了房間。
本來她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並沒有，昏黃的燭光燃起後是令女孩驚訝不已的景象，不過不是正向情緒的那種驚訝。
——同樣無窗，卻比侍從休息室更小間，裡頭也更簡陋。休息室裡好歹生活家具和用品一應俱全，但蒙葛特的寢室裡只有、只有⋯一張符合他身型的大木床，上面鋪著薄薄的床褥、單薄的枕頭和被子，以及床頭邊有一張沒有任何雕飾的茶几，而這就是全境統治者的房間⋯女孩整顆心都揪了起來，眼眶瞬間濕潤。
——喔，不止，女孩還注意到了，靠床尾的那面牆放置了一大片用布幔蓋住的⋯或許是畫還是什麼的東西。
就這樣，沒了。這次真的沒了。
如此貧瘠，托普斯的房間都沒那麼慘。
「⋯怎麼又哭了。」
蒙葛特是真的不理解她整天軟趴趴又哭哭啼啼的到底是怎麼踏遍交界地⋯也是，難怪，老師為了學術力竭在她心中能帶來這麼大的創痛⋯蒙葛特覺得自從她來了自後，他嘆的氣大概是這輩子的累加了。
「妳知我很少入眠，大多只在桌前小憩，既然如此，何以有寢室的必要性？」蒙葛特將手杖擱在牆邊。房間裡沒有椅子，於是他直接坐在床沿。女孩也跟著蹭了過去、坐在他旁邊。
女孩苦著一張臉望向蒙葛特。
真要說，蒙葛特是對的，但很多事情跟有沒必要無關，而是基本的底線。一個人會有異於常人所認知的底線，就表示他是在極為不尋常的環境下成長，所以他的“習以為常”、“理所當然”在別人眼中是驚駭的。
而艾瑞絲心裡明白，蒙葛特過著苦行僧的生活方式，除了他的物欲極低之外，最主要是他認為自己不配。甚至，就連無物欲也是基於這個心態。
女孩把自己塞進蒙葛特懷中，只一言不發地默默流著眼淚。在這樣的人面前，什麼安慰、什麼好聽話都顯得蒼白無力，自以為是到可笑。
兩人相擁了良久之後，女孩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在蒙葛特的懷中轉身、背靠著他，半躺在他的懷中。也是這個姿勢，女孩注意到立在床角旁的那一大片東西，突然間想到什麼似地問道：「這個不會是另一個隱藏房間的入口吧？」會不會這後面能有個像樣點的房間？
然而，女孩感覺到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蒙葛特輕輕放開她後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走向那一片布幔，接著他將布幔整塊扯下。
隨即女孩暴風噴淚。炸淚。
——是一幅巨大的畫作，蒙葛特的肖像畫。
畫非常大，艾瑞絲目測畫框寬度直逼房門高度。這種巨大的掛畫在達官顯要的家裡很常見，但不常見的是它出現在這種地方。
就著微弱的燭火，視力足夠好的女孩清楚地看到，畫上的蒙葛特沒有惡兆角、身姿挺拔，穿著正式的禮服。厚重而繁複的禮服穿在他身上，國王氣度盡顯；依稀可辨識國王的面容氣宇軒昂，神態莊重而威嚴。
——是的，依稀。
用上這個詞是因為畫中人的頭部被從中間撕破。
肖像畫存在的意象是“請看我”、“請談論我”，在某些層面上它跟鏡子一樣“是為迷具而非悟具”，但是蒙葛特卻將它藏放在如此幽深的私人領域之內，而且還用布蓋上⋯不，不僅如此，畫還被毀壞了⋯⋯然而艾瑞絲不禁想著，破損之處集中在顏面的上半部，只是單純地不認同自己的面容嗎？還是他是更有針對性地⋯靈魂之窗是自我認同的根源、是起始之處，所以是這裡嗎？是因為自我否定嗎？或者，是因為眼睛裡有黃金律法的賜福⋯印記？
艾瑞絲憶起了在求學過程中因為生活條件匱乏而寒磣，與同儕格格不入、羞於見人的自己；自卑的觀念於青少年時期形成後、從此再也不愛拍照也不喜歡照鏡子的自己。理性層面她其實知道自己容貌不差，但她就是羞於面對所有人注視向她的目光，也包括她自己的。所以儘管追求者眾多但她卻難以面對他們，就算真的交往了也會因為她與同齡女孩的青春氣息截然不同、對方覺得與期望值有落差而分開⋯青春期與社會新鮮人的年紀，想要要求對情感關係的成熟和穩定⋯很遺憾，但的確是緣木求魚了。
憶及過往，再想到蒙葛特的處境，女孩大噴淚，然後覺得哭得太難看，於是轉過身繼續噴淚，然後又覺得心裡好難受想找人抱抱，於是又噴著淚回頭。
蒙葛特看她哭能哭出一套托馬斯迴旋式動作、蠢到不行卻又可憐兮兮的模樣，想罵又無奈，便朝著她走去，將她擁進懷中。
男人沉默的擁抱厚實而溫暖，雖然體毛濃密卻沒有奇怪的異味，是淡淡的、彷彿秋日乾爽的草木氣息，以及一股說不上的、令人懷念的味道，像是鄉下奶奶家的午後，像是被太陽曬過的棉被⋯像是被溫暖和愛環繞、擁抱的感覺。在他的懷中，女孩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感受到她的氣息逐漸平穩，蒙葛特開口問道：「想離開了嗎⋯如妳所見，這裡一無所有。」
當蒙葛特說到這裡一無所有的時候，艾瑞絲心裡突然有些難受，因為他的語氣彷彿不是在說一個空房間，而是他的靈魂和人生歷程；除了鮮血與眼淚的記憶，他的生命一無所有。空空落落，只有荒蕪。
——「走吧。」
——「不用跟牛牛打聲招呼嗎？」
兩人同時開口，接著一個面無表情、沉默，另一個全身僵硬。
那啥，女孩發誓，她原意是想要說些什麼來帶開這傷感的氣氛，不知怎麼地話到嘴邊就成了這鬼樣⋯那個，一定又是鼻子指使犯的罪。太可怕了，她竟然被鼻子奪舍了！不⋯等等⋯對了，肯定是類似節食太久身體反彈而暴食，她就是積累了太久、欠了太多慾望債，所以被伺機反彈的大腦支配了！總之是卡到陰了！總之這絕對不是本來的她！！！
「⋯不需要，它很忙。」
蒙葛特對她這張嘴就來的鬼話是真的難以招架，於是也回答得歪七扭八。
尷尬到無以復加的女孩兒腦子一抽嘴一瘸，自然而然地就是本能反應的客套話SOP，「這、這樣啊⋯真可惜呢，是牛牛不在家嗎⋯？」脫口而出後就更尷尬了⋯難不成它能出海捕魚，還是背上行囊獨自環遊世界。
「⋯⋯⋯⋯⋯」並非隨插即用外接型、可分離式的牛牛主人覺得，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應該是被這傢伙推陳出新永不止歇的鬼話給憋屈到胸悶而亡。
「⋯妳找它有何貴事。」牛牛的主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還能有何貴事，去鄉間小路牧牛嗎⋯不行，這對話真的太詭異了⋯⋯反正已經發展到這境地，無所謂了，女孩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既坦蕩又扭捏地說道：「沒有，就是⋯它的好朋友來拜訪了，你能不能問問它，有沒有空出來⋯遊、遊山玩水⋯郊遊野餐⋯⋯」
「⋯去吧，注意安全。」
兩個人乾巴巴地一本正經說幹話。
於是，才獲得家長同意，被尷尬和指使犯罪的鼻子支配住的淫賊便豪不客氣地湊上去又磨又蹭⋯儼然一副纏著把拔的小模樣。問題這是別人家的把拔。
「啊⋯牛牛出門了⋯」隔著衣袍，已經有硬物抵住女孩的私處。
「⋯⋯⋯⋯⋯」牛主人嘆了口氣，放棄掙扎地後背往床頭板一靠。毫無幽默感的人對這連篇鬼話真的無力吐槽也無能抬槓⋯隨便她吧。
然而女孩這次沒有傻傻地直接坐上去，女孩決心要給他一個別樣的快樂體驗。
「哎呀糟糕！牛牛中暑昏倒了，不要怕，我、我幫它CPR一下！」女孩抓住了才剛出門，還沒有展現出元氣百倍的精神樣兒、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牛牛，神色是虛假到拙劣地慌張，口氣卻是真實地躍躍欲試。
「⋯⋯⋯⋯⋯」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鬼話，蒙葛特眉頭深蹙，不知該作何反應。
女孩本來就只是走個過場、才沒打算理他聽不聽得懂，敷衍地唸完台詞後便直接趴進蒙葛特的兩腿之間，掀開他的長袍後，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蒙葛特被她的舉動愣了一下，霎時反應不過來，幾秒後他下意識地想把雙腿攏上，但是人就趴在那裡，哪攏得起來呢。於是他進退兩難，因為背後就是床板跟牆壁，直接推開就更不行了，他這手勁，肯定她沒受傷也會委屈上⋯蒙葛特只得抵住她的頭，沉聲說道：「⋯妳無需如此⋯如此⋯骯髒之物⋯⋯」
「我們都心甘情願取悅彼此，何來骯髒⋯」
女孩低下頭，舌尖輕輕地在稜頭上滑過。這是蒙葛特做夢都無法想像的畫面。
「⋯⋯妳⋯何以如此⋯⋯」男人的手放在女孩頭上，想將她推開，卻使怎麼也使不上力。女孩感受到他無力地掙扎，便不以為意、繼續在碩大的肉棒上舔舐，軟軟的小手也在根部輕柔地撫弄著。能連番鏖戰騎士英雄還面不改色，整個吐納平穩、氣息少有波動的男人，現在卻是前所未有地呼吸急促、吐息粗重。
對男人來說，被口交的畫面是最強力的催情劑。
相較於生理刺激，口交帶來的愉悅感更多的是來自心理層面，實質上的快感雖然比不上性交，卻因為人類複雜的心理因素而更令人迷醉，能帶來極限的歡愉感。
蒙葛特身形高大，就是非戰鬥型態也比艾瑞絲多了近一米，所以兩人的性器其實是不合適的，哪怕是個褪色者也還是吃得辛苦，於是口交的時候女孩也就不再為難自己、完全不考慮撐大了口來吞吐⋯再說這麼個撐法其實很難避免牙齒會磨到那啥，所以放棄是對的。
女孩只櫻唇微張、含住了頂端的鈴口，柔軟濕熱的舌頭滑過、勾起、輕壓，再吸吮；女孩的手作為輔助、握住了棒身，指尖在冠溝處往後端繫帶輕挪揉壓，再沿著整道突起緩緩滑下到根部，與另一隻手一起撫弄那對柔軟的根源。男人無法抑制地發出低沉的喘息聲。
女孩攀附在他的雙腿之間，原始而野性的百相身軀，交纏、壓制著如雪般地白皙柔軟，心理學上象徵依賴與服從的口交，種種，所帶來強烈的反差和快感，是最烈性的春藥、最上乘的毒品。
在性愛裡始終理智而細心的男人，徹底地墮落在歡愉中，無法自拔。
當女孩一吋不漏地將肉棒舔了一圈，男人已經不可抑地渾身輕顫，喘息聲也粗啞地不像話，根本分不出打溼肉棒的晶瑩究竟是女孩的唾液，還是從鈴口出分泌出的黏液。
而面對男人的沉淪，女孩也已經恍然、迷濛。氣息與氣味相互影響的兩人一同沉溺在只屬於他們的伊甸園。
這種程度的沉淪已經是蒙葛特的底線，他無論如何都不願讓最後的那污穢之物髒了女孩的口，於是他示意女孩該停下了。女孩明白他的意思，接著她轉而坐在蒙葛特身上，讓蜜穴壓著平貼的肉棒後、小幅度地前後擺動身體，讓肉棒在濕熱黏膩的蜜穴口和花蒂上來回摩擦。
淫靡的黏液聲、性器相互摩擦的快感，令人慾望高漲，女孩輕輕嬌嬌地呻吟出聲。她的小手撐在蒙葛特的下腹，摩擦的速度逐漸加重、加快，直到她全身緊繃，大量而濕熱的體液洩出，將兩人的交合處侵染得一片狼藉。
女孩無力地趴倒在蒙葛特的身上。在梵師傅的傾力傳授下，以前哭著練習的好學生現在成了好老師。女孩的笑容是那樣地安詳。
「⋯⋯⋯⋯⋯」等等，貓貓覺得不太對勁。
這傢伙好像忘了他還沒那啥。不想弄在她口中不表示它不需要走完最後的流程。
「⋯所以呢？」蒙葛特不解風情的一句話喚醒了女孩的意識。
「⋯⋯⋯⋯⋯」唉唷，救命。
她好像忘了某件她現在已經想起來的那啥啥事。
女孩戲劇性地嬌軀一震，然後戲劇性地往旁邊一躺，想裝地嬌憨卻更像是阿巴阿巴地傻笑說道：「那個⋯我把牛牛救活了，可以上工了⋯⋯牛牛快來，不要偷懶⋯」
「⋯⋯⋯⋯⋯」對這個一言不合就動手動口，偏偏又沒三兩本事還整天鬼話連篇的傢伙，蒙葛特真的氣結。他反身壓住這傻子並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接著他一隻手壓住她的雙手腕、另一隻手扶住肉棒、氣噗噗地衝進了女孩泥濘的蜜穴裡之後便氣噗噗地抽送起來。
高潮後的甬道因為抽搐而緊縮，但是過多的蜜水與強烈的性刺激，以及男人粗野的力道，讓窒礙難行的道路被順利地開通⋯其實也沒那麼順利，應該說又艱難又順利。結果就是一個爛軟成泥又哭唧唧地承受、最慘的差一點就要忍不住尿意，另一個被緊縮的蜜穴給吸絞得差點一開始就結束、短暫即永恆。
大戰總算休之後，女孩已經成了一灘史萊姆，黏黏膩膩地整團糊在蒙葛特身上，他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放在床上，讓她能睡得舒服點。
床很大，床褥卻太薄，女孩睡得不舒服，又冷，於是本能地尋找起暖源。
女孩一把抱住了蒙葛特的大尾巴。
溫熱的實心，符合人體工學的長條狀，豐厚柔軟的毛皮⋯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舒服。
在蒙葛特的寢室裡，這個缺乏靈魂軌跡、白紙一樣的私人領域，他寫下了第一道彩色。男人的嘴角牽起了泛著溫暖的笑意。不是嘲諷，不是冷笑，是真正的笑容。
蒙葛特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上她——其實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但是沒辦法，誰讓他的尾巴被抱住了，姿勢受限，便只能這樣。但是無所謂，蒙葛特心想，這樣也很好，已經是他生命裡最耀眼的光彩。
或許，寢室裡是該要有多一些的生活用具。
做什麼都要認真以待，哪怕是吃飯也該好好地吃，睡覺也該好好地睡，不是嗎？
Notes:
蒙葛特房中的畫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設想，但是後來得知有超厲害的太太也畫了這樣的一副畫。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撞梗，但覺得還是說一聲的好。
我的設想靈感是來自沉默的羔羊前傳紅龍，男主角把家裡所有的鏡子都擊破。不是碎掉不能用，就是裂掉那種。雖然他很不願意照鏡子，但他得上班，所以起床洗漱還是得照。然而看著碎裂鏡子中自己殘缺的面容，他的心理狀態是什麼、在想著什麼呢？恰好他的犯案手法也是把鏡子碎片嵌進被害者眼睛裡，於是有了這樣的靈感。
不過畫這幅畫的太太真的好厲害啊，完全超出了我對這個場景的預想，也幫助我補齊了細節，非常感謝這位不知名的太太。
「鏡乃迷具，非悟具也」——出自齋藤綠雨。
Chapter 185: 我真的，是個正經人
Chapter Text
雖然跟蒙葛特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雖然在親密關係中渴望更近、尋求更多依賴，但艾瑞絲卻從未想過要跟他一起住。
倒不是不想，可是這裡不是安穩承平的家鄉，蒙葛特也不是普通人。
艾瑞絲覺得蒙葛特這不知過了多少歲月的生活模式被驟然打破、被另一個人半吋不留地完全入侵⋯這麼突然，怎麼想都不是好事。過猶不及，她不希望自以為是的善意卻為對方帶來壓力或是負擔，蒙葛特背負的已經夠多了。所以他們一直維持著上班吃飯約會共譜生命大和諧甚至大被同眠，但還是保有自己私人空間的方式相處。
其實這樣也好，女孩轉念一想。
她的身邊還有很多其他的骨灰同伴，儘管艾瑞絲知道他們在特殊空間裡可以屏蔽感官，也可以選擇不現身在該空間，等同有某種特殊的獨處方式，但是她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因為她的生活空間和生活方式而有所影響⋯⋯不管是她還是同伴們，甚至是蒙葛特，大家都是懂得人情義理的成人，都有可能會為了體貼他人而不說真話、明明會被影響卻還是選擇隱忍。既然如此，還是一開始就盡可能地面面俱到些，以避免大家難以宣之於口的困擾吧。
因此，當艾瑞絲回房，見到已不知等待多久的梅琳娜，她只覺得太好了，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
「抱歉，我應該早一點來找妳。」梅琳娜站在露臺旁，望著黃金樹，片刻後轉身說道，「回到黃金樹的樹腳之後，我已經能夠自由行動。我花了一些時間去尋找靈魂的軌跡。」女孩在她身前的椅子坐下。
「接下來，我會花更多的時間確認某些事情⋯必須跟妳道別了。」梅琳娜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小褪色者，心中感慨萬千，但是再多千言萬語到了嘴邊，終究是化作了簡單的詞句，「⋯那麼，我們的約定完成了。謝謝妳。這趟旅程很精彩。」
艾瑞絲能從梅琳娜的神情中感覺到她欲言又止，但是梅琳娜不說，她也不方便問⋯一直在身邊卻沒見過幾次面的同伴，現在說她要離開了，仍舊會讓人有種不真實感，以及傷感，所以艾瑞絲也無從問起。
「今後如果、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女孩啞了啞，「⋯無論如何，隨時歡迎妳來找我。」梅琳娜的存在太特殊，女孩明白。她的使命感太重，有太多連她自己都尚不清楚的未知，恐怕她們不是可以互訪好友的關係⋯應該說，梅琳娜跟任何人都不會是那種關係。
——追尋使命的靈魂是歷史的進程，是歷史的縮影。如此的他們不識凡間煙火，遺世而獨立。凡俗之人只有在史詩故事裡，才能瞥見他們波瀾壯闊的生命旅程，才能明白他們對歷史帶來了何等影響。
兩人對對方都欲言又止，片刻後，梅琳娜先開了口。
「跟妳的失鄉騎士談談吧。」
雖然來到了心心念念的黃金樹腳，但不尋常的是，不管是英格威爾還是奧雷格都還不曾主動找過艾瑞絲。對此女孩沒多想，事實上，她能明白。每個人都需要時間來面對自己、來沉澱自己的執念。尤其當你心裡其實有數，那道執念的盡頭已是鏡花水月。
艾瑞絲感謝梅琳娜的提醒，稍晚她會找他們談談。
「那麼，這或許是最後了。」梅琳娜走到艾瑞絲跟前，女孩連忙站起。接著梅琳娜給了女孩一個擁抱。虛幻的靈體卻有著實質的溫暖，這是艾瑞絲的感受。
女孩沒有說什麼，只笑著流下了眼淚，隨即又覺得人家好好地跟妳道別、表示即將要走上屬於自己的星辰大海之旅，妳不該是充滿溫情與祝福地說再見嗎，哭什麼呢⋯⋯便伸手把自己的臉亂抹一通，結果看起來更糟了⋯梅琳娜忍不住輕笑出聲。傻呼呼的小外來者總能讓人笑出來，不管是氣笑，還是各種發自內心的、溫暖的笑意。
她總能讓人憶起，自己曾經是個人，有過心。
「希望妳能達成自己的使命⋯」梅琳娜伸出手，虛撫女孩的臉。
「再會了。」
＊＊＊
面對梅琳娜的離去，女孩心裡一萬個揪心。
“大家庭”裡的人就算不常見面，但艾瑞絲知道他們一直都在，他們只是以肉眼不可見的方式陪著妳。而現在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即將少了一位。
⋯艾瑞絲也不是覺得就算看不到我也要拖著你陪我啥的，要不她也用不著跟菈妮極力爭取塞爾維斯的狗命了，不就是為了人造肉體的移魂術能開發成功。等到成功、技術成熟之日，同伴們還不是會一一離去。女孩很清楚自己的揪心不過是因為性格中的不安全感與孤寂感，那不是理智的思考，更絕非她真正的意向⋯要真是為了怕她傷心而留下來，艾瑞絲才是真的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
理智硬如鋼條、現實軟成稻草的傻孩子，在梅琳娜離去後沒出息地哭成了狗。
此刻她好想好想離開房間，去找到那個溫暖寬厚的肩膀抱抱蹭蹭，但是還不行，既然梅琳娜開口了就表示事情存在著必要性。就算英格威爾沒有找她，她也必須主動找上他們。
於是女孩站到露臺旁，迎風落淚、鼻涕任飄了好一會兒，總算把情緒控制住，可以進行下一輪面談了。
⋯嗯，艾瑞絲找的是英格威爾，想不到來的是奧雷格。
說起來奧雷格又是另一個挺少見面的同伴，不過根據艾瑞絲的側面了解，是因為他那張嘴太口無遮攔，所以英格威爾跟勒緹娜堵著人不給來⋯不是什麼非你不可的事兒或是人家指名找你就滾一邊玩貓砂去吧。這是大家庭內兩位家長的管理方針。沒辦法，林子大了別說傻鳥，連雞鴨都有，還是得注重管理。
「好久不見了。」不辨面容的失鄉騎士在艾瑞絲面前現身。他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接著往旁邊的椅子一坐、大喇喇地擺出個踝對膝式翹腳姿態⋯
那啥，奧雷格當然知道小姑娘哭成糊，他倒是想安慰安慰她⋯但四，勒緹娜很兇，奧雷格表示很委屈。然而並沒有卵用，因為除了勒緹娜還有英格威爾，所以溫暖的太陽哥哥不敢造次，只能咬著牙狠著心，當一個冷情絕情的騎士大人⋯⋯奧雷格真的很委屈，他老娘⋯母親生他後會講話他就是這副德性了，這人生的一路上風暴王沒嫌過，初始之王沒嫌過，現在倒是眾人嫌了，奧雷格真．委屈唧唧。
「你知道，我找你的原因。」艾瑞絲拉過椅子，坐在他面前。
奧雷格將腳放了下來，一語雙關地回答道：「那妳應該也知道，我們沒有找妳的原因。」
多虧了這趟旅程帶來的成長，艾瑞絲已經能夠聽得出他的話中之話。於是女孩不多問，只點了點頭後，便靜靜地等著奧雷格主動開口後面的話。
「我們跟那女人一樣，都該跟妳道謝。」奧雷格連人帶椅子挪了個方向，看著露臺外的黃金樹、指了指它說道：「最後結果如何其實早就無人不知，沒什麼好說。人終究要親眼所見才能死心。」這番話後，兩人相對、沉默。
的確，就算明知結果，還是要親眼所見，才能埋葬名為“過去的我”的亡魂，繼續往下走。
「今後，英格威爾和在下，也繼續任憑差遣。」
騎士低下頭，對著女孩行了一個單膝跪禮。
它象徵服從與效忠。
＊＊＊
今天的員工似乎有點喪，雖然工作態度跟速度沒啥變化，但是人變得沉默，看公文時萬千變化的表情不再，甚至她晚了半個小時用餐！蒙葛特看著她幹完一天的工作進度，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她是又哪裡欠安了，是吃太多消化不良還是睡太久頭痛了⋯的時候，只見她一臉鬱沉地從公事包裡掏出一把像是帶柄刷子的東西。
刷子不大，莫約只有女孩的手掌長度，但是形狀很奇怪，扁長方形，刷子背面斜角立起一根手柄，梳齒卻不是木頭或鬃毛，而是粗目的金屬鈍針。總之見多識廣的蒙葛特未曾聽聞過這東西。
艾瑞絲湊到蒙葛特身邊，擠出來的笑容像是心事滿懷，而且並不打算說出來的樣子。於是蒙葛特打消了開口的念頭，表示尊重⋯轉而改問妳拿著這麼一把怪東西靠近我想幹嘛來的。
女孩皮動肉不動地欸嘿嘿笑了兩聲，神情侷促又猥瑣⋯換個人蒙葛特已經大尾巴活活把人掃飛出去了。
「我跟你說，這好東西叫做針梳⋯是我特別請工匠打造的。」有了轉移焦點的話題，女孩眉飛色舞了起來，再次活力四射、滔滔不絕地敘述這跨時代跨宇宙的發明是什麼個東西怎麼個用法，她在跟工匠溝通的時候彼此雙方有多麼困難多麼竭盡全力⋯⋯聽完宏大的敘述，蒙葛特沉默了很久，舉棋不定了很久，很久⋯他真的拿不定主意，究竟該感動還是生氣。
蒙葛特的沉默在艾瑞絲眼中是疑惑，但沒問題，女孩心神領會，有些東西沒有實際用上你不知道它的好。於是女孩話不多說地拉著蒙葛特從椅子上起身，兩人往旁邊就地盤坐，接著她抱住貓貓國王的大尾巴就開始梳了起來。
女孩像個嘮叨的老母親，一邊梳一邊念念有詞，說著你的毛要好好打理啊如何如何，後來才知道你身上體毛的質地介在人的毛跟貓⋯的毛之間⋯⋯發現自己終究隱瞞不住關鍵字，便乾脆不藏了，坦蕩了，頭頭是道地說著關於貓貓毛皮護理的長篇大論。
蒙葛特靜靜地看著她。
弱小矯情沒出息，卻強勢地闖進他的生命，兵不血刃便讓他丟盔卸甲；兩人以最不堪的方式相識，多年後卻以最私密的形式相處，毫無保留；她身上有別人的靈魂別人的氣息，卻全無防備、任他窄割，能把自己全給了他⋯而他也只有她。
貓貓國王一言不發，女孩心想，沒關係，梳毛是舒服的事，他只要放鬆感受就好。
女孩一下一下地梳啊梳，從尾巴梳到手毛，再梳到腿毛。她還挺滿意這把梳子，魔法世界的工匠果然好棒棒⋯艾瑞絲已經在心中盤算，要不打聽看看交界地有沒有類似矽膠的物質，有的話她能弄出更棒更舒服、梳毛的同時也是按摩的超蘇湖廢毛梳！貓貓最喜歡這種梳子了！
畫面有點奇怪，但氣氛很溫情，暖和了貓貓國王的心也治癒了女孩的傷感。
最後，女孩把梳落的廢毛掃乾淨並打包。在黃金樹的光芒照耀下，貓貓國王渾身毛髮柔順有光澤，帥氣到簡直可以參加比賽了。女孩驕傲，抬頭挺胸。儘管帥氣逼人的貓貓國王表情有種說不出的一言難盡。
貼心的女孩考量到有種東西名為國王的自尊，於是一切完畢之後，她鑽進蒙葛特的懷中磨蹭磨蹭、小小聲地跟他說梳毛對他來說是健康又舒服的事情，雖然一開始不習慣，心裡會有點牴觸，但是沒關係我們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自己偷偷梳偷偷開心就好⋯男人一把抱住她。
男人這次的手勁太大了點，女孩有些喘不過氣，但是女孩看到他顫抖的雙手，便默默地忍了下來⋯反正褪色者的體質跟蟑螂一樣強韌，沒事的。
＊＊＊
又過了幾天，艾瑞絲已經從梅琳娜離去的感傷中恢復得差不多，她帶著做好的手工藝品去上班。
蒙葛特很想問她手上那個比他還醜但又好像挺眼熟的醜東西是什麼，但他不能問，因為會打擊到她⋯因為那個醜得清新脫俗的怪東西多看幾眼之後，很明顯是他。
——長著尾巴的灰色大頭娃娃，頭部以下包著一塊屎黃色的醜布，頭上跟尾端戳著截短的細樹枝⋯如果不靠那條活像一串便秘結球的屎條的醜尾巴辨識，蒙葛特真的會懷疑這是做失敗的老鼠或是蚯蚓臉啥的⋯總之是除了他以外的咒物。
「⋯不好意思，我的技術不好，材料也不夠⋯⋯」女孩猥瑣抓頭蒼蠅搓手，又是欸嘿嘿地笑，不過這次明顯尷尬許多。
「⋯這是用你掉的毛戳的，叫做羊毛氈⋯⋯」女孩一邊解說他的體毛比較細軟所以能戳得成，如果像一般人類的毛髮就不能用云云⋯一邊走到放著星星淚滴跟蛋黃粉的書櫃，逕自把這個醜出天際的Q版蒙葛特給擺了上去⋯不管她就是要放！這已經是她戳到眼冒血絲、黑眼三圈的成果了！
——有那麼一瞬間，蒙葛特很想問她，妳做了這麼多，到底有什麼意義？妳想得到什麼？
但凡他的心再狠一點，再冷一點，他就能問出口了。
而他終究沒有問出口。
可是，在這個逐漸衰敗的世界，他該期待什麼，能期待什麼⋯兩人會有未來嗎？
發現蒙葛特比平常更沉默，艾瑞絲坐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說了或是做了什麼讓你感到被冒犯，或是心裡有什麼困擾的⋯」蒙葛特抱住她。
除了抱住她，蒙葛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她給得太多，要得太少，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雖然沒感知到什麼，但不知為何，艾瑞絲就是覺得蒙葛特現在的情緒波動很大⋯要說她的手工藝醜到讓本人覺得被冒犯，女孩沒感受到負面的情緒氣息，那要說感動到內心深處⋯應該又不至於，這旁邊就擺著個地下有天上無的星星淚滴呢。這醜東西，女孩也就想著當作紀念而已，紀念交界地萬千年來首次出現貓貓專用的毛梳，兼初次梳毛來著⋯⋯所以她不明白明葛特的情緒波動。
不過沒關係，女孩是個貼心的好女孩兒，這種小事沒什麼，讓她來處理！看她散播溫馨散播愛！
艾瑞絲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她重新往前走到蒙葛特跟前，接著唉唷一聲、柔弱地坐倒在蒙葛特張開雙腿的胯下。女孩如同被絆倒的馬鈴薯，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不能自理地往蒙葛特下身倒去。
「⋯⋯⋯⋯⋯」這又是在做什麼⋯蒙葛特眼明手快地抵住她的臉，並且提出了疑問。
「可以把手拿開嗎？」女孩的臉蛋被蒙葛特捧著，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軟軟的口氣人畜無害。
雖然直覺這傢伙又要做奇怪的事，但是蒙葛特仍不疑有他地把手放下。
瞬間，女孩說時遲那時快、整張臉嗖地一聲埋進了他的雙腿之間。
「⋯別胡鬧，住手⋯住口！」蒙葛特差點彈跳起來。
那啥，女孩是這樣想的，既然兩人都在愁，或許可以試試一日解千愁？
⋯就是那個日，那種日嘛⋯⋯
「⋯啊，我摔倒了，沒有力氣爬起來⋯啊中暑了，好暈，好累⋯⋯」女孩的臉埋在蒙葛特的下體毛裡，說話的時候也沒把頭抬起來，就這麼地出聲，畫面荒誕到蒙葛特都啞口無言。
女孩愈見微弱的聲音從蒙葛特的襠邊飄出來，只見她小聲地呼喊牛牛你在家嗎？我剛好路過來看看你呀～要不要出來讓小艾姊姊幫你檢查一下發育呀呀呀呀呀⋯⋯女孩深情呼喊，自帶迴音和風洞聲。
「⋯⋯⋯⋯⋯」攤上這麼一個驚世大奇葩，蒙葛特是服氣了。他簡直想回到幾年前給自己一個巴掌，為了把這個傻子想得心思深沉又詭計多端的自己。但是沒辦法，已經攤上了，蒙葛特一本正經地試圖說之以理，「⋯光天化日，大庭廣眾，如此失儀成何體統？妳⋯有什麼事情晚點再說，可好？」⋯才剛打卡進公司就迫不及待對上司伸出鹹豬手，這怎麼著也說不過去吧，好歹先把工作做完？
然鵝女孩駁回。
「可是，我想，最近你有心事我也有心事，既然如此那不如找牛牛出來，我們一家三口出遊散心，緩解一下情緒⋯而且你知道我⋯之後我還是得遠行上好一段時間、去實現我的承諾⋯那這樣我們要分開好久⋯萬一等我回來牛牛不認識我了怎麼辦⋯⋯所以你說我這不是得多花點時間陪它，跟它培養感情⋯⋯」女孩說得真情實意，不明就裡的還真他媽以為這是在說從小就要離開母親的可憐孩子。
蒙葛特簡直被她震撼到無以復加——說她沒半點本領根本大錯特錯，至少這一本正經說幹話的本事無人能敵。她的態度如此懇切、面容飽含憂愁，蒙葛特竟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那啥東西是否真的能認人、會唱歌來著⋯再給它點時間進化，怕不是能變成可拆卸式、能分離出去替他跟諾克斯人交涉了？？？
真的太荒謬了，蒙葛特想斥責她荒唐，但是又想到她說的⋯久別之後，她還會回來嗎？
還是，脫離當下的環境、冷靜下來了，會越想越覺得這一段時日所發生的事令人作嘔？不只是外貌，蒙葛特很清楚自己的脾氣。他就是一塊來自臭水溝的石頭，粗礪堅硬、凹凸不平，表面長滿了銳角，又髒又畸形，還散發著洗不掉的惡臭⋯是啊，現在是不在意，但是未來當你回首過往，真的不會後悔⋯不會噁心嗎？
蒙葛特欲推開她的手放輕了力道，轉而置放她的頭頂上。
——後悔就後悔吧，至少，她留下了最絢爛的一抹色彩。他該放手，他會放手。男人想著。
女孩的手伸進了長袍，撫摸他的陽具。極為敏感的棒身上傳來了柔軟濕熱之物滑過的觸感。逐漸地，被滑過的範圍越來越大，接著便是前端的稜頭傳來了被包覆、被吸吮的極致歡愉感；唇舌與口腔內的津液在肉棒上攪弄、親吻的聲音令人臉紅心跳⋯令人無法自拔地沉溺在情慾中。
蒙葛特閉上雙眼，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這個不知死活的傻子。
⋯然後的然後，這件事兒就暫時沒有然後了。曖昧的粉色泡泡突然被轉台到諾曼第大登陸。
外面突然來了人，是侍從C先生來報告關於職務調動的軍隊與相關人員，以及個別人士回城述職的要務。
⋯蒙葛特還好，他的神情本來就是那副德性，怎麼樣都還是那副德性，八風吹不動。但是蹲在桌子底下的女孩可就不同了。正與上司不倫的蠢下屬有色心有色膽卻沒人膽，她哪裡遇過這種成人片的情節，整個人嚇到全身緊繃僵硬如屍、縮得小小小小一團⋯接著她把動作放到最小最小地掀起了蒙葛特寬大的長袍，再把自己挪進袍子底下。不只如此，女孩發現他們在談國家大事，於是她把頭埋進蒙葛特長毛茸茸的雙腿之間⋯再更深、更深一點⋯
畫面很荒誕，像在表演題材誇張的舞台劇。
「⋯⋯⋯⋯⋯」蒙葛特知道她躲進自己的袍子裡，但他不知道後面這是什麼操作。他強忍著跟侍從商議完，好不容易人走遠了之後，蒙葛特掀開了衣袍。
⋯畫面是真的很荒誕。
只見女孩半跪在地，上身緊緊貼住了蒙葛特的下身，並且演繹了真實的鴕鳥埋頭、頭部深埋在蒙葛特的襠下，男人的整副性器官就壓在放在她的頭頂上。
「⋯⋯妳在做什麼。」蒙葛特太震撼了，他停頓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問出了發自靈魂的疑問。
女孩把蔽日的大烏雲輕輕推開，尷尬不已地說道：「就是，那個，你們在談很重要的事，我想迴避又不知道該躲在哪裡⋯然後，就是，我想，你看嘛，耳朵貼住你的大腿內側，那不就相當是用手摀住耳朵的效果了是不是⋯我、我又想，你的毛多又長⋯牛⋯牛牛還大，那我埋在這底下⋯隔音效果應該更好⋯的吧⋯⋯」接著女孩想到什麼似地、乍然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雙手連連擺動，神色有些慌張地小聲喊著：「我什麼都沒聽到，真的，這個方法真的有效，你那邊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好！」
「⋯⋯⋯⋯⋯」從小就大風大浪的蒙葛特，這輩子從沒遇過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感到目瞪口呆，他也不覺得會有。
沒關係，現在有了。
看著她慌張解釋的小模樣，蒙葛特心裡複雜至極。他知道這傻子說的是實話。
在意才會解釋，於是除了等著受他審判的罪人，又何曾有誰，如此極力地跟他解釋過什麼。
——無所謂了，後悔就後悔，他會帶著祝福，笑著放手⋯⋯是他欠她，一開始就欠下了。
蒙葛特將傻姑娘拉進懷中，讓她正面跨坐在他身上。男人的肉棒輕磨著女孩的蜜穴口，曖昧的氛圍，酥麻搔癢的快感，很快地女孩就暈呼呼了。
「⋯可⋯可是⋯光天化、化日⋯大庭廣眾的⋯不太好⋯⋯」
「⋯知道害怕了？」蒙葛特極罕見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實質化的氣笑，他把女孩箍在懷中，出奇不意地進入、惡狠狠地頂送了起來。
太突然了，這姿勢這力道的深度和刺激性，若不是循序漸進地加深加重，女孩根本承受不住。她的身體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被迫綻放，心臟的抽動、緊縮，下身的衝擊所帶來的快感太過劇烈，侵佔著思考，支配了意識，女孩嬌嬌軟軟地哭著掙扎，渾身扭個不停。那是身體的保護機制，是為了不讓靈魂墮落進性愛的深淵中，成為肉慾的奴隸。然而男人收下她的掙扎卻放任自己沉溺，第一次他在性愛中失去理性。
「⋯整天招惹我⋯這不就是妳⋯學不乖的代價⋯」男人頂得又深又重，女孩雖然扭著身子掙扎，但兩人的體型跟實力相差懸殊，女孩再怎麼扭也扭不出這個鐵箍，於是她哭唧唧地求饒，「我⋯我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故意招惹⋯我沒有騙你⋯我從來不曾主動⋯從來沒有⋯⋯」在藍星時，女孩就是暮氣沉沉的死水一灘。然而，即便是來到交界地後性格較為放飛了，就算是同樣有著百相氣息的騎士先生，或是真心想過以後要一起過日子的梵雷，在情感或是性愛上，女孩也依舊都是被動的一方。直到遇見她的貓貓國王。
不過，女孩的解釋是意在表述自己真不是個痴女淫賊，我有承受的本事但就一滴滴，所以拜託大哥你屌下留情點，然而這番話在蒙葛特聽來卻是另一番意味⋯不是誤解，只是兩人的關注點不同。
蒙葛特抱住他的小菜雞——男人的感知力強大，神經敏銳，在兩人的性愛中他其實能感覺到一些事情，一些足以令他的傻菜雞羞憤欲死、無論如何都難以承認的事情⋯他知道，她喜歡略帶強制的性愛。當他拘束住她的身體、狠狠地衝擊她時，她的抵抗和求饒太過嬌軟，並且不具有負面氣息⋯他明白，那是婉轉而隱晦的邀請，邀請他尋探更多，邀請他將她帶領到更深層、更隱密的極樂之境。
衝破了道德與理智的枷鎖，人便會墮落成獸，化為饕餮。
女孩的手腳緊緊纏住蒙葛特，意識不清的她無法控制力道。在極致的歡愉中，她的指甲抓破了蒙葛特後背的皮膚，帶著詛咒與百相之力的褐血滲出，隨即蒸騰在空中。蒙葛特下意識地皺眉，片刻後他閉上眼、深吐了一口氣。接著他以如此性器交合的姿勢將女孩抱起，走進了房間。那裡是兩人專屬的樂園，是歡愉和墮落的深淵。
聖域不該被他的咒血玷污，事實上，她也不該。但是在她身上，他已經無法回頭，至少黃金樹他不能再⋯
從來蒙葛特問心無愧，他不欠任何人，直到現在。
他的虧欠，於一人足矣。
Chapter 186: 秋高氣爽，我們嬉遊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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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話說，總是在職場上伸出鹹豬手的痴女下屬與體貼辛勤的老牛上司，兩人的相處並非只圍繞在《水牛的工作效率暨稻作栽培研發之羅德爾產銷班的故事》⋯的這檔子事兒上。
在工作與稻耕研究之外，兩人討論了很多關於國家政策的大事。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艾瑞絲把自己家鄉的風土民情、國家政策、醫療與科技新知等等盡可能地告訴蒙葛特。
艾瑞絲倒不是覺得說出來了就能有什麼立竿見影的改變，毫無人權的中世紀歐洲能快進到有醫保的當代藍星、她就快要拿到一座人權貢獻獎啥的。只是她想著多提供一些實例，讓蒙葛特知道她所言並非是紙上談兵的空話，家鄉的大家的確是這麼做的，也都是從黑暗時代逐漸進入承平安穩的當代。雖然過程中雞飛蛋打，也總會遇上這樣那樣的困難，但是大家都努力朝著更好的未來邁進。說是給個參考，艾瑞絲更想給他希望。
畢竟兩個世界除了魔法與外星人，社會制度跟環境背景真的跟中世紀的歐洲太相似，所以藍星走過的進程放到交界地上，未必不是個好的參考。
蒙葛特聽她說了很多很多，然而比起借鑑什麼的，他心中更強烈的想法是——那樣的世界才該是她的歸宿，軟綿綿的蠢兔子只有在溫暖肥沃的草原上才能平安和樂。
「⋯想回去嗎？」光線微弱的房間裡，蒙葛特低沉的嗓音輕聲問著懷中的女孩。
蒙葛特仰頭看著床尾的畫，那幅巨畫再沒有被布幔蓋上。他看著畫中的自己，去掉百相的自己，然後專注力放在懷中的女孩，不敢去想這還是他⋯是“蒙葛特”嗎？
女孩喚回他的注意力。
「一開始很想很想。」女孩軟軟地依偎在男人寬厚溫暖的懷中，閉上眼，如實說道：「這裡真的太可怕了，比家鄉的中世紀還要可怕得太多太多⋯⋯若是哪天出現一隻羊能發出雷電，能震撼全世界⋯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你能要求什麼膽子、勇氣呢⋯⋯」女孩笑了笑，「但是有些東西是無可取代的。」
「那裡什麼都有，但這裡什麼都沒有。」女孩執起蒙葛特的大手，按在心口上，「來到交界地，我遇到好多人，他們把我的心填得滿滿的⋯現在我又遇到你，我已經知足⋯沒有任何遺憾了。」
蒙葛特的手太大，當他把手放在女孩的心口上時，也放在了那道傷口上。
「明天，我們一起去外城走走好嗎？」女孩在男人心中的歉意越湧越多之前，及時止住了它。
「想要用真身還是幻化都沒關係，只要能讓你感到自在。雖然別人的眼光不能說不重要，但是人性本來就盲目、從眾，喜歡在批判中尋求優越感。我們只要心裡明白這一點就好了，就可以更坦然地做自己，你說對不對？」女孩往蒙葛特懷中鑽了鑽，又是一陣磨蹭磨蹭。
男人摟緊了他的傻姑娘。
女孩環抱住他的脖頸，溫柔地親吻男人額上的斷角。
＊＊＊
樹光燦爛的上午，輕裝出行的兩人，出發沒多久女孩就氣噗噗地回家換裝——蒙葛特不想引來無謂的困擾，於是說好了在內城區幻化，到了沒啥人的外城區在用真身。對此女孩完全沒意見，他能感到自在最重要。
那麼的那麼，蒙葛特一如往常地幻化成一個老伯，結果才出自家城堡大門沒多遠，就被人親切問候。
——噢，你家的孫女是個褪色者啊。真是不幸。如果是個戰士還好些，雖然被大家嫌棄，但還可以靠自己的拳頭把人打服⋯唔，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啊，那只能躲在家裡哭了。不過看起來她對你很好呢，唉，我也多想有個孩子伺候我大小便、幫我塗塗疥瘡藥膏，哪怕是個褪色者也好啊。
沒屁用的褪色者孫女。伺候大小便。塗疥瘡藥膏。
吼啊啊啊啊啊女孩生氣了！不是針對眼前這位問候的人，而是針對所有的人！！！
說到頭，如果不是為了怕嚇到人，不是怕給她惹來閒話或是麻煩，蒙葛特幹嘛要那麼委屈，幻化成另一個人呢！
還有，不是戰士的褪色者又招誰惹誰了呢！！
氣壞了的女孩忽略了自己受的委屈、完全偏移了焦點，其實讓蒙葛特換個年輕點的外型就好⋯真要說也不是沒想到，只是她覺得憑什麼要蒙葛特一再退讓一再配合呢？於是女孩氣噗噗地回家把全套輕甲穿上、魔法杖帶上，要讓人知道老伯的褪色者孫女是威風凜凜的！！
然後就成了富家老爺與他的褪色者保鑣。
「⋯⋯⋯⋯⋯」⋯隨便吧。總比前面那種好些。女孩兒眼神死亡。
看著傻員工一下氣急敗壞一下垂頭喪氣的模樣，蒙葛特陪著她來回折騰之餘，想笑罵不是說不要跟他們一番見識、坦然做自己嗎⋯但他終是沒有說出口。
——她是唯二願意擋在他前面、為他義憤填膺的人了。跟“那些人”比起來，他們倆個很弱小，比他們保護的人更弱小得多。但是他們的勇氣一點都不輸給開創黃金王朝的大英雄，他們的光彩絲毫不遜色沐浴在黃金聖光下的天之驕子。
為了轉移她的情緒，蒙葛特身兼導遊，帶著她一日遊王城。
不過他們避開了最熱鬧的路線，改而繞行小巷，蒙葛特為她述說了這座黃金聖城的美麗與哀婉。
透過樹葉，透過屋瓦交錯的縫隙，明媚金光灑落。然而有光明就有黑暗，因光而生的幽暗剪影是這座光之聖城所揮之不去的血腥與污穢，就連神祇也無法趨散。
其實，神祇與人有什麼不一樣呢？肅清、排除異己，爭權奪利，任性妄為，恣意地奴役、踐踏生靈⋯所以除了力量，到底，他們與庸俗不堪、充滿劣根性的人類有何不同呢？
當然了，撇開律法神祇不說，蒙葛特對這些有大能者的觀感也頗差。
——全是一群不知服從的亂臣賊子。這是蒙葛特對他的半神、神人手足的評價。
「甫一聽聞王座無王，馬上就來了一群財狼，藉勤王的名義包圍王城。」蒙葛特重重杵下手杖，「笑話！就算女王不在，也有葛德文的血脈繼承，輪得到滿月一系來指手畫腳嗎？狼子野心，天下皆知！」蒙葛特笑的諷刺。
「更可笑的是那個廢物，大軍壓境，他竟然扮成女人逃跑！」
想到葛瑞克，蒙葛特簡直想一棍子戳死他。但他不能。就算明知那傢伙是個欺善怕惡窩裡橫的廢物也得忍著。不但得忍還得去幫他，除了他是葛德文的血脈之外，一來為了監視他這個“知情人”、監視位處交界地的要衝，二來蒙葛特也是真怕他頂不住掛了，人力已經夠吃緊⋯這不，還真掛了，也連累了自己⋯然而，想到峰迴路轉的前因後果，蒙葛特看著一旁傻呼呼的傢伙，一口氣梗在胸中硬是吐不出來。
⋯那啥，就是，前因後果啥的艾瑞絲也隨著蒙葛特的話而想到了，整個超尷尬。
「抱、抱歉，我應該問得更清楚一些⋯」女孩的嘴蠕動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她倒是想斥責一下坑她的那兩個褪色者，但是人家都付出生命作代價了，還能怎樣呢⋯⋯
「不怪妳。」蒙葛特望著隨風搖曳的樹葉，本就低沉的嗓音比平時更沉，更緩慢，也更滄桑，「我心裡有數，遲早會走到這一步。蒙格極為厭惡葛瑞克，所以是遲早。」⋯接著低頭看到傻員工阿巴阿巴的臉，感傷瞬間沖淡。
「⋯⋯⋯⋯⋯」算了，傻子也是自己攤上的。蒙葛特噎了噎，「⋯妳那個情人⋯引導之始外的那傢伙，妳以為是何故，他誘導褪色者去殺葛瑞克而不是其他半神？因為葛瑞克弱小無能、是更容易達成的目標嗎？」
不、不是嗎？女孩表情更呆滯了。而蒙葛特從這蠢表情中讀懂了她的回答。
「⋯在外人看來也許如此，實則妳想過沒有，這根本是多此一舉。」蒙葛特搖搖頭，「蒙格溫什麼垃圾渣滓都收。白金之子，長生者，亡命之徒，連變異的野狗跟烏鴉都能帶走幾隻⋯如此糞坑，跟我說入他麾下的褪色者需要經受考驗？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是⋯那為什麼，為什他那麼針對葛瑞克？又為什麼不自己動手⋯他不像是會畏懼人言的人⋯⋯」手足相殘，人言可畏⋯然而不管是傳說中的作為，還是在夢中所見，艾瑞絲不覺得這種顧慮跟蒙格有半根毛的關係。
「當然不是。」蒙葛特閉上雙眼。
「⋯終有一天，我等將返家。一同返回黃金樹腳的故鄉。」滄桑的聲音緩緩念誦，「人言正統為主枝，主枝其下為旁枝，主枝之於黃金樹腳，名正言順──棄子的惡兆之王，不可企及；不成熟的畸形兄妹，望洋興嘆。噢，我等為黃金之民、正統之民。」
「這是葛瑞克掛在嘴邊的話。」
艾瑞絲瞪大雙眼，瞬間大爆炸。
「就憑他！就憑他！明明他才是從身到心都醜到歪七扭八的怪物！」女孩又氣又難過，飆出的淚水都不好說是氣哭還是傷心而哭，她一把抱住蒙葛特，顧不得葛瑞克是蒙葛特的親戚，「他就是個軟趴趴的噁心醜八怪，那種陽痿的軟牛蒡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要信！」
「⋯⋯⋯⋯⋯」⋯陽痿的軟牛蒡是什麼⋯算了，不重要。蒙葛特選擇性地無視這句話，繼續說道：「蒙格不自己動手，除了顧慮到我，他認為堂堂王朝之主，親手斬殺一介小輩顯得太無格局⋯蒼蠅再煩人你也只會讓下人除去，何以自己大動干戈，未免可笑。」
兵臨城下卻穿著女裝棄城逃跑，大軍借道時你想逞威風結果卻是兵敗如山倒、一秒跪舔主將的腳指頭，不好好提升自我而是到處砍人手腳來汲取他人力量⋯除非是新人被坑或是帶著針對性的目的，不然別說是半神、王朝之主，是個正常人都不屑吧！
更何況⋯
「更何況，那個蠢蛋，滿腦子沉溺在妄境裡。」
蒙格想創造一個被這片土地所詛咒、所排斥的人也能包容的國度。但是他選擇了錯誤的方法、錯誤的合作對象，於是他的渴求注定是虛妄。
——倒是很貼切，那兩位。一個浴血於無形，一個悠夢於華胥。
兩個畫餅王。
也就蒙格這個又苦又傻的蠢孩子才會慌不擇路地著了他們的道。
＊＊＊
蒙葛特帶著艾瑞絲，從距離城堡和黃金樹最近、貴族與富人群聚的內城核心區往外走。逐漸地，映入眼簾的房舍依舊制式且排列有序，但是建築風格變得粗糙簡略，他們來到了靠近外城的平民與貧民區。
站在一條大排水溝的階梯旁，蒙葛特指著說道，這是下水道的其中一個出入口。
交界地跟藍星的中世紀歐洲最大的不同除了這是個魔法世界之外，艾瑞絲認為，當要屬城市的排水系統了。幾乎可以說是古希臘羅馬的進化版⋯不，應該說，整個羅德爾的城市規劃就是古羅馬的魔法世界進化版。
不過就算再進步，下水道依舊是下水道，是處理污穢廢水的中繼站。所以不用說自然惡臭撲鼻。
而且根據夢境裡的景象，羅德爾的地底雖然是一個機能完整的地下城市，卻是血與火的地獄，是弱肉強食的進化之地。下水道裡的居民除了惡兆之子之外，便是各種詛咒生物，舉目所見的通道與建築物裡到處都有屍骨散布，在更加幽深之處甚至⋯蒙葛特打斷了她的神遊。
看到艾瑞絲呆呆傻傻的表情，蒙葛特本想問她怎麼了，卻被一把抱住。女孩把頭埋進他的懷中，吸了幾下鼻子後又抬起頭，但是什麼都沒說。
——沒什麼好說，女孩只是想到那個畫面。在隱晦到連黃金樹的幻影光葉都到不了的奈落之境，低矮、像是水牢一樣的房間，腐爛的屍體堆積成山。扭曲、獵奇，頭顱是人類，肢體卻像是節肢動物的咒物在爛到難以辨識的屍堆裡爬行尖叫，幾雙手不停地揮打那些已經碎成塊、爛成糊的屍骸，彷彿藉此發洩看不到盡頭的痛苦和怨恨。
角落裡有一團黑影，細看原來是一個龐大的身軀，抱膝而坐在污水裡。他灰色的臉龐枯槁、長滿了贅生物，額上的斷角與周邊滿是血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座地獄。
女孩牽起蒙葛特的手，她想汲取一些溫暖，也想回應自己的溫暖，才能再攜手繼續前進。
突然間，艾瑞絲發現乎有注視她的視線，於是她環顧四周尋找來源，發現大排水溝上頭有座建築，裡面有羅德爾騎士⋯她能理解為什麼居住著平民和貧民的下水道口旁竟有全副武裝的士兵駐守，但她還是很難受。
人分三六九等她能理解。有智慧生命體的地方就有江湖，別說換個星球，哪怕換個宇宙都是不變的真理。不存在烏托邦，因為烏托邦是違反自由意志的演進，注定會是毀滅性的災難。她理解，她都理解。
——但是不該被迫害至此。
＊＊＊
在蒙葛特的帶領下，艾瑞絲走過吊橋，穿越護城河，來到了外城區。
根據蒙葛特的科普，破碎戰爭剛開始的時候，本該是繼任城主的葛瑞克逃跑，致使城中大亂，聯軍還沒打進來城內就已經燒殺擄掠。不得已蒙葛特只能下令斷橋，防止他在控制內城暴亂的時候外城失守而被攻破。而這一斷就斷了好久，因為破碎戰爭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戰情才出現大幅度的逆轉——在“鮮血陰謀”之後。
並非充滿鮮血的陰謀，而是與鮮血君王的陰謀。
兩人在蒼茫遼闊的土地上結伴漫步，艾瑞絲被前方一片⋯東倒西歪的樹林給吸引了目光。
「那是隨著墜落的星星而來的獸物導致。」蒙葛特化作的老者佝僂、老態龍鍾，唯一讓人感到不合理的是明明眼睛混濁，盯著人看時卻能帶來強大的壓迫感、不似凡俗老者。他指著那片另一個方向說道：「牠墜落在那裡，一通大鬧之後又跑了回去，我讓奧陶琵斯去處理了。」
蒙葛特的神經太過敏銳，所以他能感覺到扶著他的手略為僵硬。儘管只是一瞬間，但他還是察覺到了。
「有些事情，真的，很難說⋯」艾瑞絲愣愣望著那一地的拔山倒樹，「拉塔恩⋯將軍，他封印星星雖然為學院和卡利亞帶來了毀滅性的影響，但是，也的確讓萬千生靈免於災難⋯⋯我⋯我知道不該這麼說，但是我真的覺得，整體來說，這其實弊大於利⋯」艾瑞絲知道在蒙葛特面前指點江山未免班門弄斧，但她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就像學長說的，在星星還沒有被封印之前，交界地不也存在了這麼長的時間？人們經受了這麼多的外神、異獸、咒物，但人類難道被滅絕了嗎？不是越挫越勇地活了下來嗎⋯？」
「哦，所以妳也認為適者生存是嗎？」蒙葛特饒富意味地看著她，倒沒料到她是這麼想的。
「⋯我的家鄉有一種機構叫做幼稚園，父母會把孩子帶到那裡去，讓他們在與同齡同伴的相處中社會化⋯就是學習與人們“健康正常”相處的行為模式⋯」女孩努力用著更符合當代的詞語解說，「可是其實，除了社會化之外，幼稚園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讓孩子在常見的流行性疾病中相互感染，藉此讓免疫系統更完善⋯⋯就是生病生多了就會越來越強壯的意思。」
「如果不這麼做，過度保護孩子的話，有可能未來他們到了一個新環境，別的孩子可能沒事或頂多輕症，但是他們卻會隔三差五地生病，症狀也會比較嚴重。」微風拂過女孩的臉龐，在這片土地上她越來越能夠理解何為必要之惡。雖然她心裡有千百個牴觸，但是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的殘忍⋯她無法否認，但是⋯⋯
「雖然適者生存是必要的無奈，我明白，但是，可以不用那麼殘酷。而且，也是因為這些外神，所以交界地明明歷史那麼長，人文和科技卻仍舊落後地如同蠻荒⋯」發現自己說得有些過了，艾瑞絲尷尬不已地道歉，蒙葛特表示無妨，想說什麼就說，女孩才繼續開了口：「什麼事情都有個“度”，就像可以把孩子帶到幼稚園，讓他的身體循序漸進地茁壯，但是不能把孩子直接丟進屍水糞坑裡，那他們還沒變強壯就會死去。」隨即女孩想到了被斷角丟到下水道的孩子們，她濕著眼眶抱住了蒙葛特。
「⋯托普斯老師他⋯他拯救了蒼生，他們不需要在不合理的環境下學習適者生存⋯」女孩埋在蒙葛特的懷中，眼淚越流越多，「老師的立場跟其他的魔法屏障不同⋯那是拒絕的力量⋯那是，能夠進入“神”的領域⋯⋯」
「我把老師的發明告訴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但是，或許有一天能派上用場呢⋯」在這片將要失去光與熱的土地。
「好。」
懷中的女孩開始抽泣，哽咽。
其實，蒙葛特不是不知道，他們倆人對於主宰交界地的律法等等種種觀點並不相同。
——召魂鈴，推薦信，帶著星星與月亮味道的菈妮人偶，蒙葛特可從來不知道他這位幼妹何時這麼熱心、待人如此毫無保留了，不用問都可想而知她們兩人的牽扯是千絲萬縷。她身上有太多疑點，蒙葛特沒有追問，一來是因為或多或少能猜到些頭緒，二來是⋯蒙葛特閉上眼，她沒有野心，更沒有惡意，這就夠了。
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
雖說本來就沒有預期今天的出遊會是什麼興高采烈之旅，蒙葛特倒是沒想到，今日出行能看到她強硬的一面。
本來嘛，能行走大半個交界地的地上地下，就算運氣通天如有神眷顧，要不沾染上一點鮮血那是根本不可能，是吧。所以蒙葛特得承認，他還挺好奇傻姑娘在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會用什麼樣的方式面對。
兩人邊聊邊走，行至一個陡坡邊，底下是水潭，其水脈與一牆之隔的護城河同源。
只見岸邊有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被五花大綁，一個紅色的分靈體正對他說著什麼。男人哭著哀求，聲調及其卑微、恐懼，但無濟於事。眼看著分靈體手上的武器眼就要將男人喉嚨割開。
蒙葛特正想著該作何應對時，身邊的艾瑞絲已經舉起魔法杖。斗大的重力石不停地落下、重重砸在分靈體頭上，但也不可避免地傷到一旁的男人。分靈體被漫天飛石給打倒在地，向來表情豐富又矯情愛哭的她一反常態，沒有哭泣也沒有慌張，只是沈默不語，神情卻是前所未有地難看。
分靈體倒地不起，但艾瑞絲沒有絲毫放鬆，因為她知道事情還沒完。她動作迅速地跳下陡坡，朝著分靈體走去，蒙葛特沉著臉跟上。
站在血紅色的分靈體面前，艾瑞絲一言不發地舉起魔法杖，口中念念有詞，帶著藍綠色輝石光芒的能量凝聚成團塊、越來越大，接著球體膨脹到極限後開始向內坍縮、化為一道巨大的光束，朝著分靈體直衝而去。
調用大地能量所轉化而成的能量激流固然強大，卻也劇烈地消耗施術者自身的精力，這一點艾瑞絲再清楚不過，但是她仍舊毫無保留地釋放，但不是因為背後有強大的靠山——事實上，她什麼都沒多想，沒有悲傷也沒有慌張甚至也說不上憤怒。看到底下發生的事情時，她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只下意識地舉起了魔法杖，做了她發自內心想做的事。否則，讓蒙葛特動手不就好了嗎？
施放彗星激流的精力消耗極為劇烈，艾瑞絲回過神時已即將力竭，但她不後悔自己的莽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隻體毛旺盛的大手將她正在施術的魔法杖握住並抽走，接著反手就是好幾把幻影短刀朝著分靈體飛去，再順勢撈起已在臨界線的蠢員工。
——施術被打斷，能量將逆行反噬，但是強悍的惡兆半神足以承受⋯好吧，學院的流派始祖窮盡畢生所開發的魔法確實非常強大，儘管施術者不頂事但蒙葛特整條手臂還是被震麻了，好半刻都使不上力。
帶著惡意的紅色分靈體才剛要爬起身就受到一連串的重擊，他再度倒回地上。不過這次不一樣，分靈的能量已經被巨大的衝擊給擊潰，他口中嘶嘶了幾聲，想說話卻無能為力，緊接著便化為萬千光點，消散在空中。
危機解除，女孩大夢初醒，她口齒不清地要蒙葛特把她帶到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身邊。
艾瑞絲強撐著身體，跪坐在博格特面前，七手八腳地一邊幫他解綁一邊想放個回復術⋯蒙葛特看她這自顧不暇還拼命使勁的慘樣，便走過去幫了她這個忙。
他是黃金律法的王，是半神，怎麼地恢復術也遠不是一個軟唧唧的嬌花能比得上。
「⋯哈、哈哈⋯讓妳看到老子這副狼狽樣，真丟人⋯」博格特乾笑了兩聲後就是一陣劇烈的嗆咳，艾瑞絲連忙幫他拍背順氣，好不容易他才止住咳嗽，接著吐出一口血沫。
大概是死裡逃生後情緒容易暴起暴落，突然間五大三粗的肌肉漢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小聲地說：「老子不是怕死，我是不想被詛咒⋯我還想有下輩子，我想當個走在正路上的人啊⋯⋯」他像是忘了身上的傷，拿下鐵片打的粗糙頭盔，涕淚齊流地哭得像個孩子，「憑什麼⋯憑什麼啊⋯我都躲到狗不拉屎的鳥地方了，我沒有招惹任何人啊⋯老子到底倒了什麼鬼霉了⋯⋯」
女孩往前湊上他的身邊，忍不住地兩人抱在一起痛哭。
兩個傻子抱頭痛哭了好一陣，蒙葛特沒有打擾，只靜靜地站在一旁，將目光放在不見盡頭的遠方，枯樹般的臉龐面無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好不容易兩人哭夠了，察覺太丟臉了，尷尬拉滿了，於是雙雙乾咳幾聲後閉上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徜徉好半晌後，想起正經事的艾瑞絲先一步開口，要博格特先到城中專供褪色者的旅店去住著，然而博格特卻面有難色地表示自己不喜歡被監視被束縛，以及⋯
女孩先一步打斷他。
接著女孩像個憂慮的老母親，面帶愁容地說不管怎麼樣好歹先把身體養好，都傷成這樣了，再說誰知道那傢伙還會不會再出現，既然他都已經盯上你了還不小心點嗎？再說我這錢你別多想，你看以前你請我吃了那麼多蝦子，我其實沒要吃你白食，那時是我沒有錢所以先賒著，現在我有錢了、是富婆了，所以還你蝦蝦錢呢！而且而且，馬卡爾那件事多虧了你跟忒拉格斯先生，我才能活著來到亞壇高原，怎麼樣也該給你報酬⋯云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一個鼓鼓的錢袋塞進他的手中，再小手把他的手掌包著錢袋合起來，活體演示掩耳盜鈴。
劫後餘生的博格特被女孩的貼心打動，脆弱又感動地兩人再次抱頭痛哭了一陣。
「⋯⋯⋯⋯⋯」蒙葛特別過頭翻了一個白眼。對這兩個傻子。
＊＊＊
博格特對艾瑞絲的安排接受良好的另一個原因是他雖然不認識惡兆妖鬼，但是他好歹也混跡過諸多是非之處，能感覺到小姑娘身邊的惡兆不同於其他，壓迫感沉重如山。那麼既然經濟問題解決了，安置的問題也妥善了，於是他也就從善如流地、乖巧如雞地滾去養傷了。
蒙葛特的分靈體就在離這裡不遠處，他便讓分靈體來將博格特扶回城中。
博格特離去後，蒙葛特本來以為傻姑娘又要哭唧唧地討抱抱了，想不到艾瑞絲臉上愁容與笑容一收，取而代之的是⋯博學如蒙葛特也很難形容的神情。
女孩從來就不是個好演員，但她用盡全力地在博格特面前把戲給演好。而現在，她卸下所有善意的偽裝。
「我要去圓桌廳堂一趟。」女孩說道。她勉強擠出的笑容讓人一言難盡，嘴角和眼角呈現不自然地扭動，就像皮下有蟲子一樣，說是難看，更多的是詭異。
「那個分靈體⋯我曾有承諾於他。但是在履行諾言之前，我必須確認一些事情。」
「我必須知道，該選擇對得起誰，對不起誰。」
Notes:
「終有一天，我等將返家。一同返回黃金樹腳的故鄉。人言正統為主枝，主枝其下為旁枝，主枝之於黃金樹腳，名正言順──棄子的惡兆之王，不可企及；不成熟的畸形兄妹，望洋興嘆。噢，我等為黃金之民、正統之民。」這是葛瑞克被刪除的台詞。
亞壇高原上的劍碑文本：第一次羅德爾保衛戰。 君王聯軍內部分裂，因此敗戰。 背後有鮮血陰謀的蛛絲馬跡。
個人認為瑪蓮妮雅南下時純粹借道，並沒有要攻打風紗堡的意圖。當時情況緊急，她滿腦子只有被擄走的米凱拉，根本無暇搞這些，就算她真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回程的事情。所以應該是葛瑞克沒事找事，覺得人家缺手缺腳全身爛糊糊地就好欺負，想著逞逞威風，結果跪舔⋯
另外我也覺得破碎戰爭瑪蓮妮雅是有參與的，否則不至於蒙格帶走米凱拉就能在內部造成分裂⋯要是兩兄妹沒參與的話米開拉丟不丟乾戰情屁事來著，所以這表示她也有份。只不過那所謂“鮮血陰謀的蛛絲馬跡”⋯我覺得刻意提到“鮮血”這詞，可能表示的是特定事物或人物，結合種種，個人傾向指的是鮮血君王，也就是蒙格和蒙葛特兩兄弟合謀造成聯軍分化。
也就是說，是蒙葛特讓蒙格帶著陰謀離開。
所以時間線可能是這樣的：第一次戰爭時蒙葛特讓蒙格離開，然後蒙格把人帶走後瑪蓮妮雅無心再戰，因而聯軍敗戰而暫時退兵。後來瑪蓮妮雅到處找哥哥，此時拉卡德跟拉塔恩再次來犯，然後再被擊退，回到自己領地。
然後再接下來，也許是碰巧，但更有可能是為了要給拉塔恩彗心一擊，讓他從元氣大傷變成絲血、千八百年都不可能再進犯羅德爾，瑪蓮妮雅被巧妙地引導、知道了米凱拉被帶往南邊，所以她揮軍南下找哥哥。
而拉塔恩堂堂最強半神兩次戰敗已經夠不爽，再加上他應該對瑪蓮妮雅退兵不繼續參戰有怨，最重要的他自身的性格就不像是個會解釋、會自證清白的人，於是兩人打起來了。就醬。
至於為什麼後來蒙葛特願意讓瑪蓮妮雅揮軍南下，有可能參與戰爭這件事她本身並不積極，是礙於明面上或實際上想得知一下老母親哪兒去了，或者可能是對蒙葛特的認錯態度良好，並且接受了聖樹軍方面的某些條件退讓，再加上這件事本來就是蒙葛特做的局，他當然喜聞樂見來著。
那啥，下水道深處居然有王室幽魂，他媽的我差點嚇尿，幸好我的心理陰影已經造成，早八百年前開始就隨身攜帶回復術（臭臉）
Chapter 187: 髒東西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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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世上的惡意有很多種，艾瑞絲覺得她可以很有自信地說，她幾乎都遇過。所以，她不誇張地覺得自己能編寫出一本厚度直逼磚頭的《人性探討之惡意的種類全記錄》。
在她所面對過的種種惡意中，當數那個男人最為極致——不是“純粹”，因為這份惡意的起源蘊含太多令人作嘔的欲念。男人的怨念太深，於是這份惡意太堅定，所以強大、極致，濃烈到足以形成律法。
對這個世界滿是怨憤的男人，他的意念就像是流淌著放射性物質的原油，黏膩沉重，如同最惡質的劇毒。
來到交界地後，艾瑞絲殺過人，打劫什麼的更不在話下⋯別論前因後果、有多無奈，做過就是做過，所以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偉光周正的君子，但她也不覺得自己能夠觸碰深淵，凝視深淵。
艾瑞絲其實能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地在改變，不管是對環境的適應，還是三觀更加地貼合當代——或許她永遠都不可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同化，但是不能否認，她已經改變很多了。或許，她已經無法在藍星生活了。
然而，不管在哪裡生活、人會如何改變，艾瑞絲從來沒想過，曾經擦身而過的惡緣會對她的世界帶來這麼大的影響。就像人們說的“驟變能讓人一夕成長”，她的心遭受強烈的衝擊後出現了裂縫，有某種東西，或說某種意念被動搖了。
倒不是說博格特對她有多重要、兩人感情多好，只是親眼見到對自己一直都多有照顧的人遭到如此濃烈的惡意，艾瑞絲受到了非常大的震撼——妳知道地上的污泥有多髒，但還是得真正地沾到身上，才能產生豐富而深刻的心理反應。簡而言之就是巴掌扇到自己臉上了，才知道這股痛感有多麼熱辣、對情緒與三觀帶來多大的衝擊。
一瞬間，夢境裡被詛咒覆蓋，遍布扭曲、畸形，詭異恐怖不可名狀的交界地，在艾瑞絲的腦海中鮮活了起來。連帶著她的感官也跟著身歷其境。
來到交界地後，命運總是如此，總能把艾瑞絲逃避的、擱置的事情一件件地揪出來，逼她面對。
於是，她也必須面對了。
在那個男人的力量隨著與之連結的溫床一一成熟而逐漸增強，在黃金王城也關不住他的惡意之時。
＊＊＊
多虧了蒙葛特，在艾瑞絲力竭之前成功攔阻施術，稍作休息之後她便有了餘力回到圓桌廳堂。
艾瑞絲首先拜訪了百智，客套而略帶歉意地告知他朵羅雷絲的人偶安置之處，但是自己境況不好而力有未逮、無法親自將朵羅雷絲的身體帶回圓桌，得麻煩他自行去取。
「不，這件事是我承了妳的情。」百智說道，「把她留在那裡也好，雷亞盧卡利亞學院堪比王城，堅不可破。」
白髮及肩的男人向來運籌帷幄，但不知為何，艾瑞絲總覺得他富含深意的眼神中帶著一股滄桑。彷彿，訴說著往者不可諫，來者⋯卻不可追的蒼涼。
「但是圓桌廳堂的未來卻未必。」
男人閉上眼，輕聲說道。
「⋯如果你願意包容我的冒犯，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女孩嘴巴張了幾下、停頓了幾下，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
「但說無妨。」
「和解跟寬容都是極為珍貴的美德，輪迴之後，雖然生命的本質不變，但已經不是今生的自己⋯所以對每個人來說，生命都只有一次。有些事情或許說不上遺憾，但若是可以的話，少個念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女孩說著有如啞謎似的話語，但是基甸此人何其聰明，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男人深深地看著小姑娘一眼，片刻後頷首。
「妳的話，我收下了。」
＊＊＊
有時候，景色依舊人事全非，指的其實是自己。
羅德莉卡擔憂的眉目彷如攬鏡，艾瑞絲看到了心境破裂，內在已面目全非的自己⋯⋯好聽點的說法叫做成長。
艾瑞絲對小姊妹真誠的情義感到愧疚。雖然她並不願意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傳達給他人，但是很多時候，很多的“我是為你好”其實是自以為是，實則是一種不尊重，於是她跟羅德莉卡說了兩人自分別後的種種遭遇。
善良的貴族少女將小姊妹摟進懷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良久之後，羅德莉卡才皺著眉，說出了她本來沒打算說的事情。光是用想就令人不快的事情。
「妳說的那個人，他似乎曾經離開，但是現在又回來了。」羅德莉卡縮了縮肩膀，身體微微顫抖，「有一段時間，圓桌回到安穩平靜⋯但是不久之前，我又聽見了⋯我又聽見無數靈魂發出了悲嘆、哭喊，痛苦地訴說又多麼害怕詛咒的聲音⋯不，不只如此⋯」發現小姊妹越抖越厲害，艾瑞絲連忙抱住她。有了溫暖的支持，羅德莉卡才得以將話繼續說下去，「從那個深淵中漫出的惡意⋯那恐怖、瘋狂的詛咒之力，變得更強烈⋯更瘋狂了⋯⋯」
彷彿又回到那一夜，同伴們全都變成了“蟲蛹”的恐怖回憶，情緒敏感纖細的女孩神情迷濛，雙眼失焦地說道：「⋯我聽著，聽著，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詛咒強烈到足以進入“神”的領域，形成律法⋯無法撼動的律法。」
艾瑞絲不敢刺激羅德莉卡的情緒，便好聲安撫，說著這次回來除了是在羅德爾暫時安頓下來、終於有餘力可以回來探望她，也是來告知百智爵士關於朵羅雷絲的事。好不容易羅德莉卡平靜下來了，也因為緊繃的精神放鬆而心神耗盡，便撐不住地必須稍做休息了。艾瑞絲扶她上床，替她蓋好被子之後就離開房間，去做她真正該做的事。
令人不快的事。
＊＊＊
再次與食糞者四目相對，艾瑞絲的情緒比她自己以為的平靜多了，已經到了毫無波瀾的地步。
——儘管，就連她自己都知道這種情緒在她身上是絕對地異常。
「起先，我一直不明白。」濃厚血色的分靈體低啞的聲音中不見憤怒，反而帶著難以言喻的輕盈感，「妳明明能感應到詛咒，為何要拒絕這份強大無匹的賜福？」男人喉嚨中的嘶嘶梗喉聲因為他的語速變快而越加密集，也更為刺耳，「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
「因為妳也想要當主宰者！因為我就是妳，妳就是我！而我，我是“食糞者”⋯呵呵⋯哈哈哈⋯」
「⋯⋯⋯⋯⋯」那啥，艾瑞絲完全沒心情跟他抬槓，但還是被他的邏輯給震撼到靈魂出竅⋯就算是瘋子也有普通瘋跟特別瘋跟極致瘋的，是吧？
食糞者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著艾瑞絲走來，「⋯無妨，既然妳不願意，那就讓我自己來吧，誰叫世間就我們兩個是無可取代的存在⋯⋯」他在艾瑞絲的面前停下，張開雙手，深深地嗅聞一口空氣，「時刻已到，我的身體已經準備好承受這至高無上的賜福。來，對我降下賜福吧。我會告訴妳，我培育的溫床在何處，去把它找出來，賜予我，讓溫床的詛咒侵蝕我的身體⋯讓無上的賜福周而復始、巡迴不斷地侵蝕我吧⋯」
男人將張開的雙臂放下，雙手改為迎姿、向艾瑞絲伸出，「讓我們玷污律法，直到詛咒的法環降臨於世。」
艾瑞絲沒有接他的手，她的嘴角牽起一個扭曲的微笑，意有所指地問道：「⋯你有把握嗎？讓詛咒成為律法、降臨於世，那是神的領域，而你⋯⋯」
男人聞言，喉嚨裡發出了沙啞低沉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像是在笑⋯像是壓抑著某種強烈的負面情緒而擠出的笑。
「⋯我殺人無數，被我玷污過的生靈死體更不在話下。而現在，這些已經匯聚成足以進入神之領域的詛咒力量，一切總算能開花結果⋯」男人放下等待已久卻遲遲無回應的手，又往前走了幾步，離艾瑞絲只有一臂之遙，「當這股力量形成律法、成為規則，它運行時，數以百計的詛咒將應運而生，數以千計的詛咒之子將降世。再之後，數以萬計、受詛咒的生靈後代繁衍不息，從那之中再誕生幾個如妳我一般的存在⋯⋯」
「接著就是無止盡的殺害、玷污、降下詛咒賜福的輪迴，無限擴大，甚至能蔓延出交界地之外⋯對嗎？」女孩陰沉著臉。
食糞者對小褪色者的眼界很滿意，雖然兩人在認知上有些歧異，她也過於人小野心大了，但是無妨，他們兩人誰來其實做都一樣——讓他來或許更好。相較於檯面上的主宰，有時得受到制肘，“我”即是律法，即是這個世間，是“領域”本身⋯如此豈不更美？
「張大妳的眼睛，好好看仔細了，看看我們受到的引導有多麼美妙。」食糞者說出了幾個已經成熟的溫床地點，接著他發出了低沉的嗤笑聲，像是砂礫刮過生鏽的鐵片，令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我看到了，妳身邊的那個男人，妳身上也滿是他的味道。」食糞者荷荷怪笑，「⋯惡兆王，妳可真有本事。」隨即他話鋒一轉，醜惡頭罩下的面容可想而知地慍怒，「那傢伙，明明有著罕見的天賦，卻不願走在“正道”上，簡直愚不可及！」
「⋯⋯⋯⋯⋯」跟你一樣快樂吃屎嗎，那我不就間接吃屎⋯艾瑞絲真的沒有心情抬槓，但是想到她心目中高大偉岸、出淤泥而不染的男人落此評價，她的臉奇臭無比，用盡全力才忍住了沒有反駁，讓食糞者繼續說下去。
「算了，這樣也好。雖然他蠢到令人遺憾，但是妳跟他打好關係是再好不過，藏放在王城裡的溫床妳能比較容易拿到手，我的身體也在王城地底的下水道監牢⋯而且，或許妳能將他引導到正確的道路。」食糞者又坐回地上。雖然看不見面容，但明顯帶著一股雀躍。
「去吧，拿到溫床之後就到下水道深處的監牢找我，對我降下賜福，直到詛咒法環降臨於世。」男人說道，語氣是掩藏不住地興奮。
「讓我，食糞者，化為法環，成為律法，降臨於世。我將主宰這世間，所有的生靈萬物皆由我來孕育。」
＊＊＊
回到羅德爾，艾瑞絲先是進了自己的寢房，片刻過去便去見蒙葛特。
她牽住蒙葛特的手，對自己的圓桌之行沒有提到隻字片語。
「帶我去見他。」女孩神情淡然，無悲無喜。
蒙葛特沒有說話，只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往門外走去。
跟著蒙葛特，艾瑞絲第一次進到了羅德爾的地下世界——機能完整的地下城市，蜿蜒曲折的通道、水道如同城市的街道一般，無止盡地鋪展開來。順道通道延伸而出的可能是別的支道，也有可能是一扇門，而門的後方有些寂靜，有些則傳來陣陣慘叫聲，但無一不例外地都是一股惡臭。
⋯好吧，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整個地下世界就是一個規模驚人的污水處理系統⋯或者說是化糞池，所以有哪個角落是不臭的。就是受過蒙格溫洗禮的艾瑞絲也忍不住作嘔，連忙掏出藥丸再放了個祈禱術才能繼續前進。
挑高而廣袤的巨大空間，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淤泥和污水，上方有無數管道通過。有些管道的走線延伸到此處後便降低至接近地面，難以想像成分的髒污廢水從裡面不停流出，直接流到地上。排放污水的水管屬於城市排水系統的規模，所以極為巨大，可供人高馬大的惡兆通行；管道上方有石像惡魔攀爬巡梭，裡頭則是有比人類還大的蛞蝓成群蠕動。擋著路了，某位惡兆提刀戳了牠一下，蛞蝓蜷縮起身子，接著被一腳踢開。
整個地下城市，放眼望去，沒有一個地方是乾淨的。兩人正在走的通道上滿是污水和淤泥，兩旁是各種不知名生物的骨骸碎片——明顯也是擋了路後被踢到一旁的。前方角落的髒桶子後面似乎有腐爛到見骨的腿⋯再一看應該是有誰倒在那死了，不過屍體表面的殘缺看起來不太像是自然腐爛所導致。難以想像如果走到桶子後面，會看到什麼樣的景象。
為數不少的惡兆之子在任何一處或坐或臥，或成群交談，有人蹲在通風口啃著⋯不知名的生物組織，還有的似乎正在爭執，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他們衣衫襤褸、渾身血跡髒污，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就靠在黏黏滑滑、長滿青苔的牆面，或是屁股就坐在成分難以想像的污泥上。
很難說惡兆之子比起混種跟白金之子，到底誰活得比較悲慘。
如果說必須有地獄作為地基，天堂才得以在其上方建立，那麼這裡，惡兆之國，便是黃金王城的地基了。
不過，從對多種族的肅清和迫害，以及進入“領域”內輪迴的靈魂都得被抽點能量當成過路費的作風看來，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整個黃金律法就是建立在奴役與壓迫之上的暴政統治。
賜福？不給點甜頭怎能哄的人民任其牛馬。再說這所謂甜頭就跟國家發錢一樣，其實都是從老百姓的稅金來的。
有極樂才有奈落？也不，兩者必然是同時存在。只不過誰進天堂誰下地獄，生靈們沒有一點話語權，與是否行善作惡也毫無相關。
見到蒙葛特，惡兆之子們都很恭敬。雖然他們的目光投向漂亮美好的外來者時很不友善，有些人甚至能用陰毒來形容，但是沒有人敢造次。不僅是因為她身上有惡兆王的味道，還有熔爐騎士的氣息。更重要的是她與惡兆王並肩而行，並且，兩人挨著的距離，太近了。
這個世間最不缺的就是惡意，艾瑞絲當然感覺到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但只要在安全有保障的前提下，膽小如她已經不害怕惡兆之子了。因為，跟那個男人比起來，這些在日復一日的悲傷與絕望中逐漸扭曲的孩子，他們的惡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
地牢在深處，如果沒有蒙葛特帶路，艾瑞絲自認自己絕對走不到，地圖懟在臉上也走不到。
彎彎繞繞的通道裡越來越安靜，兩人發出的腳步聲的回音大得刺耳，空氣中的環境音只剩下行走間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呼吸聲，體感也明顯地越加潮濕陰冷。艾瑞絲知道，自己來到了地底城的極深處。儘管，這裡還遠不及水牢的幽深。
通過兩大朵堵住通道的米蘭達成熟體，再經過一隻巨大的手蟲，艾瑞絲來到了囚禁食糞者的地牢。最後的這段路蒙葛特沒有跟上，而是待在外面等她。一路上他沒有問過任何一句話。
「我來了。」
艾瑞絲看著跪坐在牆邊的食糞者。牆壁上有明顯的撞擊痕跡，以及一道道擦痕。男人的頭盔上也有。
「哦，比我意料之中還要快多了。」男人站起身。
跟分靈體不一樣，食糞者本人給人的壓迫感更重，也更危險——跟蒙葛特、熔爐騎士之流不同，他的危險是無法預測且毫無道理，並且充滿著濃厚、黏稠，劇毒一般地惡意⋯更甚下水道的淤泥。
但是艾瑞絲依舊面無表情。
「正如你所感知到的，我跟惡兆王的關係⋯比你以為的還要更好。」艾瑞絲不但沒有後退，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不只如此，我與火山官邸的⋯某位身分高貴的人也有交情。並且很湊巧，我上次拜訪她的時候就意外發現了你所培育的東西，也將它帶了回來⋯順便告訴你，博格特還是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他不但死了，身上也長出了溫床⋯⋯」艾瑞絲示意自己腰間的其中一個掛袋，「你能感知到，你要的東西⋯我們的“賜福”，就在這裡，對嗎？」
——多虧他報地點，艾瑞絲跟蒙葛特找到了這些溫床，並且也驗證了當初百智說過圓桌廳堂裡食糞者所待的房間內的情境，的確就是他曾經幹過的破事。根據蒙葛特的說法，破碎戰爭之後百廢待舉，別說治安，就算是城堡內也不是方方面面都有足夠的人力能夠顧到，所以當食糞者的惡行被發現、人被抓住時，城內多處，尤其是那個房間裡的景象簡直慘不忍睹，就是踏過屍山血海而來的蒙葛特也忍不住緊皺雙眉。
——如今看來，不但有些足夠偏僻隱密的作案地點沒有被發現，當初眾人清理過那個房間之後便再沒有人敢去使用⋯連靠近都不敢，想不到他在被捕前早已又到裡頭殺了人嗎？還種下溫床，難不成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於博格特，王室御用的調香師跟草藥師聯合門診後說他身上的確被種下了詛咒，但幸虧發現的早，還來得及醫治，好好調養一段時間之後就能恢復⋯不敢說一點後遺症都不會有，但是正常過生活應該沒有問題。
食糞者嗅聞著掛袋內之物的氣味，陶醉不已。
「沒錯，這賜福的味道，啊⋯這麼一來就足夠了。」
最好的謊言就是摻雜著真相的謊言。
鬼他媽知道火山官邸的溫床在哪。
「是了，是了，那麼來吧，對我降下賜福吧，讓詛咒的溫床侵蝕我的身體。讓所有人在詛咒之下誕生，讓子孫、讓後代的詛咒源源不絕⋯」男人轉身，走向牢房盡頭，那裡有一張破舊的椅子。椅子後方的石牆有一副帶著鏈條的手銬從牆體穿出。整副手銬上赭紅色的痕跡斑斑，卻很難說究竟是鏽蝕還是血跡。
食糞者在椅子上坐下，雙手高舉，示意艾瑞絲將他銬上。
「想嚐到甜美的果實之前，必定先受苦痛。」男人說道，艾瑞絲表示贊成並且從善如流地將他雙手反吊、銬在牆上。「你說的沒錯。」女孩微笑著說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將會得到最好的結果。」
「黄金律法啊，受诅咒吧⋯我一定要玷污你⋯」男人喃喃自語地唸道。
艾瑞絲沒理會他的自言自語，默默撿起一旁的繩索，分別將食糞者的雙腳腳踝和腰際都與椅腳和椅背綑死，就連脖頸處都繞上幾圈、沒有綑緊但打了兩個死結。女孩的笑容鮮活生動，在幽暗的牢房中顯得如此突兀而不自然、充滿了詭異感。
「對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女孩一邊綑綁一邊問道。
「說吧。」
「你為什麼這麼厭惡這個世界呢？」女孩問得婉轉又客套，像是小心翼翼地，「這世道的確令人厭惡⋯我都說不出自己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虧，遇到多少令人憤怒的事情。那你呢？你也是吧，一定有很多不知好歹的蠢蛋。」
聞言，食糞者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愚蠢的東西要多少都有！」男人沒有注意到女孩的動作，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兀自發洩著怒意，「是誰規定身形嬌小就要為奴，是誰規定容貌醜陋就要被排斥？熔爐百相憑什麼就是醜陋污穢！」男人越說越激動，艾瑞絲細心地觀察他的動作，小心嚴格地檢查哪裡捆的不夠緊實。
「既然他們認為醜陋就不該存留於世，那我就讓整個世界都布滿了詛咒！我要詛咒一切！律法，生靈，每一棵樹木，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水，所有一切我都要玷污！都要詛咒！！」突然，男人的情緒大轉彎，低聲荷荷荷地笑了起來，「他們排擠我，想要我消失，那麼我將會化為這個世界本身，所有的一切都將是我，都是食糞者！」
「⋯這樣啊。」女孩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笑意燦爛到幾近扭曲，「我跟你說，我這個人啊，運氣很差⋯買家電經常買到機王，就連遊戲機才買三天就故障，而且故障的方式還跟其他人與眾不同⋯我這機王的屎手氣啊⋯⋯」
「⋯妳在說什麼？」頭盔下的眉頭緊蹙，女孩聞言，“嗯”了一聲，輕聲說道：「沒事，我說的是我還在家鄉時候的事情。我的家鄉遠了點，你聽不懂也很正常。總之啊，我是想說，雖然我的手氣這麼背，總是買到機王，但是我其實並不怪那些廠商，因為我很清楚，同樣地生產方式、同樣地一條產線的同一批貨，但有些東西，它出廠時便是如此⋯它生來就是殘次品。」
有些人就是如此，鼻屎大的動機卻能生出汪洋般的殺意。
就算他真是MAOA基因又如何呢？關天下百姓屁事？誰得為他天生就是個殘缺貨而陪葬？
「我懂你，真的。」
女孩站到食糞者面前，接著摘下了他的頭盔，露出一張⋯尼安德塔人的長相。
但這都不是偏執滅世的理由。交界地上長相任性的傢伙多了去了。山妖長的就比較帥嗎？亞人長得就很雅致嗎？然而大家依然在與人類彼此的不理解當中，堅強地、努力地試著，要把日子給好好地過下去。
「從小就被忽視，對嗎？」女孩笑著，「不只父親，就連生你的母親都厭惡你，甚至虐待你。說不定他們曾經重擊過你的頭部⋯你眼睛下的傷痕看起來是陳年舊傷了，是他們造成的嗎？你的父母。」
「從來沒有人喜歡你，所以你也討厭所有人。到後來，就算有人對你展露出善意，你也會覺得是假惺惺。可是，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算母親沒有虐待你，你已經是個心懷惡意的人了⋯只有天生的惡人，從基因裡就注定是殘缺品的人，才能惡劣的如此徹底，不懷有一絲善念。你的基因，你的大腦，都跟正常人不同⋯跟“正常的壞人”也不同⋯⋯」女孩頓了頓，再次咧起嘴角，「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小時候其實是個天真善良的孩子，只是長得太醜了，所以你的父親⋯或是母親？一個故意不小心把你給摔在地上了，結果人沒摔死只摔到腦子，把裡頭的前額葉跟邊緣系統給摔壞了，才成了這副德行⋯⋯」
男人下意識想揮舉起手，但是他被捆住、銬住，動彈不得。
「雖然你這麼壞，但你其實並不想低調，你希望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表演”，想要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在你的主宰之下，生命被以極其醜惡扭曲的方式殘忍地破壞⋯你想透過人們的雙眼“重生”，也想要讓所有人都重生⋯重生成你的模樣⋯⋯你真是個表現慾望強烈的壞孩子⋯」女孩的笑容燦爛而扭曲，雙眼卻流出了淚水。
「你想要當所有人的詛咒，是吧？」
「妳在說什麼⋯放開我！」這女人越來越不對勁，食糞者開始掙扎。
女孩從腰上的另一個掛袋掏出一個小玻璃瓶，她的笑容就像中了魔法、到死都必須笑著一般，怪誕而扭曲，「人因為被遺忘而死去，因為被記住而永生⋯你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成為你，那麼你將不死，將成為永恆的存在。你將是神。」女孩慢慢地靠近食糞者。
這女人瘋了！
看著玻璃瓶裡渾濁的藍色液體，食糞者拚了命掙扎，但沒有用，他的雙手被手銬反吊，全身被綑得死緊⋯這張該死的破椅子是用來拷問犯人用的，何止是堅固可以形容。
「⋯很遺憾必須告訴你⋯」女孩左手握拳，戴著手指虎的拳頭高高舉起，「你不會死，你會得到永生，但不會是你期望的方式。你將沒沒無聞⋯你所帶來的恐怖會逐漸被遺忘，被你殺害的靈魂將得到安息，我會把所有能證明你的存在抹去⋯鄉野傳說，吟遊詩人，文史學者⋯隨著時間過去，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你所做過的一切，沒有人會知道你是誰⋯“食糞者”從今往後不曾存在，但是你不會死，你將永生，但不會是你期望的方式⋯⋯」
女孩笑著，滿臉淚痕。她一拳一拳地打在男人臉上，發出沈悶的聲響，鮮血濺在她的手上，很快地男人就說不出話了。
「或許你是所有人的詛咒。」
艾瑞絲看著口鼻滿是鮮血的食糞者，她沒有把他打昏，而是在他無力掙扎之後就及時停手。接著她拔掉玻璃瓶口的軟木塞，一手掐住食糞者的下顎、另一手把玻璃瓶往他嘴裡塞。
「而我是你的詛咒。」
「⋯嗚⋯嗚嗚⋯住手⋯⋯我、我是食糞者⋯」食糞者含糊不清地說著，用盡最後的力氣抵抗，聲音也染上的哀求，但是沒有任何作用——羔羊尖叫著向你求饒的時候，你又何曾住手過？
只消片刻，藥水已經全數進了食糞者的咽喉。
「⋯我是⋯食⋯糞者⋯直到最後⋯⋯一刻⋯⋯⋯」
幾乎是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食糞者已經沒了聲息。
一團光芒浮現在食糞者的胸口，但這次艾瑞絲沒有詢問，她什麼話都沒有說、一言不發的拿出召魂鈴將那團顏色怪異又噁心的光芒收進空間裡——獨立的空間，艾瑞絲不想讓他影響其他小夥伴，更不想讓小夥伴們得跟這種髒東西共處一個空間。
走出牢房，不知何時蒙葛特已經站在門口，以戰鬥姿態的體型，女孩的高度只到他的腰際。
他一把托起已經無聲地哭成糊的傻子，讓她坐在他的前臂上。女孩就著這個姿勢摟住蒙葛特的脖子，在他的頸間拼命吸鼻子。
「⋯我沒有哭⋯沒有！」女孩吸鼻子吸得太用力，整個人都快往後仰，隨即她又往前栽、深埋進蒙葛特頸間，「我才不會為了這種髒東西哭出來，我是鼻子過敏⋯是過敏！刺激到眼睛了⋯⋯」說完這些話，女孩再也忍不住地哭到抽搐。
「⋯我知道。」
溫柔的巨人抱著女孩，離開了幽深的地下監牢，離開了地底城市。
徹底離開了修復黃金律法的其中一種可能。
Notes:
MAOA基因：傳說中的暴力基因。
Chapter 188: 何以不能捨？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很多時候，表面的平靜並非真正的平靜，只是在發生的當下心境還來不及沉澱、得出結果。
所以蒙葛特一直認為艾瑞絲在離開羅德爾之後就會重新審視兩人的關係，接著就會後悔甚至感到噁心，這倒也不只是出於對自己的認同缺乏，而是他看過太多了。事情發生的當下、承諾的當下，豪情壯志，熱血彭湃，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定，稍有質疑都是對他人格的汙衊，幾乎能拔劍決鬥。然而一轉身、幾個夜晚過去，便是懦弱逃避與後悔，好像兩天前說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葛瑞克也不是一開始就逃跑，他也曾有鴻鵠之志，也曾想當好代理國王，不負葛孚雷、葛德文後代之名。直到他看見最強半神與英雄司法官、不敗的女武神等一眾人帶領無數騎士、山妖兵臨城下。
⋯所以說，也不能怪蒙葛特這麼想，因為回到城堡之後，艾瑞絲的確是病倒了。
嚴格說起來不是“病”，至少不是這個當代背景下所認知的病。
是心病。是身心無法相互協調和解所造成的症狀。
一切都是那麼地猝不及防。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就是整個人哭唧唧，然後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蒙葛特沒想到她在睡下後就陷入昏迷，接著發燒，再接著時而囈語不斷、時而淚流滿面，有時候還會哀號呻吟、說著聽不懂的話語。整個人幾乎從早到晚都處在大汗淋漓的狀態下，彷彿身陷進漫長、看不見盡頭的夢靨。
蒙葛特聽聞人在打擊太大的時候會陷入意識迷離或是昏睡狀態，但也只是聽說。他一個在惡劣的環境下，刀光劍影走人生的人，哪裡真的遇過這種情況。不管是不是敵人，要嘛弱小要嘛強壯，不是活著就是死了，哪有這麼多的矯情病，所以蒙葛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能把他理解的、專業範圍貌似能看病的人通通找來。
但是，在中世紀歐洲講心病，就跟調香師認為惡兆是疾病一樣可笑。
再說了，學術的領域永遠是誰都不服誰。
於是的於是，場面一度混亂。
王室的調香師、草藥師乃至各路學者聯合門診，並且不意外的討論愈加激烈，逐漸變成臉紅脖子粗的爭執、文人們忘了自己是文人，擼起了長袍的大寬袖。好幾次，差點一群斯文老人跟斯文年輕人就要扯鬍子拉袍子地互毆。
然而，人在遇到巨大的困難時終究是會團結的，可以上一刻還在問候你家祖宗八代，下一刻便手牽手、發表聯合聲明⋯⋯總之的總之，最後不分領域的各科學者理理鬍子整整衣袍，回歸文明，給出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只能等她自己醒來，不過可以試著給一些安神的藥物，或許可以從睡得很痛苦變成睡得很安詳，優點是能減少體力、精力的消耗，缺點是生命徵象變得不那麼直觀、得時不時去看看人是不是還活著。
「⋯⋯⋯⋯⋯」蒙葛特差點忘了自己的教養。
老是這樣，所以他才受不了這些人。
蒙葛特強忍著把眾人鞭數十的衝動，煩躁地把這群老學究小學究通通驅之別院，接著他將身嬌體軟玻璃心的蠢員工抱到⋯蒙葛特原本想將她帶回她的寢房，最終他的腳步還是轉了向，將人帶到他的房中。他會親自看顧她。
⋯他本該讓她沐浴在黃金樹的賜福光芒下，但他卻選擇了幽暗、無一絲光芒的陋室。
原因也不複雜。他也有私心，只是他不願細想，因為不敢面對。
＊＊＊
艾瑞絲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尤其是關於“命運”、“神祇”的夢境。而今她又看到了。
籠罩著灰色煙霧、伸手不見五指的場域，一座看不清楚形狀的⋯石座之類的東西上，金色光芒的艾爾登法環浮現、光點逸散。隨後，在環的位置緩緩浮出一個像是由無數細小的惡兆角與咒物所拼接成的圓環，覆蓋其上，本來分不清方位的濃霧空間，於石座的右方大亮，巨大的黃金樹現身，但這耀眼的光芒只是短短一瞬。
接下來，熟悉的、通體金光的黃金聖光逐漸轉淡、異變，成為灰白色黯淡光芒的樹。樹上方的天空滿布著扭曲怪異、令人作嘔的孔洞——既像是漩渦，也像是嚴重潰爛的傷口。有如末日一般的場景，彷彿整個世界都被詛咒所覆蓋，就連籠罩蓋利德大地的腥紅色都被取而代之。
在這片詛咒的大地之下，土壤中長出來的作物惡臭、醜陋、扭曲，生靈也是。他們，牠們，所有，無一不例外地毛髮脫落、皮膚潰爛，渾身長滿腐爛的膿包與創口，以及各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贅生物。無數生靈日復一日地忍受著看不見盡頭的痛苦與絕望，空氣中不時傳來哀號聲，不知方位——因為所有人獸都疼痛不堪。
在極度的痛苦與醜陋之下，不管是人還是獸，所有的生靈皆暴戾不堪，哪怕曾經是膽小如豆的小動物們。永不停歇的疼痛與虛弱沒有讓他們因此而止息，反而更加狂暴，就像角落的困獸，就像瀕死前的奮力一擊。
有一天，落葉將隨著惡臭的風捎出訊息。
——在霧的彼端，在那絕望的年代，曾經豐饒的黃金大地，如今卻被詛咒支配。舉目所見皆是全境之首的王城下水道也遠不及的污穢、連腐敗湖也望其項背的扭曲、連格密爾也得甘拜下風的褻瀆。沒有人知道曾經的半神、神人、神祇們去了哪裡，是否依舊高大健壯，是否美麗如昔，還是在這詛咒法環之下也變得扭曲醜陋、渾身流膿，所以人們沒發現倒在前面大樹下呻吟的醜傢伙就是以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人們痛苦到什麼都不在乎了。
——這是以“絕望的賜福”為名的交界地。人們稱呼這個時代為“絕望年代”。
然而夢境還沒結束。
緊接著畫面一轉，濃烈、紫紅色外炎的火焰熊熊燃起，燒化了所有的污穢，所有的詛咒，所有的所有，包括生靈，也包括自交界地之始便聳立，不管律法如何更迭也從來不曾被撼動，象徵現任律法、象徵權柄的世界之樹。
構築交界地的本源，也是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身心性靈核心的通天巨樹，被這把異火燒到碳化後攔腰折斷、徹底化為烏有。
這不是淨化的火焰，不是拯救眾生萬象的神恩。這是真正的滅世之力，是萬象歸一之於“無”的外神。
——癲火。
＊＊＊
從不同的末日之夢中醒來，眼前又昏暗一片，以至於艾瑞絲的感官混亂，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一隻溫暖、毛茸茸的大手撫過她的臉龐，她才發覺自己回到現實世界，並且全身汗濕黏膩——如果交界地真的是現實世界的話。
平靜的身體姿態卻傳來陣陣急促的喘息聲，蒙葛特這才查覺艾瑞絲不是在昏睡中輾轉反側，而是真的清醒了。他連忙湊過來握住她的手、想扶她起來又不確定是否該這麼做⋯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蒙格那叫一個耐打耐摔，就算是昏了還是睡了，只要醒來就是一秒鯉魚打挺、比他還要人高馬大的身軀厚實地像一堵牆，何時這種軟趴趴的小兔子能活著走到他所在的屍山血海了，所以他平靜的面容下其實手足無措。
熟悉的毛毛手撫摸，女孩瞬間安心感回籠，她的小手輕輕回握⋯黑暗中艾瑞絲其實不太確定蒙葛特的方位，但她還是挑了個可能的位置、就算虛弱不堪也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蒙葛特抱住這自顧不暇的傻子。
好半晌後，艾瑞絲適應了微弱的光線，看到了那張萬年無波的枯樹臉上竟有著明顯可見的擔憂⋯她樂於到蒙葛特的表情有點變化，但不是此時，也不是這種神情。
「我⋯我睡了一覺⋯沒事了，睡飽了就有精神了⋯」女孩咧嘴，手指頭戳進了蒙葛特的指間，與他十指交纏。
溫柔的巨人再次抱住她，緊緊地，緊緊地。
從過往的經驗，再看看蒙葛特的模樣，艾瑞絲不敢問自己昏睡多久了，只試著用其他話題轉移蒙葛特的情緒。
「抱歉⋯我曠職這麼多天，給你增加很多無謂的工作，我很快就能⋯」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男人的擁抱更緊了，「⋯無妨，我也偷懶了⋯公務要多少都有，做不做也永遠都做不完，休息幾天又何妨。」
那就是不眠不休地陪著了。
女孩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擁她的貓貓國王，淚水止不住地流。
良久良久之後，女孩倚坐在蒙葛特寬厚溫暖的懷中，輕聲緩慢地訴說著這個漫長的末世之夢。
其實蒙葛特一直都對她的夢境感到訝異，也疑惑不解。
——與米凱拉和托莉娜掌夢為境、形成領域的能力不同，艾瑞絲的夢境是被動的，而這明顯是其他外神的干預，以及“命運之力”在她身上顯像的實證。但是蒙葛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她？要說運氣，她實在讓人一言難盡，要單純就實力來看的話就更不用說，在交界地她能靠摸滾打爬活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若說有誰想成就什麼，把希望押在她身上，那賠光的機率未免也太高，所以到底為什麼是她？
這個謎團，除了某些有大能的上位者之外，恐怕誰都無法回答，所以儘管疑惑，蒙葛特從來不曾對她的夢境表示過意見，也不曾追問過什麼。況且，在蒙葛特看來，她的夢境是過去發生過的事，也是無數種未來的其中一種可能，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預知夢。而那些“可能”，並不影響蒙葛特的行事方針，所以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少知道一些未嘗不好。見人觀事，蒙葛特很清楚，小姑娘既軟也硬，而兩人在某些事情的根本上有著難以協調的歧異，所以他不想去觸碰這可能的衝突點⋯她沒有惡意，更沒有野心，這就夠了。
——既然她留不久，又何必在這短短的時日中徒增無謂的不快？所以，這樣，就夠了。
「那傢伙的確有點本事。」蒙葛特針對艾瑞絲的夢境，有一說一地回應道，「在初始之王麾下時，他就以善戰而聞名——讚頌與罵名兼具。」男人厚實的懷抱，低沉而平緩的嗓音，讓艾瑞絲感到放鬆。本該是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話題，因為蒙葛特所帶來的安全感與鬆弛感而緩解了不少。
「受讚頌是因為他善戰，罵名⋯妳應該能猜到。此人殘虐變態，會以妳無法想像的方式虐殺、玷污所有他可以殺害的生靈與死體⋯不只敵人，極盡褻瀆之能事。所以他在軍隊時就是個棘手的人物，哪怕出身蠻族的葛孚雷王都對他頭痛不已。」蒙葛特輕嗤一聲，「當初會將他從死囚房裡撈出來，想的是物盡其用，結果如妳所見，說不清他帶來的利與弊究竟是誰大過誰。」
也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正常地存在社會上，所以毫無懸念地，食糞者早就轟轟烈烈地把自己弄進死牢裡了。
「據我所知，就算是在軍隊裡他也被懲罰過無數次、關過無數次禁閉，但此人的劣根性又豈是區區禁閉能矯正？」蒙葛特嘆了一口氣，再翻了個白眼，但不好說是為誰而翻，「大軍被逐出交界地、成為褪色者之後，眾人各有各的死法，但這傢伙是在最熱鬧的市街廣場上被公開處刑，在滿廣場人群的唾棄聲中被吊死。」
「⋯⋯⋯⋯⋯」很合理，但還是讓人啞口無言。
「可笑的是，他的瘋狂居然能也能有其信眾，艾比昂跟火山官邸裡的溫床應該就是他的信仰者幹的好事。」蒙葛特輕擁著女孩，顧慮到她仍然虛弱，他儘可能地少有動作。
「他那些信眾應該都被剷除掉了，至於他⋯」蒙葛特噴了一聲鼻息，語帶諷刺道：「就連包容世間一切被排擠者的聖樹和鮮血王朝，以及窮盡天下之褻瀆的火山官邸都表明不歡迎他、將他列為拒絕往來的對象。」
「⋯⋯⋯⋯⋯」做人能做到這樣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盤古再開幾次天大概也很難有這樣的奇葩，真的。
「我不殺他是因為他所殺害之人的怨魂、怨念已經多到足以形成“領域”。他們被囚於其中而淤積不散，並且能為食糞者所用。若是不將這股力量善加引導，就算食糞者死了，強烈的執念不但會讓他無法真正地消亡，那些靈魂依舊無法擺脫禁錮，況且⋯」蒙葛特停頓片刻，「大量含怨而死的靈魂若是無法安息，哪怕食糞者死了也不是真正的結束。最後的結果多半會是這股污穢的惡意仍然停留在交界地、為大地帶來未知的傷害，又或許他帶著這股力量進入黃金律法的領域內輪迴，造成黃金律法加速崩潰⋯」如果還能輪迴的話。
蒙葛特揉了揉眉心，「⋯若是讓他進入別種信仰所引導的輪迴，恐怕會讓其他神祇的領域被污染，甚至崩壞⋯」雖然大家道不同，但是涉及百姓生靈，不能那麼自私⋯要不然最後受害受累的恐怕還是黃金律法，還是他這個苦逼賣肝的全境統治者。
「⋯⋯⋯⋯⋯」所以這是什麼宇宙核廢料，長矛沾屎戳誰誰死是吧⋯
「黃金律法衰敗的速度，他壯大的速度，都遠比我預料得更快。短短時間，禁制已經關不住他的分靈。」
艾瑞絲太虛弱了，所以她很少開口，只靜靜地聽著蒙葛特訴說。
一直以來，蒙葛特在必要之外的閒話都不多，煩惱的事更是從不曾從他口中聽聞。這還是第一次，蒙葛特叨叨絮絮地抱怨這些破事⋯當然，艾瑞絲也知道，這是蒙葛特為了讓她少開口而努力找話題。
然而也是如此，艾瑞絲窺見了國王的煩惱的一小小角。
——政事蒙葛特運籌帷幄，能一邊批閱軍情一邊應付痴女員工的性騷擾，還能一邊罵人。唯有涉及其他神祇、其他力量的事情才能複雜到麻煩到讓他愁禿頭。
女孩在蒙葛特的懷抱中微微轉身，臉頰在他的胸膛蹭了蹭，把本來就因為照顧她而搞得皺巴巴的長袍蹭成了梅乾菜。不過貓貓國王不以為意，反而眉間舒展開來。他摸摸女孩的頭說道：「我正頭痛該怎麼處理他，想不到妳誤打誤撞。如今想來，這是最好的方法，既能阻止他繼續作亂，又能讓怨魂因他的控制力不復存再而脫離禁錮、逐漸平息。」
「這麼說來，我能成功才是真正地誤打誤撞⋯」回想這件事的種種，艾瑞絲虛弱的聲音仍聽得出心有餘悸，「我知道他很可怕⋯看來，他比我以為的要更可怕。如果不是他要我把他綁起來，恐怕我⋯」蒙葛特緊了緊手臂，接下她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至於。」
「⋯當然，就是因為有你當靠山，我才敢這麼放肆。」女孩小臉又是一陣磨蹭。雖然彼此都知道這是客套話，有沒有靠山這蠢蛋都會去做傻事，但是沒關係不重要⋯事實上，清醒了，猛然想起牢房外的蒙葛特是惡兆妖鬼的戰鬥姿態，艾瑞絲這才知道害怕了。畢竟食糞者是如此可怕的人。畢竟強大如蒙葛特竟以此姿態現身，這代表什麼不言可喻。
但是就算如此，就算看得這麼清楚，蒙葛特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不給她多餘的心理壓力，而是放手讓她去做，自己默默地在後方備戰待命⋯女孩抱住了溫柔又心思細膩的貓貓國王。
⋯不過其實，有些話，蒙葛特沒有說。
製作活人人偶的技術是從諾克斯人來的，但是效果有其侷限性，不是萬能，尤其是針對半神的藥水。否則想做什麼、誰不聽話，給他來一瓶就是。無上意志是外神，都能弄下流星雨、把墜星獸艾絲緹之流全給丟到交界地，那麼搞來一堆星星碎片是什麼很難的事嗎？還需要打什麼代理人戰爭、後頭大家折騰什麼破碎戰爭呢？
蒙葛特推測，如果這種藥能對菈妮產生效用，多半是因為現在的她形神俱損，只剩下真正意義上的半條命，因此能趁虛而入、控制住她。食糞者也一樣，很有可能是他的分靈體被破而虛弱，才能成功。
此外蒙葛特還認為，藥水能有如此大的效力，除卻上面所述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黃金律法衰退、對一切逐漸失去控制，而星月之力卻越加強盛，所以星星碎片調製的藥水連半神、神人都能控制。
「我為自己對食糞者做的事感到抱歉，但是我並不對他這個人感到抱歉⋯在交界地上我遇到了很多人，從他們身上我學到很多⋯我知道了善惡對錯不是絕對，更多的時候是立場不同造成的歧異。」女孩的聲音喚回了蒙葛特的注意力。女孩輕聲訴說。
艾瑞絲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得再歇息片刻了，於是她努力地說出自己對此事的想法⋯她不希望下次醒來還得再次面對這個充滿負面情緒的話題，所以她盡可能地爭取這件事到此為止。
「⋯我知道善惡不是絕對，可是我真的無法對他的行為找到哪怕一點點開脫的理由⋯在我的理解裡他的惡是純惡，是⋯是身體的功能在構築他這個人的時候就寫壞掉了，又或者是腦子摔壞了⋯很遺憾，這都是無可救藥的，除非重新輪迴⋯⋯」女孩揉揉眼睛，疲憊讓她有些語無倫次。
「我努力地學習理解，學習取捨，還有取捨時的決心⋯但是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讓所有人皆大歡喜，更何況我只是個平凡弱小的普通人，我⋯我也有私心⋯⋯既然不可能對得起每一個人，我就只能盡最大的能力做到無愧我心⋯菈妮說沒有不會後悔的決定，其實我不太同意這句話，有很多事情是做了取捨之後也永遠都不會後悔的，只不過交界地的生靈壽命太長，要太久太久之後才能蓋棺論定⋯⋯」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語調也越來越含糊，蒙葛特知道她睡著了。
蒙葛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後讓她躺平，已進入夢鄉的女孩一個翻身、整個人順勢抱住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這本該是個溫情的時刻，然而蒙葛特看著艾瑞絲的臉被他尾巴中段的惡兆角尖給戳住，他想把尾巴的角度挪一挪，卻因為被女孩牢牢抱著而無法動彈。
蒙葛特尾巴上的角尖並不銳利，但惡兆角粗糙且堅硬無比。
或許是皮膚被角尖抵久了感到疼痛，艾瑞絲下意識地把臉挪開，可是她睡著了，無法正確地衡量距離閃避，於是就在動作之間，女孩白皙的臉龐被角尖給劃破了。
傷口不大，只有一點點鮮血滲出，熟睡中的女孩也僅是皺了皺眉，但沒有醒來。
蒙葛特眉頭深鎖。
艾瑞絲整個人貼著抱著尾巴、唯獨臉偏向一邊的怪異睡姿維持了好一段時間才放開。然而就在她再次翻身、正要往蒙葛特的懷中滾去時，男人及時起身了，讓睡夢中的女孩滾了個寂寞。不過她太累了，臉被劃出傷都沒醒，只是撲空當然不可能醒過來。
蒙葛特起身，走到房間的角落，一把金色光芒的幻影短刀從他掌中浮現。
惡兆角蘊含熔爐之力，是惡兆之子的力量來源，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越加堅硬⋯於是，便是半神之姿的男人，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它鋸斷。
蒙葛特的角斷面流出了褐色的血——角裡富含神經和血管，極為敏感，然而斷角的過程中他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當初蒙葛特自斷額上的惡兆角除了自厭自棄，主要也是擋到視線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跟學院的傻子一樣，巴不得整天戴著石頭頭罩、靠感知力來“看”，用眼睛不好嗎？如果真的那麼不稀罕那乾脆捐出去當藥引？
本來他想徹底些，把右邊額頭上那支大角也鋸了，他不差那點力量，但最後讓他住手的不是疼痛，也不是害怕那隻角太粗太大、斷了會失血過多，而是蒙格的哀求。
下水道裡，滿臉是血的男孩看著相依為命的孿生弟弟，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無所謂，留不留都隨便，但是蒙格是這世上與他最為緊密相連的親人，也是唯一在乎他的人，所以這點要求他會同意。
但是現在，有些角，看來是沒必要留了。
人總要做出取捨，不管是否會後悔。
Notes:
瑪莉卡：你他媽的在老娘的身體裡塞翔？？？
那啥，我覺得法環裡的詛咒長的還挺像Xylazine造成的大面積傷口潰爛。有些患者的傷口還紅紅黑黑的，有些是已經爛到連肉色都看不到了，超恐怖。
惡兆之子有沒有角能力有差，有角的能用魔法，被斷角的貌似只能純物理攻擊。
Chapter 189: 要愛自己喔，啾咪。
Chapter Text
艾瑞絲一直覺得怪怪的。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勁。
自太虛魂遊而歸後，艾瑞絲就積極爭取早日回歸崗位，對此還被蒙葛特疑問道：「⋯莫非，一日不見函中亂七八糟的風花雪月，就全身有如蟻噬，坐立難安？」
「⋯⋯⋯⋯⋯」你是如何做到以如此平靜的神情，卻說出如此惡毒的話語。
「⋯⋯⋯⋯⋯」嘟進嘴裡的銀匙被猛然咬住，蒙葛特知道這是蠢員工心虛時的全身僵硬。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是，曠職太多天了，怕工作堆積如山，會做不完，我心有不安⋯就算是歪嘴雞，我也是一隻有責任感的歪嘴雞，真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
「⋯⋯⋯⋯⋯」你不相信！
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速度，突顯了平靜無波的面容下是何等的敷衍。然而想到自己過往的工作態度，女孩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無力辯解，於是她欲哭無淚地閉上嘴巴，做一隻安靜吃飯的歪嘴雞。
餵完粥之後，蒙葛特拾起了他學習過但並不在意的繁文縟節，用柔軟細緻的絹布為女孩抹去了嘴上的殘渣，最後一槌定音地發話再休養兩日就放人回去上工。
辛勞的保母．蒙葛特坐回床上，女孩熟門熟路地鑽進他的懷中。
「食糞者的身體，需看妳意願，但我建議妳原地放置。」蒙格特說起正事。對此建議女孩表示無異議但疑惑。
面對傻孩子滿臉的問號，蒙葛特問道：「妳可知活人人偶有可能反噬其主？」
「⋯⋯⋯⋯⋯」女孩見鬼似地瞪大雙眼，用力搖頭。
「妳應該清楚，活人人偶多半都是在被拐騙，或是不知情的狀態下被製成，少有自願。」蒙葛特說道。女孩被前一段話震撼到嘴巴開開，差點忘了要怎麼點頭。
「我曾看過這方面的記載，雖然極為少見，但是確實曾發生過多起傀儡師死於活人人偶之手的事件。」看著傻孩子的傻模樣，博學的家庭教師細心為她科普，「具體成因不得而知。我推測可能是魂魄剝離的不夠完整，所以人偶體內仍餘有殘魂。」
靈魂是飄渺虛幻的能量體，是粒子，不是世俗的物理世界中成團的固態物，誰又能說這些能量體在靈肉分離的過程中一定能分離地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殘魂怨死而怨氣太重，若是傀儡師處於心神不穩的狀態下，就有可能會被找到機會反噬。」蒙葛特指出關鍵點，「食糞者的強大在於意念，並非他自身武藝超群，而他的意念有多麼堅定、如何地強烈，妳已經看到了。所以他的人偶肉身不穩定性、危險性較他人來得更高，持有者的心性需較一般人來的強大，才得以壓制、應變。」
也是，要比武力他能比得過這幾位以驍勇聞名的半神嗎？但是食糞者的惡意強烈到能形成律法、領域，這是人神都難以想像的意志力，這樣的人若是留有殘魂在傀儡肉身內，而人偶又放置在能跟人接觸到的地方，很難保不會對接觸到的人發生什麼事。所以蒙葛特說的沒錯，王城下水道深處的無人牢房是最適合他的歸宿。
只是，那就⋯
女孩好不容易才找回組織語言的能力、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樣啊⋯那就太⋯太可惜了⋯⋯我本來想⋯想把食糞者的身體運到卡利亞城⋯把他跟塞爾維斯關在一起⋯讓他好好品味食糞者的美⋯⋯」
「⋯⋯⋯⋯⋯」好樣的。貓貓國王面無表情地在內心讚嘆道。
女孩像是錯過了禮拜四的瘋狂肯德基、忘掉了當期優惠卷的星巴克般地痛悔不已，她揪著心繼續輸出：「⋯看來是不行了，他的惡念這麼重，塞爾維斯跟他相比簡直嬌弱地像一朵花⋯咳⋯我、我的意思是，文人的武力不能跟戰士相比，更何況食糞者這麼瘋狂，又是身經百戰的戰士⋯⋯萬一塞爾維斯死掉，搞不好移魂術就沒了，我怎麼對得起英格威爾⋯⋯真的好可惜⋯塞爾維斯是人偶師界的品味家，所以我是真心想送他吃屎⋯我是說，品味食糞者的美⋯太可惜了！」女孩揪心揪到心肝兒抽痛。
「⋯或許待他成功之後再行此事，賜與他⋯上等的品味之美，也算助他求仁得仁。」貼心的貓貓國王雖然炸不出上校雞塊、泡不出焦糖星冰樂，但他仍試著緩和女孩的遺憾。
「⋯可是⋯」女孩幾個可是之後還是搖了搖頭，低下頭、撙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就算成功了，可是如果以後需要技術支援或是系統更新，那不還是得找他嗎⋯算了⋯⋯」
「⋯⋯⋯⋯⋯」雖然聽不懂但是妳開薰就好。貓貓國王以沉默表示無異議。
「其次⋯」雖然只是個構想，離成事還太早，但蒙葛特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讓她開心點。
「我打算在外城區設置褪色者的安置區。」
果然，艾瑞絲驚訝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蒙葛特，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自然，只想過安穩日子、與世無爭的褪色者才得以遷入⋯」話還沒說完艾瑞絲已經撲進貓貓國王懷中。她什麼都沒有說，但蒙葛特能感覺到衣襟似乎被濡濕了。他輕拍著懷中的女孩。有時候，沉默是最好的安撫。
「不過這件事沒有那麼快⋯也勢必會出現強烈的反對聲浪。」蒙葛特輕嘆一口氣，「若要成事，必須讓褪色者在生活條件上多有為難。相較於城中的平民，他們會活得更不容易、需要付出更多，這一點，妳得明瞭。」女孩埋在他懷中，拼命點頭。
生活在羅德爾，就算是在外城區，安全也還算有基本的保障⋯不敢說能保一世安穩，但是出現大型災害會有人來處理，因此受到損害也能拿到一點撫慰金，總之不用在這片處處殺機的大大上顛沛流離就已經強太多了。至於要說歧視、不平等待遇是否會讓他們心生怨忿，甚至招來禍端⋯這點倒是無需多慮。
——交界地何處不存在歧視與壓迫？褪色者難道在其他地方就能被平等視之嗎？褪色者過的難道會比白金之子或是惡兆之子、混種更悲慘嗎？但若話說到這份上了還是忿忿不平那也無妨，倒是有兩個選擇：離開，或是去跟地底的惡兆之子聊聊何謂歧視、何謂壓迫。除了惡兆之子外，交界地上也還有大把大把的人可以暢談這個話題。
「屆時，若妳那位友人仍然只想過安穩日子，便讓他去住吧。」蒙葛特輕描淡寫地說道。
女孩緊緊抱住蒙葛。她不敢問是因為什麼而有了這樣的構想，但不管為什麼這個決定都是好事、都是讓這個世界更進一步⋯她都心懷感恩。
她是那麼地開心，那麼地感動，以至於忽視了另一個不對勁：蒙葛特迴避了關於癲火的話題，哪怕是隻字片語。
＊＊＊
回到崗位上的女孩滿血復活，重任皇家吃瓜大隊隊長一職。
然而待她興奮勁兒過後，遲鈍的第六感告訴她不對勁，哪裡不對勁，但是她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可她能確定這不對勁是在蒙葛特身上。
女孩思索了很久，狗眼觀察了很久，雖然沒找到問題的核心，但她還是捕抓到那麼點影子。儘管偏移了億點點。
這一日，蒙葛特正埋頭苦幹，在諾克斯人的回函文件與褪色者的安置計畫中努力地維持平穩的心境，以避免毛囊受損。突然間他感到一陣灼熱的視線，像彗星激流一樣直衝而來。
「⋯⋯⋯⋯⋯」蒙葛特裝作沒看到，繼續舞動手中的鵝毛筆，欲告知諾克斯人去把瑟利亞魔法鎮給振興一下，順便拿出你們與腥紅腐敗相處的經驗，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把周遭的環境整治整治、再清運清運城鎮周遭的廢棄物來著。對了，要無償。畢竟廢棄物清運還挺花錢而羅德爾稅收有限，再說你們重回地面，本來就應該向王城繳納稅金，所以第一步就是自費振興兼清運。
然後那道視線越來越灼熱，快凝聚成實質化的能量激流了。
「⋯⋯⋯⋯⋯」蒙葛特強忍，繼續疾筆振書，他現在真的很忙。他研擬讓褪色者以高稅賦和義務勞力換取羅德爾的暫時居留證，並絞盡腦汁有什麼方法、用哪些國王的讓利和密室協商、拿哪些你家裡的破事兒威脅你，總之就是軟硬兼施地讓那些世家貴族的臭老頭們同意此事，再想辦法看能不能從他們身上榨點經費出來。
然後那道視線不只又粗又熱，還變的濕濕der，感覺空氣中的溼度都變高了。
蒙葛特把正要沾墨的鵝毛筆直接戳進墨水瓶底，單手摀臉，吐了一口濁氣、用盡全力地好聲好氣問女孩：「⋯何事鬱結於心？但說無妨。」再不問怕是要連人帶桌帶公文被能量激流給沖走了。
女孩聞言，蓮花小碎步地瞬移到蒙葛特面前，濕潤含淚的小鹿雙眼看著他，一開口就是驚天炸雷：「你是不是得了隱疾，或是什麼不治之症⋯還是你有私生子找上門了⋯⋯」
「⋯⋯⋯⋯⋯」蒙葛特少有表情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震撼，差點脫口而出妳是腦子進癲火了還是中腐敗了。
然而這番無聲的震撼在女孩眼中就是“我就知道！”的默認。
只見女孩嗖地一聲，一個move便絲滑無比地竄進了蒙葛特懷中，接著她抱住了貓貓國王的腰、暴風炸淚地哭成了狗。
「不管你陽痿還是隱睪，就算即將禿頭了我都愛你！」為了安慰病人，女孩連“愛”字都說出口了，也管不了這個字對兩人目前的進展來說還太遙遠，畢竟蒙葛特為她做了那麼多，讓進度早億點點也沒關係⋯突然間女孩想到什麼似的一個激靈、停頓片刻，接著“哇”地哭得更大聲，「你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也別怕，我現在就出發去卡利亞找塞爾維斯！我把食糞者的身體也帶過去威脅他、讓他用最快的速度開發移魂術！你不要怕，我一定會救你！！」
「⋯⋯⋯⋯⋯」蒙葛特震撼到嘴巴都張開開了，好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以他的人格保證、以黃金樹發誓，他絕對絕對沒有罹患隱疾，非常非常健康，並且⋯
「那就是私生子了⋯你說吧，有幾個⋯」女孩臉色慘白語調緩慢，然而空檔拿捏精確地打斷了蒙葛特。
預料到接下來會是這個話題但沒想到一來就直接問有幾個，蒙葛特震撼如遭雷劈。
「沒關係我懂。」女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貴族皇室有情婦或是私生子再正常不過了，別說交界地如此，我的家鄉一直到現在也都還是這樣⋯人類都進入AI時代了，這一點傳統倒是幾千年都維持著良好的傳承呢⋯⋯」女孩揪揪貓貓國王的衣袍，溫柔又冷靜，彷彿幾分鐘前哭成狗的不是她，「我⋯我一時之間觀念還改不過來，可能⋯暫時，還沒辦法忍受你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情人⋯以後能不能接受我也不敢跟你保證⋯我⋯」女孩不確定自己是否在這種事情上也能順應思維、融入環境。
「⋯我沒有⋯別的情人，也⋯」蒙葛特在艱困中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口。然而他被這一連串的驚天大雷給震撼到腦子空白了好幾個瞬間，以至說話的速度實在太慢。於是女孩不待他說完，又揪住關鍵字打斷他⋯兩人不停地相互打斷對方。
「沒有別的情人太好了⋯」女孩小臉蹭上貓貓國王的胸膛，「你的孩子我無權置喙，但是孩子的管教你要多費點心思⋯我知道這麼說很失禮，但是⋯你知道⋯太胖的話對健康不好⋯⋯」女孩想到她見過的惡兆之子幾乎都人高馬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是艱困的環境下有得吃就拼命塞、根本無法選擇食物，以至於⋯⋯
「以前條件不好沒辦法，既然現在來認你了，生活環境改善了，那碳水⋯就是，那個，穀物不要吃太多，肉跟蔬果可以多吃一點，還有酒是液體麵包，現在就先盡量不要⋯」
「胡鬧！」
蒙葛特總算找回理智，找回聲音，他喝斥道。
「妳所說的一切都不存在！」雖然是坐在椅子上蒙葛特仍氣得直跺腳，大尾巴也揮打在地面、把石磚打得砰砰炸響，「胡言亂語！我何來私生子，妳把我當成什麼！」處男貓貓國王表示氣噗噗。
「⋯⋯⋯⋯⋯」那⋯那啥《交際花與她的情人們》、《領主與臣妻之不得不說的故事》⋯那些，不是你一臉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的嗎⋯並不知道貓貓國王是處男貓貓國王、其實欠人家一個破處紅包的女孩兒實屬竇娥冤。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自從我回來工作後就不太理我⋯不肯跟我抱抱，還天天加班到半夜不回家⋯⋯」彷彿小房間裡照顧她、兩人相依偎的日子是另一場夢境。女孩感到無所適從，落差感讓她失落不已。
——事實是，小姑娘心軟愛哭，所以蒙葛特不想讓她看到斷角傷口，可是他的傷口還太“新鮮”，切口表面的軟組織和體液尚未全收乾結痂，無法用“是妳記錯了，這裡本來就斷了”來瞎扯。於是蒙葛特遮遮掩掩地隱瞞，不敢讓她看到或觸碰到傷口，免得被她察覺有異。
「⋯絕無此事，前陣子積下的事務正如妳所見，到了堆積如山的地步。此外安置區之事也需要好好規劃⋯妳無需多心。」漫長的年月裡只安撫過蒙格那個傻弟弟的男人，努力地安撫比弟弟還傻還玻璃心的小姑娘。
「⋯真的嗎，你真的不是用加班來逃避我嗎？你如果厭煩我了一定要直接說，我是成熟的大人了，對感情的分分合合都能理解的，一定一定不要用避而不見的方式冷淡我⋯⋯」女孩扯扯蒙葛特的衣袍，神情讓蒙葛特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他看過的，剛來到下水道的孩子經常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被拋棄在路邊的小狗也會。
「荒唐！我說了絕無此事，莫非妳不相信我？」蒙葛特輕聲斥道⋯斥責之餘，對於員工的大膽示愛，儘管兩人已經不倫無數次，老闆表示仍然有億點點吃不消，於是停頓片刻後又義正嚴詞地補上：「⋯再說大庭廣眾，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我以為我們已經進入婚姻厭倦期了⋯然後就是開始疏遠，用加班逃避見面、逃避行房，最後再甩一筆分手費給我⋯我⋯我只能帶著你的錢跟對牛牛的思念遠走他鄉，寂寞寒冷地渡過每一個沒有你的夜晚⋯」女孩小臉落寞，蒙葛特正想再安慰兩句，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虎狼發言給炸得裡外全焦，方才的哀愁氣氛一秒死亡。蒙葛特不只一次懷疑過，這傻子一本正經說幹話的才華究竟是天生自來，還是她家鄉的百姓們都是這麼個風格奇葩。
「真的真的不是嗎⋯那我就安心了，我當然相信你的⋯」女孩望著蒙葛特，圓圓的大眼濕漉漉地。
然而明明是如此人畜無害、可憐唧唧的小模樣，蒙葛特卻是警鈴大作，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傻子又要放大招了。
果不其然，蒙葛特才擠出一個不字，連詞句都還沒說完，女孩兒立刻虎軀一震、目露凶光，直接就往蒙葛特身上猛地撲去。
「那你證明給我看！人家都說身體是最誠實的，那你讓牛牛說它愛我！！」女孩準確地撲上蒙葛特，接著她一臉淫笑地扯著貓貓國王的衣袍、邊扯還邊大喊來讓我康康、保健室小艾老師來幫牛牛檢查發育了呀啊蛤蛤蛤～
「⋯住手！胡鬧！快點住手！」蒙葛特一手抵住她的臉，另一手揪住她作亂的小賊手，手忙腳亂地連尾巴都不自覺失去了節奏而亂甩，活像個拚死抵抗惡霸的黃花巨大閨女，更貼切的形容是可憐無助的貓貓用掌掌抵住想要強親他的鏟屎官的章魚嘴⋯⋯他是真的拿這傻子沒辦法，而艾瑞絲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總對他如此放肆⋯她想從這毫無底線的大發癲相處模式中讓蒙葛特能夠真正地放鬆，至少別自卑自厭。
「來啊來啊讓保健室姨姨好好地幫你⋯⋯這是什麼⋯？」艾瑞絲正要強親上去，突然間她看到了什麼。
艾瑞絲一把揪住蒙葛特的尾巴，方才的輕浮齷齪一掃而空，瞬間正色、變臉。
她總算發現哪裡不對勁了。
「這裡的角為什麼斷掉了⋯為什麼？」女孩按住蒙葛特的尾巴，盯著尾巴中段的斷角但不敢去觸碰傷口，腦子裡拼命回想她明明記得不久前這角是完整的⋯是什麼時候斷掉的？強大如蒙葛特的惡兆角竟然斷掉了，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蒙葛特能聞到她的情緒，能聽到她的心跳⋯蒙葛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反應這麼激烈。
蒙格反對他斷角，除了擔心那是頭角會有危險、他們彼此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也是物傷其類的悲哀。
那她呢？
「不管發生什麼，告訴我實話⋯好嗎⋯？」女孩抱著尾巴，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有些動物的角就像人類的指甲，本身不含血管與神經，有些則是角成熟之後骨化、成為角質，就不會再出血或疼痛。但不管是哪一種，角的根部與身體的連結之處一定會有血管和神經。而蒙葛特的斷角⋯額頭上的斷角還留了一小截短短的底座，尾巴中段的則是斷到根部，幾乎與皮膚的表面齊平。而且角的斷面呈階梯層狀與凹凸紋，並非俐落平坦的單一紋路，由此艾瑞絲研判，蒙葛特的角不是摔斷或是折斷，更傾向是被斬斷或鋸斷。然而，以蒙葛特的本領，誰能做到這一點呢？最近又沒發生什麼大事。
從艾瑞絲的反應，蒙葛特雖然不理解她的情緒，但他知道必須說實話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女孩躲進後面的小房間邊哭邊自閉了。
艾瑞絲生氣又難過，而原因太多太複雜，包括對這個扭曲的社會環境的厭惡，對蒙葛特自卑自厭的想怪又怪不出口、生不生氣都無法對著本人發出脾氣，對她自己這小黃文女主的破身體、明明身上陳年傷痕不少唯獨就是臉上嫩胯下嫩⋯對這一切的一切！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蒙葛特老牛嘆氣地跟著進房，先是點了盞燭火，接著爬上床、坐在艾瑞絲的身邊。
女孩雙腿屈膝，雙手環抱小腿，蒙葛特坐過來之後，她用這個姿勢挪了半圈、背對著蒙葛特。
艾瑞絲真的不是想鬧脾氣什麼的，而是心情太複雜，她不知道該從何訴說起，就算要鬧要責備也沒有立場、更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而這份尚且無法釐清、無法化為文字的心情和無力感，讓她不知道跟怎麼面對蒙葛特。
蒙葛特對著她的後背，嘴巴無聲地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就這麼張張閉閉了好幾次之後，他僵硬無比但總算能擠出話語、乾巴巴地開口說道：「⋯是我思慮不周，抱歉。」
從來不認為自己欠誰、問心無愧的蒙葛特，低下頭道歉。雖然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做錯了。
好吧，對一個上位者來說，道歉雖然挺可恥，但是很有用。被道歉的人⋯⋯崩潰大哭了。
「⋯⋯⋯⋯⋯」救命。
表象平靜如深潭，內心世界卻手足無措的老牛將女孩扭著轉著扳回了側面，接著一把攬進懷中。他的眼睛望著那幅再也沒有用布幔覆蓋上的畫作，低沉的聲音和緩而輕聲地問道：「妳為什麼，喜歡一個惡兆呢⋯我有哪裡值得妳⋯喜歡？」男人不敢說出愛這個字。
「我不是喜歡惡兆⋯我只是⋯根本不在意你是什麼⋯」女孩抽抽噎噎地邊說邊暴風噴淚。
蒙葛特的問題，也是艾瑞絲曾問過騎士先生的問題。而女孩的回答，雖然與騎士先生的回答不同，但本質上是一樣的——受吸引了就是受吸引了，原因什麼的根本不重要。不重要的事情幹嘛在乎呢？
「生命的價值是世俗制定的，靈魂的重量卻是誰都無法定義，是不容抗辯的定數⋯」女孩哭的跟溶化的史萊姆一樣，涕淚齊流，但她管不了這麼多，「所以生命的價值會隨著世道而變化，可是靈魂的重量都一樣，不管是誰，是什麼物種都一樣，永遠都不會變⋯⋯」女孩揪住蒙葛特的毛毛手，「這難道不是“眾生平等”最好的證明嗎？」
「既然價值跟潮流一樣隨時會改變，就表示這種事情參考就好，根本不用當真，至少不要因為它而討厭自己、傷害自己。」女孩吸著鼻涕，擲地有聲，「就像去年流行喇叭褲，今年流行直筒褲，潮流隨時都在變，而且變來變去都一定會輪著變回來。再說不管流行什麼、世道怎麼變化，你看你始終堅持不穿褲子，這樣就很棒不是嗎！」
「⋯⋯⋯⋯⋯」話題走向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裸奔就不用在意流行哪種風格了！」
「就是要繼續堅持這份不穿褲子的決心，理直氣壯地愛著不穿褲子的自己！！」
「⋯⋯⋯⋯⋯」。
「有人質疑你的時候你就大聲說以前所有人都是不穿褲子的，以後潮流也會再轉回來，到時候我就是走在時尚尖端，我會大聲笑你穿的什麼醜唧唧的破褲子啊噁心死了！！到時候牛牛一比嚇死你的寶寶雞啊！！！」
「⋯⋯⋯⋯⋯」。，。
女孩不說「我會陪著你」、「出生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所以你別太在意」⋯的空話。先不說她一個前途未卜的路人甲有什麼資格給予關於未來的承諾，未經他人苦怎可勸他人善，在踐踏尊嚴、殘害身心的社會被壓迫了不知道幾個千年的人又不是她，那她又憑什麼站著說話不腰疼？所以她只要蒙葛特學著愛自己，發自內心的愛。
愛自己的一切好壞優劣便有了自我認同，有了足夠的自我認同，就算外面的環境依舊艱困、自身也依舊自卑，但至少不會自輕自厭，不會不珍惜關於自己的一切，就像她。日子再怎麼困難、人生再如何灰暗，艾瑞絲頂多疲於掙扎、放任隨緣，死了也不遺憾，但她從來就沒有主動想要放棄生命過。
「你要喜歡自己，要愛自己⋯不管別人再怎麼看你、對你再不友善都沒關係，我們才不稀罕那些人世俗又膚淺的喜歡。我們知道自己的好，所以我們一定要愛自己⋯誰都可以不愛你，但你一定要愛自己⋯一定一定要珍惜自己⋯⋯」女孩小臉一片狼藉，鼻涕多到吸不住，眼睛哭成了水泡金魚，簡直醜到慘。但她顧不得那麼多、鬼打牆似地狂繞猛唸，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樣的想法盡可能再深一點、再深一點點地烙印進蒙格特的心裡。
「⋯好。」
蒙葛特抱住他的蠢員工，用盡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力道拿捏。
Chapter 190: 虎與牛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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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很多時候，一件事情嚴重與否不是自己說了算，得看承受的另一方有多重視。所以在蒙葛特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萬萬沒料到會有人為此反應這麼大。不過是截斷兩支無足輕重的小犄角，怎麼就搞得好像自斷手腳一樣嚴重？？
再說這是惡兆角啊？
理智面上，蒙葛特能夠理解“我喜歡你所以我不在乎你是惡兆”，但是在情感層面，長久的壓迫所造成根深蒂固的自卑和自我厭棄，讓他對於有人會喜愛惡兆一事缺乏真實感。所以就算知道艾瑞絲不希望他傷害自己，他還是難以共情“我喜歡你所以連你的惡兆角都一起喜歡”，自然也就無法共情她對此事的悲傷。
蒙葛特渴望愛，想要愛，也想他的愛能被接受。但是對於愛，他太生疏了，以至於當愛擺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恰如其分”地接受這份愛。他就像看著食譜說「我要當大廚師」，結果食材擺在面前卻手忙腳亂、搞得的一塌糊塗的門外漢。
愛是他永恆的渴望，卻也是他一生的課題。
也因此，蒙葛特的心情很複雜，而且釐不清。
就像，他不知道該因為有人如此珍視他而高興，還是該為她這麼點小事就天塌了似的而感到苦惱⋯他該喜不自勝，還是該頭痛貼身員工是個大驚小怪的傻子？
＊＊＊
今日份的工作處理完畢後，艾瑞絲一聲不吭地走向蒙葛特的房間。蒙葛特本不想理，反正員工下班了，只要不是想高空振臂飛翔，想去哪裡都隨個人自由嘛是吧。
但是⋯
想了想又想了想，低下頭把自己手上正處理的工作看了看再看了看，最終蒙葛特嘆了一口氣，還是起身跟上。
然後他就看到這傻子蹲在房間的角落背對著他，正低頭看著什麼⋯那姿態，活像是一朵陰暗的草菇。
蒙葛特輕搖著高高聳起的尾巴，默默地走到她身後，也跟著蹲了下來，這才看清了她在幹嘛。
——艾瑞絲攤開的掌中躺著他的斷角，她看得出神。
⋯這種骯髒的咒物有什麼好看，丟了不就是？
蒙葛特正想問出口，女孩搶先一步地說：「這個，給我好嗎？」
「⋯⋯⋯⋯⋯」蒙葛特哽了好半晌，才僵硬地問道：「⋯要此物有何用⋯？」
斷角很髒。沾到咒血、組織液的斷角再滾過灰塵與髒污之處，連帶著讓髒污隨著體液黏在角上，乾涸之後，那些髒污也擦不掉了，成了充滿下水道風味的垃圾⋯⋯髒不髒擦不擦得掉都不重要，不過就是支惡兆角，是交界地的穢物、宿疾，是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惡質咒物。
直到他親眼所見有人將此物視若珍寶。
只見女孩柔軟白皙的手指摩娑著斷角，另一手捏著自己的裙襬當成抹布，精緻的紗裙輕輕地擦拭斷角沒黏到體液只沾到灰塵、還能以乾擦去除掉髒污的部分，口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心疼，「這是你的一部份，我⋯我想把它做成墜飾，戴在脖子上⋯」女孩抬起頭望著蒙葛特，「上面髒髒的，我會把它洗乾淨，銳利的地方也會磨鈍，不會傷到我的⋯可以嗎？」
蒙葛特看著她，說不出話。艾瑞絲以為這是不同意的意思，於是她將斷角包覆在掌心握拳，讓拳頭靠上心口、小心翼翼地說道：「未來，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就讓它陪著我，就像你還在我身邊⋯你知道，雪原很冷，那麼冷的地方一定很孤寂。雖然有很多人陪伴我，但是沒有你，我⋯」
「⋯隨妳高興。」
蒙葛特從後方抱住了他的傻子，將她的身影包覆、吞噬進自己龐大的身影之中。
然後⋯
「黑～頭上長角～」女孩掙脫懷抱，一手捏著一支斷角，湊上自己的頭頂兩側、面無表情地說道。然而冷淡的神情卻配上怪異的言行，強烈的突兀感讓她看起來說有多傻就有多傻。
「⋯⋯⋯⋯⋯」
「欸黑～奶上長角～」女孩將角湊到自己胸部上，依舊面無表情。
「⋯別胡鬧。」
「黑黑～牛牛長角～就是牛角～」女孩將角湊到蒙葛特的胯下，還是面無表情。
「荒唐！」
蒙葛特再次緊擁她，但這次女孩突如其來地在他懷中輕輕抽動了起來，隨即他的衣襟便濡濕了一大塊。
⋯就是，艾瑞絲也不是蠢到覺得這樣很可愛啥的，她只是想轉移情緒。
女孩看著蒙葛特的斷角，隨即想到以後兩人要分別不知道多久，又再想到人們在這破世道之下活的悲慘又艱辛、人性也扭曲到既可憐又可恨⋯然後就悲從中來心緒糾結，然後就想哭，然後又覺得一天到晚哭唧唧地真丟人、要不試著說點什麼沒營養的屁話來轉移注意力看能不能憋一憋，然後的然後⋯⋯
然後女孩在蒙葛特的懷中哭成了糊。
先不提別離的悲傷跟什麼憂國憂民的，就說蒙葛特這自斷其角的行為，艾瑞絲是真的情緒沉澱再沉澱也還是不能接受。
雖然他斷的是尾巴中間、兩支零散分布的小角，她還是不能接受。不過皮膚劃了點傷痕而已，算什麼事，頂多以後兩人睡姿注意著點就好，何以自殘？皮膚的傷痕會癒合，但惡兆角不是鹿角，斷之後可不會再長出新的，只能永遠帶著傷殘的斷面活下去。女孩的心裡又酸又澀又氣又難過。還有濃濃的內疚。
或許就是帶著歉意和補償的心態，女孩自斷角之後就更黏蒙葛特了，每天幹完正事後就湊上去蹭蹭抱抱地不給加班，自己的旁觀學術研討啥的也不去了，反正蒙葛特夠博學，問他就好——艾瑞絲心裡知道這樣的關係說不上健康，但是只要一想到蒙葛特做的那些事，再一想到她離開之後，蒙葛特又回到孤單一個人面對這片衰頹之地，面對這些繁瑣無盡的事務，她就覺得胸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
所以她放任自己纏著蒙葛特。
如果可以，她願意陪蒙葛特走到最後，在這個末法之世。
被纏得挺無奈的蒙葛特對於她的態度、她的心情，其實他心裡也有數，便縱容著小情人任性。
於是的於是，兩人通曉彼此心意的人又滾到了一起。
在末世中相互珍惜、舔舐傷口的兩人對視，氣氛迅速地從感傷到旖旎再升溫到情不自禁。“這世界唯剩妳我”的氛圍讓兩人產生了再難分你我的親密感，於是性愛來得急促而難耐。兩人連床都顧不得回上，衣袍撩起便進入了女孩的身體。
雖然蜜水足夠多，但是龐然大物乍然闖進敏感的私密處，沿著背脊直衝腦門的電流還是讓女孩禁不住地腰背拱起、全身緊繃。
被緊縮的束縛感勒得倒抽一口氣、同樣是快感直衝腦門的男人，他的反應不是稍加停頓，而是箍住女孩的腰背，朝深處狠狠地頂了十幾下⋯多虧他反射神經靈敏且判斷精準，這才沒卡在中途、得以沒入個大部分。
不過他是成功突入了，被突入的卻是受不了了。生理承受度高不代表心理承受度高。
「⋯太⋯太多了⋯慢一點⋯⋯」太過突然又強烈的衝擊，女孩身體緊繃，心臟跳得用力，被擠出了生理性的眼淚；她抵擋不住如此強而有力的攻勢，於是嬌嬌軟軟地哀求，但男人卻是更激進、更深入——他知道她喜歡什麼，怎麼做能讓她愉悅⋯真正地，羞於啟齒的愉悅。
跟半神之姿比起來，女孩的身形嬌小，所以傳統的男上女下體位其實不太合適他們。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兩個男人都喜歡將她以面對面跨坐的姿勢抱在懷中套弄。這個姿勢對於體型相似的人來說效果一般，但是當兩人體型落差大的時候⋯可就不一般。一個姿勢趁手，另一個則是因為對方姿勢趁手再加上重力加速度而快感強烈，過於強烈。這還別提惡兆半神的性器與常人略有不同。
於是不消片刻，女孩已經雙腿顫抖全身癱軟，只能哭著喘著卻任其擺佈。
博覽群書卻唯獨沒讀過女人這本書的處男貓貓國王看著女孩滿臉淚痕、身體軟爛成泥的小模樣，他是真心不理解為什麼這傻子總是又菜又愛玩，只有做之前氣魄豪邁，開始做沒兩下隨即就一副“大人冤枉，一切都是誤會，我只是個無辜路過的小草民～”的沒出息樣兒。
但沒辦法，就算是如此，任性小情人的要求無論如何也都還是得使命必達。於是貓貓國王對自己所縱容出來的成果毫不埋怨，每一次都十分十地賣力完成，絕不帶半分含糊。
男人特殊的性器，極為深入而強勢的撞擊，讓女孩蜜穴裡的每一吋蜜肉，每一個敏感點都被反覆而高速地擠壓、摩擦。女孩的大腦無法同時處理這麼多愉悅的訊息，以至於它失去了判斷與統合的能力，結果就是如當機般地一片空白。
女孩雙眼失神，在恍然間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性愛的愉悅，還是種種的心理因素加乘；是甬道裡的哪個敏感帶被刺激太過，還是她某處的敏感帶早已高潮而不可知，以至於她的意識與私處一樣，都黏糊成了一片，想組織出言語卻什麼都想不清楚、最基本的語句都拼不出來。
男人的拇指抹去了女孩唇角溢出的一點點口涎。
雖然緩下了動作，但是灼熱、硬挺的巨物在敏感的甬道內置放時，緩慢摩擦過倘滿黏液的蜜肉、巨物下的血管帶動著表面的凹凸一起微微跳動的快感，仍然刺激著女孩的生理，以及她的意識。
儘管理智面感到難以承受，但此刻支配著女孩的是她的慾望面，是身體很誠實的那個“她”。
於是女孩嘴上臉上是難以承受的抗拒，身體卻是既緊繃又迎合，而她的私處⋯則是深深地吸吮著，將巨物迎入更加幽深、極致的歡愉之境。
男人一再地突破理智為女孩設下的防線，將她的理智埋葬。於是，女孩也逐漸地能夠接受得更多，化為饕餮。
自失樂園長出的花苞被迫綻放後，盛開的花朵甜香濃烈而鮮豔欲滴。那是妖花罌粟。
＊＊＊
當兩人總算能躺上床時，女孩兒已經全身骨頭散，而蒙葛特看她這副要死不活、靈魂被雞兒給戳出竅的慘樣，忍了又忍也還是忍不住地問她好好休息不好嗎？明明被夢境榨乾了身心，幹嘛又時不時來招惹他⋯都被榨成橄欖油粕了，妳這是何苦來哉呢是吧⋯
「⋯不⋯你不懂⋯」女孩臉色慘白凹陷、彷彿精盡即將人亡。然而儘管已經語無倫次，女孩仍努力地為自己狡辯，「我那是⋯身體裡面仍有邪惡力量沒有被清除乾淨，所以請你用降魔杵為我驅魔⋯你也知道驅魔成功之後，宿主會虛弱無力，所以我現在這麼虛弱就是作法成功的證明⋯你看你多棒，邪魔這不是被你給戳出去了嗎⋯這是正常的，不用在意⋯」連靈魂也差點被戳飛的女孩頓了頓，「而且我這也是幫你疏通淋巴，做大保健⋯聽不懂沒關係，總之是通暢身心的好事，所以我們這是雙向奔處⋯是好事呢⋯呵⋯呵呵⋯」
「⋯⋯⋯⋯⋯」我信妳個鬼。被迫展開新技能樹的蒙道長臉色鐵青。
那啥，艾瑞絲也知道自己是在硬扯，問題她要怎麼解釋自己的心境又不至於讓氣氛變的感傷⋯根本不可能嘛，所以乾脆放飛自我，胡言亂語就胡言亂語，反正我就爛。
⋯就是，其實，艾瑞絲也很認真地想過，為什麼她跟蒙葛特的相處方式跟其他人這麼不一樣。
但是開始思考之後她就發現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很快地她就得到答案了。
——跟“小騎士”在一起的時候，她才來到交界地不久，性格上仍舊偏向曾經的她，惶恐不安再加上放不開。
再後來，不管是跟梵雷也好、騎士先生也罷，那時她心裡早已經有了記掛的人，況且與他們關係的起始都不是出於她的意願，就更不可能放得開。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一旦定下了，以後就很難改變。所以她在梵雷、騎士先生面前再怎麼放肆也還是怯生生地像個小童養媳，在蒙葛特面前再怎麼收斂也還是像個傻逼痴女。更別提她跟前兩位男人的關係在時間線上還重疊了⋯不管是否情願、有沒有選擇，她都等同腳踏多條船。被迫踏著那也是踏，全世界都不在意她也還是跟自己過不去，所以總之就是放不開。
可是現在，梵雷跟騎士先生都離她而去，小騎士也證實了不存在此人，艾瑞絲可說是前塵往事重峦叠嶂啥的鬼的通通分了個乾淨、再也沒有牽掛的對象，跟蒙葛特是一對一的交往。加上她來到交界地也好幾年，性格放飛得差不多，已經是退去一切枷鎖和偽裝、回到真正的她的程度⋯所以在蒙葛特面前就原形畢露了。
而且，艾瑞絲會這麼黏人，除了她本來就缺乏安全感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支持她的行為，那就是蒙葛特從來沒有制止過她。
⋯是強忍不耐還是無所謂，甚至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很誠實，艾瑞絲察言觀色的能力不算差，還是能分辨的。
所以幾乎能說她這狗皮膏藥一樣的行徑，絕大多數是蒙葛特縱容出來的。至於如此縱容的因素是什麼，女孩大概能明白，但她不會說出口，默默珍惜眼前人就是。
⋯然後的於是，蒙葛特就成了每天上班得苦逼賣肝，下班還要耗精賣腎的血汗老牛。兩人的情境簡直就像壯陽藥廣告裡明明眼眶青紫面容枯槁、身體卻活力百倍的男主角，以及身子虛軟一臉嬌羞、面色卻超級紅潤的女主角。雖然實際上並非如此。
還好這裡是交界地，蒙葛特是外乾中強的半神，而女孩只是個外強中乾、又菜又愛玩的紙老虎。
於是紙老虎的虎軀一震二震三震再怎麼震也沒半點屁用，牛牛一頂就消風了。
＊＊＊
這日，艾瑞絲拿到的公文，所呈上的事務是小事夾雜著大事。艾瑞絲一眼瞥見聖樹、艾比昂的關鍵字，她毫不猶豫也不多看一眼地便是捲起卷軸、直接遞給蒙葛特。
蒙葛特看完了卷軸後把艾瑞絲叫過來，讓她坐在他的雙腿之間。
「妳如何看待米凱拉和托莉娜？」蒙葛特問道。
艾瑞絲沒想到蒙葛特會問這話題，她思考片刻後仍是有些猶疑不定地說道：「我⋯不知道，關於他們的傳聞太少了⋯」對艾瑞絲來說，這兩個名字是如此地飄渺虛無，卻又跟她息息相關，所以乍然聽到這兩人的名字，再想到過往種種，女孩眼神有些迷濛，有些茫然。
「雖然該怪我自己不夠謹慎，但是這兩個名字的確是我痛苦與困擾的根源⋯本該是。我⋯我不能否認，因為那次失誤所造成的後遺症，讓我直接間接地遇到了很多事⋯而且大部分都不是壞事⋯」女孩抬起頭，情緒複雜地看了一眼蒙葛特後接著說道：「在命運的環環相扣之下，現在我已經不敢斷定，這件事對我而言是否真是負面了⋯」
是啊，因為藥物而造成的宿疾讓她跟梵雷、跟奧陶琵斯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雖然關係的起始非她所願，但她確實從他們身上得到了什麼並且失去了什麼。她得到的有形無形之物讓她成長，變得強大，幫助她在交界地這個嚴苛、不友善的世道中能衣食無缺地走下去，甚至數不清多少次化險為夷。而失去的某些雖然令她痛苦，但她也從中學到很多，可以說是用另一種方式、讓她在不同領域中成長成熟。
所以說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是善緣又什麼是惡緣？
「我不怨恨他，甚至該感謝他也說不定⋯明明因此而吃了那麼多的苦，明明知道你們的立場不同，還說出這種話，這樣的我很蠢、很顢頇對吧？但我想要對得起自己，更不想騙你，所以我必須說實話。」女孩輕聲說道，「可是我難以猜測他想要什麼，一點點都猜不到。」就她粗淺的認知，米凱拉與托莉娜似乎做了好些對交界地有幫助的事，而且形象偉光周正，但是⋯但是很多事情細想又充滿了衝突感，所以這詭異的突兀讓艾瑞絲不知道該怎麼看待米凱拉此人。
「⋯都是一群不知服從的傢伙罷了。」蒙葛特從後方環抱住他顢頇的蠢姑娘，「凱拉與托莉娜一體雙身，掌夢為境、形成領域。」蒙葛特沉聲說道，「若妳問我他想要什麼，我的答案會是壯大、擴張領域，最後由聖樹吞噬黃金樹、讓他的領域取代交界地。」
蒙葛特的反應艾瑞絲並不意外。以他的立場來看，集結攻打王城也好、私底下暗戳戳運作也罷，只要不擁護當朝正統王權、意圖推翻去取而代之的諸侯群雄，那不就是亂臣賊子嗎？
「所以他選擇蒙格⋯」艾瑞絲話還沒說完，蒙葛特就嗤了一聲，滿滿的不予置評。
「也就蒙格那傻子才會相信自己能當米凱拉的王。」蒙葛特翻了個白眼。
如果米凱拉不把自己跟托莉娜分開，他就會需要一個王，所以蒙葛特認為他很有可能會想辦法把自己一分為二。
當然，也不排除他不這麼做，而是真的另尋其王的可能，但是蒙格？恕蒙葛特不給自己傻弟弟面子，可他真不認為米凱拉能看得上蒙格。
「⋯對了⋯⋯」說到米凱拉，女孩扯扯蒙葛特的衣袖，示意他湊過來說悄悄話，神態是肉眼可見地逐漸尷尬。
⋯雖然不明白這殿中就他們兩個人，兩人還坐的這麼近，說悄悄話的必要性在哪，但是蒙葛特還次從善如流地湊了過去——他知道這傻子雖然各種傻逼奇葩的行為，其實臉皮挺薄，這矯情樣肯定是有啥尷尬的事情要說。
然後的然後⋯
喔，好喔，的確有。操勞乾枯的老牛得大加班了。
是這樣。自從兩人那雞飛狗跳的第一次已經好一段時間過去，女孩的下一次快要到了。雖說自那之後貓貓國王總是慷慨解⋯那個囊，但怎麼說還是得提前告知一下對吧⋯於是誠實的女孩兒提前申請，如實告知。
「⋯知道了。」慷慨解那個囊的貓貓國王雲淡風輕，表示一點小事何足掛齒，不過舉牛之勞。
嗯，沒關係，雖然大加班累累，但是牛牛從不怨天尤人，既來之則安之地度過每一天。
Notes:
百智曾說過：「無知者的意志是毒瘤，惡質到連惡兆的角都顯得遜色。」
可見惡兆角是令人厭惡的東西，堪比詛咒、宿疾之物。
Chapter 191: 因果
Summary:
近期家中主子有龍頭欠安，有鳳體微恙，所以這一兩個禮拜的更新狀態不能保證，對不擠了🥹
Chapter Text
自從艾瑞絲在羅德爾落腳之後，蘭斯桑克斯曾來訪過幾次。
或許是實力強大的人比較不需要向下兼容別人的情緒，不管是蘭斯桑克斯、熔爐騎士，還是地底的淚滴之王，都有著令人難以招架的耿直。
不僅如此，就連蒙葛特和菈妮，艾瑞絲可以感覺的到，如果拋開因為身分使然而帶著的那股繁文縟節式的姿態，他們肯定也超．耿直。這一點，可以從他們的言語中經常出現戳人心窩的言詞，以及對下位者理所當然地使喚而得知。
所以，當女孩羞澀地告訴蘭斯桑克斯現在跟蒙葛特的關係有億點點親密時，蘭斯桑克斯震撼到無以復加、不加思索便驚聲喊道：「啊啊惡兆的生殖器沒有分岔或長角嗎！還是妳那裡特別強壯？！」
「⋯⋯⋯⋯⋯」沒有呢姊，我跟他那裡的形狀都是很正常的直條條。
女孩委婉地對龍少女表示，別的惡兆會不會分岔長角不知道，但是貓貓國王的牛牛體態肥瘦適中而姿態健美，除了皮膚崎嶇了點其它跟人類沒啥不同。儘管女孩不大理解為什麼話題會歪到宇宙的另一頭，正常不是應該先從蒙葛特此人的作風、兩人是怎麼開始的⋯等等開始聊起嗎。
然而耿直的龍少女不接招。
「原來如此。」蘭斯桑克斯若有所思，「也就是說他除了棍棍好大皮好皺之外沒有別的特色。」
「⋯⋯⋯⋯⋯」棍棍就是牛牛沒錯吧⋯然後就是說這種東西妳還想要它有什麼特色，會旋轉能震動還帶360度噴水裝置嗎？女孩替蒙葛特表示做人太難。
女孩抹去額上不存在的汗水，含糊地拱了兩句後硬是轉開了話題，提到她未來將要北上雪原。
「妳確定嗎？那裡氣候惡劣，怪物比人還多，而且實力強大，危險無比。」蘭斯桑克斯瞪大雙眼，「除了野人跟薩米爾人，只有非人的白金之子能在那種鬼地方活個自在。被派駐當地的傢伙們過得苦不堪言、抱怨連連，閒著沒事幹就整天朝羅德爾要人力要物資要經費⋯喔，褪色者大概也能在雪原活得不錯。」想到被她關進封印監牢裡的人，蘭斯桑克斯忍不住想噴兩句，但是眼前的小兔子也是褪色者，於是話到嘴邊硬是吞了回去。
「想要前往艾比昂的人無數，但能活著到達的寥寥無幾。因為那裡不只是冷，有些區域終年下著伸手都難見五指的冰雪暴⋯妳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怪物就在咫尺之遙，正隔著冰霧看著妳。」不說還好，越說越想蘭斯桑克斯越擔心，「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嗎？要不然，我陪妳去吧？」
艾瑞絲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們兩人別說交情沒到能過命的程度，就算有，她也不願意讓蘭斯桑克斯去。對勒緹娜的承諾是她自願背負的責任，不應該讓別人共同承擔。自己的因果只有自己能了結。
於是艾瑞絲告訴蘭斯桑克斯自己一定必須前往的緣由，並且到時候會請蒙葛特開立通關證明，再說她身上有蒙葛特的惡兆角呢，不會有事的。至於怪物什麼的，沒出息如她可是已經練到逃跑滿級，堪稱逃跑界的大師級慫人，根本不用擔心。
「可是⋯」蘭斯桑克斯的嘴巴張張閉閉了幾回，對她的打包票既是贊同也是不贊同。
雪原上有羅德爾相關的勢力眾多，蒙葛特的通關文件的確能保她一路暢行無阻，但是游離在王權與三界之外的勢力、物種也多不可數。那要說到逃跑⋯這個，當初她不就被蚯蚓臉給堵死了嗎？就算她能逃離三個蚯蚓臉的包圍，說實話蘭斯桑克斯也沒啥信心她能逃得出豐饒森林。可是眼看著小姊妹心意已決，怎麼說她都得尊重。
⋯不管是弱小如兔子的小姐妹，還是強大如弗爾桑克斯，蘭斯桑克斯都尊重他們的選擇。因為她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追尋道、走在道上的過程本就充滿磨難。而這份磨難的因果盡頭便是“悟”，是新生。
喔，那個心向癲火的王八坑蛋不算。
去他大舅子的道。
被石破天驚的消息給震撼到整條龍都恍恍惚惚的蘭斯桑克斯在離開小姊妹之後，這才想起今天前來的主要目的——她本想明示暗示小姊妹，奧陶琵斯要回來了，妳要不心裡有個準備啥的，結果硬是被蒙葛特的事情給震撼到忘了個煙消雲散⋯消不消都沒屁用，出現這種奇葩發展她根本也開不了口了。
蘭斯桑克斯嘆了一口氣，笑哭著替奧陶琵斯感到悲傷與擔憂。
⋯哈哈哈哈，活該死好，狗男人。
＊＊＊
送走蘭斯桑克斯之後，女孩像個嬌羞的新嫁娘，密集準備著那啥之夜的一切。
蒙葛特看著她上班時頻送秋波，但因為業務不熟練而嘴歪眼斜、笑得像個智障的傻樣，下班後布置房間還焚香灑花點氣氛燈，把本來色調沈鬱氣氛死板的小房間弄得跟情趣旅館一樣，充滿惡俗的粉紅泡泡氣息。不只如此，她還用高檔的王室特供花香精油沐浴spa，完後再以虔誠的神情穿上柔軟的奶油色絲綢睡袍⋯女孩隆重地像是要舉行黃金樹千年大典，看得蒙葛特眉心抽動，啞口無言，躺在情人旅館似的小房間裡，怎麼睡都渾身彆扭不對勁。
⋯就是，大家都那麼熟了，辣個啥也不知道多少次去了，真有必要搞成這樣嗎⋯？
但是看到她張羅時的隆重樣，蒙葛特再彆扭也不好說什麼。就，妳開心就好，反正惡兆國王禁得起折騰。
反正最後都是一片狼藉。
⋯當然，果然，肯定是一片狼藉。所有營造出來的粉紅泡泡跟清爽優雅都沒半點相關了。
在那混亂的夜裡，女孩的絲綢睡袍在掙扎間被扯破，多日來被花瓣水與精油滋潤出的嬌嫩肌膚沁出了大量汗液，原本就因為翻雲覆雨而皺巴的床褥被大量的體液浸染而凌亂地揉成了一團，被棄置在床角。女孩也因為過多的性愛而難以承受，而狼狽不堪。她的鬢髮被濡濕、糾結凌亂，身體因為灼熱與情潮而泛紅，渾身滿是各種體液，小臉也涕淚其流地糊成一片，嗓子都喊沙啞了。
時間還沒到下半夜，女孩就已經被折騰到不成人樣，但無奈她的身體就是這麼⋯誠實，並且擅於承受。當男人禁錮住她的身體、恣意衝撞時，女孩哭到幾近失聲，身體卻仍是深深地迎合著他的進入，貪婪地需索更多。
女孩就這麼慘慘兮兮磕磕碰碰地到了下半夜，她的神智已經模糊不清。但跟上次不同，沒有了做為吐真劑的粹酒，她的意識僅剩慾望、被慾望完全支配住身心。
然而這不帶絲毫理智的慾望其辨識能力並不強，於是，相同的初始熔爐氣息，相同的肉體衝擊，相同的體型與性器官都相差甚遠的伴侶⋯女孩在模糊中失去了辨識的能力。她無法分辨抱著她的人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幽暗是何處，甚至不記得今夕何夕⋯女孩依偎在蒙葛特的懷中，意識卻是回到了在永恆之城的那一夜。
那一夜，女孩依偎在強壯寬厚的胸懷中，聽著熔爐氣息的男人訴說已經褪色的記憶。
——連自己都記不清是第幾個千年的年壽，所有曾經愛過的恨過的都已淡忘，美麗的醜陋的都已消逝。飄散著麥香的家鄉夕陽，村子口磨坊老闆的家傳烤餅，臉孔已然模糊的紅髮女孩笑靨如花；愛恨情仇，紅顏枯骨，通通都在漫長的歲月與無止盡的戰火中被摧殘、消失殆盡。只剩他，唯有他，強大無匹的熔爐騎士奧陶琵斯，從荒土之中站起，重生，回到荒土之地。
那一夜，女孩打從心裡接納了那個自述長得像死亡鳥的露水情人。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奧陶琵斯⋯先生⋯」意識迷離不清的女孩眼角滲出淚水，她奠祭的是不告而別的情人，也是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背棄中，一點又一點、逐漸死亡的心。
她不是不能接受一段關係的結束，不管是情人還是只是露水情緣。但是不告而別太讓人難受了，比分手還要更讓人難以釋懷。
而對於女孩呼喊而出的名字，蒙葛特感到吃驚。
在她過往的陳述中，他已經知道奧陶琵斯的名字被冒用。但是，真是如此嗎？
蒙葛特知道這傻子雖然矯情愛湊熱鬧、不著調，該正經的時候倒是不含糊，理解跟識人能力也還過得去，性格則是既單純又圓滑⋯就是很清楚在誰面前不該撒謊、絕不自作小聰明，所以她說出的話蒙葛特是相信的。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
當她描述這位冒名者時，蒙葛特其實一直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人不像是個輕浮放浪的二流子，既然如此，天底下能冒名的人多了去了，何以挑上奧陶琵斯這麼個身分跟立場都特殊，都爭議性十足的人？而且雖然她沒有說得太詳細，但是蒙葛特總覺得這位冒名者的性格⋯跟他認識的奧陶琵斯，似乎，還真是挺像。
最重要的一點，奧陶琵斯的確曾休過一段時間的長假，時間也對的上。
如果冒名者就是奧陶琵斯本人，那麼⋯
雖然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要做這種混蛋事，但若是冒名者冒的就是自己的真名，那，“熔爐騎士先生．奧陶琵斯”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奧陶琵斯要先假扮成一個冒名者，隨後再以自己的真身去接觸她卻又不把話說清楚？？為什麼放屁的時候要先把盔甲卸下、褲子脫下，讓肛門袒露，然後再用手摀住它？？？
蒙葛特只是有點死心眼，有點放不開，但他非常聰明，能舉一反三，通盤了解後便能運籌帷幄。有些事情他一時沒能想通只是因為缺乏相關經驗，所以無法朝正確的方向去思考。但是現在，在他有了經驗、通往某條陌生路徑的“竅”被打通之後，他開始能抓住線索的浮光掠影，並將其整合⋯他的心裡逐漸有了一些猜測。
⋯雖然奧陶琵斯的“生成年紀”跟蒙葛特不相上下、成為熔爐騎士之後關於前塵往事以及自己的本性也淡化不少，但他仍頑強地保留了某些奇葩性格、成為或真價實的老屁孩⋯蒙葛特揉眉，恕他失禮，但他真的無法理解奧陶琵斯的老屁孩思維是怎麼運作的，尤其在此事之後。
但是理不理解都不重要，奧陶琵斯已經回來了，他們遲早會碰面。
蒙葛特看著昏睡過去的傻子，輕柔地抹去從她眼角滑落的淚水。他無法分辨他所抹去的是哪種情緒的淚水，是性愛的歡愉，還是對故人的傷悲。
⋯無妨，如此，已足矣。
惡兆半神的臉上，溝壑深深地層層堆積，就像一棵萬千年的糙皮老樹。若是有幾滴淚水流出，也會馬上滲進溝壑，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自己，誰都察覺不到。
＊＊＊
當艾瑞絲醒來時，發現被窩是溫的。這種溫度她很熟悉，是只有她一個人睡的被窩。這不尋常。
成長環境中先是極盡天下之污穢的王城下水道，再是傾其天下之繁華絢爛之巔的王城御座。如此兩極的落差，所以蒙葛特對於環境衛生的可接受範圍大概有一個海洋那麼大，否則也不至於一套破布條能穿上整個藍星人類文明那麼長的時間⋯至少。但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蒙葛特就很配合她。先是穿上像樣的衣服，再是各種生活細節，甚至就連兩人那啥後也都是他任勞任怨地清理環境，在她睜眼後看到的總是已經打理好的房間。
所以眼前這未打理的模樣很不尋常。
艾瑞絲從衣櫃中翻出一套衣服——雖然他們不住一起，但女孩還是厚著臉皮把自己的生活用品硬是塞進蒙葛特的房中，美其名你的房間太冷清了，就算放了新家具還是乾巴巴冷清清、沒一點生活氣息，所以我幫你添添亂⋯添、添添生活氣息來的。
走出房門，眼前景象一如既往。
黃金樹的光芒璀璨又柔和地灑在每一個角落，就像溫暖的春日午後；與之不協調的是堆積如山的文書、插了滿筒的捲軸，以及沉重的大木桌之後愁眉不展的惡兆國王。
景象一如既往，唯獨氣氛卻有種說不出的沉抑。
看到蒙葛特死氣沉沉的模樣，艾瑞絲的感知力再遲鈍也知道不對勁。結合房中的凌亂，她下意識覺得大概發生了什麼棘手的大事，才會讓蒙葛特完全無暇顧及其他、鐵青著臉端坐在辦公位上。
「過來。」發現女孩走出房間，用著又傻又熾熱的眼神望著他，蒙葛特對她招手。艾瑞絲聽話地走上前，還沒開口就被塞了個卷軸。
「送到亞雷薩墓地，交給裡面的守墓人。」蒙葛特說道。
女孩傻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卷軸。
⋯為什麼要讓她在那啥的隔天、全身痛的狀態下被叫去跑腿，跑的還是外城區，這些都不重要了，女孩想著。看蒙葛特這模樣應該是發生了大事，既然如此，在身邊沒有人手的狀況下要她去跑腿也是應該的，女孩貼心地替他著想⋯⋯本來是這樣沒錯，艾瑞絲正想應承，但隨即求生本能讓她想起了外城西北區有隻死亡鳥，於是女孩肉眼可見地瑟瑟發抖了起來。
「⋯⋯⋯⋯⋯」總是能舉一反三的蒙葛特抹了把臉，看她這德行就知道等等會放什麼屁。
「有點出息！」蒙葛特被她的軟爛樣氣笑。他臭著臉笑罵道：「從北門出去，那裡有大樹守衛，不至於會遇到死亡鳥或死誕者，牠們的活動範圍沒那麼大⋯就算有，牠也不會攻擊妳。」蒙葛特指了指艾瑞絲頸子上的惡兆角，「牠不敢。」
「喔！喔喔喔！」女孩點頭如搗蒜，狗仗人勢的傻子這才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領命後迅速自滾。
「⋯⋯⋯⋯⋯」蒙葛特被她這沒出息的小模樣給噎到一口氣哽在喉嚨，更深的一口悶氣則硬是積在胸口，心情複雜極了。
他雙手蒙住自己的臉，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他是和表情。
——無妨，如此⋯已足矣。
惡兆半神在自己的大掌覆蓋下，閉上了雙眼。
Chapter 192: 糟糕的再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從來沒有想過，兩人的再會是在這種地方，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當然，艾瑞絲也沒有。
亞雷薩英雄墓地位在羅德爾的東北邊，據艾瑞絲所知，裡面所葬的“英雄”說是葛德文，實際上這裡只是衣冠塚，他本人的身體並不在此處。不過儘管如此，為了展現黃金王子的尊貴，他的墓地不但冠以英雄為名，守墓人也非同凡俗，是由兩位熔爐騎士鎮守⋯⋯關乎死王子、死亡之夜與癲火的話題在交界地上總是諱莫如深，所以為什麼要弄個這麼大陣仗的假墓，艾瑞絲的確好奇，卻也不好開口詢問蒙葛特這個知情人士。
鎮守在羅德爾北門的龍裝大樹騎士是個客氣正直的人，不嫌棄她是個褪色者，仔仔細細地告訴她往墓穴的路該怎麼走、一路上的草木地勢要怎麼判斷走的是正確的方向、遠遠看到什麼樣的標的就要趕快避開，可千萬別誤入進副墓地⋯艾瑞絲感激不已、連連道謝，表示一定會牢記在心。
來到救下博格特的湖畔，通往墓穴的方向原來就在此地的往左邊走⋯想到博格特，艾瑞絲為他感到高興。她把蒙葛特對褪色者規劃的專區構想告訴博格特，而他也表示願意留下來——不僅是基於人情、做第一批的示範樣板，博格特也是真的厭透了這一切。他是真的想要重新做人，只是以前苦於自己是個褪色者，還是個身強體壯又坐過牢的褪色者，所以不管走到哪裡都是被眾人排斥、被驅趕的命運。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好勇鬥狠之輩，殺人越貨什麼的更不用想，於是無奈之下他只能躲在溪邊湖畔抓蝦糊口，但求餵飽自己。而現在他有了重新成為這個社會一份子的機會，儘管這個世道有點嚴苛、會過得有點艱辛，但是沒關係，他願意忍耐。
亞雷薩英雄墓地位在大橋之下的懸崖旁，拱頂式的建築規模不大，但是艾瑞絲知道裡面肯定別有洞天，這建築多半只是梯井之類，類似寧格姆福霧林深處的希芙拉河出入口。
想到就要進入墓穴面對熔爐騎士，艾瑞絲有些揣揣不安。
儘管是奉旨辦事，但因著過往種種，她對與地下墓地還是有著本能的恐懼，畢竟在這個魔法世界，墓地並非死寂寧靜的永眠之地。至於“熔爐騎士”一詞，女孩除了本能的懼怕，還有更多的五味雜陳。所以當她揣著蒙葛特的手書、站在華麗的升降裝置裡往下降時，她的心情雖然既沉重又不安，卻還是忍不住去預想黃金王子的衣冠塚會是何等面貌，鎮守在裡面的熔爐騎士是什麼樣的人⋯應該，不是不能溝通的人吧。
突然間裝置停住，艾瑞絲回過神，發散瀰漫的思維被拉回，她步出了升降井。
女孩發出一聲讚嘆的吐息。大人物的墓地果然不同凡響，氣勢恢弘，莊嚴氣派。雖然還沒有看到墓穴全貌，但是從梯井與石室內都有繁複華麗的石雕以及拱形裝飾便能明白，此地的主人身分是何等尊貴。
走過長長的通道，出乎意料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挑高、廣闊，但不華麗⋯甚至可以說有點簡陋的石室。
空曠的石室底端有一座石砌的祭台桌，除此之外一無所有。艾瑞絲愣愣地站在門口，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個房間乍看應該是教堂之類的作用，但是裡面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祭台桌，不見長椅，連塊腐朽的木頭碎片都沒有。
祭台桌的後方有個房間，裡頭黑黝黝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倒是透出了幾分危險的味道。見狀艾瑞絲決定往右邊的通道走去，至少那裡有點光線透出。然而就在她低頭準備點亮腰間的小燈來強化照明時，右邊傳來一道充滿玩味的聲音。
「哦，居然能見到不請自來的客人⋯是誤闖，還是想要盜墓呢⋯？」
艾瑞絲猛然抬頭，一個樹角頭盔的熔爐騎士正倚在通道口旁，雙手交叉在胸前，正對著她。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艾瑞絲驚駭莫名。她完全沒有聽到腳步聲，而這一身重甲是怎麼做到無聲無息？但是她來不及多想，因為她察覺對方話中的關鍵字，盜墓，這是何等危險的訊息，特別這話是有著殺神威名的重甲騎士說出口。艾瑞絲大驚失色地舉起手上的捲軸，想讓對方知道她不是入侵者，只是來送公文的。
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就搶先一步，語氣則是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興奮高昂？
「⋯哦哦，妳這是⋯」
「閉嘴，滾開。」
接著是另一道聲音。熟悉的聲音。
這道聲音讓艾瑞絲如遭雷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艾瑞絲手中卷軸一丟，毫不猶豫轉身就往升降機衝。
「⋯⋯⋯⋯⋯」這反應是兩個男人都沒想到的。
⋯不應該是在相擁而泣跟森七七的小粉拳亂捶之間二選一嗎？轉身就逃這是？？
這清新脫俗的變化球讓奧陶琵斯噎了噎，正擺盪在“她的反應好奇怪喔”以及“我現在是不是要衝上去拉著她，大喊妳別走～可是後面有個臭東西在看戲這樣好尷尬好討厭啊”的時候，突然之間，他察覺到不對勁。剛剛只顧著驚訝驚喜她竟然會出現在這裡而忽略了其他，現在他注意到了異常。
——她身上的味道。兩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嗡”地一聲，奧陶琵斯腦中一片空白，瞬間他的本能支配了身體的反應，一道金黃色的長尾將已經快跑到昇降機的艾瑞絲給捲了回來。
昇降機就在眼前，身體卻突然被強勁的力道纏繞擠壓、整個人騰空而起後快速地往回扯，接著被重重地抵在牆上。艾瑞絲臉上神情驚恐不已。
如果是個把月前她也不會是這種反應。
對於騎士先生的說好等兩天卻是晃眼二十年，艾瑞絲或者傷心或者生氣，更大的可能是像隻軟綿綿的小兔子一樣先在心裡替他預設立場，想著人家活了不知道多久，對於時間的尺度跟她一個二十幾年歲數的根本不再同一個維度上，所以先別急著下定論⋯然後再聽他的解釋。如果騎士先生還有意繼續這段關係，那麼無論是多彆腳的理由，小兔子多半都會軟化，然後矇著頭繼續當他的小情人。
可是現在，她已經跟蒙葛特在一起了，所以這些再不可能——蒙葛特不是梵雷，不是無力反抗、只能順其擺布的蚍蜉，而是半神，是他的上司，是他發誓服從的王。所以只要她不想繼續這段關係，就可以不用忍受，可以大聲拒絕⋯⋯就算她真的敢願意也不可能⋯這豈不是同時兼任君臣的情婦嗎？太荒唐了。
但她不想也沒必要解釋這一切，因為這不只是她自己的事情，還關係到蒙葛特，所以她不想多做解釋。所以她逃了。如同奧陶琵斯一般，艾瑞絲同樣被本能支配了動作，只不過沒有成功。
「請讓我離開，好嗎？」艾瑞絲口氣放得很軟，謙卑地請求著，「請您原諒我的卑劣自私，明知道您承諾過會再回來找我，我卻不耐久候、迫不及待就有了新的情人。只是那位情人⋯有些身分地位，所以很抱歉，我真的無法再服侍您了。您以前贈與我的物品，我會盡可能地全數退還⋯」
「夠了。」男人的口氣是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生硬。
一如在山洞的那一夜，女孩的口氣如此卑微，彷彿螻蟻的仰望與懇求；看著晃蕩在她胸口的墜鍊，那一對小小的惡兆角，嗅聞著感知著角上的氣息，面甲下的男人臉色鐵青。
夠了。
他不想再看到她用這麼卑微的神情跟他說話，不想聽到她用敬語稱呼他，不想再繼續隱瞞欺騙下去⋯不想再為自己的逃避找藉口，親手把她越推越遠，直到無法觸及。這是他的錯，一開始就是，所以這苦果是他活該承受。
先招惹的人的確是她，但是用謊言面對真實、用逃避去面對赤誠的人，一直都是他。可是他不是自厭自棄、想要卻又認為自己不配得到的惡兆與賜福之王，他不會在觸碰到心之所向後又放下、把手縮回去。他要就要拿就拿，伸出的手絕不再縮回去。他懸在半空中的手已經放置得太久，他的手痠了、累了。
為了無謂的身分無謂的顧慮無謂的逃避，在她的事情上他一步錯步步錯，軟弱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甚至連自嘲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所以他受夠了。
受夠了自己，受夠了這破世道，受夠了一切。
奧陶琵斯揭下頭盔。
看到奧陶琵斯的動作，艾瑞絲瞬間從各種感傷悲傷急轉直下、神情預先露出了看到死亡鳥的驚恐猙獰。她想大喊大哥你別衝動有話好說，大家至少也春風好幾度你不要這樣傷害我⋯⋯
然後。
然後再次地沒有然後了。是真的沒有了。
看到奧陶琵斯容貌的那一刻，憶起了遙久記憶裡小騎士的聲音，艾瑞絲大腦裡頭的保險絲瞬間融斷，接著兩眼一翻白、整個人厥了過去。
——當信念、信仰、三觀⋯等等種種的認知崩塌，“我”該何去何從？
＊＊＊
未見真相形同身處華胥，但若是可以，艾瑞絲倒還真是希望能活在鏡花水月的華胥之國中，就別醒來了。至少在那裡的她沒意識到自己就是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然而當她睜開雙眼，馬上就知道自己的願望落空——事實上，她的人生中唯一實現過的願望就是「我也想活的多彩多姿。」⋯嗯，算是實現了。
艾瑞絲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頭長椅上，不遠處飄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你可以說我是人渣，但你不能叫我狗男人，因為我從沒見過你這麼狗的男人。」羅德洛沒戴頭盔跟手甲，他用手摀住了自己的臉，重重地抹了把後面色痛苦地說道：「就算你把老二切下來、從此改用百相屌都不足以謝罪了，我說真的⋯⋯」羅德洛大概知道他們的事，但是奧陶琵斯沒說得太詳細，後續的進展也沒再follow過，所以雖然知道這位大佬幹了狗事，但沒想過他真把自己幹成了狗男人⋯羅德洛又重重地抹了把臉，並且痛苦面具。
「⋯我不想辯解，但被你這種人渣說我狗，我還是很難虛心接受。」同樣被所謂的真相給雷了個裡外全焦，卻又因為是自作孽而無處宣洩、一口前所未有的悶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的奧陶琵斯，臉色介在鐵青跟醬紫之間，有種即將斷氣的美感。
「我萬萬想不到她跟大人⋯」
「哦說到這個，她還真有本事，燒了大人的下體毛、讓大人厭惡到極點後竟然能絕地反攻，把大人給⋯」
「閉嘴，人渣。」
「⋯嘿在敘事的時候用人渣來形容我我能接受，但你直接叫我人渣這是人身攻擊啊老大，我跟你說我⋯」
一聲嘆氣打斷兩個男人沒營養的抬槓。
奧陶琵斯聽到她的聲音，反射動作就是大掌一推，直接把羅德洛推出門外，接著毫不猶豫地順手甩上房門，獨留好戰友被摔趴在冰冷的石磚地上怒罵狗戰友祖宗十八代。
「抱歉，我⋯」奧陶琵斯蹲下身，但話才剛開頭就被打斷。
「⋯手書已送到，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告退了。」女孩用詞客套，嘴角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卻是比哭還要難看。說完之後她便從椅子上起身往門口走，奧陶琵斯下意識地想攔住她，但女孩順勢閃避開他的手。兩人僵立原地、無聲地沉默幾秒之後，艾瑞絲抬起頭看著奧陶琵斯，似哭似笑地輕聲說道：「我想回去了，可以嗎？」沒有了謙卑沒有了敬語，女孩不想再演戲，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努力維持住自己的情緒。
已經夠難堪了，她不想在如此的場面下失態。
看到女孩的神情，奧陶琵斯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了，於是他放了手。
就在艾瑞絲的腳跨出門檻時，男人在她背後說道：
「那一晚妳找上的凱丹人，是我。」
＊＊＊
艾瑞絲是一路哭著回城的。
北門口的龍裝守衛看著小姑娘郊遊似地開心出門，卻是哭哭啼啼、渾身凌亂又悽慘地回家，基於騎士精神他還是關懷了下。然後這一關懷不得了，他就說，往墓地的這一路上又沒有什麼惡人怪物，怎麼小姑娘一副被蹂躪過的慘樣，竟然是那兩個混蛋幹的破事嗎！
「⋯⋯⋯⋯⋯」行吧，女孩的情緒稍微被轉移了下，她好聲好氣地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大家有點誤會，現在誤會解開了，只是真相令人有些難以接受，她一時情緒過不去，所以才沿路哭著回來。
然而女孩並沒有詳述解開誤會的過程，於是具有騎士精神的守衛先生是完全不能理解也無法想像，為什麼解開誤會會讓她衣衫不整鬢髮凌亂？是用物理的方式解開誤會嗎？還是解開誤會後發生了什麼物理的事情？
「⋯我不好說什麼，但是妳⋯妳有什麼委屈不用憋著，直接跟那一位開口就是，他自會懲戒那兩個混蛋。」龍裝守衛先生身為菁英騎士，身處權力的中心以及八卦吃瓜的漩渦之源，他當然知道小姑娘是陛下的情人⋯這個瓜可能或許大概消息沒有傳到墓穴裡，那兩個傢伙不知道，才膽敢對她下手。
「⋯⋯⋯⋯⋯」不行，這人完全無法理解。艾瑞絲噎了噎。但是現在她實在沒心情多解釋，之後再說吧⋯於是女孩表示感謝，並且含淚揮手地離去。
具有騎士精神，富含正義感，並且身處權力的中心和吃瓜漩渦之源，最重要的是閒到吃屁的龍裝大樹守衛先生點點頭，示意她安心地去吧，他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你明白什麼，我還是安心地去吧。
＊＊＊
艾瑞絲的心很痛，胸口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但不只是因為跟奧陶琵斯的事情。
走在回程的路上，她不停地回想這幾年的一切。逐漸地，無數的疑問被解開，突兀的細節有了答案，乍然斷掉的線索能夠被連起⋯從中艾瑞絲理解到一個不堪的事實——恐怕她身邊的伙伴、朋友、老師⋯愛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程度不一地知道一些真相。一無所知的唯獨她自己。
善意的謊言雖然還是謊言，但也是善意，而自己的因果只有自己能夠了結。若是無法確定是否會好心辦壞事，那麼最好不要自以為是地介入他人的因果⋯是的，的確如此，可是這個假設應該包含進“愛人”這個身份嗎？
曾經是有著無數種情緒無數種回憶的偏殿，唯獨沒有如此沉痛而悲傷的相對。當艾瑞絲與蒙葛特再見面時，兩人相對無言了久久，久久，直到女孩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女孩滿臉淚痕問道。
「⋯並非“早就”。」
從來問心無愧的蒙葛特，第一次逃避了他人的眼神。他閉上雙眼，「你們遲早會碰面。」
「所以你就親手把我推出去嗎？」
女孩帶著哀泣的聲音小小的，很柔軟，跟咄咄逼人絲毫扯不上邊。但是對蒙葛特來說，這是他所聽過最嚴厲的指責，最剜心的質問⋯他知道這是被交付了真心之人傷害時所發出、最深切而沉痛的吶喊。
「⋯我⋯沒有。」我只是，不敢留住妳。
「你們相識在先，無論妳未來將做出何種選擇，都需先將事情的真相釐清。」蒙葛特逼自己抬起頭，面對她，「既然如此，越早知道真相越好。」
是啊，越早知道真相越好，這點艾瑞絲當然明白，她都明白。
但是為什麼她就是不能理解蒙葛特的作法、無法體諒他的好意⋯為何她的心口那麼那麼痛呢？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心臟在痛，還是心口上的那道舊傷幻痛？
「對你的感情⋯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嗎？」
等待良久，女孩仍然沒有聽到回答，她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
女孩哭到視線模糊，所以她看不到蒙葛特那張萬年無波的臉上，現在的神情是清晰可辨的痛苦，也看不清蒙葛特微微揚起、想要觸碰她的手。
想愛人的人最後還是親手傷了所愛、也願意給予愛的人，不管是蒙葛特還是艾瑞絲都是如此。太過渴望愛的人通常都會犯下傷人也自傷的罪行，然後在名為歉疚的心牢中劃地自囚。
「你曾說過要在城中為我安排住所，我想搬過去住，可以嗎？」女孩揉著淚眼，含糊不清地說道。
「⋯好。」蒙葛特將伸出的手縮回。
他再也沒有立場拒絕她的離去。
再也沒有。
Notes:
片頭cg有一幕是蒙葛特去觸碰王冠，才剛拿起又放下，個人覺得這個畫面已經能夠很清楚地說明蒙葛特的性格。
Chapter 193: 金屋藏嬌（標題與正文不符）
Chapter Text
蒙葛特為艾瑞絲安排的房子位置很好，位在貴族與富人群聚的內城區；屋子很美，是一棟雙層小樓房，有著象徵富人區的金色屋頂，石白色的磚牆，以及圓拱式的建築結構。當賜福的光芒灑落在塗上金漆的屋瓦，光彩耀眼、燦爛奪目，令人難以置信這是正在衰頹的世界。
走進屋中，裡頭一應俱全，並且全是按照艾瑞絲的生活習慣打點。例如女孩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整個人爛軟成泥的懶惰習性，所以室內擺放了大量的坐具和臥具，上面鋪著又軟又厚的被褥、靠墊；例如女孩矯情兮兮的每天洗一次頭兩次澡、每次都要用熱水跟皂，所以備品室裡塞著滿滿的換洗衣物和洗浴用品，就連浴油和塗抹身體的脂膏都是女孩喜歡的清淡小花香，而非時下流行的甜甜果香氣；屋子裡沒有服侍的人，但是每天早上都會有人不著聲色地從後門進入廚房，送來烤肉、柔軟的麵包和加了糖的葡萄酒，順便打掃院子；整面書櫃牆裡擺放的書籍都是跟交界地的歷史、地理相關，以及初階到中階的魔法與藥典研究⋯女孩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眼淚越流越多，最後哭到站不穩身子。她蹲在地上背靠著牆、放聲大哭，任淚水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自己心口上的傷。
——很多事情無需多言，有心自會細心。而這份心意就算用冷漠的表象也隱藏不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的眼睛又腫又酸，冰冷的石磚地也讓她的屁股疼痛不已，於是她站起身，蹣跚地朝起居室走去⋯然後又是一陣痛哭失聲。
起居室外的露臺正對著王城深宮——已經在宮中任職了好一段時間，所以女孩知道，她敢說，如果拿出地圖，這裡絕對能與王宮深處的偏殿畫出一條直線。如果她有千里眼，一定能看見那座偏殿⋯或許還可以看到蒙葛特坐在桌前為了稅務和預算眉頭深鎖的模樣。
其實冷靜下來之後，理智回歸的她明白，跟蒙葛特之間並非她一廂情願，只是對方幾個千年所積累的性格使然，加上他有太多考量——古往今來，人性都是一樣的，然而這個世界不只有“人”，所以這個世界太深邃，太複雜，遠遠不是藍星能比。況且她與他們之間，衡量時間尺度的標準差異也過大，於是她無法以自己的邏輯和認知去理解蒙葛特的考量。或許該說她以為可以，但現實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
站在露臺上，沐浴在金色聖光的女孩，帝政裙擺隨風飄逸。她開始思考，自己在這個既融入又難以融入的世界該如何自處，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下去。但很快地，她就發現這個問題並不難，至少她認為不難。
在這之後，她其實已經沒有辦法跟他們再繼續下去——先不提跟奧陶琵斯的那些糾葛，也先別說她厚顏無恥地竟敢去想著兩個大人物讓她挑選，就算真能讓她選，君跟臣，跟誰都不對。
她不是以縱橫情場為生的交際花，也不是安穩居家的百姓，甚至從這幾年發生在身上的種種情事來看，艾瑞絲隱約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背負著沉重的因果。既然如此，女孩認為，“跟誰”或“都要”就不是她該做出的決定，唯有“誰都不要”才是正確的做法。
在艾瑞絲看來，不管是否帶著誤會和遺憾都不重要了，跟三個男人的緣分已然了結。那麼，從今往後，她便依循自己原訂的計劃前進就是。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她還是繼續她的交界地之旅，只不過是把情情愛愛的事情剔除——沒事的，她已經不再感到孤獨，她的肩上背負著承諾，所以從情愛、性愛得到的安全感和自我認同，已經不是她現在該在意的事情。沒事的。
女孩揉了揉眼睛，想把眼眶的濕意給揉回早已腫脹的雙眼裡。
其實細想，奧陶琵斯並不是一個擅於演戲的人，只不過艾瑞絲自認自己的身份與他如天塹，他根本沒必要騙她，所以很多無法解釋或是不合理的事情艾瑞絲也就沒有去深想——頂多覺得這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隨興敷衍罷了。
現在看來，倒是她劃地自限自己的想法，以至於思慮不周了。不過無所謂，不重要，反正都結束了。
雖然努力安慰著自己，但女孩並沒有打算斷情絕愛什麼的，她只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事實上她從不認為自己可以做到那啥“從此我要鐵石心腸、走上大女主之路”⋯心那麼柔軟的女孩永遠做不到斷情絕愛，相反地就算是現在她還是依戀著想念著被擁抱、依偎在寬厚胸膛的溫暖，但是那又如何呢？事情有輕重緩急不是嗎？
至於她的心，她付出的情感⋯那，又如何呢？在混亂的大環境之下情情愛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再說了，奧陶琵斯也好，蒙葛特也罷，他們沒有那麼不堪。雖然他們的做法實在挺傷人也挺奇葩，但是不能否認他們的確用著自己認為的方式對她好、確確實實是雙向付出過。至於中間發生的種種陰錯陽差，那些因果，早難以道明。
女孩抓起裙擺壓在自己的眼睛上，努力把揉不回去的眼淚給吸乾，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哭出來。是一廂情願還是雙向奔赴都不重要，反正都已經結束了，就別再整天哭哭啼啼，多不乾脆。是吧。
——當然，不久之後她就會知道，自己還是太傻太天真，她用盡全力的自我安慰就跟屁一樣可笑。
來自藍星的女孩只把“命運”當成是純然的概率，是數學。但在這個星球上，“命運”是另一種更深邃的存在，輕忽了這個變數，才是導致她被現實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給扇腫臉的原因。她的天真才是真正的一廂情願。
＊＊＊
萬年公務員的蒙葛特沒有坐在辦公桌前為了稅務和預算眉頭深鎖，而是呆坐在自己的寢室裡。他怠工了。
他無法控制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化為一幕幕場景，強迫他觀看。走馬燈演出的劇情是一個惡兆半神和一個弱小的褪色者相遇的故事。
立場相衝突的半神對小褪色者從陌生與深深地厭惡，再到為了人情而必須接納她，兩人的關係也在相處中得知對方無惡意、過往的一切全是誤會而逐漸緩和；接著因為自己的疏失而被強迫中獎、和小褪色者發生了關係；再接著在繼續相處中，半神越來越知曉她的心意、被她以真心珍惜之，然後兩人相知相惜地甜甜蜜蜜每一天。
接著急轉直下，回歸荒蕪。
最後畫面定格在女孩淚眼問道付出的情感是否只是一廂情願。那時，蒙葛特差點控制不住情緒，近乎失態。
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既然他們都在他身邊任職，遲早有一天會遇上，既然如此，早知道難道不比晚知道的好？
要說一定得那麼突然嗎？不能循序漸進或是給個提示嗎？
問題是，兩人這些糾葛就是再扯再荒唐那也與公領域無關，純屬個人隱私，而且還是挺讓人尷尬難堪的那種，所以蒙葛特根本無從開口⋯由第三者來告知此事，這不才是真正的難堪嗎？既然如此那讓他們倆人碰面，自己去處理，這不是更妥善的做法嗎？難不成要當作不知情，直到他們碰面之後，傻姑娘哭唧唧了，他再來裝作好驚訝的模樣？蒙葛特自認做不到如此虛偽。
虛以委蛇是為了運籌帷幄、為了跟利益相關者鬥智鬥勇，才需要如此地裝模作樣，不應該用在親近的、關愛的人身上，難道不對嗎？
無論怎麼想蒙葛特都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是他想不透之餘，心也迷惑不已，為什麼明明沒有做錯，他的心卻那麼那麼痛，胸口悶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算了，都無所謂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蒙葛特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反正她已經離開——她在身邊的這段日子，替他消化掉很多瑣事，讓其他人能去處理更重要的要務，已經足夠了。她的酬勞，就用那間房子支付，而她錯付的情感⋯⋯蒙葛特摀住臉，在黑暗中慚愧又難堪地面對自己的誠實。
是他欠她。
明知不應該跟她有開始，卻還是自私懦弱地放任自己跟她走到這一步。直到她被他親手推開之後才發現，以往自己所習慣、所喜歡的寧靜，現在竟是如此難以忍受⋯令人身心安穩的謐靜與恐慌絕望的死寂只在一線之隔，全看感受者的心境。
蒙葛特從不曾有過環境適應的問題，但是恭喜，現在有了。
這座偏殿裡到處都是女孩的味道，空氣中，被褥上，她的氣息無所不在。她傻笑的蠢臉，哭泣的醜樣子，因歡愉而迷濛的痴態，碎碎念著毛皮養護理論的學究樣，大喊著“一定要愛自己啊”那悲傷又糾結的神情⋯蒙葛特坐在床上，望著那幅破損的巨畫，尾巴上的斷角截面傳來微微的疼痛感。他不明白，又不是新鮮的傷口，而且創面這麼小，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感覺。那麼，為什麼他會感到一陣陣從斷面上直竄到心口的銳痛感？
一滴連溝壑滿布的臉龐都吸納不住的淚水，落在衣袍上。那是惡兆半神在不知過了幾個千年後才換上的新衣服。
是他欠了她。
虧欠不是愛，但愛會生虧欠。
＊＊＊
因為有了私人的落腳處，也是為了轉移心情，艾瑞絲開始寫信。她寫了很多很多封，寄給很多很多人。
也是在這個時候艾瑞絲才發現，原來她的交界地之旅已經受過這麼多人的幫助、跟這麼多人結下了緣分。
從啜泣半島的無良煤老板弗洛先生到寧格姆福的壞心怪老頭葛托克、卡利亞城的路痴人狼布萊澤和魔法學院裡對她最好的老師與學長，還有結緣教堂的米利耶牧師到永恆之城的大祭司和米塔卡先生、圓桌廳堂裡的羅德莉卡、火山官邸的菈雅和濛流洞窟的坑王帕奇⋯除去某幾位行蹤不明者，其實還有好多好多人，只是艾瑞絲覺得跟他們的關係好像沒有熟到那種程度，不敢貿然去信打擾，生怕唐突了。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已經成為這片土地的一份子了嗎？女孩眼眶滲出淚水，模糊了視線。
在當下受苦的種種，事後回想都是刻骨銘心，靈魂也逐漸被豐富。
雖然這個世界兇殘可怖，社會型態與民風落後愚昧，所以適應艱辛的女孩對於自己深陷在這個世界的命運網中感到困擾不已，但矛盾的是，如果能重來一次並且給她選擇的機會，問她是否要來到交界地，艾瑞絲認為自己猶豫一秒之後就同意。一秒是為了除濕機、電蚊拍跟網路。
因為她黑白色的生命已被這場波瀾壯闊的星辰大海之旅、被這些過客們給染成了彩色。
可惜有一道色彩永遠消失了。
＊＊＊
蒙葛特以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或許如願以償地當她的富貴閒人，又或許一陣小情人間的吵吵鬧鬧之後，就回到奧陶琵斯身邊。總之，他不會再見到她。除了回憶之外，唯有她留下的星星淚滴跟毛梳會陪著他走到盡頭⋯喔，還有那個叫做羊毛氈的醜東西。
所以，僅僅是在一周之後，她的身影又翩然出現時，蒙葛特以為自己在作夢，還想著那傢伙的夢之境已經擴展到能侵襲他精神意志的地步了嗎⋯幸好他自身能力夠強悍，馬上就分辨出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然而也是因為如此，蒙葛特極為驚訝她的到來。
⋯怎麼說，那天的情況的確是糟糕了點，以至於現在的場面也是尷尬了點，所以艾瑞絲強裝鎮定、一如往常地走進公務室中，想裝做什麼都沒生過地往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然而蒙葛特沉默地看著她，走到哪裡視線跟到哪裡，彷彿在看猴裝逼，女孩尷尬與壓力都山大。
艾瑞絲當然不知道蒙葛特心中其實是波濤洶湧，要她一個小菜雞去判斷一張萬年無波的老樹臉皮下是什麼心情也太強人所難。於是她乾脆也不為難雙方，直接說明來意，表示自己還住在羅德爾，於情於理也是找點事做、別閒得吃屁，她都該繼續上工。當然如果你真不想見到我的話也沒關係，你說一聲我馬上滾，或是你願意忍忍的話我可以等到侍從ABC三位先生們都回來了再走，甚至你想另找新人我也可以幫忙培育或是交接⋯
「既然回來了就繼續履行妳的職責，該處理的公務堆積如山。」蒙葛特將視線挪回自己桌上的公文，一槌定音。
其實蒙葛特想跟她我沒有不想見到妳，不管妳是為了什麼原因願意回來都太好了；想跟她說其他人的勤務調不開來，所以我身邊的位置會一直空缺；想跟她說妳把工作做得很好、表現優異，所以我沒打算找新人，也找不到像妳這麼好的⋯⋯總之，沒有任何人能替代妳。但最終，千言萬語還是化作一句回來了就繼續上工。
化解尷尬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說，所以不管蒙葛特心裡怎麼想，至少他表現出來的態度讓女孩鬆了一口氣。
女孩咧嘴露出一個尷尬的傻笑，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埋頭猛補起這些日子以來所積累的工作。
於是，女孩看不到蒙葛特的手在顫抖著。
Chapter 194: 初戀情人是條狗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信件寄出之後不久，艾瑞絲就收到好幾封回信。
除了距離最近的火山官邸之外，寫往利耶尼亞的信件也已全部收到回覆，紛紛表示不日將前往拜訪。尤其是菈雅，她很雀躍地表示將會以少女人偶維修的名義去王城找她。
⋯雖然不太明白兩邊關係這麼劍拔弩張的，用這種名義真的可以嗎？以及原來羅德爾也有這種鬼東西？？這當初大家關係還沒鬧僵的時候，火山官邸怕不是把鐵處女被當成掃地機器人四處分送給親屬朋友了吧？？？但這份情感仍溫暖了女孩近來沈重的心情。不過讓艾瑞絲略感意外的是，竟然收到了米塔卡先生的回信。她本來覺得跟永恆之城的人好像有點熟又不太夠熟，就算寫信人家也不會回，想不到居然有回應？
艾瑞絲坐在露臺的躺椅，在金色聖光之下閱讀這封來自永恆之城的回信。
自永夜而來的信紙上有點點銀光發亮，文字是由特殊墨水而寫，乍看是黑色，但在不同角度會因光線的折射而帶出隱約的銀藍色，正如諾克斯人的品味一般，美的優雅而內斂，就連黃金樹的光芒也無法蓋過這份曖曖之光。
信中米塔卡表示，他代替米利耶牧師與大祭司回信。他們都很好，請不用擔心。
——大祭司表示願意在配合羅德爾、雙方互利的前提下回到瑟利亞，對此羅德爾給予正面的回應，將就近派遣軍隊協同修復安瑟爾河與希芙拉河的出入井口，並且允許諾克斯人在附近建村安身，未來可望有進一步的技術合作。以及，稅賦跟通行權等等可能會是接下來雙方會面的攻防焦點，如果有門道的話，麻煩幫忙多美言幾句。
——米利耶牧師在諾克斯人的照料下，身體狀況比之前好多了，有時候還會到教堂外面散散步、曬曬太陽。
——不久之前，有一個名為艾隆梅爾的鈴珠獵人以分靈體闖入教堂，被教堂裡的諾克斯人給消滅了。不過不用擔心後續，因為教堂全天候都有人在，他應該不敢再來。
——喔！還有！
米塔卡強烈表示，他真的是個運氣很好的人，有他時常去探望米利耶牧師，一定可以把好運帶給他。以及他真的有錢！有錢！阿史米大人跟他不是那麼熟，所以不了解他的狀況，請不要聽大人亂說！
⋯呵，男人，你是一顆上面寫著自尊二字的氣球。
看來，阿史米這來自上位者任性的耿直，是一根針呢。
突如其來的奇葩球路，讓本來感動中略帶傷感的女孩情緒全消，她一言難盡地抹了把臉。
＊＊＊
這天，女孩的家裡迎來了第一位客人。一位遲早會到來的客人。
高大的男人背著光，兩人分別站在門裡門外，相對無言。
「我能進去嗎？」奧陶琵斯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沉默，直接了當地提出要求。
女孩如夢初醒，愣愣地側身讓了路。隨即她又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好像不該讓他進來。但奧陶琵斯並不是個委婉的人，就算她滿臉恍惚也沒在客氣——不管，反正妳答應了。
然而進門之後，環伺著房中種種，奧陶琵斯很難說自己是胸悶還是心梗，可能都有。
——室內的陳設並非當代常見，更像是量身打造；她身上散發出的脂膏香氣先不說是否為時下流行⋯奧陶琵斯不懂那些裝模作樣的東西，但他的狗鼻子還是分得清廉價貨與高檔貨的差別，而他很清楚這小傢伙的性格。她並不吝嗇，不過，可能是從小就物質貧乏使然，所以對於開銷的態度都是花在刀口上，並且會笑著流淚掏錢袋。這樣的她絕不可能把錢花在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上。不管是她的錢還是別人願意為她花的錢都不會。而且更大的可能，她一個過慣苦日子的外來者根本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那麼問題就來了，誰細心地為她準備這些東西⋯誰有能力為褪色者打點一棟位在富人區的獨門房舍？
由此足見大人為她付出的心思比他以為得更多，已超越相識個把月餘的情人應該有的舉止。奧陶琵斯胸悶心梗，還頭痛。
是的，情人。流言蜚語從底層百姓熱燒到上流權貴，全羅德爾都知道賜福王有了情人，還是個褪色者。奧陶琵斯甫一進城，就聽到整個城中從上到下都在熱議這個話題，他就算對閒話再沒興趣也避不掉這個驚天大瓜。苦主那叫一個窒息，卻還是只能逼自己吞下這顆因自業而生的苦果。
艾瑞絲看著一身勁裝常服、不知何故眉頭深鎖的奧陶琵斯，她神情恍然——容貌還是記憶中的容貌，卻不是穿著粗布衣褲劈柴伐木的小騎士，也不是身著重甲的騎士團團長。曾經被時光給模糊的形象又清晰了起來，卻是既陌生又熟悉。好多好多個不同身份的奧陶琵斯的身影重疊，女孩不知不覺脫口而出：「這才是你⋯是嗎？」
「都是。」
退去了所有偽裝與世俗加諸的形象，男人說道：「驛站街的我是曾經的我，身為純正人類的我；熔爐騎士是重生後我被加諸的形象；妳現在看到的，是脫下職責與表象後，真正的我。」
「很抱歉，我沒有坦承事件的全貌，但是妳如果願意接受我的狡辯⋯我沒有騙妳。」想到了什麼，奧陶琵斯噎了噎後補上，「⋯除了熔爐騎士長得像死亡鳥。妳看到的他們都是真實的樣貌。」既然都要坦誠了，奧陶琵斯也就直言不諱自己不幹人事地坑了全隊隊友。
「⋯所以，我喜歡上的，一直是同一個人嗎⋯？」
像是小說裡才會有的切片男主情節，沒想到會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女孩神情茫然，傻愣愣地反應不過來。
「是，一直都是我。」
奧陶琵斯單膝跪地下身，將傻愣著的女孩擁進懷中，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不同樣貌的我卻都得到妳的青睞⋯表示妳是真的喜歡我。不管是真正的我，還是世俗的我，不管是外貌，還是靈魂⋯妳喜歡我，全部的我，包括最初的我。」男人的話語似情人的呢喃，也是蠱惑羔羊的低語。被迷惑的羔羊，大腦運轉地特別緩慢。
「這世上男人無數，為什麼妳偏偏找上我⋯熔爐騎士不缺錢也不缺情人，為什麼我會答應⋯賣身給妳？」選擇性巧舌如簧的男人以退為進，將話題引導回到最初，隱晦而曖昧地表達了強者的弱勢是為了遵從自己的心意而自願配合弱者的強勢，「那一夜我們都戴著頭盔，雙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還是選擇了彼此⋯」
「我們從靈魂就相互吸引⋯這是最好的證明。」
奧陶琵斯感覺到自己的衣襟被輕輕揪住。他反手握住那雙小手。
「會走到這一步是我的錯，我該給妳一個解釋⋯」
然後小手抽出，人被輕輕地推開。
「不需要解釋，我都明白⋯就是陰錯陽差而開不了口⋯然後，一團迷霧包著另一團迷霧，我被困在重重迷霧所編織出的假象中⋯」殘酷的現實與既定的三觀讓女孩從迷霧中掙脫，她流下淚水，「我喜歡你⋯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們已經錯過⋯真心在命運面前沒有絲毫價值⋯不⋯不管是命運還是機率都無所謂，我跟你們所有人都錯過了⋯我們都回不去從前，也無法再往前了⋯」
是啊，但凡她早點知道真相，也不會變成這樣了。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一次擁有多位情人倒不是什麼罪大惡極或是荒腔走板的行為。正如蒙葛特所言，正如曾經的藍星中世紀來看，君享臣妻或是共擁情人、交際花遊走在多人之間，都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純粹是艾瑞絲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因為她既不是交界地本土居民，也不來自中世紀歐洲的藍星。
對於她的抗拒，奧陶琵斯沒有勉強，他放開手，溫柔地抹去女孩臉上的淚痕。
「我說抱歉，並不是請求妳的原諒，而是表明我的態度。」奧陶琵斯不再糾纏，起身往門外走去。
「妳無須感到困惑，原定的路繼續前行就是。妳我是命運注定之人，再怎麼兜兜轉轉，最後一定會走在一起。」充滿野性氣息的男人就連說起命運之事也顯得放浪不羈，女孩想起了驛站街的他，瞬間眼睛又模糊了一片。
但她低下頭，沒有再讓奧陶琵斯觸碰她的臉頰、替她抹去淚水。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她又哭了，但他也能感受到她刻意的疏離。所以直到離開，他都不曾開口問到以後我還可以再來嗎，因為不管她答不答應，他都會再來，所以何必讓她得一次面對那麼多為難的情緒呢，是吧？
反正他都會再來。
誰在乎什麼見鬼的命運。
＊＊＊
雖然拒絕了奧陶琵斯，但他的來訪還是對艾瑞絲帶來了不小的情緒波動，尤其是他最後說的話。
其實最近發生的種種，對艾瑞絲一個感情路跟家庭關係一樣慘不忍睹的人來說，真的太複雜、帶來的衝擊太大，所以近期她的精神一直處在混混沌沌的狀態，能把工作做好不出錯已經是竭盡全力。而她的玻璃腦袋哪裡瞞得過蒙葛特，他大致上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但蒙葛特認為這是她的個人隱私，於是在公領域沒問題的前提下，他自認沒有立場說什麼，便選擇緘默不言，視而不見。
或許是迷途的羔羊撞到了牆，艾瑞絲的注意力突兀且不合宜地轉移到了蒙葛特的尾巴上。她發現大尾巴上的毛亂蓬蓬的，像是很久都沒有打理了，於是本該打卡下班回家的她，卻著魔似地看著書櫃上的毛梳發呆。片刻後女孩鬼使神差地說出：「我幫你梳梳毛吧。」⋯時，蒙葛特在她驚覺兩人目前的關係不適合梳毛這種過於親近的舉動而想把話收回的前一秒，搶先答應了下來。
他一個看遍人性的老江湖，預料得當然挺準。
果然，艾瑞絲話才出口就想收回，但是來不及了，便只得硬著頭皮取下毛梳、上前幫蒙葛特梳毛。
然而真的上手、開始梳理了，艾瑞絲才發現蒙葛特的尾巴活像是在沙坑裡打滾了三千三百圈，雖然不髒不臭但整個毛躁打結，比她第一次幫他梳毛時還糟⋯所以到底是怎麼弄的？最近城中也沒見發生什麼大事？還是，假如這才是常態，那之前她梳毛的時候為什麼還算順暢，難不成平常蒙葛特他⋯女孩的腦中閃過了貓貓舔毛的畫面，隨即驚恐萬分地將畫面抹去。
不過面對這麼個慘況，當作沒看到也是不可能的，於是女孩只能語帶保留地建議，是否要將尾巴的毛局部剃掉⋯如果硬要梳開也是可以，但是會痛，而且要花很長時間⋯⋯蒙葛特大手一揮表示無妨，他不怕痛，也有的是耐心，妳慢慢梳理就是。
至此，情況完全反客為主，主導權回到老江湖的手中。
於是女孩被迫加班。近來上下班超準時、兩人相處時間多不出一分鐘的僵局終於被打破。
只不過，班是加了，在這過程當中兩人卻是沉默相對。
其實這樣也好，反倒讓女孩放鬆些許。
放鬆了，壓力的宣洩口就找到了，話自然就說出口了。
「我是真的想要陪你走到最後。」
女孩握著梳子，她梳著梳著，直到再也忍不住情緒，「我原先想著，從雪原回來之後就待在你的身邊，不管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都沒有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可是、可是現在⋯好像不行了⋯」女孩的視線逐漸被淚水模糊，「不是你們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好像，做不到⋯好像，跟誰在一起都不對，我⋯我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雖然想念著情人的體溫，想念著被強壯的臂膀擁抱入懷中，但是女孩怎麼都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她走不出，做不到。
「⋯無需勉強，隨心即是。」蒙葛特看著傻呼呼的小褪色者。
女孩太稚嫩，被前塵束縛的太嚴重，無法活得超脫，所以他們之間存在著難以用“溝通”就能跨越的鴻溝。蒙葛特對她現階段的迷惘保持沉默不語縱然有自身性格使然，卻也是因為他明白當很多事情差異太大的時候，口說是無用的，只能讓時間來沉澱出答案。
「抱歉，說了那麼多逾矩的話。」查覺到自己失態，女孩連忙戴起那名為客套的面具。
以前艾瑞絲很喜歡跟蒙葛特東拉西扯。除去那些關乎立場之事，她一張小嘴整天叭叭地說說問問，而蒙葛特雖然總是繃著一張臉，卻不厭其煩地有問必答。但是自從兩人關係急轉直下，女孩變得沉默而疏離，基本不存在公領域以外的話題，對談時的態度和用字遣詞比兩人初識時還要公務還要客套。
今天這些，是從那天之後，她第一次卸下緊繃的偽裝，露出真我。儘管只是短短一瞬。
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艾瑞絲起身將毛梳放回原位後便告退。然而就在放下梳子時，她注意到一旁的羊毛氈。
她知道蒙葛特對這醜東西還挺不予置評，畢竟要把惡兆玩偶做得比惡兆還醜那是真不簡單。而情人之間的任性在分離之後便成了理智和尷尬，於是女孩伸出手想將東西收回。
一隻毛茸茸的大手蓋在她的小手上。
「⋯留下。」別走。
但蒙葛特終是沒有全部說出口。
女孩聞言，聽話地鬆手，並從大手中掙脫開來。
她不明白也不想去猜測蒙葛特要她留下東西的用意，但是沒關係，都不重要了。
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Notes:
奧師傅的衣著可以參考冰與火之歌的奈德在君臨城時期的穿著，或是不帶披風的北境人。煤老板弗洛是小指頭的衣著風格。
那個，家中主子們近期仍是龍體不甚調，所以我努力維持更新速度，但還是難以避免地成了短小君（跪地痛哭）
Chapter 195: 貓狗蛇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回城述職時，選擇了先去處理兒女情長再去見老闆，這一點蒙葛特知情但不表示意見。事實上，就算是兩人相面對了，也只是公事公辦，一點都沒提到關於自己私領域的隻字片語。
從奧陶琵斯的回報中，蒙葛特對利耶尼亞以南的情勢有了更詳細的補充。
對海德要塞的平亂，奧陶琵斯和弗洛對每一方都各打了N個大板。
——霧林的亞人縮小佔領範圍，退居霧林的最深處。當然了我又沒放眼線，所以你們要是超過這個範圍我也不會知道嘛對不，但是沒關係，諾克斯人會開始在這附近出沒，只要他們或是往來的旅人反應，在你們亞人可居住的範圍之外被侵擾，我一律算你們頭上，自己皮繃緊一點。至於你們跟希芙拉河出入井口的諾克斯人要互毆還是要通婚乾我屁事，總之別給我惹事就好。
針對這一點蒙葛特表示該決策很恰當，因為未來羅德爾會跟諾克斯人進行各種合作項目，所以把井口周遭讓給他們建村啥的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們肯繳稅而亞人是有在繳個鳥毛。
——海德家族裡有對當前掌權者不認同的異議派系，弗洛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他抓了幾個不算重要的人出來殺雞儆猴，算是羅德爾給了警告，又不至於讓人背心、能繼續效忠羅德爾。
——至於杜鵑軍團也別裝無辜，底下的騎士長惹事你軍團長不用連坐嗎？你招的人素質好不好給不給管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反正你們就是要做點什麼來付上連帶責任。那個學院你們看屁看，如果你們想包庇就一起連坐不然就閉嘴。於是學院閉上嘴，坐享其成。
而結論就是杜鵑軍團賠錢，用人力相抵啥的就不必了謝謝，就你們那些歪瓜劣棗。學院則是趁著被羅德爾以正式文書表達譴責之由，也一同責備杜鵑惹事，害學院無辜被波及、丟了臉面，所以我要刪減你一部份的預算，還要收回部分權限⋯總之明明兩邊都有關係但是卻被兩邊逼著吃翔，杜鵑們只能含恨吞下。因為兩邊同時問責，他們沒辦法藉由背靠另一方的仰仗去減少損失，甚至大玩兩面手法來得利。然而目前交界地最強盛的兩股勢力就是羅德爾和學院，其他死的死重傷的重傷，所以他們沒辦法再找到第三方勢力來抗衡，只能咬著牙忍受被雙重夾擊、雙重剝削。
不得不說，這次的事件雖然大家都被拖出來打巴掌，但是比例原則拿捏得非常精準：事情是由杜鵑的人挑起，所以他們損失最重，賠錢賠物資還被奪權；亞人就是一群窮逼野蠻人，那就限縮他們的活動範圍、讓給更能創造價值的人來使用；海德家族是純然的受害者，至少對掌權的家主來說是如此，那麼就抓出滋事分子來懲處，一來表示你們這一大家子裡頭的鬥爭我清清楚楚、誰都別想混水摸魚，其次則是誰知道明天是海德家族的哪個派系坐上家主的位置呢？但不管是誰都無所謂，總之羅德爾需要海德家族的效忠，所以就算是滋事分子我也不會做的太過份，免得該派系對羅德爾離心而明天是他們成功坐上家主之位。
順便，蒙葛特還賣了點人情給學院，畢竟羅德爾跟杜鵑私底下有往來，對學院裡頭那點事他清楚得很。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一套策略被幾個握大權掌資源還武力強的無良煤老板們給玩的絲滑順暢。
針對利耶尼亞暫時只能如此了，蒙葛特現在抽不出手去整治這塊多方強勢勢力割據的地界。
再來是蓋利德。
藉由諾克斯人的傳達，羅德爾內斂地表示了學院不用裝喜憨，蓋利德幾個地下礦坑的輝石開採狀況羅德爾心裡有數，那既然拿了東西就要辦事，有空多去幫忙清剿魔物，盡量把荒廢後被魔物占據的要塞都清一清，沒事順便跟諾克斯人一起研究一下環境清理的技術相關。
啜泣半島的治理可以跳過不論，蒙葛特對弗洛厭世又黑心的行事作風表示信任。
然後是寧格姆福本身。
赫南特的武力值可以，當代理城主真的不太行，還是得另外找人。那要說人選，蒙葛特是真心頭痛⋯葛瑞克再怎麼不長進他終究是葛德文的直系後代，雖然被眾人恥笑但足夠正統，可以讓世家跟保守派閉嘴。而這也是儘管他如此荒腔走板，蒙葛特卻還是支持他的原因。
然後問題是，現在好棒棒，人玩掛了，其他黃金家族的半神也全趴了。
讓沒有封地沒有權力，但是象徵絕對王權的打工社畜之熔爐騎士來代理城主，大家雖然心中不爽但嘴巴沒什麼好說的，畢竟他們不但是守護羅德爾的古老英雄，還是先後效忠兩位國王的御用騎士團。但若是要從世家中挑出個誰來賞他寧格姆福為封地這可就不得了了。挑誰？你又憑什麼呢？是吧？怕是又要雞飛狗跳甚至戰火連連，所以這人選蒙葛特是真心愁到鬼剃頭。
思索再三後，蒙葛特決定名義上仍是赫南特任代城主，弗洛則作為前所未有的副城主一職，在摩恩城與風紗堡之間兩邊兼顧，就像先前葛瑞克任命失鄉騎士艾德格為摩恩城主，並以風紗堡的兵力支援啜泣半島一樣。此外，他將就近調用海德家族的長子到風紗堡來旁聽兼接受考察，如果能力堪負重任的話，日後就讓他來接任代城主這個位置——老子找了在地深耕多年的地方貴族，還只是個代城主，所以你們這些豺狼可以閉嘴了吧⋯⋯這是蒙葛特的用意。如此一來，赫南特跟弗洛也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最後是亞壇高原上的事。
既然從利耶尼亞上亞壇高原的路已經開通，羅德爾就不能再裝聾作啞，必須派兵清剿舊必經幹道上的魔物⋯想到這裡，蒙葛特又是一陣脫毛之愁——亞壇高原以西屬於火山官邸的勢力範圍，包括西北方的日蔭城都是，所以那邊管他去死無所謂，頂多設個據點、派點兵力，告知旅人前方將通往危險區域，想要前進就後果自負。真正的問題在亞壇高原東北方的豐饒森林和風車村。那裡本該是羅德爾的管轄範圍，並且跟王城的距離也非常接近，小路又多，稍有不慎就會誤入，然而那裡現在一方魔物叢生，另一方則是被古老的勢力盤據⋯所以這不管不行，但要管的話就得慎重再三，別到時候在兵力調用上顧此失彼，被火山官邸有機可乘，甚至被前後夾擊——那些剝皮的東西跟火山官邸可是不清不楚來的。
所以這就是奧陶琵斯一定得回到羅德爾的原因。葛德文的墓地不能沒有熔爐騎士，日後與東北方的勢力也必然短兵相接，到那時領兵鎮守該處關隘口的就會是奧陶琵斯。
看起來，開通亞壇高原似乎對蒙葛特帶來了額外且巨大的困擾，但是從長遠的來看，這其實是好事。各地區的貿易如果不能往來流通，拖得越久，越是成了腐臭的死水，所以蒙葛特遲早得處理馬卡爾，只是古遺跡斷崖既是三不管地帶，也是勢力交錯之地。事關通行權，清剿魔物又要出人出力，於是大家都期盼魔物能消失、又裝死著不想去面對棘手的花錢出人以及談判問題。現在的情勢只不過是強迫大家去面對早該面對的事。
而且真要說，關於兩地的通行問題也不只是古遺跡斷崖，還有更棘手的另一端，也就是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通行權談判。光是古遺跡斷崖的通行權就已經夠羅德爾跟卡利亞糾纏搏鬥，如果再扯上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話，那就得把學院也扯進來一起混戰，甚至多少會牽涉到諾克斯人和杜鵑⋯想到這裡，蒙葛特是真心想裝死。
不過不管怎麼說，迪可達斯的兩片符節都已經到手是好事，馬卡爾被無關乎上述任何一方的人剷除也絕對是大好事，而這都是因為⋯
「如此，倒是多虧了⋯」蒙葛特口隨心動，但脫口而出後便戛然而止。
好吧，還是無法避免要提到她。
於是本來還侃侃而談的君臣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並且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因何而沉默。
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奧陶琵斯索性起身告退——反正該報的該談的都說完了，兩人在私領域本來就從不干涉對方，也不曾有過共同的話題，那既然如此公領域的話談完了不滾要幹嘛。
一直到奧陶琵斯離去，蒙葛特都沒有說過半個字，倒是他自行說了句：「只要是我心甘情願付出之事，都將盡其所能。」
奧陶琵斯離去後，蒙葛特嘆了一口氣。
本來他想說句“不要勉強她，將她逼得太緊”，結果人家先來了句我將盡其所能⋯蒙葛特又是嘆了口氣。其實奧陶琵斯開不開口，蒙葛特多半都會選擇沉默，因為他很了解身邊每一個人的性格。
他的騎士長就是頭野獸。
野獸的獠牙還在，但是古老而強大的力量淡化掉他的本性，讓他不再熱愛露出獠牙。
但野獸再溫和還是野獸，就算不再殘虐好鬥，也不表示他就會鬆口放下已經咬在嘴裡的肉。
＊＊＊
艾瑞絲的第一個客人是菈雅，這點她倒不意外。
兩個久別重逢的小姊妹一見面就是一陣嘰嘰喳喳、一頓吃吃喝喝。這一刻，兩人不是肩負因果的外來者，也不是褻瀆之地的蛇人，她們不過是藍星上隨處可見、平凡無奇，正在進行下午茶約會的小白領。
菈雅雖然天真單純，但她還是很清楚羅德爾對某些外人的排斥，所以對於小姊妹能住上富人區的小別墅十分驚訝。而對此艾瑞絲只能委婉含蓄地表示這是一位有權勢的情人為她置辦的⋯現在看來是分手費了吧。那既然都說出口了，艾瑞絲乾脆也把菈雅覺得她悶悶不樂的原因一起說了，無非是與另一位舊情人相見，結果發現一些被隱瞞的事實⋯雖然舊情人也很慷慨，但她被蒙在鼓裡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以至於她真的有些難以釋懷。
其次是，新舊情人是上下屬之間的關係，所以這搞得她跟誰在一起都不是，只能尷尷尬尬地兩邊都放棄。
對於小姐妹的困擾，沒有相關經驗的菈雅感到有些為難，不過她還是熱心地提供了自己的認知。
「可以跟他們維持關係，但是不一定要交心呢。」
⋯啊？
「塔妮絲大人說過，在亂世中，女人生存比男人更加艱難，但並不表示女人就只能當弱者。」始終彎著腰的少女眼神清澈地說著殘酷的話語：「每個男人都想當英雄，可是手握大權的往往都是英雄背後的女人，她們不用親自動手就可以殺人，就可以得到一切。永恆女王的前任丈夫不就是她的忠犬嗎？」
⋯嗯。
「男人都以為憑藉著自己的權勢和實力得到心儀的女人，其實只是自大造成的錯覺，女人不過是為了生存才接受他們。如果拋開生存的需求，再偉大的英雄也只能得到一具屍體。」
⋯唔⋯⋯
「所以，騎士為了女士奉獻犧牲，本來就是天經地義。」蛇人少女理所當然地說著，口中還不停地嚼嚼嚼小餅乾，彷彿只是在一個稀鬆平常的春日午後，跟小姊妹討論哪件裙子比較好看。
「⋯⋯⋯⋯⋯」女孩張大了嘴巴，好半晌後才乾巴巴地擠出了話語，「可、可是，萬一，我覺得這不太符合我心裡的道德觀⋯我的意思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很難再接受他們⋯」
「塔妮絲大人說過，力量不對等的時候，道德是弱者的枷鎖。」菈雅嚥下嘴裡的食物，配了口紅茶。
女孩嘴巴張更大了。
艾瑞絲當然知道菈雅一個黑道千金的三觀比較特別，也知道她的觀念在這吃人的世道才是正確的生存之道，但是實際聽到這些話從她嘴裡說出還是很震撼。因為艾瑞絲可以感覺的到，菈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帶有一絲的剝削他人、自私卑鄙的邪念，也沒有滄桑之後的世故，而是一種純然、如孩童般天真無邪的殘忍。人們都說孩子的惡意最可怕，因為他們可以笑著踩死蜻蜓，但不是因為他們喜歡這麼做，也沒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只不過隨興而至、想做就做，而且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面對稚子般純真的菈雅，艾瑞絲有種言語無力感。
「可是，他們對我是真誠的⋯」
「那位初始之王對瑪莉卡也很真誠不是嗎？」菈雅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小姊妹，「可是妳怎麼知道他的心什麼時候真誠、什麼時候變得不是？別人的真誠根本抓不準，也不值得期望，只能守好自己的心，喜歡就給，不喜歡就不給，但是不應該把自己的心寄託在別人的真誠上。我⋯這個是秘密，我偷偷跟妳說，妳不要說出去喔⋯」明知房中沒有其他人，菈雅還是有些侷促地往小姊妹身邊湊近了些，在她身邊耳語道：「我跟妳說，塔妮絲大人來自異國，曾經是舞娘⋯」蛇人少女緩緩道出一個既普通又不普通的故事。
來自異國的舞娘如紅花綻放，在熱情奔放的舞蹈中毫無保留地展露身姿。如此凜然又美麗的她，被位高權重的半神司法官給看上，納為側室⋯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怎麼普通了。
艾瑞絲參考了菈雅說的話，再加上她所知的訊息，歸納總結出以下的故事：半神司法官在接受了大蛇信仰、化為褻瀆之蛇後，行事作風變得更加殘虐而不擇手段。然而因為拉卡德太沒有底線、太令人髮指，以至於曾經發誓效忠他的英雄與家臣、愛慕他甚至貪戀他權勢的紅粉佳人們，都紛紛掛冠求去。然而奇葩的是，塔妮絲不但留下來，並且這時才真正地愛上拉卡德了。
？？？？？，？？？？？
阿史米、奧陶琵斯等人都說過拉卡德已經不成人形，具體是個什麼情況艾瑞絲沒有多問，但可想而知一定是能讓人san值直接扣成負數的型態沒錯吧？？這樣既殘暴又長成了怪物的拉卡德才吸引了塔妮絲？？？
艾瑞絲有點混亂，不確定應該先為哪件事感到瞠目結舌，是菈雅的爆炸性三觀，還是三觀比她更爆炸的塔妮絲？
「雖然塔妮絲大人深愛著那位偉大的王者，但是她也接受英雄們自願的效忠和奉獻生命。她認為這也是一種給予，大人滿足了這些男人想要當英雄的心情。」蛇人少女瞇著眼燦笑，「如果沒有人肯定，英雄就不是英雄了，接受他們的奉獻才是肯定他們的價值。他們奉獻的越多，越能夠從被肯定中感到滿足。」
「⋯⋯⋯⋯⋯」好樣的。女孩的嘴巴差不多可以塞拳頭了。
「妳看貝納爾先生，不也是想要當他女巫的英雄，才走上褻瀆的路嗎？」菈雅舉起手指，認真地舉例，務求為小姐妹排解困難，「其實他的女巫早就迷失了自我，不能肯定他的價值了。」
說道貝納爾，艾瑞絲瞬間回神。
「既然不能肯定他的價值，那⋯那為什麼還要⋯難道不是為了拯救他的女巫嗎？」艾瑞絲只知道貝納爾是為了自己的女巫而舉起反旗，但是細節她從沒有多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應該要帶著女巫四處求助，努力幫她找回自我，而不是拋下她、獨自走上褻瀆的路，這根本說不過去。」金髮的蛇人少女搖搖頭，而艾瑞絲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問了⋯嚴格說，是不敢再問了，但是真誠到殘忍的女孩繼續說道：「沒有人能肯定他的價值，所以他只能自己肯定自己，用別人來當成藉口，做出自己覺得很悲壯、很偉大的事情來自我感動。」
「我們沒有虧待他，火山官邸成全他的心願。」菈雅說道，「我們把珍貴的褻瀆獸爪贈與他，讓他可以去挑戰命定之死的黑獸。這是他想要的求仁得仁。」
艾瑞絲端著杯子的手在顫抖。
＊＊＊
直到菈雅離開的半天後，艾瑞絲仍處在恍恍惚惚的狀態。
——「所以妳看，男人多麼需要被肯定，越是強大的英雄就越是渴望。妳接受他們的心意，是在做好事呢。」
——「貝納爾先生來火山官邸並不是真的跟我們志同道合、想攜手成就一番偉大事業，也不是想要被救贖，他是想要死得其所。」
姑且不提貝納爾的想法是否真如菈雅所言，菈雅的入世精神著實讓艾瑞絲有點驚駭。不過當然她很清楚從理智面跟客觀的心理層面來說，菈雅是對的。只是畢竟女孩不是在亂世中飄零的白茶花，命運之神還是憐憫了她一點點幸運，所以她也無法練就出一副能收放自如的鐵石心腸⋯就一個連眼淚都控制不住的傻逼，是要說什麼高冷傲然的仕女、說什麼我要當大女主呢真是⋯⋯
女孩恍惚地吃完飯，恍惚地洗完澡，恍惚地爬上床，恍恍惚惚地回憶著過往種種。
在曾經的人生裡，女孩有過幾段戀情。但或許是當時的心態太過壓抑，所以她跟男孩們並不是雙向有好感後交往，而是被告白後試著交往看看⋯試著培養出心動感，並將依戀和依賴畫上等號。她知道這樣不健康，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這世上有幾人不是在懵懂中跌跌撞撞地摸索感情路呢？
然而那時，女孩還太稚嫩，男孩們也是，所以這一段段發展自不健全的心態和人格的戀情，自然都以失敗告終。
直到來了交界地，每天都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如履薄冰，女孩一夕成長。她就像脫殼一樣，退去了僵硬灰暗的蛹殼，重生為真正的、本該是她的面貌。反而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她得到愛，學會愛。
在這裡，她第一次主動地對人產生了心動感，第一次主動地去喜歡上他人。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奧陶琵斯，的確是她的初戀。
可惜這個世道終究太艱難，以致於有太多的陰錯陽差，太多的不可抗力。於是初戀情人成了必須錯過的人。女孩感到悲傷不已。
「奧陶琵斯⋯」女孩側躺著身子，揪著棉被，落下了眼淚，口中喃喃念著令人傷心的名字。
「嗯，我在。」
「赫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獨居的房子裡突然冒出另一個聲音，艾瑞絲嚇到肝膽俱裂，驚聲尖叫。這一刻，所有的感傷通通煙消雲散，女孩差點心跳停止，整個人直接彈跳出床外、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黑暗中，一個形體高大，氣息凜冽卻又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床前。
「⋯我剛好路過。」被說是鬼的男人委屈巴巴，可憐兮兮，弱小並且無助。
「放你媽的屁啦我信你爹的蛋啊就不能先敲門再進來拜訪嗎！」幹騙鬼啊誰他媽的正常人路過會潛入人家家裡還默不作聲地站在床邊看著你睡覺！心跳差點驟停的女孩兒顧不了男人的委屈、忘卻一切的傷感與愁緒，拿出面對帕奇時的超真我性情，面色猙獰地素質爆吼道。
「⋯好，那我以後都先敲門再進來。」
沒等對方回覆，男人說完便瀟灑轉身，不帶走一片雲彩，急得趕得彷彿有鬼在攆，獨留心臟還在嘴裡、還沒塞回胸腔的女孩又驚又怒屁股又痛地跌坐在地上風中凌亂，連想問他三更半夜跑到她房間要幹嘛都來不及⋯看樣子也不像來找她雙人運動來著，那他到底來幹嘛？？？
⋯然而，理智回歸的女孩先是驚覺唉唷我怎麼那麼沒水準，連人家長輩都問候了，雖說是被嚇到的本能反應，但也太辣個了嘛真是⋯⋯然後，以及，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本來她打算要藉著逃避來強迫自己去淡化一切，包括兩人的關係，但奧陶琵斯這麼一接話，那不就是四捨五入再退十萬步地表示⋯自己同意這位大爺隨時到訪，只要你正常敲門？可是他已經跑得不見蛋，想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或是討價還價，都來不及操作了。
那，一件事情當下更動叫做商議，過幾天再更動叫做出爾反爾⋯⋯女孩越想越不對勁，越是覺得好像被坑了，隨即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他哪知道她會說什麼，怎麼可能算的這麼精準，是吧？所以真要說應該是自己無意間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
然而精神恍惚、被坑瘸了的女孩忘了，有個理論叫做無限猴子定理。
只要時間夠長，猴子都能打出莎士比亞全集，更別提是個壽命漫長不可計數的狗男人。只要有心，小情人相處間的以退為進、見招拆招，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Notes:
貝納爾被刪除的支線裡，他的女巫很可憐啊，獨自一人待在教堂，見到個人就想以火殉道來證明自身，所以把她刪掉也好，不然的話貝納爾的行為就顯得很可笑了。
Chapter 196: 女孩身邊有三狼，交界地上有三狗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被奧陶琵斯嚇到之後，艾瑞絲整個人精神抖擻地清醒到天明。那人嘛，睡不著就會東想西想，於是艾瑞絲也就思考了這一天所發生、所聽到的種種⋯⋯然後嘆了一口氣。
艾瑞絲當然明白蒙葛特和奧陶琵斯對她的選擇都採取開放並且歡迎的態度，能被人如此肯定她很高興，真的，她何德何能，但於此同時她也感到承受不起，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有個幾兩重。
這就好像一個普通小社畜同時被兩個國家級的大人物喜歡著。小說是快樂的大女主後宮文，但現實往往是悲劇，具體可參考某位風華絕代的女明星跟她的總統男友，以及總統弟弟的三人故事⋯就算交界地沒有狗仔與媒體也還是有輿論，而輿論永遠是不見血的利器。好吧，哪怕沒有輿論，兩個男人也能接受共擁情婦，但這位情婦只要不是個帶有特殊目的或是自私、鐵石心腸的，她真的能夠對毫無負擔地接受兩個男人的情感嗎？
人的情感極為複雜，甲能為了乙接受丙，反之亦然，不代表甲和丙對此毫無負面情緒⋯哪怕只是最輕微的、名為傷感的情緒。再說了，只要是真心真誠地付出，難道乙真的會無動於衷，真的真的能毫無負擔嗎？
多人行沒有那麼容易，或多或少，一定會有一方感到擁擠，有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那怎麼辦？
要說選擇自己主動示愛的那位吧，人都說初戀情人最難忘，在得知奧陶琵斯並非惡意欺騙玩弄，只是因為種種不可抗力，再加上狗直男宛如智障的一番騷操作之後，兩人的過往再次一幕幕地浮現在腦海，艾瑞絲忘不了那些。
那要說選擇初戀吧，艾瑞絲同樣忘不掉夢中見到的惡兆王子曾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現在的他明明無私地付出了多少卻只能當個沒有名字⋯連影子都沒有的空氣，甚至得主動放任獵殺他同類的人在城中活動⋯⋯蒙葛特連愛人都只敢“想要去愛”而不是直接去愛，“被愛”則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奢求⋯女孩就是再自卑也不會連偷偷喜歡都不敢，畢竟我放在心裡呢，只要我不說又有誰知道，基本上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哪怕再卑微的人，沒錯吧？可偏偏這位惡兆王子就是連偷偷喜歡都不敢，都小心翼翼。如此卑微，能共情他的女孩心疼極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明知人心太複雜所以不可能均，那最好的辦法就是都別給，都不要。
當代藍星思維的女孩是真這麼想。無比天真地。
＊＊＊
艾瑞絲收到弗洛的回信，是一個小小的包裹。
信中弗洛說著現在的自己不但要管理啜泣半島，還要輔佐風紗堡的代城主，並且考察未來的代城主，所以原諒他無法回羅德爾拜訪，待未來手邊要務告一段落了，一定會抽空前來。
透過文字，艾瑞絲彷彿可以看到弗洛俊美的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再配上一個仰角能翻到頭腦勺的白眼，女孩傻呼呼地笑得好開心。
而除了信件之外，小包裡還附上四個同樣是熔爐騎士鎧甲的材質所打造、可彎曲式的金屬全指指套關節。弗洛表示可以戴在右手，這樣既可以防身又活動方便。
「弗洛先生真好，怎麼會有這麼貼心的人啊⋯啊！！！」女孩正感動地眼眶濕濕der，然後就被一陣破城錘似的撞門聲把她還沒安回的魂魄給嚇得差點散掉，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攻城了。
正因為昨晚的驚魂而餘悸猶存的女孩兒，瞬間驚嚇轉為憤怒，她氣勢洶洶地正要開門罵人，然而這時突然撞門聲急轉直下、變成了輕聲敲門，斯文又含蓄地，就是稍微急促了點兒。
「⋯⋯⋯⋯⋯」女孩像是被戳破的氣球，驟然啞火。
這個，真心不太像奧陶琵斯來的，他狗歸狗直歸直，倒是不至於這麼⋯豬突猛進。女孩痛苦面具。
雙手用力地揉了把臉，把表情調整回適合見客的狀態後，女孩帶著客服式的虛假微笑開了門。
門外，高大的半狼人，沒有戴著鏡面盔，一張毛毛臉上是明顯可見的侷促和不自信，握成拳頭的手高高舉起卻猶豫不絕地遲遲沒有落下。
「喔⋯喔喔喔是你啊！！」女孩忘了方才的痛苦面具，又驚又喜地開門迎客。
看到來開門的就是他要找的人，布萊澤差點喜極而泣。如果不是彼此雙方都擔心自己的行為太輕浮，會為對方帶來困擾，兩個具有革命情感的路痴好基友幾乎要抱在一起邊哭邊轉圈圈。也是在這感人的氣氛中，艾瑞絲問布萊澤為什麼一臉游移不定，另外就是菈妮讓他不用戴鏡面盔了嗎？
說到鏡面盔，這個事涉騎士的誓約和個人誠信問題，於是布萊澤很認真地先行回答這件事，表示雖然多數人都不知道指頭以及無上意志可以操控心神，但還是有少數人知情，而鏡面盔便是那大逆不道之舉的象徵⋯這樣的東西，在亞壇高原上也就算了，躲著人前進還可以，那要戴著進城就太囂張了，便只能冒險取下。但在進了屋之後他便又將頭盔戴上——他當然討厭戴這東西，但一來這是誓言，二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被控制心神事多危險的事⋯小姑娘毫無武防在身，他要是突然發瘋了她會有何下場⋯？
「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來羅德爾，我們該直接約在城外見面⋯」想到布萊澤被控制心神的模樣，艾瑞絲又愧疚又慌張，但是布萊澤拍拍她的肩膀，搖了搖頭說道：「不怪妳，除了拜訪老朋友，我也想看看這個曾經的黃金之城現在是何種面貌。除此之外，我也受人之託⋯」布萊澤頓了頓，「跟妳說也無妨，是咖列那傢伙。」
咖列？女孩愣愣的。
「有褪色者賣了一封信給他，信件的真偽他已經驗證過了，的確是流浪商人的暗語無誤。上面提到了大商隊，而信件發出的地點⋯」布萊澤撓撓頭，百思不解，「似乎是羅德爾的地底下。」
地底下？
艾瑞絲跟布萊澤一樣疑惑，「下水道的地底城有流浪商人的聚落嗎⋯？」女孩努力想著上次跟蒙葛特下去的時候，貌似沒看到流浪商人的蹤影⋯如果只是少數三兩人，下水道那麼大，她沒見到也很正常。可是能用大商隊的規模來稱呼的話，那人數肯定挺多，應該不至於一個都沒見著？？
布萊澤又是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來妳這的時候迷路了，在一條偏僻的巷子裡我發現了這個⋯」他從身上的背袋裡掏出了一塊巴掌大的木片，並指著木片上模糊不清的圖騰說道：「咖列跟我說過很多關於流浪商人的歷史和文化，如果沒有猜錯，這是他們那些流浪民族的東西。除了大商隊，流浪商人多是獨居或是極少人數的小團體，不會用上這麼大件、這麼講究的器物。」沒錯，就是針對咖列的驢子上背的那個粗糙樸實的大木盆。
艾瑞絲接過木片，上面沒有明顯的磨損痕跡，但是非常陳舊。從斷面的邊緣來看，這塊碎木片像是被以破壞的方式從某種大型器物上被分離出來⋯艾瑞絲不是偵探，但是綜合種種跡象來看，有點像大件器物被直接破壞，而不是歷盡艱辛的磨損，然後殘餘的破片就這麼靜靜地躺在無人聞問的角落自然風化⋯⋯假設布萊澤的推測是對的，這真的是屬於大商隊的物件，先不提流浪民族的聚落怎麼可能從此定點定居，就算真的定點住下，為什麼他們會選擇住在惡臭骯髒的下水道、又為什麼所使用的大型器物會出現被破壞的痕跡？難道他們被關進下水道生活嗎？
那不就是軟禁，甚至囚禁？
突然艾瑞絲想到，流浪商人是癲火的帶原者，而黃金樹特別排斥關於火的力量，其中尤以巨人火焰和癲火甚之。
那麼，大商隊的遭遇跟這是否有關連呢？
但這可能事關王權的統治者，現下的話那就是蒙葛特，所以艾瑞絲不便把她的想法完整地說出來，只委婉地提到因為流浪商人與癲火之間的關係，有沒有可能他們也跟惡兆一樣被關進地下城裡生活⋯
布萊澤撙著下巴處，沉吟道：「倒是我沒想清楚了⋯如果真的是妳說的這樣，那咖列要是入城不就是自投羅網嗎？就算真能讓他成功潛入，也做不了任何事，救不了任何人，反倒讓自己失去自由⋯⋯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只是⋯得欺騙他⋯⋯明明他那麼想知道自己的族人下落⋯」艾瑞絲能明白這種心情，不知曉自身根源也找不到族人，帶著被詛咒的病痛，獨自在這廣袤的天地裡悲苦飄零⋯折磨他們身心的宿疾卻成了他們被迫害的原罪。
「很多時候⋯」布萊澤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無知才能換來安全。」
＊＊＊
撥開重重迷霧之後掀開了寶箱，然而寶箱內卻是一團更加濃厚的迷霧，女孩恍恍惚惚地為布萊澤準備餐食，並邀請他是否要住個幾天再走。
「說到這個。」布萊澤環顧房內四周，嗯嗯嗯地點頭說道：「房子不錯，就是委屈妳了。」
嗯？女孩茫然的臉上寫滿問號，貼心的大哥哥安慰她：「妳不是說妳當了蒙葛特的情人嗎？說實話我還挺意外的，我以為妳會跟奧陶琵斯那個狗⋯臭東西在一起⋯⋯妳真的沒必要委屈自己，菈妮在羅德爾有幾個住所，妳早點說的話我就把鑰匙給妳了⋯其實我在羅德爾也有自己的住所，只是地點比較差，在富人區的邊緣，而且我很久沒有回來了，年久失修，不好意思讓妳住在這種地方⋯⋯」
「⋯我真的沒有委屈自己，他很好，對我也很好，真的⋯奧陶琵斯，我跟他錯過了彼此，也沒有辦法了。」而且我哪有提到情人二字！我說的是靠菈妮的推薦信在蒙葛特身邊任職！任職！你知道什麼叫做任職嗎！然而被一語道破的女孩也無法否認了，只能順著下坡⋯當然了，當代藍星的女孩不明白，在國王身邊當情婦也是一種任職。
好吧，好基友說沒有委屈就沒有，布萊澤尊重她的說法。
高大的人狼騎士露齒微笑，表示自己的尊重與友善。然而他太想表示自己的善意了，於是多此一舉地微微掀起鏡面盔下擺、刻意露出他潔白的牙齒⋯這掩耳盜鈴式的善意，這哈士奇咧嘴一樣的蠢笑，看的女孩嘴角一陣抽動，決定在拳頭癢起來之前轉移話題、放過彼此。
於是，接著，顧不得生硬地，兩人就那次被擾亂神智又被打昏後的事件後續做了一番討論，布萊澤嘆了一口氣，說道：「老爺子跟我道了歉，說他不該把我關進封印監牢，後悔質疑我對菈妮的忠心。我沒有怪他⋯我其實也能理解他的顧慮，畢竟，他的擔憂也算是成真了⋯⋯」只是運氣好，被及時發現、救了下來。
艾瑞絲也嘆了一口氣。伊吉不是壞人，也不能說他剛愎自用什麼的，畢竟他在要求別人之前就先要求了自己、總是鏡面盔不離身。只能說他對菈妮就像守護一輩子的父母看孩子，太謹慎也太過擔心了，才會如此的致力於排除哪怕一絲絲可能⋯越是亂世人們就是是無奈，越是要去面對立場凌駕對錯的種種選擇，所以艾瑞絲雖然不認同他的做法，但並不怪他，畢竟身在當局者，誰有上帝視角能超脫地看到一切呢？
「對了，有個東西想問你⋯」艾瑞絲想到菈雅提到的獸爪，是由菈妮贈與兄長之物⋯本來了，這是菈妮的選擇，她無可置喙，甚至不該多問，因為這麼隱私的事兒她又不是當事者，關她屁事來的。但是，火山官邸把東西轉贈給貝納爾了，而他⋯⋯艾瑞絲想起了菈雅說的，他想要的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而這話意味著貝納爾此人註定無法善終。
如果貝納爾的動機真如菈雅所說，那麼他的行為並非仇恨的連鎖，而是自我價值的追尋，只不過他著相了，然而活在這劍與魔法，騎士、封建王權與魔物的世道，又有幾人真能做到有所追求卻不著相呢？所以必須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因為在他人眼中的著相，對本人而言往往便是自身所尋求之道。在你眼中我偏離本質、我執著了，其實在我自己看來這才是我的本心、我的心之所向。
是否貝納爾也知道自己的末路，所以對她傾囊相授卻不讓她喊老師？所以不告而別、為的生怕多了一絲牽絆？
⋯對自己有恩的人，明知道他沒得善終了，那麼唐突也好、僭越也罷，艾瑞絲還是開口問了獸爪是什麼東西來的。不是想介入他的因果、阻止他求仁得仁，而是想多了解這個世界⋯想更清楚地看著恩師的道之所向。
布萊澤沉默了好半晌。
「既然你是菈妮選擇的人，告訴妳⋯也無妨。」衡量再三之後，布萊澤說道：「陰謀之夜牽涉的人比妳知道的還要更多，整件事情也更複雜，有些細節如果不是菈妮自己親口告訴妳，我不方便說什麼，但是這個東西應該還好⋯獸爪是作為相助的贈禮，送給拉卡德的東西。」相助什麼，不用明說艾瑞絲也明白。她沉重地點點頭。
「為了成事，菈妮盜取了瑪利喀斯看管的“命定之死”。東西拿到之後，菈妮將死亡盧恩另外分出一份，將它鑲嵌在石片上，並將此物做為謝禮、贈與拉卡德。」布萊澤冷哼了一聲，「那傢伙早就有反心，等著菈妮把水攪亂了之後好上下其手，準備到時候拿來當成對付瑪利喀斯的殺手鐧。」
殺手鐧。
什麼意思不言可喻。
想到雨夜裡孤寂悲涼的背影，艾瑞絲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布萊澤再傻也是壽數已不知凡幾之人，兩人又曾結伴冒險，怎會看不出她的玻璃腦袋在想什麼。
「妳⋯唉。」布萊澤嘆了一口氣，「這是瑪利喀斯自願背負的重任，就算知道瑪莉卡騙了他，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是他要的⋯求仁得仁嗎？」女孩低著頭。
而這次，布萊澤沈默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望出窗外，望向不知名的遠方，直到良久之後才低聲說道：「⋯那條蠢狗，只是死心眼。」
或許是照進房內的金光太過燦爛而看不清，又或者是錯覺，艾瑞絲從鏡面盔下露出的雙眼中看到了悲哀與傷懷。
彷彿物傷其類。
＊＊＊
話說本來基友相見是開心的事，現在卻搞得挺悲傷，為了緩解氣氛，布萊澤說起了關於塞爾維斯的研究進度。
諾克斯人的蹤跡已經來到了卡利亞，除了明面上的官方往來之外，布萊澤也按照菈妮留下的指示，找諾克斯人私底下接觸、進行“特殊項目”的學術合作與交流。
「不得不說老傢伙在這方面還挺有本事。」布萊澤聳聳肩，成功被轉移注意力的女孩對他的話深以為然，傻呼呼地用力點頭。可不是嗎，製藥也好、煉金術也罷，都是有失敗風險的，就算成功了也不能保證效果。可塞爾維斯居然真能煉製出把神人做成傀儡的藥物，就連意念強大到能干涉律法的人也無法抵抗⋯就算這兩者能成功其實帶有一點取巧的意味，但是真的超厲害了啊！
女孩認真地表示雖然這人心術不正，但就事論事，在某些專業領域上他的確超棒棒。
布萊澤點點頭，「連諾克斯人都想跟他在傀儡、人偶之外的領域合作。但是菈妮已經預料到這一點，所以早就下令禁止他們有其他領域的交流⋯至少在他成功之前不準。」
「⋯成功之後就不擔心了嗎？」女孩問道。她以為菈妮是擔心塞爾維斯要是勾結諾克斯人，會對他們不利。布萊澤聽完後擺擺手、隔著頭盔都能感到他的不屑。
「軟禁塞爾維斯的事宜是由伊吉親自督辦，老爺子很謹慎的⋯太謹慎了，所以妳不用擔心。而且妳以為有哪個熔—爐—騎—士—能看的上他、願意為了他去探監還是劫囚嗎？」布萊澤翻了一個帶著春日風情的柔滑白眼，「再說諾克斯人才剛回到地上，還在重新布置勢力，選擇要跟那些勢力、如何合作，他們才不會蠢到跟這麼個失勢還被嚴加看管的老東西勾結。菈妮是為了要讓妳盡快實現心願，才不準他分神研究別的。」
啊，竟然是這樣嗎⋯女孩感動的眼眶又要濕濕der的同時，她也不理解為什麼布萊澤要艾特熔爐騎士。而且提到熔爐騎士的時候，他的咬字好像有點用力，有點刻意加強語氣⋯好、好像有點針對性呢就是說⋯⋯
然後她馬上就知道為什麼了。
「你說的沒錯，熔爐騎士看不上陰沉的溝鼠，也看不上髒兮兮的蠢狼。」跟半狼人身型相仿的高大男人今天也是一身常服、踏自家廚房門檻那麼自然地推門而入，一進門就是極為不屑的鼻息輕嗤。
「⋯⋯⋯⋯⋯」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了吧。女孩面色糾結，並且插不上話。
雖然不想對號入座，但是這屋子裡就三個人，說的這話，不已經是指著你的鼻子罵了嗎？？於是布萊澤在聞此言後瞬間炸毛，兩人就是一陣你來我往的互噴。
「哦，狼騎士是為了任務奔波才髒兮兮的，是被委以重任的象徵，可沒有被甩呢。」
「這樣，那為什麼主人寧可獨身躲藏也不帶著一起走，不就是嫌棄蠢狼夠蠢、會礙事會添亂嗎？」
「放你媽的⋯咳，我是鎮守後方，讓她無後顧之憂，不像有的狗男人為了求偶、滿口謊言，結果還是後院失火，哈哈。」
「你懂個毛那叫尊重！不像有的傻子被主人嫌礙事，就連偶都沒得求，永遠都是一條孤零零的單身狗！呵呵。」
「厚顏無恥的狗東西！」
「不知死活的迷路狗！」
⋯⋯⋯⋯⋯
⋯⋯⋯
⋯
這兩條⋯個人的程度絕對沒超過小學！女孩摀臉，痛苦面具。
Notes:
可彎曲式的金屬全指指套關節，就是搖滾樂手戴的那種長戒指。
在流浪商人被刪掉的支線裡，有個物品是墓地烏鴉綁在腳上的信，文本題倒是關於大商隊的信，貌似來自王城地底。
另外有個被刪除的物品叫做伊吉的懺悔信，本來會出現在伊吉的屍體上，文本提到他很後悔將布萊澤進封印監牢。
Chapter 197: 拐小女孩的茶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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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犬互鬥總是一地狗毛，但往往，真正吃了滿嘴狗毛的是無辜的旁人。就像布萊澤遇上利瑪咯斯，兩人邊打邊叫罵地自己感受如何不知道，至少旁人眼中是挺愜意。反正滿頭滿臉吃滿嘴飛沙走石還被風壓給吹噴出去、像片落葉一樣在空中轉了三圈兒的不是他們兩條四平八穩的老狗，而是身為無辜的那片雪花的女孩心中的陰影。
於是，當她終於把沒打算留宿的男人跟沒必要留宿的男人全都轟出大門後，女孩就跟一次幫兩隻正在吵架的哈士奇洗完澡吹乾毛的苦逼人一樣，累到差點斷氣。
女孩用大馬趴的姿勢在地上匍匐前進，虛弱無力地蠕動著、緩緩地爬上躺椅，然鵝就在女孩連翻身的力氣都懶得出、正要就地以趴姿安息時，大門又轟隆隆地給推開了。而奧陶琵斯一進門看見的，就是女孩這副鬼爬樣。
「⋯⋯⋯⋯⋯」艾瑞絲背對著來人，但用屁眼看也知道是誰，她已經無力吐槽了。
然鵝的然鵝，高大勇猛、一身正氣的騎士先生，以為虛弱的嬌花需要有人來伸出援手，來撐起她那弱柳扶風的身軀，便嗖地大步衝上前去，將趴平的女孩像是翻荷包蛋一樣整個人鏟翻面。接著他一手壓住她的下半身，另一手將她的上半身往前以九十度角折起。不僅如此，發現女孩的脖頸如同嬰兒般虛軟無力，騎士先生貼心地改以手臂撐住她的後脊而手掌托住後腦勺。在一頓猛如虎的騷操作下，爛泥一灘的女孩兒瞬間危襟正坐。
「⋯⋯⋯⋯⋯」被旱地硬拔蔥的女孩臉色青白雙眼上翻，本來只是殘血，這下真的要斷氣了。
這樣下去不行，再不開口，怕接下來就是一陣瓊瑤式搖晃肩膀了。跟熔爐騎士相比她只是一朵嬌花，真的會死。
「⋯我沒事，真的，就是最近沒睡好，有點累，讓我休息一下好嗎⋯？」女孩不想太過針對性，免得耿直老boy又亂想，嬌弱如她已經承受不起這大爺內心小劇場帶來的連鎖效應，便委婉地把昨天沒睡好改成最近沒睡好。
「睡吧。」男人直接將女孩的頭按在大腿上。
「⋯⋯⋯⋯⋯」這態勢，不知道的以為要我吃雞。
艾瑞絲嘆了一口氣，撐著坐了起身，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我覺得應該跟你說清楚⋯」女孩困難地頓了又頓、噎了又噎，好半晌後才艱難地開了口，「可以請你不要那麼頻繁地⋯來找我嗎？」然而話一出口，隨即女孩又覺得好像不太妥當。
在感情事上不太擅於表達的女孩擔心自己言不及義，以至於傷了人卻不自知，於是她努力地解釋找補，「我不是討厭你，也不是心裡有怨而責怪你，我、我只是⋯我希望⋯我們能用朋友的方式相處嗎⋯朋、朋友應該不會這麼頻繁地見面吧⋯？」女孩越解釋就越手忙腳亂，小臉是肉眼可見地慌張，「我⋯我們的事，我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面對，我⋯我⋯」缺愛也不懂愛的女孩努力學習愛，然而空白的筆記本不可能一夕之間變成滿載豐富圖文的手札。女孩像個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可憐孩子，也像個隨堂抽考卻寫不出半個字的笨學生，手持粉筆、望著偌大的黑板，急巴巴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奧陶琵斯溫柔地摸摸她的頭，試圖讓傻姑娘理解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抽考他人的人生課程。
「是我過了。」男人說道。低沉的嗓音安撫了女孩慌亂不安的情緒。
他只是狗直，不是真蠢，當然知道自己做的太過。
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人家床頭旁、不遞拜帖就三天兩頭地上門找人，這都不是正常合理的態度，就算再熟識再親近的關係也不該如此，更何況他們兩人的種種糾纏實在⋯總之，他太唐突了。他只是很難不去在意她贈與蒙葛特的禮物——星星淚滴，怪異的梳子，醜出天際的⋯不知道是怎麼弄出的什麼鬼，但很明顯是蒙葛特的肖像。
——星星淚滴就不用說，只會是諾克斯人所贈與。想到兩人那尷尬出天際的誤會，會把這東西轉送給蒙葛特也是意料中事，問題是另外兩樣東西，很明顯是她託人打造⋯那個比惡兆還醜的醜東西則多半是親手做的。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不管是從前的小騎士還是後來的熔爐騎士，兩人之間那天時地利人和全無的境況下，想收到她情意的贈禮是太苛求了，但他就是無法不去在意。
「我該給妳一個正式的道歉。」看到女孩連忙地想開口，奧陶琵斯搖搖頭，「我並不是想解釋什麼，也說過不是要求得妳的原諒，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態度。事情會走到這一步，絕大多數責任都在我。做了就是做了，事情能有一千一萬種處理方式，但不管怎麼說我就是選擇了這一種⋯再多的前因後果都不該是理由。我很抱歉，對一切，尤其是對妳帶來的傷害。」奧陶琵斯站起身，對著艾瑞絲行了一個正式的道歉禮。
男女之間的糾扯，只要雙方都是真誠地付出，就算過程或是結果不盡人意，誰又受得住如此正式而嚴肅的歉意。
女孩低下頭，先是用力點了點後再搖了搖，鼻子吸個不停。她不敢直面地看著對她行正式禮的奧陶琵斯，也不想讓他見著自己那被糊濕了的眼眶。
兩人對彼此曾經的付出都是真心實意，所以她沒有怨恨過奧陶琵斯，也從未想要他的道歉，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三人之間的糾葛。而現在，她確信奧陶琵斯也理解她的想法了。
於是女孩想告訴他，我們可以先當朋友嗎？以後會如何無法預料，但我不討厭你，所以可不可以讓我們從相互印象還不錯的朋友開始做起⋯讓時間和際遇去沉澱出答案，好嗎？
然而——
「我就要出征了。」
簡言意駭的幾個字卻是激起千層浪的巨石，女孩顧不得臉上的狼狽，猛然抬頭，驚駭地瞪大雙眼，欲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在口中⋯止在了心緒之間。
男人單膝跪地在她面前，彷彿騎士對著他的仕女宣誓效忠，「利耶尼亞接壤亞壇高原的道路已通，羅德爾有義務承擔北上的旅者人身安全，至少不能讓他們在一無所知之下誤入豐饒森林，以及北方的日蔭城和風車村。當然，還有格密爾火山⋯」奧陶琵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女孩哭唧唧地問道：「可是這跟出征⋯跟出征⋯⋯」
奧陶琵斯上前抱抱她。
「日蔭城的瑪雷家族代代掌刑罰，專司火山官邸的處刑官，已經算是拉卡德的家臣。但是現任家主瑪雷瑪雷體弱多病，對瑪蓮妮亞有異常的執著和迷戀，還愛屋及烏地收留了不少無法撐著回到聖樹的尊腐騎士⋯我不清楚他怎麼想，為了這種理由叛離主家我也不予置評，但是這傢伙把整座日蔭城搞成了毒潭上的城堡、裡裡外外全是各種咒物與身心皆腐糜潰爛之輩。更可笑的是，我聽說他被一個死囚趕出城，連傳家寶劍都被搶走，只能可憐兮兮地徘徊在城外。所以現在的日蔭城毫無威脅可言，根本不用擔心會受火山官邸的指使而進犯。我們要做的只有設置關卡，讓旅人不要誤入歧途。」
「但也僅只於此，好事可遇不可求。」男人輕撫著女孩亞麻色的秀髮，嗅聞著髮絲間透出的橙花香氣。
「距離羅德爾不遠的風車村高地，被信仰命定之死的神皮使徒佔據，相關的信仰已被引入該地。」說起局勢，奧陶琵斯雖然擁著他的小傢伙，態度卻嚴肅而認真，「這群剝人皮做衣服的髒東西，他們的領頭人是宵色眼女王，她在古老的神祇大戰中敗給了永恆女王，司掌的命定之死也被奪走、封印，由永恆女王的影子野獸看守。自此之後，他們跟所有羅德爾以外的勢力都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至於豐饒森林⋯妳在那裡遇險的事情，蘭斯桑克斯已經跟我說了。」也不知道是提到了哪個關鍵字，奧陶琵斯感覺到她的身體僵硬了起來，便將懷中的女孩擁得更緊，將體溫和勇氣透過擁抱傳達給她。
「豐饒森林的問題不在魔物，而是詛咒。整片土地都被詛咒感染，源頭是從黃金樹的主幹樹根散播而出的死亡之力，就連森林裡的生靈也是因此受到污染。」奧陶琵斯閉了閉眼。熔爐騎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對某人宣誓效忠不妨礙他們心中吐槽⋯總之，有些事，他真的不予置評。
為什麼瑪莉卡要把葛德文埋在黃金樹主幹的深根，難道她不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算了吧，騙誰呢，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好嗎？無奈的是葛德文的身軀已經變異成最大的污染源，就算真能移走，要移去哪？能移去哪？丟進腐敗湖裡養蠱、跟那位外神一較高低嗎？
所以，只要是能夠通往葛德文身軀之處，一定會有熔爐騎士駐守。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防止有心或無心之人，在有心或無意之間造成“汙染源外洩”。不能讓弗爾桑克斯賠上生命的努力給白費了。
「在一般人眼中豐饒森林是夢靨之地，但是對我們⋯“某些人”而言則非如此。角度不同，情況也更複雜。」奧陶琵斯認為她能夠理解，便試著解釋，「除了蚯蚓人，森林裡還有小黃金樹跟它的守衛，也有惡兆之子。另外，豐饒森林接壤風車村和火山⋯所以，妳明白我的意思嗎？」男人引導著稚子般的女孩思考，讓她更了解這塊大地。
順著奧陶琵斯的話語，艾瑞絲想到了交界地上的惡兆之子全是從羅德爾外派，那麼⋯
——與葛德文有關的蚯蚓人，惡兆王的惡兆軍團，小黃金樹守衛⋯這些，全都跟羅德爾或是黃金律法相關。還有，地處要衝。
片刻之後，似乎想通什麼的女孩愣愣地說道：「豐饒森林，是前線。」
奧陶琵斯點點頭，讚賞她：「妳說得很好，的確如此。」
這座森林的確不友善，但它仍舊守護著羅德爾，用另一種方式。
「而且，森林裡有小黃金樹，就算森林的存在不具有戰略意義，也不能用清除詛咒當藉口，把林子燒掉。」女孩的思維繼續發散。
「⋯⋯⋯⋯⋯」這傢伙打算燒掉整座林子啊，想法還挺狂野。奧陶琵斯差點失笑。
他強忍住把傻姑娘摟進懷裡搓揉的念頭，柔聲說道：「總之，長篇大論了那麼多，我想說的是，在防範旅人不誤入的前提下，羅德爾遲早會跟在亞壇高原中部跟勢力外溢的火山官邸，以及神皮使徒起衝突⋯他們一個個都是麻煩的傢伙。」
艾瑞絲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於是她不爭氣的哭了出來。
菈妮塔上慘白陰冷的男人，豐饒森林裡的蚯蚓臉，利耶尼亞大陸上杜鵑與火焰守護者、與卡利亞的戰爭，血腥的畫面仍歷歷在目，對戰火與不知名生靈的恐懼深深地刻進了女孩的靈魂裡。
「屆時，必須由我來鎮守要衝。」
女孩哇地一聲大哭。
和平年代下成長的孩子，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能體會親友即將上戰場的心情。
「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女孩邊哭邊念，鼻涕眼淚讓她口齒不清，「如果馬卡爾沒有死就不會⋯就不用⋯」
「不，妳做的很好，這一天遲早要面對。」
奧陶琵斯將她按進懷中，阻止她的自責。男人低沉平穩的聲音緩緩說道：「亞壇高原的中部鄰近火山，北部高地則是鄰近雪原。兩地的土壤型態不同，但都肥沃豐美，本來是羅德爾的兩大產糧區，現在卻受到火山官邸跟神皮使徒的把持而幾乎陷入停運狀態，這對我們來說是巨大的損失。」
「僅靠現有農田產出的量僅夠人民飽腹，從通行權被制肘的迪可達斯大升降機運糧緩不濟急，所以大人只能另外開闢產糧區。但是能用的土地就這麼多，成效有限。另外，因應跟雙邊的攻防，王城之外的軍營佈防眾多，這些也會影響產糧區的量體和耕作的人力。更致命的是⋯」奧陶琵斯頓了頓，還是親口說出了令人不想面對的事實。
「律法崩壞，大地頹勢以現，亞壇高原上的物產已經開始有減收的態勢。」
這些國家大事太過沉重，艾瑞絲沉浸在這震撼的事實裡，忽略掉兩人的距離被拉得太近。
「事實是，王城內的情勢很嚴峻。得虧得羅德爾是律法之源，沐浴在黃金律法的賜福之下，城中的人民就算少吃一點也不會怎麼樣，身心尚且能夠安穩幸福。但若是有一天，當羅德爾不再是賜福之地，屆時，若是糧食供應無法保證，不用別人打過來，城中自己就會內亂，對黃金律法也會產生質疑，而這份不信任與恐慌會，為大人的政權帶來危機。」
「我不知道這些事⋯我⋯我真的⋯⋯」我真的太天真⋯太蠢了。女孩掩面痛哭。
蒙葛特雖然也會跟她提提國家大事，但都是點到為止，從來不曾說得這麼深入。艾瑞絲一直沒多想，只認為是她身分尷尬，又是個半路出現的人情債，所以蒙葛特不可能也沒必要把重要的事情告訴她。但是，在跟他相處過、越來越了解他之後，或許，真相並非如此，他是不想讓她⋯女孩越哭眼淚越多，情緒不但沒有宣洩反而更悲傷。
「並非如此。除了馬卡爾之外，諾克斯人的事妳也做得很好。」奧陶琵斯閉口不究問她進入永恆之城的目的，也半個字不提諾克斯人跟卡利亞人的關係比起羅德爾更密切，他專挑能安慰人的好話說，「諾克斯人還挺有錢，妳親眼見識過他們的文明，應該能猜想得到。而他們重返地面居住，是願意繳納稅金的。」
「還有，碎星將軍跟瑟利亞十分親近，石膚白王也已移居學院，也就是說他跟學院關係良好。再加上蓋利德距離羅德爾山高水遠，所以就算明知蓋利德的礦產開採數量嚴重短少，我們其實也無力管控。現在將軍已死，對蓋利德的管理權完全回到羅德爾手上，學院在礦區的手就不能伸的太長，瑟利亞也不再是他們能隻手遮天之處。」奧陶琵斯摸摸女孩的頭，「這一切都是妳的功勞。」
「⋯怎麼可能是我⋯明明就是好多好多人的努力，我那麼弱小，一顆重力石都能打死我⋯⋯」女孩抬起頭，管不了自己涕淚齊流的醜樣，哽咽地說著，「我只是剛好在那裡⋯我只是⋯只是見證⋯⋯」
「越重大的事件，因果就越是複雜，所以重大事件能夠成功，沒有哪個在場者的存在無關痛癢。」奧陶琵斯抹抹她滿臉的淚水。
的確，因果太複雜了。長遠先不論，從短的來說，如果不是拉塔恩的行為致使自己滅亡，羅德爾無法光明正大奪回管轄權，諾克斯人也無法重返地面。至於馬卡爾化龍⋯說到頭也是破碎戰爭延續下來的悲劇故事。
「這些事情雖然我沒有看到，但也略有耳聞，我大概知道當時場上發生了什麼。」奧陶琵斯看著她的傻姑娘，「妳說妳是見證者，那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妳？」
「既然妳在場是這些事件的共同點，而且妳並非袖手旁觀，那妳有沒有想過，妳這個見證者或許是串起一切重大事件的關鍵呢？」男人給出的觀點把女孩繞進圈子裡，於是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
「可是，你還是要上戰場⋯還是要上戰場啊！這是我造就的因果連累了你！」想到戰爭，女孩又是一陣暴風哭泣。
「妳的因果牽涉進我，這不就表示我們的羈絆越來越深⋯就像我說的，妳我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男人的口若懸河並非華美的言詞滔滔不絕，而是低調沈重的以退為進「不用擔心我，路再漫長，我不也都撐過來了？只要妳願意祝福我就夠了，妳是我的幸運女神。」
撐過來了。這個詞，女孩隨即想到奧陶琵斯為了她對英格維爾的承諾而受傷，她還記得，那觸目驚心的燒傷。
⋯不，幸運，對了，幸運。
女孩想到了什麼。她連忙將脖子上的項鍊拿下，塞進奧陶琵斯手裡。
奧陶琵斯手上多了一條紅色編織繩，繩上穿著一個小鐵環，五顏六色的木片與金屬片上打了小洞、串在鐵環上。
這個東西奧陶琵斯認得。女孩在驛站街時告訴過小騎士，在永恆之城的那一夜告訴過熔爐騎士。這是她剛來到交界地時跟她一起抱團取暖、最後卻一個個親手埋葬的小夥伴們身上的防具殘件。
「交界地這麼危險，我又這麼弱小，卻能夠一次次的死裡逃生，一定是他們在天上看著我，在最危急的時刻讓你找到我、讓其他人幫助我躲過危險⋯就像當初、當初⋯⋯最後活下來的是我⋯只有我⋯⋯」女孩泣不成聲，「他們一定也能把幸運帶給你。」
如此輕如鴻毛的小東西，拿在手上卻是重如泰山。那是善的意念與靈魂的重量。
奧陶琵斯驚訝不已。他只是想要她做個啥的小東西送他，卻沒想到她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了他。
夠了，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有沒有禮物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有妳的祝福就夠了。我是經歷過破碎戰爭而威震八方的古老英雄，打這些殘兵敗將不值一提。」奧陶琵斯把項鍊重新掛回她的脖子上。
然而艾瑞絲制住了他的動作。
女孩將小鐵環拆開，拿下了幾片墜飾，接著她將項鍊塞回奧陶琵斯手中，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們一人一半。這條繩子是我自己編的，在我的家鄉，它被稱為幸運繩⋯這條給你戴著，我再自己編一條就好。」
奧陶琵斯將她擁入懷中。
然而正事已說完，激昂的情緒也已經過去，總算有暇去顧及兒女情長的女孩，想起了兩人應該保持距離，這樣一抱再抱實在不恰當，孤男寡女的一不小心就擦槍走火來著，但她又不好做得太僵硬太難看，於是在奧陶琵斯的懷中待了一會兒之後，女孩輕輕地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她這小心思，男人怎會不明白。
知道差不多了，也得到意想之外的收穫，奧陶琵斯不再勉強，絲滑乾脆地順勢告別。
「⋯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能大意⋯」女孩不想搞得太煽情、免得誤會⋯免得真的乾柴烈火來的，於是她謹慎努力地措辭，務求展現出關懷親友的態度而不是情人。奧陶琵斯心滿意足的答應著，只差沒露出抽事後菸的滿足微笑。
就連狗眼尖銳地發現弗洛那臭傢伙居然送她指套都不在意了。他娘的，指套，那不就是戒指嗎，這混蛋，也就欺負她傻子沒品出個意味了。
英雄騎士在女孩揪心的淚揮小手帕送別中，大步跨出了她的家門。男人踏著祥雲而來，乘著春風離去。
——嗯，就是，其實，女孩早就被奧陶琵斯大量公事正事混雜少量私事情事的騷操作給繞進溝裡，於是她根本無暇分辨，出征跟鎮守關口還是有挺大的不同。嚴格點說是巨大的不同。
算了，反正戰場上刀劍無情，小心點也好呢，是吧。
呵呵。
Chapter 198: 平等地看不順眼所有女婿的老母親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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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為了表達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瑟濂摘下了她引以為傲的魔女頭罩，塞進她背後的大行囊裡。對於擁有頭罩的魔法師來說，此舉是令人震撼、難以理解的行為。
然而當瑟濂敲開傻徒弟家大門，迎面而來的卻是眼睛腫成兩泡的慘白面容。
只見女孩的前額與兩鬢髮絲或許是沾了淚水，一綹一綹地黏貼在臉上，髮絲移動的時候水分也糊到本來乾燥的皮膚，把整張臉給糊成了一片狼藉，陰陰濕濕淒淒慘慘的模樣活像死在水裡的怨鬼，讓她要脫口而出的喜悅問候硬生生地梗在嘴裡，好久不見傻孩子的歡欣表情也瞬間凝結，彷彿一道冰水驟然潑在豬油上。
看她這副委屈樣，瑟濂以為她過得不好，便想著問問她願不願意來學院，如果還不想的話那學院在羅德爾有置產⋯這是學院的校產，持有者是學院法人，並非她個人私產，但是，其實，要不⋯
隨即瑟濂就知道自己應該是多慮了。
一進到屋內，環顧傻徒弟的居住環境之後，她的臉抽了抽，實在不知道這日子到底是委屈還是不委屈——就她在學院的地位，自然是識得好東西的，所以看得出徒弟的生活環境很好，別說沒有被虧待，根本是優渥精緻了。可偏偏傻姑娘又一臉如喪考妣的神態，活像遭遇了什麼大悲慘之事⋯瑟濂不愛探人隱私，但這是她的傻徒弟啊，於是猶豫再三之後還是開口問了。
然後就是奧陶琵斯的那出征始末的完整複製。
「是我誤會他了⋯」說起傷心事，女孩再次悲從中來，她揪著自己的衣襬、哭唧唧地哽咽道：「他會那麼頻繁地來找我一定是因為⋯我知道人在上戰場之前都會想去探望親友，看看牽掛或是留戀的人事物⋯他這樣⋯可是我卻、我卻⋯⋯」女孩眼淚撲簌簌地掉，「我怎麼可以不先問清楚原因就這麼對他⋯我太過分了⋯⋯」
「⋯⋯⋯⋯⋯」瑟濂抹了把臉，一時之間竟難以取捨應該跟她分析細節、實情告訴她這傢伙就是個以退為進的狗男人，還是沉默地拍拍她的肩膀、做無聲的安慰即可。
最後瑟濂選擇了後者。
當初她明明知情卻選擇助紂為虐、隱瞞奧陶琵斯的身分，那麼不管有再怎麼樣的前因後果、再如何如何的心理活動都不該是理由，她就是讓傻孩子繼續活在謊言中，既然如此，現在她又有什麼立場來大放厥詞？
不過什麼都不說也不是，尤其在真相大白之後。
於是瑟濂修辭婉轉地暗示傻孩子，當“時間”夠長、足夠寬裕，便會稀釋心性成熟與發展的速度，所以壽數不同的人種其心智發展的速度程度不同。最好的證明就是藍星上的人類能在極其短暫的壽命中達到如此多的成就、文明能有此高度發展，就是由於個體壽命短而激發出的潛能。如爆炸般短暫一瞬的耀眼，而那瞬間即成永恆。
但是，不管再怎麼稀釋，只要你活得夠久，該懂得還是都懂，而奧陶琵斯已經活了非常漫長的歲月⋯⋯總而言之也就是說事情是這樣的，瑟濂用盡畢生的努力來把話說得委婉再委婉，表示就算每個人都具備個體差異性，妳這傻孩子活得再久也不可能把自己活成瑪莉卡那腦子那德行，但是只要活得夠久那基本該懂得還是都會懂該懂得還是都會懂該懂得還是都會懂，所以也就是說事情是這樣的，奧陶琵斯那個老男人再怎麼狗直那也是老狗成精，真的不是妳以為的那麼單純耿直、妳們對事物的理解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來著，所以妳真的不要對他吠出⋯說出口的話太過共情⋯云云。
總是簡言意駭、辯才無礙的魔塊魔女，為了心愛的傻徒弟，絞盡腦汁地掰出大量廢話，大約是她整輩子說過的廢話總量，並在裡面塞進她想要表達的真意，核心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就是妳不要聽信那隻老狗說屁話，他就是避重就輕偷換概念地在拐小女孩來著。
然而瑟濂忽略了，她自己也是交界地土著，跟傻徒弟同樣不是一個維度來著。
「我明白，“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跟太深邃難測的人打交道自己也要很小心，否則一不留意，就會陷進漩渦⋯老師，我明白的⋯⋯」女孩眼眶含淚。
深淵個毛。
魔女差點脫口而出。虧得她有著文人學士的良好教養與傲氣，才沒在這狗男人身上敗了品格。
算了，反正這傢伙狗歸狗，但兩人之間算真誠付出，他不會害她。的吧。隨便她倆折騰了，誰的成長不是付出代價換來的，是吧。想通了這一點，瑟濂決定放過自己，不再跟傻孩子糾纏她對那狗男人歪到天邊的濾鏡。
老母親又抹了把臉，轉而問起了跟賜福王是個怎麼回事。信中的三言兩語可說不清這些揪扯。
艾瑞絲知道老師會問，早已備好說法。她隱去了蒙葛特是瑪爾基特、是惡兆的事實，簡單帶過了兩人尷尬混亂的那一夜，只提到在粹酒的作用之下，解開了因為瑪爾基特之死所引發的誤會，也讓兩人越走越近。而蒙葛特自卑自厭的心態導致的後來種種，艾瑞絲則是順著傳言中的設定，即蒙葛特在破碎戰爭時容貌被毀，也是因此他成了不露面的國王。
學院知道羅德爾的形勢，唯獨不清楚王座上那一位的細節。但是一個不露面的國王，學院不是沒有各種陰謀論，其中最廣泛的看法就是傀儡政權，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影子政權，因為王不露面就不需要固定形象的傀儡。
但要說影子政權好像也站不住腳。
破碎戰爭之後至今，檯面上那幾位神人、半神通通殞落，沒死也剩殘血。而這位橫空出世的賜福王，自稱是瑪莉卡的子嗣，卻沒有貴族們的背書。只知道他是在羅德爾城內混亂、城外大軍壓境的最混亂時刻出現，口說自己是從外地歸來，今見城中大亂、葛瑞克也出逃，故取而代之。而葛瑞克在風紗堡安家之後，自覺無力承擔起全境統治者一職，且論血統尚不及這位永恆女王的子嗣，遂自願出讓王座予更加合適的大能之人。
這是官方說法。
但是從熔爐騎士願意效忠新王來看，傳聞中他是瑪莉卡跟葛孚雷之子似乎有其可信度⋯要說不存在“賜福王”這個人，那熔爐騎士效忠的是誰？他們可是葛孚雷的親兵，除非葛孚雷讓他們效忠影子政權，即某幾個人組成的聯合政權，但這點不太可能。從熔爐騎士和黑夜騎兵的編制及各種行動，再加上王城在調兵遣將時的高性能與一致性、從未曾出現過多頭馬車的現象來看，決策是一人下達，而非多人共治。王座上的確坐著某個具有獨自決策能力的人，並非聯合政權。
既然如此，為何不露面？
有一部分的人，包括瑟濂，他們的看法是賜福王真有其人，也的確是瑪莉卡和葛孚雷的孩子，不過有可能是養子或是其中一方的私生子，正統性不足，無法說服世家貴族們，所以才這麼藏藏掖掖的。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傳言即真相，賜福王真是在戰爭中被毀容到不堪入目。或者，身體有嚴重殘疾，所以他自小不在王城，而是被送往他方，這也符合了賜福王所稱“從外地歸來”。若真是後者，那麼在黃金家族這顏狗王朝，別說百姓不認同他，很有可能連他都不認同自己。
至於為何不找個體面的傀儡來在人前代行政權？很遺憾，這一點，沒有人知道。
不過不管是哪種情況，只要不是虛影而是真有其人，那他都是有大本事的，能在王權風雨飄搖之際穩住王城並挺過漫長的戰爭，而後儘管如履薄冰但也還是穩住了整個交界地，並帶著這片殘破土地上的人民在這即將潰崩的律法之下休養生息，還能死死壓住那些世家貴族並且掌握全境局勢⋯瑟濂斷言，賜福王不但真有其人，而且能力極為強大。不只是運籌帷幄的手段，還有他自身的力量，不然何以如此孤立之身能維繫千年政權？
交界地現今的境況不是運籌帷幄能力強或是自身勇猛無批就能達成，必須二者皆備，還得夠謹慎，否則下場就是瑪莉卡或是拉塔恩。
瑟濂對賜福王此人的理解，如今再加上傻徒弟的作證，就算她有所隱瞞，基本上也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這麼一來，就苦了傻孩子，對上這麼一個擅算計又能力強大，偏又慣於隱忍到極致的傢伙。
瑟濂抱了抱沮喪的女孩。
「跟過於自卑的人相處本來就不容易，這種人要就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不然就是明明想要又不敢伸手，傷人也自傷⋯看來，至少對妳，他屬於後者。」從這位王對交界地的掌控來看，說他好相處，騙誰呢。
一針見血的話往往很傷人，就算是善意。女孩在老師的懷中哭了起來。
是的，傷人也自傷。她怎麼會不懂呢。
在明白了蒙葛特的行為並非是因為厭倦了這段關係之後，艾瑞絲的心裡越來越難受，就是因為她很清楚，她再清楚不過，因自卑而生的心在傷害他人的同時，自己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所以她回到蒙葛特身邊，若無其事的繼續上工。所以就算分手了她也無法坦然地接受奧陶琵斯。
什麼觀念不同而無法選擇，其實只佔了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是對蒙葛特的共情，讓她更加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了。
「妳跟他們兩人的事，為師無法評論，但如妳所言，讓時間和際遇去沈澱答案，的確是現階段最適宜的作法。」瑟濂握住女孩的手。她知道孩子極為缺愛、沒有安全感，所以不會要求傻徒弟乾脆斷情絕愛、跟她一樣專心科研來著，每個人需求不同而她尊重。更何況⋯瑟濂翻了個不顯的白眼，那狗男人一路以來做了這麼多奇葩行為、兩人之間發生了這麼多離奇事件，這都沒能讓他放手了，那明擺著他就不可能會放手。
⋯他主子都做不到的事，她又阻止得了什麼。
「也好，一國之主的肩膀上要承擔的太多，他又是那種性格。漫長的歲月所積累下來的性格缺陷，不是兩人真心相愛就能改變⋯有些傷害，窮盡一生都無法治癒。」瑟濂溫柔地撫著女孩的臉龐，這些話，她既是母親般的教導，也是師長般的意有所指。「如果雙方都存在著性格缺陷，那兩個人或許可以在互舔傷口的相憐中關係迅速加溫、愛火燒的熾熱。但是在如履薄冰的地基上所建立的情愛一旦出現考驗，對彼此的傷害往往難以估量。」
是的，的確。就像與梵雷的決裂。
性格缺陷且道不同的兩人，在避無可避地面對彼此在核心價值上的歧異時，下場就是如此慘烈。
女孩當然聽懂了，她縮在老師溫暖的懷中，紺藍色的魔法師長袍被淚水浸染得有如黑色。
因為瑟濂說的是對的。因為她與蒙葛特的道也不同。
「奧陶琵斯雖然有自己必須效忠的立場，但是他不一樣，既沒有國王的重擔，也不像之前那個⋯凡⋯梵雷，那個走火入魔的狂信者，他不是活在別人編織給他的美好夢境中，他是活在自欺欺人的幻夢裡。所以妳選擇奧陶琵斯也好，為師⋯」瑟濂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傻徒弟含著一泡眼淚，嘴巴開開、愣愣地抬頭望著她。瑟濂哽住了。
「老師，我沒有選擇他。」女孩小聲地吸著鼻涕。
啊？魔女黑人問號。
「⋯妳不是，因為他出征在即，覺得活得朝不保夕的，所以默認他來找妳⋯」
女孩波浪鼓式搖頭，掛著鼻涕眼淚。
「老師，那個是人道關懷。」
「⋯⋯⋯⋯⋯」還人道關懷。瑟濂啞口無言。
女孩邊吸鼻涕邊搖頭，小表情是傻呼呼的認真，「既然他只是想在熟悉的人事物旁多待待，一個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人，如果連這樣小小的心願都被狠心拒絕，搞不好會因為這樣而消沉萎靡，甚至注意力不集中⋯老師妳知道在戰場上如果不能全神貫注，死亡之門就會對妳開啟，所以我沒想著私情，只是覺得基於人道，想盡量幫他提升存活率。」
「⋯⋯⋯⋯⋯」還提升存活率。瑟濂被這傻孩子的奇葩想法給狠狠噎住，正要開口說的話便戛然中止，於是沒有聲音只剩唇形、嘴巴呈現小小的o字形，以這種型態呆愣了好久好久都無法接話。
女孩沒意識到老師處於震撼中而沉默，以為是在靜靜傾聽她的訴說，便小嘴叭叭地繼續表述：
「如果他來得太頻繁，那我多加班、忍過這陣子就是了，反正工作要多少都有，永遠做不完⋯⋯老師，我跟他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在生命安危面前不值一提。他要面對的人那麼可怕⋯我見過神皮使徒，我知道的⋯如果他因為一點小心願被拒絕而出了事，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而且，如果他真的遇到不測，那他最後在這裡的這段日子不就是臨終關懷了嗎？既然這樣我就更不能拒絕了，老師妳說是不是。」
「⋯⋯⋯⋯⋯」還臨終關懷。瑟濂張著的嘴從小o變成大O。
跟傻徒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魔女老師自然無法理解藍星人的肉體有多麼脆弱，比交界地的跳兔跟雷電羊還遠遠不如。而來到交界地短短數年的女孩，當然也無法發自內心地體認這裡的生命有多強韌、熔爐騎士又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在彷彿無止盡的噩夢與混亂般的諸神爭霸時期，能跟隨初始之王在那樣的渾沌中打遍天下、殺出一條血路，而後在千年戰役中一路堅挺、威震八方，還得到“古老英雄”的稱呼，這得是什麼樣的概念，若非當地當代人其實很難真正理解。
所以女孩看待熔爐騎士出征這件事的標準也與交界地上的居民有著天壤之別。
所以有些事還是得經歷歲月的沉澱後才能真正體會。
算了，這種不理解所造成的種種效應也是複雜因果中的一環。
瑟濂又又抹了把臉，決定轉移話題。
「⋯這次除了來看妳，還有件事⋯」瑟濂掏出一個小小的墜子，放在桌上。那是裝著戰灰的小盒子。
「為師很榮幸能與“他”擁有同一個徒弟，也很慚愧過往的志得意滿和不擇手段的執著。」
艾瑞絲瞬間明白瑟濂在說什麼，才止住的淚水再次不聽使喚地奔流。
「他的發明過於石破天驚，吸引我們放下了對星星的研究，轉而全副投入力場的領域。」談到學術，瑟濂的神情既是無比的鄭重，也是心馳神往，「他在艱難的環境中，僅憑著貧乏的資源就能有此成就⋯劍走偏鋒並非能快速達到目的的手段，就像妳的家鄉，沒有魔法又壽數如此短暫的人種卻能締造如此文明⋯是為師狹隘了。」
沒有一個學者願意承認自己過往的認知、捨棄一切也要全心全意付出的一切，其實只是偏執，是著相，因為那是對自我的徹底否定。一身傲骨、高高在上的文人學士可以失去生命，但是不能被否定。
除非，他是發自內心地被折服，真正、深切地得到了感悟。
「為師必須感謝妳。」瑟濂閉上雙眼，無數回憶閃回過腦海，「如果不是妳的善意，多半他在顛沛流離的日子裡就已失去生命，更不可能回到學院，完成他的發明⋯自然，也無法讓為師體認到自己的⋯不足。」
「可是我的善意卻⋯卻⋯⋯」女孩的嘴張了又張，但怎麼就是說不完後面的話語。因為她很清楚托普斯的發明對交界地的生靈和文明進程有多重大的意義，況且若是如瑟濂所言，真的因此而體認到過往的自己太過激進，那麼，否定托普斯捨身的發明是不是也否定了瑟濂的自我檢討？
看著傻徒弟為難的神情，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樣，瑟濂搖搖頭，笑意溫柔，她怎麼會不知道傻孩子在想什麼。
於是她並非冷靜地說“很遺憾，但進步與發明本就是踩踏在屍身疊起的階梯上所摘得的果實”，也不說“能研究出如此成果，是學者的畢生夢想，就算為此死去那也是求仁得仁”⋯瑟濂只柔聲對傻孩子說道：「妳的善意拯救了交界地，也拯救了我，謝謝妳。」
「他的形貌與成就會在交界地的歷史上永垂不朽，他的捨身會徹底改變交界地的命運。」
「我們會永遠記得他的名字，托普斯。」
女孩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埋進瑟濂的懷中失聲痛哭。
＊＊＊
瑟濂遠道而來，而且她又不是布萊澤這種糙漢子，所以在艾瑞絲的堅持下，瑟濂多留宿了兩天才打道回學院。
此外女孩請託瑟濂，在塞爾維斯的人偶中有一個是諾克斯人的修士，她希望將修士的肉身與靈魂都交付給諾克斯人。瑟濂當然答應，表示她回到學院馬上把人運送到結緣教堂。
說到人偶，女孩自然也跟老師提到了食糞者的事。對此瑟濂認為蒙葛特說的是對的，人偶反噬其主的確有所聞，所以把這麼危險的人偶擺到塞爾維斯身邊確實不妥，他最好的歸宿的確是魔物叢生的下水道。
「可是奧陶琵斯說讓他待在那裡太便宜他了，應該要先把他洗刷乾淨，再讓他換上黃金樹騎兵的盔甲，然後把他擺在黃金樹旁邊、讓他時時刻刻沐浴在黃金律法的聖光之下，還要時不時讓黃金樹的守衛去打他兩巴掌、用黃金戟去戳戳他全身⋯」女孩想起奧陶琵斯說的話，覺得好像有點損但還是跟老師說了。
「⋯⋯⋯⋯⋯」這狗東西不但巨損還巨幼稚，瑟濂幾乎要藏不住的嫌棄表情。
不過撇開對任何一個可能的人選的各種嫌棄不說，瑟濂對傻徒弟受到的待遇是滿意的。待在她家裡的這兩天，師徒二人聊了很多很多，有古往到今來的交界地情勢，有女孩地上地下星辰大海之旅的細節補完，也有她在羅德爾的那些兒女情長。最後，是關於力場的學術研討。
艾瑞絲這才對於瑟連先前說的“放下了對星星的研究，轉而全副投入力場的領域”是何真意。
不得不說，當全境最聰明的人們全部聚集在一起、專注研究某項事物的時候，所爆發出的能量著實萬分驚人，也難怪羅德爾要防著學院，甚至不惜跟杜鵑這種臭名昭著的傭兵團合作。
托普斯留下的手稿，在實務跟論述方面都已經算是完成體，就算不再完善也很好用。但是這些“生命的意義就是找到個領域來鑽研”的學者們怎麼可能就此罷休？在他們眼中托普斯的發明不過是個雛形罷了，必得要加以改良，進而研發出周邊。
於是，托普斯的教室成立了。雖然名字還沒訂下，石頭頭罩的造型也還在研擬，但是研究力場的流派已經成形。
不能否認的是，托普斯的力場的確會為學院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在此洪流中若決策稍有不慎，魔法學院將會受到巨大的損失。像瑟利亞那樣沒落都還算好的，甚至有可能會顛覆——當魔法攻擊失效，他們這些擅攻擊性魔法的人將失去絕大多數的現行業務項目，從此往後可能真的只能研究星星、當個天文數理家，又或者是朝向發展交界地的文明進程此一目標⋯增加新業務項目是好的，但是大幅刪減原業務項目是不能接受的，學者們不是無私之人。
可是比起私心，更殘酷的現況是律法正處在新舊交替之際，是黎明前的黑暗。倘若更迭的過程中出了問題，導致銜接空窗，那麼，交界地將處於真空狀態，而當初被黃金律法壓制下來、現在其實已蠢蠢欲動的神祇們又會再次掀起腥風血雨，萬千年前塗炭生靈的諸神大戰又會重起。屆時，沒有人能置身事外⋯誰又能有自信的說我一定能在神祇的鬥爭中幸免於難呢？到那時，對學院來說才是真正的覆滅。
所以學院致力研究力場，除了學究們本身的研究精神之外，更重要的是先一步掌握技術已應萬變，不能在混亂時刻到來自己卻兩手空空，拿個紙盾牌去對抗猛獸，無異以卵擊石。
只是，很遺憾的是，力場的發明者已然以身殉道，他的首徒又是個身負使命的褪色者、無法留在學院。於是新流派的領頭人便由發明者首徒的另一位恩師，以及學長來擔任——說來令人難以啟齒，這位資質不明的首徒並非學院的魔法師，而是力場的開山祖師與魔塊魔女不約而同在外私認的野徒弟⋯也是雙賢頭罩的魔法師在外面私認的野學妹，根本不具備學院的身分，也不可能被學院認同。
但這下倒好，因為事件性質過於特殊，這人直接保送了。就算零資質也不重要了。學院無奈，但無可奈何。
於是，在這麼一位⋯野孩子的授權之下，原本不屬於任何教室的魔塊魔女瑟濂正式加入，雙賢頭罩的塞恩也脫離原教室，兩人攜手撐起研究力場的新領域。或許，以後兩位魔法師會卸下魔女與雙賢頭罩，改而戴上光頭鬍子造型的石頭頭罩也說不定。儘管兩人挺抗拒。儘管兩人的抗拒也是頭罩遲遲無法定案的原因。
⋯那個，其實，就是說，在這件事兒上，學院真的超無奈，本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理論上，學院會宣稱擁有學院魔法師所研發的新魔法所有權，問題是托普斯死亡的時候碰巧學院也正在權力更迭的混亂時刻，而新任的掌權者之一又趁著混亂之際讓這位野徒弟帶著力場的原稿離開學院。後來雖然她又來到學院，當時也的確有人想藉機行事，但是先不提這傢伙的出場是轟轟烈烈的雙龍打架，緊接著又出了滿月女王遇襲事件，當時的局勢簡直比混亂還要混亂，再加上瑟濂和塞恩兩人親自為她嚴防死守，有心人們也就沒有了上下其手的空間。於是最後，關於新流派的歸屬權成了定局。
喔，雪上加霜的是，近來甚至有傳言，這位野徒弟成了賜福王的情婦⋯行吧，大家歇著了吧，真的沒戲唱了。
一來背靠巨樹有底氣、人是動不了了，二來力場魔法肯定已經外洩，那既然學院無法宣稱其所有權，自然也就無法寡占、壟斷。現在學院能做的就是盡量研發更先進、更強大的力場魔法⋯就，算是競爭狀態了吧只能。
瞧，這力場戰灰不就在極短的時間內被開發出來了。
學院整個超悶，超超悶，但沒卵用。
＊＊＊
每天來上班的傻員工，當她的水泡眼不見消還越來越腫，蒙葛特是想問問的，但他終究覺得自己再沒有立場去參與她的私生活，於是再多的心緒還是化作一聲不顯的輕嘆。
其實這樣沒什麼不好，越少提就越能讓時間沖淡情緒。
是的，的確很有用，到了下班之前，被時間、被一堆狗屁倒灶的公事給洗禮過的女孩已經平復許多，然後她就想到了一件不確定能問的事兒。
蒙葛特不用雙眼看都知道傻員工偷偷抬頭瞄他一下，嘴巴張了張後又閉上，然後低下頭。過了一會她又抬頭偷瞄他，然後嘴巴又張了張後再閉上再低下頭⋯如此周而復始。蒙葛特皺眉，揉眉。
「有話就說。」
「⋯你怎麼知道我有事情想問你？？」女孩瞪大雙眼，驚駭莫名。
「⋯⋯⋯⋯⋯」對蒙葛特來說，這就跟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紅衣大叔問人：你怎麼看出我是男扮女裝呢⋯⋯是一樣地荒謬。不過看著她並非作偽、真情實意的驚訝，這才想起她好像不太能理解感知力高到一定程度就可不用雙眼視物⋯她倒不是不知道，畢竟魔法師們的石頭頭罩擺在那兒呢，只是因為她自身感知力太低，再加上並非交界地土著，所以缺乏發自內心的體認，因而經常忘記。蒙葛特又又揉了揉眉心。
「⋯碰巧瞥見，有話說就是。」沉默但貼心的貓貓國王不說破，不打擊女孩嬌弱的心。
「喔⋯喔喔，你的觀察力好敏銳啊⋯」女孩侷促地笑了笑，看起來說有多傻就有多傻，蒙葛特又又又揉了眉心。
發現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艾瑞絲連忙說出疑問，告知布萊澤來訪過，而他來拜訪還有另一個目的是關於流浪商人的請託——沒有必要隱瞞，布萊澤能進羅德爾，無庸置疑蒙葛特肯定是全程掌握他的行蹤。至於在去她家的途中是迷路而非偵察尋探、迷路的過程中拾走關於大商隊的物件碎片⋯會在全交界地天上地下都布置親兵的人會不知情嗎？艾瑞絲不信。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隱瞞，既然開口了那不如直問便是。
然而女孩問得直接不婉轉，蒙葛特也回答得直接不婉轉。
「此事我無可奉告。」
「⋯這、這樣啊，抱歉，是我冒昧了。」女孩有些尷尬，但不是因為蒙葛特不留情面的回答，而是她覺得自己果然觸碰到事關神權與王權的禁忌話題⋯她並不認為兩人有過一段，蒙葛特就必須毫無保留。普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更何況是個統治者呢？她只是，感到自己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因而尷尬罷了。
蒙葛特哪知道她想的這麼⋯糾結，只當她是因為自己的態度太過冷硬而感到受傷⋯好吧，蒙葛特暗暗地反省了自己的態度，的確不該這樣，至少對她不該。
「有些決策並非我所下，但換作是我，不見得就能做的更好。」蒙葛特嘆了一口氣，本想摸摸女孩的頭，最後還是沒有伸出手，「事情一旦作出就無法回頭。木已成舟，承接者再不認同也只能概括承受⋯維持現狀、無為而治，往往是基於無奈。」雖然一番話說的雲裡霧裡，但這是蒙葛特對於不知情、立場也不相同的人所能吐露的極限了。
女孩望著蒙葛特，愣愣地點頭。雖然不清楚來龍去脈跟中間的細節，但她能明白蒙葛特所言。
突然，女孩的注意力飄到蒙葛特的大尾巴。不知何時，那條毛絨絨的畸形巨尾已繞到他的身側，而且⋯好凌亂。又是那奇怪的亂而不髒。
在藍星上侍奉過貓貓主子，並對牠懷抱著深切入骨愧疚的女孩，對於貓貓的毛皮護理有著刻寫進本能的慣性行為。看到這一把亂毛，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幫你梳毛⋯」然後，再一次地，在她話一出口即感到自己此舉有些不妥，只是還來不及開口時，蒙葛特已經抓話空檔極快、語調卻不急不徐地答應了。
到底是接話速度真的有那麼快，還是早有準備呢？女孩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只要有一，當二來臨時，就不那麼尷尬了。
女孩抱著大尾巴，邊梳邊小聲地喃喃唸道，為什麼毛會這麼亂，明明很乾淨，也不粗糙⋯仔細聞還香香的，為什麼會這麼亂⋯⋯女孩沒有直接問蒙葛特，她只是邊梳邊思考，卻百思不解。
而這個問題女孩從來沒有得到過回答。
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Notes:
尼采表示老子的深淵⋯⋯
法人的概念在羅馬時代就成形，到了中世紀歐洲已經相對完善
那啥五大三粗的中年紅衣大叔問人：你怎麼看出我是男扮女裝呢。這是很有名的一張梗圖，出自東野圭吾《名偵探的守則》
Chapter 199: 雷雷帶著雷雷回來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自從搬進蒙葛特打點過的房子後，艾瑞絲養成了退休老人躺躺椅曬太陽的習慣。
每天回到家之後，若是無事的話，她就會躺在露臺的躺椅上望著黃金樹喝小酒——倒不是失眠，只是，在這段旅途中她看到太多、經歷太多，在家鄉能成為社會案件的大事在這裡卻是稀鬆平常，屍體骨骸比家鄉路邊的石頭紙屑還多、羊比家鄉的猛獸還要危險。而那些衝擊她心靈的人事物所沉積的物質，總會在她夜深人靜獨處時，像是有自我意識的泥流一樣，悄悄地爬上她的心，覆蓋她，困住她，試圖讓她窒息。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跟身體一樣，都留下了一些無法消失的疤痕，就算是復原強力強大的褪色者都無法讓其徹底消失的疤痕。所以喝點酒能讓她更放鬆。
望著彷彿觸手可及的金色光樹，女孩在微醺的迷濛中感嘆。
如果不去評判黃金樹是某種力量或神權的顯像，危險，並且能帶來顛覆式的毀滅，客觀的說它真的很美，美得讓人為它讚嘆，編撰出無數能傳唱後世的詩歌。
黃金巨樹照耀整座城市如永晝一般的金色光芒，灑落在歐式工藝臻至完美、規模卻是藍星無法達到的宏偉刁鑽的建築，無數次艾瑞絲都有一種錯覺，這裡是每一個宗教中所提及的聖域，是天國御座之上的那一位賜與聖徒的天之國度，唯獨是不知在交界地的啟示錄之後，羔羊的牧人會是哪一位。
女孩曾想過，羔羊真的需要牧人嗎？既然天地廣闊無限，自由不能被定義，那麼對羔羊的圈養，不其實只是一種強者對弱者的恣意宣示、剝削？
可歷經種種之後女孩明白，殘酷的現實是廣袤無垠的大地上猛獸遍布，若不想被屍骨無存、十不留一，那就只能服膺於牧人的“保護”。至於因牧人需求而導致的犧牲，就當是以獻祭少量同伴換來保護⋯算是繳保護費吧。
逐漸地女孩想通了，羔羊不逃出柵欄並非愚蠢或偏安，也不是什麼被制約，而是因為他們知道不能出去。一柵之隔的遼闊草原是死神編織出的美好幻境，一旦走出去，將抵達的不是自由也不是奶與蜜之地，是野獸的腹中。
所以羔羊應該祈求的不是自由，而是一個心軟一點，善良一點的好牧人。
那麼，幽暗深邃的冷月，會是一個好牧人嗎？祂是否能夠包容羔羊們擅自點起一盆溫暖明亮的篝火呢？
心事太沉，想得太多，今晚女孩多喝了幾杯。
酒精能讓人掙脫思維束縛，女孩天馬行空地想著，老師的力場是否可以輝石為能源，設置成常態性，或者可自由啟動與關閉、能涵蓋極大範圍的力場屏障，就像動漫電影裡的防護罩一樣？並且不只是彈開一般魔法，這個防護罩是否能夠彈開物理性攻擊，甚至隔開神祇權能程度的力量？
如果能的話，蓋利德是不是就有救了？交界地是不是再也不用懼怕外神侵擾？
如果能的話，那麼，托普斯的力場將是普羅米修斯的不滅火種。
屆時，不管牧人喜不喜歡願不願意，羔羊們都能擁有篝火。而在火焰的保護下，羔羊們雖然免不了偶有折損，但不再任其擺佈，任人恣意宰割。
＊＊＊
女孩搖搖晃晃地往書桌走去，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瑟濂，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於是女孩像遊魂一樣改變飄行的軌道、搖搖晃晃地往大門飄去。
打開門，是女孩認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的人。
「哈哈哈哈哈神經喔才喝多少就發幻覺了，有病。」轟地一聲，門被重重關上了。
「⋯⋯⋯⋯⋯」
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嚴格說起來是捶門聲。
「何方妖孽！化形也不注意細節，難道你不知道雷雷額頭上的紅色稻草叉是他的真愛嗎！他寧願沒有雞雞都不能沒有那支噁心的醜叉子！就算在臉上畫叉子跟白癡一樣他還是愛它愛的深沉！」女孩併攏雙指，怒指眼前來人。
接著準備再次關上大門。
然後連門帶人被掀翻了。
「還真是委屈妳了⋯」男人氣到渾身發抖，不敢相信這就是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重逢，「原來雷雷跟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呢。我操妳的時候妳一定演得很辛苦，對吧？」
眼前人是如夢似幻的，但身體的痛感是真實的。女孩坐在地上，屁股著地兩腳開開，又懵又茫然地望著風塵僕僕又氣噗噗的男人。
梵雷的白袍已經不再渾身血污，但仔細看還是髒兮兮地滿是泥沙灰塵，也皺的不像樣，整個人更是憔悴不堪。他碰地甩下了背後的大行囊，步步進逼到艾瑞絲跟前，接著他蹲下身，掐住女孩的下顎，恨恨地說道：「我為妳付出了所有，失去了所有，妳就是這麼對我的嗎？」梵雷死死地咬緊牙關，生怕自己情緒潰堤、白白便宜了這個狠心的女人。
「⋯可是，你、你不是不理我⋯我們不是⋯分手了嗎⋯」雖然喝得稍微多了點，但女孩仍舊記得那一日的慘烈，也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是何等悲傷。她想帶他走，但他哪怕身受重傷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她。
「妳不要以為裝可憐，把自己說成受害著就能擺脫我！」男人攢住艾瑞絲的手臂，將她一把扯起身，接著將她往後推，直到女孩的身體被抵在桌沿。望著她無措的神情，梵雷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淚水從他扭曲的笑容劃過，他的聲音像是將情緒壓抑到極致而略微走音，「想分？妳想的倒好。我說過，妳永生永世都別想擺脫我⋯是妳先來招惹我，又讓我失去了一切⋯妳這個狠心無情的女人，是妳囚禁我，妳讓我的生命除了妳一無所有，現在妳還想甩掉我？你想都別想，我就是死了都不會放過妳，就算化為怨魂都會纏著妳⋯」
是了，一無所有。梵雷的提醒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女孩的心口上，逼她回到那一天去面對自己做過的事。
人會被洗腦，通常關鍵都在自己。如同瑟濂所言，別人所編織的美好夢境只是個引子，選擇進入夢境的是自己。並且做出選擇的時候與其後的執迷不悟，大多數人內心深處都是明知答案的，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所以拯救被洗腦的人必須循序漸進，因為被洗腦是逃避心理的表現，脫離洗腦狀態就是逼迫回到殘酷的現實、面對回自己不堪的人生。或者說，更不堪，因為在被洗腦的這段日子裡不知道做了多少蠢是缺德事，而回到現實就表示必須連帶著面對這些。
若是救助者太過心急，驟然打破被洗腦者所沉溺的幻境，往往會得到反效果——我就是很苦、覺得撐不下去了才逃避進虛幻的桃花源裡，你卻硬把我拉出來，逼我回到這痛苦的世界、提醒我被洗腦的那段日子裡做了多糟糕的事情而更加地讓我感到自己有多麼不堪，原本已經夠不堪夠狼狽了這下子稀碎⋯別說醉死在幻境裡，直接殺了我都還仁慈許多。
——被主子棄若敝屣，被伴侶重傷；被自己付出全部的信任、生命，連靈魂都願意為之獻上的人拋棄，他們甚至連結束他的生命、給他個痛快都不願意。梵雷被用最殘忍的方式拖回現實。
女孩愧疚不已，她望著梵雷，眼眶逐漸蓄積淚水。
梵雷欺身而上、緊貼著女孩的身體，雙手死死地勒著她的腰和後背，「知道自己有多狠心了嗎？啊？妳這個無情的掠奪者。」男人雙眼滿是血絲，咬牙切齒地說道。
艾瑞絲本想說些什麼，但她發現梵雷正在扯自己的褲子以及撩她的裙擺，褲襠的硬挺頂著她的私處，女孩大驚失色，連忙擺手扭身，表示抗拒。
但她的抗拒就像捅了馬蜂窩，男人的手勒得更緊了，身體也跟她貼的更緊密。
「妳怎能拒絕我，妳憑什麼拒絕我！」梵雷憔悴的面容滿是既恨又悲的笑，他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心口上的傷疤——傷口及其周圍的皮膚攣縮、凹凸不平；不正常的組織增生呈現長條蜿蜒但型態略帶扭曲的突起，像是一條是變異、畸形的蜈蜙，潛入皮下大肆攪動血肉，令人怵目驚心。
本該是一道平坦淡化的瘢痕，卻成了一片扭曲猙獰的攣縮和蜈蜙疤，這明顯是感染並且癒後不佳的傷口。
梵雷是醫生，就算戰地醫生對療傷的細緻度再不拘小節也不該是如此，除非⋯
女孩的指腹輕輕撫摸那片傷疤，淚如雨下。
「妳憑什麼拒絕我⋯」男人的淚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如岩漿般熾熱，將女孩燙的體無完膚。
酒精催化了她的情緒，助長了她深埋在心中的歉意，並且模糊了她的專注力，於是女孩抵抗男人進犯的手鬆開了。
男人一個挺身，炙熱的肉棒長驅直入。
已經好一段時日沒有親密接觸的女孩身體格外敏感，被這一頂到底的突入給刺激出生理性的淚水，蜜穴也不自覺地緊緊縮起。強烈的刺激同樣侵襲著男人的感官，他深深地喘息，發出了無法自抑的呻吟。
「⋯輕一點⋯想讓我⋯死在妳身上嗎⋯」男人執起女孩的手，將它貼在自己心口的傷疤上，接著又是重重一頂。男人艱難地淺淺抽送著，大量的前列腺液滋潤了女孩略為乾燥的甬道、順滑的抽送也帶出了更多的蜜水，發出了淫糜的黏液撞擊聲響，女孩雙眼迷濛。
酒精，愧疚，性刺激⋯恍惚中女孩的身體緊繃，吸絞的幅度和頻率也更加激烈。
已經很久沒有過性愛的男人對此有些難以忍受，想抽出緩緩，但是女孩的反應讓他還來不及動作就沒有然後了。
沒有然後了。
沒有了。
男人埋進女孩的肩頸處，顫抖著大口喘息。
氣氛死寂。
對男人的自尊而言算是晴天霹靂的噩耗，讓女孩從酒精效應的迷濛中清醒，類似再怎麼酩酊大醉看到鬼也會瞬間清醒、整個人精神抖擻來著。這一刻，什麼對梵雷的愧疚啊，對另外兩個男人的歉意啊、對這越來越複雜的關係的茫然啊⋯種種傷感複雜的千頭萬緒戛然中止，只剩下尷尬。令人窒息的尷尬。
而在這尷尬的死寂中，女孩堅強地回過神來，本來糊了的腦子瞬間凝固成型並且重新飛速運作了起來。她溫柔地撫摸梵雷的肩膀，接著在他後背輕拍了拍，盡可能地將聲音放軟放輕柔，語氣既鼓勵又包容，「你好棒，就算只有一分鐘也很厲害了。」
「⋯⋯⋯⋯⋯」男人猛然抬頭，又羞又窘又恨但還沒喘夠所以說不出話⋯⋯看著女孩臉上真情實意的擔憂，以及讚美他時那慈祥的笑容，梵雷發誓，如果不是在這女人身上的沉沒成本已經太高，他絕對要親手掐死她。
「妳⋯我是太久沒做！」
「嗯嗯嗯我明白，沒事的，太久沒做的確會早洩⋯」
「住嘴！」
看著渾身籠罩慈母聖光的女孩，無數次演練兩人重逢場景的男人幾乎氣哭。
氣到說不出話的男人抽身而出，賭氣似地背過身去，留給女孩一個氣噗噗的背影。
明明是被瞎戳一頓的受害者，怎麼這下成了裡外不是人的豬八戒。女孩兒心裡苦。
戀愛技能不及格的女孩痛苦地理解著，思考著，她這不是安慰兼讚美了嗎，總不好鼓勵他多多練習再接再厲吧⋯她是真的沒打算要再接受一段戀情，舊情復燃也沒打算，結果這下好了，一個不守規則、不講武德的舊情人⋯為了她失去一切、身心皆傷痕累累的舊情人。所以她該怎麼辦？
看著全身又髒又疲憊、不知道多久沒吃頓飽飯睡個好覺的梵雷，艾瑞絲覺得不管打算怎麼辦，眼下這僵持都不是個辦法，於是她認命地湊上前去，手手輕搭在梵雷背上，想安撫他。然而女孩的動作實在太僵硬了，搭在梵雷肩上的畫面不像情人間的安撫，比較像盲人按摩師，所以梵雷氣到完全不想開口，回頭什麼的想屁吃！
在梵雷背上揉到衣服都快破掉，他還是沒半點要轉回頭的跡象，艾瑞絲只能跟他說說話、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本來想問的是你怎麼來了，但是一想到梵雷人財兩失的慘況，女孩到了嘴邊的話語還是打了九九八十一個彎兒。
「⋯哼，怎能不知道呢。」男人沒有轉身，只有聲音陰側側地飄了過來，「全交界地都知道賜福王有了個褪色者情人⋯我還說是誰呢，想不到進城後打聽了一下、探訪了她的住處，哦，這熟悉的氣息啊，不就是害得我一無所有，還差點要了我的命的惡人嗎，我這該死的感知力啊⋯哎呀對了，這個人，我好像還叫她親愛的？」
「⋯⋯⋯⋯⋯」唉唷，要死。接二連三的關鍵字重擊，女孩冷汗直冒。
「我以為⋯我真的以為⋯我們，不是分手了嗎⋯？」女孩再問了一次，天知道這已經是婉轉的問法了，總比“所以你到底來幹嘛？千里迢迢來一砲嗎？”⋯好多了吧？
然而女孩又再成功地惹怒了梵雷一次。
只見他好不容易淡化成只是陰陽怪氣的語氣再次高昂，整個人氣呼呼地轉過身來怒吼：「我說過不可能分開！」
「⋯⋯⋯⋯⋯」眼看對話陷入死循環，女孩的臉為難成了醬紫色，梵雷看她這德行，又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接著娓娓道來在兩人分開之後的故事。
當時梵雷的確心灰意冷、萬念俱灰，而最後殘餘的一絲尊嚴不允許自己跟她走——人家都已經把你當成隨意踐踏的破鞋了，你還屁顛屁顛地跟在人家後面，這得要多賤多卑微才做得出⋯他的低賤與卑微不被稀罕，全心全意地付出也不被珍惜，誰都不珍惜，所以他再不這麼做了。
梵雷不敢回頭，只悶著頭往前走，因為他害怕再多看一眼就心軟⋯就露出自己的軟弱。他絕不再讓那個壞女人看到他痛苦的模樣，絕不再讓她稱心如意！
儘管想法很堅強，但梵雷其實快要撐不住了。雖然被他招募的白面者，那個大傻子，幫他做了基本的止血和療傷，但是他傷的很重，這些醫療行為也只是粗糙的應急，再加上心靈的重創，沒走多遠他就倒下了。
在倒下之前他遇到白金之子，他們想幫助他，可是他拒絕了他們。
好長好長的一場美夢，突然間破碎，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只想就這麼死去。
所以當他在痛楚中閉上眼的時候只覺得安詳和解脫，他沒想過更沒希望過自己還能醒來。就像被授血，前所未有的強烈劇痛和蔓延全身裡外的燒灼感讓他身陷無間地獄的時候，他沒想過自己能挺得過去。
此外，還讓梵雷意外的是，醒來之後，身邊的人是調香師。
在過去，只有王城的高階調香師才能申請到大升降機的通關文件，能帶回來的藥材也很有限，所以不管是通關文件還是貴重乃至新藥材的研究，高階調香師以外的同僚都想屁吃來著，只能就現有的材料和文獻翻來覆去地研究。於是亞壇高原開通之後，熱衷尋找新藥材的調香師們早迫不及待地南下，類似蝗蟲傾巢而出的態勢。
調香師除了是各種內科和順勢療法的醫生，也是芳療師，還兼任心理諮詢師。若非長達千年的戰爭對他們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而改變了一部份人的心性，其實調香師們大多數性格溫和包容，連惡兆、混種能好好相處，甚至以拯救他們為己任。所以對白金之子他們自然也能憐憫其處境。
而白金之子跟蒙格溫關係良好，就算是選擇不加入也感念鮮血王朝願意接納他們，這其中他們又跟身為王朝招募人而時常在外奔走的梵雷最為熟悉⋯大多數的血指也都厭惡、鄙視白金之子，嫌他們噁心，但梵雷不會，他對待他們就像對待其他人一樣，所以白金之子願意應允梵雷的需求，看到他落難也想救他。
但很明顯他們做不到。梵雷傷得很重，更糟糕的他已經失去了求生意志。
口不能言、靠感應溝通的白金之子智力低下，就算溝通也只能做到簡單的表達，想好好勸告一個不想活的人那是不可能，於是他們將昏倒的梵雷扛到由天空之城掉落的巨大建築殘塊形成、能遮風避雨的半開放式空間裡，並將路上遇到的調香師引到梵雷的身旁。
他們本來想試試看能不能遇到諾克斯人，想不到先遇見了調香師，便顧不得那麼多了。
調香師跟鮮血王朝其實處在一種不和睦但容忍的關係，因為他們知道羅德爾的地下城有鮮血貴族的蹤跡，甚至有傳言，還有更重量級的人物因為某種原因而守在羅德爾的地下深處——雖然他們不知曉箇中機密，但有一點是外行人也能確定的，即此事絕對是賜福王授權。一個將所有親兵遍布在交界地全境的人會不知道自己腳下發生了什麼嗎？絕對不可能。
那既然是賜福王容許，只要沒來犯著他們，調香師們也就視若無睹了。不過鮮血王朝裡只要能說人話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東西，他們很清楚。
所以他們並不想救助血指。
但是白金之子們努力地表達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傢伙是被鮮血王朝逐出之人，還被情人重傷⋯就挺慘。兩位真．聖光好人從沒聽過蒙格溫這種連長生者都收的破地方曾逐出過誰，那要照白金之子的說法，可能是這傻子衝冠一怒為紅顏，結果紅顏笑他是條狗還帶補刀⋯簡直越想越慘了這傢伙。
雖然兩位路人調香師戲很多，但他們的確猜中了十有九八。
於是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然⋯救救他吧。
兩位調香師的醫術不錯，既是血指又是褪色者的體質也強韌，所以梵雷醒了過來。
只是醒來後的梵雷依舊要死不想活，敷在心口上的藥好幾次都被他偷偷扯掉，調香師們一次又一次地發現後幫他重新上藥，儘管想責備但想到他的悲慘遭遇又說不出口。到後來為了抗拒，梵雷甚至把扯下來的膏藥整團塞進褲襠裡，人也採側睡姿背對著他們。然而調香師的鼻子都挺靈通來著，一聞到他下半身傳來藥材味，又氣又好笑之餘也意會到這人真正的傷痛不是來自身體，便試著療癒他的心靈。兩位調香師內外科還得包心理系，整個操勞。
然而成效並不好。身心的狀態都是。
梵雷在長久的蒙格溫生涯中已經被徹底洗腦，自己騙自己到已經成為既成事實，尤其他還是第一個浴火重生的血指。就算沒有被情人甩，光是被付出生命與靈魂的主子拋棄就夠讓他不想活了。
而他的傷口也在反覆折騰中出現嚴重感染。
重要臟器周遭出現大規模感染，梵雷這次是真的差點送了命。好一段時間裡他持續高燒不斷、囈語連連，甚至幾度休克還差點衰竭。為了救他，兩個調香師真的操碎了身心。如果不是夠善良、共情能力夠強，這殘酷的破世道裡他們倆個早把這傻子丟進髒水坑裡自生自滅了。又不欠他吧真是。
兩個苦逼聖父耗盡心力，再一次把他救活後，其中一位調香師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如果真的想死我們攔不住你，這麼勞心勞力地救你也不是要你感恩或圖你什麼，只是⋯我說句實話，其實我們都看得出你還心有罣礙，並沒有完全放下。至於你沒放下的那哪件事或哪個人，與我們無關，我們不會探究，但我希望你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就這樣了。」
「⋯沒放下有什麼用⋯我已經一無所有⋯」男人的聲音虛弱無力。
「誰來到這個世間都是一無所有，去了也是。」另一位調香師說道。
「或許你可以靜下心來想想，讓你放不下的那件事⋯那個人，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你們會走到這一步是否出於無奈。如果不是的話，那隨便你要不要活。但如果是的話，你可以站起來，讓自己過得更好。不管你想要挽回些什麼，或者只是讓傷害你的人看著你過得更好⋯都隨便你。」調香師又嘆了一口氣，意有所指，「人生有太多無奈，很多時候就算需要幫助也說不出口，不是嗎？」說完之後兩人就離開該地採藥去了，也是為了要讓梵雷自己好好想想。要活要死，自己獨自想清楚後決定吧，這次他們不會再干預，先前的付出就當實習兼做功德來著。
三天後，兩人採滿了各式藥草礦石，也跟當地的白金之子、路過的諾克斯旅人們好好交流了一番之後才回去。
簡陋的破木板架成的床上，梵雷雖然還是背對著他們側睡，但是他們離開前留下的乾糧被吃光了，一帖一帖用葉子包覆、團成球的膏藥也被打開用完了。兩位調香師總算鬆了一口氣。
然而梵雷轉過身，提出了一個讓兩人都意外的要求。
他想跟調香師學習製作香藥，以及各種醫學知識。
兩個人都感到驚訝。三天前還不想活，三天後不但願意活了，還打了雞血地想申請在職進修？
不過看他的樣子，多半，是為了他的罣礙之事⋯或是人吧，所以他們沒有追問。
只是兩人驚訝之餘也犯了難。
交界地的調香師是一個有官方認證的職業，是規章完整的系統，類似學院的魔法師，或是藍星上的醫療從業者。相較之下，交界地上的“醫生”還比較寬鬆、野路子不少。就像中世紀歐洲的藍星，外科或是戰地醫生是理髮師兼任來的，不是正規的醫學體系出身。當然，那時候也缺乏足夠專精的醫療從業者培訓系統。
而梵雷這個野路子醫生想要半路插隊進一個制度化完整的系統中學習⋯這比把他從死亡領域的大門拖回來還難。
但是嘛，這病患好不容易願意活了，總不能直接拒絕他是吧，畢竟人家就是心碎成片片才不想活，直接醜拒那他的玻璃心還不碎成齋粉？於是兩位不停挑戰生涯顛峰的苦逼調香師討論再討論，說話婉轉再婉轉，意思是讓梵雷以病患兼打雜的身分跟他們回去，雖然他們無法讓他進入正統的體系，但是他們可以私底下教他各種知識⋯當然，機密或是禁忌的知識那是沒辦法。
梵雷只是做人雞巴又陰陽怪氣，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怎麼可能不明白兩人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本來他也不是想進入這個體系，正式轉職當個調香師，只是想私人進修來著，所以對他們提出的安排他沒有意見。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想不到你這麼好學，不過你是醫生，想要學習調香師的知識一定很容易。」女孩稱讚並且鼓勵著積極向上的男人。本來她想問問梵雷你為什麼會想去學這些，但是轉念一想不管怎麼樣學習都是好事，所以何必多問呢是吧。
然而男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人生好難。女孩被這一聲充滿不爽的哼給堵住了嘴巴。
發現自己把話題聊死，梵雷停頓了好半晌後還是不甘不願地開了口，「還不是為了妳，想不到妳這麼⋯」話還沒說完梵雷轉頭一看，女孩臉上盡是阿巴阿巴的茫然，於是擅長陰陽怪氣與生氣的梵雷又氣噗噗了，比那句“想不到你這麼好學”還要更令他生氣！他就是個真心真意全都餵狗的可憐人！
啊！真的太令人生氣了！
「妳不是要去雪原！」男人吼道，女孩連忙點頭，但也是在這一瞬間她明白了什麼。
明明傷他這麼重，還害他失去一切，可是他卻還是⋯女孩心裡又酸又澀，難受極了。她握住梵雷的手，軟軟地道歉，「你的咒血，一定也是他們幫你解的對嗎⋯對不起，我一時沒有認出你⋯⋯」
「哼，我以為妳不關心那支噁心的醜叉子了呢。」
「⋯⋯⋯⋯⋯」救命。女孩噎住，像被掐住脖子的雞。
艾瑞絲靜靜地等待梵雷繼續發難，想不到他卻沉默了。直到久久之後。
「他們沒這個本事，真當蒙格大人⋯蒙格跟無形之母的權能這麼沒用嗎，是我們親愛的騎士大人解除的。」
女孩震驚到無以復加，但是梵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人心永遠是最複雜之物，而這下事情也真的更複雜了。艾瑞絲呆立當場很久，才困難地說道：「那，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打算怎麼辦”是什麼意思？妳想趕我走是不是？？」男人暴跳，艾瑞絲連忙接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在知道梵雷的處境後，不管心裡原本有什麼打算，就算想要斷情絕愛，當個颯爽的大女主，恐怕也由不得她了。
但是⋯
「如果、如果你想跟我住在一起，不管是用什麼身分⋯可能，我們就不能住這間房子了⋯」女孩坑坑巴巴地解釋這間房子是賜福王的⋯分手禮，但這間房子的產權不是她所有，而且每天都會有人來送物資，如果兩人住這裡的話那不等於用前男友的錢來養其他男人⋯這個，就算蒙葛特不在意這點東西，她還是覺得很奇怪啊！
艾瑞絲掂量著自己的財務，態度謹慎地說道：「王城的物價很高，出發往雪原之前還要花不少錢備物資，所以我的能力大概只能在平民區租個小房子⋯搞不好還得住外城區⋯」
「妳以為我會在乎這些嗎？」梵雷不置可否。
「⋯說的也是⋯」想到蒙格溫那個餿水桶，女孩隨即表示明白。
「⋯我不是要說這個！」曾經的付出被否定還是很讓人不爽。梵雷數不清第幾次怒氣勃發，勃起都沒那麼頻繁！所有期盼已久的感人重逢、情話綿綿通通都他娘的是屎！！屎！！！
「誰叫我身無分文又無依無靠，好不容易以為傍上了富婆結果是個空心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早就人財兩失了，再怎麼窮苦也只能認命，妳吃草我就吃土喝露水呢。」男人酸溜溜地說道：「真是抱歉唷，連累妳也人財兩失了～」
「⋯⋯⋯⋯⋯」救大命。女孩對於吃土還知道要配口露水、免得太噎喉嚨的男人感到手足無措。
Notes:
不知道是bug還是真有深意，勒緹娜好像不會攻擊蒙格來著。
Chapter 200: 國王的情人與通房雷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關於要把房子還給蒙葛特這件事，梵雷只是帶著淡淡酸氣地先喔再哼了聲之後就閉口不言。艾瑞絲對他這態度沒多想，覺得他大概是以為她會捨不得吧，畢竟勳貴府邸林立的內城區不是有錢就能住。但既然人家沒明說那她也就不多開口，反正上班的時候直接跟蒙葛特提就是。
於是，花了一整天時間組織語言，鄰近下班的時候艾瑞絲跟蒙葛特提了這件事，連帶著還希望他對外澄清兩人已不是那啥《霸道國王與他的嬌軟小情婦》的辣種關係⋯⋯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什麼的，褪色者在交界地上何來名聲可言，是因為她一直都知道兩人的關係讓蒙葛特承受很大的非難。只是蒙葛特扛得起天下萬民也承擔得起小情人的心，不會懦弱無能到把壓力丟給對方、讓女人被冠以禍水之名，所以他不可能因為這種原因就跟她分開。
艾瑞絲看著他一肩扛下所有，無數次感到自己有多麼渺小無力。
治國的運籌帷幄，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們的相互算計傾軋，這些艾瑞絲既不懂也無能為力，不過她很清楚只要她敢插手，政治白丁的自己馬上會屍骨無存。她能做的只有對蒙葛特更好、更多地為他著想方方面面⋯輿論暴力有多可怕，能在短時間內徹底摧毀掉一個人的身心甚至生命，來自媒體世代的艾瑞絲再清楚不過。所以女孩想著，既然兩人分開已經是事實，那何必要因著莫須有的事情而再無端承受壓力呢？
蒙葛特的人生已經夠苦了，所以苦上加苦反正債多不愁，這樣的想法絕對是錯的。
其次是艾瑞絲覺得若是自己在明面上還佔著這個名頭的話，是不是會影響蒙葛特跟其他人發展關係⋯以前沒有過可能是因為不擅此道、不知道怎麼走出第一步，但現在已經有了跟她的經驗，之後就不難了吧？一定有不在乎惡兆的人不是嗎？再說跟其他的惡兆比起來蒙葛特已經算長的挺婉約了。而且他那麼好，只要跟他相處過一定能真心理解他，進而喜歡上他的。想到這裡，女孩既心酸種種因果的無奈，又祝福蒙葛特越來越美好開朗的未來。
於是女孩開口地毫無障礙，簡直滔滔不絕。
「哼。」
然後這是蒙葛特簡潔有力的反應。
「⋯⋯⋯⋯⋯」⋯所以這哼哼哼的是最近流行的口頭禪是吧。女孩成了真．脖子被掐住的傻雞。
看她這副尿性，蒙葛特想也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不就是原本就自認受之有愧，現在來了個舊情人，就更是無法坦然接受。然後每天宮中宮外行走，看著聽著大街小巷的流言蜚語，便想著既然已經有名無實那他何苦呢，要不藉機分個乾淨對大家都好⋯說到頭就是她的舊情人導致她把原本就存在的想法付諸實現。
是的，蒙葛特掌握每一個入城的褪色者身分，當然知道她的舊情人回來了。
褪色者在繳納個人訊息之後才會被允許入城。當然，你要給假訊息也不是不可以，蒙葛特無所謂，只不過讓你提供個人訊息那是給你表現的機會，因為一旦被查證到與事實有出入，那就是轟出城去永不給入城，你想申請往北上通行也從此想屁吃吧，對羅得爾來說正好省了一個麻煩。麻煩的人越少越好。
而褪色者入城後就被集中管理，雖然可以自由活動，但是居住地統一被官方安排在褪色者專供驛站。鑑於羅德爾人對褪色者的厭惡，有本事你就別讓任何人發現行蹤，否則每個老百姓都是活動的監視鏡頭，所以這跟軟禁或是集中式管理其實沒啥區別，也就不怕有褪色者作亂。
就是說，你是褪色者中的亡命之徒也好、樸實農夫也罷，羅德爾都不在乎，你們可以大大方方地提供真實訊息，我們不會有區別對待⋯我們平等地被厭惡著、管理著、監視著所有褪色者。
不過這麼做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就是對於厭倦了鬥爭的褪色者，這是個放下屠刀、被平等視之的機會——想繼續作亂也行，那，死亡鳥與死誕者和各式菁英兵種、守城的魔法生命與機關裝置例如石像怪和鐵處女，還有惡兆王率領的惡兆軍團和混種生物⋯自己選吧，看想死在誰的手上。所以褪色者入城之後都挺安分⋯食糞者例外，他是個前無古人後大概也不會有來者的奇葩，所以蒙葛特不敢貿然行事，深怕他這個糞坑一炸，整間屋子全都沾翔。
至於梵雷這個人，就算沒有艾瑞絲跟他提過，蒙葛特也認識。
蒙格手下跟得久的元老或是能被叫得出名號的人，蒙葛特都心裡有數，不關心不干預罷了。所以傻員工的舊情人是個什麼東西他自然知道。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這種百無一用、不值一提的無名小卒。
不過，看到這傻子站在他面前尷尬地腳尖鑽地又不肯走，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蒙葛特冷著臉問道：「妳不願意幫我處理公務了嗎？」
雖然不知道這跟還房子有什麼關聯，但女孩用力搖頭。她知道蒙葛特的難處，所以除非他讓她滾，否則她一定風雨無阻的上班⋯就是，扣掉休假跟事假跟特休假跟預支的年假不算。
「很好。」蒙葛特手指敲著木桌，咚咚咚地如擂鼓聲，擂的女孩心臟怦怦跳，有種不良的預感。蒙葛特接著問道：「妳每天經手的文件裡頭滿是城中勳貴的秘密，妳可知這代表何意？」女孩這下頭搖得茫然⋯其實真要問她也不是沒有答案，但是看蒙葛特的反應，兩人的答案恐怕完全不同，於是艾瑞絲沒有開口。
「意思是於妳而言或許只是文件經手人，但是在外人眼中，妳是情報處的負責人。」
「！！！！！」女孩如雷擊般震撼，整個人也像被雷劈到一樣快要裂開。
她、她不就是個祕書還是OL之類的低階社畜嗎？？？怎麼成了胡佛局長了？！？！？！
不過震驚之餘，女孩想到一件事兒：交界地的人文跟藝術還挺接近藍星的中世紀晚期，然⋯然後，在那時候的歐洲，國王的官方情婦是能夠給職、可干預軍政外交等國事但也需要承擔王室義務的，好幾位在擔任國王情婦的期間還另有婚姻，小情人啥的肯定更不用說⋯她們不是只能等待男人垂憐、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這⋯這也就是說⋯⋯女孩想通了什麼，她愣愣地望著蒙葛特。
看到傻員工的眼神從震驚到呆滯到有光，蒙葛特知道她多半想通了什麼，他的鼻子哼了聲氣，說道：「妳的職務內容與權力息息相關，況且妳我有實也是千真萬確，所以在外人看來妳是因為與我的情事才得此職。除非妳離開羅德爾，否則就不可能撇清跟我的關係⋯我也勸妳最好不要撇清。」
——不能，也最好不要。
女孩帶入她所知道的關於歐洲王室情婦的知識，瞬間明白了蒙葛特的話，明白了一切，也才知道當初招惹蒙葛特是多愚蠢的事⋯情緒層面上對他有沒有幫助、讓他快不快樂不說，但在實質層面上絕對是損人不利己的那種。女孩的嘴巴張得能塞拳頭。
為了加強她的認知，蒙葛特無情補刀：「此外，別說貴族區，妳以為身為褪色者，能自由寫意地獨居在城中嗎？那些傢伙能活撕了妳。」他停下手指的動作，端坐的身體往後退了退，坐出個雙腿交叉的二郎腿坐姿。蒙葛特交叉翹起的那隻腳跟身後的大尾巴有節奏地搖晃擺動著，好整以暇地看著傻員工想通這箇中道理。
女孩年紀小又傻呼呼但並不笨，雖然不懂那些九拐十八彎的運籌帷幄，可是只要有人提點她、引導她的想法，她就能夠明白。
——所以她明白了。房子不是單純的分手禮，有人來打掃送物資也不是單純的怕妳沒飯吃。
來自科技世代的普通小百姓此刻才真正地認知到封建時代封建制度下、“國王的官方情婦”是什麼樣的存在，鮮花著錦其實是舖在危機與殺機之上。特權之下的情愛不可能單純、勢必與利益糾結——不是兩人之間單不單純，而是在全國人民、無數羨慕忌妒恨的人心注視下，他們已經替你倆下了“不單純”的決定，要不這金錢這特權怎麼不讓我來享受呢是吧。在輿論的風暴中心，不存在清者自清，與錢權相關就更加是致命的冰風暴。
「⋯所以⋯所以，身為褪色者的我，在羅德爾的寧靜生活是冠上國王情婦的名義，還有國王的下人每天進出所換來的⋯一來身為國王的情婦不能住得太簡陋，不然無法服眾⋯還有、還有富人區戒備森嚴，不像平民區或是外城區龍蛇雜處、三教九流都有，更難管理和防範⋯⋯還有⋯國王的情人在解職或失勢之後下場多半不好，能在鄉下隱居已經是最幸運的⋯尤其在外人眼中我掌握了不知道多少情報機密⋯⋯」女孩眼眶湧上薄霧，「為什麼不早點讓我知道，我就不出去住了⋯不⋯當初你就該把我綁起來⋯打昏也好⋯⋯讓你這麼為難⋯對不起⋯⋯」在女孩眼中，不是她得跟蒙葛特綁死，而是蒙葛特得跟她綁死⋯主詞受詞調換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站在艾瑞絲的角度，身為賜福王的情人，唯一的損失是重逢的舊情人在感受上的公平性，除此沒有任何實質損失⋯他又不像藍星人一樣壽命短，死了情婦的下場就慘了，全城的老狐狸都老死光了也輪不到他這個半神。但是兩人的現況對蒙葛特來說卻是損失巨大，因為他們私底下已經沒戲了，但檯面上還在一起，所以他不但沒半點好處，還得白白承受外頭的輿論壓力，而這些都會造成他在議政施政時的阻礙。
只不過這麼一來，這件事算是走進死局裡了，因為唯一能對蒙葛特好又能保全她的方法就是她離開羅德爾。
有些事情一旦開頭了就注定得一條單行道走到底。就像艾瑞絲理解的那樣，曾經身為國王的官方情婦還是個情報頭子，不是兩人分手了就沒事。各種善意與惡意的輿論、好奇心，還有想探知她掌握的情報、想利用她的種種陰謀，這些足夠淹死一個人。所以只要還在羅德爾的一天，艾瑞絲就必須在檯面上牢牢地跟蒙葛特綁死，否則她將徹徹底底地屍骨無存。各種意義上的。
女孩的人生迄今就二十來年，說不怕這些暗地裡的眼睛是騙人的，說現在就想離開這個舒適圈去吹大風雪也是騙人的，但是她也不能任事情這麼下去⋯梵雷、蒙葛特、奧陶琵斯⋯還有她⋯大家都太苦了，沒有誰該苦上加苦反正債多不愁。
女孩哭唧唧地挨到蒙葛特身邊，尷尬為難又充滿歉意地說道：「雖然梵雷自己的問題也很大，但他確實是因為我才無處可去，我不能再拋下他，可⋯可是我也做不到厚顏無恥地帶著他住在宮中，所以我、我可以⋯」
「不必。」
女孩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蒙葛特不用看也知道她那透明度跟平滑度都跟玻璃差不多的腦袋在想什麼。
「他們已有任務在身，短時間內無法回到我身邊，若要額外尋找適任的人只會比維持現況更麻煩、變數更多。」蒙葛特一槌定音⋯隨即又軟了聲，「外人論道無須在意，妳的意願更重要。只要是妳的意願我都會尊重。況且，我的確連累了妳。」
「⋯會走到這一步，是我的錯，所以我沒有立場阻止妳。」
哪是他說的這樣呢？於是女孩原本只是哭唧唧，聽到蒙葛特的話之後大暴淚。她自覺沒有立場所以不敢抱住蒙葛特，只小手揪著他大尾巴末端的毛茸茸、小力地邊揉邊大哭邊不停道歉。那歉意，是為蒙葛特，是為梵雷，也是為奧陶琵斯。
蒙葛特看傻員工哭到一個段落了、只剩抽抽噎噎了，他從抽屜中拿出一卷手書，在女孩面前攤開。
「這本該在妳離去時一起交付，但是那時我們⋯我想妳不會接受。」蒙葛特嘆了一口氣，沒有把漏掉的話補上，但是無妨，女孩明白。
艾瑞絲順著蒙葛特的手勢看向手書內的內文，隨即又是一陣哭瞎狗眼。
那是冊封頭銜的手書，上面寫的是授予女爵的頭銜。
「我想授妳女公爵，但過猶不及，這會害了妳。女爵能保障妳的生活安穩，又不會讓他們傾全力反對。」蒙葛特說道：「之後妳北上雪原時，我預計讓妳以出行重大任務為由離開。一來我若以此名義開立各關口的通行文件，妳能得到更好的對待，二來，屆時我能以妳為羅德爾有功來運作，將妳的爵位往上提升⋯」
「不用不用，就女爵就好，不要再提升了！」女孩涕淚齊流地打斷了蒙葛特的話，「我只要最低階級的就好，不要再多了！我、我每天看那麼多書信，我知道那些貴族都很討厭、很煩的！只要有足夠的保障就夠了，我們盡量不要跟那些討厭的人往來，好不好？」女孩抱著蒙葛特的大尾巴，又感動又抱歉又擔憂地哭成傻狗。
「⋯好。」
蒙葛特看著傻員工埋首在他的尾巴裡痛哭，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這是兩人分手之後，他第一次觸碰她。不是為了阻止什麼伸手，而是遵從自己的意願和勇氣，真正地伸出手來觸碰她。
「如妳所願。」
然後的然後，來上班前信誓旦旦要把卸任禮遇通通歸還的女孩，不但沒有還成功、仍舊頂著國王情婦的名頭不說，還額外帶個熱騰騰的爵位大禮包下班回家去了。這下挺好，跟蒙葛特別說解綁，兩人的羈絆更深了。
看著傻員工離去的背影，蒙葛特大大方方地翻了一個白眼。反正這裡只有他在。
哼。
貓貓國王噴了聲鼻息。
＊＊＊
回到家之後，艾瑞絲滿懷歉意卻又正義凜然地告訴梵雷事情的經過。
本來以為他又要生氣，女孩已經縮著肩膀夾緊菊花，準備承受酸雨攻擊。想不到梵雷只是沉默不語，直到久久久久之後，他才嗯了一聲，接著轉頭繼續揉麵。
面對艾瑞絲的茫然、忐忑和疑惑，梵雷只輕輕地說道：「我們的國王陛下說的是真的，不是嗎？」
對於事情的結果，梵雷早就心裡有數，所以她表示想要把東西還回去的時候，他除了酸溜溜地吱個兩聲，根本沒打算浪費口舌，算是不予置評但不明著說破。
況且他再清楚不過，蒙葛特說的是真的，關於她在任職國王情婦後的種種利害，以及國王禮遇對她的安穩、安危的保障。然而身分卑微如他，只要身處羅德爾，別說保護他的傻羊羔，他都還得仰賴她⋯也就是賜福王的庇護。
特權是世上最好的東西，能讓人無所不能，所以才會有那句“權力是終極的春藥”。所以為什麼有大把男人願意娶國王的情婦，或是貴族帶著身分低微的妻子進入上流社會，而妻子成為國王的情人之後，丈夫心甘情願甚至樂顛顛地與君共妻，除了享不盡的特權使人迷醉之外，也是因為國王情婦的特殊性使得夫妻二人成為某種程度上的命運共同體，一榮俱榮，而一損，大家都別想好活。
艾瑞絲不是封建時代的人，但梵雷是，別提他還是個在君王身邊享受過特權的人，所以對這些他明明白白。對於賜福王跟她的一切，他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生氣，更不是還眷戀著特權，而是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生氣——孱弱無力、身分金錢都一無所有的人有什麼資格意氣用事？
再說了，這些手握權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是最擅長鼓舌如簧，輕輕巧巧地幾句話就能讓你被賣掉了還覺得他有苦衷、做的對。相較之下，他這個靠著遊說為職的招募者還真是失敗⋯自己為是到可笑至極。梵雷的嘴角泛起一個苦澀的笑。
而梵雷反常地波瀾不驚讓艾瑞絲意會到，或許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結果了⋯？」女孩輕聲問道。
「上位者，只有他們不要妳的時候，妳才能離得開，否則，沒有人逃的了。」梵雷背對著，女孩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口氣略帶著顫抖⋯像是強忍著某種情緒。
艾瑞絲雖然不覺得蒙葛特是他說的那種人，但她完全能理解他的創傷。女孩從後方輕輕地抱住梵雷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背上，聲音小小軟軟地安慰他：「有些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但是我不知道該不該覺得後悔⋯因果太複雜，不是我能夠參透，也做不到時光倒流，所以我們、我們，對現況既來之則安之好嗎⋯我知道很難，但我們努力試試，一起，好嗎？」
梵雷停下手上的動作，久久之後，女孩感受到從胸膛傳來的共振，那是一聲小小的“嗯”。
他已經不是血指，體溫不再熾熱，就跟藍星人差不多。曾經浴火而生的男人不再焚盡身邊的人，包括自己。
然而女孩感受著他的體溫，腦中盤旋不去的卻是另一件事，一件她無論如何都不敢說的事。
——梵雷只說了句是奧陶琵斯幫他解除了血指，但這過程等種種細節他卻緘默不語，所以艾瑞絲不好開口詢問。但她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舊情人A會去幫助舊情人B呢？不只如此，就連蒙葛特對他也⋯該用極為寬容來形容嗎⋯總之很奇怪就是了。就算古老年代的藍星在這一類事兒上，觀念稍微寬鬆了億點點，但那是在有利益糾葛的前提下吧？梵雷跟他們兩個身分相差如天塹，哪來個毛的利益糾葛？？
但是艾瑞絲又不好用太直接的句型去問蒙葛特這問題，於是她提到奧陶琵斯幫梵雷解除血指的事情，然後委婉再委婉暗示再暗示地請教這是怎麼回事來的，而蒙葛特的回答讓女孩陷入沉思的深淵。
「我非奧陶琵斯，不能代替他回答，但妳⋯」蒙葛特知道她想問什麼，但是為了顧及她的情緒、別讓她為難，能言善道但總是很戳人心的上位者貓貓國王把話在嘴裡打了七七四十九個轉兒後說道：「首先，血指與羅德爾立場不同，奧陶琵斯不可能容忍蒙格溫透過他來監視妳⋯最終目的當然是我。其次，妳看了那麼多勳貴的狗屁倒灶就該明白，只要主子有需要，僕人侍從的工作從不侷限在檯面上。只要跟資產分配無關、不涉及繼承權，也不在外做的太過、讓另一方顏面盡失，妳倒是說說，有哪家老爺夫人會在意這種事？那些東⋯下人，不過是在盡自己的職責罷了。哪怕有了私生子，也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家丁。」
「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事情，但不值一提。」
天地良心，蒙葛特的回答已經是最精準地拿捏在既委婉又能解釋清楚的狀態了。然而這回答的衝擊性太大，女孩二度如遭雷劈，並且裂開。
——這也就是說，除了這事兒具有戰略性意義之外，原來他們兩個人看待梵雷，就像鐘鼎之家裡頭身分地位極高的主母，以及身份地位同樣很高的貴妾，看待男主人書房裡洗腳暖床的低賤通房是一個性質呢。
妻妾都比夫強悍有力，夫只是一個軟趴趴的沒用貨色嗎⋯原來她拿的不是女主劇本，而是廢物男主的劇本嗎！女孩徹底裂開。
是她淺薄了。
Notes:
胡佛局長（John Edgar Hoover），FBI的首任局長，很牛很猛也很爭議的一個人。
權力是終極的春藥（Power is the ultimate aphrodisiac），美國前國務卿Kissinger的名言。
Chapter 201: 風暴吹散迷霧，下一趟旅程乍現端倪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儘管知道了蒙葛特跟奧陶琵斯大概是用什麼樣的眼光和角度看待梵雷，但那是他們，不是她。對她來說，兩人現在的行為就是同居了。
同居，這對女孩來說是個再熟悉不過但實際操作為零的交往型態。但是，女孩想著，所謂同居應該就是戀人、室友跟夫妻，三位一體的關係模式了吧？就像兩人成立一個家庭的簡單版⋯應該吧。想到有了一個自己的家庭，女孩有點感動，再一想到種種複雜的因果，心中又是千頭萬緒。
嗯，不過，要說到家庭⋯女孩看著正收拾被她滾躺了一地靠枕的賢夫梵雷，頓時心虛。對自己的懶惰和爛軟成泥。以及，這個家好像有點女主外男主內了⋯就是，國王爸爸的情婦的男寵的那種特殊的女主外男主內來著。
其實她跟梵雷說過不用收拾也不用再下廚，因為她看老師跟學長的書房和研究室都挺亂的，尤其是學長，簡直像被洪水掃過一樣。而蒙葛特的政務室也沒好到哪去。女孩振振有辭地說道亂亂的做事比較順手也比較好找東西，再說既然大家都一樣亂那不就表示凌亂才是常態嗎！
至於下廚，以前那是沒辦法，在外面吃到的東西不是在啃石頭就是在吃屎吃的還是稀便——烤肉又乾又硬，活像給大型猛犬磨牙的牛皮骨零食，麵包如果做成長條形那更是分不清到底是在吃麵包還是在啃竹篙，把頂端削尖點就能捅人、拿來架防馬柵絕對沒人看的出這逼東西是麵包⋯好吧不想吃烤的那就燉煮，但是這破中世紀破歐洲的破背景煮出來的破東西整鍋都是糊的，口感也是，簡直比他媽的火鍋加芋頭還要殘暴。然後依據食材的不同，成品顏色如果深點就會像一鍋拉稀，顏色淺點的則是像一鍋脂肪痢⋯⋯
總之，反正，先前那是沒條件沒選擇才得吃石頭配翔，但是現在每天都有皇家直供歡樂送，也就不需要這麼累了嘛。況且，女孩很認真地表示，既然雷雷你現在跨足調香師的領域，那就心無旁鶩地好好學習就好，雖然沒要你進京考科舉但也不用被凡塵俗務佔去了時間跟心力咩是不是。
「⋯⋯⋯⋯⋯」梵雷早就知道這女人歪理多屁話多，但沒想到都認識那麼久了竟還能源源不絕。他娘的他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就為了這麼一個屁股歪到天邊去的傻子嗎？？
男人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平復情緒、平復那股窒息感，試圖不讓自己在沉默成本的汪洋中翻船。
「雖然蒙格溫的環境不算太好，但我的房間很整齊，至少睡前會收拾好。不過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妳不用在意，畢竟我喜歡的就是凌亂隨興的妳呢，我親愛的。」男人輕描淡寫的指桑罵槐，成功地讓女孩針對第一個問題閉上嘴，並且慚愧到腳趾摳地摳出一座神授塔。
「至於⋯」男人翻了個白眼，語氣酸地像是工業醋精被打翻桶，「我親手做的麵包塞進妳嘴裡的時候，妳滿嘴的好棒好厲害雷雷我還要⋯嘖嘖，我只有一分鐘的時候，妳安慰我的辭彙都沒有這麼豐富呢；我想多練習幾次、精進一下我丟失的持久度妳就雞雞歪歪的，但我做的麵包妳倒是可以一個接一個，是吧，我貪吃的小羊羔。」
「⋯⋯⋯⋯⋯」唉唷，要死。女孩兒的腳指頭在神授塔上雕花，塔頂上還雕了個拉塔恩跟他的迷你馬。
「可我又能怎麼樣呢？誰叫什麼樣的身分就得要有什麼樣的覺悟，不是嗎？」男人哼了一聲，越想越酸。誰讓他的老師從兩位住在城外調香師小鎮裡的普通調香師，升級成宮廷中的大調香師呢。梵雷放下手上的家務，湊到女孩耳畔輕聲說道：「妳看，像我這麼多才多藝又盡責認份的男寵要上哪找，是吧？我親愛的。」
女孩正想說別這樣想的時候，男人的手指輕輕地壓在她柔軟的嘴唇上，不讓她說出反駁的話語，但這舉動卻是讓氣氛變得曖昧無比。就在兩人之間逐漸冒出粉紅泡泡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破城捶撞門的巨響，嚇得女孩菊花一緊兩腿一夾、瞬間啥得旖旎繾綣全都化為風中的屁。
不過奇怪的是，梵雷對此打擾沒有不悅也沒有發酸，只鼻子噴了聲氣、裝腔作勢地說了句：「哦，是位不得了的大傢伙呢。」接著便乾脆地放下懷中的女孩、轉身就往廚房走去。
艾瑞絲愣愣地看著梵雷，這反應，表示來的人不是布萊澤吧⋯？她有些忐忑地去開門。
⋯然後，就是，原來不得了的大傢伙是蘭斯桑克斯。好吧倒也沒錯。
艾瑞絲把不得了的大姊妹迎進門入座，接著簡單地介紹一下現在來給妳送茶的人就是曾提過的梵雷。
女孩笑得開心，但對於前來送上餐點茶飲後又轉身離去的男人，蘭斯桑克斯卻是忍不住皺眉⋯這股噁心的氣味，聞多少次都令人作嘔。相較之下，不管是豐饒森林還是那隻爛蠍子，倒是顯得沒那麼臭了。
看著蘭斯桑克斯對梵雷的臭臉，艾瑞絲連忙揪著姊妹的手手，軟軟地跟她話家常。
好吧，軟軟香香的妹子撒嬌的確讓人心曠神怡，蘭斯桑克斯從善如流地把注意力轉移到妹子身上。不過她還挺驚訝，怎麼才一轉眼小姊妹就搬出來住了？？
針對蘭斯桑克斯的疑問，艾瑞絲看了看廚房的方向，用詞保守地把事情的經過給說了⋯女孩心中感謝梵雷的善解人意，願意避開讓他們兩人談話，但她還是選擇用詞保守。因為梵雷不知道賜福王是惡兆王，而她不知道梵雷的感知力能做到什麼地步⋯能聽多遠。她不知道梵雷避開去別的房間是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只是為了讓她在明面上不尷尬。
然後個性直率的龍龍少女在聽完全程後啞口無言。
這他娘的一群不要臉的老東西啊！
但是這些話她不能說，因為批評人家的情路是不恰當的。
每個人對自己的感情觀以及對象都有自己的理解，她一個旁觀者以自己的看法去大放厥詞、任意點評，隨意介入別人的因果，那要是出事了誰能負責⋯就算古龍族也做不到扭轉時空。
但四！
已經很強大但還是全族都一脈相傳地慕強的古龍少女憋得滿臉醬紫色，終究還是沒憋住地對梵雷這個軟趴趴又弱唧唧內心還嬌滴滴的廢物男表示不予置評。就算想找個會做家務廚藝又好的男寵也用不著找這種貨色，這裡可是王城啊！什麼沒有騎士最多、低階騎士簡直跟蟑螂一樣多的遍地走滿牆爬呀！
以及，賤貓跟臭狗你們兩個活該死好呀啊哈哈哈哈哈！不過這句蘭斯桑克斯沒說出口。
「就算我是在意識不清的時候主動招惹了他，但醒來之後，我也不是誰都可以。其實⋯」艾瑞絲又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說出了從沒有對人吐露過的心聲：「跟一般人相比，他的確不太友善。最初還沒有見過他的容貌，光聽聲音，我一直覺得他多半長得就跟他的聲音一樣⋯尖酸刻薄。直到後來，看到他的真容了，跟我想得很不一樣⋯不是長得好不好看什麼的，我、我覺得他似乎很疲憊。不是為著誰或是什麼竭心全力付出、心力交瘁的那種疲憊，而是好像一直在苦苦追尋著什麼，但又從來求而不得，到最後已經快要撐不下去、就要在令人恐慌的孤寂中倒下去了的那種，像是枯竭一樣的疲憊⋯我能理解那種感覺⋯假如曾經的我再活久一點、年紀再大一點，我一定也會變得跟他一樣⋯⋯」
「我知道，那是靈魂在破碎之前，最後的強弩之末了。」女孩低下頭，拼命忍住眼眶的濕意，「另一個鏡花水月勉強維持住搖搖欲墜的靈魂，但是我們的相遇卻打破了這個幻境⋯用最殘忍的方式⋯⋯所以無論因果，我對此有責任⋯⋯這不只是在拯救他⋯我⋯我⋯⋯」也是在拯救我自己，就像對待托普斯。
創傷的靈魂在不停地救贖他人中完成自我救贖、一點一點地將殘破不堪的自我修復完整。
「這的確不是愛，我們的開始也真的有點糟糕，但是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一眼萬年呢？又有幾個相愛的人一開始就是走在真愛的路上、不都是慢慢磨合來的嗎？」女孩仍舊低著頭，但是已經忍不住地鼻子吸個不停，「如果一路都能順利磨合，那就會走到最後，如果不能，就會分開⋯不都是這樣嗎？」
蘭斯桑克斯的大手覆蓋住女孩小小的手，有時候安慰不一定要口說。
「有些事情，結果可能是好的，過程卻非常坎坷，偏偏妳又無法避開去遭遇這件事。」蘭斯桑克斯一語雙關、意有所指地說道。雖然她難以理解太細微太精緻的多愁善感，但是把格局拉大了來看，很多事情的道理其實沒什麼不同⋯在命運與時代的巨輪之下，古龍與人類一樣地弱小無力。
女孩抬起頭，似懂非懂，淚眼汪汪地看著蘭斯桑克斯，因為深知兩人在眼界上的差異而不敢確定自己理解她想表達的話中真意。
「那我、我要怎麼知道⋯結果會不會是好的呢⋯？」
「妳不會知道。沒有人知道。」玫紅色頭髮的龍少女望著遠方的通體金光的黃金巨樹，思緒湧動，「我們只能相信事情一定會朝好的結果發展，然後盡力去做。這麼一來，就算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至少我們心中還是正向的、還滿懷著自我建設出的希望。」
蘭斯桑克斯接著哼了一聲，似笑非笑，「比起這個，妳該擔心的是食古不化的人。」她手指朝著黃金樹的方式點了點，隱晦而意味深長，「不管有再多的無奈、再重的責任，都無法阻止時代變化。」
——這是在指誰、指什麼，意思很明顯了。艾瑞絲明白。所以她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她跟蒙葛特道不同，但蒙葛特不是梵雷，他是黃金律法政權的統治者，是黃金家族、黃金樹神權的意志執行者。當兩人必須分道揚鑣之際，肯定不會像跟梵雷那樣、活像兩隻傻雞在髒泥坑裡撲騰互啄，而是會更加地決絕⋯靜默、心碎⋯無法回頭。
艾瑞絲明白，所以她低頭不語，只靜靜地任淚水不停滴落。
蘭斯桑克斯也不想惹她傷心，會跟她說這些是因為要給小姊妹提個醒⋯身為古龍族，她能“聞”的到、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黃金律法正在腐敗衰頹，而月亮之力卻越加增強了，以及，小姊妹身上有“時空”的味道。
“時空”是深邃不可測的領域，古龍族的能力與之有些關聯但也就沾個邊，哪怕龍王之姿的普拉頓桑克斯能將時空撕裂出夾縫並坐鎮其中，但也就這樣了，牠無法還原或是倒流時空來恢復傷勢⋯來回到那只能遙想的過去。
所以可以這麼說，“時空”是“變數”。
越是複雜、不得了的大事對過程中的種種細節容錯率就越高，不是什麼異常都能被稱作變數。真正的變數可說是命運的代稱，是某種生靈無法探知的宇宙法則的展現，也是極為不尋常之事。但問題是律法更迭就跟大自然的季節變化一樣，其實是自然且必然會發生。那麼，既然如此，為何在此自然且必然發生的事情上會出現不尋常的變數？是不是即將出現比律法更迭更重大、比起律法更迭更加撼動交界地的事情要發生了？
蘭斯桑克斯轉回頭，定定地看著極有可能是“變數”的小姊妹。她的旅程總伴隨著地上與地下的星辰日月，她的立場也是站在月亮那一邊，尤其她還與那位律法的容器過從甚密。而這些，在律法更迭之際她這個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應、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呢？
「⋯我知道，歷史的巨輪只會前進，任何人妄圖擋下⋯哪怕只是延緩，都是螳臂擋車，會被輾碎到屍骨無存⋯如果真的想救這個可憐的笨螳螂，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推開⋯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會停下腳步，也不會改道。我從沒有變過，無論為誰都不會⋯尤其是他⋯只要有一點可能，我都要把螳螂推開⋯⋯」女孩用了“他”，而不是“牠”。蘭斯桑克斯微笑著摸摸小姑娘的頭頂。既聰明又傻呼呼的小姑娘。
「未來會如何變化我不知道，但妳的看法和選擇是對的。無須感到悲傷，因為正如妳所說，歷史的巨輪只會前進。」蘭斯桑克斯的微笑既豁達又蒼涼。
「所以太陽遠離，風暴止息，古老的石龍凋零。」
龍少女的豎瞳凌厲而冷冽，當她面無表情看著人時，強大無比的氣場能令人望而生畏。但，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導致吧，艾瑞絲從來不覺得她的代名詞是“可怕”、“災難”⋯強大這個詞可以用在人類對古龍身上，因為強弱是相對而簡單的，與公正與否無關。但“可怕”和“災難”卻並非如此。
是否就是因為對這份遠超越人類的強大力量的不理解與偏狹，直接間接地造成了大古龍來襲，最後甚至被藉此引入了神權爭霸，進而爆發了大規模的古龍戰爭呢？
身在皇室，又有個善於算計的母后時，要嘛就是跟她一樣算盡天下，要嘛就是當個乾淨單純的⋯工具。那麼，身為母親最疼愛的黃金大王子，他會是何者呢？
黃金王子與古龍的和解，是誠心實意換來了真摯的友情，還是狡猾的小東西以退為進地算計了不得了的大傢伙？在那神權方定、維穩至上的初期，一舉多得、毫不浪費地利用被更迭的舊勢力來為新勢力抬轎，安了內更壤了外、初步穩固了黃金政權的穩定性。接著再以此根基，挑起了與火焰巨人的戰爭，並成功將其趕盡殺絕，從此神權爭霸的時代落幕、黃金政權堅不可摧。但還沒完。再接下來便是在全境點燃烽火、掃蕩殘存的其他神權勢力並且一統交界地。再然後，當神權政權都穩固了，就是開始想要染指其他領域的神權，而工具始終如一的是⋯⋯細思及恐，跟著蒙葛特耳濡目染了一些政治眼光的女孩身體沁出一層冷汗，不敢再往下深想。
Notes:
辣個，辣啥，真不能怪我對葛德文跟古龍戰爭有這麼多陰謀論，因為寫故事背景跟人設的人是喬治馬丁啊！看看他的冰與火之歌跟前傳那些坦格利安家族的故事就知道他對陰謀有多熱衷，老爺子比宮崎英高還要兇殘多了！
而且有一說一，從人性跟政治跟現實來看，有這些推斷才是合理的啊我覺得（堅定）
Chapter 202: 真相能是危機，也能是轉機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就在艾瑞絲以為歲月會一直靜好⋯至少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而藉此事件，她看清了一些曾經的以為。更加認清了自己有多天真。
——首先，有褪色者潛入王城，並且看到“不該看的”。
當艾瑞絲把過濾出來的卷宗堆上蒙葛特的書桌時，她不經意地抬頭，意外瞥見了蒙葛特正在處理的公文，上頭斗大的“褪色者成功避開⋯”、“潛入”，以及“恐怕，艾爾登王座⋯”等關鍵字，然後文件就被一隻大手擋住了⋯⋯艾瑞絲絕非想探詢機密，但這些關鍵字太震撼了，她就像黑夜裡被照到強光而定住的動物一樣，根本移不開目光。
「⋯無須憂慮，事情已經解決。」蒙葛特看著對卷上文字目不轉睛、雙眼圓瞪的傻子，心中雖然又火大又煩悶、恨不得當時他在場，但對著艾瑞絲他還是耐著性子、輕聲說道。
「喔⋯喔喔，解決了啊⋯」女孩嘴巴張了張、神情複雜，但沒有再多說什麼。畢竟，所謂“解決”，能是怎麼個解決法呢，是嗎？大家都懂的。心知肚明的話就不用再說出來徒增糾結了。
於是艾瑞絲轉而更重要的關注點，她小心翼翼地詢問蒙葛特有沒有受傷，在得到無事的答覆後仍是不放心地用自己的眼睛放出人眼Ｘ光、對著蒙葛特全身上下巡梭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因為女孩深知貓貓特別能忍痛而老男人有時候特別愛逞強，所以不是她要說，這位貓貓老國王真的是⋯⋯傻員工那恨不得把他衣服射穿、再用手把他全身毛毛一吋一吋翻開來檢查的強烈視線，如果不是兩人現在關係沒那麼親密，感知力特強所以壓力山大的蒙葛特真想乾脆脫衣服給她親自上手檢查檢查了要不⋯
「對不起⋯你對褪色者放寬限制，反而為自己帶來危機⋯」艾瑞絲低下頭。
身為當中的一員，她知道褪色者之中有很多正義之士和善良的好人，以及厭惡鬥爭的倦鳥，像是忒拉格斯和涅斐麗、羅德莉卡。但不能否認，的確褪色者中有不少窮凶惡極之徒和令人難以評價的極品，例如血指們，例如拿人骨做盔甲的恩夏，例如全羅德爾都想吐他口水、坑人事蹟已無需再述的維克⋯例如極品中的頂級極品食糞者。另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族繁不及備載。別說其他人，光這幾位就足以讓全交界地把褪色者的刻板印象給釘死到骨子裡再往下傳承個百八十代去。
身為褪色者大軍中的一員，艾瑞絲同樣時時刻刻承受著歧視的眼光，所以她也無法在感受上置身事外。況且，她自認沒資格說自己是片無辜的雪花⋯她永遠都忘不了親手殺人的感覺，不管出於如何地無奈。
蒙葛特看她這糾結的小模樣，想也知道她把自己共情進褪色者這個族群裡頭了。
「接納褪色者是不得不的考量，妳不用多想。」蒙葛特下意識地揉了揉手指，稍加停頓，及時止住了對女孩伸出的手，以及張開的雙腿——那時，女孩總會挨挨擠擠地坐進他的兩腿之間，活像是把他當成椅子。後來，當他想要跟她講解什麼時，兩人便熟門熟路地一個伸手開腿，另一個就屁顛屁顛地坐進人家懷中。
由奢入儉是如此地難，即便只奢了短短時日。對身載黃金樹與初始熔爐之力的半神而言，那段時光短如吐息，卻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靈魂裡，永遠改變了他。
蒙葛特閉了閉眼，別開那些略帶遺憾的心思，將話題轉到正事上，「褪色者明明散落交界地外，卻能夠連其後代都能準確地被召回，妳可曾想過為何，是如何確定他們的身分？」艾瑞絲搖頭。事實上這也是她很好奇的問題。
「有句話說的是“不論你身在何處，交界地仍是故鄉。”，此說法雖是出於詩人的強說愁，但對某些知情者而言，卻另有其真實含意。」蒙葛特說道，「律法之力會在輪迴時進入血脈中，如同標記。褪色者在離開交界地之後，有些人留下了後代，後代又留下了後代，此標記也代代傳承下去⋯至於妳的出現，我相信純屬意外，而造就此意外的因果，則非我能看得清。」蒙葛特將話題拉回，「簡而言之，褪色者的數量早已遠超葛孚雷王當初的軍隊。堵不如疏，既然不能趕盡殺絕，那就設法集中管理，也能成為勞動力。」
勞動力？既然要用褪色者當勞動力的話為何⋯
「那⋯那瑪爾基特守在風紗堡⋯」然而話一出口，還沒說完艾瑞絲便住嘴了。
她明白了。
應該說，艾瑞絲證實了在摩恩城拜訪的時候，因著弗洛的一番話而延伸出的猜測⋯但也推翻了她原先認為的，蒙葛特對待褪色者的看法。女孩茅塞頓開，想通了一切，臉色卻逐漸發白。
在這盤星羅密佈的棋局上，在執棋之手的教導下，艾瑞絲窺見了一小角，關於權謀和真相。
——在指頭的蠱惑下，褪色者對於王權終究是不穩定因子，尤其在黃金律法已搖搖欲墜之際，更是能少一個是一個的變數，能排除就盡量排除。但若是無法殺光，那就盡可能地過濾出當中的好人，或是無戰意無野心之輩。
褪色者的回歸地是候王禮拜堂，後來艾瑞絲才知道這裡原本有通道可以連接交界地本島，但被破壞了，不過隱藏道路還是有的，只是既然叫做隱藏道路就表示很難被發現，所以幾乎可以說禮拜堂內的接肢就是殲滅褪色者的前線⋯更可怕的是，在艾瑞絲敘述了她的交界地旅程之後，蒙葛特告訴她接肢本不止一個，只是候王禮拜堂自從大路中斷後他們就沒去管過那裡，也就沒去關心接肢的數量。尤其在瑪爾基特跟葛瑞克都沒了之後，就更是無暇去管這些。反正，蒙葛特判斷，褪色者的回歸應該已到了尾聲，至少曾名聲響亮的那些都已經回來，其他零星的就不去管它了。
然後，假如褪色者福大命大、逃出生天來到了交界地本島，那麼漂流墓地裡頭有一個只差沒寫在門上“此處有寶，歡迎光臨”的英雄墓地。而此墓地進門沒多遠就有大大喇喇的強力機關，當有尋寶之心的人英勇躲過了機關和亡靈、來到了墓地深處，裡頭也有好幾位接肢埋伏著等你呢。
再然後，假如你對墓地尋寶沒興趣，真正地踏上了這片危機與絕美並存之地，將會有人守在漂流墓地外頭不遠處，甜言蜜語地慫恿你去當英雄、試圖將你引進風紗堡裡賺戰功。然而實際坐鎮其中、等待著褪色者的死神，並非如蒙格溫招募人所言，是又老又醜又弱但是殺了他能得到超額回報的葛瑞克，而是強大的惡兆王蒙葛特——雖然是分靈體，但依舊強大無比，是真正的死神。
當然了，無須為了惡兆王腳下的亡魂哀嘆，因為會被蒙格溫引進風紗堡的人，不是身懷野心者就是蠢蛋，而這兩種人上位者都不喜歡，並且在這嚴苛的世道裡他們也難以存活。
艾瑞絲已經知道葛瑞克對惡兆雙子有敵意，也知道了蒙格對葛瑞克同樣回應予敵意，所以蒙格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把想除掉的人引到風紗堡——要嘛就是褪色者死，要嘛就是葛瑞克死，如果不幸死的是瑪爾基特也無妨反正是分靈體。而蒙葛特守在風紗堡一來是為了截殺身懷野心者，另一方面則是站在國土安全的角度監視著要衝之地。
是的，葛瑞克的確拿褪色者來接肢，但是會幫他抓人運人的是他的士兵，而不是每隻手上都握著武器、精神狀態都不知道還正不正常的接肢們⋯那態勢可不像是要活抓人。
再說了，是誰給葛瑞克的靈感，專拿褪色者來接肢？這片土地上多的是能人，光是風紗堡裡的失鄉騎士就為數眾多而且個個勇猛，為什麼寧可用羅德莉卡的夥伴們接肢呢？她，包括她的夥伴，可不是什麼一騎當千的強者。所以為什麼葛瑞克不對失鄉騎士下手，是不願還是不能？而他明面上是城主，實則卻得受制肘、與手伸到風紗堡的蒙葛特分靈體在某些領域上共治、甚至讓出管理權，這是否也是他如此反感蒙葛特的原因之一？
如此看來，恐怕抓褪色者來接肢並非是蒙葛特縱容葛瑞克的行為⋯因為遠遠不止是縱容。而這一切說到頭，就是兩兄弟在檯面下的合作。兩人各自發展卻也相互合作。
最後，那些沒有被蒙格溫或是雙指蠱惑的人，艱辛地在寧格姆福、利耶尼亞與蓋利德三塊大陸上受盡歧視地生存著。直到現在，通往交界地以北的通道打開，這些說是零星但其實數量不容小覷的褪色者們便開始北上，尋求更好的生存環境。於是羅德爾便順水推舟，將這些已經被環境給層層考驗層層過濾的人集中管理、納為己用。
蒙葛特用最殘酷的方式淘汰掉他不歡迎的人。
看著女孩慘白的臉色，目光裡是滿滿地難以置信，蒙葛特壓下心中的情緒，閉上雙眼，片刻之後才又睜開，輕輕哼了聲，「想通了？」
蒙葛特覺得這傻子又要哭唧唧了，他噴聲鼻息，卻說不清是對誰的嘲諷，「如何，嚇壞了是嗎？我不是妳以為的那種人。」——不是被動等待野心者來犯的守城之王，不是無奈卻還是大方接納尋求庇護與安穩生活之人的賢者。而是從源頭就試圖截殺、其後也設法下套引君入甕的屠夫。接納他們也是純屬利用。
然而女孩儘管臉色糟透了，卻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好半晌後，才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說道：「我的確對你有所預設，但是，那是我個人狹隘的眼光下的你，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你真是我這種簡單的腦子就能看得透，恐怕⋯不，絕對，不可能讓王權維持了幾千年的穩定，不是嗎⋯？」
「試想我這種腦子當艾爾登之王，太可怕了⋯」在女孩牽強而扭曲的笑容下，終於有一滴淚水滑過，「這世間有很多無奈之惡，有很多艱難，我都懂，可是，真的太多，太多了，我⋯」難以承受。女孩望著蒙葛特，心中是無盡的悲哀。
有一件事情她一直深感疑惑，就是蒙葛特是黃金律法的堅守者，既然如此他的立場應該跟指頭相同不是嗎？為什麼指頭要褪色者去爭奪大盧恩、去殺戮半神的名單沒有把蒙葛特排除？又為什麼指頭不乾脆叫蒙葛特去挑選一位神人作為伴侶，不就可以存續黃金律法的統治了嗎？要說是神人都是他的近親什麼的所以心裡有障礙，那是蒙葛特該去面對的問題而不是指頭的。退個一萬步來說，指頭也可以叫蒙葛特退位以備、讓賢給搞定了某位神人的褪色者啊，怎麼也不是直接把他列入待獵殺的名單吧？
但現在看來，或許答案已經明朗。
或許，蒙葛特堅守的不是黃金律法，而是黃金家族。他為了視他為恥辱、為骯髒詛咒的家族和人民付出一切，堅守了不知幾個千百年。
能上台的人都不是簡單之輩，見不得人的無冕之王能在末法時代維穩政權數千年，那已不是一個“有大能者”足以形容，然而千年孤獨的他又是如何、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這場耗盡心力卻還是明知將會是死局的棋局呢？
越是看清楚蒙葛特的運籌帷幄，艾瑞絲的心中越是悲傷，但她說不出口“如果我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早，要多早？幾千年前還是更早？再說現在的她也沒立場說這種話了。女孩只能千言萬語再次化作沈默。
而女孩只有悲傷卻沒有絲毫責怪的心緒蒙葛特也感覺到了。儘管無關對錯、只在立場，但蒙葛特其實一直想跟她說一聲抱歉，為她的旅程如此艱辛，為她一開始就枉死的同伴們。但兩人不知何時已經相距如此遙遠，他不知該從何開口了。
蒙葛特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對人說抱歉是第幾個千年的事，更久以前？還是更晚一些？他的記憶很好，但他真的記不得了。他尋找道歉的時機就跟他談情說愛一樣笨拙，一樣僵硬，一樣地任機會次次錯過而漸行漸遠。當然，這一次也一樣，不過是一如往常的一次錯過。
女孩垂頭喪氣地下班回家了。
直到艾瑞絲離去，蒙葛特才將手書上的遮蔽物移開，露出了後面的字句。
——入侵者有三人，追捕過程中一人已亡，另兩人逃走，下落不明。
——在逃兩人中有一人身形壯碩，另一接應人衣著上有眼眸徽章。
＊＊＊
話說，當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家，遠遠就看到從窗戶透出的燭光，一進門就聞到燉肉和麵包的香氣，以及忙裡忙外時的器物碰撞聲響，是真的讓人感到撫慰，彷彿一天的疲勞都被療癒了。
艾瑞絲一看到梵雷，馬上甩下身上的背袋、整個人奔著塞進他懷中。女孩不發一語，只緊緊抱著他的腰，靜默地讓淚水奔騰。
梵雷看她好好地出門，卻是如喪考妣地回家，他體貼地沒多問，只環抱著女孩、任她發洩情緒。
溫暖的懷抱能平復情緒，女孩吸鼻子的聲音逐漸緩了下來。梵雷見狀便將她帶到餐桌旁坐下，接著端起食物和餐具、一口一口地餵她用餐，全程同樣一言不發。
艾瑞絲很想跟梵雷傾訴今天的所見所聞，很想把胸口裡那股使人喘不過氣、幾乎要窒息的淤泥藉著傾訴發洩出來，但最後她還是只能沉默。
沉默是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能跟梵雷說，因為他跟隨蒙格這麼久，卻連自己付出靈魂以待的主子與統治全境的賜福王是攣生兄弟都不知情。並且從其他種種細節判斷，梵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天真的以為自己在為蒙格溫納士招賢——縱然他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但他的一片赤誠也確實被視若生命來愛重的人給恣意踐踏、不屑一顧。
她看出來了，那一夜，蒙格之所以不回應梵雷重傷時的承諾請求，不是因為當時有別的要事而無暇分神，也不是因為梵雷做了觸怒他的行為，而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棄子⋯不，不對，不該用棄子，能用上這個詞表示人家曾正兒八經把你當個有用的東西過，才能稱之為棋，但就她所觀察到的情況⋯恐怕梵雷從來就不在蒙格的眼中，頂天了他就是個雞肋。
所以，夢醒後的梵雷會這麼絕望，是否因為在他心中其實⋯
女孩窺見了他們靈魂軌跡中的無奈與傷悲，但她太稚嫩，太軟弱，難以承受這些肉眼不可見的泰山之重。
在命運的巨輪下，每個人都是螻蟻。每個都是。
女孩哇地一聲再次抱住了梵雷繼續大哭。
「⋯⋯⋯⋯⋯」這是上班途中掉進糞坑還不小心在呼救的時候吃到了兩口是吧。
「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會在妳身邊。」梵雷將女孩抵在牆壁，他低下頭、貼在女孩耳畔，情人輕柔的曖昧呢喃，「妳霸佔了我的所有，就一定要對我負責，妳永遠都別想擺脫我。不管妳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妳，如附骨之蛆，如沈痾宿疾⋯妳永遠都別想甩掉我。」男人用蜜糖般拉絲的語調說出了毛骨悚然的話語。
這裝模作樣、黏黏膩膩的肉麻話，也只有這個人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只有他能把恐怖情人詮釋得這麼令人心神蕩漾了。女孩用力吸了吸鼻子，整個人深深地埋進了男人懷中。哭唧唧的女孩口齒不清地小聲說道：「你真好⋯你對我這麼好，就算你這輩子每次都只有一分鐘，我永遠都不會嫌棄你。」
「⋯⋯⋯⋯⋯」你他媽的。梵雷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氣急敗壞地對著正悲傷糾結的女孩怒吼抗議：「胡說八道什麼！我早就不只一分鐘了！妳這個惡毒的女人，我對妳這麼好，妳居然詛咒我這輩子都只有一分鐘！」男人氣他娘的花開富貴，血壓飆高到水銀汞柱差點射太陽卻又無可奈何。這該死的沉默成本！這該死的愛！
「不是不是，我不是詛咒你！」女孩驚覺自己的善意被曲解，把頭搖成了波浪鼓、揪著梵雷的衣襟努力解釋，「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慘到一天只能一次、一次只有一分鐘，還是遇到意外傷害、斷到只剩一公分，我都會非常非常珍惜你，絕對不會對你有一點點嫌棄⋯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會很珍惜你！」
「⋯⋯⋯⋯⋯」妳的真心就是體現在珍惜一分鐘的男人身上嗎？想到這裡梵雷又更生氣了，老子不過抗議了句，就只剩下一天一次一分鐘一公分、怎麼著都得萬象歸一是吧？？而且還他媽是斷掉、不可逆了？？？一片真心被狗啃的男人使盡全力忍耐才沒有被當場氣哭。
看到男朋友氣成了河豚，女孩有些手足無措，不明白用反差感來襯托她想表達的情意不是挺有效果嗎，為什麼他要辣麼生氣。她覺得自己好像說什麼都不對，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不對的話，真心十臉茫然還是只能拿出良好的認錯態度，軟軟地撒嬌，笨拙地討好他，請他不要這麼生氣。
梵雷看她這又慌又茫然、慘兮兮的小模樣，雖然仍舊氣到開花，但也知道她真不是惡意⋯她就這副傻德性了，發自內心的傻。
算了，傻子也是自己招、自己愛的，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怎樣⋯是吧？
梵雷深吐了一口濁氣，把他的蠢羊拉到窗邊的躺椅上，讓她坐在他的兩腿之間。男人從後方摟著她，貼在她的背後、輕聲和緩地訴說道：「妳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麼過的嗎？妳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我恨死妳了⋯但我還是忘不了妳⋯⋯」看不到臉，人便可以盡情地吐露心聲，「我以為我能做得到，在時光飛逝之後，在我鎮日忙碌的生活裡。但是，當我站在對街，久別之後，我感受著妳的氣息，望著妳偶爾從窗戶晃過的身影，我依然能感覺到思念就像冰錐，穿透了我的靈魂⋯僅僅只是映照在牆上模糊的剪影，就能讓我渾身發熱⋯我的靈魂沒有因為咒血消退而降溫，它依舊熾熱，因為妳⋯」男人溫柔地親吻女孩的後頸，柔軟的舌頭又濕又熱，像是爬蟲一樣黏膩。在他傾訴情話時，輕緩而深沉的吐息彷彿呻吟⋯曖昧而放蕩。
這人就是這樣，再放浪的鬼話都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也難怪戰地醫生卻能轉職去做招募者。
女孩被赤裸的情話撩撥，被敏感帶受刺激的感官拖進愉悅的深淵邊緣，她的腦子像是糊了一樣，發自內心的話語也自然地脫口而出，「你那個⋯靈魂熱⋯會不會其實是下面熱⋯⋯」腦子裡不存在情話詞庫的性縮力女孩小嘴叭叭，「我的⋯我的意思是⋯人家都說男人的龜⋯就是下面的菇菇的頭⋯才是男人的大腦⋯⋯你知道，靈魂發熱是一種措辭，是一種感受⋯也就是說靈魂發熱就是腦子發熱⋯照這個邏輯⋯那就是下面發熱⋯⋯」
梵雷被這番鬼話震撼到忘了生氣。然而女孩的騷操作還沒結束。
善良、一片真心的女孩擔心男盆友太過多愁善感，會把自己整出憂鬱或是抑鬱症，於是雖然她自己也深陷在難以調適的情緒中，還是努力地想要幫助他走出藍色、奔向陽光。思緒稍微回復清明但智商並沒有跟上的女孩想到就做，說時遲那時快地把手伸進邊桌的水杯裡，短短幾秒便倏地拔出接著往後一伸、準確無誤地插進梵雷的褲襠裡並緊緊地握住升雞勃勃的雷雷。
女孩冰涼的手手在炙熱的肉棒上一握一放、握握放放個數十回後，她關懷地轉頭問道：「好點了嗎？腦子有沒有冷靜一點了？就是那種燒紅的烙鐵突然浸到水裡、“嗤”一聲冷卻下來的清爽感？」
梵雷被震撼到無以復加。原諒他孤陋寡聞，他真他娘從沒見識過這種奇葩操作。聽都沒聽說過。
「⋯有沒有清爽一點我不確定⋯」好不容易從震撼中恢復的男人笑容逐漸扭曲，溫柔地像個變態，「但我知道打鐵不趁熱就為時已晚！」梵雷一把扯開了女孩的裙擺，趕在雷雷被整倒陽之前擠進了女孩的蜜穴。
「哎呀你做什麼！快住手，雷雷刺痛我了！叔叔你別這樣！」女孩本是想用輕鬆的方式表達你這太突然了有點兒乾燥，會有刺痛感呢，但梵雷出奇不意的攻擊讓她慌了手腳也瓢了小嘴，於是簡化再簡化後的說法就成了這樣。
然後梵雷徹底炸鍋。
刺痛？叔叔？
「好的！叔叔這就用雷雷刺死妳！」悲憤的男人顧不了自己說了什麼垃圾話，將女孩的大腿舉高後用力下壓，接著他身體正上正下地一次次往下搗，不多時肉棒便以整根沒入。突如其來的快感衝擊讓兩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妳忍耐一下，反正叔叔只有一分鐘，很快就好了⋯」男人嘴裡說著下流、無謂的言語，腰臀恣意地挺進抽送。
都說觀相識人，面具下的梵雷眉眼深邃，蒼白而疲憊的臉，笑起來是難以言說的曖昧。從他的面容和舉止作態能捕捉到的是飛蛾撲火的神經質，病態又極端，將靠近他的人拖進慾望與死亡的淵藪，一同殉死。
把性愛當成避風港、在此尋求認同感的男人，他的愛注定了不可能只是一朵芬芳的玫瑰，一個早安親吻，必然是一次次一場場肉體的深度交纏，骯髒又黏膩的體液交換。
梵雷將女孩的腿高舉過頭，他輕輕啃咬著女孩的腳踝後再用舌頭滑過齒印，接著吸吮。大膽性感的挑逗與充滿柔情的愛撫所帶來的刺痛和酥麻感，讓原始獸性的生殖器交合變得浪漫，短促而連綿不絕的黏液撞擊聲也成了高雅的情慾，是兩情相悅的雙方必然會發生的美妙情事，不是俗不可耐的性愛、肉慾。
男人不錯神地盯著他心愛的小羊羔，將她歡愉迷濛的癡態盡收眼底。對人體構造瞭若指掌的死亡天使，他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卻也柔軟細滑、技巧高超。他知道女孩喜歡什麼，他熟悉女孩的每一個敏感帶，知道怎麼樣能讓她迅速地丟盔卸甲。
他的手指從女孩的皮膚滑過，帶起一場場快感的風暴；唇舌親吻、吸吮著女孩的櫻唇，汲取甜美的津液與她的婉轉哀啼。男人雙手握住女孩布滿淺淺齒痕的腳踝，一次次地用力挺進到最深處，抽出時帶出的大量黏液，被往復的活塞動作拍打成銀絲，那是兩人與之對方最私密的交換之物，淫穢，卻令人陶醉，甘願溺死其中。
不能否認，女孩的三位情人中，弱小又玻璃心的壞醫生是最讓人難忘的一位。他不夠狂野，但夠放蕩；他沒有半神的洞悉力，但他夠細心；他沒有頂天強悍的硬體與耐久度，但他的器官形狀特別適合，能準確無誤地刺激女孩的敏感帶。女孩只是個人類，身心都是，他的硬體已經太夠用。所以女孩與他的高潮是最強烈的，高潮後的暫時性僵直與感官失能也持續最久。那不是被霸道的性愛硬推上去的高潮，而是吸毒般的歡愉感，是失樂園裡譜出的夢幻篇章。輕柔，卻深沉。
「告訴我⋯我親愛的⋯」同樣被強烈的快感刺激到止不住呻吟的男人，他喘著氣輕笑問道：「我是否還能取悅妳⋯在我們偉大的半神與騎士大人之後，我是否⋯能滿足妳的胃口⋯？」
尚未從感官失能的狀態中回復的女孩雙眼失焦卻還是本能地點頭，她含糊地喃喃唸道：「⋯太大⋯難受⋯⋯」
「哎呀哎呀，妳這麼說我很榮幸，但我們得低調點⋯不能這麼說呢。」梵雷將食指豎在女孩的嘴唇上，笑的盪漾，「⋯雖然瞞不過，我們也不能忘乎所以⋯畢竟，那可是尊敬的騎士大人呢⋯」男人的視線往空無一人的窗外瞟了一眼後又收回。
「⋯其實你的⋯在正常人類裡⋯是巨根⋯拍成人片⋯口碑一定很好⋯⋯」
「⋯⋯⋯⋯⋯」不想知道什麼是成人片更不想靠自己的巨根去賺口碑的壞醫生一把堵住女孩的小嘴，凶狠又纏綿地親吻她。
當曖昧的水漬聲再次響起，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青草摩擦聲，而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Notes:
眼眸筒形外衣文本：眼眸徽章代表侍奉「百智爵士」基甸，是作為他的耳目的標記。
那啥，其實是“不論你身在何處，伊魯席爾仍是故鄉”，但是貓貓國王表示我們是交界地人！伊魯席爾滾出！
Chapter 203: 關於原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羅德爾的王城大道連接多個區域，包括位於內環、豪邸林立的貴族區，位於中環、公家機關與宗教場所坐落的行政區，以及大道盡頭接壤的商業區和鬥技場。至於平民和貧民區，那是位於大道旁側之外有一條大排水溝，從橋上越過之後向外散射，越接近城牆處就是從平民到貧民的住宅區隔。
兩位全身重甲只沒戴頭盔熔爐騎士站在議事廳的塔樓上，居高臨下地俯瞰鄰街的商店區。
——城中公務的運作方式，一般來說是由知曉蒙葛特身分的官員接見各路貴族與其他官員，洽公議事等等都是透過這幾位，然後他們再將彙整之後的結果回報蒙葛特。也就是說，蒙葛特只會跟這幾位重臣議事。
——倒是不用擔心這幾位大臣會隻手遮天，因為姑且不提議事廳裡固定有一位熔爐騎士常駐，除此之外還不時會有其他的熔爐騎士去交接公務兼協助監⋯管理議事，最後，還有蒙葛特在情報機構上的建置與管理的努力。總之，磕磕碰碰地幾個千年以來，羅德爾的公務政務等等還算是運作順暢，沒出過啥大亂子⋯畢竟蒙葛特是個帶領羅德爾走過破碎戰爭的強大半神，認不認同他什麼的，自己得先掂掂斤兩，是否有能力造反。
——以上是一般事務。至於“特殊事務”，蒙葛特只跟熔爐騎士和黑夜騎兵團的騎士長討論⋯不是不信任幾位重臣，而是他們幫不上忙。這並非人類之力能及的範疇。
「永恆之城沒打算對外開放。」高大偉岸的騎士說道。他的聲音低沉如幽暗的深海，皮膚因長年鎮守永夜之城而蒼白如夜行種，濃密黑髮披散及腰，狂放不羈一如身旁並肩而行的老戰友；男人輪廓深邃而眉眼長，嘴唇薄但線條分明，巴爾伯鬍精修出下半臉的線條，顯得他氣質既粗曠又高貴，性感，卻又危險。
「本來他們打算接受外人的拜帖、有條件的開放，想不到路才剛通就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男人雙手交叉在胸前，面無表情，「那小子有一套，竟然能混到導水橋。不過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跟活死人一樣雙眼無神、口齒不清地重複念著達利安這個名字，問他什麼都沒反應，身上的氣息也稀薄到只聞得出“本源”。」——即構成靈魂的核心能量。
「我只能把他丟出井外。」蘭代洛翻了個白眼。其實他想把人踹下導水橋一了百了，但是申伍德在一旁雞雞歪歪地說這是黃金律法忠實的侍奉者，他肯定是想要直搗死誕者的本源～雖然這麼做很蠢但也不能否定人家的努力呀～你這麼做黃金律法會生氣的～別忘了我們還在人家手下討飯吃呢云云云云云⋯⋯最後蘭代洛被他碎碎念到翻白眼投降，行嘛，反正老子要回王城，不順便地捎帶嘛就是⋯
「八成是個魂魄有缺陷的傢伙。」奧陶琵斯聞言嗤了聲，意有所指地說道：「怪裡怪氣的傢伙費盡心思地混到導水橋，總歸不會是碰巧路過，多半如申伍德所說。不過就那副德性，他到的了想去的地方嗎？」
鎮守在“想去的地方”前線的騎士也笑了，盡是嘲諷，「鬼知道那些傢伙都在想什麼，怕不是信仰信到腦子壞了，深信自己有神聖律法護體，就算命送在咒死之地也不會成為死誕者，可笑！志留亞駐守在那種破地方都不想離他們太近、有多遠閃多遠。」
「不知道黃金律法的狂信者變成死誕者之後，是否還記得曾深愛到骨子裡的黃金樹。自認虔誠到靈魂裡的信仰，倘若重生後就能被置換，恐怕也沒自己以為的那麼虔誠。」男人作態地閉眼搖頭，「不能跨越生死、超脫靈魂，算什麼愛呢？」
「⋯⋯⋯⋯⋯」這話說得也太嚴重，都死過一回、生命的型態跟靈魂的本質都不一樣了，得重新計算了吧，再說你還扯上愛了⋯對老戰友總是冷著臉一本正經說幹話的賤嘴，奧陶琵斯失笑說道：「你太不恭敬了，天還沒變，我們可都是黃金律法的走狗，再說你這老傢伙對愛的標準未免太過嚴苛，這跟“你連心愛女人的屎都不敢吃，還敢說你愛她”的狗屁歪裡有什麼不一樣。」
「⋯⋯⋯⋯⋯」⋯這比喻。蘭代洛噎了噎，眼角扭曲了些許，說不好到底誰才是在一本正經說幹話。
不過⋯
「變天與否和我們何干，熔爐騎士宣誓效忠的是人，不是效忠的人所效忠之物事，更不是律法。」一句九拐十八彎的話，蘭代洛態度良好並且隱晦地暗損了兩任拿熱臉貼冷屁股的主子，也道盡了下屬看主子犯傻的無奈。畢竟他也曾是犯傻的主子，易地而處，他再明白不過——蘭代洛在遙遠的過去曾是一方之霸，而後在紛飛的戰火中成了敗戰之主。男人眺望遠方，將世界樹籠罩的大地盡收眼底，笑得蒼涼，「大勢底定之前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問題在底定大勢的會是誰。」
突然間，蘭代洛的目光被什麼給吸引了，好半晌後才開口說道：「⋯哦，這不是我孩子的母親嗎？」
「⋯⋯⋯⋯⋯」奧陶琵斯想吐他口水。強迫中獎、與之共享氣息的狗男人當然知道她就在街上。
居高臨下，兩條街外有一個身著帝政紗裙，亞麻色長髮下半部披肩、上半部鬆垮編織成辮的小褪色者，正蹲在某個攤子前採買蔬果。掏出⋯應該是錢袋的時候，小姑娘整張臉扭曲驚恐、彷彿見鬼。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後，她的神情彷彿死了全家⋯⋯這個，根據蘭代洛的經驗，除了見鬼跟生病，升斗小民只有面對跟錢相關的事情，例如驚人的物價或稅收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屁裡生瘡、瘡破流血的痛苦表情。
不過沒辦法，首都嘛，物價總是高了億點點。
而孩子的母親的初戀情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蘭代洛又發出了嘖嘖聲，望向老戰友的眼神充滿了玩味。奧陶琵斯順著他的視線，一個綁著馬尾、面容憔悴但雙眼發光亮晶晶的男人站在女孩後方，看著她跟攤主大戰三百回合後慘敗卻不插手，只目光又寵溺又愛憐、黏膩到能拉絲⋯奧陶琵斯對此不表意見，只回了蘭代洛一個看屁看的眼神。
——這反應，看來並非不知情啊。蘭代洛的神情更加意味深長了，他音調上揚、拉長尾音地“嗯”了一聲，臉上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地那叫一個欠揍。
「⋯⋯⋯⋯⋯」沒辦法了。奧陶琵斯翻了個白眼。
「不過是個小東西罷了，總要有人服侍她。」奧陶琵斯說道，滿臉不置可否。
「⋯⋯⋯⋯⋯」⋯這兩個不都是小東西嗎⋯再說只聽過侍從轉情人，沒聽過給情人找情人來當侍從的，你們倆又不是有利益的聯姻關係來著所以各玩各的無所謂，那就是說你這到底是什麼奇葩操作⋯蘭代洛微抽了抽眼角。
「⋯⋯⋯⋯⋯」⋯好吧，這沉默，奧陶琵斯看懂了，於是蘭代洛的沉默成了奧陶琵斯的沉默。
「⋯那傢伙本來就是個身無長物的庸才。」不得不解釋自己家裡頭的兒女情長，奧陶琵斯真心無奈，「被情人⋯」奧陶琵斯往女孩指了指，「往心口捅了一刀，生死關頭又被主子給拋棄，他已經廢了。」
「⋯往情人心口捅刀，有本事啊。」蘭代洛忍不住揶揄。
陌生人對上的時候，不管心裡怎麼想、哪怕虛張聲勢都要先擺出“打量”的姿態。一番較量之後輸了再低下頭、放低姿態，那是臣服，是不對等但仍屬同物種的上下位關係。但若是跳過這個環節直接就示弱，那就糟透了，因為兩人的關係會瞬間定位成獵人與獵物，那代表著不同物種、可放肆掠奪。
他在導水橋遇上她的時候，別說虛張聲勢，小東西半點沒想過自己跟熔爐騎士有“交情”、該試著先交涉看看，只沒出息地瑟瑟發抖、像隻小兔子⋯她把對方變成獵人，而她自降為獵物，對噬血的野獸而言，柔弱但會掙扎的獵物最能激發慾望。想不到這沒出息的小東西還能狠下手對情人動刀，真有意思。
奧陶琵斯跟她之間雖然不是獵人與獵物的關係，但曾經噬血的男人也深諳此道，於是他瞥了老戰友一眼，哼了聲，「可不是隻有本事的小兔子。」他看了一眼走路走出個腳步虛浮、失魂落魄的小傢伙，沒去在意老友的揶揄，反倒口氣嚴肅地不像是在談論情人，「在導水橋的時候你應該就知道，她身上有“命運的味道”。」
蘭代洛不語地看著奧陶琵斯，等著接下來的話。
「她是來自無盡遙遠星月之外的“外來者”，而她在交界地的旅程也伴隨星月。」奧陶琵斯望著底下小小的人影，情緒複雜，「交界地對她太危險，我曾無數次想要帶她走，但總是因為各種緣由錯過而不得行。後來，我發現她所牽扯之人越來越複雜、遭遇越來越離奇卻總能活下來，我察覺到某些力量在她的命運和因果裡顯像越來越清晰，這很不尋常，那時我就知道，她的路已經不是我能夠干預⋯應該說，她的路本來就不是我能夠干預。」
然後，那個，話既然都說到這裡了，奧陶琵斯乾脆告訴老戰友，他們家大人近來沸沸揚揚的情人風波女主角也是她，還順帶科普了一下兩人從下體毛開始的愛恨情仇。
蘭代洛笑到不能自抑。
「⋯有本事，真有本事！」男人抹了抹眼角泛出的半滴淚花，「明明身上帶著星月和命運的味道，還能讓大人從惦記多年的仇敵升級成情婦⋯我可不知道這位大人有這麼寬容。你說的沒錯，她的確肩負命運，因果也不是你能夠干預⋯人活得太久就會麻木，我已經很久沒笑的這麼開心了，感謝你啊，老友。」蘭代洛真心感謝老戰友這⋯一家子，因為他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開懷笑成這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百年還是千年為單位都無法確定。
不過看戲不嫌事多，尤其是這麼一齣劇，蘭代洛接著問，「但這跟你能容忍那猥瑣的鼠輩有何關呢？」
「⋯⋯⋯⋯⋯」這饒富意味又忍俊不禁的賤模樣，奧陶琵斯真心牙酸。他咧咧嘴，露出了犬齒，做出一個像是在笑的表情但臉色卻是說不出的臭。但凡換個同僚他都能往後腦勺尻他一拳了。偏就他跟志留亞不行。
「能服侍她的人有千千萬萬，唯獨這廢物絕對不會背叛她。」奧陶琵斯簡言意駭地說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多厲害的神人⋯不，哪怕神祇，都無法承受背叛。若是不能在苗頭時就察覺並且掐滅，背叛的刀尖一定會準確無誤地刺入致命的罩門，本領通天的永恆女王和黃金王子卻落個不生不死的慘狀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小的人影已遠去，奧陶琵斯不再留戀目光，轉而回到蘭代洛身上，「他失去了一切，我適時提供了一點小小的幫助，讓他脫離禁錮、指引他找到心中的光明⋯他對我可是既感恩又痛恨。」同為男人，奧陶琵斯能理解梵雷因自卑與糾結而生的種種念頭，「在他虛無如汪洋的生命裡，她是僅有的浮木，所以他不會背叛。」
「就算真有一天黃金腐敗、咒血臨朝，他也絕不會背叛。」
男人的面容深邃而張揚，犬齒讓他的笑容放浪不羈，如同無法馴化的野獸般，狂放、危險，充滿著不可控性。漫長的年壽與古老魔法的束縛讓野獸藏起了利齒和爪子，但他骨子裡仍是野獸——擁有複雜思維和智慧的野獸。
「這是他存在的意義，也是他唯一的價值。」
「嘖嘖⋯為了幫她打點，還得忍耐臭蟲在身上爬，看來，是真愛啊⋯」蒼白的男人拍拍老戰友的肩膀。
「想必你願意吃她的屎。」
「⋯⋯⋯⋯⋯」你他娘的。
狗男人齜牙咧嘴，差點要汪汪怒吼。
＊＊＊
要說跟梵雷的同居生活，對艾瑞絲而言是挺幸福的。
其實艾瑞絲不敢想像，如果討厭梵雷卻又打不過他的話，不知道像他這樣敏感又扭曲的恐怖情人會做出什麼事。不過梵雷也不是那種情感和生活上什麼都不付出、只想靠壓榨情緒來坐享其成的真．廢物．恐怖情人，他對於情願付出的事物那叫一個勤快又好學，讓懶散成爛泥的女孩慚愧不已，再說她也不是沒有武力的啥來著⋯想到兩人上次分手時慘烈的場景，梵雷的慘狀，兇手女孩兒整個心虛。
所以，反正，總之，兩人能相處融洽真是太好了呢。
當然，如果雷雷能多休息，別跟他的主人一樣熱愛操勞就更好了。
爛軟成泥的女孩昨天下班後，為了展現自己的勤奮、誠意，以及不是一個飯來張口並且食量很大的大饞丫頭，她打了雞血似地幫廚師男盆友整理那論斤算的食材，接著又跑去前院刨土，因為農夫男盆友說後院已經種了花，那前院種點能開小花的蔬果好了⋯女孩拿出了伙房兵餵飽軍隊的牛勁、挖坑埋屍堆的洪荒之力，她忘了疲憊、高看自己，透支體力地幹著活。
然後第二天就是全身脫力。
女孩像是暴斃在床上一樣，擺出我就爛的姿態，任憑梵雷怎麼叫、翻荷包蛋似地把人來回翻了好幾遍，就連早餐戳到嘴邊了還是爬不起來⋯連嘴都張不開！
男人森七七了！
他昨天就叫她不要這麼做！爛泥就要有爛泥的樣子，沒那個勤奮本事就爬回去當爛泥就好。果然吧，業務不熟練所造成的痠痛和疲憊硬生生地把一個蟑螂體魄的褪色者幹倒了。雖說褪色者跟褪色者是有差距的、她怎麼著也不能跟忒拉格斯相提並論，但好歹是個耐打耐操的褪色者，還能被家務給整幹倒，簡直廢到笑好嗎！男人氣到笑。
知道男盆友又氣成了河豚，但女孩真心無奈。
她是真的全身痛，就是那種菜雞逞強跑半馬，隔天全身不聽使喚的那種痛。要怪就怪她安逸了兩個多月，整天當爛泥，其次則是她完全沒想到廚藝園藝在不熟練的狀況下會是這麼耗體力的事兒。女孩打算直接睡到中午再去上工，缺班的時數就用加班到晚上來補⋯這種事情她已經是慣犯，蒙葛特早就見怪不怪，隨便她了⋯⋯
但是氣噗噗的男人不管這些，他放下手中被冷落的愛心早餐，破罐破摔地轉而攻擊女孩下三路。
側躺著大腿夾棉被的女孩恍惚中發現被濕熱柔軟的觸感從大腿根部一路往上滑，她的精神意識垂死病中驚坐起，然鵝肉體還是很實在地欲振乏力，於是她像個中風病患一樣，含著滿腔難以妥善管理的口水、口齒不清地驚問這位壯士意欲何為。
「妳終於醒了，我親愛的。」男人的頭埋在女孩的側躺的股間，聞言他抬起頭、笑瞇瞇地說道：「我以為妳斷氣了，這不是想對妳做個⋯妳說叫什麼⋯人工呼吸，來救妳。多虧了妳，教我這救人一命的方法，妳看我不是把妳給救活過來了嗎？」男人說完又繼續埋首。
「⋯⋯⋯⋯⋯」⋯人工呼吸這麼用的，哪怕你拿王子吻醒公主的故事來比喻也好點吧，反正書裡也沒說王子吻哪裡來著⋯⋯女孩掙扎著想起身，但是全身肌肉的痠痛感與周身神經直往上竄到腦門的酥麻快感讓她怎麼也動不了，只能糾結著眉頭、不可抑地流瀉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男人的侵攻從花蒂前進到蜜穴，精湛的口技從溫柔輕咬到略帶力道的吸吮和舔舐，私處裡黏稠的體液被各種攪弄、發出了嘖嘖窣窣的聲響，令人羞恥不已，卻又沉醉其中。
女孩的身體雖然嚴重痠疼，卻絲毫不耽誤對快感的反應。在男人高超的技巧下，僅僅是以口舌便讓她哭著抖著高潮了。而這一切不過是一杯茶的時間。
惡劣的男人笑得蕩漾，他用手指揉了揉女孩高潮過而敏感不堪的花蒂，曖昧地說道：「我親愛的，妳不餓，但我餓了⋯別擔心，我會用別的方式把我們兩人都餵飽，還能順便喚醒妳，不是很好嗎？」接著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褲子，讓硬挺的肉棒彈出。
等待多時的性器熱得炙人，男人輕輕地撫弄了兩下之後便扶著肉棒，讓漫出晶瑩腺體液的稜頭沾著女孩的愛液，輕緩地在蜜穴口和花蒂上摩蹭。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彷彿在品嘗甜點般，時而在外部磨蹭，時而讓稜頭進入蜜穴一點點又隨即滑走，就這麼持續了數十下。在女孩高潮卻仍感到空虛的蜜穴被搔癢感刺激到忍不住輕泣時，突然間男人無預警地噗滋一聲，就著兩人交換、混和的體液，長驅直入女孩甜蜜的花園最深處。女孩的臀底與男人的鼠蹊皮膚緊緊相貼，粗碩的肉棒一點不留地全根沒入。
女孩睜大了杏眼，生理性的淚水奔湧而出，想扭動身體卻無能為力。渾身鬆軟、無一絲抵抗力的花朵只能被迫綻放，任其採擷。
「⋯啊⋯這麼快就⋯全部都⋯吃進去了⋯妳真棒⋯我親愛的⋯⋯」男人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快感於他同樣強烈，讓他的呻吟聲都染上了三分泣音。本是窒礙難行的甬道因為有足夠的潤滑而既困難又順暢，這反差感帶來的極致愉悅感讓雙方都刺激到渾身發麻。
而順著往復活塞所帶出的體液，抽送時的嘖嘖水聲淫穢不堪，讓人感官亢奮至極。男人邊抽插邊調笑，說著毫無廉恥的淫言穢語，「妳聽到了嗎⋯吃的這麼大聲⋯這麼急⋯一定很餓了，對嗎⋯真貪吃⋯我這就來餵飽妳⋯」清脆的拍打與水漬聲響在房門外都能聽得見，強烈的緊縮和吸吐讓男人被勒得吸得喘息連連。他的語氣放蕩，音量卻微弱而顯得神經質。
女孩根本不敢接他破廉恥的床上情話，她甚至不敢叫他別說了，只能軟綿綿地求饒但繞過那些話語。但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沒事，對有心人來說，越逃避他反而越是知道妳難以面對⋯就更故意。男人掐住女孩的股間，將其略為掰開，讓肉棒能被吃得更深、更深，兩人交合的畫面也更加地盡收眼底。
「我看到了⋯我親愛的，妳的小嘴⋯吃得好開心⋯啊⋯一張一翕的呢⋯急成這樣⋯真饞⋯⋯」男人的視線在性器交合處來回巡梭後定定地看著女孩的眼睛，彷彿透過這種方式能讓她看到他眼中所見、欲逼她面對。女孩羞得滿臉通紅，這下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了⋯什麼都不敢說了，只小聲啜泣地嬌聲哀喘個不停。
女孩又哭又喘地任他蹂躪，小臉都被淚水與汗液給糊了，髮絲也凌亂地沾黏在身上臉上，整個人狼狽不堪。
不過兩性關係上很注重細節的壞醫生在身體飽足之餘也要填滿心靈，他伏下身體，舔拭女孩頸肩的汗液，情話輕吐。身為大人的他不做選擇，肉慾的活塞運動跟情情愛愛的浪漫黏膩他都要。
「好甜⋯妳連汗水都是甜的⋯我親愛的⋯」男人又舔又吻，下身的動作也順著情境調整，變得深沉但輕緩。
然鵝男人他忘了，他的小羊羔是個實事求是的性縮力女孩。
「⋯我、我跟你說一件事⋯是在我的家鄉已經證實的事⋯就是那個⋯汗跟尿的成分⋯其實差不多⋯所以⋯如果我的汗⋯是甜的⋯會不會的尿也是⋯就是說我可能有⋯糖尿病⋯⋯」性縮力女孩在被情慾支配之餘，剩下一滴滴清醒的意識仍不忘回歸專業、實事求是，一整個誠心發問。
「⋯⋯⋯⋯⋯」一腔浪漫被狗啃的男人差點破防，用盡全力才忍住沒怒問妳的意思是怎樣，要我也來杯尿試試、品嘗一下前中後味跟尾韻是吧？？？
發現男人動作停下來了，女孩直覺認為他在思考，於是又補充了點：「⋯不要誤會⋯我、我不是要你試喝⋯我的意思是⋯你剛剛⋯那個的時候⋯有沒有吃到甜味⋯有的話我⋯我⋯」接著女孩雙眼無神地流下了淚水，嗚嗚嗚地悲從中來，「我不該吃那麼多麵包⋯甜點⋯酒也不該加糖⋯我就知道⋯碳水跟糖⋯吃太多了⋯⋯我不該仗著褪色者身體強壯⋯就這麼放肆⋯我會不會是第一個得到糖尿病的褪色者⋯有糖尿病⋯我還要怎麼繼續後面的旅程⋯雪原那麼冷，對糖尿病患很不利⋯⋯」女孩小小聲地啜泣。
「⋯⋯⋯⋯⋯」就是說，兩人在性器交合的狀態下聊這個話題真的合適嗎⋯⋯其實很注重浪漫情懷但總是被狗啃去的玻璃心醫生簡直兩眼發黑，無數次痛問自己怎麼就栽在這麼個傻子身上。
「⋯不，我就是隨便說說，妳的⋯體液是很健康的弱酸味。我相信妳下體的⋯記得妳說那個叫做酸鹼值，是的，妳的酸鹼值肯定很標準。」差點被氣到陽痿的男人努力地喘出那口深淤在胸腔裡的鬱氣，用詞正兒八經並且醫生口吻地說道：「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繼續了嗎？」
「哦⋯栓栓的嗎，那太豪了⋯」大病被誤診的女孩哭到口齒不清卻又鬆了一口氣，遂也態度良好地點頭認真回答：「豪的，泥繼續叭⋯對了，要是哪次吃到了確定是甜的，記得告訴我嘿⋯」
「⋯⋯⋯⋯⋯」梵雷覺得，他能撐到現在還沒被整出永久性陽痿，一定是因為愛，支撐他繼續走下去。他痛定思痛地在內心發誓，今後對這傻子一律提槍就幹，再搞浪漫他就是豬！是豬！他一定會給自己一個大巴掌！
男人掐住女孩的腰、再次進攻。但這次與方才截然不同，壓住她挺進的力道變得兇狠，彷彿疾風驟雨般強烈，令人喘不過氣。女孩才剛緩過來又受到衝擊，她哭唧唧地想讓梵雷緩一些，別那麼用力也別那麼快，但是玻璃心碎的男人不給她抗辯的機會，只密集而短促地用力撞擊抽送，刺激她甬道內的敏感帶。
女孩的哭泣聲被皮膚拍打的聲音和搗水聲蓋過，本是疲軟無力的身體因為過於強烈的刺激而擠出那麼力氣來蠕動個不停，但她的掙扎卻被男人死死地抱住、禁錮住。
最後，當女孩的私處湧出了大量的潮水，她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敢思考那潮水是否是更加令人羞恥的體液。
今天也是一如繼往的快樂同居生活呢。
Notes:
你連心愛女人的屎都不敢吃，還敢說你愛她——出自比良坂龍二。其他別多問，不好解釋，因為我也是聽說、人家其實什麼都不懂（害羞）（扭）
蘭代洛的樣貌參閱《hellsing》的A叔真身，就是死河狀態的鬍子A叔。
辣啥，個人覺得蒙葛特跟奧陶琵斯活的年月太長，所以他們看待事情會比較超脫、氣定神閒⋯畢竟時間多嘛。梵雷的話，除了有自身的性格因素，扣掉死在交界地外的日子不說，他活著的年歲肯定遠不能跟兩人相比，所以會比較活在當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當然這就體現在跟小艾相處時的步調差異了。
Chapter 204: 我的存在是為了用花將妳埋藏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繼前天體力透支肌肉拉傷、昨天剛睡醒又被來了個春雞勃發的早晨呼喚，後來還撐著殘破的身軀上班，今日的女孩既清醒又萎靡，全身還痛⋯虧得蒙葛特看她那奄奄一息的慘樣，不但沒讓她加班，還大手一揮、叫她今天不用來了。
⋯時間還很長，男人閉上雙眼。幾人之間終究能磨合出一個結果，一個心照不宣的模式。只是需要時間。
總之，蒙受金主爸爸天恩的女孩是打算就這麼繼續睡下去的，畢竟再怎麼說就算褪色者是蟑螂體質，也要花點時間恢復嘛是吧。所以艾瑞絲幾乎已經要閉上眼睛、度過安詳的一天。
但是想像很美好，現實是女孩眼睛閉上後腦子卻停不下來了。
她忍不住想著，梵雷肯定已經做好愛心早餐了，再一想到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飄散在空氣中的肉湯和麵包香氣是他不知道忙碌了多久⋯在她還睡得跟死人一樣的時候他就起來張羅了⋯⋯女孩睜開眼，嘆了一口氣，咬著牙、忍著痠痛的淚水，撐著爬起了身。
其實她跟梵雷說過不用這樣的。每天早上都會有人送食物水酒來，吃那些就可以，可以把時間拿來多睡點，或是用來專心研讀近期開始攻克的調香師領域⋯雖說蒙葛特的命令讓他有幸師從皇室的大調香師，但是人家肯定希望也喜歡能放更多時間與精力在學術上的學生對吧？至於家裡凌亂、要整理家務什麼的可以兩人一起做，很快的，真不需要把自己搞成廚師兼清潔工。
然而針對女孩的善意，梵雷只不屑地看了看桌板上的烤肉跟麵包、陰陽怪氣地說道：「別的先不提，就這乾巴巴的烤肉、硬梆梆的麵包能入得了嬌嫩的貴婦姊姊的口嗎？」
「⋯⋯⋯⋯⋯」大哥你不要這樣。瞬間升級成貴婦姊姊的女孩囧臉，對男盆友這酸唧唧的態度叫苦不迭。認真說這伙食在交界地已經超棒了，再說我是跪婦不是貴婦呢大哥，你不知道我這膝蓋又軟又靈活、關節液飽滿，滑跪那叫一個超順超快來著⋯⋯
話說，交界地的飲食方式同樣偏向藍星的中世紀歐洲，但這裡畢竟是魔法世界，光看那規模宏偉卻又極致精雕的大型建築群就知道這裡的軟實力遠遠甩飛藍星中世紀，自然在公衛跟生活方面的細節也是藍星當代的超．plus版本，再加上蒙葛特是國王，所以儘管烤肉不能奢求啥熟成或舒肥、麵包也不是湯種軟法，但是不用再啃分不清是柴還是肉的烤肉，以及酸硬粗糙到匪夷所思的黑麥麵包，女孩已經非常感恩。
但這是她的角度。
站在梵雷的角度就不是這麼想了。
兩人誰跟誰呢是吧，還不了解她的尿性嗎？梵雷內心翻白眼。小羊羔矯情兮兮，的確王宮中送來的餐食很好，但是她吃這些食物的時候儘管臉上表情不勉強，卻也沒有快樂進食的感覺⋯認識已有好一段時日，梵雷很清楚她就是個喜怒哀樂藏不住的傻姑娘，吃這些東西跟吃他親手做出來的麵包，她的反應可是大不同。他沒看到的話是管不著，但現在他們倆都住在一起生活了，總要為心愛的人付出吧，照顧飲食讓她開心是最基本的吧？
梵雷雖然為人機掰又陰陽怪氣，但是對於認同的人事物是非常願意付出的。
不過話是這麼說，但是王城物價高，每天送來的東西又不能浪費，於是心靈手巧的壞醫生兼廚娘兼園丁兼生活管家就變著花樣，把送來的食物做成各種再製料理，像是燜肉、雜菜燉肉、肉醬等等來夾麵包煮麵包或是把麵包烤脆像是吃餅乾。若是今天的菜色是肉類配上乾啃麵包，那麵包就是梵雷自己親手做。
但再製料理的侷限性比較高，艾瑞絲看梵雷每天絞盡腦汁地研究再製料理，覺得這樣下去他可能會禿頭，於是委婉地跟蒙葛特提了建議。之後，每天送來的東西有時候依舊是食物，但大多數時候是食材——當初蒙葛特讓人直接送食物是因為他知道這爛軟成泥的傻子不會料理、在外流浪了幾年光是烤肉的技術也依舊一言難盡。但是現在她有了服侍的人，這些便不再是問題，所以就直接送食材無妨了。
總之，在梵雷的堅持下，女孩的早晚餐有了品質保證，他也在食客的笑臉中尋求到認同感，算是皆大歡喜來的。就是累了他得天天早起操勞，人吃完了去上班了他還得收拾、接著再去找調香師報到上課，緊接著下課了又得趕回家準備晚餐⋯幸好交界地的生靈壽命長，褪色者又耐操，否則長此以往，艾瑞絲都擔心他的肝腎跟毛囊了。
出了房門，艾瑞絲沒看到梵雷，但是桌上放了餐食，後院傳來器物撞擊的聲響。艾瑞絲知道他在幹嘛，於是她把早餐吃完後便穿過廚房，往後門走去。
梵雷在後院種了一整片薔薇，而他正在修剪這些花⋯這是梵雷對兩人居家生活的另一項付出。
這些薔薇很特別，與一般約要六到八周的栽種期不同，梵雷帶來的特殊品種只要一兩周就可以綻放，並且花期極長——之所以稱呼特殊品種，因為這不是一般的交界地薔薇，而是來自蒙格溫的血薔薇。
當滿園花朵綻放時，鮮紅欲滴的薔薇在金色光芒照耀下，淒美絕艷卻又帶著聖潔感，彷彿自污穢血池中浴血而生的聖女，濃豔誘人卻又冷冽而高貴。但這本該是絕美的景象只讓艾瑞絲想到了可怕的記憶——薔薇教堂與蒙格溫一望無際的血池，從那令人作嘔的腐臭血海中，被匯聚了多少生靈的鮮血所滋養出的罪業之花。
被腐敗咒血滋養的花朵綻放時是否有香氣，又或是一樣地腥臭、令人作嘔，其實艾瑞絲不知道，因為那裡的一切都染上了腐血池的味道，每一棵草木，每一塊石頭，不管上頭有血跡沾染與否⋯當然，人也是。
而對於女孩抱著一絲絲希望的疑問，有沒可能這是血池附近的土壤裡長出來的，就是沒有直接接觸到血池來著⋯梵雷也毫不拐彎抹角地打碎女孩的希望，直接了當地表示沒有喔就是從那片池子裡帶出來的薔薇喔親，種子是出自蒙格溫裡那座無邊際的血池呢親。
女孩瞬間臉色鐵青如吃翔。
不只如此，梵雷還科普了這些花並不是被血滋養過才這麼美，也不是它們在有血的地方才會長出來，而是它們是因蒙格而生的花朵，就像米凱拉和托莉娜的睡蓮，是個別神人專屬的特有植物。
——也就是說，只要觀察這些薔薇的分布範圍，就能知道蒙格從羅德爾出逃到永恆之城建朝的路徑。
這個，艾瑞絲在夢中見過蒙格，說真的從服裝品味跟與之權能相關的獨有植物來看，她很難想像蒙格樣貌如此銳利的⋯怪物，映射出內心的顯像卻是這麼地細緻華美，可卻偏偏他又能容忍蒙格溫如此可怕的環境，不過這點應該就跟他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了，就說王城下水道那種陰間地方⋯⋯
然而艾瑞絲聯想到在藍星的某個文化輸出大國中，薔薇有著男同性戀的意味，再一想到蒙格的行為⋯他對那位雌雄既是分離又是同體的神人應該也是有真心，但艾瑞絲更傾向蒙格對利益和權謀的貪圖比重會多過兒女情長。
從各方彙整的資料來判斷，艾瑞絲認為蒙格對親情的渴求和包袱比蒙葛特更少。除了自身性格之外，有可能是因為兄長和無形之母填補了他在這一方面的缺憾。所以就算是蒙葛特，服務的也是黃金家族而非黃金律法，蒙格就更不用說，打死他都不可能是黃金律法的信徒、也沒有為家族服務的認知。那麼，有兩股強悍勢力作為靠山的菈妮會是更好的選擇。但是菈妮性格決絕，對自己能比對別人更狠。而且卡利亞和魔法學院雖然彼此競爭，到了聯姻的中後期開始、直至滿月失勢之後更是鬥爭不休，但是在面對一致的外敵時，星月還是相對團結的。
所以雖然菈妮是更好的選擇，但只要她不願意，蒙格惹不起這位公主。那，父親帥母親美、手下的菁英騎士團也各個有型夠man所薰陶出審美的菈妮，看起來不太像是能接受蒙格作為伴侶呢。
瑪蓮妮雅就更不用說，身有殘的人心多半也較為脆弱、不健全，這是令人無奈的事實，而瑪蓮妮雅的性格也的確獨特——身體的痛苦讓她把所有心思都轉移到劍術並寄託在哥哥身上⋯大概就是兄控跟劍癡的合體來著。這樣的瑪蓮妮雅能把蒙格揍出屎好吧。
所以，想要建立自己的新朝新律法，蒙格還能找誰呢是不是⋯
其實艾瑞絲曾在心中暗戳戳地疑惑過，蒙格的心之所向究竟是誰呢？但是在她知曉了血薔薇是蒙格的權能之花後，結合她夢境中的蒙格經常念叨著米凱拉，卻似乎沒有出現過托莉娜的名字，或許已經很明顯了，他對托莉娜不過是純屬需要她女性的那一部份罷了。不過這些都只是猜測，沒有任何根據，艾瑞絲也不可能去問梵雷或蒙葛特這種問題，太失禮了。
至於血薔薇如此鮮豔欲滴是否有受到無形之母的權能影響，這就不得而知了。但艾瑞絲覺得應該是有。因為種在她後院的薔薇不曾受過鮮血滋養也依舊美得濃烈厚重，美得⋯充滿罪業。
看到心愛的小羊羔站在後門門口，傻楞楞地望著滿園薔薇，梵雷剪下其中綻放的一朵，走向女孩後單膝跪下、遞上了花朵。
「我親愛的，我將送妳世上最美麗的花。」男人低下頭，口氣鄭重卻又纏綿。
「妳是否願意接受我炙熱的愛，如同這朵綻放的薔薇。」
女孩接下了花朵。男人笑得陶醉又滿足。
嗯，幸好梵雷低下頭，因為女孩拿著薔薇那叫一個燙手。她甚至不敢握住花枝，而是用兩根手指捏著！
那啥，如果種子是從利耶尼亞的沼澤來的也就算了，蒙格溫的土壤裡長出來的退個三萬步也不是不能接受，問題梵雷種的血薔薇種子是從蒙格溫的血池來的，還不是薔薇教堂！那啥艾瑞絲去蒙格溫那次雖然吐得死去活來、滿臉淚水，但她還是看見池子裡除了屍體還有便便好嗎！而且數量還不少，救命！！就算從種子長出花早就沒啥味道、細菌的問題，但就是很堵心很不舒湖啊！！！
所以的所以，儘管她的後花園美得天下絕艷，但先不說這些花美得很陰森，就說那⋯所以她從來都只遠觀，根本不想靠近，風往她的方向一吹乾脆直接屏住呼吸！！！
梵雷滿懷幸福感地抬頭⋯然後就看到她扭曲的臉，笑容牽強得像是在吃咖哩味道的屎或是屎味的咖哩。
「⋯怎麼了，我親愛的？妳的神情為何如此痛苦⋯接受我的愛讓妳感到勉強嗎⋯？」男人的笑容也逐漸扭曲⋯逐漸破防。艾瑞絲看到他青筋浮現的模樣，知道心思纖細的玻璃心男盆友又要森七七了，求生欲爆發之下她管不了那麼多，委婉地表示她很害怕蒙格溫的血池，再說她們曾在那裡有不愉快的回憶，所以從血池帶來的種子所長出的花朵讓她有點不自在⋯真的真的不是討厭他，也不是否定他的努力，花花很漂亮，真的！純粹是她個人的問題！是她太矯情了！
「恐怕不只如此吧。」梵雷繼續陰陽怪氣，「妳又不是沒見過死人，看到屍骨上有值錢的東西妳也沒客氣過唷。再說了，我倆有過愉快回憶的地方都不曾聽妳提起過了，有過不愉快回憶的地方妳讓我怎麼相信這會讓妳心裡有如此深的陰影呢⋯？」
「⋯⋯⋯⋯⋯」救命。
女孩像是吃到蒼蠅又不能喊出來，心中那叫一個苦。再說雖然她收刮了死人身上的財物，但是她有挖坑把人家埋好，還用石頭或木片立個小墓碑好嗎⋯她有回饋的⋯⋯但是女孩了解男盆友，知道解釋這些沒有用，不如說實話，於是她的嘴巴蠕動了幾下，硬是把苦楚的蒼蠅吞了下去，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出真相。
「哼！」梵雷氣鼓鼓地像隻河豚。他本想著氣氛正好正浪漫，肯定可以稍微感動這傻子。注重浪漫並且戀愛腦的男人想著滿園紅玫瑰綻放在女孩周身，女孩白皙的皮膚沒入血色濃烈的薔薇叢中，彷彿淒美絕艷的葬儀，兩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接著順勢在濃豔花海中肉體交纏。光用想的就讓男人全身顫抖，亢奮不已。
但四！果然！一切的浪漫情懷在這女人身上都會化成灰！他就是豬！是豬！！男人氣得想哭，如果不是這不解風情又傻了吧唧的壞女人在正看著他，他一定要狠狠抽自己幾個大巴掌！！！
梵雷轉頭就走，獨留不解風情又傻了吧唧的壞女人捏著燙手山芋。
「⋯⋯⋯⋯⋯」⋯救大命。
女孩連忙跟在梵雷的屁股後面追上，但她不敢丟下手中的花，免得人家更森氣。直到了臥房、有桌子了，她才放下手中的花朵，很有自覺地嗖一聲、直接爬上梵雷的身體並跨坐上去，整個人塞進他的懷裡、軟軟地道歉撒嬌。
梵雷對她這性縮力巨強的尿性雖然經常被氣成河豚，但早見怪不怪，只要她態度良好，又用上柔情攻勢，梵雷其實也不會跟她計較，更不會往心裡去。所以女孩這麼一頓軟綿綿的摸滾爬蹭，他已經不生氣了。
「妳不喜歡那些花，為什麼我種下的時候不說。」梵雷抱著女孩說道，「我要妳說出心裡的想法，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說⋯我不希望我們再次因為無謂的歧異而決裂。我親愛的，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女孩望著他，男人臉上一道一道的溝壑裡藏著的是一次又一次悲傷的過往。最終，那些過往在臉上，在靈魂上刻劃出的溝壑讓他看起來疲憊不已，靈魂也衰老不堪。
於是，儘管不想觸碰某些話題，但幾經思考後艾瑞絲還是慢慢地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我⋯我雖然會擔心你觸景傷情，可是我知道你對蒙格溫的情感很複雜。但就算一件事情傷人再深，我也從不覺得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況下，突然就一刀兩斷個乾淨俐落、從此毫無關聯一定會是好方法⋯有些情況，或是對有些人而言，慢慢來，用緩和、漸進的方式脫敏會更好⋯而且，就算你心裡還留戀蒙格溫，或是根本不想放下這份留戀也無可厚非，因為你為它付出了這麼多⋯⋯我想說的是，只要能讓你感到慰藉，我都會尊重你的做法。」女孩再次依偎進梵雷懷中，把臉靠在他的胸口，「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的心真正得到自由。」而不是被硬拖出來、被全身赤裸地丟在大街上，在令人潰堤的驚恐與羞恥中、未著寸縷地承受眾生百相的目光。那太殘忍了。
「我不要自由，我只想要妳的愛。」男人擁住女孩的手臂越摟越緊，「我心甘情願被妳禁錮⋯我要妳把我的身心，我的靈魂，都囚禁在身邊。」
大膽放縱的話語，在他人聽來是不著邊際的浮誇情話，於梵雷而言卻是肺腑。
「如果妳真的希望我快樂，那就愛我⋯我要妳愛我。」梵雷低下頭，吻住他的小羊羔。他的吻濕熱而深入，纏綿緋惻，就像血薔薇一樣，濃烈又壓抑，令人喘不過氣，卻又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我的存在，是為了用花將妳埋藏。」
男人再次吻住他的羊羔，這一次他更深、更投入，交纏的唇舌發出了清晰的水漬聲，春光曖昧引人遐想。
旖旎繾綣的深吻，熱烈直白的情話，女孩被吻的暈呼呼、失去了思考能力。
以愛為名的薔薇藤蔓緊縛住女孩的雙手、綑綁她的身體，麻痺了意識與痛感；藤蔓上的皮刺刺破女孩白皙嬌嫩的肌膚，但她的理智與痛感都被鈍化，於是她在歡欣感中渾身鮮血淋漓，再被藤蔓吸收，薔薇被血液滋養而越加濃烈，越加危險。
潔白無助的羊羔被永不知飽實的罪惡之花沾染，一同沉淪，從情愛的花園到肉慾的深淵中，再無法自拔。
Notes:
我將送妳世上最美的花，我出生是為了用花將妳淹沒（君に世界で一番美しい花を贈ろう。君を花で埋めつくすために僕は生まれた）——出自《MONSTER》浦澤直樹。
題外話一下，有人覺得MONSTER是骨科，但我認為不是，絕對不是，而是一個因為母親過於慌亂之下做出的行為導致孩子的自我認同與存在感缺失。尤其在約翰說了上面這句話之後，我就更是這麼認為。
約翰與妮娜的母親在逃亡期間把這對雙胞胎打扮的一模一樣，接著她在慌亂之下做出了取捨，使得約翰不但質疑母親，也開始質疑自己——母親真的是想把妹妹推出去嗎？還是她在慌亂之下把我們兩個搞錯了、其實她想推出去的是我？妹妹代替我落入惡魔手中受折磨嗎？
直到後來他歷經了511幼兒園之家的不人道實驗，以及妮娜不停敘述在玫瑰屋的遭遇之後，精神狀態已經不穩定的他，記憶和認知更是混亂成一片。所以他才會說出「妳就是我，我就是妳」、「我的出生就是為了用花將妳淹沒」這種話。前者是作為個體的混淆，後者則是自我認同與存在感缺失。
MONSTER這部作品很悲傷也很沉重，是人類某一段黑暗的時代裡所發生、既虛假也真實的故事。
Chapter 205: 未來
Chapter Text
梵雷在新領域奮發的時候，艾瑞絲也沒閒著，努力地研究托普斯的力場，並且跟金主爸爸大力推薦，並表示歡迎推廣改良。
蒙葛特一看到捲軸上的東西，就算不聽傻員工蹩腳的解釋，他大概也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
這是無上神⋯不，是超越神的無上領域，是“拒絕”的極致型態，是比任何一種火焰、權能都更加令“神”忌憚的存在⋯是真正的禁忌。
捲軸上的公式所展現出，並非世俗認知的神人或是大能者的力量，而是屏除一切，無視律法與權能、無視現有“世界規則”的拒絕之力，是凡人之能不可探測、凡俗之眼不可視知的無上領域。是真真正正超脫三界外、甚至超脫神祇之能的不可仰望之領域。
如果現在是黃金仍強盛的年月，這東西肯定會招來禍端——“神罰”。
初見此卷軸時，蒙葛特面無表情，似乎沒有任何波動，其實他心中震撼不已。
區區人類庸才，在生存與研究資源都極端匱乏的狀態下，竟能以近乎獨立研究之姿開發出如此石破天驚的領域，蒙葛特衷地感到敬佩，此外傻員工的大方分享也給了他諸多思考。
——力場魔法的存在，象徵現世的一切規章都將被打破，不管是社會層面還是學術層面，當然也包含了宗教與政治層面。在政教合一的交界地，這會帶來何種翻天覆地的變革不難想見。
首當其衝的就是當它能抵抗律法信仰的統御，即表示由至高無上、力量不可抗衡的當任律法權能所綁定的、對王權，對政治的服從都會動搖。試想當人們發現能夠將無上神從天上拉下來，會發生何事？
當然了，律法仍是交界地運行的根基，不能沒有，但律法對人們生活層面的影響，以及因此而生的絕對統治權都將削弱，這個世界將由神治走向人治。
目前交界地各大勢力基本上都是用魔法加人力去打仗，魔法學院則是以杜鵑軍團來彌補魔法師在物理戰力上的不足，所以倒是不存在力場會導致哪方勢力因此衰敗，頂多從今以後大家物理打仗就是了，問題不在這。
問題在於，由魔法之力來讓無法習得魔法的老百姓畏懼，進而達到壓倒性、無異議的統治，並藉此劃分出的階級界線會因力場的問世而模糊化，進而出現真空地帶，屆時後患無窮——這表示只要用人海戰術，老百姓也能打倒貴族、推翻領主，甚至質疑王權和神權⋯雖然一般來說老百姓只想混口飯吃、不會吃飽撐著趕送命，但只要有這樣的可能所衍伸出的效應就夠讓人頭痛了。
別的不說，就說“平亂”即象徵得拿刀對著百姓，但如此一來，不管平這個亂的本身是否具有大義的名份，在輿論上都容易受有心人操作而落人口實。其次還有，這種下能克上的風氣一旦傳開，整個社會氛圍也都會變得不同。先不說對上位者的影響，到那時候老百姓會從任人宰割的羔羊，變成被煽動、被唆使、成為有心人出力打仗的工具，接著再對殘值無幾的羔羊進行宰割——從羔羊變成工具人羔羊。總之就是各種後患，各種站在全境統治者的立場、光用想就頭皮發麻的巨大後患。
不過事情都是相對的，絕少有單一的利或弊，越重大的事情越是如此。
要說會因為力場帶來最大困擾的是誰，無庸置疑，絕對是沒了魔法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魔法師。到時候，杜鵑會打破現有的鼎立態勢，但不會完全崩解，學院跟杜鵑的關係比重會重新調整，而這讓羅德爾有了更多的、把手伸進學院的操作空間。
另外，在發展歷史中，魔法比重幾乎過半的卡利亞人，力場對他們的影響也不小。
蒙葛特認為，不管有沒有力場魔法，學院和卡利亞都會尋求跟諾克斯人的合作，但這對羅德爾無所謂，因為與諾克斯人合作的不只是利耶尼亞。諾克斯人心裡怎麼想無所謂，只要他們還想插足蓋利德，那他們就得有求於羅德爾，再說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嗎？利耶尼亞再怎麼複雜、各方強勢勢力這樣那樣地難管理不服從，但終究，羅德爾才是交界地的全境統治者。若非同樣也有這點認知，利耶尼亞早他媽翻天了。所以雖然地下的星月與的上的星月本是同一家，但是在現實面前，利益與權力相關者才是跟我最親近的一家。
總之不管怎麼說，力場所帶來的種種效應中，於利耶尼亞方面對羅德爾來說是正向的——羅德爾的兵力並不特別倚重魔法，尤其是石像鬼和黑劍眷屬、以及身載熔爐之力的人，可說是完全沒有影響，因為他們本身就強大難以招架，就算不用魔法，在物理上已經是一騎當千的存在⋯甚至，還需對武器施以劣化咒法才能壓制惡兆之子的力量、不至於讓老百姓產生“他們會失控反噬”的恐懼感。
於是，這便表示，不管律法最後底定何方，身懷熔爐之力者將崛起，將能重新走上檯面。因為他們不需倚靠魔法便強壯有力。到那個時候，哪方勢力擁有最強大的物理戰士，便是為王的理由。
不過，儘管交界地將走向人治與物理，但是魔法的存在其實更重要了，只不過會轉變發展方向，傾向用來抵禦各種本地內外神祇對人類的影響，以及對文明的發展輔助⋯蒙葛特牢牢記得傻員工說過的話，在沒有魔法也沒有神祇、大能者干預的世界，年壽短如瞬息的小人類卻能在短短兩百年發展到何種境地。
蒙葛特嘆了一口氣，為他即將看到的未來世界。
黃金也好，星月也罷，未來恐怕它們都將只能高掛天空，懷抱著、看著它們懷中的世界，卻再無法干預。因當任律法而雞犬升天的相關勢力也榮光不再，盛世繁華不再集中於個別家族。在這人治的世界。
恐怕，不，肯定，“他們”的期待將會永遠落空了。
既是“他們”，又不被認同為“他們”的蒼老王者閉上了雙眼。
＊＊＊
關於“新世界”，艾瑞絲也問過梵雷的想法。
不過想當然耳，戀愛腦重症的男人想法就是“只要有妳我就沒有別的想法”。
「⋯⋯⋯⋯⋯」⋯就是，這答案女孩也不意外呢。
「我親愛的。」男人說道：「或許武裝的羔羊終能得到畜主和猛獸的忌憚，但是在走到這一天之前，過程勢必慘烈⋯流進這片土地的血又何止是蒙格溫的血池那般規模。」梵雷在交界地上游走了漫長的歲月，雖然他的年壽、智慧和格局都遠遠不及蒙葛特和奧陶琵斯，但他也親眼見證了很多，很多，在這片血流不止的土地上。
梵雷當然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看太多了，那些大能者之間的鬥爭，羊羔們如草芥被任意踐踏而無絲毫還手之力，以至於在很久很久、看了太多太多之後，同為羊羔如他，再不敢抱著希望，去期待人能抗神。男人儘管裝腔作勢，但就算是活在鏡花水月時的他，心底深處也依舊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他沒有奧陶琵斯的力量更沒有蒙葛特的眼界，他只是個疲憊而蒼老的無名小卒、泛泛之輩，所以他只想牢牢抱著心愛的羊羔走到最後。這個世界不存在他的桃花源，只有她才是他的應許之地，只要能死守在她身邊，這片土地會跨步邁進還是會毀滅都跟他無關，他都無所謂了。
對於梵雷的消極，女孩其實很心疼，並且也能夠明白——她曾在報章雜誌上看到，被鐵籠關押折磨了一輩子，像是馬戲團的大象以及被取膽的熊，就是這樣的眼神。就算還任蒙格溫招募人的時候，他眼中的光芒也依舊微弱黯淡，只有在滔滔不絕地宣揚那一套邪教典論時才燃放出幾分光彩⋯但，說實話，艾瑞絲覺得那光芒更像餘暉，彷彿，是他靈魂的殘燼。
女孩環抱住他的腰，輕聲說道：「我在諾克隆恩的時候，曾遙遙相望蒙格溫⋯永恆之城好美，是我此生未見，什麼極光玻璃屋、瑞士雪山酒店⋯都比不上一點點⋯雖然其實我去不起這些地方，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想像為什麼諾克斯人能夠容忍蒙格佔領他們的神殿，把那裡變成一座腐臭的血池，但是在去過諾克史黛拉、見到了與艾絲緹的古戰場之後我明白了。因為他們的文明一再被破壞，家園一再被毀滅⋯他們已經無力抗衡後來侵占的半神和神祇的力量。」
「⋯很抱歉說這些話，但我⋯我⋯⋯」女孩把臉埋進梵雷懷中，男人也回應他一個溫柔的擁抱，那是無責怪而鼓勵之意，於是女孩繼續說下去，「當時我就想著，如果，這個世界能夠抗衡高維度⋯那些神祇的力量該多好，可是怎麼可能呢⋯自世界之始便是如此，所謂的英雄、救世主在掌權後也不過是下一個服膺於三位一體的統治者⋯就算他們想做出改變，但，蚍蜉怎麼可能撼樹？」
「直到老師⋯老師⋯」女孩強壓住淚意說道：「老師的力場，讓我看到了曙光。不只是這樣，冰冷、幽暗，但是溫柔的星月，還有包容萬象的熔爐，我知道，只要身載其力的神人願意，這個世界真的真的很有可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我什麼都不是，一點用都沒有，明明遇到了那麼多厲害的人，受他們的恩惠得到了厲害的魔法和物資，但我還是弱小無能，連死亡鳥都打不⋯不，就連豐饒森林裡的蚯蚓人都能讓我怕到腿軟⋯⋯可是⋯可是⋯」男人的衣襟被濡濕出水痕，並且越擴散越大，「我想盡自己的能力幫助他們⋯我知道自己百無一用，但就算我再懦弱、再沒用，我也想改變這個世界⋯⋯」
男人沒有酸言酸語地嘲笑她不自量力，而是緊緊地抱著女孩。
神權下，兩隻羔羊相互擁抱，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中，他們相依為命。
不是每一隻羔羊都想改變世界，在漫長的歲月之後，有些羊羔連走出柵欄的勇氣都已失去、甚至不敢奢想外面的世界是何種景象。但是，幸好，仍舊有一些羔羊，他們或者是意志還沒有被磨滅、是對這個世界仍抱有希望的孤勇者和外來者，或者是一腔心思全放在某個領域、明知難以為之卻還是好想好想去做的傻子。多虧有了這些異類，這乍看不起眼的變數，世界在停滯了無數個年月之後，終於有了改變的契機。
「告訴我，當妳遙望著蒙格溫的時候，心中是否想過我⋯？」男人不想他的小羊羔再去糾結拯救世界的偉大事業。連自由都不稀罕，這些又與他何干呢？男人輕聲問道：「妳去諾克隆恩的時候，已經⋯解了咒，那時的妳還思念我嗎⋯還是，如釋重負⋯？」
懷中的女孩搖搖頭，聲音細如蚊蚋，「⋯我一直，很想你。」
「我不後悔做過的決定，很多事情，我不能任性⋯我知道這麼說很傷人、對你不公平，但是我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嗚嗚嗚地哭了出來，「而且，就算這樣，當時的我一邊惦記著你，一邊還是對騎士先⋯奧陶琵斯⋯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口中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抱歉，最後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對與這幾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女孩感到茫然。他們之間有的是先後錯開，有的則是重疊、同行並進；有的是心甘情願，有的是屈於壓迫，還有的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一覺睡醒就被告知妳招惹了我。
而這三人中不管跟誰在一起，女孩對另外兩人都餘情未了是因為彼此都非“正常情況”下的分手——他們不是在個性與三觀不合且無法協調中厭倦了對方，也不是在對未來的打算不同、誰都不願意讓步的攻防對峙中逐漸淡去了情感，更沒有在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裡歷經出軌、家暴、債務、懷孕生子、財產配置與婆媳相處的問題中看盡對方醜惡的嘴臉而消磨掉感情，他們從初識到走上愛憎別離的過程都不尋常。
他們之間不管是跟誰，不管是哪一段，都不是在淡化或是厭惡對方的狀態下、正式畫上休止符。既然實質上餘情未了，那麼情感層面上餘情又怎能消？
在女孩曾經的人生中，雖然對情感強烈的渴求依賴，但她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因為在承平安穩的環境下，人與人的往來不會有太大波瀾。當付出與遭遇都平淡無奇的時候，一段關係也就不可能刻骨銘心。於是在談不上深刻入骨的前提下，一個感到厭煩想分手，另一個雖然難過但理智上也知道沒啥好留戀，大家也就這麼著一拍兩散，成為彼此人生中一段平凡的戀情、一個平凡的過客。
可是他們不一樣，這個世界不一樣，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一樣。
奧陶琵斯大方給予，然而奇葩腦子卻能幹出各種奇葩操作；蒙葛特自卑沉默但面冷心熱，無聲無息地為妳付出，為妳擋去風雨；梵雷裝模作樣、偏執自囚，玻璃心又容易生氣，但他熱烈而義無反顧、傾盡身心就連靈魂都願意為妳燃燒。他們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可是誰沒有呢？
不同時代背景下迥異的感情觀，這樣的差異讓女孩糾結不已，輾轉反側。
在大家不約而同地既明白又隱晦地暗示“想分手門都沒有”、“妳就習慣有那麼多個情人吧“，等等種種與自己接觸到的價值觀大相逕庭的作為，更是讓女孩極度地混亂與迷茫。
女孩不認為自己是艷冠群芳的瑪麗蘇，他們能接受彼此不過是環境背景所造就的觀念罷了——不是說他們多寬容大量，能毫不在意地笑著共擁情人，而是她的身分跟情況都特殊，再加上當代的社會背景，使得他們相對能夠接受現況。
可是能接受不代表很開心、悠然自得。
周旋在幾人之間，女孩沒有如魚得水，沒有被團寵的幸福感，而是越加強烈的愧疚和不知所措，因為這不是她人生到目前為止培養出的三觀。她在短短幾年之內遇上了兩個世界、古與今的碰撞，所以她磨合困難，進退維谷。
女孩不是大女主也不是后宮團寵文的女主角，她只是芸芸眾生中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一個感情人際與親緣都一蹋糊塗的、“父母都健在的孤兒”；她沒有上帝視角也沒有系統寶寶來幫她、既不八面玲瓏也不殺伐果決好帥帥，女孩只能在迷霧籠罩的人生道路上摸索前進，一如瞎子摸象，一如你我。
「⋯我想把房子還回去，也想跟奧陶琵斯說，如果你只是想來坐坐聊聊天很歡迎，但是我們沒有辦法繼續了⋯可是、可是，我不但沒能把東西還回去，也再沒有見過奧陶琵斯⋯我好像什麼都做不成⋯我的人生一蹋糊塗，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說要改變這個世界⋯⋯」女孩哭得不像樣，但男人沒有責怪她——妳又怎麼算計得過這兩人呢？當然，我也不能。
梵雷多少能看得出蒙葛特和奧陶琵斯步步皆能成營的手段，但是他沒有告訴傻羊羔，因為就算說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讓對方換個方式罷了。再說了，他也身在此道中，倘若不識時務，是否他將失去應許之地？是否他將被權勢通天的大人給丟回荒原，獨自一人、一無所有地？
不，他可以卑微進泥裡，想要他的靈魂也請便，但他絕不願意再放手。
梵雷將四邊的床幔全部放下，讓黑暗包圍兩人——本來，光明讓人安心，黑暗令人不安，但是在交界地上恰好相反，璀璨的黃金樹影比死蔭的幽谷更加致命。霸道佔據所有資源、強勢肅清和管制所有異己的黃金，在真正的知情者眼中，沐浴在它的光芒下所感受到的不是安心與溫暖，而是詭異，是被監視的毛骨悚然。反倒，幽深的星月能緩和被無所遁形的焦慮與恐慌。
男人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女孩身上，熱烈大膽的枕邊情話不斷。放縱的情人像是蜘蛛收網，糾纏包覆住羔羊的身心。女孩的那一日即將來到，身體更加敏感，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僅僅用手就讓女孩哭到全身顫抖，強烈的歡愉感讓她腦子跟眼前都一片空白。
「告訴我，我親愛的⋯妳愛我嗎？」
狹小的空間裡搗水聲短促而密集，男人貪婪地掠奪、吸吮著汁水豐沛的花朵，但慾中求愛的男人並不因此滿足。
意識模糊的女孩在恍惚之際根本難以辨識男人的提問，只斷斷續續地複述出一個帶著疑問的愛字。男人態度惡狠狠、臨到頭卻還是收了力地在女孩肩膀上留下齒印。女孩吃痛，意識也清醒了些許，於是男人再問了一次。而這次男人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如果不去在意女孩的語氣其實帶著疑惑，帶著安慰。
「妳這個騙子，壞女人⋯」黑暗中，男人落下了淚水。
「妳一定會愛我⋯妳不能不愛我。」
Chapter 206: 揉成亂麻的因果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有句戲言是這麼說的：如果兩人關係出了問題，那就引進第三個人來轉移焦點，有助關係穩定。
根本放屁好嗎？
那要是三個人還搞不定呢？引進第四個人嗎？債多不愁是吧？是要湊一桌麻將還是想湊支足球隊？
債多很愁的莊家女孩兒真心愁雲慘霧。雖然她也一臉茫然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多債務。
艾瑞絲是真的想跟奧陶琵斯談談，但自從他說要出征之後就沒再出現過，所以她除了在焦慮中等待也別無他法——畢竟是私事，再說也不是什麼重大、急切性的事件，要她去問老闆前任男友的聯繫方法，或是直接殺到前男友的工作地點，這怎麼看都很不妥，很唐突啊！
而她這麼想跟奧陶琵斯談談，是因為她覺得不管是基於什麼原因而再次接納了梵雷，於情於理都該跟對妳還懷抱著希望、還想跟妳在一起的人當面說清楚現況，並且附上真摯的歉意。艾瑞絲覺得，這才是負責任的做法。所以直到這一天到來、把這件事徹底了結之前，她跟梵雷的交往都有種名不正言不順的心虛感。
而且，在羅德爾住下來之後，艾瑞絲逐漸了解到，熔爐騎士這個身分真的太難了，真不輸給他們的主子。
先說說蒙葛特是真的難——交界地，尤其是權力中心的王城羅德爾，是一個既神聖又世俗的世界。宗教、軍事和政治的相互依存，共同構成了這個世界的權力結構和統治秩序。
交界地的社會環境高度階級化，貧富差距明顯，分化嚴格的社會秩序使得平民和貴族之間的社會流動性很低，而權力中心的羅德爾內部權力結構更是複雜成一團亂麻。千百年積累下實力的貴族家族、在破碎戰爭中出錢出力而獲得提拔的新晉貴族、政教合一之下的宗教勢力，以及軍事派系之間的鬥爭。這一股股勢力明裡暗裡競爭和衝突不休，而每個派系都試圖在國王的手中獲得更多影響力和資源。
在藍星的中世紀歐洲，宗教勢力對國家的影響力已經大的可怕。在真實存在神祇與魔法的神治世界中，宗教派系就更加權勢通天到棘手。祭司、宗教機構，以及與宗教關聯性高的家族甚至能夠影響王室的決策。
多虧了瑪莉卡。她象徵神權，所以不能夠親自出面應對這些宗教派系，否則會缺乏正當性。於是瑪莉卡利用葛德文在古龍之戰大捷，萬千年的世仇都能化敵為友、黃金家族聲望到最高峰的天時地利人和，透過國王葛孚雷的手來操縱，挾著黃金王子的聲望，透過“民氣可用”來主導輿論、而輿論可影響法政的循環，狠狠地把這些人給整治一頓，徹底讓他們退回到多腳齊撐桌的平衡狀態。
然而，在破碎戰爭後，瑪莉卡跟拉達岡確定失蹤、中央權力出現真空之際，這些人又試圖上竄下跳，想要趁著羅德爾的勢力平衡動搖，謀奪更多的權力。
幸好，蒙葛特把仗給打贏了，取得了民心和話語權。而他減稅、大幅提高戰後所需的公共工程來製造就業機會，並且提拔了不少出錢出力的豪富當新晉貴族。藉由民心和這股新勢力加入的混亂，好不容易他才又把情況給壓了下來。在這之後，為了提防這些整天想著博弈權力的傢伙們，別拼死拼活地補好一個洞、另一頭又破了個洞，蒙葛特緊緊死死地掌握住軍權，利用民氣和高聲望、打鐵趁熱地成立了明面上黑夜騎兵團，以及檯面下的各種祕密情報機構。
此外，為了防範貴族數量太多帶來的效應不只是讓他們鬥成一團，還會禍害到百姓，蒙葛特跟這些新貴族還有支持他的官員達成協議，頒布更嚴謹的法律來表面上讓老百姓的心聲能直達上層、實則是提升和加強中央政府的權力，大幅削弱了宗教和貴族的權限⋯為啥要找新貴族還有支持他的官員？當然了，蒙葛特的行為不是動人家蛋糕，根本是虎口奪食之外還順手捏了捏虎蛋蛋，所以要是不聯合認同或是有求於他的勢力，他能被這些老牌貴族世家們從宮裡挖出來活吞了！
然後，那啥惡兆軍團的大家就別嫌了，破碎之戰要是沒了他們你們通通都得滾去輪迴個幾次⋯戰後瑪爾基特繼續率領惡兆軍團又怎麼了？人家不是關口跟城門鎮守著嗎？你想要他們滾回下水道行啊，那缺上的兵力你們家族來填補嗎？再說又沒有把惡兆全放出來，不是還大把大把活在下水道裡怒吼吧真是⋯
至於，賜福王在戰爭中為了保護老百姓、英勇作戰時毀了容，以至於在這之後，深感自卑的國王再也不願意露面⋯⋯這個傳言其實就是蒙葛特讓人散布出去的。他以退為進，用弱勢的形象卻配合上強大的能力、愛民如子的高聲望，成功地合理化自己與尋常國王不同的統治手段，在日益腐敗的黃金中、如履薄冰地維持著每一天。
⋯搞定這一切，用説用寫的不過是幾個文字，事實上卻是蒙葛特不知道花了幾百上千年，日日肝疼頭禿、竭盡心力地跟這些官員、派系的財狼虎豹們鬥智鬥勇。幾千年的戰爭對土地資源和生靈百姓的損耗，筆墨難以形容，更難以想像，所以國家能在戰後走到這一步，蒙葛特是真的拚了老命，幸好有熔爐騎士團全力協助他，他跟他們之間早已超越了從屬、超越了戰友的情誼。
好吧，總之，政治層面的問題勉強解決了，接著是民生和財務的問題。
羅德爾有來自全境的稅收和絕大多數礦產的開採權和所有權，雖然在戰爭過後兩者都短少嚴重，而且南邊道路被封、西邊打仗而北邊雪原一片，但是因為稅收和礦產，再加上亞壇高原的糧食自給率高，而且身處黃金賜福的中心、老百姓身心的舒適感高，所以跟其他領地比起來，羅德爾的民生和財務狀況還是相對穩定。
然而北邊的風車村是個大問題，一點不亞於和火山官邸打仗的大問題。
風車村是個大型磨坊村，曾經光是靠它，對羅德爾的糧食供給率占比就達到兩成，在黃金還強盛豐饒的年代甚至占比將近三成。而因應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和重要性，風車村除了供糧之外還具有軍事意義，所以這個磨坊村的歸屬權是羅德爾直接管轄，不像一般磨坊是由貴族或是教會所有。
然後，這個具有戰略意義並且高佔比供應糧食的重地被異教入侵了。
認真說起來的話，風車村的事兒其實比跟西邊打仗還要讓蒙葛特愁禿頭。因為比起民心，軍事權更容易掌控，而一旦掌握之後就不容易變動，不像民心是一天一個變化。所以相較之下，跟火山官邸以戰止戰也不過就那麼點人那麼點事，但是離王城這麼近的糧倉出問題這簡直是民生的危機，簡直是對於王國顏面的莫大侮辱！
所以官員和百姓輿論間，一直都有著對風車村問題的爭論。
現今的情況是風車村周遭的土地有些是回收羅德爾了沒錯，但是距離風車村台地比較近的土地還是被村子所支配，村子裡的設備當然也就不用想了。
那為什麼不解決，羅德爾有軍力呢不是？
拜託，那些穿人皮的東西又不是吃素的，滿村子的狂熱異教徒又要怎麼辦，屠村嗎？先不說村子裡不是沒有無辜百姓，屠村這事情本來就很容易被操縱輿論，以至於落人口實。再說要是沒弄好，神皮使徒們把整個村子連帶糧食和設備全炸了那還搞屁呢大家。
嗯，好吧，其實這理由是蒙葛特這個“愛民如子的賜福王”在檯面上的考量，實際上他考慮的是怕會顧此失彼甚至被其他勢力偷陰——雖然跟火山官邸以戰止戰，但畢竟還是在打仗，而打仗的消耗所費不貲，所以蒙葛特一直抽不出手去處理風車村的問題。而且根據線報，神皮使徒們跟火山官邸有著不明不白的關係，這讓蒙葛特投鼠忌器，畢竟風車村隔壁就是從屬火山官邸的日蔭城。
但是風車村不收回的話，始終是個巨大的隱憂，而它被佔領所對王權帶來的挑戰性與質疑更是後患無窮。
不過，近期情勢已經轉變、出現了新的契機——日蔭城城主瑪雷瑪雷被一個死刑犯給趕出了城，現在城中情勢大亂，各方勢力鬥爭到了一個白熱化的程度。此時羅德爾出兵風車村至少不用擔心日蔭城會干預。
其實瑪雷瑪雷在被趕走之前他就已經處在失勢邊緣，因為他完全無心政務不說，還把整個城裡搞得烏煙瘴氣一片，底下貴族和百姓的生命財產損失巨大，早就對他各種不爽，就算沒有“鐵棘”艾隆梅爾，瑪雷瑪雷遲早也被反叛——說到頭，為什麼一個被嚴防死守的死囚能夠脫逃？又為什麼這位嗜血好殺的男人不是直接逃走也不是直接把城主殺了，而僅是把他轟出城呢？這一點都不合常理，不是嗎？
只能說再兇殘的人也需要交易行為，只能說瑪雷瑪雷再不濟，也還是有曾經忠心、不忍的老臣。所以這個胡搞瞎搞的敗家子得以留下一命。
——啊，那，“愛民如子的賜福王”所擔憂的情況呢？
——哦哦，沒事，花了好長時間說服了貴族、官員們，愛民如子的賜福王總算成功地動用特別預算，在外城區設立了安置所，平等且大度地接納褪色者還風車村逃出的村民。現在的風車村只剩下可怕的神皮使徒跟狂熱的信眾⋯嗯，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死掉的異教徒才是好的異教徒。」污染神聖賜福黃金的髒東西都該死⋯哦不，那叫淨化。
——再說了，不久之後，即將傳來風車村的神皮使徒妄想奪走被羅德爾收復的土地、與羅德爾的軍隊發生戰爭的消息。而這個消息與歷來機密的戰報不同，它將會撲天蓋地的流竄在大街小巷，確保能被每一個人聽見。
所以是的，蒙葛特即將對風車村出兵。並且奧陶琵斯也虛虛實實地對他的女孩避重就輕了。
他的確是出征，但並非在關隘口被動等待、鎮守，而是即將攻打風車村。
至於為什麼要避重就輕，因為，風車村內還有一般百姓。軍隊“被動等待”，那麼上門來攻擊的肯定是敵人，但若是主動攻打⋯很遺憾，但是攤開地圖看看風車村高地的幅員，這種程度的國土面積上的人口，怎麼可能全是異教徒、狂信者呢。
但沒辦法，這就是戰爭。
鮮血，恐懼，眼淚，死亡，腐敗⋯這些不過是紛飛的戰火下，一點點零星的小火花罷了。
總之，好吧，就接著再說說熔爐騎士的難吧。
熔爐騎士因其力量來源，使得他們身分和立場都很尷尬。人們對他們既需要又排擠，既崇拜又厭惡。所以在戰後，一來蒙葛特需要他們，二來論功行賞還是必須，不管你是什麼身分，其三⋯物傷其類，於是蒙葛特將他們大多數調往邊陲或是重地看守，只留少數在羅德爾⋯⋯畢竟這個強大珍貴的人力，總不能真讓他們回家種田養雞吧，試想奧陶琵斯在田裡滾稻草捲，這畫面能看嗎！
這麼一來，遠離眾人視線的他們既是隔開了各種紛擾，也讓對他們有意見的人閉上嘴。
雖然他們好像被發配邊關了好苦好苦，但事實上並非只是如此，而是蒙葛特雖是權謀也是用心良苦的心意。
因為熔爐騎士立場尷尬，蒙葛特無法在明面上賜與他們封地，於是他必須採取戰略性領地、隱密性授予的方式，例如紅獅子城、摩恩城和風紗堡的城主死了之後讓熔爐騎士去當代理城主，例如在深根和永恆之城、法姆亞茲拉等地都派駐熔爐騎士——明面上他們都鎮守邊陲或只是代管，但事實上，蒙葛特許給他們在該地生殺予奪的權力，重大點的來信或是回城述職時告知一聲即可。所以熔爐騎士在該地的權力其實很大，完全可以自由決定要怎麼做，說是地下領主也不為過了。
而這，便是所謂的“戰略性領地、隱密性授予”了。說來委屈，但蒙葛特已經竭盡全力了。
這些熔爐騎士們對此安排沒有太大意見，因為他們很清楚，蒙葛特才是最委屈的那個。
不過“能理解、沒意見、欲望不重”並不代表他們內心沒有複雜的感受。
熔爐騎士高度紀律、戰力卓越，是自初使之王時代就跟著打天下的忠誠騎士，但是他們卻活得遠不如位階和對國家的貢獻都比他們低的騎士，他們的身心皆是貧瘠一片。
強大無匹卻又被當代信仰排擠，熔爐騎士在身分立場和情感上都是被孤立的一群人。他們有封號但是是虛職、明面上沒有實權；有人愛慕卻只願一夜狂野，沒有人想要跟他們結盟聯姻；有賞賜可他們欲望較為平淡，不像人類有特別執著的愛好，例如喜歡美酒但不會搜遍天下好酒來收藏、喜歡用好東西但不會追求極致、喜歡女人但不會烽火戲諸侯⋯以他們的財富程度來說，自然也就用不上“花大錢”一詞了。
所以這些活的無趣又被排擠的一群人，除了基本的社會互動之外，在社交層面上，他們幾乎集中在與同僚的往來。哪怕是能夠理解他們的人，熔爐騎士跟這些人的互動也不多，可是說熔爐騎士團自身已經成為一個情感緊密的內部團體，而在這個團體中他們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在無垠的荒原中，只有他們。
如果他們是尋常人類，早就在這極端的矛盾衝突中身心潰堤了。但是崩潰其實是一種大腦的保護機制，從某些角度來說倒不算絕對的壞事，可他們卻連想要崩潰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片土地一天天一點點地積累無數的悲傷和鮮血，然後，這些東西無數地、無盡地沉澱進他們的心底，像鐵砂一樣沉重。
沒有人在乎他們，沒有人想要幫他們清淤、把心底的鐵砂撈一撈。
而，就是因為明白這些難，共情這些無奈，所以艾瑞絲一直狠不下心來、用冷漠決絕的態度去對待奧陶琵斯。
先別說她一灘軟噗噗的爛泥到底哪來的冷漠決絕，她是真的覺得大家有話可以好好說、分手了還可以是朋友。在合理的範圍內，她和梵雷也可以用情侶的身分接待奧陶琵斯，跟他吃飯聊天不是嗎？這不是很普通的社交嗎？
奧陶琵斯想要的情感她給不了，但是她會永遠支持他，像家人一樣，永遠都願意對他敞開擁抱。
嗯，雖然他們體型差的有點大，她的擁抱可能沒什麼存在感。
＊＊＊
針對有鼠輩潛入宮中，並且還成功達陣黃金樹寶座一事，蒙葛特火氣那叫一個旺盛。
一人衣著上有眼眸徽章，兩人為褪色者——這個組合不用想蒙葛特都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怪只怪他當時去下水道的大教堂找蒙格，這才讓鼠輩有了可趁之機。
更令人火大的是，這件事情他只能吞下不表，靜待後續發展。
因為如果他真的到圓桌去找基甸算帳，那傢伙根本不會認帳不說，過大的動靜反而會導致“秘密”洩漏——他必須假定這幾人已經看到“拒絕的刺”，而，基甸那傢伙雖然滿肚子詭計但還算是守口如瓶，只要不達到他認為的必要性與價值，這天大的祕密他不會說出來，就算洩漏也只會有極少數人知道⋯所謂的極少數人，多半，也跟他一樣，是心懷詭計但懂得緘默之道的人。
所以他只能靜觀其變。
想到這些破事，蒙葛特煩悶地推開桌子上的手書，忍不住怒罵兩句⋯不，不對。
望向底下空無一人的座位，蒙葛特摀住了自己的雙眼，也蓋住緊蹙的眉心——事實是，這兩天他一直很煩躁。
看著傻員工越來越容易走神，聞到她身上的香甜氣息逐漸變重，蒙葛特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便讓她提早回家還順帶多準了兩天假。
蒙葛特將那個比自己還醜的羊毛氈惡兆握在手上，東西太小、又軟，而他的手太大，力氣更是能做到難以計量，於是蒙葛特小心翼翼地拿捏力道。他想撫摸，想緊握，但他不敢出力。
可是不出力又要怎麼撫摸，怎麼緊握呢？
蒙葛特在收與放之間進退維谷，手足無措。他閉上雙眼。
——他沒有資格干預她的私生活，再也沒有了。
Notes:
「只有死掉的異教徒才是好的異教徒」——此狂言出自《Helling》教廷第13課的Enrico Maxwell，作者平野耕太。
Chapter 207: 失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對於艾瑞絲被放了幾天“特休假”，玻璃心的壞醫生酸唧唧的——本來她的一切都該由他來給予、由他倆來親手創造，但現實卻是殘酷地令人難以面對。除了「愛」，他什麼都給不了，然而在這殘酷的世道下，「愛」是如此微不足道的無用之物。是的，他已經體認到了。
不過艾瑞絲沒能理得了梵雷心裡的小劇場，因為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來著。
雖然放假在家，但她的精神越來越渙散、越來越容易走神，可是她還是沒有閒著、努力地思考如何廣泛地將力場魔法應用在抵抗外神的力量所造成的影響。艾瑞絲認為，老師的力場應該是接近電磁屏障再加上小部分能量力盾的概念，所以對於物理攻擊抵擋有限，但是能夠彈開魔法能量⋯從力場魔法能夠這麼有效地彈開其他魔法來看，艾瑞絲判斷交界地上的魔法型態可能更接近帶電粒子、電磁波或者是量子場理論中的能量場，而非引力波或是暗能量、暗物質。高能粒子的話不好說，畢竟她又不是所有的魔法都見識過了。
女孩越想頭越暈，但她還是拼命燒腦，想著在這個基礎之上，如果要運用力場魔法在交界地上抵抗外神的話，可能除了要調用大地上的能量去循環利用之外，就是要藉著源源不絕的魔法石來做為能量增幅和供應，以多點分散再聚合的方式，讓多地的魔法師們合力張起巨大的電磁屏障。
至於已經對環境造成巨大影響的猩紅腐敗，可能暫時沒有辦法處理了。最多就是防止擴散，在蓋利德上空的孢子屏罩的更上方再罩一層電磁屏障，然後讓時間去沖淡一切——宇宙法則之下，再強大的能量都會衰減，只不過所需的時間尺度不是她一個二十來年人生的草履蟲能夠想像。
⋯說到這裡其實很無奈，艾瑞絲曾問過蒙葛特，既然米凱拉能做出壓抑腐敗的金針給瑪蓮妮雅，就表示他能夠抑制或是淨化猩紅腐敗⋯⋯話還沒說完就沒蒙葛特打斷，表示想都別想。蒙葛特幾乎是快要翻出白眼的不爽表情，給艾瑞絲上了一課，告訴她米凱拉的力量就像瘟疫蔓延，越是使用，由他和托莉娜掌管的“領域”就擴展的越快，最後的結果就是黃金律法的交界地被“覆蓋”。
聽到這裡，艾瑞絲驚駭不已，接著追問。
然後越來越驚駭。她大概可以具體地肯定這位一體雙生的神人，有著什麼樣的權能了。
根據蒙葛特的說法，艾瑞絲歸納出米凱拉和托莉娜所形成的“領域”，很可能是「時空扭曲」。
艾瑞絲曾聽聞受傷的龍王普拉契頓桑克斯便是藏身、沉眠在法姆．亞茲拉的中心、「時空的夾縫」之地。
就她的理解，古龍族本來就能撕開一定程度的時空之“境”，但量體有限，而且需要耗費巨大的能源去維持，所以通常這個時空之境的存在時間不會太長⋯要不古龍族自己開個虛空領域立國不就好了，幹嘛在交界地上跟人類你臭我我臭你、蓋利德都成那個鬼樣子了還是只能躺在那裡等死⋯⋯總之，然後，多半是無上意志造就天空之城的權能之力讓大地上的能量紊亂，所以法姆．亞茲拉中心的時空夾縫能夠穩定地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個年月。
由此可推斷，時空扭曲的必要條件肯定是多股權能之力相互作用時所造成的能量混亂。而越混亂，時空扭曲的領域就能越加擴大。再加上托莉娜的權能與夢境相關，夢境本身就是屬於“異界之境”的存在，可想而知在艾爾登法還已經破碎的現在，米凱拉和托莉娜的“領域”，其規模和型態絕對非常驚人，是個難以想像的奇幻世界。
總之，不管米凱拉和托莉娜是憑空創造出一個夢境領域也好，或是抓取交界地上某個結構不穩定的“點”去延伸出的空間也罷，若是任這個領域繼續發展擴散，現實中的時間和空間結構就會受到很嚴重的影響，導致夢境和現實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當界線模糊的程度到了最大化，最後的結果就是過去、現在和未來再加上某種虛幻成真的物理型態將會交織在一起，同時存在。
接著再回到現實來看，黃金律法作為現任律法，若是衰敗會讓交界地根本性的穩定度減弱，而黃金律法框架下的黃金樹權能的保護逐漸消失之後，將再也壓制不住眾多沉寂已久的外神⋯不，不只如此，到時候屏罩住整個交界地的禁制——即穿透迷霧才能尋找到交界地的那層“迷霧”，也會消失。如果照帕奇說的，幾乎可以推斷出這顆星球就是個外神割據的世界，那麼到時候很可能會有更多的大能者甚至外神入侵。
而在多方力量的相互作用之下，時間和空間都極度扭曲的交界地所即將陷入的混亂，多半，不，肯定，不是曾經的諸神爭霸可比擬。想到這裡艾瑞絲雖然精神有些恍惚，卻仍是一陣一陣的冷顫。
因為她驚覺，在此時此刻之前，她對於生靈塗炭一詞的認知太過“溫和”了。
瑪莉卡，比她以為的還要瘋狂，或者應該說，人為了達到目的所不擇手段的程度，可以毫無底限。
＊＊＊
艾瑞絲呆愣愣地坐在躺椅上，明明雙眼無神、呆滯到嘴角的口水都快收不住了，眼球仍轉個不停⋯就是轉速慢了億點點。看到傻羊羔這副蠢都蠢得奇葩的模樣，梵雷翻了個白眼，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回臥室。
男人壓在她的身上，透過輕薄的衣物傳達著彼此的體溫，他的聲音柔情似水，「我親愛的，有什麼事情明天再想。今晚，妳只要“好好享受”⋯盡情地放開自己，沉浸在愉悅中就夠了。」一字一句，男人咬字清晰但語氣曖昧，甜如蜜糖。他略帶輕浮、神經質的音調像是輕輕撥弄心弦的指尖，撩撥地女孩情潮湧動，不自覺地想夾起雙腿。
感受到大腿兩側傳來的力道，男人親吻著女孩水潤的雙唇，下身的硬挺隔著衣服輕輕地磨蹭女孩的私處，女孩的身體微微發顫，紗裙於兩人私處貼合之處逐漸地濡濕。熟悉的、喜歡的氣息和味道觸碰意識深處，讓女孩身心鬆弛。她遵從本能、順從地沈溺在慾望中，任情潮如浪般席捲。
女孩眼神迷濛，染上了對慾望的渴求。她的手臂勾住了梵雷的脖頸，雙腿也纏上了他的後腿和腰際，男人從善如流地將女孩的衣袍扯開⋯他本想再多一點挑逗、多一點前戲⋯多享受一些心愛之人深陷慾望，全身全心都被渴求所支配、令人心醉神馳的癡迷模樣。不過看著女孩都已經扭成蟲了，對她同樣也有強烈慾望的壞醫生就不再堅持，坦率大方地讓兩人的情慾在最深處結合。
沒有多餘的往復，男人在第一下侵攻的時候變將自己全根沒入。瞬間的衝擊讓女孩幾近失神，她神情迷亂、輕啟的櫻唇滲出了口涎，流洩而出的是世上最悅耳的天籟。男人看著她的沈淪，也不禁著迷。
無論多少次，他永遠愛她在情慾中癡迷的模樣。
那是拋去了理智也忘卻了使命的真實，唯有這一刻她不是身負重任的褪色者、兩人之間更不存在權勢通天的大能者；那是將全部身心都交給你，朝著深淵底層燃燒著的慾望之火，義無反顧、毫無保留地撲身而去的飛蛾，並且反之亦然。儘管，女孩只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才會羽化成毫無理智、心向烈火的飛蛾。
不過，今晚還是不同的，特別地不同。與任何一個狂熱的月圓之夜都不同。
跟平常的黏黏膩膩、似水溫柔相比，今晚男人的慾望燃燒的特別熾熱，特別瘋狂。他一反常態地激烈，像是有種不顧人死活的美感似地無視女孩破碎的哭聲，也無視她身渾身已糜爛成泥的狼狽、洩慾似地在她身上傾瀉著愛恨情仇。
愛的反面不是恨，是無所謂，而極端複雜、深沉的情與愛總糾纏著仇與恨。
男人是地獄底層中，身纏烈焰、能翻滾巨浪的爬蟲，利維坦。
「敬愛的騎士大人啊，既然來了，何不大方入內？」男人摟緊了癱坐在他身上，已經軟爛成泥的女孩。他無視兩人赤裸、交合的下身，朝著空無一人的門口伸出手，笑容扭曲，「反正，您也沒打算離去，不是嗎？」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走了進來。
高大的男人看著梵雷，放浪不羈的臉上似笑非笑、神情玩味而複雜難辨。
梵雷對男人低下頭，戀戀不捨地將珍貴的寶物獻上。利維坦終究必須服膺於路西法。
熟悉的氣息是牽引向失樂園的手，意識已經混亂不清的女孩遵循本能，朝著那股難以抗拒的氣息而去。
女孩從梵雷身上離去，探向了奧陶琵斯，他也毫不客氣地將她接進懷中。
「⋯味道⋯⋯我喜歡⋯你的⋯味道。」女孩蹭進了寬闊的胸膛裡嗅聞，迷濛的眼神中有著藏不住的依戀。那不是單純的慾望渴求，而是更深層地、難以割捨的情感纏繞。
「既然喜歡，就別再放手。」奧陶琵斯將懷中的小傢伙往上一提、讓她安坐在“正確的位置”上。
女孩已經糊了的腦子像是努力地在思考男人的話語，她楞著臉張著嘴，呆呆地停頓了半晌都沒有反應。奧陶琵斯看她這恍惚到眼神都失焦了還在思考的傻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既然喜歡，我就不會再讓妳放手。」男人聲音低沉，像是一口厚重的銅鐘，擊出的鐘響能共鳴進心裡深處。他親吻著女孩，專注地彷彿這個房間裡就只有他們兩人。接著他扯開了自己的褲檔，對著女孩的私處狠狠地往上一挺。混合著體液的蜜穴濕熱黏滑，甬道在醫生的奮力熱身之下，花朵已完全綻放，男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兩人結合進了最深處，女孩甚至來不及掙扎。
看著真命天女和她的真命天子郎情妾意的模樣，可憐的壞醫生心裡那叫一個又酸又苦澀。巨大無力感之下的嫉妒讓他既理智又不理智，整個人的情緒幾乎陷進了崩潰的邊緣。
梵雷從後方欺上，他箍住女孩的腰、惡狠狠地咬在她的肩頭。女孩在歡愉與疼痛交織中，失神的雙眼溢出了淚水，才剛被鬆開的雙唇流洩出似痛非痛的嬌聲輕泣。女孩吃了痛，身體本能地掙扎，卻只是被箍得更緊。
「妳以為妳逃的了嗎？啊？妳憑什麼敢逃⋯憑什麼？啊？」男人再次往女孩肩膀上啃去，他的淚水混合從皮膚上的齒痕所滲出的絲絲鮮血，沖淡了血色卻是增添了狂亂與悲傷。
男人就著下身的一片泥濘，進入了女孩從來未曾被性器官入侵過的後穴。
幾乎是在瞬間，女孩全身僵硬緊繃。她想叫喊，但嘴被牢牢摀住；她想逃離，但她的腰被後方的男人緊箍、重壓，雙手手腕則是被前方的男人握住。委曲求全的掠奪者們所舉辦的盛宴，哭泣的羔羊無路可逃。
女性的另一個私密處儘管構造跟男性不同，但並非真無法從中得到愉悅感，只是需要更複雜、從多種層面上疊加才能感受到歡愉。而脆弱破碎的情緒、狂野又略帶一點點粗暴的舉止，再加上前端滿塞、所有敏感點都被狠狠抵住再向後擠壓的交互影響，種種，完全滿足了必須同時從身心靈層面才能讓女性自後穴感到愉悅的要素。
前所未有的體驗與疾風驟雨的侵攻，女孩只能被動地承受。她的體質足以應下這一切，但她的心靈不行，就算是淪為本我的禁臠的這一夜也不行。哪怕沒有清楚的神智，女孩的本能仍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承受無法承受的事情，所以即便淪陷在情慾的深淵中，她的掙扎依舊猛烈。
但是羔羊的掙扎對野獸來說不僅只是無力，反而會激發他們更強烈的本能。野獸在亢奮中分食羔羊，直到飽餐。
女孩在昏迷之前，她只模模糊糊知曉自己止不住地哭喊、死命地掙扎，但不是因為疼痛也不是因為歡愉到了極致，甚至不是對未知情緒的恐懼，而是羞恥。鋪天蓋地的羞恥感。
女孩無法同時承受兩個男人的侵攻而有了尿意，不強烈但基本底線仍堅定存在的尊嚴，讓她一反嬌嬌軟軟的哭喊，聲音中飽含的情緒起伏波動如巨浪，掙扎的動作也更加激烈、到了反抗的程度，而這已不似情人之間的情趣打鬧。但，別說她了，就是兩個小褪色者加起來也不是一個熔爐騎士的對手。強烈的掙扎反抗讓女孩既迷濛又清醒，她又羞又窘，哭著脫口而出難以抑制的尿意，然而兩個男人卻沒有因此而鬆手⋯不，他們更亢奮、再也不掩飾地露出了本我的野獸。
然後的然後，女孩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結束的，因為她的意識早已斷片，徹底地。
看著懷中的小傢伙成了個破布娃娃，狗直男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心虛⋯就是，那啥，明天她醒來就算用彗星砲還是激流啥的轟他，他也只能咬著牙挺住⋯⋯就、就算他會一絲不掛地被噴到大街上裸奔，成為全團同僚三千三萬年的笑柄，恐怕，不，絕對，他也只能笑著接受著了。自業自得嘛，是吧。奧陶琵斯抹了把臉。心虛感讓他顯得弱小無助又可憐。
「不介意的話，請讓我帶她去潔淨身體。」梵雷看著奧陶琵斯抱著人不放，理智回籠的他那叫一個又酸又茶，「她最愛乾淨了，就算已經昏過去，這麼黏黏膩膩的可是會讓她睡都睡不好、就是昏迷都無法徹底放鬆呢。」
「這點倒是不勞你費心，也用不著你提醒。」男人咧嘴一笑，犬齒讓他本就狂放不羈的樣貌更添放浪感，並且危險。
「我還不知道她愛乾淨嗎？在她剛來到交界地，活得破破落落、三餐不繼的時候，每天都還是堅持要擦擦身體洗洗腳，跟我住在驛站街的時候就更不用說，天天看著我為她燒水劈柴。」奧陶琵斯無視梵雷朝他伸出、準備接人的雙手，高貴強大的騎士老爺理所當然地使喚眼前的小綠茶去放熱水、放完再回來整理房間。
⋯笑死，誰還不懂茶道呢。漢子茶狗直歸狗直，但他不是腦容量不足，輕飄飄的幾個字便拐彎抹角地臭了蠢綠茶一頓，既是酸他曾經的見死不救，也是笑他的見死不救而失了先機，順便再展示了一下兩人那早早就開始的緣分。
「⋯⋯⋯⋯⋯」梵雷氣壞了，但是並沒有卵用。
於是，梵．推臀侍女．雷，只能吞下滿腔的不甘和怨憤，氣噗噗地幹上家政工。
Notes:
利維坦，象徵七宗罪中的嫉妒。身為首席的路西法則是傲慢。
我認為米凱拉的力量最後會造成交界地成為或是出現第二個羅德蘭或是雅楠。此外DLC快要發售了，我好想知道我對米凱拉的推斷正不正確XDDDDD
Chapter 208: 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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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的艾瑞絲一直處在僵硬石化的狀態。
面對自己躺在一個男人懷中，而另一個男人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幫她撥開前額的碎髮，她完全說不出任何話，也做不出任何反應——本來她以為自己會驚聲尖叫、會大聲質問你們怎能如此地、如此地⋯⋯但事實上，太過震撼的時候，就算話到嘴邊也是說不出口的。
還是奧陶琵斯藉口暫離、給了兩人空間，艾瑞絲才無語含淚地望著梵雷。
空氣沈默且凝重。
女孩像是在這份凝重當中找到了答案，她低下頭、靜默地流著眼淚，並用皺成鹹菜的衣服包裹著自己的身體，準備起身離去。
然而就在她下了床要走人時，突然被人從後方一把抱住。
「不準走⋯妳以為我喜歡這樣嗎⋯妳不準走⋯妳沒資格離開⋯⋯」男人死死地抱住她，整張臉埋進了女孩的後背肩頸處。女孩的髮梢被濡濕，肌膚劃過數道水痕，肩上的齒印在推擠拉扯之間，隱隱作痛。
「妳要我怎麼樣⋯如果不是他，我的咒印和體內的咒血那些調香師根本⋯妳以為我跟你一樣，認識那麼多大人物嗎⋯如果我還⋯⋯妳不會接受我⋯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妳還要我怎麼樣⋯⋯」男人略帶神經質的聲線因為某種複雜且⋯極力隱忍的情緒而更顯扭曲、幾乎走音，他用盡全力地咬著牙才壓低音量、沒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外露。
而艾瑞絲抓住梵雷話語中的關鍵字，震驚不已。所以他身上的咒血跟咒印是奧陶琵斯解掉的嗎？
艾瑞絲震撼的神情讓梵雷越來越激動，掐住她手臂的手也越加用力，「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無力拒絕”熔爐騎士大人“，難道我就可以嗎⋯我有這個資格嗎？妳說啊？」
——不能。艾瑞絲很清楚。
這裡不但是階級分明的封建社會，還是魔法、騎士與神祇的封建社會。除了絕對的強者，誰都是絕對的弱者。
所以就算從前她跟梵雷在一起的時候，也無法拒絕還沒掉馬甲的奧陶琵斯。她只能努力地說服自己，”熔爐騎士大人“慷慨大方，給了她好多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反正他們久久見一次，那啥就當被卡車輾過，但是換來的東西簡直CP值破表，太划算了⋯小社畜明白，當生活強姦你的時候，你不是反抗就是享受，但是”熔爐騎士大人“哪裡是可以反抗的存在呢，所以你只能列舉他的優點來告訴自己其實我很享受。反正卡車輾著輾著就習慣了，不是嗎？再說了，雖然對騎士大人有著萬般恐懼，但是他除了那種時候狗直男狗到不幹人事之外，的確很溫柔，一身難以想像的力量卻從未傷害過她，既然如此，她還要抱怨什麼？
女孩敗下陣來。
她跌坐在地上，流著眼淚，口中喃喃唸著「⋯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們可以⋯可以⋯」，然後又戛然而止，因為她知道就算梵雷說了又能怎麼樣⋯⋯但凡奧陶琵斯的性格輕浮一點、貪玩好色一點，事情都可以不用走到今天這一步。
「怎麼⋯不說了⋯不繼續說了嗎⋯」男人笑容扭曲，淚水從他的溝壑中劃過，「妳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憑什麼要求我就得做得到⋯妳說啊⋯啊？妳以為我喜歡這樣嗎，啊？妳說啊？」
嫉妒的利維坦在傲慢的路西法面前毫無抵抗之力。
女孩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初梵雷什麼都沒說，只是讓她走——被傷到深處，明明心裡過不去這一關，卻又因為深知這種種因果中包含著太多無奈而無法責怪對方。
最後兩人抱在一起痛哭。
＊＊＊
梵雷在奧陶琵斯回房的時候低下頭，退了出去。
他把哭到滿臉狼狽的女孩抱回床上，接著他往後方的床頭一靠，並讓她靠躺在他的懷中。
「妳想過我為什麼讓他留在你身邊嗎？」男人問到，他的聲音低沈渾厚，說話的語調卻並不重緩，而是帶著一絲不羈與張揚感。
「甚至，是我讓他來找妳的。」
艾瑞絲再次震撼，她抬起頭看著奧陶琵斯，在腦子轉不過來的呆滯情緒中搖搖頭。
——奧陶琵斯不是不知事的小伙子，也不像是有什麼特殊癖好，所以他會這麼做一定有著更深遠的考量。此外，梵雷這段日子雖然說了不少住在調香師小鎮裡的點點滴滴，卻絕口不提關於咒印的事，艾瑞絲知道事情多半不單純，也就沒有開口問過。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實情是這樣的。
「越是位高權重，或是身負異命者，越是無法承受“背叛”，任憑你本事再大都一樣。背叛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刀刃，沒有任何人、神可以抵擋得住，看看蕾娜拉和瑪莉卡就知道了。」男人將女孩的頭按在自己胸前，讓她好好地聽他說、靜靜地思考，「妳既不位高權重也沒有通天的本事，但是在交界地這短短數年的旅程中發生的種種，妳應該知道自己就是我口中的“身負異命者”，所以妳同樣無法承受背叛帶來的後果。而那傢伙不會背叛。他已經無路可退、無處可去。」
短短一句話，男人到盡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物盡其用——那甚至稱不上算計，下位者配不上這個詞。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不用看都知道妳現在臉上的表情，但妳也別這樣“看”著我，把他搞得死去活來、傷痕累累的可不是我。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男人輕笑，他的笑聲並不風流，但放浪，「我在調香師群居的小鎮上看到這傢伙，他一臉如喪考妣地跟在兩個調香師身邊幹學徒⋯調香師跟學院的魔法師一樣，都是學階制度化且環境封閉、極度排外的族群。所以這傢伙能跟在他們身邊肯定過得挺委屈。能讓他過的這麼委屈的，除了那位鮮血君王之外，多半就只有妳了。」
奧陶琵斯笑著嘆了一口氣，「如果他是應蒙格溫的任務而來，就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絕對是抬頭挺胸，但我看他的樣子彷彿死了蒙格溫全朝、揚起嘴角都像在哭喪，可能跟他的主子鬧了不愉快⋯不過就我對他主子的認知，應該是他遇到了什麼慘事，結果發現他用靈魂去愛的主子根本懶得理他，才成了這副德性。」奧陶琵斯輕輕地拍了拍女孩的後背，說道：「考量到妳跟他“道不同”、無法調和的矛盾積壓到最後就是衝突遲早會爆發，於是綜上，我是不是能推測，終於妳跟他爆發了衝突，而他尋求主子的關愛時，人家理都不理，搞不好都不記得這傻子是誰來的。而他用生命、用靈魂所為之付出的一切完全破滅，讓他感到滿足與榮耀的種種，就連碎片都不留存半塊。」
「然後，他應該是遇到什麼事情而一息尚存，被調香師給救了。這之後又是基於種種因素，所以他雖然沒有一心求死，但也活得如同行屍走肉、眼神空洞，一副生無可戀的萎靡樣。」奧陶琵斯低頭看著他的小傢伙，想不到整天軟趴趴又哭唧唧地、倒是挺有本事。就算邊哭邊抖也還是承擔起未知的風險、命能給身體能給，但是道不同卻絕不屈從，為此就連戀人的命都能要，真是好樣的。
「也就是說，妳差點殺了他，對吧？」
話說到這裡，艾瑞絲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猛地從奧陶琵斯懷中立起、看到鬼似地看著奧陶琵斯。這一次她真的是無比震撼了。為他的一個畫面就能推斷出整件事情完整的脈絡，包含前因後果。
「說到這裡，妳明白了嗎？妳需要一個絕對不會背叛的人隨侍在妳的身邊，貼身照顧妳的生活起居。尤其妳未來還要北上往雪原，那裡的環境嚴苛不是妳能夠想像，比蓋利德更甚，絕對不是妳一個人就能夠生存下來的環境。然而妳不是世家貴族，沒有自己的人脈和家底、忠僕，妳甚至不是交界地的人。所以孑然一身的妳，這傢伙已經是最好，也是“目前”唯一的人選。」奧陶琵斯往窗外望去，望向遠方的黃金巨樹，「黃金腐敗而星月漸盛，時間已經不夠了，妳很清楚。所以妳沒有選擇，我也沒有，任何人都沒有。」
「有頭髮誰想當禿子。」奧陶琵斯說道，一語道盡了三人行的全部，包括不得不為之的無奈。
艾瑞絲已經不只是震驚，而是無比震驚，但是她一句話⋯不，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這對梵雷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但是這個破世道又對誰公平過。奧陶琵斯？蒙葛特？蒙格？菈妮？
所以她有什麼資格在奧陶琵斯面前為梵雷打抱不平？有什麼資格覺得自己委屈兮兮？
＊＊＊
艾瑞絲失魂落魄地去更衣間找衣服穿，想不到梵雷正在打包行李。但是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門外，她沒有任何立場挽留。
兩人沈默以對了好半晌後，女孩才勉強從口中擠出：「你要多保重身體⋯如果還有下輩子，希望我們能當一對平凡普通的戀人，就我跟你⋯真的，很抱歉⋯⋯祝你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我們，永別了⋯」
「⋯永妳媽的別！」前面還好，這後面的句子怎麼越聽越不對勁，聽了完整句型的梵雷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先前那之於鴛鴦卻得變成了鴛鴦鴛的悲傷和無奈，以及各種多愁善感的情緒，全他娘的跟屁一樣煙消雲散了。
「我早就說過妳就是死，也別想離開我！我就是死，也絕對不放手！」男人氣成河豚。
「⋯⋯⋯⋯⋯」好像，畫風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從苦逼惡俗的言情劇變成奇怪的網路梗圖了。
「我是要回調香師的鎮上，把我的東西拿回來！」梵雷氣噗噗地，「我回來的時候妳看不出我是輕裝嗎？沒想過我還有其他的東西沒帶上就趕著來見妳嗎？哦，還是我這麼急巴巴地來千里送屌所以妳不珍惜了！啊？妳說啊！」
「⋯⋯⋯⋯⋯」女孩本來心懷愧疚、心中快速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想著你什麼東西非得跑那麼遠一趟拿，姨姨給你買買買就是，但是看到他這激動到血壓都快飆破汞柱的模樣，女孩把所有的話語都吞回肚子裡、轉而露出了一個禮貌又不失尷尬的微笑⋯現在的女孩看起來就像一塊微笑薯餅。
「⋯⋯⋯⋯⋯」看到她這蠢樣，梵雷決定在自己腦溢血之前轉移話題。樂齡長者要多注意身體健康。
「除了我的私人物品之外，還有尤拉那老傢伙的東西。」
尤拉？艾瑞絲瞪大了雙眼。
是的，尤拉。
艾瑞絲知道梵雷做了什麼，當然也知道尤拉之死與他沒有半點責任。真要說他還幫尤拉了卻了心願，能走得無憾。只是，悲傷的事情已經太多太多，如果不是需要去追究的，那麼，就默默地埋藏在心中就好。
於是關於尤拉的話題，便成了兩人從不主動宣之於口的舊傷。是的，兩人都是。
對梵雷而言，尤拉的存在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嘲笑他當初的見死不救，嘲笑他因此而在奧陶琵斯的事情上失去了全部的話語權。全部。
「臨死之前，他要我把武器交給妳。」梵雷軟了聲調，態度端正地說道。雖然他不是好人，很多人事物他根本不在乎也不予置評，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於世俗中的何事是必須要被端正以待的，至少在在乎的人面前，他得要擺出端正的態度。
尤拉的武器艾瑞絲見過，是一把武士長刀——第一次看到艾瑞絲馬上就聯想到藍星上的某個國家也有著同樣的武器⋯不，不只如此，聽說交界地外有一個名為蘆葦之地的國度，而他們的盔甲衣著也跟藍星上的那個國家一模一樣。沒錯，一模一樣。艾瑞絲曾在拉塔恩的祭典上見過那名為“老翁”的血指，所以她知道，這一定是來自該國的劍士了。櫻花國度的平行世界，蘆葦之地。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把武器是在兩人的初識，那時女孩才來到交界地不久，失去了所有的同伴、渾身是傷，又髒又臭還餓得奄奄一息。就在尤拉拿食物跟飲水塞進她口中的時候，她看到了那把長刀，隨即女孩痛哭失聲——她想到藍星，想到自己的故鄉，想到所有曾經的種種。於是，在心理的投射和轉移之下，她對尤拉這個救命恩人的情感特別不同。也是因為這樣，她特別無法面對尤拉的死，以至於關於他的話題成了不想觸碰的禁忌。
現在聽到梵雷說他在臨死之前把這把長刀交給她，艾瑞絲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不只是舊傷口被撕開的痛，還有重於泰山的託付。
對於騎士和武士而言，重若生命之物，除了無形的榮譽之外，便是自己的武器了。那是傾注了自己一生所有，關於榮譽與尊嚴，關於熱血與正義，關於意志與信念，關於一切的一切，可以說，那就是持刀者靈魂的具象化。
深藏在刀光花影中的大和武魂——勇氣，堅定，近乎偏執的執著。
女孩蹲下身子，哭到肝腸寸斷，徹底淚崩。
Chapter 209: 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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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雷離去了，緊接著就是艾瑞絲和奧陶琵斯的四目相對。本來她還擔心場面會數度尷尬，但很快她就會發現自己想多了。狗直男就是狗直男，狗改得了吃屎都改不了他是個狗直男。
奧陶琵斯看著已經換好衣服、一張臉上仍是愁雲慘霧的小傢伙，他將她抱到躺椅上，接著以單膝半跪的姿勢說道：「調任令已下，過陣子我就要出城了，暫時不會回到亞雷薩墓地，但我只要有機會回城就會來找妳。如果妳有事找我，可以去找城裡其他熔爐騎士，他們會用最快的速度轉達，我也會用最快地速度回應妳。」
狗男人一番狗話說得貌似委婉又深情，給人無限想像的空間——我的確是要去執行任務，但這個任務是鎮守關口也好、出征去討伐誰也罷，總之我沒有明說。然後是這樣，雖然我忙得飛起，但是只要妳找我，我會光速回應。
於是艾瑞絲成功地被帶偏了。
她本就知道奧陶琵斯是要去鎮守關口，但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她在奧陶琵斯刻意為之的誤導之下，把“鎮守”誤解為“出征”，而出征遠比鎮守還要危險。所以可以說，她把輕鬆的事情看得嚴重，但是，殊不知，乍看被誤解的輕鬆真相，實際上，”真實的真相“比她以為的更嚴重。
奧陶琵斯的確是要出征，討伐的對象還是平民與狂教徒混居的風車村高地，而在這之後他才是要去鎮守關口。之所以故意混淆概念，倒不是怕她知道羅德爾將對平民用兵這件事會對他或是大人的印象轉壞，而是因為他不希望軟趴趴的小兔子看到太多的血腥殘酷，這世道對她來說已經是無比艱辛了。其次，當他結束討伐、轉而去鎮守關口之後，他希望她還是保持著這份誤解。沒辦法，三人行對她而言太難了，他不得不機關算盡，不然她又要躲回兔子洞裡了。
總之，一言以蔽之，就是一種“我要讓妳心疼我，但又不要妳知道我真正幹了啥事，反正妳ㄚ的別想逃”的狗思維。
認知完完全全、徹底地從交界地偏到亞楠鎮的艾瑞絲瞬間心軟得不像話，她攢住奧陶琵斯的大手，神色是藏不住的憂慮，「你要注意安全。」想到戰場上危機四伏，女孩哭唧唧地，方才還擔心會尷尬的情緒一掃而空，「我、我不知道以後我們會怎麼樣，但是如果你回不來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想到奧陶琵斯若是遭遇不測，女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失去，畢竟兩人的善緣孽緣已經揪揪扯扯了好幾年，不是可以輕易斬斷的程度了。這樣的情況下失去一個如此重要的人，心痛的程度會是一定程度的靈魂崩塌，所以女孩越是想，就越是悲從中來。
「你要是不在了，我就只能跟那些艱難度日的寡婦一樣，帶著孩子改嫁」，女孩嗚嗚噎噎地越哭越悲傷，「你不知道那些寡婦好可憐，弱小又無助。她們的亡夫也好可憐，床要被別的男人睡，孩子要叫別的男人父親，孩子不聽話的時候還要被其他男人揍，太慘了，這樣的悲劇⋯」女孩完全入戲，把自己帶入了可憐寡婦的思維，活生生地展現出一朵零落成泥的嬌花期悲切的處境。
⋯所以妳是想帶著梵雷改嫁，還是帶著蘭代洛不存在的孩子改嫁。說起來這張床跟這間房都是大人所贈，也就是說大人活得好好的，床就得被別的男人睡。事實上，已經被別的男人睡了。而且別的先不提，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用魔法激流跟星星異形對轟、還堅信自己是個無助的小可憐。
然鵝再怎麼狗直，奧陶琵斯終究是一位有教養的騎士先生，於是他用盡了全力來讓自己把嘴巴閉上。
「⋯我帶妳出城走走。」奧陶琵斯抹了把臉，努力地想結束這個話題，他怕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表情控管會失效。其次也是因為他知道眼下的境況有點尷尬⋯當然了，尷尬的不會是他，他好得很，抱著小傢伙對著黃金樹凌空法克都沒問題。不過為了顧及到艾瑞絲的情緒，奧陶琵斯覺得還是帶她出去晃晃，讓外界的事物來幫她轉移注意力。也是幫他自己轉移注意力。
然而，儘管，奧陶琵斯很貼心，但他終究是個狗直男，跟一朵嬌花的認知肯定有如天塹。
然後的然後，就是女孩惡夢一般的然後。
＊＊＊
「！！！！！呀啊啊啊啊走開走開你走開啊放開我放開我呀啊啊啊啊啊啊！！！！！」女孩的淒厲的呼嚎聲撕心裂肺，慘過貼臉諾克史黛拉的巨蟻，直逼與死亡儀式鳥愛的貼貼，從茂密陰鬱的豐饒森林裡銳利射出、直衝天際，幾乎能夠穿透時空障蔽，射進幽影之地。
「別擔心，他們不會對妳做什麼，妳好好看著他們。」女孩的背後是一雙大手，一身常服的奧陶琵斯左手蓋住她的後腦勺、右手把住腰際，把她牢牢地固定住並穩穩地往前慢慢推進，讓她整個人距離蚯蚓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近。
「！！！！！啊啊啊看你媽的死人骨頭啦放開我啊蛤蛤啊啊啊！！！！！」那噁心地複雜地，比起屍臭還更具有層次感、有如千層蛋糕般奧妙的臭味從女孩的鼻腔鑽入、從她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滲入，包鮮膜一般密不透風地包裹住他的身心和靈魂。女孩驚恐交加地被嚇到熏到涕淚其流，在極端的恐懼下整個人大暴走，這一刻的她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身旁的男人是誰，她忘情地奔放地口吐芬芳。
「這是為了幫妳訓練膽量，也是為了提升適應性。妳看，就算他們是交界地上數一數二的醜，但是看習慣了也還能接受不是嗎。能適應他們你就沒有不能適應的醜東西了，所以這不是很有意義嗎。而且，就算他們醜成這樣，心裡也有脆弱的地方，妳的反應這麼大，他們心裡會難過的。」
「！！！！！放你媽的屁啊讓他們最難過的就是你了吧就算你知道他們是交界地上數一數二的醜也不能說出來啊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你這個禽獸啊啊啊啊啊！！！！！」
⋯本來就因為自身的痛苦和悲傷而時常啜泣的蚯蚓臉，因為兩人這一番對話，哭得更難過、肩膀抖動的更厲害了，從他們臉上垂盪而下的蚯蚓們晃動幅度就更大。而隨著這樣的擺動，被單薄而破爛的絲綢包裹的身體裡外所掉下的各種蛆蟲也越來越多，因為距離太過靠近，有些甚至掉到艾瑞絲的腳上。蟲蟲們雖然沒有智慧，但牠們也不喜歡奧陶琵斯的氣息，所以牠們努力地、爭相地想要爬開，於是多款品種不同、軟的硬的的蟲蟲們密密麻麻地在艾瑞絲的腳邊爬行、蠕動。
女孩放聲尖叫，整個人扭動地超劇烈。
恐懼到了極點的女孩力氣雖說遠不及奧陶琵斯，但她掙扎地那叫一個靈活又滑溜，奧陶琵斯在不硬來、讓她受傷的前提下，能力再強悍也依舊是兩隻手的他幾乎快要抓不住人。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蘭斯桑克斯來了。
她本來就在豐饒森林的上方休息，感知到兩人的氣息又聽到小姐妹淒厲的哭吼聲，於是她忍不住探頭看看、聽力感知力盡可能放大，想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毛，能搞到這樣哭聲一片，不知道還以為葛德文有機會再死一次結果還是沒死成，才能讓那些傢伙悲傷到這種地步。
然後的然後，就是蘭斯桑克斯覺得奧陶琵斯狗歸狗，但他說的的確有道理。小姐妹這麼容易大驚小怪，別說以後上了雪原怎麼辦，交界地上可多著是各種奇形怪狀的醜東西呢。而且小姐妹在羅德爾停留的時間不久，很快地她就要出發了，也沒時間慢慢適應慢慢提升耐受度不是嗎？所以有的時候雷霆手段是必要之惡呢，對吧。想著，蘭斯桑克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是一起加入了固定住女孩的行列。
只見一個熔爐騎士，一個古龍化形的少女，兩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力的小褪色者，不過蘭斯桑克斯畢竟是個女孩兒，能注意到狗直男沒注意到的細節，於是她貼心地在架住小姐妹之餘，還不忘用腳腳掃開奔逃的噁心蟲蟲們。
如此地暴行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居住在豐饒森林深處的黃金樹守衛們再也受不了這群吵死人的傻逼，忍不住出來吱個了聲，兩人再一看女孩不但眼神迷離，口中還不停地發出“湖湖湖河河河”的不明笑聲，明顯是已經接近崩潰邊緣的狀態，兩人才就此作罷，在黃金樹守衛翻到後腦勺的白眼中大搖大擺地離去。獨留一個只有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蚯蚓臉們受傷的世界完美達成。
＊＊＊
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與高聳樹木的樹林裡，蘭斯桑克斯找了個有塊小空地的地方安置小姐妹，本來她想留下來陪陪小姐妹，想不到被奧陶琵斯當成生火器不打緊，接著他就一邊擺手、一邊口中發出“去去去”的噓聲，彷彿在趕狗⋯⋯如果不是怕驚動到小姐妹，蘭斯桑克斯氣到差點掀了火堆，再跟這狗男人大戰三百回合。
然而並沒有卵用，最後她還是只能氣噗噗地展翅走龍。
奧陶琵斯坐在地上、背靠大石頭，艾瑞絲就坐靠在他的兩腿中間，休息了很久很久，人才緩過神來。
發現懷中的人悠悠醒轉，那彷彿安詳往生的神態，又想到她在豐饒森林裡的慫樣，奧陶琵斯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碎碎念道：「妳就這麼點指甲大的膽子，還想闖蕩交界地，還想參與這場律法大戰，到底誰給妳的勇氣。」
這個，艾瑞絲當然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她的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女孩背靠在奧陶琵斯寬厚的懷中，眼神空洞，像是跌入了回憶，也像是遙望著不可知的遠方、追思著不可考的過往。她喃喃念道：「⋯從小到大，很多人“想要”我。他們想要我這個，想要我那個；想要我這麼做，想要我那麼做。但是，從來沒有人“需要”我⋯這裡很可怕，很危險，生活條件很差，但是在這裡，好像，有人需要我⋯⋯」
「在我的家鄉，有句話叫做“莫忘世上苦人多”⋯我想我也能算是“苦人”，但同時，我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比上不足，比下卻很有餘了。就算是在我的家鄉，那顆遙遠的星星上，跟很多人比起來，我並不算苦，跟交界地的人們比起來就更不用說了，我的痛苦不值一提。」女孩伸出手，隔空觸摸著遠方的黃金巨樹，「雖然每個人對於自己的痛苦都深刻，無法與別人類比，但我還是知道，不要無病呻吟⋯」
「不被愛的孩子，總是特別想討好別人、努力地試著去做些什麼來驗證自己的存在價值，想藉著尋求他人的認同來得到自我認同⋯」
女孩伸出的手有點酸了，想放下來，但就在要放下之際被奧陶琵斯一把攢住。
「我需要妳。」奧陶琵斯一手攢著女孩的手，另一手收緊、緊攬住她的腰際，並將頭低下、將臉湊進女孩的髮間，嗅聞她身上的橙花香氣。
女孩臉上淚水滑落。
「可是，你需要我什麼呢⋯你沒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或是非我不可的，而我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能給你。我唯有的就是這副身體和我的心，但就連我的身體和心，都分成了好幾份⋯對不起，我沒有什麼能⋯⋯」女孩滑落的淚水也沾到了奧陶琵斯的臉，比格密爾火山的岩漿還要滾燙。奧陶琵斯蹭過她滿是淚水的臉龐，親吻她。
「我們都身不由己。」男人低沈的聲音柔聲說道，「我想給妳更多，但我同樣因為身不由己而做不到。在這一點上，妳我並無不同，所以妳無需感到過意不去。」
「一見鍾情，命運的安排，孽緣⋯隨便妳選哪個答案。總之，我需要妳。」
樹林的深處傳來帶著哭泣的喘息聲，那是高大的男人把嬌小的女孩抵在樹上、進入她的身體時，女孩難以承受、無法自持的聲音。
男人的情感大膽而熱烈，魔法賜與的第二次生命淡化了他們的慾望和愛恨，但某些情感和情緒仍舊存在，依舊強烈。路西法的罪孽和慾望又何止是傲慢。
就算奧陶琵斯能相當程度地調整自己的體型，但是對一個藍星人體型的褪色者來說仍然差距不小，所以無論多少次，女孩都難以承受他的進入。就算有副吃了橡膠果實一樣的身體，她還是難以承受，心理層面的難。
女孩承受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強烈的快感侵蝕著她的理智，逐漸地她意識恍然、渾身失去了力氣，只能任強大的野獸恣意吞噬她的身心，她的一切。
想要她的人，要的不過是物理現實的她，而需要她的人，要的卻是她的全部，就連靈魂都被索要、都要入侵。都要染上他的氣息。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已是“我們”。
Chapter 210: 拒絕的網，拒絕的刺
Chapter Text
話說，奧陶琵斯出征前，本想讓艾瑞絲搬到他的府邸裡住，但艾瑞絲還是更喜歡她凌亂的小狗窩——熔爐騎士雖然沒有封地，但王室也不可能真的虧待他們，只是明面上不能給得太多。但那只是相較“封地”對比的差異。也就是說這些熔爐騎士們的誰家還不是個大宅院、還沒有個奴僕成群來著！
想到唐頓莊園裡頭的種種情境，於是這搬家的提議女孩兒她抵死不從。
對此奧陶琵斯黑人問號，並且不懂就問，就妳那麼點破生活技能，有一群人服侍妳，每天從睜眼伺候到閉眼不好嗎。然而女孩把頭搖成了波浪鼓、表示無福消受，直言如果不是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天天這麼一大堆人來來去去的，就算不圍在你身邊兜轉，還是會覺得很不自在，反而無法放鬆。而且你家實在太大了，這豪門莊園的房間又多又大，住起來很沒有安全感。
自小身份跟環境就不差，並且性格豪邁放浪的男人表示不理解房子大不大跟什麼鬼安全感有半根毛的關係，如果空間大就沒有安全感，那行走在外不就時時刻刻驚慌失措？？
⋯生活環境迥異導致認知落差過大的女孩感到心堵，無力，於是她跟奧陶琵斯詳述了曾經的自己是在什麼樣的硬體環境下過生活。於她的成長過程中，寄養的親戚家所提供她起居的房間，差不多大概是個多大多大的空間，而她除了上學和吃飯盥洗之外，幾乎都待在房間裡。之後她長大了，脫離了寄養的親戚家、在外工作了，所租賃的也是差不多大小的房間為獨立居所，並這且房間內包含了盥洗室跟簡易廚房、是俗稱“套房”的格局。沒辦法，她只租的起這樣的房子。且同樣地，因為經濟不寬裕，所以除了上班之外的所有時間她幾乎都待在家裡。同樣地在孤寂中度過每一天。
總之可以說她的人生以來，一直一直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所以現在突然要她住在跟廣場一樣大的房間裡，每天從睜眼皮到閉上眼都有人伺候，連屁股都不用自己擦⋯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不是寫意閒適而是恐慌和不自在感。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蒙葛特沒有一定要她住在宮中，在為她安排住所的時候也刻意挑了住宅的空間大小跟所在位置，就連侍從都不需要，而是每天早上有人默默地到院子裡掃地、從後門進廚房送食材，做完這些之後就默默離開，以最低最無打擾的方式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好吧，自家大人果然視角更廣泛、能顧慮到地層面更多，奧陶琵斯被說服了。
於是狗直男抱著他的女孩，心疼地為過往的她感到不捨，但是沒關係，就算妳的房間比我的馬桶還小也沒關係，妳怎麼自在怎麼來就好。人是越來越往高處適應的物種，說不定哪天妳就想住大房子、想要有好多人伺候了呢是吧。
⋯就，也不知道你是屁股很大還是奧利給很多，完全不理解馬桶幹嘛要辣麼大的女孩露出了一個尷尬並且禮貌的微笑，心中頗感溫暖地接受了狗男人的好意。
其實，還有個顧慮艾瑞絲沒有說，就是你要離家去幹活了，豈不就是我一個人帶著梵雷住在你家嗎。那，帶著情人住在另一個情人的宅子裡，吃喝你的花用你的還在你床上翻雲覆雨，這真的太破廉恥了，她完全做不到啊！蒙葛特跟她是分手了，所以勉強她還可以說服自己那間房子是分手禮但其實已經住得挺心虛了，也是極限了，要她帶著梵雷住進奧陶琵斯家裡她真的做不到！一萬個做不到！
好吧，總之，居住的問題算是完全底定了，再也沒有爭議了。
不過本來艾瑞絲以為這之後兩人保持著的就是有時候約會的關係，她想著這樣的話，或許，自己能在被拉長的時間空間中，慢慢地適應這令她難以接受卻又無能為力改變現狀的三人行。然鵝想不到狗直男完全沒給她適應的空間，直接大喇喇地一卡皮箱住進妳家，身體力行地表示既然妳不來我家住那就我去妳家住吧！
啊救命！
女孩兒被這狗直男的行徑震撼到簡直要背過氣去，但一想到這是跟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靈魂糾纏的男人，一想到這男人就要上戰場了，女孩還是露出了一個尷尬中帶著顫抖，但仍然不失禮貌的微笑，接受了他理所當然地長驅直入。
＊＊＊
在奧陶琵斯的多番折騰之下，數日後回歸職場的艾瑞絲不但沒有帶著休假多天後特有的神采奕奕、臉色紅潤去上班，反而是眼眶黑青、印堂發黑，一副中了慢性詛咒的淒慘衰樣⋯這慘狀，就是見多識廣、內核穩定如山的蒙葛特都忍不住問問這是怎麼了。
於是女孩委婉地表示出於奧陶琵斯的種種善液⋯意，並且他的心胸超・豁達，所以她的感情問題越來越糾結難解了。不只如此，因為奧陶琵斯那無比率性的、多喝熱水治百病的耿直，他在她身心疲憊、精神與肉體狀態都風雨飄搖之際把她帶到豐饒森林去適應醜東西順便練膽量，甚至還熱情地表示下次回來之前他會先繞到亞雷薩墓地，帶幾隻特產——咒蛙給她，讓她相處看看、挑兩隻個性合得來的幫她守門看家，頭上的假眼還可以練拳頭。當然，這也算是“適應醜東西順便練膽量”的項目之一。
不只如此again，奧陶琵斯還直接拎包入住她家，還很貼心地表示既然她不喜歡人多也不需要侍從，那麼就讓梵雷伺候老爺夫人就好。
多棒棒，是吧。
⋯⋯知道奧陶琵斯狗直，但沒想過他狗直到連狗都不如。聽完一切後，蒙葛特抹了把臉。
蒙葛特嘆了口氣，叫她再回去休個兩天。反正那狗東西已經滾出城了，這下她真能好好休息了。
＊＊＊
接受了來自金主爸爸暨前男友的好意，艾瑞絲乖乖地在家裡躺屍了一整天。
感謝褪色者的小強體質，女孩恢復良好，說不上臉色紅潤但至少像個人樣了。
只是，雖然閒下來，但艾瑞絲很清楚自己的時間所剩不多了。其實她已經開始在準備物資、準備要北上雪原。所以思索再三後，她決定去一趟圓桌廳堂，既是拜訪羅德莉卡，也是打聽一下情報，從不同角度看看局勢變化，以及褪色者們的經驗所彙整的、關於雪原的一些相關注意事項。
然而這次回圓桌廳堂又是出了點狀況，不過不是她發生了啥。
一回到圓桌廳堂，艾瑞絲就能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不但褪色者的數量也比她任何一次回到圓桌廳堂所看到的都要來得多，大家似乎都在忙著什麼，談著什麼。他們或者公開談論，或者竊竊私語，人群來來去去地堪稱川流不息。
艾瑞絲一臉茫然地看著這異變，好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她看到十步開外的柱子旁有幾個褪色者神情熱烈地在談話，但她不認識他們，也不敢貿然地湊上去裝熟。此時好不容易回神的她總算想起了小姐妹，便跑去找她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的確出了點意外。或許妳該去拜訪解指婆婆。」羅德莉卡有些為難。她不是不願意告訴小姐妹發生了什麼，但事關重大，而她只是個未收邀請就不告前來地寄居在此地的小人物，並且她必須顧及修古先生，不能讓他為難，所以在不確定適不適合的情況下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嘴巴閉上。
羅德莉卡的話讓艾瑞絲愣了愣。
解指婆婆。艾瑞絲記得她叫做恩雅，能夠跟無法以人言的指頭交流，是指頭的傳達者，聽說還兼任為王者的乳母。根據她所聽聞的種種，曾經的解指為數眾多，尤其是在黃金律法的全盛年代，用數量龐大來形容都不為過，並且一直到現在都還有好些解指佇立在交界地多處，等待著“王”的回歸，有些甚至等到精神都失常了。不過這些都是聽說，除了恩雅之外，艾瑞絲一個都沒遇過就是。
只不過令人感嘆的是，雖然解指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年月，但她們本身並非血統與能力強大之人，所以她們雖然不死，卻非不老。而她們之所以能不死，只是因為命定之死被封禁，再加上指頭和黃金樹的力量，所以她們成了“不應許死亡之物”。但也因此，到了黃金律法衰頹的當代現下，解指們已經衰老枯槁到只剩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鬆垮垮地搭在嚴重萎縮到扭曲變形的骨架上。
除此之外，更令人人驚悚的是，所有的解指眼眶裡都沒有眼球，只有黑黝黝的兩個大空洞。或許，艾瑞絲心想，這便是信仰的本質了——苦行，自我犧牲，以及最重要的“美德”，無需思考、無條件的服從，即盲信。所以身為神意的傳達者，不需要能夠視物。因為看了就會想，想了就不是無思考、無條件的服從。而，不會思考的士兵才是好的士兵，不是嗎？
因為能理解這種種，所以艾瑞絲對她們沒有偏見，甚至沒有任何意見——不死但會老，這跟拿了魔戒，本身卻沒有相應能力可承擔其力量的哈比人有什麼不一樣。在她眼中，解指跟咕嚕沒什麼不同，都是永不得安息的可憐人。
不過畢竟解指是指頭的傳達者，而不知為何艾瑞絲從一開始不喜歡指頭、覺得他們有種說不出的不適感，也就不會想要跟解指多有交集。再加上解指總待在雙指房中，就更遇不上了。所以除了第一次來到圓桌廳堂時，在涅斐麗的引薦下，她跟恩雅有過簡單的對話，自此之後，在她回圓桌廳堂的寥寥數次之中，她們再沒有過正式的交流，最多曾有過一兩次她在大廳遇到的時候，她朝著她點了點頭，乾癟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
乾癟成骷髏的臉上是沒有眼球的眼眶，這樣的尊容笑起來本該很詭異，很恐怖，但艾瑞絲卻沒有這種感覺。雖然沒有往來，但她就是能感覺到，恩雅的笑容中，是歷盡世事的蒼涼，是和善。
雖然不明白羅德莉卡的用意，但是艾瑞絲知道她一定是有著各種不得不為之的考量，甚至為難，才會不直接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她沒有多做思考便接受了羅德莉卡的建議，前往謁見廳去找解指。
「哦，是妳啊。找我老太婆有什麼事？」恩雅柱著拐杖，佝僂萎縮的身軀坐在謁見廳前的階梯上。看到艾瑞絲前來，她馬上認出人——膽小、充滿防備心的小兔子。恩雅對她特別有印象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她夠畏縮夠膽小，而是因為她能“嗅”到小兔子身上有一股奇異的氣息⋯哦，不是指某位熔爐騎士，而是一股獨特的、有別於交界地的”氣味“。不過那又如何呢，天空中數不盡的星星上頭什麼都有，什麼都有可能降臨，所以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恩雅對小兔子身上的異象從不以為意，仍以和善待之。
面對恩雅的問話，艾瑞絲犯了難，不確定要怎麼說比較好。
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中完全沒個底，所以不想扯到羅德莉卡，便委婉地提到了似乎很多人在談論著什麼，但她又不敢上前去問，只看到那些人一邊談論、一邊朝著謁見廳的方向看，於是她斗膽地直接過來看看⋯當、當然，如果這不是她能夠探究的事情，那就當她沒來過，她不會再尋探。
「沒什麼，這不是秘密。」恩雅略微轉頭、朝廳中看了一眼後說道：「有人看到黃金樹的”拒絕“了。」恩雅接著起身往謁見廳走去，艾瑞絲想要扶她，但恩雅只是擺了擺手、靠著拐杖緩慢地移動著。而雖然被拒絕但艾瑞絲還是緊跟在後，不只是等待恩雅那一番摸不著頭緒的話語下文，也是因為她真的擔心老婆婆會拐腳摔倒⋯就是，肌流失骨流失嚴重到這種程度，能不死不代表能不摔吧是不是。
然後，跟著進房的艾瑞絲看到的就是奇異而難以理解的場景。
——姿態始終呈現兔耳手勢的指頭，現在立得直挺挺的，並且動也不動，彷彿僵直了一般。
看到小兔子愣愣地看著指頭、嘴巴張得大大的，簡直傻到令人不忍直視，恩雅坐回她總待著的位置，輕聲說道：「通往黃金樹內部的開口被”刺“覆蓋，那刺異常堅固、拒絕了任何人。不僅如此，刺的外層被拉達岡大人覆上了拒絕印記。」
「⋯拉達岡大人是不是預見了什麼即將到來的情況，為了保險起見，覆上了一層拒絕印記⋯？」想到菈妮說過父親很多作為不只是因為他信守黃金律法，也是為了她，那⋯
恩雅看了看指頭，片刻之後才開了口，「沒有人知道。發生這樣的事實屬意外，就連指頭大人也感到困惑不已，所以正在尋求與無上意志溝通。等到溝通結束，指頭大人便會再出言引導你們，只不過，這可能得等上數千、數萬個日子吶。我是無妨，但你們等不得吧？」
幾十年，上百年？
「⋯那⋯那未來，情、情勢，會變成什麼樣⋯」黃金律法崩壞越發嚴重，交界地還能撐到那時候嗎⋯？艾瑞絲張了張口，但她說不出一句流暢的話語。
「是啊，未來會怎樣發展呢⋯」恩雅沒有回答，以”像是回答的疑問“來總結一切。她空洞的眼眶對上了艾瑞絲的眼，”看“著氣息異常的小兔子、口氣輕鬆地說道：「好啦，快走吧，去做妳認為正確的事。」
被趕出謁見廳的艾瑞絲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不只是為律法崩壞而民不聊生、未來也可預期會每況愈下的交界地，也是為了蒙葛特。
前陣子，蒙葛特的脾氣特別暴躁，艾瑞絲理所當然地關心了一下，但蒙葛特卻只是輕描淡寫地有鼠輩闖入宮中就不願再多提及，現在想來，恐怕就是這件事了。那，若是如恩雅所說這不是什麼秘密，就表示偶爾還是得回圓桌廳堂的她遲早有一天會知道這件事，那麼蒙葛特不願多言的原因恐怕不是因為防著她，而是因為不想讓同為褪色者的她感到為難——蒙葛特臉臭、脾氣的確也不怎麼好，這件事若是從他口中說出，不管他有沒有遷怒與責怪之意，看起來都像是有。況且，由他這個受害者來說出口，對身為加害者同族的她不就更尷尬了，所以蒙葛特選擇閉口不言，而是讓她從別的途徑中得知。
明白了這一點，艾瑞絲不但不覺得蒙葛特做什麼事情都充滿了複雜的考量甚至算計，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她的心中是各種心疼和糾結。
在兩人相處的這段日子裡，蒙葛特做了太多太多當下察覺不到，事後明白他的真意時才知道他有多麼用心良苦、多麼細膩體貼的種種作為，很多時候他甚至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吞了也從不訴說⋯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艾瑞絲越發感到歉疚。
所以，她該怎麼做⋯她能怎麼做？
＊＊＊
基甸看到小姑娘失魂落魄地坐在走道旁的角落，一副死了全族的慘樣，他本不想管，但是一個念頭思及兩人之間的種種善緣和孽緣，便還是多管了閒事。
「律法更迭之際免不了混亂，但是，已經夠亂了，為什麼要讓它更亂⋯？」看到是基甸，艾瑞絲些微回了回神，但仍是一臉恍惚。
艾瑞絲對基甸的觀感很複雜，難以用純粹的好壞善惡來道明，但她在某種程度上還是信任他的，尤其事關專業領域。因為基甸的嘴夠嚴，不想說的他絕對不會說，一旦他說出口了，就具有相當的可信度——之所以用”相當“是因為他只隱瞞、不說謊，所以如果他說的話有誤，那一定不是因為他刻意欺騙，而是他本身就資訊不足或是被錯誤的資訊誤導了。
而面對艾瑞絲的意有所指，基甸何許人也，他當然知道小姑娘在說什麼。他本想哼聲鼻音，但最後這聲不予置評還是化做了不顯的嘆息，「我說過，瑪莉卡女王希望我們做的，是維持現狀、不停掙扎⋯而我也的確看到了，那不可能存在的終點。」基甸的語調越來越緩，也越來越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艾瑞絲看著基甸，眼神是無盡地悲哀。
「既然不可能存在終點，那你為什麼在這裡？你的心底真的認為那樣的⋯不管你口中說的是什麼樣的終點，它真的不可能存在嗎？你自認問心無愧嗎⋯？」艾瑞絲的語調柔軟而哀傷，說出的話語卻是尖銳、咄咄逼人，「你在這裡，是為了達到終點，還是為了阻礙達到終點的人？」說完後，她逕自轉身離去，一反她總是畏畏縮縮卻又挺重禮貌的常態。
然而，艾瑞絲走了幾步之後，她聽到基甸壓低了聲量、彷呢喃般的話語。
「⋯不是肅清角人和火焰巨人，也不是迫害惡兆，更不是拋棄孩子或是打碎艾爾登法環⋯⋯也許，巫者村被屠滅的時候，她就已經瘋了也說不定。」
”她“。
但艾瑞絲還是沒有回頭。
Chapter 211: 真相是什麼
Chapter Text
回到職場的艾瑞絲臉色已經好很多，動作也不再慢的像個老太太。但是不知為何，她異常沈默。兩人甚至不用對話蒙葛特就察覺到她狀況有異。
其實她臉上沒有什麼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應該說什麼表情都沒有，截然不同以往的她，經常戲劇化到臉色跟表情藏都藏不住，用一句玻璃腦袋來形容不為過。然而，感知力強悍的蒙葛特，卻隱約能感知到她的情緒，悲傷，深沉，仿若古潭。
蒙葛特靜靜地看著她。傻呼呼的小褪色者，擅自闖進他生命裡，成為他灰暗死寂的世界裡最絢爛的一道光芒。但是最後，這道光芒卻被他親手驅散。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曾後悔過⋯並不是“有後悔的可能”，而是他連面對這個問題都做不到，更別說結論。蒙葛特深深地凝望著她。
艾瑞絲的容貌無疑是美麗的。她的五官精緻深邃，髮色是略帶淺金、居中近淡的亞麻色系。以藍星上的標準來評斷，她的面容不若日耳曼人或是凱爾特人的刀刻斧齒，也不是法蘭西玫瑰的豔麗張揚，而是更接近斯拉夫人，是一種柔和過的精緻。她既不傾國傾城，也稱不上明亮絕艷，但她秀麗且靈動，靜下來的時後有著溫婉、恬靜的氣質。她就像一座乳白色的象牙雕像，溫潤而柔美，悲傷卻內斂；並不冷洌，也不高高在上，卻遺世而獨立⋯與這個污濁的世界格格不入。
蒙葛特的視線停留得夠久，氣勢與穿透力夠強，再遲鈍也能察覺到了。艾瑞絲抬起頭，迎上他複雜、飽含著千頭萬緒的目光。然而，先開口問的，卻不是她。
「心中有話，但說無妨。」蒙葛特開口道。
兩人已經分手好一段時間，但基於對她的關注，基於自身的行事作風，蒙葛特對她的行程暸若指掌。當她平白消失無蹤了大半天，再次出現時就這副喪樣，蒙葛特不用想也知道她上哪去了。
而她知道他的知道，並且也不在意他知道她已經知道了的。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艾瑞絲反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的嘴巴無聲地張了數次又閉了數次，最後，千言萬語化作一個疑問作為起始。
「⋯指頭，到底是什麼。」艾瑞絲輕聲問道。因為心中有些忐忑，所以聲音不自覺地輕緩。而她的顧慮來自於指頭是特殊而敏感的存在，至少於老百姓、於大能者的意義肯定有很大的認知差距，所以她不確定這問題是否也隨著指頭的特殊性而跟著敏感無比、是否適合開口問道。
「我⋯我知道信仰必然帶有一定程度的盲目性，也知道“神在地上的代言人”在行事的時候往往摻雜大量的私慾和帶著強烈個人化的自行解讀，這一點在哪裡都一樣，不管是交界地，還是在我的家鄉。」忐忑感讓女孩越說越小聲，但語調卻越發堅定，大有種拼死也要把話說出來的決心，「“信仰”永遠是由人性去解讀的神性。可是，在這裡，我發現不只如此，指頭的存在似乎更加複雜。他們不僅只是在被動的立場下去解讀神性、以自己的私慾去行事，而是主動地掀起一道道巨浪、讓整個交界地永無安寧。」
最初，艾瑞絲以為指頭純粹是無上意志的使者、代言人，忠實盡責地為無上意志選出神人，並且監視著其他的半神和神人。而他們要褪色者去獵殺半神、奪取大盧恩，然後覲見瑪莉卡、當王，艾瑞絲最初的以為是，瑪莉卡的行為導致交界地情勢失控，連運行世界規則的律法都要傾覆崩壞，而指頭沒有物理能力可以直接阻止，所以要藉由褪色者的手去完成這一切，去修復律法。
但是，隨著她了解越來越多，儘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同樣是上位者的看法統合一下，還是可以歸納出一個大概：指頭跟瑪莉卡的關係不是單純的上下屬，而是極為複雜糾結地既合作也鬥爭、既是相互需要卻也相互嫌棄。瑪莉卡碎環的行為可說是不計後果地跟老夥伴撕破臉，然而指頭也不是單純的、無上意志的忠誠者，他們也有自己的私心，以及對於神諭的個人解讀方式。可以說，交界地古往今來的風風雨雨、大能者們的權力鬥爭，都少不了指頭的參與。或者，更正確地說，主導。
所以菈妮固然殺了監視她的指頭，但是艾瑞絲相信，那是因為目前的她只能做到這樣，如果有足夠能力，恐怕她會肅清掉所有指頭。
至於無上意志的立場，多半，它要的只是交界地的能量，為它行事的使者要怎麼統整這塊土地來獲得能量，它並不關心。交界地於它而言甚至不是螞蟻箱，而是蜂箱——我不想觀察你的社會結構，我對它毫無興趣，我要的只是你會產蜜。
「指頭，他們慫恿、鼓勵鬥爭，對每個有實力的人都押寶，對敗者趕盡殺絕，對勝者嚴加監視⋯他們是無上意志的使者，卻也不只是無上意志的使者⋯對嗎？」艾瑞絲放下手上的筆，隔著桌子，愣愣地望著端坐在長桌盡頭的蒙葛特。
蒙葛特回望著她，空氣沈默了很久。
也罷。
反倒，他該為她能看到這些而感到欣慰。為她的成長。
蒙葛特站起身，走到露台旁。黃金樹的光影樹葉從外面飄進來，落在高大的半神身上後便倏地消失。
「⋯”指頭之母“梅蒂爾，是所有指頭與指蟲的母親，也是隨著流星墜落交界地的星星異形之一。」想到傻員工與交界地的糾葛，再說這也不是什麼會帶來重大影響的機密，說與她知情也無不可。蒙葛特望向露台外的黃金樹影，緩緩說道：「有傳言她已經”毀壞“，故而接收不到無上意志的言語。」
「指頭，確如妳所言。而他們的想法大多依循著母親的立場，對於上意志矢志不渝，僅有極為少數的異端抱持著不同意見。」
「你是說，三指。」艾瑞絲已經聽弗洛提過這位異端，以至於她早就印象深刻。接著，她問出了她心中深藏多時的疑惑：「按照你的說法，指頭是一種擁有獨特生態的生物群體⋯」發現用詞太過藍星科學、不符合交界地的當代認知，艾瑞絲頓了頓、調整了用詞，「我的意思是，既然指頭是一個“群體”，就表示他們的數量應該很多，可是他們的故鄉在哪裡呢？就我的認知，交界地上我還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就是北方雪原跟傳說中的天空之城，難道他們的故鄉在那裡？」
聞言，蒙葛特搖搖頭，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才又睜開。
「在一個到不了的地方。」
男人的聲音滄桑而悠遠，彷彿遙久光年之外、億萬年前的古老訊息，直到現在才傳到這個世界。他悠悠緩緩地訴說著無盡光年之外的古老故事，「那裡，是永恆女王的起始，也是被她封藏的過往。所有悲傷、不名譽的，被遺棄的，種種不堪回首的過往，通通被她封禁於”境“。此”境“，只有米凱拉，以及經由他所引導者得以進入。」
這一番話語中包含太多、太複雜的意涵，以及一股深沈的惆悵。艾瑞絲能夠感受到這股強烈的情感震盪，然而她未見全貌，也不好貿然提問，只能靜靜地等待對方主動接續。
看她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蒙葛特多半也知道她的心思——不過是些人情義理的小事。他的嘴角揚起了一個勉強像是微笑的弧度，卻更像是自嘲，「我們，通通都是棄子。」
在老者悠遠的目光中，艾瑞絲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由鮮血與火焰、仇恨的連鎖⋯惡因結出的惡果。
——古有“角人”，那是大地上處處瀰漫著熔爐能量的年代裡、沾染上熔爐能量而生出百相特徵的種族。在那時，帶著百相基因的人類大量地出生，而他們，就是現今所稱的“惡兆之子”。
在那樣古老的年代裡，弱肉強食、殘忍暴虐，萬物皆為芻狗的風氣更甚於現今的交界地，而數量佔多的角人，便理所當然地以極端的二分法，視身上無百相特徵者為罪人——大家都長出了神聖的角，就你沒有，這表示你一定有罪，因此聖兆不願降臨在你的身上。哪怕是先天的原罪那也是罪。所以我殺你那是在幫助你，幫你淨化罪孽，幫你早點重生成為“好人”。
非我族類的異端獵殺與迫害，不管在哪個宇宙哪個世界，永遠是高智能卻又不算是極高智能的生命體最喜歡做的事。不帶有百相特徵的巫者村人，真正意義上地成了火刑架上焚燒的女巫。
金髮纖細的少女，衣衫不整地踩在村人被剁爛的血肉上，站在由村人的屍骨堆積成的人塔上。她泣血成淚，徹底化為修羅。
之後，始於誘惑，終於背叛。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做到，但她與指頭結盟、與死敵角人合作。她一步步取得力量、更大的力量、成神。接著不出意外地她背叛角人，以血還血，再讓自己的孩子率領金戈鐵馬、以毫無名譽的方式血洗了角人族。再接著她背叛了為她犯下滔天大罪、身懷火焰與惡蛇的親生孩子。當然，最後，理所當然地她也背叛了指頭，再背叛了黃金樹，背叛了與黃金樹伴生的幽影樹。
當愛與恨都盡付烈焰之中，她將這一切都封印起來，將其隔離成為獨立之境。
⋯哦不，說起來其實還不止，她還背叛了更多。以前，往後。早已瘋狂的巫者少女背叛了所有。所有。
她的靈魂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她只是行屍走肉。所以沒有她做不出的，沒有她豁不出去的。
然而，最後的最後，怎麼活就會怎麼死。活在背叛中，就會死於背叛下。背叛的利刃在屠盡所有之後，也必然迴向自身，刺入自己的心臟。一切，都是那麼地理所當然。
聽完故事的傻姑娘早已哭成傻狗。
「⋯⋯⋯⋯⋯」蒙葛特看到她哭到從坐在椅子上變成蹲在椅子上，把裙擺當成擦臉巾、擦臉抹淚兼擤鼻涕，還擤出了一個震天響，薄薄的紗裙裙擺因為她擤的太用力而被鼻息給不停地掀動。蒙葛特整張臉抽動幾下，總是辯才無礙、罵人鏗鏘有力的賜福兼惡兆王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這個真不能怪艾瑞絲的情緒反應大。
說起來，這一連串事件的前因後果不在善惡對錯，也不存在誰無不無辜可不可憐，一切都在立場、認知，以及當代潮流和價值觀。而瑪莉卡跟角人之間不共戴天的血仇，相互屠盡了彼此的族人，結果她卻生下一對角之子，這站在她的立場又何止是恥辱，簡直是詛咒與仇恨的延續！
不被愛的孩子，什麼都沒有；被恨著的孩子，呼吸都是錯，就連妊娠分娩的過程都是令人可恨的、對母體生命能量的掠奪。幸好交界地沒有產檢。
所以，站在瑪莉卡的立場，把這對雙生子丟在自家底下的下水道，讓他們在漫長的歲月裡日日夜夜地感受著、聽著離他們頭頂處不遠的歡聲笑語、豐衣足食，他們卻污穢不堪、落拓不堪，既是最殘忍的懲罰，卻也是一個充滿恨意與瘋狂的母親最溫柔的慈悲。
除此之外，當指頭全部被肅清掉、律法也更迭成無上意志之外的體系後，交界地上供能量的途徑多半會出問題，遲早無上意志會察覺到。
無上意志屬於高維度生物，可以具體化地攻擊低維度物理宇宙，卻無法直接干涉交界地的運作方式和社會形態，得透過特殊介質或是低維度的代理者，原理就類似三維的人類可以直接用手指碾死二維的螞蟻，卻無法影響和改變螞蟻社會的運作方式，得靠某種介質轉換或是低維度生物、生物技術的製品才能進行溝通。所以，如果只是要攻擊的話，根據以往的記錄來推斷，無上意志的手段依舊會是調用隕石，以及隕石上夾帶著強大的外星生命體來攻擊交界地，那，到時候該怎麼辦？力場魔法來得及發展成大型屏盾嗎？這就是瑪莉卡明明背叛、血洗了多股勢力，對指頭卻只是封印而沒有下死手殺光的原因嗎？那她後來又為什麼要去找獵殺指頭刀呢？
所以，是否有一種可能，曾經瑪莉卡還心懷顧忌，因而沒有對指頭下手，但是後來她可能遭遇了什麼，又或者想要做雙重保障，於是遣墜鷹軍團進入永恆之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毀滅諾克隆恩並且把獵鷹軍團堵死在地底下的流星雨來的也太及時了，不是嗎？
真的，太及時了。
突然，艾瑞絲想到什麼。
「那、那你提到米凱拉，你刻意提到他可以進入這個領域，就表示他正在這個⋯這個⋯」哭得滿臉糊成了史萊姆的女孩，邊吸鼻涕邊努力思考要怎麼形容這個“境”，蒙葛特出聲打斷她。
「幽影之地。」蒙葛特說道。
是的，幽影之地。但是艾瑞絲越想越不對勁。
根據現知的說法再加上她所得知的內幕消息，統合後得出的結果是蒙格跟蒙葛特裡應外合，跑到聖樹城去挖走米凱拉、帶回蒙格溫，而瑪蓮妮雅為了尋找米凱拉，所以南下追人。但是她沒想到人是在同一個位置的地面下，而拉塔恩又是個自認問心無愧就不願意再費力自證的，於是衝突就這麼爆發了。最後，瑪蓮妮雅急了、自爆了她這顆生化核彈，於是造成了蓋利德目前的慘況。
一直以來艾瑞絲都是這樣的認知，直到現在。
依照蒙葛特的說法，表示他早就知道幽影之地的存在，也知道米凱拉的肉體沉眠在蒙格溫，精神意識卻以另一種力量或是型態的展現、反向地在幽影之地內實體化。並且，只要有米凱拉的力量指引，一般人也可以進入幽影之地。
那，太奇怪了。
記得梵雷曾說過，蒙格“還在與神共度良宵”，意思不就是蒙格也在幽影之地內嗎？
的確啊，明明米凱拉身在蒙格溫，要讓追隨他的人中轉蒙格溫再入境幽影之地，那唯獨不讓蒙格進入也說不過去吧。可是，既然兩人能夠相會在幽影之地，那為什麼蒙格要大費周章地把他偷走，直接從聖樹的米凱拉身旁進入幽影之地不就好了嗎？如果是為了緩解破碎戰爭時的嚴峻戰況，那交界地之大，為什麼非得選擇蓋利德樓下？
艾瑞絲想不明白，蒙格帶走米凱拉是戰爭初期的事，總不可能一開始就打算日後要用這麼方式去算計拉塔恩。事實上蒙葛特對拉塔恩的算計更多的是見招猜招、以現有的情勢去最大化利己效應，他又不是什麼交界地孔明，而且還是演義版的不是史實版的、能未走第一步就往後算到三百步，這他媽的見鬼了吧。於是艾瑞絲不懂就問。
「不，並沒有。」蒙葛特毫不猶豫地推翻她的疑問，他撇撇嘴，一臉不予置評，「米凱拉沒有讓那傻子進入幽影之地。我所謂“只有米凱拉，以及經由他所引導者得以進入”，指的是其他人得以用這種方式進入幽影之地，不代表已經有人這麼做。」
「那、那你怎麼能斷言米凱拉在幽影之地，說不定他真的在沉眠⋯而且為什麼他一定要到諾克隆恩呢？」艾瑞絲問道，滿頭滿眼金星。
是的，沒錯，這就是最大的、最不合理之處。
這個“封印領域”應該不管從哪裡都可以進入吧？從修古先生的情況來看，艾瑞絲推測，圓桌廳堂跟幽影之地應該是類似的存在，都是瑪莉卡製造出的封印之地，只不過一個是對所有褪色者開放的空間，另一個是更加嚴密的限定進入的空間，但只是要被允許進入者，不管他人在哪裡都可以不是嗎？就像褪色者可以從任何地方進入圓桌廳堂。那，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在蓋利德樓下的諾克隆恩？？再說了，以米凱拉的能力，要進入諾克隆恩應該不是沒有辦法，那他直接去就好了啊？幹嘛一定要⋯對，沒錯，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引誘蒙格帶他進入諾克隆恩。
看到傻員工腦子快要運轉到死機的模樣，蒙葛特深吐了一口濁氣。
「我說過，這是他的能力。或者應該說，這是他結合他的半身，托莉娜的能力。妳真以為他會睡死在夢中？那傢伙可不是個安分的。」蒙葛特嗤笑，「自以為是，目空一切，自說自話的能力無人能及。如果權能不是魅惑之力，我倒想知道有幾個“正常人”會傻到真心追隨他。」蒙葛特把關鍵字咬得特別重，手指在桌子上點個不停，明顯超不爽。看他這態勢，艾瑞絲真心深怕他再多點個幾下，厚實的大木桌就要被他的手指給戳出洞了。
「至於為什麼要把米凱拉帶到諾克隆恩⋯」蒙葛特閉上眼，「那傻子說是米凱拉給他的開示。」
「等等⋯等等⋯⋯」突然間，艾瑞絲想到了方才腦子閃過的念頭，「既然你知道米凱拉的權能是魅惑，那你怎麼知道蒙格是真的喜歡米凱拉才把他帶走，而不是⋯」艾瑞絲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口，因為不管是否為實情，“你家的傻弟弟中了招，被人家當牛馬了”這話也太傷人，不是嗎？
「是不是，又如何呢？」蒙葛特凝望著艾瑞絲，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地一言難盡。
蒙葛特的神情，蒙葛特的意有所指，一個電光火石之間，艾瑞絲如遭雷劈。因為她聽懂了。
是、是了，就算中了魅惑又如何呢？被算計了又如何呢？
曾經在艱難的環境下相互依偎的弟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心之所向，誰有權力指手畫腳他未來的人生要怎麼過？蒙葛特絕對有明裡暗裡地勸過他，而蒙格不管是聽沒聽懂，總之他的決定不變。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人生的絕對權力，但是相對的，也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不是嗎？
再說了，就當時的境況，蒙格的選擇就算無異於飛蛾撲火，但是對於羅德爾當下的困境，的確是極大的解套之法。於是，思索再三後，蒙葛特終究還是放手了。與對其他事物的行事作風截然不同，自己真摯所愛之人之物，蒙葛特總是反常地大度，對蒙格，對艾瑞絲都一樣，一如既往地。
「所⋯所以⋯你讓熔爐騎士監視著蒙格溫，防的不是蒙格，而是⋯」
「就那傻子，防個屁！」蒙葛特重重地哼了一聲，手上的木杖用力地上一杵，發出了好大的聲響，明顯超超超級不悅，就連以往總是文鄒鄒的說話方式也當場破防，「蠢也要有個限度！中了魅惑也要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尊容，真以為米凱拉還是托莉娜能看得上他嗎！」想到蒙格那副屁顛屁顛的蠢樣，蒙葛特氣不打一處來。
「⋯⋯⋯⋯⋯」救命，好狠毒。女孩像是一隻脖子被掐住的雞，滿腔吶喊卻喊不出半個屁音來。
「可、可是，如果照你說的，那幾乎可以說蒙格安置米凱拉的地點，就是米凱拉自己選的⋯那⋯」艾瑞絲想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假設，「是不是，一開始米凱拉就算計拉塔恩，要他的命⋯那⋯那，這麼一來，瑪蓮妮雅，真的是為了找哥哥才南下蓋利德嗎⋯如果不知道蒙格溫的位置是米凱拉自己指定的，瑪蓮妮雅的動機跟最後那近乎同歸於盡的行為都很合理⋯但是⋯但是⋯一旦加入了“米凱拉就是刻意選在蓋利德底下，而妹妹是他最忠心的執行者”這樣的想法，那⋯⋯」，艾瑞絲的臉色越發慘白。
「⋯妳以為我沒想過嗎⋯？」蒙葛特又是深呼吸一口氣，硬生生地壓下了越想越暢旺的火氣，不想自己大發雷霆的模樣嚇到她。順了好半晌的氣，片刻之後，蒙葛特才又開了口，「想了又能如何？那混帳算計蒙格、算計拉塔恩又如何？難不成他會告訴我他要做什麼？」從這咬牙切齒的口氣，很明顯蒙葛特所言的“混帳”，指的是米凱拉。
關於這一點，別說局外人的艾瑞絲，就是蒙葛特自己也猜不透，為什麼米凱拉要針對拉塔恩，又為什麼要讓蒙格來做這件事。
就蒙葛特所收集到的種種情報，再加之他自己的觀察和理解，米凱拉這人假掰歸假掰，但他的確不曾刻意針對過誰，或是對誰表達出惡意。並且，他對瑪蓮妮雅是真情實意地付出，為了她的腐敗病，要說是愁白了頭也不為過。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讓瑪蓮妮雅去攻擊拉塔恩？
就算拉塔恩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也必須承認這傢伙確是個強大的對手，而瑪蓮妮雅的本事他是知道幾分的，讓她去攻擊拉塔恩的風險非常高，所以米凱拉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蒙葛特想不通，但他知道自己是“暫時想不通、無法串起線索來找出真相”。然而，若是把“瑪蓮妮雅就是故意找藉口去攻擊拉塔恩”的可能性去掉，那很多事情就不是只是暫時想不通了，而是會變得完全不合理且無法解釋。就像艾瑞絲說的，幹嘛一定得是諾克隆恩的王朝廟？幹嘛不自己去那裡沉眠或是叫瑪蓮妮雅帶他去那裡沉眠而非得是蒙格這個冤大頭，甚至不惜使用魅惑術？
「所以，與其說你防著米凱拉，不如說，你⋯你防的是米凱拉會傷害蒙格，對嗎⋯？」
蒙葛特沈默不語，只是緩緩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回去。
然而，就在他經過艾瑞絲身邊的時候，一個久違的溫暖懷抱環住了他。
「我相信你⋯」女孩埋在蒙葛特懷中，哭唧唧地說道：「如果是你，一定不會讓少數欺負多數⋯你一定不會壓迫非我族類者⋯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啊⋯」女孩嗚嗚嗚地說著，越說越哽咽，眼淚流個不停。
想到這種種、不能說是因為惡意而種下的惡緣惡果，說到頭人人都做了很糟糕的事，卻沒有人是單純的黑白善惡、沒有誰能作為純惡而被責難。強烈的無力與無奈感讓艾瑞絲越想越難過，越哭越悲傷，她忍不住給了蒙葛特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個充滿關懷的、親友般的溫暖擁抱。
蒙葛特慢慢地抬起雙臂，也環住了艾瑞絲，回應她一個溫暖到熾熱的懷抱。
並非充滿關懷的、並非親友般的熾熱擁抱。
Chapter 212: 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路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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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越來越多關於這片土地的種種，艾瑞絲始終沒有“哎唷，反正這裡就是這樣，我又能怎樣呢？隨便了啦～”的麻木，反而心底的淤泥越來越多，沉積在心中越來越重，幾乎讓她忘了上一次發自內心感到開心快樂是多久之前，就是接到瑟濂來信的喜悅都被打了幾分折扣⋯好吧，其實還是很高興的。
——瑟濂在信中提到，諾克斯人在無魂肉體的工程技術上有了不錯的進展，指日可待。此外，用來取代源輝石、能安全無失敗率地引導靈魂融合入肉體的介質研發，也有了突破。
現今的技術無法讓已被製成活人人偶的靈魂進行逆工程、在沒有介質導引的情況下回到原生的軀殼裡，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並且他們的靈魂在剝製的過程中也已經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儘管如此，若是從今往後他們能好好地生活、在和諧安穩的環境下過日子，不敢說治癒他們所受到的創痛，但至少可以讓他們的身心得到平靜，能稍加安撫痛苦的靈魂。
為此，瑟濂費盡心思地找來了一些源輝石。
她之所以那麼大費周章，為的就是如果傻徒弟身邊那些靈體。不管是骨灰也好、活人人偶也罷，要是等不及諾克斯人的話，可以先用源輝石作為介質來進入肉體，就像現在的瑟濂。當然了，透過源輝石轉移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所以風險得自負。
在接到瑟濂的信之後，艾瑞絲馬上找來英格威爾跟阿史米，說明這一切，並讓他們回到空間裡開家庭會議，把所有人的意見都徵詢過一輪。只要是他們的選擇，艾瑞絲無條件尊重。
然而，讓艾瑞絲感到驚訝的是，對於提早進入物理驅殼，竟然誰都沒意願。本來她以為他們並不是真的不急，而是不想承擔失敗的風險，想不到答案卻讓她大感意外——再次擁有物理身體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想望，就算要負上失敗的風險為賭注也在所不惜。但那是“一般狀態”下的心境。
而所謂“非一般狀態”的意思是，他們認為，的確，能夠支配物理身體是真正的自由，卻也是一種負擔——對艾瑞絲的負擔。
當肉體孕育，靈魂也隨之生成。自初始就相伴而生的靈魂和軀殼，是最好也最自然的狀態，完全不存在適應問題。但若並非相伴原生的兩者想要結合，那麼靈魂在嵌合進物理肉體之後就需要花時間來相互調適、磨合，才能夠逐漸地應用自如。哦對了，就算是原生相伴的肉體和靈魂，只要剝離了那也算個別獨立了，頂多是再次結合的時候會比完全沒相干的靈魂與肉體容易調適。
這些骨灰靈體們的考量因素就是在這裡。
一副融合不完全、操控不協調的身體，在步步危機的旅程中可能不但會要了自己的命，甚至會連累同伴，更別提在這之前還要承擔轉移失敗的風險。在這無法回頭的博弈之下，萬一作為主要協作戰力的阿史米或是合作無間的墜鷹盾兵團有了個閃失，後果難以想像。雖然靈體型態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夠呼喚，要喚出也得搖鈴，有著不小的侷限性，但是比起不可逆的後果，相較之下，這樣的風險反倒還比較能夠承擔。所以他們拒絕，不是因為不想得到軀殼、得到自由，更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安危。
而對於非協作戰力的靈體之所以也沒有意願，是因為他們不想拖累艾瑞絲，卻也不想離開她的身邊。他們願意用這種型態待在她的身邊陪伴、支持著她，讓她無論何時都不會感到孤單、讓她知道他們一直都在她身旁。其次則是，他們想要以這樣的方式親眼看著艾瑞絲的旅程、看著交界地的命運，最後會走向何方。
對於“家人”們的心意，女孩哭到死去活來，差點沒斷氣。她能感覺到，自己真正地從孤寂的牢籠中得到救贖和解脫。
多年以前，有一個小女孩等待著父親“今晚來接妳”的承諾，但是，父親失約了。不是遭逢意外，而是這個承諾本身就只是託辭。小女孩不顧親戚的勸阻，睜著惺忪的睡眼，在廚房裡等到半夜。但是父親沒有出現，從來沒有。小女孩為了等待父親，她的靈魂有一部份永遠地停止生長了，永遠坐在那個廚房裡，全心全意地等待著父親。
女孩就這麼一直一直等待，從白晝等到深夜，再從深夜等到下一個白晝。週而復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女孩在那個廚房裡苦苦等待，永遠永遠走不出來，直到廚房中的場景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暗淡了下來，像是模糊了，也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女孩還是離不開那個廚房。
直到多年以後，突然之間，有一隻奇怪的手從某個幽深的暗處伸了過來。
那隻手很奇怪，紫紫白白的，像幻影又像實體，既是虛幻朦朧卻又真實而清晰，與周遭黯淡模糊的場景格格不入，不太像是父親的手，甚至不像活人的手。小女孩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把手遞了出去。然而，想不到的是，那隻手牽著小女孩，竟然順利地將她帶離了永遠無法離開的廚房。
那個自囚靈魂的牢籠。
小女孩在離開廚房之後，很快很快地長大了，釋懷了，視野和見聞都擴展了。並且，她看到了。那隻手或許不是父親，卻是超越父親，超越所有親人的存在。
而今，她徹徹底底地看清楚了，那隻手的真面目，以及小女孩把手遞出時的境況。
——在托普斯死去的時候，女孩以為小女孩也隨之死亡，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小女孩沒有死，她奄奄一息地倒在廚房的地上，而她伸出的手既是遞出、是回應，也是求救。
她獲救了。
＊＊＊
懷抱著種種千頭萬緒的情感，艾瑞絲邊哭邊整理資料、準備物資，嘴裡還一邊碎碎念。而她的小夥伴之一就坐在一旁疾筆振書。不過他頭上戴了個壺，沒人看得到他的臉，也不會說話，所以沒人知道他是否有在聽，還是左耳進右耳出⋯甚至，他聽得到嗎⋯？
「壺壺，你跟我來自同一個地方對不對⋯」艾瑞絲挨著坐在他的身旁，整理著他寫好的筆記。看著上面熟悉的文字，整齊劃一的筆跡寫著各式藥物與消耗用品的製作方法，女孩又是一陣熱淚狂流，「你是怎麼來的，這裡糟透了⋯還好我們相遇了，我會盡量幫助你，你再忍忍，很快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了。或者你覺得這個身體跟“真正的你”不一樣也沒關係，到時候你再跟我說，我拜託老師，請諾克斯人打造一個跟你原本的樣貌最接近的身體⋯壺壺你再忍忍喔⋯⋯」
⋯沒錯，壺壺，艾瑞絲幫這個全身只穿一條內褲、頭上戴了個壺的男人取名壺壺。這個沒辦法，他不會說話，也沒對這名字表達過任何不願意，於是取名智障的女孩問他以後就用這個名字稱呼好不好，他是有反應來作為回應的⋯⋯就，好吧，退個三萬步那也就是說他同意了。
「我跟你說，我在這裡遇到好多對我好好的人，可是這個世界真的糟透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這個世界⋯」女孩低著頭，小小力地摳著手上的紙片，像是在發洩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情緒。
「這片土地上處處都是戰亂的痕跡。隨處可見的斷垣殘壁和⋯斷肢殘骸，活著的人也習以為常、視而不見，因為他們光是活下去就要很努力了，哪裡有餘力去收整這些永遠收不完的屍骨⋯不該是這樣的⋯生靈，不該無所終⋯⋯」女孩越說越小聲，因為她不但心裡難受，還慚愧⋯因為就連她也做不到把所有看到的屍骨都收斂。
「就在我以為夠糟糕的時候，這片土地上好像永遠有更糟糕的事⋯蓋利德，是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夠見到的場景⋯我跟你說，有一部漫畫裡面的場景就是有一家人待在一間滿是黴菌的屋子，最後他們也發霉了⋯超噁心超可怕的⋯可是我沒有想到，這惡夢的場景居然活生生地在一整片土地上出現⋯⋯這一切本來可以不用發生⋯根本不該發生的⋯⋯」女孩自顧自地說著，淚水落在紙片上。
艾瑞絲想到蒙葛特跟她說的那些，又想到兩次的蓋利德之行所見到的種種。環境的嚴重污染導致整塊土地的生態變異、生物嚴重畸形，自然能走的能逃的早就不見蹤影。因為各種原因而走不了、只能絕望等死的生靈，諸如龍族，感染腐敗病的劇痛讓牠們呻吟哀嚎、活在永無止盡的痛苦之中⋯艾瑞絲對拉塔恩的遭遇和蓋利德的境況有了越來越多的懷疑，甚至是陰謀論。而這一切，讓她越想越疑惑也越想越難過，忍不住把不會說話的壺壺當成樹洞，叨叨絮絮地碎碎念了起來。
艾瑞絲對瑪蓮妮雅和米凱拉沒有半分關係，對他們的了解也非常淺薄，但也或許是因為如此，反而更能客觀公正地去推斷。
於是，就蒙葛特說過的話語結合她所知的細節，艾瑞絲天馬行空地陰謀論出了米凱拉搞不好一開始就想要拉塔恩的命，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麼。而且，偷偷摸摸地住到人家家樓下，再叫嚴重兄控的妹妹遠道去打他，說不定就是想要近水樓台什麼的、趁機把拉塔恩綁走⋯不，不太合理，拉塔恩看起來就不像是個能被綁架的，所以搞不好米凱拉是想要叫瑪蓮妮雅弄死他，然後就接近收他的屍體還是靈魂什麼的。至於蒙格，為什麼魅惑他而不是魅惑別人？會不會也是想要他的身體或是靈魂？
但是說著說著艾瑞絲又迷惑了起來，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自言自語著，為什麼要是蒙格跟拉塔恩？蒙葛特不行嗎？拉卡德不行嗎？菈妮不行嗎？瑪莉卡的其他孩子不行嗎？
為什麼不行？是因為其他半神和神人的外貌不符合還是性格不符合？還是他的魅惑術對其他人無效？
沒有答案的問題艾瑞絲想也想不通，於是隨即她轉個方向、話鋒又一轉，就因為這樣而不惜生靈塗炭，就因為⋯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看起來不像是因為恨或是背叛等等的動機⋯完全不像瑪莉卡跟幽影之地的那一地雞毛恩怨所導致的想要你命。但也因為這樣，人家既沒殺你全族也沒淫你全家，可你卻因為不明意味的私慾便毫不在意生靈的浩劫⋯這樣的米凱拉和瑪蓮妮雅就更過分了。
本來就愛護動物、看到肚子餓的流浪貓狗會忍不住跑去商店買罐頭請牠們飽餐一頓的艾瑞絲，想到本該是威風凜凜的暴風之主，現在卻渾身腐敗病灶、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望著悲慘而絕望的龍族，而她卻給不了牠們任何幫助，艾瑞絲的心裡真的又酸又澀、難受到了極點。
再緊接著，她想到了懷抱著不可能活著回到故鄉的決心、告別了父母告別了妻兒，在艱難的環境下終日跟變異生物作戰的紅獅子們⋯艾瑞絲流露出的情感和情緒，已經不僅是表象的悲傷，而是強烈且深沈的哀慟。
「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女孩邊說邊哭，話語斷斷續續，「誰的苦不是苦，誰的命不是命，可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還是逃了回去⋯⋯如果當初她也同歸於盡該多好，就算不能贖罪⋯至少她用自己去償還⋯她本來就該用自己去償還⋯可是現在都太遲了⋯要讓她用生命付出代價，那要賠上更多的生命⋯太遺憾了⋯⋯不、不對⋯我怎麼能這麼說⋯我怎麼能用眼前的因果就去論斷別人的生死和價值⋯對不起⋯我⋯我⋯⋯」
女孩痛哭失聲。
關於正義公理的思辨與既有三觀的衝突，矛盾而混亂的女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
「我好想好想跟他們在一起⋯可是我、我⋯我也好想回家！」
來到交界地數年，這是艾瑞絲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大聲地說出想要回家的渴望。但是她喊的卻是一點也不暢快，而是撕心裂肺。因為她不想跟任何一個人分開。如果一定要選擇，她最後的決定一定是留下來。所以這是違心的真相之語。所以她的吶喊如此痛苦糾結。
「⋯如果我們能在“那裡”相遇相識該多好⋯壺壺，你原本是做什麼的⋯我跟你說，我是一個薪水永遠不夠用的社畜⋯⋯」女孩哭到意識模糊，人也昏昏沈沈，她開始喃喃自語地小聲唸著，關於曾經的自己、曾經的過往。唸著唸著，她哭到酸澀的眼皮越來越睜不開。
於是女孩沒有發現，頭上戴著壺的男人早已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著她不知道多久。
男人看著口鼻朝天、嘴巴開開，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睡到打呼的女孩，將她手上攢著的紙疊慢慢地抽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接著，從壺中冒出了像是粗目砂紙用力摩擦在石礫地面上、簡直慘不忍睹的聲音。
「⋯Don't⋯cry⋯⋯she deserves⋯to⋯die⋯⋯let me⋯solo⋯her⋯⋯」
頭戴怪壺的怪人，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就化為一縷紫白色的煙霧，消散而去。
Notes:
那啥人發霉的漫畫，沒錯，我就是在說伊藤潤二的「黴」😆
Chapter 213: 量子帕奇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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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艾瑞絲準備北上物資的步伐也越加緊鑼密鼓。從最初的備藥、極北之地的人文和地理環境的資料搜集，到了近期，她已經開始添購衣物香料，並且勤奮地練習帶有神聖力量的禱告——聽說雪原上亞人挺多，與死亡權能相關的物種更多。並且有些地區終年暴雪，而你永遠不知道在伸手不見五指、能見度近乎為零的暴雪迷霧之後，在十五公分開外近距離貼臉看著你的是什麼生物。
可以預料，這趟旅程會很艱辛，但是為了與勒緹娜的承諾，再難她也得走上這一趟。
其實不只是為了履行承諾，隨著步伐越加往北，不知道為什麼，艾瑞絲一直有種⋯說是預感，更像是牽引著她繼續前行的力量。尤其在她來到羅德爾之後，感覺就更強烈了。這股說不上的力量就像在她入睡時，來到她的耳邊徹夜呢喃，潤物細無聲地形成認知。而這份”認知“要她北上。
某種引導的之力以無聲卻比有聲更加深入心底的方式告訴艾瑞絲，繼續北上，在那裡，可以完成一切，終結一切。
不過這種感覺實在太過飄渺，雪原之行也是可預料的艱難，因此艾瑞絲其實不想讓梵雷跟隨。
畢竟再怎麼說梵雷是個活人，而她的小夥伴們已經死得不能再死，所以不讓梵雷跟隨才能讓損害降到最低——先不說梵雷對她的意義，一個人的命也是命，不是嗎？
況且那啥再說的再說，艾瑞絲實在不希望幫她看家守門的是咒蛙⋯想到那景象，女孩兒那叫一個兩眼發黑、臉色鐵青。
艾瑞絲一邊想一邊走，手上還大包小包地提著抱著背著採買來的物資。離開了市街區，路上很安靜，除了偶爾傳來的鳥叫聲與微風拂過落葉的沙沙聲之外，沐浴在金色聖光之下的花草樹木、屋瓦路街，都是那麼地寧靜，安詳，就像南法的春日午後。
直到她的注意力被不知何處傳來的吵雜聲吸引。
順著聲音的來源，艾瑞絲轉頭看去，是一群孩子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孩子們圍著那個人，有的用腳踢踢看，有的拿樹枝戳戳看，像是在確認那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正當艾瑞絲猶豫著要找人來幫忙，還是直接過去查看的時候，孩子們吵吵嚷嚷之間、讓出了空位，而艾瑞絲就著這個空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是熟悉的衣著熟悉的體態，熟悉的⋯光頭男人？
「啊啊啊帕奇啊！！！」艾瑞絲大驚失色，提著抱著背著一身的瓢盆輜重衝了過去。
天可憐見，孩子們看到一個披頭散髮，全身掛滿背滿提滿用破舊的包袱巾包裹著不知名物體的女褪色者，雙目赤紅、神態瘋癲，大吼大叫地朝著他們衝過來。在黃金樹腳下的富人區長大的孩子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先是摩西分紅海般地朝兩邊跳開，接著呈放射狀地一邊尖叫一邊四散逃開。
雖然對嚇到孩子們很抱歉，但艾瑞絲顧不了那麼多，手中包袱全放下後便就地檢查起了帕奇的狀況。
帕奇傷的有點嚴重。
全身外傷、衣服都被血浸濕了不說，他的手臂骨折了，全身也有不同程度的內傷——艾瑞絲不敢直接碰他，只是他的手前臂呈現幅度不大、但仍看得出來是不自然的彎曲角度，以及他斷斷續續、微弱到僅剩氣音的呻吟聲來判斷，他身體的其他地方，甚至是內臟可能都有一定程度的內部受創。
帕奇是褪色者，耐打耐摔，本身的實力也不差，各種外鄉人的卑鄙招數跟鬼點子又多，而且他超・能屈能伸，跪地求饒、絲滑逃跑什麼的，這傢伙簡直修練到頂級，根本毫無下限可言。所以能把他傷成這副德性，怕是對方非常強大⋯所以，帕奇這個老滑頭，到底為什麼會弄成這副德性？
眼下這種狀況是不可能問的，就算他還有意識也不可能問。於是艾瑞絲先放了一個療癒的祈禱術，讓他狀態舒緩、穩定一些之後，她隨便找了一戶人家，繞到通常是廚房、傭人房或是後院的後門敲了敲，態度謙卑地跟來應門的傭人說明了情況，接著掏出了錢，請他們找台板車來賣給她⋯這一代是富人區，就算是僕人的姿態也不低，然而，既是”王的情婦“也是褪色者的她不想拿身分來壓人，更不想讓大家為難，所以低低頭沒什麼，能迅速、便於行事更重要。
交涉成功後，艾瑞絲小心地把帕奇挪到板車上，接著再把自己一身的包袱分別塞在他的身體周遭，既是固定也是緩衝，免的板車移動的顛簸之間，把他顛難受或是顛得更嚴重了。
精緻美麗的少女揮汗如雨地推著一台髒兮兮的板車，車上癱了個不知生死的男人，以及一堆行李。少女的衣著簡單，卻能看得出材質細滑，雖然未著珠寶飾品，但是她的肌膚白皙乾淨，明顯是生活在富人區的千金小姐。然而，少女現在滿頭大汗，頭髮凌亂，奶油色的帝政裙皺皺巴巴地，也蹭髒了，裙擺跟袖口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什麼東西勾破了，簡直像是穿了塊抹布。女孩整個人狼狽不堪，像個戰亂逃難的落魄千金，畫面怎麼看都突兀滑稽又悲慘。
好不容易總算到家，終於能喚靈，艾瑞絲請阿史米出來幫她。考量到便於清洗和處理傷勢，兩人一前一後地抬著帕奇，小心再小心地把他挪進倉庫、放到角落裡鋪滿稻草的地面上。
「我一直忘了跟妳說，妳要小心這傢伙。」把人放下之後，阿史米雙手叉腰，口氣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對於艾瑞絲的交友跟擇偶，阿史米那是一百個有意見但是一百個尊重且不表示意見。孩子嘛，多見見世面是好的，成長總是建立在無數的喜樂與傷痛之上，過多干涉反而會揠苗助長。這片土地如此危機四伏、容錯率極低，稍有不慎就是死無全屍，甚至死後都不得安寧。所以說，實際歷練還是比紙上談兵的觀念輸出來得更重要。對吧。
但那是一般狀況。帕奇這個人⋯阿史米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後終於還是在親自接觸之後忍不住了，於是她決定趁這次機會，開口告知。
然而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提醒，艾瑞絲一臉茫然地看著阿史米，不太理解地問道：「妳的意思是說，他愛坑人，所以不能信任⋯是這個意思嗎？」想不到阿史米卻是點點頭，接著停頓片刻後又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也是也不是。」
「這傢伙身上的氣息很奇怪，跟所有人都不一樣。」阿史米努力思考該怎麼解釋比較白話，「這麼說好了，每個人的“氣息”雖然不同，但是在最深處的根源裡，卻都有著某種相同之處，除非來自“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並不是來自交界地之外，氣息就一定會不同，所以更精確說法應該是，“來自距離交界地太過遙遠，又或是太過特殊的地方。”」
雖然有些半知半解，不過艾瑞絲隱約有個概念。大概類似亞洲人長相就那樣、算是同一套模組，但要是距離再遠一點點，就會有些區隔，像是東南亞人種。那要是再更遠，區隔就會越來越大，甚至連膚色跟髮色都會截然不同⋯大概，阿史米是這個意思吧，艾瑞絲想著。
「撇開那個狗東西⋯我是說，奧陶琵斯，他在妳身上做出的干預不提，在根源，也就是靈魂深處的某個用來識別的部分，妳跟壺壺的氣息是一樣的。」壺壺這詞兒實在太裝可愛，阿史米有點難以說出口，尤其是用來稱呼那個磨人的怪東西⋯但地下之王還是咬著牙、努力地配合她選擇相伴的女孩兒。
「但是這傢伙的氣息很奇怪⋯我不是因為他的氣息特殊或是行事奇葩就要妳多提防他，而是，他真的太奇怪了⋯我說不上，硬要比喻的話⋯」阿史米撙著下巴，「有點像是“在哪裡都格格不入，在哪裡都可以融入”、“既存在任何一處，也不存在任何一處”⋯就是，一種很奇怪的⋯“超然”感吧⋯」
⋯這他媽是薛丁格的帕奇是吧。
的確，艾瑞絲也覺得帕奇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不過，在一個神祇與魔法的世界，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不是嗎？所以，只要不是想坑她，她也不會對他有成見或是特別提防⋯她這爛命一條的，哪裡值得什麼大能者來算計她呢？於是對於阿史米所憂慮的帕・量子力學・量子去相干・多世界理論・一致性歷史・奇，艾瑞絲只能滿臉糾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阿史米看著她的傻臉，哪會想到她的思維已經飄到宇宙的另一端去了，只當她要嘛沒聽懂要嘛在等後續，便自顧自地說下去：「總之，這傢伙太奇怪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判斷他的行事動機。」阿史米指指帕奇，「“未知的事物最危險，不管它是否危險”，這是不變的道理。所以，妳要多提防他，多提防“未知事物的風險”，明白嗎？」
女孩用力點頭，對阿史米深切的關懷而眼眶忍不住濕濕的。
此外，讓她心頭感傷的還有一點，就是阿史米的那番話，算是證明了壺壺跟她來自同一個地方，只是不知道遇到了什麼才成了這副模樣⋯從他那怪德性來看，可以判斷他在落入賽爾維斯手中之前就怪模怪樣，甚至早已精神崩潰了才這樣瘋瘋癲癲的，連話都不會說。而這種種，肯定是經歷了很多痛苦悲慘、可怕的遭遇，才會讓一個人驟變至此——明明是在妖物叢生的險境，卻荒腔走板地幾近裸奔、還在頭上帶了個壺，最後橫死，還死得不得安寧。艾瑞絲越想越難受。
阿史米不知道傻姑娘又感傷了起來，她摸摸女孩的頭，準備離去時，想到剛剛的話題提到那個怪東西，忍不住發了兩句牢騷，「好累⋯我要回去休息了⋯」阿史米搖著頭說道。她心累。“大家”都心累。
⋯啊⋯？
好累？休息？這是靈體會有的情緒跟感受嗎？
猶記當時在永恆之城大戰艾絲緹，戰後，她都累到癱倒了阿史米還一整個活力旺盛地像隻金鼎電池兔兔，從沒聽她吱過一聲累，更別提她在羅德爾安身之後，大家都挺悠閒的不是，召喚現身不是幫她訓練、免得真的生疏到忘了該怎麼打架，要不就是幫她上上魔法理論課程，再不就是一起癱倒在露台上的躺椅望著黃金樹談天發牢騷、跟他們聊聊彼此曾經的過往⋯所以房子二樓的大露台上其實不是擺著一張躺椅而是六張躺椅⋯⋯所以說為什麼阿史米會很累⋯？？？
女孩嘴張得大大的，整個人阿巴阿巴。
阿史米從她那張傻臉上看到溢出屏的疑惑，雖然疲憊但還是解釋道：「就妳那個壺壺⋯本來就不正常，這兩天不知怎麼地更嚴重了，纏著每一個人跟他過招、傳授他武藝⋯就連不是人的也不放過⋯妳不知道他有多煩、多磨人⋯多有耐心⋯一下子纏纏這個一下子磨磨那個，要是誰想閃人了他就抱著人家的大腿不給走⋯沒有腿的就直接撲在人家身上，打也打不怕、踹也踹不走，就非得所有人都在場⋯⋯最後是大家一起威脅他，再這樣就叫妳把他挪到獨立的“房間”裡禁閉，他才消停⋯」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如此苦逼的阿史米在自己的腦袋上比劃，「那傢伙腦子是真的有問題⋯他所謂的“消停”，也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磨人⋯用輪流的⋯⋯隨便了，反正裡頭人多，大家輪流，至少還能休息片刻⋯」阿史米越說越苦，堂堂地底之王硬生生整成了輪三班的社畜⋯如果能有個清晰、彩色的身體，而不是一團紫白色的糊，阿史米的臉上肯定是眼框黑青臉頰凹陷、印堂發黑。
「⋯⋯⋯⋯⋯」靈體都能被折騰到身心枯竭，這超越認知的新概念讓女孩啞口無言。
一旦開了口，苦水就倒不完，阿史米忍不住想再發發牢騷，但她隨即又覺得有這時間還不如回去休息來的，於是她低著頭擺了擺手，既是無奈也是表示要閃人了。
最後，艾瑞絲只能讓阿史米跟大家溝通一下，如果真的受不了了，她會好好地跟壺壺談談，真的不行就把他移到獨立的空間，讓他獨居一段時日。對此阿史米表示心領，在眾人的抗議兼警告過後，目前他勉強還在可控範圍，所以暫時先不用，要是真的失控了會跟她說的——會成為“骨灰”表示太過深刻的際遇造成強烈的執念而靈魂不散、無法安息，更別提被做成人偶的靈體，是何等的恐懼與怨恨，沒有成為怨靈已經很不容易。所以，本身就同病相連的骨灰眾人們對彼此都相對包容，對人偶靈體就更是寬容以待，只要不是惡意的靈體，他們都不會計較，就算瘋瘋癲癲也還是由著他瘋。
艾瑞絲撲上去抱住阿史米，又是糊了人家一身的鼻涕眼淚。
接著，送走阿史米之後，艾瑞絲搬來了水跟毛巾、剪刀等等物品，輕輕地把帕奇身上的衣物剪開、為他做簡單的擦洗，也藉此更仔細地察看他的傷勢。大致判定了之後，她將他骨折的前臂固定好，再為他上藥。最後艾瑞絲幫近乎裸身的帕奇蓋了條被子之後就先行離去，讓他好好休息。
褪色者的體質果然沒話說。
第二天下午，艾瑞絲進倉庫看他，考慮著是不是要把他移到房間的時候，昨天還只剩半口氣的男人已經微微睜開雙眼，口中發出了好歹有個實質音調的呻吟聲。
發現端著蠟燭走過來的是艾瑞絲，向來不正經的男人強顏歡笑地”嘿嘿“兩聲、聲音微弱但話語像是在自嘲地喃喃唸著：「⋯哎呀⋯妳好啊，甜心⋯哎哎⋯我早該聽妳的勸告⋯」帕奇的眼神轉向屋頂上方的樑柱，「⋯⋯我、我也不是想要拯救她⋯什麼的⋯我只是⋯而且我還是⋯還是向她宣示效忠，卻又無法違心替她辦事感到過意不去⋯⋯欸妳這女人，就算不轉頭我也知道妳現在是什麼表情⋯欸妳別這樣啊⋯我也有自己的騎士之道的啊，真失禮啊妳！」帕奇不停地碎碎唸，越唸還越氣噗噗，到後來甚至整個人垂死病中驚坐起，對著艾瑞絲抗議道。
艾瑞絲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帕奇演完整場戲。
看著她沈靜的眼神與牽強的微笑，帕奇這顆本來就蔫掉的皮球瞬間乾癟、失去全身力氣似地往後一個靠牆，視線再次望向房樑，自嘲似地說道：「⋯結果，輸的真難看啊，我這落荒而逃的狼狽樣⋯簡直像一條喪家之犬⋯⋯人真的不該做超出本分的事⋯⋯」
「你還是去了日蔭城，對嗎？」艾瑞絲輕聲問道。
然而帕奇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硬轉開了話題，要艾瑞絲去掏他的腰包。在帕奇的指點下，艾瑞絲從一個麂皮材質的小腰包中掏出一個⋯響板。
響板很美，正反面的周身都環雕著精緻古典的花紋，但是從響板中間無雕飾處的磨損與刮痕，以及纏繞著響板的繩索已經分岔起毛能看得出來，這東西已經年代久遠，並且曾經被頻繁地使用過。
「既然妳跟菈雅有往來，那妳把這東西交給塔妮絲吧⋯這不是什麼厲害的東西，只是⋯就是⋯就算是我表示歉意的道別禮吧⋯」帕奇嘿嘿笑了兩聲，又回到那副不正經的欠揍樣，「哎呀，誰叫妳是個爛好人嘛，我可是信得過妳唷⋯欸欸妳那什麼眼神，能讓我信得過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呢～」
艾瑞絲看著手上的響板。
她其實在菈雅告知之前就已經有聽說過傳聞，塔妮絲是來自異國的舞孃。只不過這種事情不管是聽傳言，還是菈雅後來主動告知，她都不可能去探問詳情——不管在哪個宇宙那個時空，舞孃這個職業貴賤與否、社會接受度能否平等看待不說，至少，在上流社會的眼中，永遠都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更何況是個連身高都能成為被歧視的理由、得為奴為婢的交界地。
於是她委婉地問了帕奇。
「妳不明白啊，我的甜心。」帕奇振振有詞地說道：「這東西對她來說有獨特的意義，我可是拼了老命才從那傢伙手上弄到⋯妳不知道那個男人，強的不像話啊⋯」
⋯那個男人。
艾瑞絲突然想到，之前帕奇跟她提過日蔭城裡有個強得跟鬼一樣的傢伙叫做艾隆梅爾。後來她收到米塔卡先生的回信時，也提到了這個名字，以分靈體的型態闖進了結緣教堂，結果被他們給剿滅了。那，既然如此⋯⋯
於是女孩兒把這件事給說了，並且更加委婉地表示，如果不是諾克斯人滅了艾隆梅爾的分靈體，削弱了他的力量，怕是他根本逃不出來、得爛在日蔭城的毒池裡了。
「噢噢是這樣啊！」帕奇坐起了身子，像是迴光返照、也像是裝了金頂電池般地渾身有勁。他揪著被子扭動著身體，雙眼迸發光芒，口中發出了興奮輕盈的語調，彷彿奄奄一息的人不是他，「本來我想回到濛流洞窟，從此安安份份地過著退隱商人的日子，妳這麼一說那我得去永恆之城才行，我要好好地報答他們呀～」
「⋯⋯⋯⋯⋯」⋯等等，你剛剛說”從此安安份份“，那麼，後面延伸的話語不就是”看來沒辦法安安份份了“的意思嗎⋯這他媽的恩將仇報了吧⋯⋯於是女孩委婉again地提醒帕奇，活人人偶就是諾克斯人的技術來的。並且從龍人士兵與各種型態款式功能的淚滴生物來看，他們非常熱衷於生命工程，什麼人體改造啊，仿生生命研發等等的不在話下。這站在學術的立場覺得諾克斯人好棒棒、太厲害惹，但是站在實驗體的立場，這些人與惡魔有何異？那你整天這坑天坑地現在竟然還連諾克斯人都想坑，你ㄚ的小心被做成活人人偶，讓你整天跟大螞蟻和蚰蜒人貼貼、去腐敗池泡泡⋯
不過說是這樣說，所謂勸告也只是朋友的義務，但不能拿刀逼著你一定要接受，對吧⋯
「⋯算了，從這次的事情就看得出來，勸你也沒用，既然如此你去吧。別擔心，你要是被做成活人人偶了，我會請求他們把你交給我⋯你放心，我會帶著你到處旅行，我的魔法空間裡也有很多其他的朋友，你不會孤單的⋯去吧，你安詳⋯安心地去吧⋯⋯」女孩輕拍帕奇的肩膀，既是祝福，也是道別。
「⋯⋯⋯⋯⋯」⋯妳他媽的。
「欸欸妳什麼態度啊！」帕奇這下是真的忘了虛弱，忘了疼痛，他發出怪叫、大聲抗議道：「嗨妳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了！難道我是那種忘恩負義的蠢貨嗎！難道我就不能真心真誠地想要回饋社會嗎！」
「⋯⋯⋯⋯⋯」我都懷疑你不進圓桌廳堂是不是因為坑人無數、樹敵太多，所以不敢進去⋯然鵝女孩擔心話題再繼續下去，兩人本就搖搖欲墜的塑膠基友情就要徹底破碎了，於是交界地・碓冰崖女車手・佐藤・艾瑞絲・真子，展現了碓冰崖最快車手的本事、顧不得生硬地來了一個絕地山壁大拐彎。
「⋯那個，對了，日蔭城離這裡這麼遠，你傷得這麼嚴重，為什麼不就近找一個鄰近的村莊養傷？我記得這一路上的村落不少，尤其是風車村一帶，雖然聽說那裡有點⋯不太安穩，不過整個風車高地那麼大，願意接待外人的村民應該不少，而且你又是個商人，應該更吃得開不是嗎⋯？」雖然是硬轉話題，但艾瑞絲也是真的好奇。
然後帕奇好奇她的好奇。
「哦哦哦妳竟然不知道啊？」帕奇像是發現驚天大八卦，擠眉弄眼又故作神秘、明明是只有兩人獨處的密閉空間，卻還是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後才小聲說道：「那裡現在可是戰火籠罩啊！」
不待艾瑞絲反應，帕奇口中發出咂嘴聲、搖頭嘆氣地接著說道：「妳應該知道風車村已經成了神皮信仰的中心，而且還逐漸外擴，連著周邊的村落也不少人也開始信仰他們、成為剝人皮的傢伙⋯嘖嘖嘖，我是沒去過，不過聽日蔭城附近的村民說，現在的風車村可是個地獄啊⋯那些瘋子不但剝別人的皮，就連自己的皮也不放過⋯⋯妳能想像嗎，一群身穿白衣、頭戴花圈的人們手舞足蹈，像是在舉辦慶典，開心的呢～結果妳湊近一看，唉唷娘啊，這些人沒有皮啊！」帕奇生動地描述出可怕的地獄繪卷。
「所以啊，為了清剿神皮勢力，賜福王下令討伐整個風車高地。」
什麼？整個？
艾瑞絲震驚地看著帕奇，腦子倏地一片空白。
「哦哦，妳還真不知道啊。」帕奇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先前他就已經聽說，賜福王有了情婦。就算他不想多想，但是消息傳出的時間跟這傻子入城的時間能對得上，所以很難讓他不多想。後來，他一息尚存地被她拖回來、在糊糊糊糊中看到她的住所之後，他幾乎完全能夠確定賜福王的情婦就是這傻子了。
那她為什麼不知道這件事？
風車高地幅員遼闊，被戰火席捲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秘密，所以為什麼她不知道？
⋯算了，不管了，乾他屁事，誰知道這些大人物在想什麼，左右不都是把他們當成隨手可拋的垃圾。
「從風車高地附近經過的時候，我倒是有看到，那裡可不得了啊，烈焰沖天，綿延看不到盡頭的戰線全都是橘紅色的火光，嚇死人的大火就連在遠處都能感覺到熱，隔得老遠都能聽到震天的喊殺聲跟哀號聲⋯嘖嘖嘖，慘況可一點都不輸格密爾火山呢。」帕奇似笑非笑地，在他那張猥瑣邪氣的臉上，像是不懷好意，也像嘲諷，說話的口氣倒是多了幾分認真、幾分正經，「軍隊燒殺的區域不只風車村，而是整個風車高地，當然會有很多無辜的百姓遭殃。不過我是能理解他們啦，畢竟神皮信仰已經從風車村蔓延開來，再說又不是沒剝自己的皮就一定不是神皮信徒，所以為了斬草除根，這也是沒辦法的嘛～」
艾瑞絲不知道帕奇有沒有注意到她在發抖，不過她很清楚自己抖得厲害。
「我可是很久都沒見過那麼激烈的大屠殺⋯哦，該說是戰爭，畢竟領頭的是神皮呢，妳說是吧？殃及無辜什麼的沒啥好說，別說戰爭，土匪進村不也是燒殺擄掠嗎～」帕奇意味深長地遵著下巴說道：「只不過，可真是厲害啊⋯居然動員三位熔爐騎士，連熔爐騎士的首席都出動了⋯就是長劍的那位⋯應該是叫做奧陶琵斯對吧，可見這場戰役的規模了不起啊～」
哐噹一聲，裝著傷藥的小鐵盤從艾瑞絲的手上掉落。
男人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扯了扯嘴角後湊近她的身邊，輕聲說道：「⋯甜心啊，我們總是在互相勸告，對吧。所以，聽我一句勸。」總是嬉皮笑臉的男人斂起了嘴角，按住女孩顫抖的手。
「問問自己是不是回得去⋯不管妳想回去的地方是哪裡。如果可以就快點走。但是呀，如果回不去，相信我，這裡已經很好了⋯沒有永遠無法醒來的獵人夢靨，也不存在必然成為活屍的不死人，更不是註定將隨著破落的環印沙城而消逝的無火餘灰⋯甜心啊，這裡還有”希望“。」
艾瑞絲愣愣地望著帕奇，難以想像他所說的那些世界是何等面貌，但是從隻字片語所感受到的絕望感，從帕奇這種瘋癲度日、格密爾火山跟日蔭城都沒能嚇到他，卻能一再地、認真地說出：交界地挺好挺安穩⋯種種來看，交界地的確是流奶與蜜之地，難怪需要好好保護⋯⋯是嗎？
「甜心呀，有些事情其實是不痛不癢的”必然“。沒有人希望它會發生，但是誰都避免不了它會發生，妳說對嗎？」話說完，帕奇便將手放開，接著又揪回自己的被子裹住身體還扭個不停，一副不正經的欠揍樣，彷彿說了那些沒頭沒腦卻意味深長的話語的人不是他。
然而，那番言語雖已散去，卻是散進了女孩的靈魂中，重新凝聚，如同魔咒一般，纏繞、迴盪在小白兔柔軟的心裡。
是的，希望，這裡的確有；必然，也的確令人無奈地不可避免。
艾瑞絲知道自己不會怪罪奧陶琵斯也不會怪罪蒙葛特，她雖然好傻好天真但不是聖母小白花。然而，她仍然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意識撕裂了。與努力想要融入這個世界的這那一部分的「我」撕裂了。
Notes:
六張躺椅是因為墜鷹有五個人😆
Chapter 214: 帕奇禪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這個世上，怪人多不多不好說，但帕奇絕對是一個。
發現傷勢已有好轉，至少經的起挪動，艾瑞絲想把他移到有著舒適床墊的房間裡，帕奇卻拒絕了。
「哎呀不用了，我的甜心～」帕奇擠眉弄眼地怪笑著，「柔軟的床睡習慣了，還怎麼睡山洞、怎麼走泥巴路啊，妳說是吧⋯欸欸我可不是在指桑罵槐，只不過我跟妳是不一樣的，我可是很融入這個又髒又惡臭的破世道唷。」男人雙手一攤，「妳只要讓我吃飽喝足就好，其他的就不用管我啦～」
⋯就，好吧，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艾瑞絲也只能尊重，從善如流。不過怎麼說這坑王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有著革命情感的好基友，所以除了人道精神之外還得再多加點溫情嘛是吧，於是她搬了柔軟的棉被枕頭過來，讓他能舒適點地休息養傷。之外，她也替好坑友弄了套局部附帶金屬護具的輕裝。
帕奇抓抓他的光頭、笑嘻嘻地連聲幾句道謝後便大方不客氣地收下了餽贈。
接下來的時間裡，雖然艾瑞絲想讓傷患多休息，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前是個能信任的熟人、還是隻傻呼呼的軟兔子，又或是心願已了所以放鬆，再加上反正沒事幹，帕奇活生生演示了什麼叫做身體不想動嘴巴卻閒不下來，有吃有喝之餘便不停地跟好基友東聊西扯。
一直以來，艾瑞絲跟帕奇都只是君子之交，而且她也不是愛探究他人隱私的人，所以除了一些粗淺的性格認知之外，艾瑞絲必須承認阿史米的看法，帕奇這人真的是個謎。來歷，過往，奇葩的行事作風卻又不是惡人之流，有時還會做一些“從過程來看是混蛋，從結果來說是有情有義”的事兒⋯總之，這個人真的太奇怪了，說不出的奇怪，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經歷能培養出這樣的怪人。
藉著這次機會，兩人聊了挺多，對彼此也有了更多理解⋯當然，毫無保留不可能，與其他人的隱私相關之事，艾瑞絲不可能拿來談論。況且，她能感覺到帕奇雖然能扯能聊，但其實他避開了很多話題、態度保留了諸多，有種“選擇性讓你看透，但於深處的迷霧尚存”的感覺。
而且艾瑞絲覺得帕奇這個人似乎刻意與人保持著距離，至於肇因為何、發展程度是否到達迴避性依附或是排除性依附，這就不好論斷⋯也不關她的事了，兩人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不過除此之外他們是相談甚歡。而關於自己來自異世界，以及那顆遙遠的星球上的種種倒是沒什麼不能說的，於是艾瑞絲便拿來當談資、兩人聊了個大半夜。
然而隨著話題推進，不免談到了她在交界地的旅程中所發生的種種令人痛苦的舉措。那些對別人來說稀鬆平常，於她而言卻是不堪回首的過往。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出於無奈。在這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人或被殺，跟碾死一隻蟲沒什麼差別，對雙方來說都是⋯儘管如此，我還是、還是⋯⋯」艾瑞絲跪坐在地，雙手平攤朝上，低著頭、看著這雙白皙的手，語氣卻是難以言喻的沮喪與悲傷，以及驚惶，彷彿這雙手現正染滿了鮮血，「⋯我忘不掉殺人的感覺⋯把刀子刺進身體的觸感，看著他們的眼神和臉上的神情，從驚訝、不可思議到疼痛、不甘、怨恨，最後回歸平靜，永遠地靜止在這一刻⋯⋯可是，其實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平靜，不是嗎⋯這麼強烈的痛苦和怨恨怎麼可能因為死亡而平靜下來呢⋯⋯我親手奪走了一條生命⋯」
「⋯其實，我早就該出發去雪原了，我已經留在這裡太久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在逃避⋯我不是貪戀安逸，也不是害怕旅途凶險，而是我、我怕⋯我怕在面對危險時我又會⋯又要⋯⋯」女孩低著頭，淚水卻是一滴一滴地低落，鼻子也吸個不停。
是的，早該出發了，艾瑞絲捫心自問。但她卻為自己找盡各種理由來拖延時間、將步調放緩，如此地度過一日又一日，直到拖無可拖，她心裡再清楚不過。而她也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是她的理智與感性、表層意識與潛在意識不停地相互拔河，互難退讓——於本我和超我之間的拉鋸，身為“自我”層面的“我”該如何自處？該怎麼做？女孩迷茫不已，躊躇不前。
⋯這反應。帕奇看著明顯是適應不良的小兔子，挺意外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好幾年，經歷過絕大多數的人三輩子都遇不到的驚濤駭浪，以及至高無上的視野之後，居然還是如此嚴重地心態難以調適，可見她真是來自無憂樂園——沒有神也沒有魔法，沒有教會沒有國王更沒有怪物，所有人都用法律和物理力量在扯皮互鬥⋯還真的，是個完美的國度呢。
不過怎麼說都是好基友⋯還是個靠背大樹並且被他狠坑過的好基友，所以勸慰開導那是一定要的。
男人的聲音仍是輕浮，嘴角那一抹邪裡邪氣的猥瑣怪笑也依舊，但沒了總是誇張到欠揍的語調、看來不正經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甜心啊，妳怎麼知道惡不能為善、善不是為惡呢？有個偉大的傢伙說過“並非所有善行都是出於智慧、惡行都出自愚昧，然而，我們總需致力行善。”，而且他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付出了靈魂、生命和自由作代價。可是，這個人也做出了帶領旗下的“處刑者”屠城，幾乎把該隱血族給滅族，卻不是因為血族做了什麼壞事，而是他們認為這些人是“污穢之血”。」
艾瑞絲抬起頭，眼眶含著一泡淚水，呆呆地望著他。帕奇看她的呆樣，知道這是在茫然呢，於是他露出一個無奈寵溺又噁心的笑容、決定為了好基友而好為人師個那麼一回。
「⋯害～真是，那我再說一個故事，這是妳才有的待遇唷～」展現了褪色者強韌體質的男人，雖然還不能蹲，但已經能坐得歪七扭八。他半躺半駝坐地將頭和上背部靠在牆壁、腰部懸空，左腳屈膝立起而右腳腳踝跨放在左腳膝蓋上，雙手手肘則是平放、撐在地上。深刻地呈現出虐待整副椎間盤的姿勢。
「有一個女人，她是虔誠的教徒，是教會中最純潔的聖女，也是被譽為“最接近神跡的存在”。這個女人自願進入最污穢之地，用自己的靈魂救贖被貧窮和病痛纏身的人。」帕奇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起來，這個女人很棒，是個大善人對吧？」
雖然知道這個故事會從帕奇口中說出就表示一定有劇烈的轉折，但艾瑞絲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因為至少就目前的走向，確實是這樣沒錯。果不其然，帕奇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但同時，她也是“最污穢的惡魔”唷。」
帕奇沒去在意艾瑞絲淚水剛歇、懵懂茫然的神情，他盯著牆壁，視線卻彷彿透過牆壁、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那個女人呀，傻得很，還很天真，跟她的守護騎士一樣蠢，以為能憑一己之力拯救那個地方⋯嘿嘿嘿，那可是腐朽谷啊。無數被遺棄、被遺忘的可憐蟲都擠在那裡，住在黏黏滑滑的峭壁上，還有長滿了毒蟲和腐物的爛泥毒沼裡，日日夜夜被貧窮、瘟疫，還有妳想都想不到的各種噁心疾病侵蝕⋯那個鬼地方喔⋯嘖嘖嘖，相信我呀小甜心，血王朝跟王城的下水道都遠不及那裡的萬分之一唷⋯」就是見多識廣的他，第一次來到腐朽谷的時候也忍不住搖頭驚嘆。
「聖女大人懷抱著救世的夢想進入了腐朽谷，直到那裡的慘狀動搖了她的信仰——“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為什麼偉大的神明會允許如此悲慘的情況存在？”⋯嘿嘿。」男人的語調裝模作樣、擠眉弄眼，笑的諷刺，「最後呀，她接納了惡魔，擁抱惡魔的靈魂與力量。因為她認為，只有惡魔的力量才能減輕這些人的苦痛⋯雅思蘭莉亞，她成為統治腐朽谷的惡魔。最污穢之地的惡魔。」
帕奇轉頭，視線再次跟艾瑞絲對上，意味深長，「聽起來，這女人變成了大壞人對吧。」
「⋯可、可是，那是因為信仰崩塌，她的精神意識⋯而且她⋯她的出發點是為了，為了⋯」艾瑞絲想說為了那些可憐的人們，但是，所謂”擁抱惡魔的靈魂與力量“就表示本來就有惡魔寄宿在該地對吧，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惡魔之力沒能讓居民過得好、那位聖女又要怎麼利用這種力量來讓居民過得更好⋯而且，恐怕，居民也沒有真的過上好日子⋯於是這相悖的邏輯讓艾瑞絲再無法把話給說下去。
事實上，艾瑞絲直覺帕奇所說的故事並非發生在交界地，所以所謂“惡魔”是什麼樣的存在她不知道，不過是有著巨大力量的神靈或是某種個體這總沒錯吧，那她的推斷應該是可以成立的。
「既然她的能力無法拯救他們，惡魔的力量也沒能在她來到之前讓人們過得好，那她⋯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減輕痛苦⋯要怎麼淨化跟救贖那些人的身心⋯」艾瑞絲艱難地問道。而帕奇在聽到她的好問題之後一拍膝蓋、整個人倏地坐了起來，像隻雄起的彈塗魚。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信仰的力量啊！學以致用嘛是吧！嘿嘿，那些居民為她和她的惡魔建造了一座木頭神殿⋯哎唷真是難為他們了，窮到要啃草還蓋得出那種東西，雖然也蓋得破破爛爛啦。」帕奇的歪臉上拐出一個壞笑，笑容中包含的心境卻是極為複雜，「既然說了是供奉惡魔，那妳要不要猜猜供品是什麼呀，我的甜心？」
不，不需要猜。在超自然的世界中，至高至極的貨幣不是靈魂就是血液。
看到小傻子因為了然於心而哭唧唧的蠢臉，男人有同情心但是不多、只有一眯眯，他點了點頭、語帶保留地說道：「自己的，別人的；本地人的，外來者的。這些可憐蟲渴望藉著“侍奉”來將他們從苦痛中解脫，獲得自由⋯笑死人了，他們哪來的自由啊？身體被王國和教會禁錮在腐朽谷，靈魂被惡魔給吃乾抹淨，還說什麼解脫，什麼自由，只是在自欺欺人好不好，不過是用跪拜和奉獻來逃避自己其實生前死後都沒有自由、都得不到解脫啊～妳現在知道為什麼我誰都不信了吧，雙指跟無上意志什麼的都是狗屁，不過是換了個地界、不停地歷史重演而已啊～」一語道破信仰本質的帕奇很滿意自己的善解人意和同情心，沒告訴她這些傢伙為了的聖女，不但自相殘殺，就連嬰兒都不放過。想到血池裡頭那一個個載浮載沉、已經化為魔物的小小身驅呀⋯嘖嘖嘖。
其實說起來，腐朽谷也不過就是另一個遙遠國度中的“病村”，但是雅思蘭莉亞的到來，讓那裡真正地成為了具象化的煉獄。她是該地的惡魔將力量轉化為實質影響的完美介質——聖母般慈悲溫柔的惡魔，能吸引更多的信徒，讓他們更加瘋狂。是連自己的靈魂都能自願獻上、發自內心地究極狂熱。
「那她的⋯她的教會，為什麼要讓她去⋯不管是不是主動派遣，至少他們是同意的⋯我是說、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最污穢之地“，就表示所有人都知道這地方惡名昭彰，權力大到能跟國王分庭抗禮的教會不可能不知情，那為什麼還、還⋯⋯」在蒙葛特和菈妮、瑟濂等人的薰陶下，雖然還遠遠扯不上“通曉政治手段”，但至少對於這些深層隱晦的人情義理、運籌帷幄等等已經有了點概念的艾瑞絲，在問題成形的同時，數種可能的答案也隨之成形。但她不想面對這些答案，因為太不堪。
然而同情心只有一眯眯的男人逼她面對現實。
「誰知道呢，那些大人物的想法。」帕奇雙手一攤，對著空氣指指點點，「傳說那女人從小就有奇蹟之力，還是個小鬼頭的時候就發現了”神的啟示物“，這讓她在教會中的地位咻咻咻地竄升～不過妳也知道嘛，最光明就是最黑暗，神聖的教士袍子底下蓋住的東西才是最污穢的，連腐朽谷都比不上呢～」
「或許他們想讓這位天之驕女見見世道的殘酷、想看她夾著尾巴哭哭啼啼逃回來的樣子⋯想讓她就此殞落⋯⋯誰・知・道・呢？」帕奇抄起身旁的杯子，將裡面的麥酒一飲而盡之後，歪著臉壞笑著、緩緩吐出了最殘酷的言語。
「有些人啊，就是喜歡將純白的東西給弄髒弄殘。」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性的惡劣、齷齪，別說換個世界，怕就是換幾個宇宙都變不了。艾瑞絲難過地說不出任何話語。
「教會萬萬想不到，最純潔虔誠的聖女竟然接納惡魔、成為惡魔，用神性包容魔性、包容所有污穢，救贖了在煉獄中承受苦難的靈魂⋯這簡直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他們臉上。」說到這裡，帕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可想而知，教會派了無數的神殿騎士去腐朽谷找她，包括鼎鼎大名的英雄騎士，結果沒有一個回的來，全～部都葬身在她腳下的血池裡。真虧了她的守護騎士跟惡魔之力，兩人就能力抗整支軍隊啊⋯嘖嘖嘖⋯純血惡魔的力量啊，暗銀這了不起的傻子啊⋯」突然帕奇的聲音轉小、自言自語般地碎碎唸道：「貧金也沒好到哪去，竟然能在那種鬼地方找到平靜⋯姐弟兩一樣傻⋯」
貧金，暗銀，姐弟。
聽起來，暗銀就是那位聖女的守護騎士。在煉金術中，貧金跟暗銀象徵轉化不完全的金屬，而這是否也象徵著兩位騎士的缺陷⋯盲目的信仰，愚蠢的忠誠。艾瑞絲問不出口，因為她幾乎已經知道答案。
「很可笑吧，就算成了惡魔，那個女人仍然溫柔善良、充滿慈悲心，是“聖潔的惡魔”⋯最污穢不淨的純血惡魔，本質仍是聖女，而且還是最接近神跡的存在。所以妳倒是說說，我的甜心啊，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呢？」帕奇愛著艾瑞絲，似笑非笑，「妳怎麼知道自己的好心不會帶來糟糕的過程跟結果，壞心就一定不會造就好的過程結果呢？好壞善惡，又是站在什麼樣的立場、由誰來評價呢？」
善非善，惡非惡；善是惡，惡是善。很明顯，帕奇想表達的，不是單純的論道善惡對錯。
帕奇的話語像是撥開雲層的手，一道細細小小的光線透出，囚困了艾瑞絲多年的心結似乎出現了一絲絲曙光，讓她隱隱約約地有了模糊的概念。
於是，艾瑞絲沒有正面與帕奇思辨善惡對錯的問題，因為問題的根源不在此，善惡對錯只是表象，是“果”。她不答反問地直接觸碰這個議題的根源，輕聲說道：「你之所以一直都能維持著“你”，是因為除了自己，你什麼都不信，對嗎？」所以什麼勢力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加入，也可以毫無負擔地退出。
總是瘋瘋癲癲的男人“哦”了一聲，饒富意味地看著她，口氣中帶著讚賞地說道：「也不好這麼說啦，我也曾經差點要維持不住“我”，幸好遇上了跟妳一樣傻的爛好人，但我也有回饋的唷～不過除了那次的糟糕經驗之外⋯是的呢，我的甜心，而且妳也該這麼做。選擇跟相信是兩回事，不管妳選擇誰，妳只該相信自己。先只相信自己，再記住自己是誰，最後才是記得自己的初衷。」
這話中有話的，艾瑞絲牽強地擠了擠嘴角，「可是，不先“相信”，又要怎麼做出選擇呢？」所謂選擇，不都是建立在已有了基本的概念認知的前提上嗎？連認知都沒有，又何來選擇和決定呢？
然而帕奇嗤之以鼻，無情地戳破好基友，他怪腔怪調地說道：「唉唷妳呀，就別裝糊塗了，這又不衝突，妳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是吧～」帕奇用手指戳了戳好基友的額頭，知道她是不想直接面對現實、還想再掙扎一下，另一方面卻又矛盾地希望有人能乾脆點、一棒子打醒她。
好的，老衲的大棒子這就來了！
噢，是沒有歧義的那種大棒子！他們只是純潔的坑友⋯咳，基友情！
⋯就是說，本來了，這雞雞巴巴又龜龜毛毛的，換做別人的話帕奇要嘛開始裝瘋坑人，要嘛根本懶得理了，可再怎麼說她是有著過命交情的好基友啊！是背靠大樹而且被他坑過的好基友啊！所以說看她一副欲無淚的小可憐樣，不屈不撓的帕奇大人決定大發慈悲，再次為好基友指點方向、充當明燈。
「我說啊，會把“相信”跟“選擇”擺在一起的是一般人，是羊群，但是命運讓妳遇到的跟做出的那些事，可是上位者的權力和行為唷⋯妳自己也知道，妳就是想當羊也不行啊。」男人雙手交叉在胸前、鼻子噴了聲氣，「哼哼，真是拿妳沒辦法，就讓帥氣的帕奇大哥哥再跟妳說一個故事吧～」
「⋯⋯⋯⋯⋯」艾瑞絲努力忍住想給他那張賤兮兮的嘴臉來上兩拳的衝動，理智思考的她瞬間理解了帕奇的意思：從身為褪色者⋯不，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她走的道路注定了她不是普通小百姓，不管情不情願都逃不了。既然如此，那她就再不能以普通百姓的角度、立場和標準去看待善惡好壞⋯必須先有這一點的認知，才有可能真正地做到調適心境，進而釋懷。
女孩垂頭喪氣地小幅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以及靜候下一個故事。帕奇禪師也點點頭，表示孺子可教，老子很滿意。
然而下一個故事更殘忍，更黑暗。
「有一個男人，有著偉大的本領、高貴的情操，英勇、正直、善良，注重榮譽，被譽為“教會第一獵人”。他提攜後輩不遺餘力，為百姓居民獵殺怪獸時萬夫莫敵，人們都說他有著騎士遺風、人人都愛他、敬佩他⋯唉唷，反正就是棒呆了的一個傢伙。」行過不知道幾個萬里路但是讀過的書總合連十卷都沒有的男人，絞盡腦汁摳遍詞彙之後還是只能擠出幾個乾巴巴的字詞，便毫無技巧地通通疊上，然後生無可戀地放棄掙扎，反正老子就是沒文化。
然而艾瑞絲在意的不是這段話中的種種讚詞、不是這個人有多棒，而是，她抓住某個關鍵字。
——騎士遺風。
這表示這次故事中的社會不存在騎士，而是以“獵人”取而代之，所以跟剛剛的故事一定不是發生在同一片土地上。至於古神，總歸不是本地的大能者就是外來的、外神之類的存在。不過艾瑞絲沒有插嘴詢問這些疑惑，而是屏息聽著故事的後續。
「他不是只對教會下達的命令出生入死，就算向他求助的人是個草芥般的小百姓，他也會全力以赴，英勇正義，無畏無懼唷～」帕奇邊說邊比劃了起來，語調誇張。然而，艾瑞絲自認對帕奇這個人還算有表淺的了解，所以他反常地一再強調、一再地疊詞讚美這個男人，只讓艾瑞絲越感不安。
「聽起來的確很有騎士精神，是令人尊敬的一位男士。」女孩委婉地評論附和。有了前一個故事的經驗，她不敢再妄下評價⋯明明是這麼好的人，但是能被帕奇用這麼誇張的方式來作為故事說出，就表示他越是偉光周正，際遇跟人格的反轉就越大，故事可能也越慘烈。
果然⋯
「不過呢，所謂怪獸，其實是“獸化病”，是人類喝下了古神的血所導致的異變。也就是說，他們本來都是人⋯是“百姓”唷。」帕奇歪著臉壞笑著，狀似漫不經心地訴說著來自遙遠國度的故事。
「亞楠人可苦了，他們的城市建立在蘇美魯文明上面。遠古時，蘇美魯的女王用自己的生命、以血脈和王朝文明的滅亡作為代價，好不容易才斷絕了古神降臨於世、操弄人類的命運。想不到呀，後世的某些人因為貪婪，再次與古神建立起聯繫⋯當然囉，首當其衝的就是亞楠的百姓了。」
「學院跟教會，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嗯，聽起來好像很熟悉的套路對吧⋯所以我才說“不管走到哪裡都是歷史重演嘛”⋯嘿嘿⋯」發現有點扯遠，男人連忙把話題拉回，「⋯總之啊，這位第一獵人的主子，聽說某個小漁村裡有位擱淺的古神，就想要帶回來做研究，但是這個古神已經成為村民的信仰，那當然他們不會把自己祀奉的神交出去任人研究嘛～於是啊，為了搶奪古神跟它腹中的胎兒，這男人跟著主子率領大隊獵人，進到了小漁村，無情地屠殺了手無存鐵的村民們。」
「嗨油～妳不知道啊，學院跟教會都壞透了，綁架村民、拿古神的血肉在們身上做實驗。沒被綁架的也沒放過，騙他們喝下古神的血來“治百病”⋯當然也是實驗，結果村民全成了怪物和野獸——被漁村古神感染的人頭脹得跟巨石一樣，整張臉都被撐到糊了、連五官看不出來，還以為是套了個麻布袋在頭上呢，好可怕唷～最後他們頭會斷掉，跟身體分離⋯可是就算成了這副德性也還活著唷～不過說起來，活著的不是人，而是腦子裡的寄生蟲呢⋯嘻嘻嘻。」
「喝下古神之血的也沒比較好，會越來越渴血，最後獸化、變成毛茸茸的吃人野獸，然後被獵殺，屍體還被尚未獸化又滿心恐懼的村民叉起來焚燒⋯嘿嘿，那些獵殺者跟鞭屍怪獸的村民，可曾經都是獸化病人的鄰居，朋友⋯親人呢。還不止不止唷～」帕奇搖著手指，裝模作樣地說道。
「所有進入漁村、參與過屠殺事件的獵人，都被這位古神給詛咒了。古神在臨死前製造了一個“夢境”，所有人都被活生生地拖進這個“境”之中，就連死在外面的主教，靈魂也被拖回去⋯哦，有個唯一的例外，不過那是因為他成了另一個古神的走狗。可是他雖然沒有被拖進惡夢裡，但也過得很慘很慘就是了。每天入睡後，他會在自己的夢境中受折磨，醒來後則是在孤寂中獨自老去⋯這麼說起來還不如跟著同伴一起進入科斯⋯啊就是那個古神啦⋯的惡夢中，好歹大家可以在一起⋯而且他喜歡的女人也在那個惡夢中呢。結果他因為太思念那個女人，竟然做了她的人偶來陪他⋯嘖嘖嘖，我都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笑他活該了⋯哦又扯遠了⋯總之啊，這些獵人在惡夢中不生不死、既生也死，永永遠遠、世世代代受盡折磨。在這個惡夢中，處境最慘烈的，除了帶隊的主教，就是這位第一獵人了。」
一次說完太長串的話，帕奇忍不住拿起一旁的酒壺，為自己倒了杯麥酒，一飲而盡後才又接著說道：「沒辦法，誰讓他是教會的第一獵人⋯第一走狗呢？」
「不過不是我說，這個男人還真是有本事，就算獸化到不成人形、失去了人類的理智和意識，也還是死守著教會秘密⋯我的甜心啊，妳肯定知道吧～教會弄來古神的血肉，會拿來做什麼用呢？為什麼，教會安置古神遺體的地方會成為禁忌的秘密之地⋯會讓路德維希就算屠盡外來者，讓自己腳下成為屍山血海也要堅守住、不讓任何人通過呢⋯哎哎路德維希就是那個“第一獵人”～」帕奇用腳尖推了推呆呆愣楞像是中了石化術的傻基友，積極地要她猜猜樂。而女孩拼命搖頭，小臉已經苦巴巴地皺成一團，眼眶再次蓄滿了淚水。
就算沒有前面的故事提醒，醫院騎士團、放血術、水銀療法、腦白質切除術、人體實驗⋯綜觀藍星同樣走過黑暗年代，艾瑞絲怎麼可能不知道帕奇在說什麼！
帕奇看她那反應便知道了她的明白，他滿意地點點頭，滿臉怪笑地比劃著手指，「我的甜心果然最聰明了～是的～那個男人死守住的地方，就叫做“研究大樓”唷！欸我跟妳說，那裡可不得了啊，是另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呢，裡頭那叫一個詭異又怪誕，可真是前所未見！」帕奇嘿嘿笑了兩聲後才又接著說道：「那麼，問題來了。妳說，英勇、正直、善良，注重榮譽的教會第一獵人，知不知道他親愛的教會在做什麼⋯雖然他信誓旦旦地說過“我從來沒想要知道那東西的真面目”，但是，妳認為他有沒有看到被帶進研究大樓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平民，有沒有聽到永不止息的慘叫聲跟呻吟聲⋯妳覺得，沾在他的月光大劍上面，那些漁民的血，已經乾了嗎？」
「我的甜心呀，那，這位第一獵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艾瑞絲再也無法控制地淚流不止，卻不只是為了這個故事。
「⋯你到底，都看見了什麼樣的地獄⋯」這些故事，一個比一個令人喘不過氣。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是，得要經歷多少、要何等強大的心理才能調適好心態，用旁觀看戲的口吻把這猶如地獄繪卷的種種給說出來⋯女孩痛哭著揪住了帕奇的手，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他的手背上，「你是因為經歷過這些，所以什麼都不相信，還是因為什麼都不信，才能在經歷這些之後還是“你”⋯」
「⋯哎哎，我的甜心啊，祖宗啊，妳怎麼⋯不是，妳別為我哭啊⋯我跟妳說這些是為了開導妳，妳關注的方向搞錯了呀⋯妳這樣我以後怎麼坑妳、怎麼賺妳的錢，我還等著妳的人脈幫我擴展生意呢⋯」總是放浪輕浮、猥瑣瘋癲的男人手足無措、差點跳起來。這淚水太燙，這情感太過真誠且針對性，他無法承受。他想把手抽走，但卻是怎麼也做不到，只能不著邊際地胡說八道了起來。
然而女孩卻是越揪越緊，眼淚也越流越洶湧，「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明白⋯是我著相了⋯我是說⋯雖然我總說著“我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殺你是沒辦法，我是為了活下去，其實我的心實很抱歉”⋯但是，我從來就不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我⋯我其實，恨不得把命賠給被我殺死的人⋯雖然我很愛很愛那些對我好的人，可是我⋯我的心裡一直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死掉了，或許就能夠回到我來的地方了”⋯所以我從來沒有真正地釋懷過⋯⋯可是，不相信自己，又要怎麼⋯別說釋懷，至少是發自內心地認為“生死相搏，有贏有輸”⋯⋯」女孩越哭越慘，最後再也忍不住地撲上去抱住了帕奇，「我不是覺得痛苦能比較⋯每個人的痛苦都是最苦的⋯但是我、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想像你的遭遇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會怎麼樣⋯我一定不可能像你這麼堅強⋯⋯我⋯我抱抱你⋯給你溫暖啊⋯⋯」
「⋯⋯⋯⋯⋯」男人已經不記得，現在的心情，睽違多久了。也不記得，上一次讓他感到如此深切的情緒、啞口無言的反應，又是隔了多久了。
有時候，地獄不是屍山血海，而是無能為力。
看著傻基友痛哭的蠢樣，男人眼中是一個瘦小畏縮、衣衫襤褸的身影。然而，最後，那個身影卻是倒在洛斯里克的大書庫屋頂上。他已經盡全力趕路，卻還是遲了。男人閉上雙眼，彷彿永遠長在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斂去。
他甚至不記得，是自己天生就長得不懷好意且像是在笑，還是因為在一個又一個的地獄裡，明明滿心憎惡卻還是得時時刻刻掛著笑容，才能說服自己的精神意志而不至於⋯當時間夠久，這副扭曲的笑容已經像是釘死在他的臉上，他的面相已經變了，變得像是葦名之國的能面面具一樣，僵硬而詭異。
他不叫帕奇。卑鄙狡詐，不屈不撓的帕奇。
他叫拉普。
＊＊＊
帕奇在艾瑞絲的倉庫裡住了三天⋯最後一天帕奇已經完全沒了找她聊天的欲望，只求這祖宗給他一天靜一靜、好好休息。
——救命，他完全不知道這傻子這麼愛哭！
⋯好吧，嚴格說起來，不單純是因為她整天哭唧唧讓他受不了，而是⋯他不想再看到有誰為他哭泣了。他不想也無法面對這樣的情感⋯這樣的自己。他只要遊走世間，瘋癲度日就夠了。
⋯哎唷，其實，真正讓帕奇舉白旗投降的關鍵是，隔天女孩下班後去為他換藥兼送餐，這時不免又聊上兩句，於是她委婉地問到昨天故事裡的兩位主角後來怎麼了⋯已經沒有啥風浪能震驚到他、就是環印城在他眼前化成沙也處變不驚的男人自然沒多想，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後續，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然後男人就舉白旗了。
「想也知道，當然都死了嘛～」美食當前卻得想起那兩個傻子，帕奇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賤兮兮地說道：「自古邪不勝正嘛我的甜心～」⋯然後端著烤雞的手離帕奇越來越遠。
不屈不饒但能屈能伸的帕奇禪師大聲怪叫道：「啊啊我說我說，我說就是了～雞雞你別走啊～」
「⋯⋯⋯⋯⋯」端著烤雞的女孩在地上跪坐了下來。大約在離帕奇十五步開外，沈默地看著他。
「唉唷我也沒亂說，就是簡化了一點顛嘛～」男人姿態做作地將大拇指和食指伸直並靠近、只留一點點小縫縫，「雖然有惡魔之力，但是卡爾⋯哦就是暗銀那傢伙，被某個單槍匹馬的弒魔者打敗之後，雅思蘭莉亞沒有任何抵抗地交出了惡魔靈魂⋯既然接納了惡魔，他們靈魂自然是相融在一起了，所以交出了惡魔靈魂，她也活不了⋯其實這沒什麼不好，卡爾的身心都已經很疲憊了，雅思蘭莉亞也是。而且她心裡很清楚，惡魔之力也無法真正地救贖這些可憐的傢伙，只不過是讓他們藉著信仰來自欺欺人罷了，所以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算是解脫了～」烤雞近了一點點，只剩十步左右的距離了。
男人再接再厲。
「路德維希的死也是解脫。」卑鄙⋯機靈的男人先說結論再提過程，果然烤雞又近了五步，已經觸手可及了。然而他伸出的手卻被無情地打掉，於是只能乖乖地交功課。
「被困在夢境中的人不死不活，但是“外來者”能夠殺死夢境中的人，前提是要有辦法進入夢境。」伸出的手落了空，男人聳聳肩，表示無奈，「兩個“外來者”殺了他。聽說路德維希再次看見“引導的月光”、短暫地恢復理智，以人類之身戰鬥，最後有尊嚴地死去⋯“那傢伙”說，路德維希好像把他當成教會的獵人了，倒下之後，說了這種話：“善良的獵人，你是否目睹一絲曙光？如此細微，如此短暫，但我卻不願放手，就算自己早已沈浸在血液與野獸的惡臭之中⋯請告訴我，我的教會獵人，是否都成為充滿榮耀的堅強戰士了？”」
「⋯那，打倒他的人，是怎麼說的⋯後來呢⋯？」
女孩頭低低的，光線昏暗的儲藏室中，帕奇看不清她的臉，便沒提防地回答道：「那傢伙還挺耿直，對一個令人尊境的手下敗將當然是給他臨終關懷嘛～路德維希就說啦：“很好，我很欣慰。這下我所受到的諸多詆譭就非徒勞無功了。謝謝你，這下我可以安心沉睡了。就算在如此漆黑的夜晚，我依然能見到月光。”⋯所以我說他解脫了沒錯吧，欸欸那個雞⋯⋯唔唔！」帕奇話沒說完就被塞了滿嘴雞。他的夢中情雞。
「快吃快吃都給你吃啊！」女孩把整隻烤雞往帕奇嘴裡一塞，也不管他有沒有咬住隨即雙手一放，再次抱著他大哭、涕淚齊流地嚎道：「你看看你瘦成這副猴樣，多吃多吃點，姨姨餵你吃雞啊！」
「啊吃妳姨媽的雞啊唔⋯唔唔噗唔唔唔⋯！！！」帕奇想要把雞拿下來，然而好基友說時遲那時快，哭也不哭了抱也不抱了、眼中閃出一道凶光，雙手按住整隻雞便往前猛推，帕奇差點沒被雞給堵窒息。接下來，兩人就著一雞開始了劇烈的鬥爭——女孩深受感動之餘，深深地反省了自己不該拿食物來吊著好基友、這樣好卑劣，接著她外婆屬性大爆發，完美地展現了”有一種餓，叫做外婆覺得你餓“、誓要把帕奇吃過的苦、缺乏的營養在一夜之間補回來！
當然了，兩人都知道這是無腦的打鬧⋯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光明的力量帶給雅思蘭莉亞的卻是完全的絕望，黑暗的力量才給了她一點希望跟救贖，哪怕是自欺欺人。那麼，在經歷過光明之後，雅思蘭莉亞還有別的選擇嗎？就算不選擇黑暗，在教會中等著她的，難道不是另一種黑暗？
——路德維希或許愚忠，或許盲信，但說到頭這不是時代價值觀所造就的因果嗎？再說了，會思考的士兵，又怎麼會是個好士兵呢？
Notes:
血源中，黃金熱情頭盔文本寫道：偉大的洛格利斯曾說過：並非所有善行都是出於智慧、惡行都出自愚昧，然而，我們總需致力行善。（繁體版是烈士洛格利斯，簡體版則是殉道者洛加留斯）
話說，帕奇的英文名字是patchers，他的首登場裡則是patch（裝甲核心），但不管是哪個都好，配合上帕奇的在FS社遊戲裡的無所不在，這個名字已經有種意味深長的含義了😆此外，血源裡，獵人被亞彌達拉抓住的時候，有個聲音說：「放過這可憐的傢伙吧⋯」就是帕奇來的😆
Chapter 215: 未來將來，將至已至
Chapter Text
在艾瑞絲這裡住了三天之後，帕奇離開了。其實更接近真相的說法是，他不習慣太過親近的關係，所以屁滾尿流地落荒而逃了。
同為褪色者，艾瑞絲很清楚，就他那傷勢，短短三天根本不可能好全，怕是嬌花如她往肋骨揍上一拳都能讓他吐血三升。不過，雖說想多留帕奇幾天，但看他去意甚堅的模樣，艾瑞絲還是只能尊重。
臨走之前，帕奇想了想，還是跟好基友說了聲，他會在羅德爾待上一段時間，算是休養身體兼看看有沒有啥做買賣的機會，有事找他的話就去專供褪色者的旅店⋯那啥聽到這裡女孩終於忍不住地表示不理解，既然要休養幹嘛不住我家就好，你想做生意我家可以借你堆貨啊，要知道此處受國王庇護那你做人這麼坑又這麼雞雞巴巴的待在這裡不是很安全嗎而且自從蘭斯桑克斯的輕輕敲門結果卻是差點把我家門轟散之後我就上了幾層魔法加固所以你可以放心除非大古龍再次來襲不然我家大門撞不開的，而且還每天都有人送飯，你要是不想過的太安逸可以繼續睡倉庫，我上班的時間你也可以幫我打掃家裡順便照顧一下滿後院的血便玫瑰⋯血薔薇，免得它長啊長的長他媽的進了我的屋子裡⋯⋯始終沒能克服血薔薇來源的女孩兒仍舊堅定地對它柴犬拒絕。
「⋯⋯⋯⋯⋯」妳他媽的。
自認大風大浪也能自在航行的帕奇禪師，對著基友這番沒人性的鬼話，憋著胸、默默地吞下了口中那不存在的鮮血。
然而帕奇深怕基友一言不合又要抱著他哭唧唧，於是他咬著牙、拿出了只有失憶時才會展現的溫和，委婉地表示自己往來的都是些三教九⋯不入流並且又髒又臭的糙漢子，所以別說不方便把這種傢伙帶進她家，就是跟這些傢伙打交道時染上的臭味他都怕污染了她家的空氣。
⋯好的，這個理由非常強而有力，瞬間就說服了香香軟軟的嬌花女孩兒。
只見女孩一臉嫌棄、皺著眉揪著臉，像是看髒東西一樣的神情對帕奇表達了親愛的朋友我真的很愛你但是慢走不送不對不對你快點走，只差沒趕咒蛙似地將他驅之別院⋯其實也差不多了。
「⋯⋯⋯⋯⋯」幹妳娘。
「對了。」既然人要走了，那麼關於被託付的正事⋯艾瑞絲正色道：「東西我會請菈雅交付給塔妮絲女士，你可以放心⋯但是，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我是說，親自交給她⋯也算是告別。」
「事到如今我那還有臉見她，反正少我一個也沒差啦⋯」說到這事，帕奇也不再插科打渾，而是肩膀一垮、人頹了半截，垂頭喪氣地說道：「⋯別以為我沒看到，妳那是什麼眼神，我也是有騎士精神，有信義的好嗎⋯」
「⋯你確定你的信義不是“保守秘密和保持正直，不能兩全”，的那種嗎？」那啥，這打落水狗的話兒女孩本來沒想說的，但她的嘴巴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忍不住就自己動了起來。果然基友聽了她的話，氣噗噗地大聲抗議。
「屁啦妳當我什麼人了，不能保守秘密就不可能有誠信好不好！」
「⋯是是是好好好知道知道了～」女孩無視基友的抗議，別過臉擺擺手、以一種驅之別院的姿態表達告別，只差嘴裡沒喊著去去去去去～
「⋯⋯⋯⋯⋯」啊好生氣！
抗議被駁回，帕奇氣噗噗again地轉身走人。
然而走沒兩步，帕奇想到什麼似地突然轉回身、沒頭沒腦地對著好基友冒出一句：「雖然爛好人特別笨，但是啊，往往爛好人才能改變世界唷。」
艾瑞絲愣住了。
帕奇的話讓她直覺地就想到托普斯。
然後就哭唧唧了。
⋯欸幹。看到基友的情緒急轉直下，從打打鬧鬧瞬間眼框蓄滿淚水，帕奇臉色青筍筍，簡直見鬼，不明白他也就是想為基友打打氣、好好鼓勵她勇往前行未來的旅程，這他媽的什麼情況？？
然而沒有卵用，不管什麼鬼情況，鍋都是自己惹的，帕奇只能手忙腳亂地安慰基友。只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他真心不知道該從何安慰起，也不敢問妳這是在哭屁哭喔不然百分之百會更難收拾，於是他佝僂著身體，輕拍女孩的肩膀、僵硬地連聲說著不分情境皆適用的通用性安慰話語。
這個，艾瑞絲也不是要為難他，就是一想到托普斯就悲從中來，眼淚就止不住了。不過怎麼說兩個走不正經風格的基友道別，搞得哭哭啼啼的也不好，又不是帕奇要死了是吧。於是女孩用力吸吸鼻子，點了點頭，表示收到他的安慰了。
「嗯嗯嗯反正妳別擔心北上的事啦，這麼長的路妳都走過來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嗎～雪原也就是冷了點、危險了點，雖然死誕者很多，但是龍只有兩條，沒問題的！」帕奇努力安慰著基友，「所以說我看好妳喲，就是妳了～上吧～」
「⋯⋯⋯⋯⋯」完全不覺得沒問題的女孩涕淚其流地抬腳踹基友，邊踹還邊苦著一張臉、軟趴趴地怒罵道：「⋯上你個毛，我又不是皮卡丘，快滾啊你⋯」
如蒙大赦的帕奇再不猶豫，儘管不知道皮卡丘是什麼鬼東西但是沒關係那不重要，他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多說地便挾著行囊滾得飛快，瞬間就沒了人影。
＊＊＊
送走了帕奇，艾瑞絲花了好半刻才平復了思念托普斯的情緒。然而，就在她想要稍作休息、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境時，背後傳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
本來有點走神的艾瑞絲聽到這個聲音猛然回頭，既是驚訝也是驚喜。
「梅琳娜！」艾瑞絲連忙站起身，三步併兩步地衝到她面前，「妳怎麼來了⋯不是，我不是不歡迎妳，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以為我們再也⋯⋯」雖然梅琳娜跟她還有一眾小夥伴的畫風都不太相同、就不像是一路人，但艾瑞絲還是對她的離去而真情實意地傷感多時。於是，本來以為永別的旅伴回來了，自然是驚喜不已。
梅琳娜輕輕靠近女孩的手，像是想要觸碰，「發生了一些變化，結果也會變得不同⋯我的使命也是。」看著女孩愣愣望著她的傻臉，梅琳娜輕聲說道：「想要進入黃金樹的人失敗了，對嗎？」
啊，這個事情。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梅琳娜會提到這個，但女孩連連點頭。
「那是黃金樹拒絕外界的一切、由自我形成的硬殼，為“拒絕的刺”。」梅琳娜走到窗邊望了出去，望向遠方的黃金巨樹——美麗，強大，永不衰敗⋯這是不知情之人眼中的景象。
「艾爾登法環破碎之後，黃金樹感覺到危險，從自體生出了荊棘、蓋住了入口。那些荊棘無比堅硬，無法摧毀。」
「可是，如果只是怕會有入侵者，為什麼刺上還有“拒絕的網”？除非拉達岡覺得這樣更有保障。」艾瑞絲問道。她本來想說的是，不是有蒙葛特會守著黃金樹嗎？但隨即她又想到圓桌廳堂會知道這件事，不就是因為入侵者找到機會了⋯於是她啞了啞，只能換一個連恩雅都不知道的問題。
梅琳娜看著女孩，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後還是化為一聲輕嘆、委婉地說道：「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不只是要外人進不去，也是為了讓裡面的人出不來。所以是的，如妳所言，他認為這麼做更有保障。」
外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艾瑞絲很早以前就聽說過，瑪莉卡犯下碎環的罪行之後就被囚禁在黃金樹裡面受懲罰。又，那時的拉達岡已被瑪莉卡“收回”，可見他也一起被囚禁在裡面，既然如此，拉達岡為什麼要再上一層網、做雙重保障？這種做法，感覺像是抱著有去無回的決心、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出來⋯想到菈妮跟拉達岡，女孩心中酸澀不已。
而話說回來，拉達岡到底為什麼要做雙重保障，單純是怕瑪莉卡能從裡面破門嗎？不，應該不止。還是，怕蒙葛特會進去把瑪莉卡救出來嗎？這邏輯也很奇怪。蒙葛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丟進下水道，哪怕不是嬰兒時期而是拖到幼年時期才丟的，在這段期間瑪莉卡也不可能親自撫育兩兄弟⋯怕是面都沒見過兩次、次次見到都充滿厭惡吧？
因此，瑪莉卡做的那些事，就算蒙葛特知道她有苦衷，就算不恨她，他們之間應該也不存在絲毫親情。
這樣的蒙葛特真的會犯大不諱、進去救瑪莉卡嗎？
不會。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蒙葛特甚至可能會為了交界地的穩定而阻擋想要救瑪莉卡的人。
但“別人”會。
蒙葛特在下水道那種鬼地方長大，但是他的談吐不凡、運籌帷幄手到擒來，光是用字遣詞就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口吻，更別提跟粗魯不文的惡兆相比，可見蒙葛特受過良好且長期的皇室教育。此外，惡兆施用的術法是招喚並驅動亡靈和怨魂去攻擊，但蒙葛特使用的卻是完全相反的神聖黃金禱告。那，誰有能力傳授他這麼強大的術法，誰又有權力能在女王如此厭惡蒙葛特的前提下給他這些？不但傳授術法，還讓他受皇室教育⋯哦，這還別提蒙格的審美挺不錯，而且蒙格跟米凱拉的種種糾葛表示他們曾接觸過，所以怎麼看，惡兆雙子都不是剛出生就被丟進下水道，而且都受過皇室教育。
所以說，到底誰有權力這麼做？身為兄長的“黃金王子”葛德文？
不，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肯定地位更高、對瑪莉卡的話語權要更大。
答案呼之欲出了吧。
那麼，蒙葛特遇上“他”，難道真能拒絕？再說了，“他”被剝奪賜福、被放逐到交界地之外，本來就是為了要在未來裡應外合，不是嗎？
「那妳⋯妳的意思是⋯」一來就提到黃金樹的刺，想通了這些的艾瑞絲有些艱難地無法把話給說下去。而梅林娜微笑著點頭，說出了艾瑞絲問不出口的話語。
「我知道妳無意成王，也不想覲見艾爾登法環，但是我必須燃燒黃金樹⋯這是我的使命。」
「妳⋯妳也⋯想救瑪莉卡嗎⋯」女孩欲哭無淚地問道。
然而梅林娜搖了搖頭，笑意溫柔，卻淡漠，「她不是我的使命。」
看著相伴數年的小褪色者，梅琳娜想了想，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我的使命雖然是母親所賜予，但到了後來，達成使命已是出自我的意願，和母親的期望無關。我是為了讓世界變成希望的模樣而行動──是我的心，決定這麼做。」
雲裡霧裡的一番話，但艾瑞絲聽懂了⋯至少懂一部份。
既然不是為了瑪莉卡，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艾瑞絲知道這麼做是正確的。或者該說，是推動歷史前進的關鍵，但是蒙葛特⋯女孩的眼框又濕了。
黃金樹是交界地的主流信仰，更是羅德爾的根本——這裡不但是信仰的中心，也是全交界地賜福最豐沛的地方。在這裡，人人壽命綿長、少病少痛，可說此地已是最接近烏托邦的存在。
生活在城中的這段時日，艾瑞絲親眼所見，羅德爾的百姓以身為黃金鄉之民為傲，他們是真的打從心底深信，高聳入雲的黃金樹即是無上意志具象化的神性化身，而它的存在是為了保護羅德爾人、賜予他們豐饒的生活和幸福，所以羅德爾人活得比這塊土地任何一處的人們都要更驕傲、更抬頭挺胸。
雖然尚未見識過，但艾瑞絲聽說，每到春天，人們會為黃金樹舉辦長達數週的祭祀儀式，到後來甚至延伸、發展成盛大而華麗的慶典。張燈結綵的慶典不僅會在廣場舉辦，也在家家戶戶中都能看見。整整數週，羅德爾人對黃金家族以及黃金樹奉上鮮花與水果、瓊漿玉液。為了表示慎重，他們會沐浴焚香並塗上脂膏，跳著豐收與祭祀的舞蹈，對永恆女神和雙指獻上真誠的崇敬之情，並祈求無上意志的神恩。
身處黃金樹腳的羅德爾人所分配、享受到的黃金賜福是如此豐沛，他們的心中是如此地驕傲，以至於這份偶像崇拜已經強烈到紮根進每個羅德爾人的心底深處。
每個羅德爾百姓的家裡，都有描繪著黃金樹的傢俱用具，人們看著上頭的浮雕，心中滿是欣喜與感激，並將這些僅是裝飾用的形象也投射進情感、視為家中的守護神，希望這樣的念想、如此強大的信仰之力能讓他們得到庇護。黃金樹腳下那近在咫尺、彷彿觸手可及的神聖巨樹給了人們堅定的信念，讓他們相信，不管發生再糟糕的事，黃金樹都可以帶來奇跡。哪怕是大古龍來襲，黃金樹的力量也能匹敵一切，幫助羅德爾人度過難關。因為，這裡可是黃金樹腳，是無上神的腳趾。
所以，對羅德爾人來說，黃金樹已不僅是一種信仰，更是夢幻與神聖的象徵。人類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對神祇的信仰，這種種意念與其相應的行為，便是具象化了“信仰得永生”的救贖渴望，就像藍星上曾經的“贖罪卷”。於是，在這個神祇觸手可及的世界，羅德爾人深信，在這片神聖的土地上，黃金樹的光芒永不熄滅，希望和幸福的永在。
好的，很好，很棒。
姑且不說光越亮影越深、烏托邦的盛世王朝樓下就是無數泣血哀鳴，就說說假如燒了樓上烏托邦王朝裡這麼好這麼棒的黃金樹，會發生什麼事？
這可不是召喚均貧卡、變得樓上樓下一樣慘的概念。
先不提交界地的其他區域，甚至不提亞壇高原上的其他勢力，就說羅德爾自己就好，不用懷疑，到時候一定是全城動亂，而且程度更勝破碎戰爭之時。因為破碎戰爭時人們還有信仰，強烈而堅定的信念讓他們相信黃金樹一定會拯救這座城市，而他們也一定要保護好黃金樹不被污穢的外神之力褻瀆，這場戰爭最終一定會勝利。而這股信念也的確是讓羅德爾在千年戰爭中死守住城池的主因之一。
於是，至高無上的信念與信仰的源頭被毀滅了，會怎麼樣？
無庸置疑，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看著黃金樹在眼前燃燒，羅德爾將徹底陷入極度的恐慌和混亂之中。失去了萬千年來堅定不移的信仰，整座城市將陷入黑暗，社會秩序徹底崩潰，處處蔓延著恐懼與暴行，掠奪與殺戮。極端地絕望讓人陷入瘋狂，而這股急欲轉移的情緒使人不是成為加害者，就是受害者。哪怕是紀律嚴明的軍隊也將難以倖免，甚至隨著一起墮落失控，成為掠奪的源頭。
想到在利耶尼亞的時候曾遠遠見過杜鵑軍團與火焰監視者的戰爭，再想到蒙葛特曾描繪過幾長達數千年的破碎戰爭，於戰爭初期、於戰況激烈時的種種，那充滿戰火與死屍的血紅大地、淒厲的慘叫聲彷彿已迴盪在耳邊⋯女孩無法控制地淚流滿面。
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總歸是相伴過好一段時間，梅琳娜大概也知道心軟的小姑娘在想什麼，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再溢美的言詞也無法美化那些幾乎是可預料的可怕後果⋯是過程還是結果，是因還是果，律法與生靈之間的孰輕孰重、又會如何地相互影響，這些，通通都得由她自己想通。梅琳娜知道小姑娘在這個世道裡不合時宜的真心太多、真情太過豐沛，以至於看起來傻呼呼的，但其實她夠聰明、足以自己想通一切，於是便閉口不言，只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伴著小姑娘，讓她在自己的心中把這個故事給演完。
是的，艾瑞絲當然能想通，因為這些她心中其實早已有數。就像她對帕奇說的“首先得有認知，才會有選擇”，所以在選擇菈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只不過她從來不敢細想⋯她無法面對。
是啊，燒了黃金樹很糟糕，那，不燒黃金樹呢？
何止是糟。
——在交界地已知的歷史中，律法的更迭都是以“拳頭大者得”、“暴力攻打”的方式去改朝換代，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因為律法衰敗而無力抵抗了，才由另一股力量默默地、相對溫和地取而代之，所以也沒有人知道舊律法衰敗而新律法未至、這青黃不接的時刻會是一副怎麼樣的景象。
然而交界地會走到現下的境況，是因為各方本地與外來神祇以及祂們的代言者們通通死的死傷的傷，要不就是沉眠中，例如腐敗女神與瑪蓮妮亞、星月與蕾娜菈、死咒的侵蝕太陽與葛德文、命定之死與宵色眼女王。還活著的則是被某人的力量給微妙平衡地掣肘著，例如蒙格溫，例如火山大蛇，例如癲火。這還別提指頭用盡洪荒之力把交界地給封印了，讓其他外力進不來。
總之，也就是說，在交界地上的眾人眾神們，現下誰都再無力一爭⋯那啥星月能延續還是靠著兩隻身殘志堅的小鴨子慢慢划水才開始有了出線的跡象，要不同樣也是癱在那裡半死不活、躺平任踩。
既然如此，當律法繼續腐敗，會發生什麼事？
儘管交界地是個長劍與魔法、超自然與外神的世界，但是很明顯，這裡並沒有脫離宇宙法則與科學定律，所以其實不難推斷。
——靈魂即能量，死誕者這種“靈魂有出無進輪迴”的存在，會造成生死比例失衡、大地的能量變得不穩定，而能量紊亂即磁場與地脈紊亂。
當這些能量場都紊亂之後，雖然對生靈的影響是肉眼不可見，但其實對該場域的傷害非常非常大，會造成各種難以想像的異變。首當其衝地就是地脈與磁場能量紊亂造成地殼活動頻繁與自然災害叢生、土地枯竭與質變，到時候不是作物凋亡就是長出來的作物無法食用。所以，死誕者本身就已經會造成了交界地的“系統不穩”了，若是再加上律法系統的崩潰，損害將難以估量。
就說能預見的。
屆時，以黃金律法壓制的諸位大能將甦醒，各方力量諸如腥紅腐敗將自蓋利德、死咒的侵蝕太陽自各地的黃金樹根、癲火自羅德爾，通通都會逐漸向外擴散至全境，並且相互疊加。所有生靈就在這些力量的疊加交錯、相互傾軋之下生不如死。而這還是最基本的。
能量場的混亂還會造成魔法不穩定，因為術法本來就是大地能量的調用與驅動，所以可想而知這會造成魔法與禱告等等術法失效或是失控——崩潰、反噬，或是狂暴化。
當施放術法的時候，是以施術者自身的能量去調用和驅使特定的大地能量，再將該能量放出。也就是說，當施術者施放一團火球的時候，其實這團火球是大地能量加上施術者自身的能量。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施放魔法會消耗施術者的精力，並且施放出的術法不會傷害到施術者本身。
但是當大地的能量場混亂之後就不是這樣了。
以魔法來說，例如火魔法可能會因為能量不穩定而發生不明型態的能量轉換，像是火變冰、火變風。不僅如此，能量混亂還會導致爆炸，並且傷害到本該是安全的施術者本身，甚至更可怕地，反噬。若是禱告術的話，則是有可能會治癒轉腐敗，不是迅速療癒而是瞬間腐敗潰爛，或是化為白骨、風化。
很可怕對嗎？還不止。那些魔法封印的場域，諸如封印監牢、濃霧之門等等的禁制也會失效，裡面的東西會逃脫⋯哦，還不止，更可怕的是，封印交界地的禁制也將會不復存在，到那時，交界地之外的東西也會進來⋯退個一萬步說好了，就算沒有任何鬼東西進出，能量場混亂也會讓交界地上的怪物、魔物等等的力量或是型態、認知都變得更加狂暴，或是渾沌。
此外，幾位大能的力量在不穩定的能量場之下相互疊加與傾軋，會形成什麼樣的效應上無法估量，但是可知的是大地會被嚴重腐蝕，成為某種狀態難以言明的黑暗腐敗形貌，用白話文是的概括解釋就是“窮凶極惡的詛咒之地”，而這樣的場域能生出的生命肯定也是無法想像的窮凶極惡、異常強大。至於接觸到詛咒之地的生靈會是什麼下場？大概，就連蓋利德的變異生物都會瑟瑟發抖、大喊“你不要過來啊！”⋯的程度吧。
不過還沒結束，還遠遠不止。
能量場的紊亂將在這種狀態下陷入惡性循環、越加混亂。接著，於量子領域可解釋的夢境與現實的界線將會模糊、逐漸混淆交錯⋯先不提瑪莉卡對禁地的封印、米凱拉與托莉娜掌夢為境的能力會如何發展，夢境與現實一旦混淆，將會發生時空扭曲和混亂。到那時，各種惡夢中才會出現的、極端詭異的光怪陸離將出現在現實，甚至跨維度的外神將能夠不透過代理者便干涉低維度宇宙。
是的，不透過低維度代理人而干涉世界的外神。這是最可怕的情況。
生命型態難以想像的高維度物種將可能藉此定位交界地，並利用紊亂的能量打開通往異世界的裂隙，讓它的力量和眷族直接進入或是間接影響交界地，就像當初的無上意志。只不過這一次通道不會關閉，不是諾克斯人把亙古黑暗視為禁術就能中止夢靨——腥紅的天空、死咒的黑色侵蝕太陽與血色星月，靜謐的空氣中充斥著不知何處傳來、詭異低語聲；街道殘破不堪，屍骨遍地、隨處散落，路面潮濕粘膩，當步伐踩踏而過，污紅色的絲線從地面上劃拉而起，沾黏在鞋底的潮濕是什麼東西不言可喻；舉目所見的土石草木被扭曲成荒誕噁心的外觀，甚至是半生物型態；只會出現在噩夢與吟遊詩人筆下的異形將遊走大街小巷，共享血肉盛宴⋯這一次，惡夢將無止盡，成為現實。
——交界地，將成為真正的克蘇魯之境。
「⋯要用什麼，才能把黃金樹點燃⋯燒掉⋯」女孩淚眼模糊，但是語調卻一反常態地冷靜，甚至嘴角還揚起了小小的、奇異的弧度，一如殺死食糞者的那一夜，一如發現托普斯屍體的那一夜。
「不用擔心火種，我會準備，妳只要出發前往就可以了。」
雖然不知道小褪色者都想了些什麼，但是梅琳娜知道，當她出現這種反應，表示她的心被血淋淋地劃開了，於是她不言不問，只是對女孩伸出手，輕聲說道：「走吧，再一次，讓妳我相伴同行。請妳走到那雲海之上，積累著如雲厚雪的巨人山頂，那裡留存著巨人族僅剩的不滅之火——毀滅火焰。如此一來，我就能燃燒黃金樹。」
看著女孩明明滿臉淚痕，臉上的神情卻是在微笑——如此詭異而扭曲，梅琳娜感受到一股久違的情緒。她閉上雙眼，片刻之後才睜開，接著說道：「無需有心理負擔，這重罪，是我要求妳犯下的⋯這條路通往我希望的結果，是我想要往下走，與妳無關。」
梅琳娜虛抱住女孩。她已經沒有身體了，只能虛抱。
她抱著她，因為如此就能不看她的淚顏⋯不去看她的心被劃開、血流滿地，就連淚水也是鮮紅色黏稠之物的景象。
Chapter 216: 望狗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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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梅琳娜的話逼著艾瑞絲面對現實之後，艾瑞絲一直渾渾噩噩，因為這時的她才深切地明白，現實是何等地無法承受之重——自然災害頻發，魔法失控，怪獸狂暴化，時空混亂，人類精神意識崩潰，未曾見聞的強大異種於大地上百鬼夜行⋯不可名狀之恐怖將徹底支配這片土地。
到那時，所有人都會陷入黑暗的深淵，沒有人能夠倖免⋯每一個她所愛與愛她之人，每一個。
艾瑞絲的情緒太過沈重，就連回到崗位上了她還是恍恍惚惚，雖然工作不困難、不至於出錯，但是蒙葛特看她走路撞柱子絆椅腳的恍惚樣，不免還是關心了幾句。
但這種事情能跟誰說？
「欸欸我要燒黃金樹，不燒的話交界地會變成克蘇魯喔～」⋯這話能跟誰說？還別提蒙葛特是“黃金守護者”——不管守護的是黃金樹也好、黃金律法也罷；是為了家族也好、還是為了百姓也罷。
於是女孩選擇閉口不提，只盡力擠出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搖搖頭說沒事。
「⋯⋯⋯⋯⋯」⋯這個，人家都這麼說了，蒙葛特也只能尊重，不過他還是有了些聯想。
「⋯已經知道了是嗎？」蒙葛特意有所指，他知道傻員工救了個褪色者。
事實上那傢伙傷得半死不活還能順利進城，就是因為他走路走得搖搖晃晃、一副要倒不倒的，嘴裡卻不停唸著她的名字。守城門的兵團長當然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麼意義，於是直接上報到他這裡。而他也准了。他想看看這傢伙想搞啥名堂。於是兵團長便假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他入城了，還故意不小心地透露她住在哪一帶。
而，從她救他時的反應來看，兩人的確認識，關係還不差，於是蒙葛特就自己能掌握的情資查證了一番⋯哦，是個牆頭草，還是個坑王，兩人曾一起參與過“慶典”，勉強算是戰友吧。雖然這傢伙人品令人不予置評，但看著兩人的互動，應該沒問題⋯這男人應該有著某種底線，所以那傻子才會跟他來往。既然如此，他就不干預了。
只是，他從火山官邸一路往東而來的話，多半會經過風車高地⋯如此大規模的圍剿，怎麼可能瞞得住，但凡多聽兩句路人閒聊都能知道發生了什麼⋯⋯蒙葛特嘆了一口氣。也罷，有些事情他不想主動告知，卻不代表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得嚴防死守來著，知道就知道了。
⋯儘管話沒說明，但是近期的大事，也就風車村的事情了吧。女孩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事情⋯也不是⋯我、我是⋯⋯」話怎麼也說不好，女孩急得想轉圈圈。她不是不在意風車村的事，但她無意對此事表示意見，因為此事的決斷有太多複雜的考量，她一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蠢菜雞有什麼資格對這事指手畫腳？更別提讓她恍惚的事情比這嚴重多了。
最後，女孩頹了下來，欲哭無淚地小聲說道：「⋯真的沒事⋯就是，有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跟我說了一些⋯噩耗，我心裡有點過不去，給我一點時間調適一下就好了⋯」
對於“好久不見的朋友說出的噩耗”，兩人的認知是不同的，並且不衝突，都說得通。於是蒙葛特沒再多問，將此事揭過，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明白了。此事，我會安排。」停頓幾秒之後又補上一句，「往後幾天妳不用來了。」
「⋯⋯⋯⋯」完全不明白蒙葛特的明白以及他的安排，也不知道為什麼又要放她假，明明之前請個特休他就會嘴上答應其實偷翻白眼，最近給假卻是給得超大方，不知道的還以為蒙葛特嫌她礙眼、想讓她滾遠點來著。不過現在她實在沒心情探究這些，只點了點頭便繼續手上的工作。
＊＊＊
回到家中，艾瑞絲檢查著清單。儘管未曾去過寒帶國家，但她好歹經歷過下雪，所以知道終年風雪的北方之行一定異常艱難，因此她在物資準備上也格外詳細。
——其實她已經準備得差不多，這幾天就可以跟蒙葛特提出辭呈。如果他願意、不嫌棄她工作能力就這麼點的話，就讓她留職停薪。接著，大約再過個一兩週，讓蒙葛特把調出去的人召回、她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
從原本的“踏遍交界地”以及實現對勒緹娜的承諾，到現在的“再次感受到引導的命運之手在呼喚”，雪原之行逐漸變得急迫，艾瑞絲抓緊時間寫了好幾封信，分別寄給多人，告訴他們她要北上了，之後可能會無法通信，但是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寫信給他們，並且為此她已經準備好充足的物資，也會非常注意安全，請他們不要擔心。
至於梵雷遲遲未歸，艾瑞絲覺得正如她意，本來她就不想讓梵雷同行⋯就是，幾乎可預見梵雷發現自己被放鴿子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想到他氣噗噗卻又委屈受傷的心境，艾瑞絲嘆了一口氣，滿懷心事地躺上床準備入睡。
就在女孩半夢半醒之際，突然間，她的聽力與感知力捕捉到細微的摩擦聲。
就在動靜朝她襲來的一瞬間，本能的反射動作快於認知辨識的艾瑞絲迅雷不及掩耳地翻身而起，穩住下盤後接著扭腰轉骻，以臀部帶動體重、借力使力地朝著左後方就是一記使盡全力的右勾拳。儘管沒戴手指虎，但褪色者的體魄與闖蕩交界地數年所練出的力氣也足以讓嬌花女孩一拳擊凹volvo鈑金來著⋯⋯反正，總之，華麗的一拳之後的然後，才是辨識出熟悉的氣息。
女孩一套三連地先是愣住，接著全身僵硬，最後神情震撼地跟奧陶琵斯大眼瞪小眼。
左眼腫成水泡金魚的奧陶琵斯。
「⋯⋯⋯⋯⋯」噢穴。
女孩尷尬到抱歉到說不出話來，甚至罵不出聲你幹嘛又三更半夜不敲門直接闖進來，也問不出口你為什麼不擋，只嘴巴張的大大卻無言・屏息地看著奧陶琵斯。看著他眼睛上的紅腫。
⋯就是，那啥，狗直男的想法又狗又直，本想著貌似小傢伙睡著了，那他就默默地躺在她身邊別叫醒她，待她第二天睜開眼睛，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心愛的男盆友的深情凝望⋯俊朗英挺的男人背著光，凝視著她，滿心滿眼都是心愛的女孩，笑容盡是寵溺；酣夢方醒的女孩揉揉惺忪的睡眼，咫尺可見是她一眼萬年的男人從戰場上回來了，她又驚又喜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無限的愛意在兩人之間流轉⋯多棒啊，光用想的就好美好美⋯⋯只是，就是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並且理想跟現實的差距大概類似胖瘦神皮的體型差距吧這樣。然鵝粉紅戀愛泡泡被無情擊破的狗男人仍不忘安慰自己，小傢伙有警覺心是好事，畢竟過陣子她就要遠行，去的還是雪原那鬼地方呢，小心點好～嗯，是吧。而且小傢伙的右勾拳姿勢好標準呢，這樣他也放心了些。吃了一記甜蜜小拳拳的狗男人心態安詳。
好吧，雖然A計畫死亡但沒關係，有著萬年老狗閱歷的男人迅速想出了B計畫並付諸實行。
「心愛的女士，請原諒我的唐突造訪，並容許我大膽仰望妳的光輝。身為妳忠實的僕人，我必須誠實地訴說，今晚的夜色如此迷人，卻遠不及妳光彩的萬分之一，身在彼方的我早已被妳偷走了心，故而不速。」奧陶琵斯一把攬住正手足無措的女孩，另一手執起女孩白嫩嫩的小手放到嘴邊親吻，口氣深情又謙卑地低聲說道：「妳的光芒如同晨星般閃耀，照亮我卑微的生命，若能得妳一顧，哪怕是不經意的一個微笑，也是對我最大的恩賜。請相信我，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哪怕與古龍決鬥也在所不惜，唯求妳能夠賞賜我一絲憐憫，一縷溫柔。我的女神，只要妳願意恩賜我一個笑容，即便那愛意如晨露般短暫，也足以滋潤我乾渴的靈魂。我在此懇求妳，我高貴的女神，請妳不吝於看我一眼，讓我能在妳的青睞中找到存在的意義。」
標準的中世紀騎士求愛時的用字遣詞，本該肉麻到讓人渾身雞皮疙瘩，只想手刀奔逃，但是眼前的男人的的確確是個魔法中世紀背景的騎士，還是個菁英騎士團的團長，於是這一來二去的條件疊加，讓這段話語充滿了令人意亂情迷的氛圍。沒經歷過”古典矯情式唬爛求愛文“的科技時代小菜雞哪裡承受得了這種形式的情話，更別提兩人本來就有感情。於是，當男人低沈的聲音輕緩地訴說完後，整個人已經暈乎乎地軟在他的懷中。
「大⋯大膽狂徒，我要叫人了⋯老爺會⋯會打死你的⋯帶著我的鴛鴦肚兜⋯快逃吧⋯」然而女孩儘管恍惚中，仍舊試圖掙扎一下。
「⋯⋯⋯⋯⋯」錯頻的劇情讓男人噎了噎，片刻之後還是穩住控場、把情境給轉了回來，「⋯狂徒有幸在花園得見高貴的夫人，自此念念不忘，一日不見就心如刀絞。故而趁著今晚夜色動人、老爺剛好不在家，前來偷香⋯」男人攬住她的那隻手從腳踝開始往上游移，但他並不急躁，而是滑過大腿內側後便不留戀地繼續向上而行，徒留帶了繭的粗糙觸感輕撩過細嫩的肌膚所帶來的陣陣酥麻。
男人的手滑過女孩的腹部、胸部，他的嘴唇貼近女孩的耳畔，低沈的嗓音鼓動著耳膜，也鼓動著心弦，「然而在見到夫人的一瞬間我才驚覺，對妳的思念與愛意比之原以為的更深、更濃烈。而現在，我的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但於此同時，我的身體也渴望妳的撫慰⋯我的女神，妳的唇比蜜糖還甜，妳的擁抱比天鵝絨還要柔軟，請讓我大膽地請求妳，在這花前月下之際，讓我們心無旁騖地沈醉在愛河之中⋯妳的飄逸裙擺下藏著我的整個世界，請讓我悉心探索那片只屬於我的秘密花園。妳可記得，我們的結合如此美妙，連雙月都能為之羞蔽。我的愛人，讓我們在這夜色中創造只屬於妳我的歡愉。」
女孩在俊朗挺拔的狂徒⋯騎士大人的連綿情話攻勢下，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連男人臉上那充滿滑稽感、令人出戲的水泡金魚眼都看不到了。
此時，男人的手才不疾不徐地沿著腹直肌中線，往下滑進了女孩的私密處。
能成為熔爐騎士的人類本就極為高大，就算再怎麼用魔法縮身體，跟與藍星人體型相仿的褪色者也還是相差甚遠，所以當他的第二根手指進入女孩的身體時，就算潤滑的黏液已經多到淌滿了入侵的手，女孩仍是蜷縮起身體，帶著泣音地嬌聲求饒。
那啥，真不是她要矯情，只是在交界地這些年，艾瑞絲始終有種誤入巨人國的惶恐與渺小感，當她跟瑟濂這類藍星人體型的人類相處過之後再走出大門看世界，這種感受就更強烈了。
撇開山妖或是諸多非人的物種不說，在這裡，一米九到二米一是尋常人類體型，騎士、戰士這些以武力討生活的人則動輒二米三到二米五以上，半神跟神人就更不用說。那麼，因應身形高大的人們，交界地的建築物跟家具自然也是巨形尺寸，以至於她就連蹲坑都得小心翼翼地抓好距離、站得邊緣些，免得因為踩空而跌入翔坑。
而這還是“正常”的情況了。當這些人是敵手的時候，他們還會用魔法讓自己的體型變得更高大，魔法能力越強的能夠更大幅度的巨大化，所以初入這個世界的艾瑞絲在候王禮拜堂見到接肢、在風紗堡遇到了巨大化的蒙葛特時，她嚇到完全失去了行為能力、只能任人宰割這點真不能怪她。總之，對她來說，交界地簡直就是巨人生態圈來著。此外，也正是因為交界地上的物種們有著極大的體型差距，會造成不停地反覆出現對比的情況，這使得她始終無法在觀念上完全融入“所有一切都這麼大本來就是正常的”、時不時會有某種接近巨物恐懼症的心態產生⋯不說別的，就說與梵雷相處過後不久再接著跟奧陶琵斯相處，這種難以承受、快要噎死的心情就會非常明顯。
感受到女孩身體的緊繃，男人以大拇指壓在女孩的花蒂上揉弄、兩根手指仍不停地進出。他輕咬住女孩敏感的耳垂，充滿磁性的嗓音低聲輕道：「都怪我，離家太久，讓妳忘了我的體溫⋯忘了我所帶給妳的歡愉⋯這陣子委屈妳，那傢伙的“東西”不夠用吧⋯」
曖昧的氛圍令人沈醉，然而生長背景長相差太大而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閉著眼噙著淚、小手揪著男人作亂的手卻仍是不停地小幅度搖頭、哭唧唧但認真無比地小聲說道：「也、也不至於⋯就算沒得用也比被揍死好些⋯他的那個再怎麼說也是性器⋯但你的⋯是兇器呢，用失色鍛造石強化過的那種⋯」說完，女孩睜開眼睛，先是望了望男人，接著撇過臉、低頭看了一眼兇器，隨即兩行清淚潸然而下、眼中流露出絕望與死氣，彷彿黛玉之死的那一幕。
「⋯⋯⋯⋯⋯」這前無古人，後應該也不會有來者的奇葩思維。奧陶琵斯噎了噎，對於小奧跟失色鍛造石能扯上關係他是萬萬想不到的，再活個萬千年也絕對是想不到的。
然而情感上湧的女孩悲從中來，為了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自己感到惶恐，一時之間情緒無法自抑地垂死病中驚坐起、迴光返照般地激動傾訴，「⋯你知道，兇器就是兇器，不會因為隔了十年再被亂棍痛打一頓⋯被揍的時候就不害怕⋯⋯每次，我都好怕被你戳飛出去，尤其是你把我抵著樹⋯的時候，我真的好怕你會隔山打牛，把後面的樹幹戳斷⋯萬一後腦勺或是及脊椎著地，可能會腦出血死掉或是全身癱瘓的⋯」女孩嗚嗚噎噎地說著。
「⋯⋯⋯⋯⋯」他娘的。只是想聽她讚揚一下大哥你人猛雞強的老男人感到委屈巴巴。
突然間，女孩聽到男人輕抽了一口氣，像是刻意壓著聲音。她下意識地轉頭，只間奧陶琵斯左手摀著左眼，發現她在看便快速地將手放下、強裝無事地吻了吻她。這讓女孩的愧疚感鋪天蓋地，壓過了她的巨雞恐懼症，忘卻了狗男人宛如智障的夜襲行為，也忽視了他身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肅殺之氣——這也是直覺跟本能讓她在沒看清楚人、沒辨識出氣息就主動攻擊的原因之一。
女孩轉身，輕捧住男人的臉，在他發腫的左眼上落下一個極其溫柔的吻。接著，吻落到他的唇，之後慢慢往下移動到喉結，胸膛，腹肌，最後是她總難面對、帶給她無數歡愉與艱辛的部位。
男人的性器官太大，就算只是稜頭女孩也無法含進口中，於是她櫻唇包覆住頂端的孔縫之處，輕輕地吸吮，柔軟的舌頭在上面來回滑動。當她的舌頭略為分開孔縫而深入時，女孩能感覺到男人的呼吸聲變得沈重、綿長，周身散發出的氣息也更加具有侵攻性。
女孩的唇舌沿著肉棒稜頭的冠溝往下游走，時而舌尖描繪似地點放輕劃，時而舌身大面積地貼合滑移，兩人晶瑩的體液混合，藉由唇舌帶動，淌滿了肉棒粘膩一片。
知道兩人體型差距大，就是口交都力有未逮，女孩小手也配合著唇舌的動作而上下套弄。當她吸吮著稜頭時，她的手就在棒身套弄、根部與囊袋處撫摸；她沿著肉棒後方的突起舔舐到根部時，手就挪到稜頭上包覆摩挲⋯啊，沒辦法，為了表示歉意，哪怕環境再艱困、工作量再大，女孩仍舊揮汗賣力、務求讓對方感受她的友善與誠意。於是就算已經舔到嘴酸、搓到手麻，她還是堅持奮力拼戰。
女孩伏在男人雙腿之間，口手並用卻是緊蹙雙眉、認真的小模樣；鼓弄唇舌時，過多的體液造成的吸吮聲，讓眼前的畫面露骨、淫穢，充滿了原始慾望的誘惑。野獸看著軟綿綿的小兔子在他面前盡情展現出甜美，方從烈焰與屍山血海的地獄中歸來的修羅，其體內尚未平復的獸血再次湧動。而男人對她那基於情感和情慾、原就強烈的渴求，以及對未知未來的些許不安感，這種種疊加之後，讓他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
奧陶琵斯將正準備爬上他身體的女孩一把掀回床上，並將她的下身向上折起死死地壓著，在女孩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毫無預警地進入她的身體、直衝挺入到最深處，接著便大開大闔地抽送起來。
突如其來的巨物侵攻進最私密之處，女孩被撐得全身緊繃，甬道下意識地收縮。但是她的愛液太多，男人侵攻的姿勢動作與力道都太具壓倒性，所以女孩身體的本能阻止沒有絲毫作用，還是一下又一下地被次次衝入到最深處。
女孩想掙扎、不成調的破碎聲音想告訴男人她可以在上面，然而紅了眼的野獸壓制住她的手腕，女孩無法動彈，並且野獸駁回她的提議⋯她那沒出息的德性他還不了解嗎？就她那慢吞吞的動作能把他憋到陽痿，還不如他自己來。於是最後女孩連破碎不成調的話語都說不出口了，只能斷斷續續地哭著求饒，一如既往。而放浪不羈的男人也一如既往地在她身上恣意縱橫、逼她大口大口地吞吐著尺寸不匹配，相容卻無礙的肉棒。
今晚的野獸格外兇狠，女孩被操弄到渾身濕透了也不見他帶個停頓，直到高潮後哭到模糊了才讓男人緩下動作。然而這還沒停息。男人湊近女孩的耳畔，說了幾句話，女孩瞬間從一片空白中回神、波浪鼓似地拼命搖頭——在不同場所做那啥事是隨興所至，但是專門為了做那啥事遷移到特定場所就很可疑了，於是女孩抵死不從，無論如何都要杜絕三人行時那讓她羞愧欲死卻又無法控制的生理狀態⋯⋯好的沒關係不勉強，熟練拆屋效應的男人以退為進地提出了另一個方案，並且還帶上“這姿勢我頂多再三十秒就射了”的附加價值。然而腦子糊了的女孩這時哪想得到啥拆屋效應、哪還能分辨出男人那附加價值就跟“我就蹭蹭不進去”一樣都是鬼話連篇。
反正，總之，然後最後的最後就是，女孩又羞又窘、哭哭唧唧地蹲在桌子邊上，以蹲坑的姿勢背對著男人，讓他從後面進入。這羞恥到了極點的姿勢讓女孩連話都說不出，只咬著唇、緊閉著雙眼，希望快點結束。
當然不出意外地三十秒復三十秒，惡劣騎士桌邊操，不聞淫穢交合聲，惟聞妹子憋聲泣。
奧陶琵斯看到她羞恥到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委屈的小模樣，想到了兩人初識的那一夜，他從後方抱住了女孩，貼在她耳畔，喘著粗氣、沉聲輕問道：「如果時光能倒流，而妳沒有中那破藥，知曉一切的妳會來找我嗎？」
精神意識既羞愧又恍惚的女孩腦子渾渾沌沌的回到那一夜，在模模糊糊中說出了一半的真心話：「⋯我⋯我的理智⋯可能⋯不想去⋯⋯但是我⋯最後，可能⋯還是會走過去⋯⋯但是我⋯可能，不敢直接走到你面前⋯大概⋯會躲在樹後⋯偷偷地看你⋯⋯」
女孩沒有把話說完，僅存的理智讓她保留了些許，因為實話聽來有點戲劇性、有點茶——她不想讓奧陶琵斯把她的逃避與卑劣看得太過清晰，更不想讓他在這段已經不公平的關係中受到更多傷害。
事實上，如果不是那樣的因緣際會，就算對這個世界再恐懼、再想抱大腿，就算他的態度和善的像個幼稚園老師，女孩也絕對不可能去招惹傳說中的熔爐騎士。但是時光倒流、就地重生的話？女孩知道自己懦弱矯情又膽小，多半就是老遠老遠地偷看他、免得離太近被感知到氣息，然後再偷偷地抹淚，最後悄悄地走開。而若是時光真能倒流，三個男人她一個都不會再次靠近，她會走上真正地、一個人的旅程。不是不愛，是拆了她也給不出三份百分之百的愛。然而百分之三十三的愛，在她眼中什麼都不是。她在愧疚中給了三份百分之三十三的愛，卻收回了三份百分之百的愛。時間越長，愧疚就沉積地越多、越沈重。
帶著事實且自我貶低的謊言永遠比純粹的謊言更有說服力，男人從後方貼上並吻住她，粘膩炙熱的汗水與情愫從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中侵入她的身體，她的心靈。
這一次，兩人交織、融合彼此的除了高潮，還有靈魂。
唯獨愧疚，女孩小心地收好進自己的靈魂深處，不想讓它困擾別人。
Chapter 217: 我在這裡，我不在這裡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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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艾瑞絲是被熏醒的。
奧陶琵斯看到她睜開眼睛，湊過去就想來個早晨的抱抱。女孩剛睡醒，整個人還模模糊糊的，突然一陣濃烈的血腥味與肅殺之氣湧來，她下意識就是閃避、讓奧陶琵斯抱了個空。接著，隨即，她想起了身邊的人是誰，又是一套尷尬僵硬震撼三連。看到奧陶琵斯的左眼從紅腫轉成了黑青，活像隻單眼黑輪的熊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家暴，女孩更是三連開到MAX⋯太太太糟糕了，以至於始作俑者一點都不覺得這畫面好好笑，只尷尬到想立即爆炸死去。
奧陶琵斯對她的閃避感到驚訝，還帶著些許茫然與不理解。艾瑞絲見狀，努力強壓下自己的心情、連忙解釋起原因，並告知也是因為如此昨晚才會動手打人，真的不是針對他⋯不她第一時間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他！
不過這也間接證實她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奧陶琵斯嘆了一口氣，「怪我思慮不周，我該先把自己打理一番再來找你。讓妳難受了。」沒有解釋更沒有長篇大論，奧陶琵斯的歉意也只是因為熏到她了，而不是因為那些可怕的破事。大家都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還是必須為之，所以無須多言，不是嗎？
對於奧陶琵斯的歉意，女孩只是搖了搖頭，雙手互揪著、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慢慢地往他懷中蹭去。當初梵雷身上那可怕的腐血味她都能忍到習慣，現在這個真的不算什麼，她真的只是辨識不及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辛苦你了。」女孩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熊貓眼、細聲說道：「對不起。」
奧陶琵斯將女孩摟進懷中，接著往後方的床頭一靠，眼神卻是飄向窗外。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無人能理解他望向遠方黃金巨樹的眼神中包含著何等複雜的心境。怕是就連他自己，也不見得清楚。
好半晌之後，他才嗤了聲鼻息，故作輕鬆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我們本來就是幹這些髒事的。沒辦法，我們不做，誰有這個本事做呢？」奧陶琵斯一語雙關，道盡了“能做的人沒本事，有本事的不適合”的無奈——綜觀蒙葛特麾下的兵種，普通的羅德爾騎士團幹不了剿滅神皮使徒團的任務；黑夜騎兵團在編制時的工種劃分就不同，他們屬於巡查性質的“重裝兵中的輕裝兵”，故而也不適合。
至於黃金樹與龍裝黃金樹騎士團，即人們俗稱的“大樹守衛”，就更不行了，因為他們的形象光明正義高大上、擔負著羅德爾的門面，怎麼能讓他們做屠村的髒事呢，是吧？哪怕有著大義的名份也不行。
唯獨強大無匹卻又讓人排擠輕視的熔爐騎士——看啊，明明是脫離秩序、是詛咒與混亂的存在，但是神聖的黃金樹，偉大的賜福王如此大度而寬容，願給予這些骯髒的東西一席容身之地⋯哦不，不只如此，這詛咒之人還享有榮華利祿，還冠以騎士之名！既然如此，讓他們用生命、用靈魂來回報黃金律法；讓他們為了羅德爾肝腦塗地、馬革裹屍，難道不應該嗎？他們該感激涕零自己這副罪孽之身竟能有這個機會！
——女孩當然聽懂了奧陶琵斯的話，以及話中之話，於是她往男人的懷中鑽得更深了，還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雙手環抱他的腰。
「雖然你們不以資歷排名，但是你這麼厲害、戰略運用這麼熟練，一定是最古老的成員吧。」女孩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儘管不明白熔爐騎士團的來龍去脈跟成員們的種種，但是女孩還是努力稱讚著她的騎士大人，希望能讓他感覺好一點。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歧視。
然鵝，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最・古・老・的成員。
儘管女孩壓根沒提到年齡這詞兒，但是敏感詞被觸發的脆弱老男人的玻璃心還是不接受這說法。
「⋯咳，不是的。」奧陶琵斯面有屎色地頑強抵抗，「資歷最深的不是我，是泥盆亞，那老傢伙才是“第一人”，他的頭盔跟武器甚至跟其他熔爐騎士都不同。更正確的說法是，我是“現存在交界地上的第一個熔爐騎士”。不過其實“第一個”跟“第一批”的誕生時間差不多，所以嚴格說起來，熔爐騎士的年紀都一樣。而且真要說的話，原身的我比大部分的熔爐騎士都年輕的多。」解釋完這落落長的一大段之後，奧陶琵斯才想起來要為老戰友補充說道：「泥盆亞獨自一人跑去幽影之地搞“尋根之旅”，結果幽影之地被封印，他也出不來⋯我們倒是有想著要設法進去找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奧陶琵斯要詳細地解釋這麼一大段，似乎跟她剛剛的話有點雞同鴨講，但是艾瑞絲抓住了某個關鍵字，接著她便再也聽不進其他的字詞了。
「⋯你⋯你說他叫什麼⋯泥、泥盆亞⋯？」艾瑞絲抬起頭，瞪大了雙眼，震撼地望著奧陶琵斯。
籠罩她的團團迷霧中，有一小團逐漸變得清晰，像是解謎遊戲的答案牌被掀開。
「對了⋯對了，我就說你的名字很奇怪⋯弗洛⋯弗洛這個名字也很熟悉⋯但我沒有串連起來⋯我沒有⋯⋯等等⋯」艾瑞絲突然攢住奧陶琵斯的手臂，急切地問道：「其他的熔爐騎士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
奧陶琵斯對她的反應雖然感到奇怪，但他沒有多問，只耐心地一個個說出了同僚的名字。
艾瑞絲震撼到無以復加。
「⋯泥盆⋯泥盆紀是地球地質歷史⋯顯生宙古生代中的第四個“紀”⋯再往前是志留紀⋯再往前是奧陶紀⋯⋯弗洛是早奧陶世的第二階段⋯達瑞威爾是第四階段⋯在中奧陶世⋯桑比，凱迪⋯赫南特，都是晚奧陶紀的不同階段⋯其他人⋯通通都是志留紀里的“世”⋯還有不同“世”中的不同階段⋯⋯」女孩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畫面，她神情恍惚，雙眼無神、中邪似地不停喃喃唸道：「⋯永恆之城⋯烏魯王朝的巴比倫地圖⋯亞述王國的方尖碑⋯亞述王拜聖樹⋯還有⋯還有葦名之國的盔甲跟武器⋯不⋯還有⋯還有⋯哥特形式的建築⋯古羅馬式的街道設計⋯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片刻之後，女孩流下了眼淚。
艾瑞絲捧住自己的臉，不停地撫摸五官，聲音越來越微弱，眼淚卻是越流越洶湧，「難怪⋯難怪⋯“她”長得跟我這麼像⋯但是“她”更高大⋯更、更立體⋯因為我是亞洲人⋯她是、是白種人⋯對了，這裡到處都是海⋯如果、如果從外太空看，這裡一定也是⋯深藍色的行星⋯⋯對⋯我明白了⋯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跳躍”⋯穿越了屏障⋯但我還是在同一個地方⋯我還在這裡⋯不是這裡⋯⋯我的⋯故鄉⋯」又一團小小的迷霧逐漸變得清晰，答案牌被掀開。
看她這恍然癲狂的模樣，奧陶琵斯直覺情況不太對勁，但為免刺激到她，他沒有過多的反應，而是一言不發地將女孩擁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後背。直到久久，久久之後，女孩再次從他懷中抬起頭，淚流滿面地說道：「也許，我來自更遙遠、無限遙遠的星星⋯用無限長的時間前進也到不了的世界⋯不⋯不能“前進”⋯要“跳躍”⋯但是，其實，我還是在同一個地方⋯我一直都在⋯這裡⋯又，不是這裡⋯」
儘管只是模糊的概念，但是奧陶琵斯大約明白她在說什麼。多半是，在無可計量距離之外的天空之外，有著另一片天空，以及另一個與這“世界”相似卻又不同之地，如同鏡像一般，而她便是來自該地——正確地說，是她的靈魂。
「在哪裡都不重要，“現在的妳”在這裡，在我身邊。」奧陶琵斯抱住她，溫柔而堅定地說道：「若非有妳來到此處的“因”，就不會有現在妳我的“果”⋯不會是“她”，只會是“妳”。」
「⋯可是，那⋯那“她”呢？」女孩哭到模糊。
——“我害死了另一個我”的確是難以承受之重。其罪惡與恐懼感的強烈，遠非一般殺人所能相比。
在心理層面，即使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我”，人也會將其視為是自我的延伸。就像看到跟自己長得一樣的人偶被開膛破肚了，同樣會有種說不出的、極度的心理不適感。而當害死的人是真正的“另一個我”時，心理的不適感會無限放大、變得極為清晰，原本那些“說不出的不舒服感”會逐一具體化，成為明確的心理機制——受侵害而破碎的存在感與自我認同感、傷害他人的罪惡感，以及超現實的“我死了”的恐懼感。始作俑者卻是“我自己”。而這些本是風馬牛不相及、根本不可能同時存在的心理狀態，現今卻參雜交織。而這種劇烈的多重衝擊，會造成嚴重的認知失調，進而導致身心崩潰。
女孩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軟妹子社畜，不是小說裡殺伐果決的好棒棒大女主。
一路走來，不過短短三年，她已經承受了太多。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態下，艾瑞絲從和平安穩、平淡的文明世界乍然來到一個充滿戰火與屍骨、超自然力量與怪獸魔物的奇幻世界。雖然她一路摸滾打爬地走到了今天，自身的實力和心性也得到難以想像的強化、各方面都飛速成長，但其實她的精神意志早就已經在極端嚴苛的生存條件下被碾壓到支離破碎。
所以她再無法承受害死了另一個自己的罪惡感；所以在這樣的世界裡面對三個情人時，她無法做出在原生世界裡能夠做出的正確判斷；所以，在面對托普斯的死亡，以及親手把食糞者變成人偶時，她的情緒是反常而怪異地又哭又笑——她已經站在懸崖邊緣了，是瑟濂，是塞恩，是蒙葛特是奧陶琵斯，將她一次又一次地拉回來。只是拉回來不代表沒事了，她腳下的土壤正逐漸流失，石頭在快速風化。再這樣下去，遲早，她所站立之處即是懸崖，是深淵。
但現今，至少，奧陶琵斯再一次將她拉回。
「如果妳們沒有“交換”，就是死了，死在候王禮拜堂。」奧陶琵斯抹去她的滿臉淚水。看她哭哭唧唧、整個人像是要碎掉的慘樣，不用猜也知道這傻子在想什麼。他再次將女孩揉進懷中，低沈的聲音堅定有力地說道：「她的死不是妳造成的，妳也沒有奪走她的人生。如果不是妳，我跟“她”不會有感情的交集⋯我活得夠久，是個老男人了，就算不確定自己要什麼，至少很清楚自己不要什麼。我就是喜歡妳這⋯這種⋯總之，交界地養不出妳這種傻子。」
這粗糙的安慰倒是有效，女孩在奧特琵斯懷中哭了久久之後，她抬起頭，想到什麼似地小聲說道：「我⋯我剛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有很多紅色的痕跡，衣服也有很多像是被割破的開口⋯那些紅痕有些在裸露的皮膚上，有些在衣服破口底下的皮膚⋯從破鏡的碎片裡我還看到，就連脖子上都有，很粗很長的一道。」女孩努力回憶那些已經模糊的片段，手不自覺地往脖子上摸，「原本我以為是傷痕，但是不會痛，摸起來也是平滑的，就像是用紅色顏料畫上去的一樣，只是顏料乾掉了才摩擦不出顏色，但是我⋯當時我真的太害怕了，沒有心思去探究。再後來遇到接肢，我被嚇得掉下山崖⋯等我醒來的時候，那些紅痕已經不見了，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或許，的確是傷痕。是“她”身上的傷痕。」
奧陶琵斯順了順被她哭亂的髮絲，說出了奇妙卻又合理的推斷，「頸部的紅痕，應該是致命傷。」想了想，他接著說道：「我無法推斷她的靈魂是否與妳交換，或是有其他的去處，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交界地上的她，已經死了。」
「真、真的嗎⋯可是⋯」女孩嘴巴張了張，對這難以想像的解讀想反駁卻又說不出話來。因為似乎很合理。女孩愣愣地捕捉著一幕幕回憶的畫面。
她從教堂中醒來的時候，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已經嚇得半死，因為教堂裡不只有具女人的屍體，她醒來的位置以及附近還有著一大灘一大攤已經乾涸、呈現暗紅色的血跡，就連她的衣物上也有。只是她衣服上的血跡不算太大片，要說是地上的血還沒乾掉時沾上的也很合理，更別提她當時整個人嚇到魂飛魄散，還能發現身上有紅痕已經了不起，哪可能去判斷那些。
「多半她跟她的女巫，都死在那座教堂裡。是誰做的，我想不用多說。」奧陶琵斯也不好判斷那到底是誰的女巫，但為了不讓這傻子更難受，他選擇將女巫的所屬者劃給別人。
「那，那我⋯那我⋯」
奧陶琵斯看到她的眼框又糊了，便在她爆哭出來之間將她擁進懷中。他緊緊地抱住女孩，「所以，妳要好好地活著，不管是為了妳自己，還是代替“她”⋯也為了我，好嗎？」
緊繃的心弦鬆開了些，女孩在他懷中猛點頭，糊了他胸口一片濕熱。
＊＊＊
女孩哭著哭著就在奧陶琵斯的懷中睡著了，等她再次醒來，已經中午。
睡了太長時間，她有點恍惚，雙眼直視天花板、模模糊糊地問道：「⋯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嗎？」
好吧，反正已經知道，也就沒必要隱瞞了。奧陶琵斯坦率地說道：「差不多了，還有些善後工作，不過這點小事用不著我，大人就先讓我回來。他叫我⋯咳，他說，妳的狀況不大對勁，叫我來陪⋯咳嗯⋯看看妳。」
「⋯⋯⋯⋯⋯」所以蒙葛特的明白與安排就是幫她找情人嗎⋯就，怎麼說，真貼心來著⋯⋯女孩對蒙葛特這表面大肚，實則是自卑到傷人也自傷的行為感到啞口無言、倏地清醒。
「對了。」奧陶琵斯起身走向書桌，艾瑞絲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擺著什麼長長的東西。男人將東西拿了之後遞給她，「梵雷寄了一些東西回來。他說他得幫調香師找草藥，會耽擱幾天。」想到梵雷此刻肯定是不爽兮兮、時不時翻個生無可戀的白眼⋯這充滿喜感的畫面，女孩的心情又輕鬆了些許。看她這放鬆的模樣，奧陶琵斯也露出了笑意。
只是，當艾瑞絲接奧陶琵斯遞過來的東西，定睛一看，發現是尤拉的武器時，女孩的視線熟門熟路地又模糊again了⋯她是真恨自己這淚失禁的體質，在交界地這鬼地方整天迎風落淚黛玉葬花到底是在搞毛，真的超煩超困擾，煩死自己更煩死別人，但她就是控制不住⋯AI有沒有自我意識不好說，可她的淚腺真他媽的是個有自我意識的小王八蛋。
奧陶琵斯看她雙手握住沒出鞘的長刀，情緒急轉直下地又是哭唧唧的小可憐樣，他沒多問，只大馬金刀地跨坐回床上，輕撫著她亞麻色的秀髮。無需多言，她想說了自然會說。
「如果不是他，我活不到現在。」
女孩看著奧陶琵斯，眼中流露的是無盡的悲哀，緩緩道出了尤拉的故事。
也沒什麼，就是一個憐憫弱者，堅守自身之道、救人一命的好人，下場是身染惡疾，橫死路邊——亂世中要多少都有的平淡故事，別說奧陶琵斯一個古老的騎士，就是在羅德爾之外隨邊抓個路人，哪怕是個大孩子，這樣的見聞是信手捻來，不假思索便能說出十個八個。
但人永遠都是雙標的，不是嗎。
奧陶琵斯把女孩連人帶刀一起攬進懷中，他將下巴靠在女孩的頭頂，低沈的嗓音中是道不盡的柔情，「越是堅守自身之道的人，就越害怕抱憾而終。尤其是他那種男人，莫此為甚。」男人嗅聞著淡淡地橙花香氣，說不清這本來就是他最喜歡的味道，還是因為她，而喜歡上這個味道。
「因果難以論斷，但若能選擇，妳認為他會希望無病無痛、平淡寂靜地過完一生，還是快意恩仇、轟轟烈烈地了卻宿願後離世？」奧陶琵斯低下頭，望著女孩的側臉，「答案是什麼，妳很清楚。」
「他的遭遇在妳看來太痛苦，但若這是他的選擇，我們都必須尊重，對他得償所望的結果微笑祝福。」男人的話語振聾發聵，但並非告訴艾瑞絲“何謂事實”，而是提醒她：別因為心中的感性與同情心而蒙蔽自我、選擇性無視了其實自己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感情要走的長遠，往往不能只是單一身份的關係。奧陶琵斯既是女孩的情人，也是她的師長，她的明燈。她把自己埋進寬厚的懷中，但只是抽噎幾下之後便歸於平靜，直到久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想去為他立碑嗎？」
輕鬆平淡的一句話，艾瑞絲卻是猛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奧陶琵斯。
「我知道妳說的地點，快馬加鞭大約兩天可以趕到。」男人為她抹了抹淚水。
女孩感動得一塌糊塗。
沒有誰對誰的好是理所當然，艾瑞絲在這段擁擠的三人關係中除了無力感，還有很深的愧疚。梵雷自不必說，而奧陶琵斯能說出“有頭髮誰想當禿子”就表示他並非不在意——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幾年前，在霧林跟布萊澤初識的時後被奧陶琵斯撞見了，記得當下他對布萊澤的反應挺大、明顯不爽，本來她以為奧陶琵斯是怕她被壞人騙了，後來才知道他們根本認識，只是不熟⋯⋯好吧，由此看來，他的確很在意，只是身份、職責與立場，以及她的際遇所成就的現況讓他有不得不放手為之的無奈。放棄這段感情或是放寬對這段感情的排他性與佔有慾，沒有第三種選擇。而奧陶琵斯選擇後者。
基於以上種種，只要不觸及底線，艾瑞絲對兩個男人幾乎可說是無條件的包容。
此外，她很清楚，奧陶琵斯其實很忙。
明面上兩位熔爐騎士守著亞雷薩墓地，實際上很多時候都只有一位，另一位總是外勤不斷。
不過，如果不是奧陶琵斯整天跑外勤，兩人不會相識，也沒有了數次的騎士英雄救美，而艾瑞絲很可能早已在危難中送了命。例如羅蕾塔那次，從情勢來看，布萊澤多半是趕不上的。又例如沸滾河那一次，其實她幾乎要撐不下去了，但不管是在附近滿是死誕者跟咒蛙的地方昏迷，還是強撐著身體渡過滿是死誕者的區域，怎麼看都不是活路。這還別提亞壇高原南北兩地開通之後，種種將至的亂象，得靠他去鎮守隘口。這都說明了，奧陶琵斯的確很忙。過去現在未來都很忙。忙到螺旋飛起。
所以奧陶琵斯的提議真的讓她很感動。
然而她心領了他的好意後，理智地拒絕了。
雖然奧陶琵一派輕鬆的樣子，但艾瑞絲猜測他回城的主要目的是述職，還是騰時間回來的。就算風車村的事情已經結束、不用他收尾，他肯定也得趕著回去守隘口，所以他有這份心意她就很高興了。至於尤拉的事情，她會在北上之前自己去完成，或是最多，蘭斯桑克斯願意的話，請她陪著走一趟。
但是奧陶琵斯否決了她的想法。
「那傢伙還在風車村收尾，短期內不會回來。」就算明知道蘭斯桑克斯每天都無聊到龍身翻肚皮、S形滑蹭沙地，狗男人仍面不改色、絲般滑順地坑著基友，大玩兩面手法地告訴蘭斯桑克斯小傢伙很忙，每天忙著當蒙葛特的御前牛馬，所以沒空接待妳；告訴小傢伙她的好姐妹被抓壯丁去風車高地了，暫時沒空來找妳玩。總之就是一個除了老子誰都沒空。
「近來亞壇高原不太安穩，我不放心讓妳自己去⋯」想到她已經知道了，奧陶琵斯頓了頓，轉而把話說得直接，「雖然清剿了風車高地，但是一定有漏網之魚趁著混亂逃走，這還不包括事情發生時人不在當地、逃過一劫的神皮和普通信徒。」一般來說，當這些人遠遠地知道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不但不會離開亞壇高原，反而會潛伏在周邊繼續打探消息，伺機而動。
「現在出城，妳會看到城外到處都有羅德爾的士兵在巡邏。但是再怎麼重兵巡守也還是有人力所不及、藏污納垢之處。所以，至少近期，我不希望放妳一個人在城外亂晃。」奧陶琵斯起身走向窗邊的躺椅，拾起女孩的衣服、遞了過去，接著自己也開始著裝。
艾瑞絲一邊穿衣服，一邊試探性地問道：「可是，我有托雷特，要是遇到危險的話⋯」
「牠跑不跑得過那些剝皮的東西不知道，但我怕妳還來不及上馬就被抓住了。」奧陶琵斯換好衣服後便單腿盤坐在床邊，看著女孩動作頓頓卡卡，像是不習慣在別人的視線下更衣，動作笨拙而不自在，邊穿還邊時不時偷瞄他一眼。這彆彆扭扭的小模樣，放浪不羈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出來。「根據妳的描述，那次妳在卡利亞書齋遇到的可能是神皮貴族。如果是那種傢伙，妳還真有可能逃不掉。」
畢竟是有點嚴肅的話題，奧陶琵斯還是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除了教眾，風車村裡只有幾個使徒，沒見到半個神皮貴族，這不尋常。」
「宵色眼女王敗落後，瑪莉卡⋯對他們進行了大規模的清剿，神皮信仰隨之式微。」奧陶琵斯頓了頓，或許是在她這裡太放鬆了，一時不留神便嘴比腦快地直接叫出了瑪莉卡的名字，而不是敬稱。然後，反正，既然都說出口了，他也就不再掩飾自己的態度，接著說道：「自此之後，這些喪家之犬四處流亡，腆著臉、毫無尊嚴地遊走各方勢力之間，尋求捲土重來的機會。」奧陶琵斯雙手交叉在胸前，歪了歪嘴，笑得無比諷刺。
「君臨天下的滋味一旦嚐過了就再也忘不了。神人、半神們匍匐在你的腳下，你的鞋底踩著他們尊貴的頭顱。他們嘴上逞強、大聲喊著要殺快殺，但是你感覺到了，他的身體在你腳下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你聽到了，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你看到了，他的寒毛豎起，皮膚上冒出了冷汗。他強壓著自己的反應，但是眼中的恐懼藏都藏不住，因為他預見了自己將成為你身上長袍的其中一張臉。最後，在命運的審判落下的之際，他們終於崩潰地求饒、哭泣、咒罵——在極端的恐慌中畏懼地看著你，而你的臉，是他生命定格的最後一刻所見之全部。你奪取了他的生命，也佔據了他的所有。你就是他生殺予奪的神祇⋯妳說，嚐過了這些之後，怎麼忘得了？」
不經意地扯開話題之後，野獸露出了獠牙與嗜血殘虐的本性。
但是軟軟香香的女孩抱住了他的野獸。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在城外遇到神皮貴族。」女孩蹭蹭野獸的胸口，「如果你不嫌棄會耽誤到你的任務，那，就麻煩你了。請你陪我一起去為尤拉立碑。」在卡利亞城幾乎送命的事後不久，艾瑞絲就聽英格威爾說了，奧陶琵斯是怎麼對待他的對手——踩著羅蕾塔的脖子、重劍抵在她的心口上，通篇打擊人格和尊嚴的惡毒話語後再一劍貫穿心臟⋯虧得那是分靈體，若是本體，多半，就是他所描述的情境吧。女孩又是往男人身上貼了貼。是的，她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野獸。
「對了，你說過那位，泥盆亞，他去追尋熔爐的根源⋯」女孩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也是為他的野獸情人轉移話題、轉移情緒，「這麼做沒問題嗎？不會與你們效忠的立場背道而馳嗎？」
奧陶琵斯當然知道他的小傢伙在做什麼，他將女孩擁得更緊，彷彿要揉進自己身體裡、化為骨血，「我們效忠的是葛孚雷王，並非黃金律法。他離開交界地的時後，刻意將我們留下，要我們選擇自己往後的路。」男人閉上雙眼，回憶起那段艱難的過往，「我們認為他終將回歸，所以絕大多數成員都決定留下，但是泥盆亞選擇離開⋯這樣也好，後來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熔爐騎士團的存在變得非常尷尬。直到破碎戰爭爆發，大人接管了羅德爾，我們的處境才有所改變。」
效忠與為其做事是兩回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每個人都是自己那場權力遊戲中的主角。
葛孚雷與瑪莉卡是否效忠黃金律法不予置評，但至少瑪莉卡為黃金律法牛馬、葛孚雷為他的妻子牛馬這倒毋庸置疑。於是熔爐騎士們就算不效忠黃金律法，也同樣為其牛馬。但反過來說，這也表示他們有一定的自主權。只要葛孚雷不在，他們就可以決定自己想走的路。
「幸好接管羅德爾的不是葛瑞克，不然你們可能會更為難。不說立場跟處境有多艱難，恐怕你們也很難取捨到底該走還是該留。幸好你們還有選擇⋯」不用跟黃金樹同生共死。
但是女孩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頭埋進了男人懷中，靜靜地著他平緩而沈穩的心跳聲。
「可不是，但還是有個倒霉鬼沒逃過。」奧陶琵斯噴了一聲鼻息，嘲笑起他的好戰友，「赫南特那傢伙聽到派任風紗堡，一天天臉臭的跟下水道一樣，比弗洛那臭小子還要頹喪。」語方休，男人突然沈默下來，久久，久久。就在艾瑞絲準備抬起頭查看時，頭頂上再次響起了低沈的嗓音。
「我在璀璨光芒中穿越荊棘，在月光的引導下遇見我的玫瑰。」男人輕聲說道。乍聽是怪誕的浪漫情話，但一細品，卻是意味深長且令人玩味的話語。
但艾瑞絲卻是聽懂了。包括那拐彎抹角、極為隱晦的表態。
——不“接受”，則無以“引導”之說。故而受力量所引導者，必然接受該力量之。
女孩的心跳得好快。她縮在男人的懷中，小手揪著他的前臂和手掌。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但至少目前，現在，她找到了歸依感。
這種男人，如果真的有心，誰又能逃了了。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除了那把刀，“牠們”也送到了。」
沈浸在兩情相悅濃情蜜意，被迷得暈乎乎的女孩聞言，茫然地抬起頭、傻乎乎地望著奧陶琵斯。
「我上次不是跟妳提過，要帶幾隻咒蛙給妳。」
「！！！」女孩垂死病中驚坐起，聞言嚇得險斷氣。她從奧陶琵斯的懷中”嗖“地一躍而起、大驚失色地想要拒絕這份愛與承諾的禮物。然鵝並沒有卵用。武藝過人的騎士先生順勢接住了蝦子般彈跳而起的女孩、以嬰兒抱的姿勢收進懷中後再順勢站起身。接著，騎士先生一手抱著她，另一手揮開了前進的道路上的所有阻礙、大步地走向前，迎向陽光，迎向未來，迎向樓下的咒蛙們。
——女孩曾聽好基友帕奇說過，交界地外也有咒蛙這種生物。而且，或許是南橘北枳的概念吧，聽說其他地方的咒蛙更兇惡，通身黑黝黝，唯讀假眼發出詭異的橘黃色光芒、一整排牙齒又長又尖，感覺交界地的咒蛙完全不是對手！真的！看過其他品種的咒蛙就會覺得交界地的其實還挺可愛，就是可愛中帶著點噁心、噁心中帶著點說不上的衝動，想朝著牠的假眼用力捏捏或是來上兩拳。
——然鵝女孩的大腦保護機制在帕奇說這段話的時候主動把內容給隱藏不可見了。
然後的然後就是，奧陶琵斯看到小傢伙在他懷中扭的跟蛆一樣，整張臉寫滿抗拒，便安撫地說道：「我知道牠們長得醜，但是咒蛙好用又好養。妳別看牠們那副尊容，其實咒蛙是雜食性，還可以長時間不進食、就算進食也是丟碗爛泥污水就能養得活。」
突然間，女孩停止掙扎。
——丟碗爛泥污水就能養得活。
艾瑞絲突然想到，的確，就她觀察，咒蛙的生存環境都很惡劣。也不知道是如同“蒼蠅只會從腐肉中生出”一樣、只有在那種環境下才會長出咒蛙，還是說牠們的存在令人恐懼厭惡，所以不管在哪裡長出來都會被趕到那種地方生存。但是不管怎麼樣，只要沒有傷人的意圖，只要牠們不是天生喜歡吃爛泥污水，為什麼牠們只能活在又髒又臭的污穢之地呢？
牠們，還有惡兆之子的生存意義和價值，誰有資格來為其斷定呢？
除了對惡兆、對百相生靈的不平之外，女孩還對動物有著無盡的愛心。儘管在來到交界地之後，各路奇葩物種讓她的無盡愛心受到極大的挑戰，但是本來就容易心軟的她，在面對動物的議題上就更是好說話，於是奧陶琵斯的一番話讓女孩徹底軟了心腸。
「⋯不要讓牠們吃那種東西。」女孩揪揪奧陶琵斯的衣襟，輕聲說道：「別的咒蛙我無能為力，但是至少，如果我要養，牠們就不能過那樣的生活。只要你能確定牠們不會傷及無辜，那就讓牠們留下來。家裡的食物牠們都可以吃，我的浴池也放水讓牠們泡⋯⋯咒蛙跟一般青蛙的生態好像不大一樣，好、好像不一定要泡水⋯沒關係，看怎麼做對牠們好，我們好好養就是了。在我的家鄉，養在家裡的動物叫寵物，有些人會把牠們當成家人，我也⋯總之，我們一起照顧牠們，好不好。」曾經的貓貓主子，女孩捨不得讓牠只吃乾糧那種成分不明的東西，於是從本來已經緊巴巴的錢包裡又摳下了一些，咬著牙、買了新鮮雞肉煮成鮮食。月底了，就讓貓貓主子吃鮮食混乾糧；牠生病了，女孩天天吃泡麵、走路上下班也要帶牠看醫生。然而，最後，仍是無盡的悲傷。
想起貓貓主子，女孩眼框濕濕的。奧陶琵斯的話讓她將這份情感移情到了⋯嗯，咒蛙，的身上。
看她這副軟呼呼又哭唧唧的小模樣，若不是想著差幾步就到樓下，奧陶琵斯幾乎要忍不住衝動地把她從懷中拎出來狂揉猛親一頓，理智讓他決定先把事情辦完再說。
「其實這些傢伙挺聰明，聽得懂人話，訓練得好不但可以看門，還可以幫妳拿東西。不嫌顛的話也能在牠背上裝個鞍座，不過在城裡不能騎就是了。」奧陶琵斯豪邁地哈哈兩聲，女孩震撼且驚恐地點點頭。
嗯，不過，是這樣，理想如果有三百磅那麼豐滿，那麼現實往往是個八十磅的骨架子。
女孩豐沛的情感與濕潤的雙眼在看到客廳裡有四隻咒蛙的一瞬間戛然而止，像風中的屁一樣消散無蹤，並且瑟瑟發抖，抖得如同風中蟾蜍。
「⋯⋯⋯⋯⋯」這不是幾秒前還很感性、還決心要把咒蛙當家人嗎⋯奧陶琵斯噎了噎。
奧陶琵斯將艾瑞絲放下，四隻咒蛙齊刷刷地轉頭看著她⋯女孩全身緊繃、抖得更厲害了，已經接近閃尿邊緣。女孩用盡全力提臀縮缸，並暗暗祈禱自己的平滑肌夠力道。
「四隻夠嗎？要不要再多弄兩隻過來？」奧陶琵斯指著咒蛙問道。女孩機器人似地僵硬搖頭、拒絕連連，「⋯兩、兩隻就夠⋯前後門各⋯各一隻⋯不想守門就待在家、家裡⋯也不⋯不錯⋯⋯」女孩無法想像四隻六隻咒蛙在她家，那會是什麼樣的地獄繪卷。
「⋯也好。」奧陶琵斯倒也能理解，整個交界地怕是沒幾個活人能跟咒蛙這種生物有平和的回憶，通常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你追我跑，她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也很合理。再說了⋯
「這間房子這麼小，也容納不了幾隻咒蛙，挨挨擠擠地挺不像話。罷了，我讓人帶兩隻走。」
「⋯⋯⋯⋯⋯」想到自己成長的地方與曾經的租屋處，再看看這間房子，再想想奧陶琵斯他家⋯女孩的心被一箭又一箭地穿過，血流滿地。窮逼社畜的痛沖淡了對咒蛙的恐懼。
奧陶琵斯看著女孩一別方才恐懼的反應，整個人滿臉糾結又啞口無言的窘樣兒，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很難以啟齒的事情吧⋯他覺得還是別問得好，就默默地幫她轉移話題吧，於是開口就是問號三連：「妳要留哪兩隻？要幫牠們取名字嗎？一般人不是都會幫家裡的看門狗取個名字什麼的？」
一系列的問題沖得女孩應接不暇，完全沒辦法把這挑寵物時基本的三連問跟咒蛙這種生物連結起來。
女孩傻愣愣地看了看四隻長相複製貼上的咒蛙，再望了望奧陶琵斯，好半晌後才艱困地開了口：「我⋯我不⋯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出來⋯牠們有什麼不一樣⋯不然⋯你幫我決定，好不好⋯？」⋯鬼他媽知道咒蛙有個鳥的個體差異性。艾瑞絲發誓她真的真的用盡全力地認真觀察了，但她真的真的看不出牠們有個毛的差異性。於是女孩決定交給奧陶琵斯，全心全意地相信奧師傅嚴選。
「妳真的不幫牠們取名字？」奧陶琵斯又確認了一次，女孩仍是僵硬但波浪鼓式搖頭。
這樣。奧陶琵斯撙著下巴，打量著牠們幾個。
「亞雷薩墓地的咒蛙很多，這幾隻跟羅德洛特別熟，那傢伙也悉心培養牠們，我這算是橫刀奪愛了⋯總之，羅德洛已經幫牠們取過名字，妳沒有想法的話就沿用舊名吧。」奧陶琵斯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比了比其中兩隻，說道：「這兩隻感情特別好，總愛湊在一起⋯不過，牠們兩個個性比較奇怪，對妳來說可能比較不受控，妳留那兩隻好了⋯」奧陶琵斯對另外兩隻比了個手勢，示意牠們過來。
然後，接下來，女孩幾乎窒息。
兩隻咒蛙上前，其中一隻細看能發現體型比較大，但牠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牠未來的主人，像是在觀察。另一隻則較為開朗大方，充滿社交屬性，卻又懂的拿捏分寸。只見牠後退幾步，站在距離女孩約七八步開外之處，接著雙腳人立後用力鼓起腹部，兩顆豆大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女孩——站起來比艾瑞絲還高的咒蛙腹部鼓起，一陣極淡的黑色霧氣漫出。女孩雙腿發軟，”咚“地一聲跌坐在地。
這沒出息的小模樣。
「⋯別怕，牠只是想對妳表示友善。妳看牠多貼心，怕噴到妳還刻意後退了幾步。況且死霧的量太少，不會對妳造成傷害。」奧陶琵斯頓了頓，「應該。」
「⋯⋯⋯⋯⋯」女孩的腿抖得更厲害了，著地的雙手撐著身體往後退行了幾步。好在黑霧只有一點點，過了一會就散去了。
「很⋯很高興認識你們⋯那那個名、名字呢？我很想⋯知道呢⋯」不用變成神皮長袍上的臉，光是與咒蛙親密距離就能讓女孩牙齒打顫。但她死命強壓，不想讓牠們感覺她的抗拒——沒事的，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再說了，退個三萬步，她就快要離家了，等她從雪原回來時肯定已經百毒不侵、勇氣十足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泰德・邦迪。」奧陶琵斯指著那隻社交屬性蛙說道。
「⋯⋯⋯⋯⋯」女孩如遭雷劈，大腦一片空白。
「愛德蒙・肯珀。」奧陶琵斯指著靜靜看著女孩的大蛙說道。
「⋯⋯⋯⋯⋯」女孩感到無法呼吸，像是周邊的空氣都被抽走了一般，意識也逐漸地有點糊。
「⋯另外那⋯那兩位⋯我是說，那兩隻⋯可以問一下⋯牠們的名字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小傢伙的反應好像很震撼，而且為啥要想知道退貨蛙的名字，但是熱心的騎士先生還是非常願意為他的月光玫瑰解惑。
「亨利・盧卡斯跟歐斯提・圖爾。怎麼樣，羅德洛很會取名字吧。做人玩世不恭但做事倒挺認真，連幫咒蛙取名字都正正經經的，還帶上姓。」
然後的然後就是沒有然後了。
女孩兩眼一黑身體一軟，徹底厥了過去。
Notes:
這四個名字在犯罪學與變態心理學的領域裡都大名鼎鼎来着。
Chapter 218: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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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壇高原的風，乾燥、涼爽，帶著塵土以及似有若無的硫磺氣味。艾瑞絲覺得，如果這裡不是個魔法與高維度外神盤踞之地，她一定會很喜歡這裡。哪怕身處藍星的中世紀，她也能既快樂又苦逼、隨遇而安地當一條鹹魚賤民。在經歷過超自然世界種種非人磨難與洗禮之後。
破敗而頹圮的瑪莉卡教堂角落，艾瑞絲妥善地埋葬了尤拉。他的屍身被梵雷拖到一旁靠牆，經過這些日子的高原風吹，已經略為乾癟。而這也是她第一次看清尤拉的樣貌——邋遢，憔悴，歷經風霜。
其實斗笠下的面容不太好看，也說不上安詳。這張臉被埋沒在蓬亂濃密的長髮和鬍子之下，只露出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臉龐。而那三分之一中的三分之一，他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眼皮，只剩下兩個糜爛的黑洞。艾瑞絲知道，這是癲火病所留下的痕跡。
艾瑞絲為救命恩人撥開了凌亂的頭髮，想替他整整遺容再下葬。她望著尤拉的遺容，不由得出了神。這張臉龐的眉間與額頭上深刻如刀鑿的皺紋訴說著他的嚴肅、執著，以及痛苦。艾瑞絲無法想像，他是在什麼樣艱困的際遇中感染了癲火，又是在何等的絕望之中發病。然而即使是如此難以想像的劇痛，他仍然堅守自身之道，不因身心的痛苦而忘了初衷、放任自我。
雖然不知道身染癲火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尤拉這麼嚴肅而堅毅的人都能痛到倒地打滾呻吟，不顧形象地發出淒厲的哀嚎，可想而知那絕對是超越藍星上對疼痛的理解、遠超剜心的痛楚。
女孩的淚水滴在尤拉的臉上，她連忙用衣服輕輕印去，接著小心地將尤拉拖放進土坑裡，再將土蓋上——挖坑埋人都是她自己來，這件事情她不要奧陶琵斯幫忙。
「他被癲火折磨得很痛苦，我親眼所見。」女孩蹲在墓碑前，吸著鼻子，小聲地說道。墓碑是她從羅德爾帶來的，是一塊約兩個巴掌大、打磨精細的小石板，上面的字也是她自己刻的。想到這裡，艾瑞絲很難過，因為這時她才驚覺自己對尤拉一無所知。生年，經歷，來自何方⋯她什麼都不知道，想寫個墓誌銘都不知該從何寫起，最後是邊哭邊手抖地刻下名字和卒年便作罷。
艾瑞絲將小石碑立在土堆前，並在土堆上放了一朵做成乾燥花的血薔薇——這不是象徵美好的花朵，卻是與尤拉有著因果之人的因果之花。女孩低著頭，自言自語般的說著梵雷與尤拉的種種，奧陶琵斯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靜靜聽著她說，不插嘴也不插手。這是她的因果，而她也選擇了獨自面對。
「他救了我，我卻救不了他⋯我⋯就連幫他減輕痛苦都做不到⋯我⋯我⋯」女孩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入墓碑前的土壤中，「我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到可笑⋯整天說著想做這個、想做那個，我想幫助誰誰誰⋯但是其實什麼都沒做到，就連不要讓他那麼痛我都⋯我⋯我到底有什麼用⋯⋯癲火⋯這種東西，憑什麼⋯入侵我的夢⋯憑什麼⋯這種東西，想迷惑我⋯⋯」女孩看著自己因為挖坑而紅腫的雙手、自顧自地叨叨唸著，情緒波動越來越大，臉上神情扭曲，彷彿回到了發現托普斯屍體的那一夜。
如果說知道尤拉的死訊是悲傷的感受，那麼，在看到了屍體之後，才是真真正正有了的實感。失去的悲慟變得鮮活而錐心。
站立在懸崖邊的人心神狂亂、搖搖欲墜，腳下的土壤出現一道又一道的裂縫。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從後方環住了她。
「妳受月光引導而來，並非彼岸的燈火。」男人的聲音低沈，悠遠，彷彿古老的銅鐘。
熟悉的氣息令人安心，奧陶琵斯緩慢而沈穩的呼吸讓她的情緒逐漸平復。懸崖邊的人勉強站穩了腳步，然而洶湧的心海所滲出的鹽水卻是止都止不住。眼淚沿著女孩的臉龐潸然而下，落在男人的臂彎，灼熱的淚水，再一次燙傷了他的心。
「那個東西迷惑不了妳。」男人說道。
「於妳而言，它不過是個笑話。」
＊＊＊
回程的路上，奧陶琵斯刻意放緩了速度，他沿路找話題、如數家珍地告訴艾瑞絲有關於交界地的風土民情——以一位古老的英雄騎士，也是一位古老的原住民角度。藉由這些話題，奧陶琵斯讓她更多更深入地瞭解這塊土地，也是舒緩和開導她的情緒。
拜這段對話所賜，艾瑞絲知道了很多這片土地上的閒雜瑣事，包括各種奇葩道具的由來、各式奇葩物種的發源地，以及社會人文與信仰的演變。不只如此，奧陶琵斯還對她在術法方面的運用多有指點，有時還會停下馬來研究一番。甚至，就連濃霧封門、百相之翼等等術法的都教給了艾瑞絲。當然，光翼能持續多久、封印的力量是否強大，那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了。
夜裡，奧陶琵斯在大樹旁燃起火堆。兩人依偎在茂密的枝椏底下，奧陶琵斯將她環抱在懷中，天南地北地訴說著種種見聞、心情思緒，像是想要用盡他漫長的一生中所積累的所有言語。女孩在他的擁抱、他的聲音中感到安穩舒適，精神得到了平撫，就像被父親的床邊故事哄睡的孩子。
懷中的女孩發出均勻而緩慢的呼吸聲，身體的起伏變得綿長。奧陶琵斯看了她一眼，確認她的姿勢是否舒服，神情是否寧靜祥和。接著他朝某個方向遠眺片刻後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別說是他，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雪原之行的確切目的地是哪裡，這讓他感到憂慮。
雪原上的確有很多羅德爾或是黃金律法的勢力。靠著通關文件，她可以一路暢行無阻、少有人會為難她。但是雪原也有很多地區是各路外神的勢力範圍，是羅德爾所伸手不及的險地。在那些未知的區域裡，除了有各路神祇的信徒，亦存在著強大難以抗衡、就連蒙葛特都感到頭痛的怪物。
這些棘手的妖魔鬼怪全在雪原菁英薈萃有幾個原因，其一是那裡氣候嚴寒，能在該地生存下來的生靈都必須更為凶悍、實力更強。這點在藍星上也能看到一樣的模式，居地的生存環境嚴苛、天然資源貧乏的民族，性格本來就比較銳利而剽悍；其二是，雖然與黃金律法和黃金家族相關的部眾在雪原為數眾多，卻缺乏半神或是神人坐鎮當地、統合管理，所以那裡成了最好的藏身之地——在律法戰爭下落敗的勢力，以及“有心人”為了某些目的而將之安置於此的勢力，都躲在這裡韜光養晦，蓄積實力。最後，再加上雪原是通往艾比昂跟蒙格溫的必經之路，那些亡命之徒與信仰者，以及不為世人所容的棄子們，紛紛湧向這兩個“聖地”，讓當地本就混亂的情勢雪上加霜。
這些種種的因素讓北方本該是人煙稀少的極地，成了熱鬧繽紛的極凶險地。
就算不提那些危險的傢伙，永遠只有下雪跟暴雪兩種氣候的雪原本身就很要命。所以，在不確定目的地的前提下，那裡真的不是一個流浪探索的好地方。奧陶琵斯無奈地抹了把臉。
但他又能怎麼辦？
熔爐騎士是古老的生命，是強大的戰士，但也僅止於此。他既不全知全能也無法改變他人的意志，更是不可能撥動命運的絲線。他只是個人。
而她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到處亂晃、會盡可能地在官道或是有人煙的區域推進，那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再不放心他也只能接受，因為他必須尊重她的選擇。他無法阻止任何人去尋探自己的命運，就算是再喜愛的人也一樣。況且，局勢的轉變也讓他身不由己，最初心中所許下“要用分靈體陪她一起走遍天涯海角”的承諾成了他自己都沒臉面對的笑話。於是，最終，他只能在不違背自身職責的前提下、傾其所能地把對這塊土地的所知都告訴她，再把一些禁制魔法、能爭取時間脫身的術法也傳授給她。
奧陶琵斯盡可能地做了自己所能做的，至於她的精神意志⋯他只能相信她夠堅強、相信梵雷能穩住她，或者說，她對那傢伙夠在乎、足以在破碎的時候能為了那傢伙“回魂”——除了不會背叛她、能照顧她，這是奧陶琵斯願意容忍梵雷的最大主因，也是沒有對她說出口的、梵雷此人最大的用途。
是的，奧陶琵斯早就察覺她的精神意志在一次次的磨難與別離之後變得不太穩定，但是他始終相信她能夠從磨難中被淬煉而出。就像她能夠從連雷電羊都打不過，到現在，她已經能運行魔法激流。她的進步眾人有目共睹，所以，他相信她。必須相信。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思想和理念。
古老的熔爐騎士首席懂得運籌帷幄懂得人性卻不懂女人，而他也從不認為、從沒想過自己需要懂，直到這幾年，他才屢屢有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窘迫——很多時候，從她的一些情緒反應中，他其實能感覺到自己的一些言行令她為難了，但他真的不知道也想不通是哪裡說錯或是做錯。有時他試著直接開口問她以求改進，但艾瑞絲總是滿臉不以為意、軟軟柔柔地轉移了話題。於是奧特琵斯便明白了，她不會說的。就算認認真真地問了，她肯定也會打哈哈帶過。奧陶琵斯猜測道，多半，她認為這些事雖然讓她為難但是無傷大雅，所以她願意包容，不想讓兩人之間去糾結這些瑣事。他決定尊重她的意見。
男人背靠著樹幹，閉上眼睛假寐。懷中的體溫和香氣讓他也進入了夢鄉。
沒有鮮血與火燄，沒有咒罵與嘶吼，沒有毀滅沒有荒蕪，是真正的夢鄉。
＊＊＊
奧陶琵斯多管齊下的注意力轉移大法，還是有效的。儘管悲傷依舊，但是艾瑞絲的心緒已經穩定多了，也重新打起精神——奧陶琵斯在術法方面的文科能力不錯，可他並不是一個講課方式深入淺出、能讓人淺顯易懂的好老師，所以跟他研討學術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兩人別說實力，光是力氣就差太多，以至於艾瑞絲在跟他進行實務研討時得全神貫注，才不會受傷⋯在教學時被奧陶琵斯的光翼掀飛，女孩兒在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兒、後腦勺兒撞上樹幹的這件事兒，兩人都不願再回想。
總之，於是，兩人就這麼邊行邊聊還邊進行學術研討。而這樣的移動方式，也讓兩人多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回到亞壇大道上。
亞壇大道是羅德爾位於亞壇高原上的官道。這套官道系統在古老的年代裡就已修築而成，其規模遍佈整個交界地。其主支幹道繁多、四通八達，全線以刻畫著紋飾的石板鋪築而成。在漫長的戰火歲月中，這套官道幾乎所有路段都破損嚴重，但是因為種種內憂外患，再加上南北大陸斷聯而降低了必要性，所以羅德爾遲遲沒有修復，僅維護外城大門前的那一段門面。不過，風化的紋飾儘管殘破不堪，但細看仍可發現石板上的紋章雕飾精緻華美，能窺見其風華。
歷經無數戰火的亞壇高原，呼嘯而過的風聲是亡者吟唱的哀樂。
哀婉迴盪的死魂曲中，雕著紋飾的石板靜靜地躺著、看著，在無盡的歲月中，凝望著這片金色大地上所發生過的種種，無聲地訴說著古老律法曾經的璀璨輝煌，現今卻已凋零寥落。
艾瑞絲坐在奧陶琵斯的戰馬上，眺望著這片大地。
黃金巨樹的光芒籠罩著整片高原，無垠的天空是濃厚的金色，它與沉鬱的橙紅交織在一起，將大地浸得蒼茫，古老，悲傷。官道上石板風化碎裂、缺乏修整，幾根佇立的石柱孤獨地耸立著，那是被時間遺忘的石巨人守望著這片荒涼的土地。在黃金家族凋零、黃金律法衰敗的今日，它們早已不再是輝煌的一部分，而是成為即將被遺忘、被取代的“過去”的見證。
艾瑞絲下了馬，往前走了幾步。
她的每一步踏在這片土地上，腳下的石板都發出碰撞聲，仿佛顫抖，彷彿在諸神傾軋中如芻狗被踐踏、被殺害的亡魂將從地下湧現。亡魂被囚困在這片土地上，既無法離開，也進不了輪迴。他們怨恨又痛苦，只能不停低語著往昔、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些由血淚交織而成的故事。
風吹過枯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涼，艾瑞絲覺得自己行走在時間的殘骸之上，那裡沒有老師學長也沒有骨灰小夥伴、沒有朋友也沒有情人，蒼茫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來自平行世界的孤獨靈魂，孑然一身，僅有無盡的寂靜與孤獨陪伴。
遠方宏偉的羅德爾城，籠罩在這片迷霧之後，沈默而壓抑，充滿傷痕。那是一次次的戰火洗禮後留下的沈痾，是被拋棄被踐踏的惡兆孩子永不止息的低鳴哀泣。
來自異界的靈魂迷失在不知維度的時間與空間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搭在她的肩上，將她牽引回現實世界。
「亞壇大道四通八達，有兩條主幹道，往西通往迪可達斯大升降機，往北則是風車高地。」也由此可見風車高地對羅德爾的重要性。奧陶琵斯隱去最後一段說道。令人不快的事情能不提就不提。
艾瑞絲順著奧陶琵斯的手勢投去視線，他繼續對女孩科普地理，表示在這兩條幹道之外，亞壇大道上還有數條支幹道，其中最大的是位於羅德爾外城正門口的“大階梯”不遠處，有一條可通往豐饒森林的支幹道。而這身處要衝、主支分岔的重要路口被稱為“亞壇三叉口”。
因為位置重要且距離城門不遠，亞壇三叉口本來就是重兵巡守之地，而在亞壇高原南北開通、風車高地被清剿之後，這一帶的兵力就更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是個軍營來的，要不哪來這麼多士兵來來往往。
一位全身盔甲，身姿英挺的羅德爾騎兵迎面而來。憑著氣息，奧陶琵斯跟他打了招呼，是一位叫做雷赫達的軍團長。艾瑞絲察覺到他在與奧陶琵斯視線交會的瞬間，先是停頓了好半晌，之後才僵硬地策馬離去⋯就，那啥，應該，不⋯肯、肯定是，堂堂熔爐騎士首席，眼睛上卻掛了個大黑輪⋯就是，受害者不以為意，始作俑者卻是尷尬到無以復加⋯⋯就算戴著頭盔，但不難想像雷赫達的表情肯定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因為問不出口而滿臉鬱結地離去。
雷赫達往前走了一段，突然他的目光被什麼吸引了，突兀地朝右邊的灌木叢看去。灌木叢裡跑出一個全身紅衣紅帽的人，對著騎兵就是一陣比手畫腳，像是在解釋什麼。片刻後雷赫達點點頭，繼續前行，那個人則是轉頭回到灌木叢。
那是咖列。艾瑞絲驚訝極了。他蹲在地上做著什麼，石圍籬跟灌木叢擋住了他的動作。
在艾瑞絲的記憶中，咖列說是流浪商人，但他更像長在艾雷教堂裡的植物，永不移動。除了有次他在教堂外面曬東西時被她碰到，而這也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咖列離開教堂。沒想到他這一移動就移到了亞壇高原，算是超長跨距了簡直⋯大概，艾瑞絲心想，是得到了布萊澤帶回去的、關於大商隊的消息，千里迢迢地趕來了。
「哦哦，是妳啊，好久不見了！」
發現有人靠近，咖列先是警戒，發現是熟人後隨即態度大轉變、熱情地打了招呼。儘管她背後的男人讓他下意識縮了縮身體，但是既然兩人一起出現，她的氣息跟神情都輕鬆愉悅，那麼想來是無需警戒的。這麼一想，面巾下的臉龐又重新舒展開來。
艾瑞絲邊走向他邊看著他的動作，咖列注意到她的視線，便主動開口說道：「哎，這世道真不幸，我正好路過，發現倒在地上的是一位曾經往來過的客戶。雖然我們只見過一兩次，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個不錯的人啊。不過，妳也知道，再好的人都禁不起悲劇。」咖列嘆了一口氣，「既然是個好客戶，我想著讓他橫屍路邊也不妥，還是把他給埋起來吧。」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也來幫忙吧。」艾瑞絲三步併兩步地上前，然而當她走得夠近、視線越過灌木叢之後，她的腳步乍然停下，整個人僵住當場。
「⋯柯⋯林⋯先生⋯？」艾瑞絲的腦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應。
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無一絲氣息，明顯已死亡多時。
男人身著硬如銼刀的粗布衣袍，腰上繩結繫掛著一個開了大口的金屬鈴鐘，頸部戴著木頭枷鎖，雙眼以粗布纏繞蒙蔽，腳踝上拖著破腳鐐——這是艾瑞絲再熟悉不過的衣著，是她初入這個世界時的襁褓，也是她在這個世界的族人所穿戴的裝扮。而柯林的木枷鎖跟其他人不同，是車輪狀，所以要說見物如見人也不為過。
但為什麼是柯林？他不是說要去尋找什麼“金面具”，不是要去追求什麼純正無瑕的黃金律⋯為什麼⋯為什麼會⋯⋯艾瑞絲瞪大的雙眼裡無神而呆滯，面無表情地小幅度搖著頭。
她的夢境不是預知嗎？那，柯林不是應該在雪地裡，在沙地裡，如同著魔般地跪在地上哭泣、自言自語⋯這不是未來的事嗎？就算夢中的景象只是未來的一種可能，但是，也不該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她沒有、沒有夢見過這種可能啊⋯？
柯林先生⋯柯林先生⋯
在圓桌廳堂裡教導她術法，為她擋去灰白色的死亡迷霧、提醒她這片土地上的危險，諄諄告誡她什麼是不該觸碰的禁忌⋯⋯就算拿了跟黃金樹無關的魔法書給他，他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嘴上說著「這是異端的書籍啊，我⋯哎⋯我是探索黃金律法的人，這本書我不該閱讀的，但是妳⋯哎，算了⋯我明白了，我願意閱讀這些文字，畢竟熱衷學習也是好事一件。」然後小小聲地喃喃說著：「即便我會因此不再純淨，信仰不再無暇，但⋯妳是我的族人⋯妳這個樣子，不管妳的話⋯哎⋯哎⋯⋯」
就算受到迫害，就算被趕出故鄉，柯林依舊拒絕推翻預言。他深信不疑、堅定不屈地向前走，堅信賜福的指引一定會降臨。柯林用苦難來論證自己的“道”，用苦行僧的貧乏與窘迫來維持內心的純淨。然而這樣的他在面對異端文字的考驗時，卻只是略帶無奈地搖搖頭便接受了下來。為了傻呼呼的族人。
他無聲無息，孤獨地死在路邊。
女孩腳下的土壤崩裂了，而這一次，奧陶琵斯也拉不回來了。
艾瑞絲彷彿失了神智。她突然暴起，衝上去粗魯地推開咖列，不讓他碰柯林。她不顧髒臭地直接趴在柯林的屍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在幾近解離的模糊意識中，艾瑞絲看到尤拉因為劇烈的疼痛而無法抑制、大聲嚎叫的畫面。她回到了尤拉的屍體前；她看到了托普斯在寧格姆福的小屋門口，溫暖而慈祥地微笑著，張開雙臂擁抱歸鄉的倦鳥。她回到發現托普斯屍體的那一夜。艾瑞絲的口中大聲地叫嚷著模糊不清的話語，她又哭又吼又笑。她的情緒情感，她的精神意志，徹底崩潰了。
最後，一切結束在咖列和奧陶琵斯同時撲上去想要按住她、而她的手觸碰到咖列的那一瞬間。她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接著失去了意識。
橘黃色的滅世之焰，霸道地夾裹住絕望而破碎的靈魂。
＊＊＊
來自異世的預言者，其夢境依舊光怪陸離，但不同的是，這次夢主失去了身體，她“動不了”也無法說話，就連想閉眼不看都做不到，得強迫收看。她唯一能做的是幅度有限地移動視角。
像是打開電視後跳出了畫面，場景乍然在眼前鋪開。
艾瑞絲身處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遠方的天色像是落日餘暉，空中飄散著點點火星，一具高大的乾屍以雙臂打開成水平的怪異姿勢倒在懸崖旁的山壁邊。乾屍的臉上覆著一張形如草帽的金色面具，肩上掛著一點破破爛爛的布片，以及小腿和下體有金屬飾具遮擋，除此之外，未著寸縷。
幾朵小米蘭達圍在乾屍的身邊搖頭晃腦了好一陣之後轉身離去。自此，再無誰來關切。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接著畫面一閃，場景轉換，氣氛急轉直下，變得陰森詭誕。
映入眼簾的是回字形建築的中央空井，視角於至高處朝下俯瞰。空井幽深陰暗，想來上方的開口並不通往地面，而是位在某種建築物的下方，屬於地底建築、地宮之類。
除了視角平視的這一層是開放式空間，往下俯瞰，建築物的四周是石磚砌成的牆壁，每一面的壁上有數個羅馬式半圓型拱門的開口，層層向下延伸。空井中，綠色的霧氣氤氳靉靆，使地宮深不見底。
森冷的陰風自空井下方上湧，特殊空間所形成的氣流擾動，帶來低沈而細微的風聲，像是呼吸，也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氣氛詭異，令人不安。而缺乏通風、閉塞的地底環境讓空氣潮濕，瀰漫著發霉、腐敗，以及古老的塵土味，還有不知從何而來、難以名狀的臭氣和“死氣”。這些氣味混在一起，被悶在地底下無法散去，足以令任何人作嘔。就算是在夢中也噁心不已。
就在艾瑞絲不合邏輯也不合時宜地思考，沒有身體的自己竟會為夢境裡的氣味感到噁心，這到底是什麼生理機轉、是科學玄學還是心理學的概念時，突然之間，場景又轉換了。
同樣風格的石壁、拱門和石柱，明顯是地宮內的某個樓層。
放眼望去，空間雖大但是高度低矮，充滿壓迫感，令人窒息。通道與開放式的房間裡什麼傢俱都沒有，而是荒唐怪異地搭了一堆破破爛爛的帳篷，髒亂不堪，雜物散落一地。讓人感到驚悚的是，這廣大的空間裡有數不清的人，每一個都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或坐或臥，佔滿了走道、帳篷，所有空間。他們中有少數還會動，但大部分都像是被按下靜止鍵一樣，擺出各種姿勢卻毫無動靜，如同雕像。但是既然還有人會動，就說明了，這些乾枯的“雕像”是屍體。
那些還在動的人，有幾個如遊魂般晃蕩在滿是屍體的通道之間，其他則是坐在地上拉著二胡，流洩出悲傷、絕望卻又熟悉的曲調。但不管是哪種，都明顯地精神不太正常。而已經不會動的人們，幾乎每一個都用雙手摀住了眼睛，姿態極用力伸展到近乎扭曲，彷彿承受著無法明狀的劇痛；僵化的屍骸們張大的嘴像是在哀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把人聲拿掉、只剩下背景音的影片。但就算是默劇，也掩飾不了眼前的場景是人間煉獄，是地獄繪卷。
這些人在極度的痛苦中絕望地死去。
並且—
這些人是大商隊。
踏遍大半個交界地，除了流浪商人，艾瑞絲還從沒看過誰與二胡形影不離，更沒見過誰的二胡弓柄上鑲了隻裝飾小手。然而眼前的這些人，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每一個身邊都有一把如此具有強烈辨識性的物件，以致於放眼望去，整個場地裡烏壓壓地除了人，就是滿地的二胡。
原來消失的大商隊被囚禁⋯活活囚死在深不見底的地宮中，難怪誰都找不到他們。
艾瑞絲曾在風紗堡見過斷肢殘骸、屍堆成山，曾在蒙格溫見過一望無際的血池中載浮載沈的屍體，也曾在蓋利德見過無數白骨散落。但是那些人都已是不成形的腐屍殘骸，所以噁心與恐懼感遠遠大過悲傷。但眼前的景象不同。這些流浪商人就算死了也還維持著生前的樣貌，完完整整，像是在玩著木頭人的遊戲。然而他們的樣子卻又如此地痛苦而絕望，縱使無聲也彷彿可以聽到令人肝膽俱裂的嘶吼吶喊，格外地具有鮮活感與真實感，所以對此，悲傷遠遠多過了其他感受。
這是艾瑞絲第一次見到滅絕式的屠戮。
她瘋狂地掙扎，但是沒有用。她就像是身處在不同的維度，在那裡她只能觀看，在虛擬實境裡身歷其境地觀看、真真切切地感到悲痛，但就是無法突破次元障壁，讓自己“進入”這個世界。
突然間，場景又倏地轉換。
這次來到一座氣勢宏偉而令人屏息的大廳。廳中有多根石柱，高聳如巨人矗立，支撐著頂端的拱形天頂，空間如無極限般地向上拉伸。大廳的拱頂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開口，往上看不到盡頭，只有最初視角向下俯視時的石壁與拱門和石柱，以及同樣的氣味和幽綠色的霧氣。艾瑞絲小幅度地挪動視角、環顧四周。大廳的石壁有無數長方形的墓穴穴位，有些空置，有的則安放著石棺，地面上滿是碎石瓦礫。
由一致性的風格幾乎可以判斷，這裡是地宮的最底層。但詭異的是這裡空無一人。
大廳的前方是一座長廊，由同樣的拱頂和石柱撐起的穹頂，往前層層延伸，兩旁也是一個個穴位，而盡頭是⋯某種奇怪的東西——牆面上的石磚零散破碎，露出了另一扇牆。這扇牆面黝黑而粗糙、扭曲，凹凸不平，像是火災現場被火焰燒灼過而熏黑的牆面。詭異的是牆面上有著幾乎佔據了半面牆、彷彿指印的形狀，而在那形狀之下透出岩漿的色澤，就像是，就像是⋯像是一隻巨大的手掌被按在這扇牆上，手掌掙扎了數次，在牆面上留下燒烙的痕跡，但是，任憑它怎麼掙扎卻還是無果，還是被推進⋯消失在了某處。而石磚，就是為了遮掩，或者說，為了抹去某種生命體曾存在的痕跡。
就在艾瑞絲受到這詭異的氣氛影響、逐漸轉移情緒時，悠揚而悲愴的曲調從竪井飄了下來。那再熟悉不過的旋律，是托莉娜為流浪商人演奏的鎮魂曲。而這首樂曲，成了流浪商人的信仰與救贖。在全世界都無視他們的痛苦，拋棄、歧視、迫害他們的時候，只有托莉娜伸出手，為他們撫奏琴音，平息來自彼岸的火焰。
艾瑞絲又開始掙扎。突然間，異變橫生。
被燻燒過的石牆開始震動，發出低鳴聲，掌印的部分發亮，透出強烈的紅金色光芒，就像有岩漿在石牆下流動；石牆中間出現一道由上貫穿制最底部的縫隙。隨著震動，那道縫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越裂越大，最後將石牆一分爲二，成為門扉。門緩慢地朝內開啟，像是有生命一般。
然而不管“它”再怎麼努力，發出的隆隆震動聲響有如憤怒的吼叫聲，門扉始終只張開了略約一個手掌寬。但是透過這道門縫，艾瑞絲看見了，有什麼東西在門後。“它”扒著門縫，拼命地想要伸出來。從那個東西上面有一道道岩漿色澤的東西來判斷其形狀，它長得像手指。巨大無比的手指。
奇怪的是，明明是恐怖片般的場景，明明艾瑞絲的膽子也就屁點大，但她對門後的未知之物不知為何地不但不害怕，反而湧上一股強烈的怒氣，一股極端的厭惡感。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情緒狂躁不已，像是積累多時的怨氣，想要對著它宣洩。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她的情緒波動的顧忌，突然之間，又換了一個畫面。而這次的畫面讓艾瑞絲震撼到無以復加，驚駭到失語。
她看到自己。
躺在一個灰暗、大霧籠罩的地方，前方有一座破敗凋零、風化的半身人像，頭顱掉落一旁，也已粉碎。她只穿著貼身衣物，身上，尤其是背上，有大片的怪異燒灼痕跡。片刻之後她站起身，接著她的頭著火了——這個說法荒唐又怪誕，但確實如此，她的頭，只有頭，變成一團鮮紅色外焰、黑色焰心的火球。而隨著頭部變成了火球，四周燃起了同樣是外紅內黃的火牆。
火焰燃燒的範圍越來越大，不多時，“她”已經被熊熊大火包圍。但奇怪地她似乎很享受這一切，姿態悠然又放鬆，張開雙臂，彷彿火焰是她的支配之物，是她洗禮這個世界的力量。最後，她的身體也燃燒了起來，但仍舊輕鬆閒適地迎接火焰，沐浴在火焰中。
畫面一閃。
羅德爾被無盡的火焰吞噬，巍峨的塔樓與城牆上多處遍佈巨大的燒烙指紋痕。交界地信仰與象徵的世界樹被燒成焦炭後攔腰折斷，曾經絢麗璀璨的金色光芒如今被惡火取代之，賜福與希望不再。空氣中怪異兇惡的能量洶湧翻騰，漫天火星飛散，黑色的炭塊與炭粉不斷剝落，灰燼覆蓋王城的每一個角落。不可名狀的癲狂邪火從斷裂的樹幹中竄出，湧上天際，將天空侵染成扭曲怪異的形貌。
這是末日，也是律法的終焉，更是宣告，是下一任律法的顯像——在漫長不見盡頭的歲月裡，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將合而為一，再不分你我。生的，半死的，光明祝福的，污穢而受詛咒的，一切的一切，都將在滅世的彼岸火焰中徹底融合，再不分你我。
場面太過震撼，目睹這一切的艾瑞絲，情緒迅速地從煩躁憤怒轉為驚恐。
就在她感覺到強烈的情感波動讓她似乎就要衝破某種“膜”、某種“境”之時，眼前的場景開始朝後方坍縮。從視覺上，她有種自己正在往反方向後退的錯覺。
然後，電視螢幕突兀地關機重開了。
一座由筆直而高聳的歌德式石柱撐起挑高拱頂，比先前大廳的面積還要更大、更宏偉的教堂。
教堂的風格跟地宮相同，從整體風格可以研判多半是地宮的一部分。石壁上同樣有著長方形的墓穴穴位，石柱與石壁上如蛇盤據地纏繞著像是樹根的物體，樹根包覆著巨大的贅生物。仔細一看，那些不明團塊中混合入無數的骨骸。從骨頭的形狀來判斷，絕大多數是人骨，和不明物體揉合成團。教堂中空氣流動，其風聲似呼吸似低語、樹根和骨骸團塊受風而輕緩地擺盪著，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地蠕動，發出了尖細的吱呀聲。既詭異又生動。空氣比地宮的其他地方都要更加地潮濕、空氣中的腐臭霉味更甚，就像是、就像是⋯下水道。
視線接著向前探去，在越過了重重石柱、一列列整齊擺放的木頭長椅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人的背影。身形巨大，頭上遍佈畸角，長相可怖如惡魔，與樣貌風格完全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穿在身上顯得極為突兀的一身精緻刺繡華服的男人。而這個男人，艾瑞絲再清楚不過，是蒙格。
然而令人感到驚悚的是，當艾瑞絲的視線觸擊蒙格的背影時，他突然轉過身，並精確地捕捉到她的位置，“看”了她一眼。
「哦，是妳。」蒙格對著空氣說道。
「無論生魂或是死靈，此路不通，請回。」
蒙格不知道癲火之旅的第一站其實是她的最後一站，他用身體擋住了後方的通道口。
儘管沒正式見過面，甚至看不到本人實體，不過無妨，從氣息與型態綜合判斷，蒙格知道來者何人，也知道對方多半是處在何種狀態——靈魂與神識中的一部分與肉體分離，無形地游離、同時存在與不存在於三界之中。即為夢境。
因為知道“她”是誰，蒙格還算客氣地帶上個請字。
感受到氣息仍停留、遲遲沒有動靜，蒙格想來這是因為她在夢中而身不由己，於是他向前走了幾步，接著張開雙翼。
巨大的黑色羽翼扇動，一下，艾瑞絲的視線開始模糊。兩下，艾瑞絲的意識逐漸混沌。三下，艾瑞絲眼前一黑，墜入無盡的黑暗中，徹底失去意識。
Chapter 219: 貓兔不同道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睜開眼睛的第一眼，是自家的床頂，接著才是守在床邊的奧陶琵斯。
高大的男人在她記憶裡永遠堅毅冷肅，就算放鬆談天、笑容狂放不羈，也仍是頭鋼鐵野獸。但現在，艾瑞絲卻在他的臉上看到藏不住的擔憂。緊簇的雙眉深切而柔軟，像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奧陶琵斯流露出這樣的神情。艾瑞絲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臉龐。
柔軟的小手撫上帶著鬍渣的下巴，軟化了鋼鐵野獸的心。生怕女孩的手被鬍渣給刮痛，奧陶琵斯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將它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中。柔軟的小兔子就是他變軟的心。
這幾天奧陶琵斯其實一直處在一種無措的境地中，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照顧他的小兔子。
自己熟悉的那套戰地醫療大法肯定不行——不說別的，被羅蕾塔分靈體重傷的那次，他本想著先物理幫她止血再施行療癒術法，這樣內服外用地效果肯定讚！然而現實是她的狀況好像更糟糕，人也更痛苦了，不但血流得更洶湧、都快跟溫泉岩漿一樣波波波地冒血泡，就連昏迷中整張臉還能皺成痛苦面具⋯⋯天地良心！他真的放輕力道了，但不用點力按壓要怎麼止血是吧！然鵝說這些都沒有卵用，於是總之的結果就是，委屈巴巴的加害者改以療癒術挺進全局，接著再不甘不願地把她交給別人照顧。
無奈的是，梵雷還沒回來，困境重臨的奧陶琵斯只得捏著艾瑞絲的手搖招魂鈴，召喚她的小夥伴出來幫忙，看有誰能來支援一下。
出來的是阿史米。癟著嘴、一張屎臉超級臭的阿史米。
只見阿史米一凝聚成形就是一個翻到後腦勺的白眼，接著一把搶下奧陶琵斯手上的布巾後開始熟練又細心地照顧艾瑞絲。把床上的患者裡裡外外都打點好、一切都完備之後，接著她徑直走到書桌前抄筆拿紙，寫下一張密密麻麻的照顧守則，並且在文章的開端跟末尾，都用特黑加粗後綴驚嘆號還帶下劃線再補圓框地注明“小！力！一！點！！！”阿史米的手顫抖著停在句末的三個驚嘆號後方很久很久，像是想要寫下什麼但是強行忍住了，最後糾結萬分地把筆扔下，把紙塞給奧陶琵斯。全程阿史米不發一語。然鵝濃濃的嫌棄感是使勁捂都捂不住、費力藏都藏不起來。
一整套流程之後，阿史米又是對著奧陶琵斯翻了一個無聲的白眼，接著化為一道光點散去。
「⋯⋯⋯⋯⋯」他娘的。他就說這些爛泥跟他們的造物主一樣個個雞巴難相處。
然鵝不管，還是必須感到欣慰，小傢伙身邊有這些靈體能協力。儘管奧陶琵斯發誓，阿史米在人形消散之前肯定對他比了個中指，他絕對絕對沒看錯，但是沒關係，他不、不計較。
好吧，彼此嫌歸嫌，阿史米的筆記還是很詳細，很有幫助的。奧陶琵斯照著這份指南照顧病患。
昏迷中的女孩雖然總是皺著臉，人也時不時扭動掙扎，像是在承受著什麼巨大的苦難，但是奧陶琵斯知道這不是因為他照顧不周，而是她的現況所導致——是的，他知道她陷入了某種迷離夢境中。但他也知道依照過往經驗，她何時能醒來是個未知數。現在看到人醒了，他心裡的大石總算能放下。
因為，他就快要回去守隘口了。要是到時候她還沒醒，梵雷也沒回來，恐怕就得把她帶進宮裡，托蒙葛特照顧——終究她的身份還是敏感，羅德爾內對於安置褪色者的議題，反對或是心懷質疑的聲量不小，城中的局勢也因為近期的各種地域和政策變化而暗潮洶湧。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要是活蹦亂跳倒還好，帶兩隻咒蛙給她守門足已，就是獨居也不怕。若像現在這樣陷入昏迷，又或是不能自理的狀態，那就真的頭痛了⋯就算召喚她的小夥伴出來待命兼照顧，礙於骨灰靈體的局限性，若真的遇上有心人，恐怕將難以因應變化。不說別的，如果有人放火，難不成這些傢伙能背她逃命嗎？
既然醒了就好處理了。
奧陶琵斯打破沉默、直奔主題，告知她柯林應該是被風車村逃出的人殺害的，因為雷赫達在截殺這些漏網之魚的時候，在某個人身上發現了質地極為粗糙的硬布所縫製的錢袋，以及一把刀柄上纏繞著同款粗布的短刀——只有以苦行為修道之本的預言者，才會拿這種特殊的粗布來做衣服跟錢袋。至於短刀，奧陶琵斯隨後檢查過遺物，刀上有她殘留的氣息。
「很遺憾，發生這種事。」奧陶琵斯說道。
遺憾，不是抱歉。奧陶琵斯委婉地致意。但也僅止於此了。
這片土地的時間之河流淌得特別緩慢，身不由己的生命身處在身不由己的世道，在看不見盡頭的前路中，所有人最終都會放棄掙扎，以“他應有的方式”前進。
科林的遭遇與風車村的事都無關對錯，沒有人能預料因果，奧陶琵斯不過是在盡自己的職責、履行自己的騎士誓言，而蒙葛特也只是在做身為全境統治者早該做的事。
姑且不提立場，難不成要放任這些剝皮的東西繼續擴散信仰、壯大力量嗎？再說了，一個歷經無數戰火、雙手染滿鮮血的古老騎士，三觀和見聞跟藍星上的年輕小社畜根本不在一個次元，所以無需感到抱歉，也不會感到抱歉。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讓奧陶琵斯有些措手不及。
艾瑞絲在聽了這些話之後，既沒有呆楞也沒有哭唧唧⋯奧陶琵斯甚至懷疑她是否聽見他說的話。她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神情望著奧陶琵斯——冷靜，淡然，哀頹⋯就像，哀莫大於心死。
奧陶琵斯不確定是因為柯林的死，還是她在夢中看到了什麼。
「我要出門一趟。」
艾瑞絲冷不防地起身，然後，抿了抿嘴角，擠出一個牽強的微笑。
「抱歉，為你帶來這麼多麻煩。」
＊＊＊
站在階梯下，艾瑞絲仰望著大教堂門口龕楣上的黃金樹浮雕。通體金光的黃金巨樹就在它的後方，這浮雕就是真樹的縮影。
艾瑞絲靜靜地仰望著它。
黃金樹的光芒雖然耀眼，但它灑落於大地時的光芒卻柔美得像是一層薄霧。沐浴在神性光芒下的羅德爾，靜謐而溫暖，像是春日的普羅旺斯午後，也像是米克諾斯的晨曦。不管多少次，艾瑞絲總沉醉在這樣的氣氛中，遙想著曾經的她從沒去過、卻嚮往不已的國度。
然而儘管這座教堂美的令人嘆為觀止，它的名字卻非常地簡單直觀，就叫做黃金樹大教堂。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艾瑞絲忍不住笑了出來，也太沒有美感了。
大教堂位於王城裡的權力中心，是最接近神祇的應許之地。但它並不開放給百姓大眾，而是位於深宮內院之中，少數人才有資格進入祝禱祈願。艾瑞絲仰望著它。
魔法與非魔法世界的物理定律不盡相同，前者能打造出藍星人認知中，屬於超現實主義的建築型態，以無視建材承重力、結構穩定性和空間重力分布等等非合理方式，展現出最為純粹而極致的工藝美學與象徵性。
真的太美了，艾瑞絲不禁感嘆。
哥德式空間結構卻融入大量沈重敦厚的羅馬式構件，超越藍星物理限制的建築工藝是如此地宏偉，神聖，嚴肅，只能仰望，只配仰望，無論是誰都必須仰望。因為它是無上意志的統治精神與理念大幅美化後的形象。儘管光越盛，影越深，但它的具象化仍令人著迷不已，甚至會不禁懷疑，對它不敬的自己，是否才是腦子有坑的那個。我才是真正的異端，對吧？
艾瑞絲上了台階，走進教堂。
蒙葛特很少踏足此地，但今晚她一入宮，就有侍從轉告她前往此處。艾瑞絲嘆了一口氣，一切盡在不言中，不是嗎？
大教堂的內部高挑恢宏，黃金樹的樹幹分支自教堂蜿蜒橫貫、穿堂而出。偏羅馬式的空間結構讓室內的光線略為黯淡，然而這裡距離黃金樹僅咫尺之遙，耀眼的金色光芒從拱頂下方的窗戶灑落、從開放式的巨型拱門透入，光影交錯的渲染調和讓大教堂壯麗而神聖，空靈。
教堂的底端，有一座用挑高柱體與圓拱門向外拱出的多角形半圓後殿，蒙葛特就站在後殿右方的柱子旁，背對著她，從巨大拱門向外望去。
艾瑞絲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眺望而出。她知道拱門之外那令人嘆為觀止的遠景是什麼，她聽說過。
遠方那座迥異於羅德爾的其他建築，長得既像萬神殿又像君士坦丁堡，還混合了繁複哥德式風格的圓頂建築，如同神聖不可侵犯的高嶺，是瑪莉卡女王的閨閣。而它後方的大階梯，則通往了羅德爾的權力中心，也是這片土地的信仰核心——黃金樹的內部。而樹口外部，那神聖而恢宏無比的廣場上，放置著黃金家族成員的座椅，以及神人御前的王者所專屬的座位，艾爾登王座。哦，對了，沒有惡兆雙王子的座椅。
嗅聞著熟悉的氣息，甜美而內斂的香氣，蒙葛特知道她來了。他轉過頭，兩人相望無言。
——算了。既然沈默終究得打破，那必得是夜半探訪的冒昧之徒首先表態。
「你是地底之王，對嗎？」
艾瑞絲開門見山地輕聲問道。但其實這不是問句，而是一言以蔽之地總結了所有樁樁件件、她始終覺得不合理卻想不透，但又不方便問的疑惑的最終解答。在這次的夢境之後她想通了一切。
「身份和使命造就你的遭遇跟待遇。這是你明明被留置下水道、乍看是棄子，卻不合常理地有乳母哺育照顧，能受皇家教育、得以學習統御之術的原因。這些，都是身為繼承人、未來的“準王者”才能有的待遇。」
與中世紀歐洲人文環境都頗為相似的交界地，採行的自然是長子繼承制。在這樣的制度下，只有繼承人能受到統治教育，即所謂帝王學。所以蒙葛特的談吐、軍事、治國和御下的手段，以及擁有乳母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理，更別提他還是個被丟在下水道的惡兆棄子。
「你能擁有這些，不是因為父親或兄長的不捨，也不是母親的內疚。這一切的背後，是否有多重原因⋯是否一切早就安排好，還是只是順水推舟、把你物盡其用，我都不好評論，我這腦子也沒資格猜測你們的心思，但至少我可以確定其中⋯或者說是最重要的原因。」女孩的神情依舊恬靜，卻哀傷。
「你是“守門人”。」
同樣地，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蒙葛特靜靜地看著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只是膽小，只是太過稚嫩而單純、傻呼呼地，其實思緒明晰。若是給她一點提醒，或是一不留神讓她抓到關鍵字，她馬上能融會貫通地理出一套脈絡，甚至舉一反三、提出更多疑問。要還是在某件事情上想不通，不是因為蠢笨，而是因為對該事沒經驗、不熟悉，聞所未聞，以致於難以聯想。
「當下水道的惡兆之子越來越多，就成了無法忽視的威脅，但反過來說，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對統治者來說，怎麼能浪費呢？」女孩輕聲說道，「可是惡兆之子是被黃金樹、被“身心健全”的人們排斥，被至親遺棄的咒物，所以他們不會服從任何“身心健全”的人，更不可能為黃金律法服務。」
「除非，那個人是“信仰黃金律法的惡兆王子”，才能領導他們，讓他們為黃金王朝所用。」
微風輕拂，揚起了女孩的髮絲，帝政裙的裙擺亦隨風飄動。透進大教堂內的黃金樹光氤氳，將她白皙的膚色染上一層朦朧的金色光芒，空靈而神聖。
「最後，受過帝王教育的惡兆王子，領惡兆大軍坐鎮地底，守著地獄之門。」女孩描繪著她所串起的、看到的一切，「艾爾登法環破碎後，戰爭爆發，本來該接任城主的人或許不適任，或許無法承受這份重擔，以至城中出現權力真空。於是地底的王者臨危受命，重臨於世。他的本體坐鎮城內，分靈體化身惡兆妖鬼，在城外監視、代行“王命”。此外，他分派一部份惡兆軍團上戰場，再讓弟弟留下分靈體守門，本體則另有任務。只不過交付給弟弟的這份任務內容既是命令，也算順水推舟、成其所好⋯我的猜測正確嗎？羅德爾⋯不，交界地真正的全境統治者。」
蒙葛特嘆了一口氣。
「⋯妳要我怎麼做。」
乍聽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卻依舊不是問句，而是對於正確答案的回答，也是帶著對於這承前啟後的種種一切的無奈總結。為這難以說出口、道分明的因果。
女孩搖搖頭，「或許你沒有參與決策的過程，而是看到大商隊被帶進下水道之後，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或許你知道，但你的意見影響不了家族的決策。甚至可能，你也贊成他們的作法⋯但無論如何，流浪商人的性格和命運讓他們緊緊相連，並且永不遺忘，永不原諒。所以，既然木已成舟，不管做什麼補救都沒有用了。而且，我⋯我的確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站在極惡性傳染病的防治角度，如果無法治療，確實只能集中管理⋯或是“處理”。」
身為統治者，瑪莉卡對流浪商人做的事情的確殘忍、毫無人權可言，但並沒有錯。再說了，所謂對錯，本就是隨著立場、隨著時代環境和時代道德觀而能夠流動變化的觀念。所以在這樣的時代環境下，把傳染病的患者或是帶原者集中起來“毀滅”，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判斷嗎？不這麼做，又能怎麼做？
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親眼見到了末日，所以艾瑞絲才更是悲哀，因為沒有任何解方。
唯獨——
「我不明白的是，不管是患者也好，帶原者也罷，為什麼不給他們一個痛快？」女孩艱難地問道。這是自從知道癲火村的存在之後，就放在她心裡很久很久的疑問。
傳聞所謂的癲火村，就是把癲火病患全部集中在一個村落，但不殺他們，而是在村子的周遭設置監視者，以軟禁的方式將他們隔離起來，任由村中的患者自生自滅。接著再來看看夢境中的流浪商人，似乎也是如此。或者說，不只如此，因為地上有殘羹剩飯。那既然他們都被關在地底下的地底下，還讓惡兆王子守門了不知道多少個年月，他們哪來的食物？唯一的解釋就是一直都有人在幫他們送飯。在惡兆王子的同意⋯甚至是指示下。真的太奇怪了，這種作法一點都不合理。先不提送飯的人不怕被傳染嗎，這簡直就像是刻意不讓他們死掉。
還有，瑪莉卡誘殺大商隊是破碎戰爭之前的事，表示這最少已經過去了好幾千年⋯交界地的生靈壽命是很長沒錯，但一般人的壽命也沒長到這地步，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瑞絲望著蒙葛特，等待一個答案。
「⋯不能讓他們出來，也不能讓他們輕易死去。」高大的半神看著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唯一一個以男女之情相待過的女性。他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才緩緩地睜開，沉聲說道：「儘管流浪商人到死都不認同，癲火的確透過他們傳播，只不過並非立即發病，而是感染者陷入絕望之境時，才會引來癲火。此外，身染癲火者在非外力干涉之下，極其難以死亡。」
「然則癲火不滅，一旦分化而出，就不會因為宿體死去而消亡，合併，或是回歸彼岸⋯它可以，但它不會這麼做。」蒙葛特不知道她究竟看到多少，但他必須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測，既然如此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它會擴散，試著感染更多宿體，或是在感染者未陷入絕望時便發病。特殊的條件下甚至得以寄生死體，讓他復活⋯毋庸置疑，復活的已經不是原來的靈魂，而是別的“異物”。」
「最棘手的是，當他們被殺死，強烈的絕望、恐懼與恨意，會讓癲火的擴散力達到最大。」
也就是說，癲火病患和帶原者不只生前會散播傳染，若是殺死他們反而會造成更強勢的感染傳播。於是不願安定、喜好四處移動的帶原者商隊成了最可怕的地獄使者。是啊，說起來他們何辜？但是被傳染癲火，連靈魂都被燒化、融合的靈魂們又何辜？所以最終，只能將患者與帶原者都通通囚禁起來，任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燃燒殆盡。
「它的代行者，被囚禁在更深的地底下⋯“門”的後面，對嗎？」艾瑞絲知道癲火是蒙葛特的禁忌話題，但是情勢演變至此，他都能談，她當然也沒什麼不能說⋯況且，是時候了，什麼都該挑明了。
而艾瑞絲這份坦率的決心也成功地讓蒙葛特眉頭緊蹙。直到久久，久久之後，他深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外神不滅。至少非爾等力量得以誅之。哪怕是它的代行者。」
「所以，你信仰迫害你的黃金律法，在暗無天日的下水道當個守門人。你如此地自願被物盡其用，是為了國家人民還是為了信仰⋯可是，沒有“希望”的信仰是死的，而你曾說過自己是末代之王，這表示你其實很清楚交界地的未來會如何、對未來你看不到希望⋯所以，黃金律法真的是你的信仰嗎？還是⋯你為的是求而不得的愛？」艾瑞絲忘不了蒙葛特自嘲自己是末代之王時的神情。她原以為是孤獨和落寞，但現在想來，恐怕那複雜的神色中所蘊和的還有更多更多。包括了看盡一切卻又無能為力的透徹，接著，乾脆自欺欺人，乾脆逃避。
女孩的聲音又軟又柔，說出的話語卻讓蒙葛特無法招架。而這次，他停頓了更久。
「⋯不存在，為了愛。」男人說道，眼神卻避開了她。
「⋯不存在⋯為了愛？」艾瑞絲喃喃地重複了這幾個字，情緒突然躁動了起來。
「是不存在還是你不敢相信它存在？是沒有人愛你，還是你認為沒有人會愛你？」女孩緊緊揪住自己的裙子，淚水再也憋不住地從眼框中奔流而出，「你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出去。叫我去見奧陶琵斯，讓我知道原來一直以來在尋找的人其實近在眼前。太棒了，我終於找到夢裡尋他千百度的“真命天子”⋯不，不僅如此，你還讓奧陶琵斯在百忙之中回城來陪我，又貼心地讓我多放幾天假⋯所以我是不是該感到開心，我的情人怎麼這麼大度、這麼體貼，幫我找男人還送錢送假，生怕我跟其他男人玩得不夠盡興、巴不得我跟舊情人天天過的幸福又美滿？你這麼想讓別人來滿足我嗎？你認為你給不了我的，換個男人就能給的了嗎？」
「到底是沒有人愛你，還是你認為沒有人會愛你！」女孩撕心裂肺地發出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吶喊。
兩人的分手從沒有正式的言語，就連質問都不過寥寥幾句便結束，從此再閉口不言，成為兩人之間的某種默契，某種禁忌，他們形容最熟悉的陌生人。而今，還是自分手以來的第一次，這層覆蓋在自卑之上的布幔被揭開。但是都無所謂了。對艾瑞絲而言，該是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不管會發生什麼，不管有多難堪。
她直白到殘忍的話語，一針又一針地刺向蒙葛特，刺進了強大無匹的半神心中，將他刺得鮮血淋漓。他卻毫無防禦之力，更遑論還手。
蒙葛特緊握著木杖，手背青筋暴起。
然而，良久之後，千言萬語，最後卻還是化做無力的呢喃。他鬆了手。
「⋯是我欠妳。」
金色的光影樹葉灑落在高大的惡兆半神身上，本是受賜福、高大偉岸的身姿，於布幔下的身影現在卻顯得滄桑而衰老。
但這迴避的態度卻只是更激化了艾瑞絲的情緒，她罕見地發怒了。
因為蒙葛特，因為癲火，因為這操蛋的世道。她的悲傷、憤怒、無力感，壓抑多年之後終於在這個節點上爆發，所有的委婉膽怯和客套在這一刻通通不存在。已經沒有必要存在。
「沒有人欠我，你也不欠任何人！」女孩聲嘶力竭地吼道，眼淚越流越洶湧，但她努力地將它抹開，她要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你就是這樣，不停地逃避不停地逃避！明明知道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奧陶琵斯是我在找的人，我也不可能變心去跟他，更不可能再接受梵雷！你明明知道我們對律法的選擇不同，但是你卻從來不曾提過，你從不曾想要溝通！你是害怕還是不相信、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你的逃避傷害了別人更傷害了自己，你虧欠的是你自己！！」
「那妳要我怎麼樣！」
蒙葛特手杖狠狠地往地上一蹬，硬是把地磚給磴破了一角，杖頭也被他捏到碎裂，露出了內裡色澤奇異、似金屬的物體。然而誰都沒有心情去在意這件事。
「小小褪色者看的倒是清楚。」蒙葛特一步步逼近，口氣咄咄逼人，「如妳所言，我可以親手把妳推給別人、能幫妳找情人，既然如此，放妳去自尋其道又何妨？幾個老弱殘兵能做得了什麼？妳又能改變什麼？黃金律法再怎麼衰頹也不是月神能夠望其項背！」惡兆半神氣息全放，他氣勢凌厲，壓迫感極強，身形彷彿變得更加高大。
「膽子不小，敢妄議至高的無上神。」萬千年來的信仰，與為此信仰所殫精竭慮的一切種種被否定，蒙葛特臉色陰沈至極。如果眼前換個人，早就被他給捏碎，「有本事質疑黃金律法，那妳就知道自己選擇的神是什麼、要的又是什麼嗎！」
「是什麼都是高維度生物、要什麼都比無上意志對交界地傷害小！」
因為自卑而自衛的話語最是傷人，小小的褪色者卻罕見地沒有膽怯也沒有退縮，反而將身體往前湊上，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幾乎貼身。艾瑞絲揪住了蒙葛特垂落的衣帶，流著淚說道：「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的生靈比起以前更加虛弱了？我都知道你會不知道嗎？這不就是無上意志在生靈輪迴的時候抽取靈魂能量導致的嗎？它就是個掠奪土地的外神⋯你這個末代之王，明明知道一切、對交界地即將迎來的遭遇再清楚不過，可是你就是這樣，不停地逃避⋯你明知道律法徹底衰敗之後，交界地會變成什麼樣子⋯」
蒙葛特閉上雙眼，抹去了腦海中浮現的、遺留在這座教堂裡的黃金虛影。他如同洩了氣的皮球，身子佝僂而頹喪，再無方才的氣勢。
「知不知道又如何⋯是，我知道。之後⋯」
「不，你不知道。」
艾瑞絲少見地打斷蒙葛特的話語。
「⋯你以為你知道。」女孩淚流滿面，「你以為黃金律法崩潰之後，也不過就是會亂一點，但是無需憂慮，因為你已經在交界地的天上地底布下了重重監視，再加上半神、神人們都被牽制，外神們也都被壓制住，所以就算偶有騷動，或是出現了什麼預兆，你也有餘裕去應付這一切、逐個擊破⋯或許消極一點，就這麼拖下去；或許積極一點，尋求修復黃金律法的解方⋯甚至，或許你認為，交界地可以在沒有律法狀態下運作，反正日升日落、春夏秋冬⋯對嗎？」
是啊，細數諸神，神皮信仰潰不成軍，如喪家之犬般四處流竄；火焰巨人滅族，毀滅火焰僅一息尚存；古龍凋零、太陽神祇遠離；信仰重力的半神已死，星空封印解除；腐敗神人重傷沉眠、她的神祇亦如是；火山大蛇與他的半神遭眾叛親離，領地也被以戰止戰、形同堵死；死誕者的半神不死不活、死亡侵蝕太陽無法完成並開啟領域，並且通往他的身體碎片或與他力量相關之處皆有熔爐騎士把守；豐饒律法的半神與無形咒血的外神，看似不受控，實則也被監視；癲火不用說，受火者不是被囚禁在封印監牢就是被封印在幽影之地，代行者被死死壓在地底深處⋯至於星月，那還用說嗎？
所以，又有何懼？
雖然蒙葛特沒有說話，只是皺了皺眉，但艾瑞絲對他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兩人也是有默契的，所以她明白他的意思。女孩搖搖頭，否定了他的肯定，「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舊律法崩潰，沒有新律法來銜接的交界地，不是你能夠想像的地獄。」接著，艾瑞絲就著自己對宇宙法則、對科學定律的認知，緩緩道出一個克蘇魯式的百鬼夜行之世。
——大地能量嚴重失衡、扭曲，能量守恆定律可能偏移、轉化，甚至被打破。結果將會是史無前例的慘烈：土地上長不出作物，或是長出的作物人類無法食用，並且疾病叢生；魔法與祈禱等等術法狂暴化或是出現反效果，不但反傷了人，也失去制衡魔物的力量；全境生物變異、兇暴畸形更甚蓋利德。面對沒有魔法、手無寸鐵的人類，這些魔物能長驅直入每一個村莊，每一個城鎮，殺死每一個人；屆時，境況的悲慘將已經無所謂死王子或是任何外神、甚至腐敗律法能不能上位，因為生靈的生與死、夢境與現實的界線都不再涇渭分明，無數詭異夢靨中的超現實之物、之境，將通通疊加混合，成為光怪陸離無法想像、恐怖不可名狀的世界。
——不止如此，真正最可怕的影響是，其力量與型態都難以理解的外神與其眷族，將能直接間接地進入交界地。到那時就不是曾經的諸神爭霸，而是會更加地慘烈無數倍。因為曾經的諸神爭霸都是發生在律法框架之中，再翻也翻不出天、再激烈也是一群東西在一間房子裡互毆。可光是這樣就已經生靈塗炭，那麼，沒有律法框架與主事神祇的交界地，眾多高維生物在此地恣意掠奪、廝殺、肆虐，而百姓生靈毫無抵抗之地，這會是什麼樣的景象？神人與半神們死傷的死傷、沈睡的沈睡，就剩下對惡兆兄弟面對這一切，這才是真正的殘兵敗將，才是真正的垂死掙扎！
「你以為交界地上的怪物是什麼災害嗎⋯艾絲隄，龍族，死亡鳥，牠們讓你感到棘手嗎？不，他們只是力量強大的怪物，但牠們都還是常世可理解之物，不會對環境和生態造成重大影響的個體。你知道真正不可名狀的恐怖是什麼嗎？是如同腐敗女神或是無上意志的高維物種。無數種。」
想到故事中的世界將化為現實，艾瑞絲揪著衣帶的手越攢越緊、越用力，「想像一種沒有實體的生物，碰到的時候會感覺濕黏，但牠不是氣體也不是液體，是一種有知覺的顏色。牠會融入土地與水中，吸取大地上的所有能量，讓植物和動物都發生畸變。巨大化的植物扭曲變形，長得畸形又醜陋，味道苦到無法入口，水也一樣；動物變得脆弱不堪，在死掉之前身體就會腐爛崩解。人的心智也會被腐蝕而崩潰瘋狂⋯跟腥紅腐敗很像，對不對？」
「不，不一樣。腥紅腐敗雖然糟透了，但它是豐饒與腐敗的輪迴，仍然是生與死的循環。可是這個⋯星之彩，牠在吸取了一定範圍內的所有能量之後就會離去，回到遙遠星空中的故鄉。而被牠吸取過能量的土地將寸草不生，就像是沒有顏色的死域。」想到這些不可名狀的恐怖故事將化為現實，女孩恐懼又悲傷，她的眼淚越流越洶湧，「你⋯你再想像一種團塊，牠就像是無數物種的屍體融化後混在一起的樣子。牠不停地膨脹增生，無止盡地分裂出跟牠一樣噁心的生物。牠會腐蝕土地，污染水源，捕食生靈⋯牠不會離開這塊土地，但牠會“吃掉”這塊土地⋯還有，還有⋯還有太多太多⋯⋯在我的家鄉，這些是家道中落、懷才不遇的小說家寫出的幻想故事。但是在這個世界？這是現實，是未來。」
「夠了。」蒙葛特想揮開她揪住他衣服的手，但他終究還是做不到。就連想要宣揚一番黃金律法的偉大、讓忘恩負義的褪色者好好想想是誰的恩典才得以復活都說不出口。她根本不是自願來到這裡，交界地對她來說就是地獄。
蒙葛特的氣勢一退再退，幾乎蕩然無存。
因為她說的那些話。
蒙葛特知道那是來自她家鄉的知識。那裡沒有魔法，但是對萬物的研究鞭辟入裡。雖然她所說的有部分他聽不懂，像是維度、宇宙、科學等等，但他大致能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而撇開這些不說，關於那百鬼夜行的種種，他完全能夠理解⋯極為透徹的理解。
他不想相信，但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因為有蓋利德可作借鑑，失去律法的交界地的確只會更脆弱失控。不說別的，就說封印交界地的迷霧。黃金律法崩潰後這既是禁制也是保護的力量不再，交界地將重現於世，毫無抵抗之力的交界地赤裸裸地暴露而出。
不只如此，瑪莉卡的力量來自這片土地，而大地能量混亂就表示不管是黃金律法還是熔爐之力都將失去作用，屆時很有可能幽影之地的封印也會解除。而米凱拉現正位於幽影之地內⋯更正確的說法是，幽影之地與他和托莉娜的權能所混合之境。想到這裡，蒙葛特就頭痛。幽影之地本來就已經是個混亂的鬼地方，在夢境權能疊加之後的幽影之地現在成了什麼鬼樣子，他簡直不敢想像。總之，蒙葛特能夠肯定，那裡絕對已經不是當初瑪莉卡封禁時的模樣。
如果失去律法框架的交界地會混亂至此，那就表示先別提其他假設，光是幽影之地重臨交界地、交界地再現於世就已經讓他無法招架⋯蒙葛特深吐了一口氣，試著藉此吐去那股窒息感。
「⋯所以，妳到底要我怎麼樣⋯？」
艾瑞絲鬆開手，放下被她給攢得皺巴巴的衣帶。她將淚漬抹掉⋯她的淚水已乾。
「要怎麼樣是你自己的決定，不是我的。」女孩後退了兩步，「你的身體行走在這片大地上，但是你的心也從下水道走出來了嗎？還是還躲在哪個陰暗積水的角落呢？」
——在那裡，幽深到連黃金樹的幻影光葉都到不了的奈落之境。鐵柵欄之後，低矮而積水、像是水牢的房間裡，腐爛的屍體堆積成山。頭顱是人類、肢體卻像是節肢動物的獵奇咒物，在爛到難以辨識的屍泥堆裡爬行尖叫，好幾雙手不停地同時揮打那些已經碎成塊、爛成糊的屍骸，彷彿藉此發洩看不到盡頭的痛苦和怨恨。角落裡有一團黑影，細看原來是一個龐大的身軀，抱膝而坐在污水裡。他灰色的臉龐枯槁、長滿了贅生物，額上的斷角與周邊滿是血痂。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座地獄。
蒙葛特手臂上的青筋再次暴起，木杖的碎裂更嚴重，被包覆在裡頭那色澤奇異、光澤變化彷彿油彩流動的金屬物質露出更多。蒙葛特將手杖重重往地上一蹬，一道金色光芒突現，分化成兩股後螺旋交織。蒙葛特身邊出現了一個金色的身影。
極為高大的男人豪邁粗獷、充滿野性，身著蠻族風格的衣甲披風，手持極為誇張的雙刃巨斧。然而這道金色的身影先後看了看蒙葛特和艾瑞絲後便沒有其他反應，只將手中的巨斧朝著地上一砸，接著雙手交疊置於斧柄底端，靜靜地站在蒙葛特身旁。
蒙葛特看了男人一眼，接著手杖再一蹬，身影化為點點金光散去。木頭手杖禁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力，終於徹底碎裂了，內裡型態怪異的金屬物質露出了全貌——是一把顏色異常、形狀歪扭的長柄武器。其劍柄扭曲如鉤，紋理似樹，畸形的劍身通體如雨天的水窪般油彩流動。
原來蒙葛特的手杖下藏著武器。
就算再怎麼厭惡，甚至封印了自己體內的咒血，有些東西還是無法改變其影響在一點一滴地形成。這把被隱藏為尋常木杖的咒劍既是蒙葛特不願面對的真實，也象徵他核心之處的人格特質——逃避。
艾瑞絲望著蒙葛特，乾涸的雙眼再次流下淚水，但她露出一個微笑。女孩帶著微笑的淚眼中蘊含了太多深切的東西，儘管蒙葛特對她的淚水感到剜心，卻無法面對這顯得不合時宜的笑容。於是他別開雙眼，不敢直視艾瑞絲，再次選擇了逃避。
「⋯你不是因為被愛，所以想要回饋，而是想要單方面地付出愛⋯因為這樣，就不用抱著被愛的期待，也就不會失望⋯不用害怕失望後的失落。對嗎？」女孩又退了兩步，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幾乎泣不成聲，「你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愛你，所以你只求付出卻不要回報⋯因為這樣就不會受傷，就無堅不摧⋯所以你可以大度地把我讓給舊情人⋯說放就放⋯⋯我始終沒有走進你的心，對嗎⋯？」
蒙葛特的胸口重重地抽了幾下，幾乎喘不過氣。長達幾千年的戰爭都能挺過，最強半神都沒能打倒的惡兆半神，在這一刻，在一個小小的褪色者面前，他潰不成軍。
「⋯羅德爾陷入火海，城牆和塔樓上有無數燒灼指痕，黃金樹被燒成焦炭、攔腰折斷，橘黃色的火焰從斷裂的樹幹竄出、直上天際；火焰在天上擴散開後形成詭異的雲彩，漩渦密佈⋯我看到癲火成為律法的末日。」女孩又退了幾步，輕聲說道：「糟透了吧？但是，我想告訴你，我能保證，沒有律法的交界地會比這更糟。」
「整個交界地的天上地下都是你的耳目，除了監控所有不穩定因素之外，也是在尋找你的父親⋯以及，是否有修復黃金律法的可能⋯對嗎？」女孩閉上眼，片刻之後才又睜開。她轉過身，背對著蒙葛特說道：「但是你始終按兵不動，這表示不只是為了鎮守癲火，而是你根本找不到修復黃金律法的方式⋯經過很久很久之後，你已經很清楚，黃金律法不可能完全修復。」
「瑪莉卡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心思比任何人都深，既然她敢打碎艾爾登法環，就表示不存在退路⋯除非大破大立、改弦易轍⋯改朝換代。瑪莉卡斷絕了所有“無痛還原”的可能⋯⋯分化體雖然有不同的思維和意識，但是他們仍舊之間互為你我，所以恩雅婆婆說過”所有的半神和神人，都是瑪莉卡的孩子“⋯但是，在這麼多的孩子中，唯一遺傳瑪莉卡決絕的，只有菈妮。」
蒙葛特伸出手，想要觸碰越來越遠的女孩，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我要離開了。」她說。
「三天之內。」
蒙葛特放下了伸出的手。
袖袍下的手，抖得厲害。
Notes:
我覺得星之彩這東西在克蘇魯神話中不算很強大，但是是很特殊的存在，有興趣又不想看文字版的話可以參考凱吉大帝的電影版。真的，還挺震撼。那種難以名狀、無法抗衡的詭異和恐怖。
Chapter 220: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當艾瑞絲哭哭啼啼又淒淒慘慘地回家、活像隻下雨天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奧陶琵斯什麼都沒有問，只是一把將她攔腰抱起，用粗壯的臂膀托住身體，像是懷抱著珍寶似地將她牢牢緊裹在懷中。
奧陶琵斯抱著她，在柔軟的躺椅上落座。他讓女孩依偎在胸口，他輕拍著、撫摸著女孩的後背。
經歷過風雨飄搖的船舶，停靠進安全而厚實的港灣中，慢慢地，女孩的情緒平復下來了。她像嬰兒一樣蜷縮在奧陶琵斯的懷裡，接著緩緩訴說一個關於褪色者跟強大的惡兆半神之間的故事。而這些，他們從來沒有談過。
——故事從一個沒半點出息的褪色者，在種種巧合的疊加之下，以極盡羞辱的方式狠狠得罪了一位半神作為開端。
數年後，褪色者在羅德爾的外城區被死亡鳥嚇得屁滾尿流、慌不擇路，卻在這糟糕的時刻遇上了她曾得罪過的人。幸好，天可憐見，在小褪色者的奇蹟旅程中，得到了另一個上位者的庇護和擔保。於是，本是狹路相逢、是這位半神有仇報仇的好機會，他卻礙於人情而必須照應這個為他帶來奇恥大辱的小東西——當然，他可以拒絕對方的請託，堅持取她狗命。但是半神想著，這小東西的確傷害了他的尊嚴，可是她並不是什麼野心權謀、貪圖所求之輩，並不會構成任何威脅。為了這麼個無足輕重、不痛不癢的小蟲子而破壞他的信用，貶低了他在別人心中的人格評價，那不是更蠢的行為嗎。於是半神不甘不願，但還是給了褪色者一份工作，為求物盡其用。
然後，從身到心，各方面都相差懸殊、完全不在同一個宇宙的兩人，在這段近距離的職場關係中解開了誤會，並且感受到對方的真心與善意。他們不但冰釋前嫌，還逐漸地走向相知相惜。再然後，說不是命運之神干預了命運的骰子都沒人相信，一連串巧妙的關鍵，讓這位惡兆半神被自己心軟所留下的蠢員工給霸王硬上弓了。而最後的然後，他們在一起了。半神一再讓步，一退再退。
「當時，我是真的以為自己是“單身”。」艾瑞絲雙眼失焦地望著前方，跌進了那段身心孤寂而混亂、不堪回首的回憶中。她輕聲說道：「在我看來，初戀情人跟騎士大人都失約了，又重傷了梵雷、明明命都快沒了也不願再讓我碰他一下⋯你沒看到他那時候的慘狀，不想看到我這個兇手也是理所當然。」
女孩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努力地忍住情緒說道：「所以，我以為，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後來的發展，雖然是很多很多的意外導致，但我一點都不後悔這莫名其妙的發展過程，決定跟大人在一起。」
付出真心的對象不是失約就是你死我活地決裂，再加上托普斯的死訊，那段日子艾瑞絲是真的艱難。然而儘管內外交迫，她還是不想把這排山倒海的壓力和負面情緒轉移給別人、不願意對任何人訴說，哪怕是身邊的小夥伴們。於是她只能獨自承受。艾瑞絲自問過，如果不是為了瑟濂和學長，以及想要安置好小夥伴們的責任心，她肯定要撐不過去了。因此，跟蒙葛特的進展會如此快速，或多或少有種將情感轉移寄託、如溺水者抓浮木的性質存在吧。
只是這事過境遷的煎熬，艾瑞絲說得簡單，三言兩語就能總結一切，但奧陶琵斯卻不這麼想。他細細咀嚼女孩的言語，對於她話中「又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又”字感到很不是滋味。而那種“不是滋味”是除了歉意之外，還包含著很多很複雜的、衝擊他三觀認知的情緒。奧陶琵斯深吐了一口氣，將懷中的女孩摟得更緊。女孩感受到他的情感，也柔順地往他手臂上蹭了蹭，接著才又繼續說下去。
「大人對我很好，無微不至，我很幸運能遇到他。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女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千言萬語最後還是盡付風中，直到久久之後，她才自嘲似地從嘴角擠出一個微笑，輕聲道：「他的心門比囚禁癲火的封牆還要牢不可破。」
這形容，對蒙葛特的性格知之甚詳的奧陶琵斯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這也表示，好吧，她知道了。地底的那扇門，以及門後的東西，她都看到了。
「妳看到那個東西了。」
女孩聞言，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好半晌之後才說道：「我知道門後有東西。就算是在夢中，我也能感受到一股異常強大的能量，還有它的不甘、憤恨、壓抑⋯瘋狂。但是那扇門只開了一道隙縫，而且裡面很暗，所以我沒有看清楚它的全貌，只隱約瞥見某種帶著火光的物體在門後不停地掙扎，像是要把門扒開。可是不管它再怎麼努力，那扇門始終紋風不動。我想，那應該是癲火的指頭了。」就在奧陶琵斯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想著還好她只看到這些時，女孩接下來的話語給了他一擊。
「我還看到了，地底下的大商隊，還有癲火臨世的羅德爾⋯那是末日。」女孩不自覺地揪住了奧陶琵斯的手，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她再一次地描述了那個末日的景象。
「所以我無法理解維克，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甚至自私地希望蘭斯桑克斯永遠都不要原諒他。」
如果不是因為看到了末日，她一定會想要為大商隊的生還者做些什麼，或許還會不知死活地跑去拜託蒙葛特想想辦法。但是她看到了，身歷其境何謂生靈塗炭，所以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並且格外不能理解維克的行為——就算他沒有預知能力，無法見到被癲火燃盡一切的交界地，但是帶原者也好、病患也罷，身染癲火者的痛苦還不夠駭人嗎？在他眼中這不算什麼嗎？能不惜背叛為他擔保、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蘭斯桑克斯？就算要說句老子欲成大事不拘小節，但是滿世界都是癲火患者的荒蕪之地是有個毛的美好和遠景？
艾瑞絲越想越難受。
感受到她情緒的震盪起伏，奧陶琵斯嘆了一口氣。這正是他所不樂見。
他本就不是怕她會心向癲火，只是他知道小兔子要是看到大商隊的境況，一定會深受震撼，而她正是因為故知離世的打擊太大而昏迷、陷入迷離夢境。好不容易現在人是醒來了，但要是再受到創傷的話，不知道有什麼後果。
想不到她看到的更多。
不過，似乎也正是所謂的“更多”帶來的巨大衝擊，遠遠大過了她對“小我”的悲傷和同情。從短暫地來說這是好事，她的心性從打擊中淬鍊而出。但是長期地來看，這次的考驗是否真能順利轉化成她成長的養分，還是只是把沈痾給強硬壓下去，其實炎症被包覆在體內擴散潰爛，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奧陶琵斯慎道，既然她已經知道了這些，有的事情就必須要說清楚，否則在未來的日子裡，難保她不會遇上心懷不軌之人，被花言巧語所蒙蔽，白白犧牲還以為是捨己救世。
「沒有人知道維克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但是我們曾討論過。」奧陶琵斯說道。這話中的“我們”指的自然是蒙葛特跟熔爐騎士團，以及蘭斯桑克斯等等上位的知情者。
「那傢伙並非陷入絕境之輩，既然如此，會主動受賜癲火，不外乎認同癲火信仰中、萬象歸於一的理念。其次則是妄圖駕馭癲火。」看到女孩從他的懷中抬起頭、傻呼呼又哭唧唧地呆望著他，奧陶琵斯將她的碎髮撙到耳後，不帶任何情色意味地將她往自己身上貼了貼，彷彿想要將她揉進身體裡。男人低沈的聲音溫柔卻認真地說道：「我們認為維克多半是後者，至於駕馭癲火的意圖為何？很難說。或許單純地想要無可匹敵的強大力量，也或許天真到以為將癲火之力鎖在自己體內，就可以拯救天下生靈。」
「維克實力不差，能被古龍族認可的人也不會是下流猥瑣的惡徒。但也正因為如此，這種人往往一廂情願、自信過度，認定了某種道理就不聽勸，也絕不回頭。所以，哪天說他腦子裡多了個坑，跑去當個自以為正義的蠢蛋並不讓人意外。」英雄點評英雄最是精準，奧陶琵斯條理清晰地點出了維克的問題。
的確，奧陶琵斯說的很有道理，也很合理。雖然不認識維克，但是從已知的種種來推斷，艾瑞絲不是沒有朝著這個方向去思考過。要說維克是因為自己的女巫受苦所以想要焚盡一切，這完全站不住腳，就像貝納爾是為了自己的女巫而想推翻黃金律法，所以跑去當個律判者一樣。
又不是什麼三流戀愛腦小說情節。
這糊成一鍋粥的交界地本來就是個糞坑，整部歷史更是比藍星還要兇殘無數倍的戰爭史，而維克跟貝納爾本來就是混跡在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不是什麼和平國度裡誤入叢林的小白兔。他們一個被稱為“准王者”，另一個則是“具有王格的英雄”⋯雖然這些都是為他們折服的人私下的稱呼，不是被國王認可的官方稱號，但是天下勇者無數、褪色者不知凡幾，有幾人能有這個本領折服其他的騎士勇者呢？再說了，就像奧陶琵斯說的，能被古龍族喜愛、認可的人，除了人品基本不可能差，實力更不用說，所以這些稱號絕對能證實他們的實力強大。
而一個戀愛腦光是談戀愛都來不及了，有可能在漫長的年月中，一刀一劍地把自己給幹到人稱“准王者”、“具有王格的英雄”的位置嗎？
所以，要說他們是看自己的女巫命運悲涼而想推翻律法或是滅世，真的很可笑。
當那些男人，所謂“英雄”以愛為名、以天下蒼生為名之時，誰來問問那些被賴上的“愛”、“蒼生”願不願意背這個鍋。人們只願意相信偉大浪漫的英雄故事、愛情故事，唯有極少數人會嗤之以鼻地呸道：「放屁，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慾望。再多再好聽的理由都是出於慾望。」
女孩想通了這一切，但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滿臉艱難又糾結地問道：「就是因為所有外神都排擠癲火，癲火才會落得一個眾人嫌、在諸神與律法大戰中連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這樣的東西，除了絕望到生無可戀的人之外，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去接觸⋯還是個受歡迎的英雄⋯」
「因為那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因為他認為他可以。」想到她已聽聞過幽影之地，奧陶琵斯補上一句：「因為，“我只是想研究”。」
奧陶琵斯把軟綿綿的小傢伙揉進懷中，對她娓娓道來遠在封禁之地中發生的事。
「在幽影之地，有一個隱居的角人族賢者，因緣際會下接觸了三指與癲火。學識淵博、府邸中藏書無數的他對這股力量非常有興趣，於是跟妻子一同著手研究。」然後話到此便突兀地停住了。艾瑞絲以為自己將聽到一個轟轟烈烈的故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茫然地從奧陶琵斯的懷中探出頭，傻望著他。
「⋯⋯⋯⋯⋯」好吧，她太稚嫩，對這個世界、對人情世故的理解還不夠透徹。以為幾個字的開頭就足以道盡全部的奧陶琵斯噎了噎。
「他為什麼想要研究這破東西已經不重要，但不意外地他染上癲火，就連府邸所在的幽林溪谷也受到影響，草木土石大範圍異變、所有生靈感染，有沒有生命的通通無一幸免，本來的世外桃源成了個鬼地方，還招惹來被三指擁抱過的髒東西盤踞幽林內。雖然他的府邸位置隱蔽，但這麼大規模的環境變異不可能瞞得住，最後消息還是洩漏出去。角人馬上派出大批拷問官和處刑者去抄他老家。」奧陶琵斯輕嗤一聲，「整個交界地，要說角人最擅長刑罰跟折磨，火山官邸絕不敢吭半聲屁。」
艾瑞絲不敢問”然後呢？“，因為就蒙葛特口中所述、角人跟瑪莉卡的恩恩怨怨，不難想像這個種族的行事作風，所以這故事一定是慘烈無比的結局。於是她靜默地縮在奧陶琵斯的懷中，靜待他接下來的話語——想把這個故事說完也行，想換個話題更好。
奧陶琵斯感覺到懷中小兔子瑟瑟發抖的鵪鶉樣，他本想要不算了，就別繼續了，隨即又覺得既然話都說了一半，況且不就是要讓她全盤知曉癲火的危害嗎，便還是接著說下去：「他們嚴刑拷打了所有人，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後，把還沒有感染癲火，或是沒有明顯症狀的人全殺了。已感染者梟首，再將注入神聖之力的永罰刑具自頸部穿刺入體內，以壓制癲火，防止更大規模的擴散。」
「至於那傢伙，米德拉跟他的妻子娜娜亞⋯」回憶起那個烏煙瘴氣的破故事，奧陶琵斯深吐了一口濁氣，「那女人幸運點，死了個完整的人樣。但是米德拉已經被癲火同化，成為“存火者”，即未來的癲火之王，死不了了。最後，他們把永罰大劍刺進米德拉體內。」
「“永罰大劍”說好聽是劍，其實是刑具。插進體內後，螺旋劍身會朝反方向旋開、形成倒鉤。不只如此，角人注入劍裡的不只是黃金神聖之力，還有讓人極度痛苦的攻擊性力量，會長期而緩慢地釋放。所以黃金倒刺帶來的不是安息與沈眠，而是用來對付需要被長時間懲罰的罪人刑具。」雖然對角人的文化有諸多不予置評，奧陶琵斯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在這方面“專業”上的確有一套。用神聖力量來折磨罪人、在壓制另一股力量的同時讓當事人受到極度痛苦而不是安息沉眠，虧他們想得出來。
「其實米德拉有能力把劍拔出來，但是那老傢伙深愛妻子，而娜娜亞叫他“請您忍耐”，所以就算知道眼前是永無止盡的煉獄，他還是牢記這句話不放、無論如何都不拔劍，在永恆的生命中，日日夜夜承受黃金倒刺帶來的痛苦。」奧陶琵斯難得感傷一把。
「妻子的話是支撐他的力量，也是詛咒。」
可是，要他再痛苦也請忍耐的人早就死了，獨留乾枯的老者在荒廢的破宅邸裡。在看不到盡頭的孤寂跟劇痛中，鑄下大錯的罪人混亂了精神模糊了意識，卻唯獨對如畫般的景象記憶清晰如昨日，遙想著曾經的谷地碧草如茵、鳥語花香，曾經的故人甜美笑靨如花。但他顫顫巍巍的手抓住的是一根虛幻的稻草，是早已逝去的過往，是無止盡的悔恨。
永罰大劍是角人對他的懲罰，不拔劍則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最後角人放火把宅邸給燒了。不過這還不夠，畢竟那老傢伙死不了，所以他們把拷問官和處刑者大軍留在當地嚴防死守，好不容易才把癲火的污染範圍控制在連通往幽林溪谷的地道口。」奧陶琵斯語重心長地為這個故事下了總結：「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但“選擇”是消去法，在做出選擇之前，別管眼前的東西看起來有多誘人，也別管旁人說了什麼，要問自己非選它不可嗎？已經消去了其他可能了嗎？」
艾瑞絲聽懂了，也受教，但她的心裡難受極了。女孩把臉埋在男人厚實的胸膛中，從兩人擁抱的縫隙漏出的聲音悶悶鈍鈍的，「所以你想告訴我，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要擁抱癲火，就算有人跟我說這力量只要運用得宜，也可以用來救世，甚至說這麼做可以以一換一、以我自身來拯救天下生靈，通通都是騙人的，根本不可能，對嗎？」
奧陶琵斯摸摸女孩的頭頂，作為肯定的答覆，並為她迅速成長的理解力和判斷力感到欣慰。
「記住我說的，無論誰跟妳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都不要以身為器去接納癲火，不管妳的用意是為善還是為惡，因為沒有任何生靈能駕馭癲火。這股力量的存在只為了滅世，它唯一的意圖就是萬象歸於一⋯或許更正確的說法是，萬象歸於零。唯一的零。」男人說道：「癲火能染上三指，是因為三指本來就是被歧視的畸形。連指頭之母都不認這個異種，誕下無數指頭卻唯獨將它排除在族群之外。」
「它不可能擔任無上意志的代言者，也就沒有解指願意服侍它，沒有人將它的話語傳達出去。三指成了有口不能言、說了也沒人聽得懂的啞巴，甚至因為被排擠而被迫離開了同族。於是它絕望、痛苦、詛咒一切，在靜默中逐漸瘋狂，最後迎來癲火。」奧陶琵斯咧咧嘴，諷刺的笑容露出了犬齒，「本來它只是個普通的畸形，迎來癲火之後，它成了人人喊打的畸形。最後被封印在地底深處，別說無人聞問，連活物都見不到半個。」
女孩抹抹眼框裡的濕意，聲音小小卻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會擁抱癲火。只要是出於我的自由意願，不管我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發生了什麼，哪怕陷入絕境，我都不會接納這股力量。」然而堅強不過三秒的女孩隨即又埋進男人的胸膛、哭唧唧又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知道這麼說很可笑，很不自量力，但是，我是真的想為你們做點什麼，哪怕再微不足道。」艾瑞絲吸吸鼻子，「所以我願意跟隨命運的指引，因為我想試著尋找任何一點點可能。」
「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全力支持妳。」奧陶琵斯緊了緊懷中的小姑娘。
然而。
「我要走了。就這幾天。」
深陷溫暖胸膛的女孩看不到，奧陶琵斯表情僵硬，難看至極。
他當然知道這是必然的，也早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刻，在感受上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已經認識了數年，但從他們把話說破、以真實的面貌重新認識彼此到現在，時間太短了，跟才剛相戀就要分開沒什麼兩樣。奧陶琵斯停頓了很久，腦子才勉強整理出合適的話語，乾巴巴地說道：「梵雷還沒回來。」
然而女孩的話語讓他的大腦再次一片空白。
艾瑞絲搖搖頭，「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帶他一起去。」
「什⋯妳⋯」奧陶琵斯正要開口，女孩按住他的手，軟軟柔柔地安撫臉色大變的戀人，「我不是逞強，也不是對你的心意不知好歹⋯剛好相反。」女孩在三保證自己不會脫離“官方路線”到處亂跑，並且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梵雷的確可以照顧她的生活，但這並不適合她目前的情況。
「說我要去接受命運的引導、尋找幫助交界地的方法，這只是好聽話，我不過是個弱小的褪色者，死亡鳥跟蚯蚓臉都能把我嚇得半死，動都動不了，哪有那麼偉大呢⋯」女孩小臉枕在奧陶琵斯的手臂上，從窗外眺望遠方的黃金樹，「艱難的旅程能磨練人的心性，也能讓人靜下心。我想藉著這段旅程，好好思考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包括我們的關係。我覺得自己被困在“現況”的泥沼中⋯請別誤會，這裡很好，你們都很好，但就是因為太好了，我就像活在美麗的夢境中，香香甜甜的，我感到迷惘，卻又無法清楚地思考⋯你要說我是沒苦硬吃也可以，但我是真的希望凜冽的寒風能讓腦子清醒一點。」
「如果這樣才能對我有幫助，那讓梵雷一路呵護著我、幫我張羅打點，不就失去初衷了嗎？」女孩扯扯奧陶琵斯的衣角，軟軟地撒嬌，「我從家鄉來到這裡不也是從零開始，去雪原還能更困難嗎？你看，現在的我跟以前的孤軍奮戰不同，有了你們的庇護，給我物資還給我通關文件，只要別亂跑，那我要克服的就只有嚴寒的氣候，不是嗎？這真的容易多了。」
奧陶琵斯看著他的小傢伙。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膽小心軟好說話，怕痛怕死又愛哭，但是一旦觸碰到原則底線，就算手刃情人，就算會失去生命，她也絕不妥協。
女孩無比柔軟，無比堅韌；如此懦弱，卻又如此強勢。
或許，奧陶琵斯自問，就是這份反差巨大卻又完美調和的特質，吸引他這個疲憊又麻木的老東西。
奧陶琵斯深深嘆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為種種身不由己的無奈。
「抱歉，走到這一步。」這回答算是同意了。
女孩勾著他的脖頸，整個人往上蹭去，接著主動親吻了男人。
別人是為了討要好東西而撒嬌親密，這傻子是為了去沒苦硬吃而來挨挨蹭蹭地討好他，奧陶琵斯好氣又好笑、既心疼又心梗地收下她的討好。惡狠狠地。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名為“現實”的山海隔開了相愛的兩人，但有些時候，距離跟障礙不但無法阻止情感，反而因此而加溫，並且這份溫度恆定，熾熱而悠久地燃燒著。
「⋯要是，不要有那麼多的陰錯陽差就好了，我是真的希望感情路平平淡淡就好。」女孩被吻得暈暈糊糊，恍然地說出了心裡話，「我⋯我知道這麼說很厚臉皮，也不是端著飯碗說好吃、放下飯碗就嫌臭酸⋯但是，你的確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喜歡上的人，感覺就好像、好像你是我的初戀⋯」
回應她的是一個發燙、令人喘不過氣的深吻。
「我們是彼此的初戀。」
不要臉的狗直男能把這話說得理所當然，於是便無比地有說服力。女孩破涕為笑。真正的、由衷地笑了出來。
事實上，艾瑞絲已經很久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了。對這個混亂的世界，以及一大團剪不斷理更亂的感情的沈重，讓她有越來越強烈的疲憊感。想不到還能被逗笑，女孩自己都感到訝異，因為她是真的懷疑自己已經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她幾乎要忘記，真正的”笑“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而今，兩個過盡千帆的靈魂在異世相遇、相戀，在對方身上感受到初次接觸情愛的悸動，與快樂。
男人的性愛狂野而激烈，兩人肉體條件的差距讓女孩總難以承受。但是他的溫柔能侵入五臟六腑，野獸的獠牙如同毒蛇的管牙，在啃噬獵物時，將帶來歡欣感的麻醉藥物注入獵物體內，讓獵物在疼痛與快樂間模糊了界線，笑著哭著卻又是心甘情願地沉醉在令人窒息的包圍與掠奪之中。
高潮讓女孩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黃金樹的光芒太過強烈，離樹太近的地方甚至難以辨別日夜，所以當女孩清醒回神，她無法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同樣的天色同樣的溫暖胸膛，一切像是沒有變化，彷彿才過了短短數分鐘。
無所謂了，女孩想著。
「我想去為柯林立碑。」
在酣暢淋漓的性愛過後滿足而放鬆的男人，將女孩的小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湊到嘴邊親了兩下。
「好。」
＊＊＊
回到柯林的葬身之處，已經立起了一個墳包。
得知是在奧陶琵斯的授意之下，羅德爾的士兵幫忙埋葬，而不是如同隨處可見的殘骸屍骨被棄置路邊雨打曝曬，艾瑞絲態度嚴肅、認認真真地感謝奧陶琵斯——不是有愛就可以忽略對方的付出，就可以無禮。狗男人雖然大大喇喇卻也心思細膩，明白她的心意，欣然接受了她的回禮。
艾瑞絲蹲下身，跟上次埋葬尤拉的時候一樣，掏出了一塊刻了名字的小石碑，將它立在柯林的墳包前。然而，仍舊讓女孩遺憾又愧疚的是，這次她還是無法在石碑上刻下名字和卒年以外的任何資訊——她知道柯林是族人，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被趕出來的，但是這些事情又怎麼能作為墓誌銘呢？她依然不知道關於他的種種經歷，就連他們的家鄉在哪裡，她都不知道。
就在奧陶琵斯以為她已經完事了，想著要不乾脆跟她提提，找個時間找塊地點把尤拉跟柯林遷葬時，只見女孩從另一個掛袋裡又掏出一塊同樣的小石碑，立在柯林的石碑旁。
上面的文字是名為艾瑞絲的女孩，以及她的卒年。
此時，立碑之人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滴滴落在兩個石碑前的土裡。身後的男人心緒湧動，卻連自己都說不出辨不明那是什麼樣的情感。
男人對站起身的女孩伸出手。
「未聞芳名，我的女士。」
「小雪。」
女孩的淚水在黃金樹光的映照下，也被染成了金色，從白皙的臉龐上劃過。
當她在某個一如往常的夜晚閉上眼睛後再次睜開，就再也沒有人對她叫過這個名字，她也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因為，當她醒來的那瞬間，腦海中便有了這個名字，艾瑞絲。於是她知道了，這是在這個世界裡的“她”的名字。是“她”，不是她。
「小雪。」高大的騎士說道。嗓音低沈而深情，似情人的耳畔呢喃。
是的，小雪。擁有兩個亞洲國家血統的女孩，以兩個國家的本名中各取一字作為自稱。
她的家鄉有兩個，但分別來自兩地的父母都不要她，於是她在哪個家鄉都沒有歸屬感，都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異鄉人。所以她不用單一本名來自稱，而是同音異字並各取其一。
「小雪。」男人再次輕聲唸道。
「我名為維斯·奧爾多夫。烏爾里克．奧爾多夫之子，奧爾多夫家族現任也是最後一任家主，亦是您忠實的騎士。我親愛的女士，維斯靜候您的差遣，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男人單膝跪地，將手高舉過頭，垂首斂目，口氣謙卑。就像個普普通通的、等待心儀女士垂憐的騎士。
這一刻，他們不是褪色者也不是熔爐騎士，而是最真實的“我”。枷鎖之下，原來的我。
還笑得開心的女孩，現在哭到連話都說不清楚。
Notes:
維斯·奧爾多夫= Vis．Ordov= Ordovis。烏爾里克=Ulric，為Wulfric的變體，有狼、力量、統治者的含義。嗯嗯話說奧師傅的名字還挺好拆解，輕易地就能拆出充滿中世紀風味的姓帶名（為奧師傅比讚）
維克的指痕鎧甲裡有提到，他主動受賜癲火，「那行為背後的動機是為了自己的女巫？還是受到什麼人物的煽動？」。不但用上疑問句，還針對性地點出了後半部的話語。從FS在碎片敘事的尿性，還有宮崎英高跟馬丁伯兩位的風格來看，我真的打死不信這兩個男人是戀愛腦，尤其是維克。要說是為了他們的女巫去做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最多最多是個契機或是導火線，但出發點依舊是為了其他種種。
話說米德拉跟他老婆到底是怎麼回事，眾說紛紜，目前比較常見的說法是娜娜亞是癲火女巫，抱著目的嫁給米德拉的，但我不這麼認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嫁給一個隱居的弱老頭是有個屁的發展，找上維克或是褪色者還比較說得過去。
還有就是，我不認為娜娜亞是癲火女巫。雖然遊戲中對於她的畫像跟屍體的眼睛部分都用一種半遮眼的方式含糊帶過、不正面展示眼睛的部分，但我覺得這是遊戲製作組刻意為之，為的就是給玩家更多的解讀空間。別說遊戲裡沒有任何文字提到，如果娜娜亞是癲火女巫的話，我不太相信她可以不包著眼睛還如此地處之泰然。就連大男人都受不了癲火帶來的痛苦、都得時不時捂著雙眼，她可以開開薰薰地睜著癲火眼到處亂晃，總之我是不信。
其次是米德拉，他有漂釀的老婆、有漂釀的大house（從宅邸中的畫像可以看得出那裡以前是人間仙境來的），還有忠心的僕人服侍，怎麼看都不是陷入絕望之人，頂多是個吃飽了撐著還不快樂的人（看畫像就不是個開朗老頭）。而他既然隱居，也不像是個熱愛權勢的野心家。所以綜合種種，個人比較傾向他對這股禁忌的力量著迷，想要去駕馭或是研究，結果踢到大鐵板。
Chapter 221: 拉勾勾，蓋印章
Chapter Text
出發的倒數日，奧陶琵斯跟艾瑞絲都抓緊了時間做臨行準備。
奧陶琵斯出門辦事之餘也幫她張羅一些貴重藥材，艾瑞絲則是進行起各項事宜。
決定出發日期之後，她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物資已經準備妥當，通關文件出發前會找蒙葛特拿，現在她要做的，是寫告別信給所有她關心和關心她的人們，告知她即將北行。然而考量到雪原氣候嚴寒，運輸跟通訊都不易，接下來可能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寫信給他們了，不過只要能遇上合適的時機，她還是會試著讓人送信。
要寫的信很多，但是艾瑞絲一點都不覺得累，因為落下的每一個字都是不知何時再相見的漫長告別。女孩離情依依，感概萬千，提筆的同時再次湧上了與這些朋友的過往種種。歡樂的感動的，一同奮戰的絕處逢生的⋯與上一次回憶這些點滴時的心境不同，那時候她剛在羅德爾安身下來，從顛沛流離到安逸，而現在則是將要踏上旅程，去面對這些艱難坎坷，所以與朋友師長、小夥伴們的往事就更加身歷其境地歷歷在目。女孩邊哭哭啼啼邊寫完信。
其次，除了寫道別信之外，她花了不少時間跟小夥伴們進行出發前的“再確認”談話。並且在這次談話會後，艾瑞絲很慶幸自己有這麼做，因為這次其中一位小夥伴有了不同的想法。
——當艾瑞絲例行性地再次詢問是否要跟她一起去雪原，還是要去學院等待即將開發完成的無魂肉體和導引介質，甚至是賭一把，以傳統的方式，用源輝石將靈魂導引進肉體內。
所有人想法不變。
除了壺壺。
對於艾瑞絲的多選式問題，這次壺壺沒有搖頭，卻也沒有搖頭，只呆呆地站著。不過這已經讓女孩瞪大雙眼，激動不已了。於是她以簡化後的版本又問了一次：你是不是想要去學院，想早點回到物理身體裡自由活動？“物理身體”這用詞，女孩認為壺壺應該聽得懂。
果不其然，這次壺壺點了點頭。
喔喔喔喔喔！！！
女孩真・激動不已，差點哭出來again！！！
就是說，小夥伴們願意不離不棄地陪她到天涯海角，的確讓她感動得無以回報涕淚其流，但說到頭這並不是她的本意。她希望的是他們能夠有“真正的第二次機會”，即再一次以肉身活著，而不是必須受制於人、任人揮之則來呼之即去的靈體⋯不，不止，這一次，女孩希望已經死過一次的小夥伴們，自此你們再也不是“誰的什麼”、你們於生前所有的恩怨苦難、前塵往事都盡付風中，枷鎖與包袱通通卸下，能夠得到真真正正的自由，向死而生。
而這點想望，也是艾瑞絲為之活著、奮鬥的目標之一，是在無數的苦難中支撐她走下去的力量。雖說現在已經有了苗頭且進展順利、未來可期，但她還是希望能親眼看到這一天，看到所有人都自由。
⋯當然，她也曾設想過一個應該不可能發生的場景，就是所有人都想離開。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會厚著臉皮請求是否有一兩位願意暫時留下、陪伴她走完這次的旅程⋯嗯，說來真的厚臉皮，但她覺得應該會有人願意的。那至於以後？可能她不會再這麼折騰自己了吧，或者她會雇用願意當護衛的人來陪伴同行。總之有錢還有個金主爸爸的她，只要不是吃飽撐著想進龍潭虎穴，還需要擔心沒人陪伴旅程嗎？
也因此，當小夥伴們紛紛表示不願意離開時，艾瑞絲心中其實是半喜半憂的——感激感動，但並不樂見。所以現在有人開了這個頭，她真的太高興了，這不就是個好的開始嗎！
至於壺壺要怎麼去學院這也不是問題，帕奇這不是還在羅德爾呢，女孩想著，他都可以幫賽爾維斯把瑟蘿莉娜的身體帶到紅獅子城了，現在只是帶著壺壺的魂體，簡直易如反掌、不過舉手！
好的！既然決定了，現在就去找帕奇，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商談吧！女孩兒激昂，握拳，燃燒熱血！
然而當艾瑞絲以為跟壺壺已經取得共識，能準備散場、進行下一步了，他卻沒有化為光點散去，而是楞楞地站立當地，注視著什麼。
女孩想開口問他怎麼了，但不待她開口，壺壺突然伸出手往前指。她順著手勢看過去，空無一物的牆邊立著⋯尤拉的刀？
「你⋯想要這把刀？」女孩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壺壺停頓半晌，接著緩慢地點了點頭。
這下艾瑞絲是真的驚訝極了，因為這是壺壺第一次主動想要什麼。
自從壺壺到她身邊以來，一直都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問他意見也多半都是呆滯沒反應、整一個不置可否，所以當阿史米說他最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整天拖著大家教他武術還車輪戰式練習時，她其實樂見其成⋯雖然挺委屈其他小夥伴，但她依舊覺得這是正向的發展——有欲望才表示自己身處在這個世界，不是嗎？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不想做，整天跟行屍走肉一樣超脫，這才是最令人擔心的。而壺壺的變化就表示他重新燃起了生命力，假以時日，他的精神意識一定可以再次回歸物理世界。
這不，比先前更進步，他現在都有想要的東西了。
只不過⋯
女孩看著那把長刀，想起了尤拉。
這把刀是託付給她的遺物，理論上不該擅自贈與他人，但是艾瑞絲想到奧陶琵斯對尤拉的評價，她動搖了——這把刀太長，她一個一米七的社畜法師連抽刀都費力，根本不可能用得順手，拿來戳鄰居家的柿子都嫌重。而在交界地這種以命相搏、幾毫秒就能決定生死陰陽的世界，不順手的武器那就是找死，所以這把刀在她手上注定只能成為藏品⋯這是好聽的說法，說穿了就是吃灰。
然而尤拉是真正的武道家，一生都在追尋自身之道，哪怕病痛纏身，哪怕付出生命。這樣的人，象徵人格與精神具象的武器自此蒙塵⋯艾瑞絲認為這並非他所願。
雖然不知道壺壺為什麼想要這把刀，但他一直跟在她身邊，就算有時候小夥伴們會依照自己的需求和認定而屏蔽對外界的感知，不去看她正在幹嘛、為她保留一定程度的隱私，可是尤拉跟她的緣分跨度如此長，他肯定看到了一些她們往來的種種⋯壺壺的確精神不太正常，但從他研發抄寫的各種配方就知道他並不愚鈍，所以應該知道這把刀代表著什麼，這還別提他近期一直拼命地精進武藝。那既然如此，他跟她討要這把刀⋯女孩望向壺壺，對他伸出手。
「我們走吧，我帶你去找帕奇。」
金色的淚水劃過女孩的臉龐，她的笑容既溫柔又悲傷，就像神聖而悲憫的女神雕像。
頭上戴著壺的奇怪男人不是沒有感知。他看著女孩，即使很久很久之後，他也忘不了這一幕。
＊＊＊
這還是艾瑞絲第一次來到專門接待褪色者的旅店。
地點位於平民區鄰近城門處，佔地挺大，鬧中取靜。以褪色者相對爭議的身份來說，這個位置算不錯了。艾瑞絲站在門外，看著店內人們進進出出，熙來攘往、川流不息——聽說亞壇高原剛開通的時候人潮更多，房間都快供不上了，是直到賜福王下令在外城區興建褪色者村，把有意向的褪色者遷居之後，才改善了住房率的問題。
是的，褪色者村。
反對的聲量不小，畢竟千百年來的既定觀念要改變真的太難，但蒙葛特還是獨排眾議地做了。
他多管齊下，一方面把醜話說在先：褪色者留在羅德爾難免被歧視被排擠，還必須繳納更高的稅金。一旦犯事了專法專審則會更嚴厲，平時也得被管理監視。但是只要你奉公守法、不惹事能隱忍，並且貢獻自己的專業或是勞力，那麼國家就可保你有飯吃，在相當範圍之內允許你能自由交易，於居住地的人身安全也會給予保障——城門口本就有守軍，褪色者村鄰近城門的用意便是可藉此精簡看守的軍隊人數。並且，守村與守城門口的軍隊既是監視也是保障。
另一方面，蒙葛特玩起了輿論戰，從各個社會上的階層、全方位地以官方宣導或是吟遊詩人說唱故事，重點提醒並且曉以大義褪色者的前身是葛孚雷王忠誠的軍隊，為了他們誓死效忠的王一路追隨出交界地外，當然最後也真的慘死在外。然而他們的生是身不由己、加入軍隊是身不由己、被剝奪賜福是身不由己，就連現在活過來、有了第二次機會也是身不由己來著，所以他們好可憐的。至於某些作惡的褪色者，那是個案，不能代表其他人。整大支軍隊那麼多人，又不是每個都作奸犯科，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人作奸犯科，是吧？大部分的人都很正常，重獲新生之後也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
為了落實褪色者的形象真沒那麼糟，蒙葛特一手輿論戰玩得絲滑，民間經常可聽到某某某跟褪色者有正向往來的風聲，像是老弱婦孺在各種落難的時候被褪色者救了、像是褪色者工作態度任勞任怨、像是社會對他們這些身不由己的忠誠者這麼地壓榨，他們卻還是努力過好每一天、務求以好表現來爭取人們對他們的信任和諒解。
再接著，蒙葛特重開競技場。不若葛孚雷時代，用毫無人權的方式去奴役死囚或是走投無路的人去場上拼搏、做低成本生意，而是願者上鉤，以爭取高報酬和高榮耀為代價、自願地走上這個生死擂台，並以此灌輸百姓”看啊，這浴血奮戰的精神就是初始之王的傳承！“。一來讓老百姓有娛樂，能分散關注力，二來則是讓褪色者在這個尚武的世道裡、於老百姓的面前好好表現。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利多釋放跟以假成真、假假真真的資訊戰，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來逐漸改寫老百姓們的認知。
至於保守派和反對派的聲音？那當然得要給他們好處。不管是政治、宗教，或是經濟上的適度讓步，還是讓褪色者當韭菜給他們吸點血、在社會地位上讓他們作賤滿足，以及競技場重開帶來的巨大利益分潤。蒙葛特張弛有度，執政不知多少個年頭的國王很清楚地知道該怎麼收放⋯當然了，這些話說來容易，在推行的過程中卻是無數艱辛，但依舊是朝著好的方向在前進。
交界地不是當代藍星，不處在萬千媒體令人眼花撩亂、資訊爆炸的時代環境。但是一個不露面的國王能在王位上穩坐這麼久，那必然是對於人性的本質、群眾的特性等等有鞭辟入裡的認知，所以除了政治手腕，種種資訊操作模式肯定也是一套一套地玩得溜極了。
艾瑞絲身處在高資訊時代的藍星，又是在蒙葛特身邊做事，自然對這些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說，她真的非常佩服蒙葛特的運籌帷幄和能屈能伸的身段，竟能夠在落後的中世紀背景下卻走得這麼前沿。或許，女孩心想，這正是因為他雖是國王也是惡兆、既遺傳了葛孚雷的大膽狂放卻同時有著瑪莉卡的心計，所以儘管他脾氣挺差但又極能隱忍、只要是他想說想做的就能機關算盡。
⋯就是，說到隱忍啊⋯女孩嘆了一口氣，不再多想，徑直走進了旅店。
一進門就看到斯拉夫蹲姿的帕奇在角落啃餅。
「⋯⋯⋯⋯⋯」這始終如一的德性。算了，他開薰就好。
女孩還來不及打招呼，帕奇已經先看到她了——帶著把長度誇張的大長刀，想不注意到都難。帕奇心中喊苦，暗道這祖宗絕對是來找他，就是不知道要幹啥。沒辦法，誰讓他欠她人情呢。他可是個重信守諾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駟馬難追的呢⋯再說他們是好基友，衝著這一點，就必須挺起胸膛來情義相挺的，對、對吧⋯男人使盡全力地擠出一個如喪考妣的燦爛笑容，熱情地問候基友。
「嗯，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拜託你。」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女孩臉色瞬間比帕奇還要喪，如果不是她強撐著，肯定一開口就是孝女白琴feel了。
看到基友那德性，搞得帕奇也忐忑不安，想著到底是什麼大事來的，比他還像見了鬼死了老子。帕奇一手揣著啃了一半的餅，另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嘆了口氣之後將女孩帶進他的房間。
艾瑞絲出發在即，沒有太多時間能耽誤，所以她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來意。帕奇聽了之後眉頭舒展，拍拍自己的胸口、“害～”了一聲：「我說是什麼事呢，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那啥人家有情有義地幫你轉交東西，自然你也得回應以情義嘛對不！善良且正直、不屈不撓的帕奇一口應下。
不過嘛，說到幫忙帶人這事兒⋯艾瑞絲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當初他是怎麼運送瑟蘿莉娜的身體到紅獅子城的？女孩兒暫且收起別離的傷悲，不懂就問。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把她的靈魂放回身體裡，叫她自己走啊。」帕奇振振有詞地說著，並且不明白基友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人偶還挺方便，不會累也不用吃喝、不會抱怨，就是動作慢了點。」帕奇聳聳肩，雙手一攤，擠出一個“妳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什麼交界地趕屍。女孩噎了噎。還好壺壺沒這問題。不過為了多上道保險、希望帕奇能對他更上心著點，艾瑞絲還是跟帕奇說了壺壺的現況，包括可能的身世跟遭遇。
「喔唷，來自無盡星空之外的同鄉喔～」帕奇神情玩味，「安心啦，帶個靈體而已，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啦！」，帕奇打包票說著。不過看到好基友眼巴巴又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他還是充滿人道精神地補上一句：「要是真的遇到危險，我一定把他跟刀子保護好，這下妳可以放心了吧～」
女孩這才點了點頭。雖然帕奇這人各種嬉皮笑臉各種坑，但是在重要的事情上，艾瑞絲是相信他的。因為在她眼中，帕奇盜亦有道、行事作風的底線挺低但仍然存在著某條不可逾越的線。至少到目前為止，兩人的往來都是正向的，帕奇也沒讓她失望過。所以這次她依舊選擇相信他。
帕奇接過女孩手上的長刀跟寄宿著壺壺靈體的小墜子。看到她望著小墜子依依不捨的可憐樣，帕奇又是拍著胸脯打了一次包票。
對於帕奇的善意，艾瑞絲感念在心。她認認真真地對帕奇表示麻煩了，以及感謝你。
帕奇被好基友這正兒八經的態度給弄得有點手足無措了。他窘迫地搓了搓自己的光頭，沒話硬尬地問她要不要再跟壺壺說些話。女孩點點頭，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便把壺壺召喚出來——她這麼做還有一個用意，就是讓帕奇見到壺壺本人。希望能透過具體形象的認識，讓帕奇更在意他。
接著，平地一聲響，壺壺閃亮登場。
「⋯⋯⋯⋯⋯」好的。一個全身只穿內褲，頭上陶壺倒扣、連腦袋是尖的方的都看不出來的怪胎，的確讓帕奇難忘並且在意，心中百轉千迴但最終還是問不出口這莫不是妳家鄉的風格來著。
想到即將的別離，艾瑞絲哭唧唧地湊了上去，淚眼汪汪地對著壺壺說道：「我很高興你改變心意，因為讓你們得到自由才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奮鬥的目標。」女孩虛握著壺壺的手，淚水即將盈框而出，「這次道別，不知道下次再見面是什麼時候，但是請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交界地的生靈壽命很長，跟“我們”那裡不同，所以不要著急，慢慢來⋯我們打勾勾約定，好不好？」
女孩伸出小指、拼命吸著鼻子，「雖然我們之間跟相依為命這四個字沒半點關係，但是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我還想再見到你，我希望有一天能跟你聊聊你去過的國家，你喜歡的動漫⋯對了對了，我超喜歡手辦的，可是我都買不起⋯」女孩放聲大哭，臉上卻掛著大大的、扭曲的微笑。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平行世界，好不好？」
頭戴怪壺的男人正對著她的方向，“看”著她，久久久久之後，緩緩地點點頭，並且伸出了小指。
「⋯Dot't⋯cry⋯⋯let⋯me⋯solo⋯her⋯⋯solo⋯her⋯⋯」男人沙啞的聲音擠出這幾個字，之後，便化為一陣光點散去。
眼見好基友又開始哭哭啼啼，帕奇頭皮發麻，丟下句“我辦事妳放心，老子加急最速件辦妳的事！”，以及“辦完這事我要回濛流洞窟了，有空再來找我嘿～”，接著在好基友的兩手裡塞了兩大條細麻布，然後連請帶轟地驅之別院⋯請她回家休息了。
女孩哭著走回家。
回到家之後，她再次提筆給瑟濂，告知她帕奇將帶著壺壺前去找她，要麻煩她費心了。
然而，突然地，女孩的淚水像是踩煞車一樣突兀地止住了。因為離別太過悲傷，以致於她對其他不尋常事物的反射弧延長到無限長，以致於，她到現在才猛然驚覺一件大事兒。
——啊？？？壺壺是會說話的嗎？？？
——等等，他說了什麼？？let me solo her？？solo her？？？
Her？？？
Who？？？？？
女孩兒垂死病中驚坐起⋯不，跳起！
她一邊發出尖銳的爆鳴一邊慌忙地穿衣穿鞋，整個人小火箭似地手刀衝去旅店。
然鵝沒有卵用，人已經不見蛋了。帕奇的加急件不是隨口說說的，女孩前腳離開旅店帕奇後腳也跟著奔逃，生怕這祖宗又返頭找他。
於是女孩接著又跑到城門口，得到的也是一樣的答案，人已經狗趕鬼攆似地出城了。
女孩無力地癱坐在地上，被認出她的軍團長雷赫達給送了回家。
她不知道壺壺到底要做什麼。從他的反應來看，似乎是她在某次話語中提到了某位女性，或是在旅途中遇到的某位女性。但是，是誰呢？有誰會讓壺壺專程去尋仇？跟她有良好互動的人？絕對不可能。跟她萍水相逢、沒啥相干跟冤仇的人？她也不信；普通人不可能，不值得。神人或神祇也不可能，人家高高在上他哪堵得到人家，再說本事也差太多吧⋯女孩欲哭無淚，在這塊土地上遇到的人太多，男男女女都有，她真的、完全，理不出個頭緒。
想破了頭也還是一頭霧水、滿屏黑人問號的艾瑞絲，無奈之餘只能再次提筆寫起進行中的信件。只不過這次除了告知壺壺的事情之外，還特別特別重點拜託瑟濂，請好好地開導他、勸勸他，可以的話盡量讓他留下來別往外跑⋯雖然她也不知道要勸什麼、要從何勸起，因為根本不知道壺壺說的是什麼事，他要去找誰。但是總之不管，就是勸他開導他就是了⋯⋯女孩兒真・欲哭無淚。
＊＊＊
懷抱著對壺壺的擔心，女孩神情恍惚地準備上床睡覺。
突然間，從她身後傳來一個久違又熟悉的聲音。
「好久不見。」
艾瑞絲驚訝地轉身。
一縷藍色的淡薄身影浮現。
艾瑞絲瞪大雙眼，結結巴巴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菈妮不是隱身在某個地方靜待時機之餘，也順便療癒靈魂所受到的創傷、恢復力量嗎？在諾克史黛拉的時候還只能用聲音對話，現在能以虛幻的形體出現了嗎？然而，讓她更驚嚇的，是菈妮接下來所說的話。
「我知道妳要出發了⋯也知道妳想做什麼。我是說，大逆不道的那種。」菈妮說道，「我知道梅琳娜的請求。」看到小姑娘慌得團團轉，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的窘樣，她輕輕地微笑，「不用擔心，妳知道我樂見其成。」
女孩嗯嗯嗯地點著頭，「我明白的。只是，妳已經可以遠端投影了嗎？」女孩突然想到遠端投影這詞兒有點太不交界地了，她絞盡腦汁想著替換的詞彙。
這頭頂冒煙的小模樣。菈妮望著自己孤注一擲所選擇、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考驗中從未讓她失望的小姑娘，笑得溫柔。她輕聲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我能明白妳的意思。」她伸出手，虛蓋在女孩的手背上，「如果我沒猜錯妳的想法，是的，我的力量恢復一些了，魂體也因此得到修復。」
然而，本該是簡單的敘述詞，艾瑞絲卻敏銳而舉一反三地抓住了關鍵。
「⋯這是不是表示，黃金律法衰敗得更嚴重了。」星月漸盛，承載其力的神人才會恢復得那麼快。
「是。」
雖然是個稚嫩的小兔子，但是她的理解力和抓重點的能力讓菈妮頗為滿意。要在漫長的年月中相伴永生的人，要是太過愚鈍、難以溝通⋯那太可怕了。
女孩肉眼可見地頹喪了下來。
她當然希望能改朝換代，無比地希望。但是蒙葛特⋯
女孩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詢問菈妮有什麼事。畢竟，就算力量恢復了一些，搞這遠端顯像應該還是挺耗費精力的。要是沒有什麼非必要交待的事項，根本毋需白白浪費珍貴的神力。
「我有些話要跟妳說，妳可以把它當成建議。」菈妮說道。
這一晚，她們談了很多很多。
而這次的對話，不止改變了艾瑞絲旅程的走向，也改變了交界地的命運。
——在遙遠的未來之後，艾瑞絲才知道，原來這一晚的對話是完全保密的。除了她們，再沒有第三人知情。空間裡所有的小夥伴都被菈妮強制屏蔽了。包括空間外的梅琳娜。
Chapter 222: 黃金之城，將成追憶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震驚失落、連人帶背景都成了白底黑線條的女孩兒。
「⋯⋯⋯⋯⋯」也就出門了不到一天，這短不拉唧的時間是能發生什麼大事，是尤拉柯林的墳包被掘還是梵雷死了⋯狗男人不懂就問。
「⋯⋯⋯⋯⋯」這人的想法好陰暗。女孩兒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落寞擔憂與悲傷都戛然而止，但還是把原委給說了。
「⋯⋯⋯⋯⋯」好的，這還真是難倒他了。
狗男人抹了把臉，思考片刻後斟酌著用詞說道：「既然妳確定他不會加害與妳關係良好或是無甚相關的人、低的人他瞧不上高的神他碰不著，那妳就可以放心了。至於他的安全與否⋯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不管是朋友、夥伴自尋前程，還是子女成長後離開父母，這都是必然的。妳能做的就是祝福他，不管他做出什麼選擇。」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男人，看盡了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對一切也豁達而鬆弛。
「⋯尤拉的武器，我認為妳做得很正確。」奧陶琵斯既是為了讓她轉移關注焦點，也是真心實意地稱讚她的舉措，「那把刀伴隨著尤拉成長、追尋自身之道，也陪伴他闖蕩，最後以它而無遺憾地劃下人生的句點。如果它能夠再次遇到有緣之人，能再一次陪伴對方成長闖蕩，甚至也能讓他無憾地圓滿終結，我相信這對刀、對原主人，都是最大的尊重，以及價值的實現。」
「真、真的嗎⋯」女孩的眼神迷茫，充滿了“我是不是做錯了”的自我質疑。而奧陶琵斯這番充滿騎士精神與武士道的話語很有說服力，就像溺水者的浮木，安撫了女孩忐忑不安的心。並且他對壺壺的解讀也的確很理智、合理，所以儘管不捨，艾瑞絲已經能夠釋懷許多⋯她知道奧陶琵斯說的是對的，自己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調適。
女孩兒撲進了帥氣與智慧、英雄與俠義化身的騎士先生懷中，狗男人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小姑娘崇拜的星星眼。人狗和諧，至臻完美。於是狗男人趁勝追擊。
「我知道這麼做對妳來說可能沒什麼意義⋯」男人露出了抽事後菸的表情，將懷中的女孩摟緊了些，沉聲說道：「等妳從雪原回來之後，我們給彼此一個名份吧。」
啊？
女孩抬頭，茫然地望著奧陶琵斯，不理解⋯也或許是不敢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的宅邸需要有人幫忙打理⋯妳知道我很少在家，萬一家僕不忠⋯」奧陶琵斯撙著下巴，滿臉躊躇，故作深沉。明明是有異性沒人性地坑了一干追隨他不知多少年月的忠僕，卻能把話說的大義凜然、讓人無法拒絕，「我倒是不勉強妳要住在哪裡，只是有個女主人，哪怕是名義上的，也能夠震攝下人。妳也看到了，我那宅邸還挺大，要是因公而長期無法歸家，需要委託妳代為打理的話⋯妳沒有個名份，怕是也管不住那些老傢伙。」——這話也不是沒道理，是吧。一群萬年家僕誰他媽理妳一個橫插進門的陌生人，更別提妳只是主子的情人。所以奧陶琵斯說的其實是對的。只不過他以“理”包裝真實目的，唬的小兔子傻愣愣地進套。
「那梵雷怎麼辦？」傻兔子順著狗男人的引導走，隨即想到了另一個為她付出諸多的綠茶⋯咳，情人。
不過，在封建社會下，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個問題。
「妳跟梵雷遲早會遇到關於名份的問題，這點我想妳很清楚。」奧陶琵斯看著她，神情玩味。
⋯名份。的確。艾瑞絲經他這麼一提醒，馬上理解了。
對情感過於執著的人多半非常沒有安全感。過度的執著就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想要牢牢抓住”所轉化的扭曲心境。先不說在兩性關係中的表現，從梵雷對蒙格那一旦認定就全心全意的奉獻、明明人家對你也不好你還打死都趕不走的卑微樣就知道，對於情感他的確極為執著，甚至偏執。於是這造就了他寧願從情人降級成暖床侍從，也不願意離開他在乎的人——在所愛面前，他要的不是自由也不是尊嚴，而是“我要緊抓著不放”，哪怕會沈淪到無間地獄。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讓自己的心理上多一份安全感的機會呢？就像他抬頭挺胸沾沾自喜、巴不得在每段話的前頭都強調一次自己是蒙格的重臣一樣。他怎麼可能不在乎名份，只不過是還沒遇到恰當的時機罷了。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古老的英雄騎士跟一個連主子都嫌棄的無能弱小褪色者，怎麼可能前者去當後者伴侶的情夫呢？別說這令人匪夷所思，要真發生了，這位英雄騎士得成為永恆的笑柄了吧。
「不說別的，褪色者夫妻在交界地上⋯尤其是羅德爾，並不容易。雖然我的身份也存在爭議性，但再怎麼樣，我也是戰功赫赫的騎士。」奧陶琵斯說道，「我的身份不但能保妳，也能保那傢伙，尤其是在羅德爾之外。」
在合理的分析下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同時步步進逼。羊羔無路可逃地踩進陷阱⋯陷進泥淖中。
女孩的腦中一片空白，難以思考。其實她知道奧陶琵斯說的是對的，只是一直逃避著不敢面對罷了。
關係不明的渾沌狀態下，很多事情都可以模糊解釋、大家心照不宣地帶過，但是一旦涉及到“確認關係”這事兒，那就是拿火把去捅窗戶紙了。艾瑞絲都不敢想像，屆時梵雷會是一副多麼委屈多麼幽怨的慘狀⋯天崩地裂已無路，此恨綿綿無絕期那種。對他的愧疚自不用說，光想到他的反應就讓人頭皮發麻。所以艾瑞絲開不了口，無法回覆奧陶琵斯答案，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是“較為妥當的”，這太挑戰她的三觀跟認知了。
「⋯我、我再想想⋯好嗎⋯？」女孩心亂如麻，停頓了一陣又結巴了一陣也只能勉強擠出這句話。
「當然。這不就是妳選擇獨自去雪原的原因嗎？」奧陶琵斯說道，他輕輕地撫摸女孩的頭髮，「時間很多，不用急著做決定，慢慢來，讓時間跟經歷去成長。成長之後，想法跟看事情的方式自然就會不同，很多曾經的疑惑也就水到渠成、答案自來。」狗男人一番人話說得有理有據，偷換概念地極具迷惑性。涉世未深的小羊羔哪裡知道，於情於理，她根本沒有選擇。
儘管奧陶琵斯的提議讓艾瑞絲晴天霹靂、遲遲無法回神，但是時間緊迫，該做的事還是要趕快去做。於是她在瞥見外面的天色漸暗之後，便急匆匆地入宮去見蒙葛特。
＊＊＊
話說從震撼中醒來的好方法就是另一場震撼。或是尷尬。
站在蒙葛特的書房前，艾瑞絲想到前兩天那糟透了的會面，她尷尬極了。但是沒辦法，先不提她得來拿通關文件啥的，承蒙人家照顧了那麼久，現在要離開了，難道不用來拜會一番，真誠地表達感激、這些日子麻煩你了等等等的人情交際嗎？是吧。就衝著這一點，再怎麼尷尬也得來啊。無畏無懼地跟蒙葛特對陣哭罵的勇氣煙消雲散後又是一隻好鵪鶉的女孩兒抹了把臉。
然而，別離的感傷很快地沖淡了尷尬也轉移了焦點。女孩愣愣地呆望眼前。政務室內的景象就像一副畫作，將古往今來的所有歷史、記憶，一切的一切，通通凝結在某一刻。而那一刻，即成永恆。
挑高拱頂的屋內，黃金樹的樹根像是橫梁，從一扇窗戶穿入，從另一扇窗戶穿出；四面八方書牆林立，高度驚人，直上拱頂。散發著木頭香氣的書櫃避開黃金樹根的位置打造，於四周牆面時而整齊排列，時而錯落交疊，無數古籍滿置其中，形成了大自然與人文融合的景象。從窗外透進的光芒將室內渲染成金色一片，就算是扭曲畸形的惡兆，於這片金色光芒下也如同神祇般聖潔而威嚴，充滿神性。
皮膚白皙、身著飄逸帝政紗裙的小褪色者，與坐在房間盡頭、書桌後的賜福與惡兆之王遙遙相對，此情此景如史詩，如畫作。無數個年月之後，這幅畫作將失去璀璨的光芒、氧化成暗銅金色，如同被時間的長河沖淡而凋敝零落的往日美好時光。如同逐漸衰敗的黃金律法。
⋯發現自己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走神，總算回魂的女孩尬笑著歉意連連，蒙葛特揮揮手表示無需多慮，於是她連忙說明了來意。
艾瑞絲用交界地宮廷式的儀式儀態、認認真真地對蒙葛特行了大禮，感謝他，並娓娓道來自從來到羅德爾之後，兩人的種種之於她的想法。雖然蒙葛特的出發點是為了還人情，但是女孩仍是發自內心地感激。因為在相處的這段日子中，蒙葛特慷慨地給了她太多太多，物質的精神的知識的，這令她獲益匪淺。女孩再次感謝他的給予，並且感到幸運兩人在某種程度上的相互救贖。儘管後面發生了很多令人傷懷的事，但兩人終究是善意成善緣，而善緣結成了善果。
寬袍大袖下，滿是老繭的手顫抖著。
蒙葛特將通關文件放在桌子上，以眼神示意她拿走。他不敢開口，因為他不知道此時自己若是開口了，會是何種語調⋯會說出什麼話。
看到蒙葛特始終沈默不語，艾瑞絲拿不定他的態度。雖然她覺得蒙葛特的眼神複雜至極，但她不敢妄加猜測他此時的心境⋯她一個玻璃腦袋，有什麼資格去猜測在嚴苛環境下活了不知道是她幾個十輩子的人的思維，別提這人還是個統治者。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走桌上的文件。她聳著肩、怯生生的小模樣活像隻縮頭烏龜⋯這沒出息的蠢樣，蒙葛特本來複雜難言的萬千思緒就像被戳洞的皮球，一下子給整垮了大半。
然而，終究，幾天前兩人才激烈的三觀碰撞過，就算現在鬆了口氣，蒙葛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氣氛依舊沈默而凝重。
艾瑞絲想著這麼尷尬下去不是辦法，有可能她打擾了蒙葛特，甚至可能人家根本不想見到她，畢竟她一隻菜雞，明明受人好處無數，卻無禮自大地挑戰了人家萬千年來的三觀與生存之道，還否定這片土地至高神聖的信仰和無上神⋯這裡可是政教合一、教遠遠大於政的國度。總之不管怎麼想，她都太過分了，人家當下沒把她轟出城門她該去廟裡還願了吧。女孩滿懷著歉意地開了口：「謝謝你，真的。」
「在那個無神的世界裡，我曾經祈求，我也好想要有人能夠真心地愛我、對我好。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都無所謂，因為不管是哪種，我都不曾擁有過。所以，誰都好，只要有人願意愛我，我就很滿足了⋯」努力想要堅強的女孩一如既往地不堅強，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來到這裡之後，我發覺，可能不是我的世界沒有神，而是神不出現在我的世界，但是祂一定聽到我的請求了⋯聽說願望被實現時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定必須伴隨某些不完美，這樣才會讓神蹟顯得真實，而不是被誤認成在做夢⋯」女孩的眼淚越加洶湧，「你看，我來到這個可怕的地方，在艱困的環境下天天過著跨入死門的日子，但是我遇見了你們，我得到了好多好多的親情跟友情跟愛情⋯雖然愛情一下子來那麼多，我有點不太適應⋯⋯但是你看，這不就表示這是真正的神蹟，神真的聽到了我的請求，也回應我了嗎？」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運氣很差，但是後來我知道了，我不是運氣差，是我的人生還沒走到“大運之時”、還沒有走到必須使用上運氣的地方⋯你看，這不就走到了嗎，我不是把所有的運氣都用來死裡逃生，用來遇到你們⋯還有你了嗎？」
「你們，是我人生僅有的美好。」
說到這裡，女孩再也忍不住地哭成醜狗。
女孩是背著小背袋來的。她哭著把小背包卸下，從面裡掏出一個木盒。盒子不小，整整有兩個巴掌那麼大。女孩捧著木盒走上前，走到蒙葛特身邊後將盒子放在桌上後，邊哭邊吸著鼻子說道：「這個、這個是乾洗粉⋯就是，你的尾巴總是髒髒亂亂的，大概是拖在地上的緣故⋯這個粉⋯只要沾一點在尾巴毛上搓開，再用刷子梳一梳，就可以去油去髒⋯當然，太髒的話還是要用皂液洗⋯這是我找王城的調香師一起研究的，你可以放心用，配方我也寫在盒蓋裡面了⋯如果還是有疑慮的話，可以跟調香師核實，或是請他們重新幫你配一份⋯這個東西真的很好，除了清潔，還可以讓毛毛柔順⋯」說完這些之後，女孩揉著眼睛轉身準備離去。反正想說的話已經說完，就別再煩擾人家了，她不想最後的回憶也如此不堪。
猛然之間，女孩被大手從後方攔住，接著往後攬。無數次的瞻前顧後與優柔寡斷，終於在臨別之際，男人及時伸出了手⋯再也忍不住地伸出了手，將他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人擁入懷中。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女孩來不及反應，重心不穩地往後跌進了久違的懷抱中。在最初也是瞬間，那猝不及防的變化與失重的驚恐之後，女孩便不再驚慌，因為這個令人懷念的擁抱寬大，溫暖⋯微微顫抖著。
「⋯你要好好吃飯，查伊先生送來的餐點要準時吃。工作不要太累，每天月亮升到最高的時候要去睡覺，睡不著就吃點麵包配牛奶，裡面的色胺酸可以幫助睡眠⋯反正就是吃飽一點比較好睡⋯⋯」女孩沒有掙脫這個擁抱，而是自顧自地碎碎唸著，「還有還有，幻化形象要用，你是國王，整個交界地都要靠你來領導⋯其他半神已經無能管轄自己的封地，偏偏連接南北的通道在此時重開，所以你的負擔更重了，時常露面能讓你行事方便一點⋯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但是放開手、試著跟自己和解，如果能成功就太好了⋯我希望你能快樂⋯」
女孩叨叨絮絮地叮囑著，摟著她的手臂勒得更緊了，彷彿要將她嵌入身體中。久久之後，才從後方冒出一個聲音，說道：「⋯好。」
做不做是一回事，至少有同意有希望。女孩微微鬆了一口氣。
然而曲終人散終有時，再不捨時間也只會往前進。於是女孩輕輕地將箍著她的手臂推開，接著離開了那個懷抱。然而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回首一望。
一眼萬年。
「你⋯」艾瑞絲開口，欲言又止，只擠出個你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稱呼自己為末代之王，是否表示你其實心裡有數，無論再怎麼消極應對、負隅頑抗，黃金樹遲早會被燒毀。一定會被燒毀。
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艾瑞絲轉回頭，閉上雙眼。假設她的看法是對的，身為末代君王，蒙葛特已經夠難受了，面對這個肉眼可見、日漸崩壞的世界卻什麼都做不了，不管他是在等待著誰或是什麼，又或者只是束手無策地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一點一點地衰敗，彷彿得了敗血症而潰敗糜爛、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軀體——他已經夠難受了，何必還要在人家的傷口上灑鹽。那個“你”字不過是她一時沒控制住的脫口之語罷了。
於是女孩默默地離開了。
這一次，是真正地離別了。
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驟然蒼老的男人緊緊握住了木杖，為了壓抑情緒而過於用力的手再一次將它捏碎，露出了色澤奇異、型態扭曲的武器——他的外貌沒有變化，但他的心就像劇烈風化的器物般，絲絲裂痕，碎裂成片片。
＊＊＊
看到女孩哭著回家again，奧陶琵斯噎了噎，不過想到她是去見蒙葛特⋯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於是這次他沒有多問，只是抱抱她、幫她擦去眼淚，接著便沒事人一般地該做啥做啥。
用晚餐的時候，艾瑞絲已經調整好情緒，在餐桌上與奧陶琵斯說說笑笑。
而在離別前夕的這個夜晚，兩人的性愛特別激烈。一方如永不知足的饕餮，不停地索取，另一方則汗濕淚濕了渾身與床榻也還是努力配合著，跟過往的沒幾下就哭唧唧地討饒截然不同。她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男人以粗野而極限的方式步步進逼，讓她沈淪在無法思考的性愛中，既歡愉也痛苦，既是溫柔深情，也將她細緻的肌膚啃的齒痕遍佈。
最後，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的高潮讓一切都戛然而止。時間，思考，意識，眼前的景象，通通倒流、回朔，定格在永恆之城的那一夜，在那幽藍幻紫色的虛假星空之下。
黑夜與星月推動異世來客的命運齒輪，朝著不同的方向轉動。永恆沐浴在璀璨聖光之下的黃金之城即將光耀不再，自此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被霧海包圍的賜福之地將進入凜冬冷月之世。
Notes:
葛孚雷被刪掉的對話中，他稱呼交界地周圍的海為霧海。
Chapter 223: 凜冬將至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缺乏安全感、從小缺愛的人，最難承受的就是離別，所以對艾瑞絲來說，每一次離別都帶來長久而深切的悲傷。多虧了身邊有小夥伴們陪伴、提醒著她對他們的責任，這才讓她一次又一次地背起越來越重的行囊，在越加崎嶇的道路繼續走下去⋯來日方長，再等等，等她把路走完。到了那一天，大家一定能重聚，她一定能再次見到她所牽掛的人們。
然而這一次的離別與以往不同，格外地複雜。
除了離開所愛之人的悲傷不捨，還有接受命運指引的使命感，與對勒堤娜許下了承諾卻必須推遲的歉意⋯哦，還有鬆了一口氣的解脫感——與幾個男人的感情糾葛，讓她不知所措。對方的不願放手、步步進逼，更是令她喘不過氣。不擅交際的她，難以處理這樣的關係，更別提她還肩負著承諾和重擔。而在這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她不但無法好好思考感情事，甚至會影響其他事務的應對和決策。
所以當她跨出離開羅德爾的第一個步伐時，她竟有些解脫感⋯不是不愛，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些愛⋯⋯每一份愛都該有專屬的名稱，例如對某某老師的愛，對某某朋友的愛。但是，根本不該出現“對情人一號的愛”、“對情人二號的愛”，這樣的類別。
大家都該冷靜一段時間。
讓時間空間的相隔，以及嚴苛的世道現況去淡化、轉移關注點，跳脫我執，才能看得更清楚。而這也是艾瑞絲堅持要獨自去雪原的原因之一。
⋯好吧，說是這麼說，想要灑脫那也不是就能真的灑脫。
艾瑞絲在這裡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渡過了很多很多個被愛被需要、有強壯的臂彎可以倚靠的夜晚，還見到好多心心念念的人，天天在溫暖平和的環境裡跟靈體小夥伴們促膝長談。這裡，滿滿都是愛的回憶。所以，當站在位於外城區的升降機塔樓前，女孩轉頭望了一眼美麗的黃金之城與遠方的黃金樹，以及站在她身後的奧陶琵斯，她還是暴風哭泣成醜狗了。
「⋯我帶妳到洛德大升降機的出口吧。」奧陶琵斯深吐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好不容易兩人走到這一步，他也不想就此分開。
但是女孩邊用袖子抹臉邊用力搖頭，胡亂道別後便小跑步跳上升降機，甚至不敢再看奧陶琵斯。
她怕再看就走不了了。
望著小小的身影隨著升降梯的上升而逐漸消失在眼前，奧陶琵斯閉上眼，再次深吐了一口氣。悶到胸痛的濁氣。接著轉身離開。
他從來沒有因為離別而感到如此揪心過。
維斯·奧爾多夫的時間之河，悠久而綿長地流淌了數不清的歲月，回首已望不到起源之處；熔爐騎士首席的生命之河，被鮮血染得通紅，水面上是燃不盡的熊熊烈火，水底下有無數亡魂。奧陶琵斯的情感與記憶被濃烈、腥臭的奔騰濁水給沖得模糊一片。
直到遙久之後，某個裝扮成凱丹人的夜晚開始，他的生命再次鮮活。
＊＊＊
大升降機緩緩上升，艾瑞絲終於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反正沒有——
突然間，女孩撕心裂肺的嚎聲戛然而止，哭成融化史萊姆的醜臉瞬間凝固。
升降機出口不遠處，一個羅德爾的軍團長坐在馬上，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低階士兵，三人一馬望著她，皆沈默不語，彼此大眼小眼地尬瞪著對方。
安靜如雞的空氣中唯有風聲，與尷尬。無止盡的尷尬。
⋯要死。
女孩以花輪撥頭瀏海的假動作順勢抹了把眼淚、不著聲色地將奔流的鼻涕吸回鼻子裡，接著默默抽出腰袋裡的通關文件、遞給了為首的軍團長，然後正而八經地自我介紹並說明來意。舉止之自然，彷彿什麼破事都沒有發生過，你看到的所有不尋常通通都是幻覺。
「⋯⋯⋯⋯⋯」好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
成熟的成年人軍團長將通關文件遞回，沒多問一句廢話地轉頭帶路。路程中他簡單地介紹了此處是羅德爾與雪原的連接道，將於盡頭處的升降梯下行，再出了塔樓，便是雪原了——這個艾瑞絲知道，根據蒙葛特所述，在極為遙遠的最初，這座城市還叫做永恆之城、主人還是諾克斯人的年代，羅德爾跟雪原是以平緩的地勢連結的，也就是說羅德爾的氣候較亞壇高原的其他區域寒冷。
彼時兩地通路甚多，人們可自由來去於兩地之間。而儘管北方嚴寒，但是那裡住著不少種族，如巨人、野人、觀星者、薩米爾人以及一些普通人類等等等多不勝數，自然也有物產，也需要貿易交流，故而與南下往來還挺頻繁。
後來，無上意志降下的隕石，至少毀了半座永恆之城。然而隕石不止把永恆之城打進地底深根，還在多處造成地貌嚴重變化，包括接壤雪原之處也被隕石給砸斷層了。
如此一來，想從羅德爾進入雪原，就必須先從外城區坐升降機上行，出了升降機再經過一段路之後，進入另一座升降機下行。到這裡，出了升降機後就可以算是進入雪原的範圍了。
但還不只如此。想要真正地進入雪原地帶，還要再行經一段又長又崎嶇的道路，到達洛德大升降機、接著上行一大段高高高高的距離之後，才算正式地開啟雪原之旅——搞得這麼大費周章，就是因為兩塊大陸的接壤處被嚴重破壞，造成地形破碎、地勢落差極大，只得建造這一座又一座的升降機。不過在這時，兩地仍然是可以自由往來的，就是麻煩了點，升降機三天才啟動一次⋯當然，不想走官道也行，只是艱困度遠不是鐵人三項能及。
而這段漫長的歲月中發生了連番戰爭，所造成的種族覆滅與人口遷徙，讓本來雖冷但熱鬧的雪原成為死域都姑且不論。到了再後來，破碎戰爭爆發，為免夜長夢多，蒙葛特把官道以外的所有通路全堵了毀了、官道封閉並派兵鎮守。自此之後，兩地的往來被嚴格把控，必須申請通關文件才能放行。
⋯嗯，其實，也不是說這樣就百分百保證兩地之間一定沒有通道，畢竟地這麼大，對吧。
只不過，即便在可自由往來的時候，官道以外的通路就這麼艱難了，就算真有不為人知的小徑，那肯定是難以挑戰的嚴苛險路，凜冽寒風中幾千公尺垂直峭壁的那種。所以等同沒有。
這條通往雪原邊際的連接道很長，大約12英里，沿途雖有士兵，但無戰事已久，故而分佈稀疏。軍團長早已得令，當然知道她是誰，本想著是否載她一程，或是把馬借給她也行，畢竟這段路說短不短，但是艾瑞絲婉拒了他的好意，並表示不需要嚮導更不用隨侍，她自己走就可以了。
她想獨自沈澱，不希望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了任何人。
道謝並揮別了一眾人等，艾瑞絲踽踽獨行。她轉頭望了一眼黃金樹，確認四下無人後，偷偷抹了眼淚——她所牽掛的人們，都將離她越來越遠。
＊＊＊
乘著升降機到了底層，天色與氣候截然不同，彷彿兩個世界。艾瑞絲環顧四周，整個樓底氤氳霧氣瀰漫，微光幽暗，帶路的士兵連忙在石砌燈檯點燃火焰。但是霧氣太過厚重，幾乎像是凝結成團塊，就連光線也被壓抑住而難以穿透，於是一簇簇的奔騰的烈焰化為微火朦朧，光線止步於周圍的一小片空間。
不止如此，這裡除了暗，還冷。
其實，在逐漸接近升降機所在的塔樓過程中，艾瑞絲能感覺到明顯的氣溫遞減。根據塔樓裡操作升降機的士兵解釋，這是因為黃金樹的賜福，所以除了格密爾火山地帶之外，整個亞壇高原四季如初秋，羅德爾更是終年舒適、恆溫恆濕，如秋日午後。若非黃金樹的庇佑，鄰近雪原的羅德爾氣候本該會更冷。
聽到這裡，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瑪莉卡是一個對所有人都能狠絕至極的梟雄，包括對自己。這樣的她沒有做不出的事，也絕不留後路，不管要賠上誰作為代價。所以既然她敢做出碎環這種石破天驚的行為，就表示她完全豁出去了。她很清楚，甚至很肯定，這件事是不可逆的。
碎環是否是深思熟慮過的行為姑且不提，可以確定的是除非時間倒流，否則不存在無損修補的可能。
所以，就算真的去修復黃金律法，充其數也不過是延緩衰敗的速度——修補過的鏡子仍有裂痕，它永遠不可能像無損的鏡子一樣完整而堅固。假以時日，便是由那些接縫處開始崩解。
律法更迭已成定局，差別只是誰上位，誰來接替。
艾瑞絲不知道其他的外神或是神人在暗潮洶湧的檯面下都做了些什麼，但是就她的觀察，這些外神還是需要透過代理人，哪怕是無形之母、腐敗女神，或是其他的什麼。由此可知，能成律法的神祇全部都是不同維度的外神——或許，來自不同維度的能量才足以成為運行交界地的規則、框架。
問題來了，這些外神與它的代理人，現階段通通死的死傷的傷睡的睡，要不就是距離太遠，訊息傳輸的時間差太長，以至於從結論來說就是現在誰都無力行事。可以說，目前，當下，是無數變數下所造就的“縫隙”，是最關鍵的時刻，也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了。
而，若真是星月律法接任，很有可能整個交界地都會雪原化。或者更正確的說法，凍原化，到那時，整個環境生態都會改變。別的姑且不提，光是農林畜牧等等的調整和適應期，就不知道要造成多少人和動物的流離失所，甚至死亡。可是比起恐怖無法言喻的克蘇魯式百鬼夜行，全境凍原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陣痛期過後，生靈將重獲新生，成為冷月之民。
⋯就，很冷也不是不能活，零下負五六十度的亞庫次克都有幾十萬居民了不是嗎。交界地有臨海有魔法，難不成還會比中世紀歐洲的人民更難活？那可是個充斥瘟疫、宗教戰爭、道德人權迫害與小冰河時期，卻沒有科學也沒有像樣醫學的年代⋯艾瑞絲又嘆了一口氣，朝出口走去。
出了塔樓，冷風刺骨，吸進肺裡的冰冷空氣讓艾瑞絲呼吸道刺痛，還好褪色者有副小強體質。不過真的太冷了，就算能承受她也還是運行起能暖和身體的禱告，順便再搓了塊溫熱石當暖暖包。
其實，她其中一個家鄉是個一半位於亞寒帶的狹長國度，所以對於雪境並不算陌生，但是交界地的雪原仍讓她感到不太容易適應——天象太差了。就拿現下來說吧，雪不大，但是風很強，而且天色很暗，更要命的是霧茫茫一片，能見度極極極差，想知道前方有棵樹的唯一方法就是撞上去，撞到就知道有棵樹、是棵樹了。
來接替帶路的是惡兵。個頭矮小的險境管理員杵著長柄武器走過來，只見一個全身掛滿行囊的傢伙站在塔樓前風中凌亂，像個扭曲的陀螺一樣旋轉蠕動，被刺骨的寒風刮得痛苦哀嚎隨即又扁起嘴不停地呸呸呸呸呸——雪跟空氣中的髒東西被強風吹進嘴巴裡了。天知道這破地方的風有多髒，地上樹上都有些什麼死人骨頭來著。
「⋯⋯⋯⋯⋯」什麼鬼。惡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戰鬥陀螺。
正呸得起勁的女孩兒，乍然見到一張裹滿骯髒布條的醜臉，幾乎要懟臉貼上，她忘了風雪、忘情尖叫出聲，接著又是一陣咳咳咳呸呸呸。
「⋯⋯⋯⋯⋯」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城裡交代下來的貴客，他真的，拳頭癢。
好的，貼得夠近了，女孩在最初的驚嚇過後，馬上就辨識出眼前的人是駐守此地的惡兵軍團，於是她邊咳邊從掛袋裡拿出通關文件、邊呸邊遞了出去。
來接手迎人的惡兵點了點頭，將文件歸還。
其實查看通關文件只是個象徵性的動作，沿途的駐軍早就得到城里加急送出的消息⋯就算沒看到文件，這傢伙身上那某人都狗臭味也是大家都認得來著，辨識度夠高了。在這雙重加持下，就算她突然發瘋打人，大家也只會把她按住捆起來再運回城裡，而不是直接好啊來戰——當然，這是羅德爾軍才會對她如此禮遇，其他那些異族異種等等的妖魔鬼怪就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了。
惡兵簡單地自我介紹，他名為里奇，並告知通往洛德大升降機的這段路，因為天候太差、能見度過低，再加上道路崎嶇，地勢落差非常大，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所以必須由他沿途帶領。女孩點頭，捂著嘴表示感謝。接著她蹲下身卸下行囊，從包裡翻出了面巾戴上，再裹上一條披肩，把自己給捂得嚴實，只露出兩顆眼睛，不然實在被風吹到沒辦法說話。
「這邊的天候一直這樣嗎？」艾瑞絲問道。說真的，她知道雪原天象差、環境嚴苛，但真沒想過能苛到這地步，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雪境了！
里奇夾著他的長柄武器，兩手一攤，「有些地方還不錯，幾乎不起霧，光照也挺足，但是這段路就這樣了，不是濃霧就是暴雪。沒辦法，這裡是峽谷，“上面”又因為賜福的關係，風和日麗的，所以底下就冷囉～」里奇往塔樓的上方指了指，聳了聳肩。
雖然不懂氣象學，但艾瑞絲猜想，大概是地形效應與魔法能量的波動、溫度濕度的加總作用下，使得這段路終年處在極端惡劣的氣候狀態。就是，辛苦了駐紮在這裡的惡兵了，環境這麼惡劣。女孩忍不住用禱告搓了塊溫熱石給里奇。
里奇擺了擺手，收下客人的好意，並表示他們跟洛德大升降機底下地宮的惡兵會輪班，倒是還好，忍忍就習慣了。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善意能換來善意。里奇對這個“身分低賤卻是規格高貴”的客人多了幾分好感，態度也熱絡不少。眼看他的任務至少還得耗上幾個小時，乾脆兼起了嚮導，跟她說起這段路上的種種。
透過里奇的講解，艾瑞絲知道了這條峽谷的長度跟上面的連通道差不多，這一路上他們也聊了許多。雖然奧陶琵斯跟蒙葛特甚至蘭斯桑克斯都跟她提過雪原如何如何的，但還是不如里奇這個小駐軍的角度看得深入——社畜跟高管甚至老闆所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升斗小民跟國王、騎士大人相較也是。
兩人走走聊聊，相互交換了不少意見，里奇告訴她關於雪原的種種，而艾瑞絲把自己在各地的見聞告訴他，里奇聽了不由得嘆道：「妳去過的地方還真不少，我要是也能像樣妳一樣就好了⋯」隨即他又擺了擺手，「哎哎妳就當我閒到吃屁亂說話，沒事～」說得雲淡風輕，口氣跟帕奇一樣不正經，卻是掩蓋不住的無奈——惡兵兵團，專職駐守在沒有人願意靠近、散發惡臭與怨念的戰場遺跡，或是該被遺忘的禁域。他們是駐守在這些地方，既是守衛也是把關者，更是清道夫，然而他們卻無從得到名譽⋯儘管他們的存在如此重要，卻遭受到嚴重的歧視，原因跟性格跟能力都無關，只是因為他們體型矮小。於是，他們只能加入不光榮的惡兵兵團，以此為生存之道。
這樣的他們，自然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可以說，他們活得比褪色者還要不如。
突然間，艾瑞絲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全身衣服破破爛爛又髒兮兮的男人。
「里奇先生，你想要的自由是什麼？」行動自由？財富自由？眾生平等？世界大同？還是⋯？
「別再笑老子矮。」里奇仰頭望著這個奇怪的褪色者，既是奉命接待也是從心的感觸，「長成這樣又不是我願意的，誰不想高大威猛來著。憑啥的走到哪裡人人嫌、想看個醫生都沒人鳥，還得找調香師⋯老子才不想被可憐，誰稀罕這些聖父聖母自以為是的同情跟施捨。」里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一時間忘了要矜持一下自己的態度，發揮起惡兵軍團一脈相傳的嘴臭，「見他娘的“玷污現象”，惡兆也不稀罕他們好嗎，只有那些又蠢又自卑的混種才會一臉衰樣的腆著臉、整天貼著調香師的屁股跑！」⋯奔放地抱怨完之後，里奇這才想到自己是在接待客人，不是在查驗路過的死老百姓，於是他咳了兩聲，再次將自己調整回玉樹臨風的斯文人狀態。
「⋯⋯⋯⋯⋯」⋯這態度轉變的，有夠僵硬。但是艾瑞絲也明白了。
——不歧視。
不是齊頭式的眾生平等，而是最基本的人皆有權、分三六九等但不代表能任意踐踏。
「一定可以的。」艾瑞絲看著眼前骯髒矮小的男人，情緒複雜。
「總有一天，你們一定可以做跟其他人一樣的事情，過著一樣的生活方式。到那個時候，你現在做的事情跟身份高低無關，只是一種職業，一種選擇。」
「可不是嗎，一定可以的。」男人的鼻子噴了聲氣，漫不經心地回應著這天真至極的傻話。客套話誰不會應付兩句呢。
氣氛略帶尷尬地靜默了好一陣子，就在兩人各自地若有所思中，艾瑞絲來到了這段路徑的尾聲。
望著與羅德爾外城大門規模相仿的壯麗台階與巨大的雕像，艾瑞絲再一次發出驚嘆的同時，也感到疑惑：這種規模的排面出現在王城門口可以理解，但為什麼這裡也有？
不過這疑惑只是片刻，她稍加思索後便理解了——這是執政的王權至高無上，眾神折服、萬國來朝的象徵。昭告著想要進入首都王城者，看看吧，黃金王權如此偉大無匹，神聖不可動搖。佇立兩側的重甲騎兵雕像則是告訴世人，黃金王權以軍力國，以武服人，以及騎士、貴族等等權力階級的體現。而對軍事力量與軍事傳統的重視，也是明明熔爐騎士的爭議那麼大，卻還是可以享有“英雄”稱號、能在排外程度如此嚴重的政治與信仰中心得已安身立命的原因。
至於，可說是羅德爾”後門“的兩地交界處也有這麼宏偉的裝置，但這套排面的朝向卻是弔詭地在羅德爾往雪原，而非雪原往羅德爾的方向，完全違背了“展示給外人看”的意義，那麼可能性多半只有一個：若說外城大門的巨大台階與重甲騎兵雕像是“昭告”、“展示”力量，那麼後門的就是提醒，“爾等眾生皆為螻蟻，皆須臣服，皆需銘記在心，勿忘黃金王朝威武”。
渺小的人類站在台階前，迷霧朦朧，上方的天空有橘色光帶，如極光般湧動飛舞。順著光帶的律動，艾瑞絲看到高聳入雲的塔樓頂端站著一個手持雙頭戟、腰掛巨斧的石像鬼正低頭看著她——布萊澤說過，其為黑劍眷屬。
「別管那傢伙，它不會怎麼樣。」里奇說道。
艾瑞絲把眼神收回，點點頭，說她曾在蓋利德的野獸神殿外見過它的同族⋯最後乾脆連那次宛如智障的經歷都說了。
「哦哦，妳連那種地方都去過啊！」里奇有些驚訝，想到小姑娘描述的場景，瞬間眼睛發光，八卦精神飆升，嘿嘿嘿地怪笑著蒼蠅搓手，「當時一定很精彩吧，那三個⋯傻子打成一團。太可惜了，沒親眼見到。」里奇把那個傻字給壓得低低的，還小心翼翼地瞥了頭頂的石像鬼兩眼。
「⋯⋯⋯⋯⋯」⋯所以說惡兵軍團一脈傳承的精神到底是什麼。想到那次，也是一堆惡兵鬼鬼祟祟地躲在各種掩體後面、小團體們三三兩兩地邊看邊指指點點，只差沒有啤酒披薩爆米花。被瘋狗鬥毆的陣陣劍風給掃得在空中飛來飛去、醜態百出的女孩兒瞬間垮臉。
「⋯⋯⋯⋯⋯」好吧，看來不是一次愉快的經驗。里奇看著她的臭臉，設身處地地帶入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有點幸災樂禍，不過氣氛瞬間輕鬆了不少，兩人距離也拉得更近了些。
「我真是不明白妳去那種鬼地方幹什麼，你們這些祖傳手賤的褪色者最愛惹麻煩了，整天沒事找事、沒苦硬要吃屁。」距離拉近了，里奇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雪原那種地方就沒幾個活人⋯哦，野人不算，總之，要說整個雪原就是大型囚籠也不為過⋯」男人杵著長柄武器在雪地裡轉啊轉、“嘖嘖”了兩聲，「古往今來所有落敗的喪家之犬、不容於世的、因為某些陰謀詭計而想藏起來或是被藏起來的，通通都在那個鬼地方劃地為王、分區而治⋯那裡，可不是個探險遊歷的好去處啊。」
艾瑞絲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而是不答反問，「里奇先生，你是黃金律法的忠實信徒嗎？」
這話看來沒什麼，實則真正想表示的意涵極為隱晦。但是在修羅場中活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的男人又怎麼會聽不懂呢？於是他用同樣隱晦的方式，看似不相關的話語間接回答了女孩的提問。
「那些大人物的鬥爭，關我們什麼事呢？住在誰的牢籠裡都無所謂，老子只想有一口飯吃。」
——當“生存”是“不可抗的服從”、“信仰”是“箝制與奴役”，“神的恩典”其真面目是“思想枷鎖”時，選擇信仰不過是在選擇牢籠罷了。
——那麼，選擇“瘋狂”的人是否是想要藉由突破極限，成為“覺醒者”？自由意識是否是奢望？是否，"無信者"，才是真正的自由？
猶記前夜，艾瑞絲問菈妮，「其實我並不是真命天子，也不是故事中的主角，命運並非圍繞著我打轉，我只不過是神博弈的工具之一，是其中一個“機率”，對嗎？」
菈妮是怎麼回答的？
「我們都是。」
——老大哥，不只在1984看著你。
女孩冷汗直冒。
＊＊＊
在里奇的引導下，艾瑞絲來到了洛德大升降機。
「啊，有件事⋯」女孩恍恍惚惚地叫住了里奇。
兩人前頭相談還算甚歡，後頭想通了某些事情後整個人恍惚出神，於是艾瑞絲一時忘了告知，她先不打算去化聖雪原了，她想要先去東部。女孩解釋道，本來要去那裡是因為答應了一位靈體型態的同伴，要將她帶回她的起始之地，後來因為某種考量，她決定暫時推遲，先到東部去看看。
艾瑞絲之所以主動告知這些是因為，儘管是同一部升降機，但是通往雪原東西兩部時所啟動的機關不同——化聖雪原，是真正的禁域。若非蒙葛特對她夠放心，根本不可能讓她進入。
「這無所謂，通關文件上寫明了妳想去哪都行。」里奇聳肩，不去探究這份極為不尋常的通關文件其背後的原因，「不過妳還是得跟我過去一趟，因為我得到命令，要讓妳帶走一個人。」本來以為來客要去化聖雪原，所以里奇沒把人帶出來，只讓“那位”出了陵墓，但人還在地宮裡等著。
啊？帶人？？女孩一臉茫然，蒙葛特沒跟她提過啊？不過隨即又想到，可能當時忘了提或是後來突發了什麼事，於是她點點頭，先不問人要帶到哪裡等等的後續，而是跟著里奇進了二重機關才能到達的地宮。
看著里奇用符節啟動機關，女孩又是一陣感慨，忍不住提到外面為了這塊符節的種種你爭我奪——每座大升降機的符節都不只一份，然而唯獨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符節全部遺失了。有鑒於這座升降機位於學院門口，上來則直接是亞壇高原，那麼，在地緣政治的考量下，迪可達斯大升降機的符節會全部丟失到半塊不剩，其中是否有著策略性的因素，或是陰謀⋯其實很讓人玩味。
「要我說那些傢伙就是吃飽太閒。」
聽了艾瑞絲說的那些，關於尋找、爭奪符節的雞飛狗跳，里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憋了又憋還是憋不住地說道：「你把人家當救贖，人家把你當什麼？話說得好聽，“接納不被黃金律法所允許者”，其實那些大人物根本不希罕好嗎？他們在乎忠誠是因為有了忠誠才能是好工具，不是因為稀罕誰的什麼蠢真心。」雖說同為被嘲笑的存在，但是跟因為信仰、因為仰慕誰誰誰而自願侍奉的“信仰者軍隊”不同，加入惡兵軍團不過是為了討口飯吃，所以這些交界地清道夫幾乎是冷眼笑看這一切⋯可以說，他們愛看八卦的習性也是這麼來的——沒有人真的在乎我們，但我們也不自怨自艾，老子就站在一旁看你們這些龜蛋爭來搶去。
⋯這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艾瑞絲直覺反應他大概是在說那些向聖樹而去的人⋯喔，還有自願斷頭、以無頭靈體型態也要追隨某人的士兵們。聽說化聖雪原裡滿是這些信仰者。只不過這些話她就沒法接了。為了自盡的勒堤娜，也是為了死守符節，並在臨終前托付給她這個陌生人的艾爾帕斯老爺爺。
她若接了這番話、附和了，與否定他們不惜犧牲生命也要守護的價值有何異？
能捨小我成大我的情操是該受到敬重的，哪怕他們的決定或許不正確，也不該被否定其價值。於是艾瑞絲只點頭不語，默默地跟在里奇身後。
然而一進到地宮，艾瑞絲就被那股通風不良的潮濕霉味給沖的有點暈眩。她忍不住地將重心往牆邊一靠，整個人動彈不得了好半晌。
看她努力適應的慘樣，里奇能體諒之餘倒也不耽誤時間，說了聲“我去帶人”後便逕自走了開，讓她待在此處慢慢調適狀態。
過了好一陣之後，艾瑞絲總算適應了地宮的光線和氣味，但是里奇還沒回來，她乾脆閉目養神。
不多時後，傳來了腳步聲跟長柄金屬蹬在地上的聲響。但除此之外，艾瑞絲還敏銳地捕捉到某種怪異卻熟悉的異音——大量黏液湧動、在地上滑行，那難以形容的聲音。
艾瑞絲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跟她一模一樣的複製人站在她面前，背後是杵著武器的里奇。
說時遲那時快，艾瑞絲張開嘴正要說話但還沒說出的一瞬間，複製人突然一個無風自來平地摔，彷彿被董卓抓姦呂布時，貂蟬戲精上身地拼命解釋、姿態跟語氣都極為矯揉地大喊一聲：「哎呀姊姊人家一不小心摔倒啦～」
「⋯。」
什麼鬼。女孩兒皺眉揪臉張大嘴，無fuck可說。
「⋯。」
好的。身後的里奇也一樣無fuck可說。
空氣寂靜地就像不存在生物。
然而面對這死一般的寧靜，複製人也不尷尬，她面不改色地站起接著湊上、並排坐在了艾瑞絲身邊，戲精上身again地揪著她的手臂搖啊搖，邊搖邊撒嬌：「哦～人家等妳好～久～了～那我們走吧！」
「⋯⋯⋯⋯⋯」⋯蛤？
女孩兒皺眉揪臉張大嘴again，望著穿著長相都與她一模一樣的複製人，說著做著各種奇葩舉止，遲遲無法找回說話能力。還是里奇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你這傢伙，不會先自我介紹嗎？」接著轉頭對著無語糾結的艾瑞絲，說道：「這傢伙是破碎戰爭的時候，從永恆之城押貨來羅德爾交易。結果交易完後，他說到處都在打仗，哪哪都在封路，所以決定留下來，不回永恆之城了。」里奇看了眼笑瞇瞇又噁心兮兮的傢伙。太難評了這東西。
「⋯⋯⋯⋯⋯」這留下的理由好敷衍，女孩兒啞口。不過她都能看出敷衍了其他人會看不出嗎？那既然蒙葛特沒意見，她又能質疑什麼呢，是吧？不過就是說墨丘利斯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女孩努力思考。
「對啊對啊～哎喲，看到姊姊太興奮，人家一時忘記了咩～」複製人看了一眼里奇，鄙視地說道：「誰叫這裡都是一些髒兮兮又臭薰薰、連底褲都一百年不換的東西。」
「⋯⋯⋯⋯⋯」你他娘的，一坨整天糊在滿是屎尿屍血的地上黏來黏去的爛泥團有什麼資格說別人髒。髒兮兮又臭薰薰、連底褲都一百年不換的東西握緊了手中的長柄。
「誒我說你這個混蛋——」里奇正要罵娘，但是複製人搶先一步插話，對著女孩又是一陣磨蹭磨蹭地說道：「姐接姐接我跟妳說，我的名字叫做墨丘利斯，還有我的力氣很大唷～」複製人豎起了手臂，比了個充滿力量的動作。
就在女孩努力思考的同時，墨丘利斯也同樣努力地在push自己，細數自己優點並表示自己能文能武可甜可鹽、可戰鬥可建築，鍛造更是一把好手，絕對是居家旅遊不二良伴。那那啥雖然說是奉了城裡那位大人的命令陪伴她的旅程，但他其實也很期待呢云云云⋯一連串念稿似的自我推銷之後，接著不給人插話的機會便拉著艾瑞絲起身準備走人。
「等、等等，等一下⋯」艾瑞絲被這番推銷售出一條龍給矇到恍惚，只得連忙停下思考，握住複製人的手輕聲說道：「你說你叫做墨丘利斯⋯你是仿身淚滴，對嗎？」才能複製出她一模一樣的外貌，實則性別不分，並且強調自己力氣很大、土木建造技能點滿⋯修格斯嘛。永恆之城也是淚滴們蓋的。
墨丘利斯點頭，身體扭啊扭的，「沒錯，妳也知道就太好了⋯其實妳一定知道的，因為妳身邊有淚滴的氣息。死了然後跟在妳身邊，對吧？是銀色淚滴還是仿身淚滴壓～」⋯這矯情作態的賤德性。彼此認識八百年、早知道這傢伙是什麼屁樣的里奇實在看得眼睛痛，翻了一個能揚到後腦勺的白眼後便轉過頭去，力圖眼不見為淨。
看著墨丘利斯繞著她東看看西聞聞的模樣，艾瑞絲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就大概提了一下，陪伴在她身邊是一位名為阿史米的仿身淚滴⋯然後墨丘利斯像是急踩煞車般、僵硬地哽住了，臉上表情有點扭曲。
「喔⋯喔喔，這樣啊⋯我知道了，那我們走、走吧⋯」墨丘利斯對著里奇，敷衍又毫無誠意地搖手道別，接著拉住艾瑞絲就想走，不過說話的口氣倒是正經了不少，不再裝模作樣到欠揍⋯想來，是因為阿史米這位“地底之王”的身份吧，女孩忍俊不禁。幾乎已經可以想像阿史米揪著墨丘利斯耳朵罵的畫面了。
然而畫面溫情是溫情，艾瑞絲卻沒有隨著墨丘利斯行動，而是站定了身體，反手將他拉住。
「謝謝你們。」女孩說道，神情無比柔軟，「但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連梵雷都不讓跟了，更何況是個陌生人呢？如果是靈體還可以，但是墨丘利斯是活生生的仿身淚滴⋯女孩想到了在永恆之城，死在她手下的“無名氏”，那是她難以回首的愧疚。
「可是他是那位⋯」里奇的話語再次被打斷。
女孩微笑著搖搖頭，笑容中卻盈滿了悲傷，「我知道。請你幫我回覆那位大人：我不想再造成同樣的遺憾。只要照著原話說，他不會怪你的。」接著，她給了墨丘利斯一個溫暖的擁抱，輕聲說道：「親愛的朋友，謝謝你，真的。但是雪原太危險，而我已經害死一位仿身淚滴⋯夠了。」
里奇與墨丘利斯皆看着她。物種不同的兩人，心中思緒是不同程度的複雜。
女孩抹抹眼淚，鄭重地道謝後便請里奇送她離去。
夠了，女孩心想。就算是在凜冬永至之地，她也感受到和煦的溫暖與光明。已經很夠了。
在大升降機運行的途中，艾瑞絲終於想起墨丘利斯這個名字的含義了。
——水銀，以及Hermes。
女孩抹了抹不停滲出的淚水，傻呼呼地破涕為笑。
Hermes，那不就是個熊屁孩嗎。
Notes:
從氣候變化所需要的距離，以及地圖上的長度比例來推斷，王城到禁域前的那個升降機其實距離很長，步行是好幾個小時的路程。禁域到洛德大升降機那段的距離也差不多。
那啥墨丘利斯摔倒，請參考美羊羊摔倒那張梗圖😆
話說，個人看法，如果用「1984」去看待整個遊戲的設定、格局，根本就是宮崎英高在他的遊戲裡所屢屢表達的概念來的。
振奮香的材料之一是銀色淚滴空殼，並且在振奮香的文本中寫到：從軍參與破碎戰爭的調香師們擁有的技術。（破砕戦争に従軍した調香師たちの技）。
這表示諾克斯人跟羅德爾有商業往來。而且永恆之城出產的材料幫助蒙葛特打破碎戰爭。
以合理性來推斷的話，諾克斯人可能是有辦法來到地面上的，只不過不是人類。從淚滴與諾克斯人在地面上的分佈情況來看，或許只有淚滴能夠上來到地面，那也就表示地面跟地底其實還是有通往途徑的，只不過是一些人類難以通過的狹道，所以液體金屬型態的淚滴可以通過。
那至於為什麼諾克斯人不想辦法打通路徑？因為沒必要吧，反正時機未到，上來當箭靶嗎是吧。
又，墨丘利斯Mercurius，即水銀，水星。在中世紀的神秘學跟鍊金術中，這個名字象徵物質乃至靈魂的變化、轉化，以及反射與映照的特質。於羅馬神話中，Mercurius這名字則是對應希臘神話的Hermes，而Hermes就是個超級欠揍的屁孩😆
此外，Mercurius這個字詞的起源在世界各地中多與商業、商品與交易有關，所以在羅馬神話中，Mercurius也是商人和旅人的保護者。
⋯⋯⋯所以洛德大升降機的深處有離群仿身淚滴是可以理解的！（咬牙）（堅定）（握拳）
Chapter 224: 越界了呀你這個小王八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離境了，一切又回歸正常——短短三兩個月，怎麼比得上數個千年來的“常規”呢？
歡欣的往事歷歷在目，跟漫長無邊的人生比起來少少的畫面，卻鮮活地佔據著蒙葛特所有的心緒，但那又如何？日子過得是否快樂，是簡是奢，是彩色是黑白，是煙花絢爛還是死水古潭，那，又能如何？
不管假期過得再棒、去了讓人流連忘返的勝地、這個假期是你人生中快樂永生難忘的一段日子⋯最終，每個人都要回到常軌上，並且不停地催眠⋯提醒自己，“這才是正常的日子，哪有天天爽放假、日日爽吃爽玩的～”。否則，面對這枯燥乏味的牛馬現實，人將無以為繼。並且這個道理，換個世界也是如此。
蒙葛特低著頭、揮了揮手，示意回復原職的侍從退下。他已經知道蠢員工拒絕帶墨丘利斯同行。
看著蒙葛特的模樣，侍從查伊心中百感交集。
他服侍這位大人很久很久了，對他的經歷、性格、心態，以及跟那位褪色者女士的種種，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無法開口做出任何勸諫。並非因為他的身份是侍從，而是，當一個人自願剜心捨棄什麼時，不管出發點是傻是錯、是自以為是還是自我感動，旁人都必須尊重，沒有資格說三道四，否則，這也是一種未經他人苦卻妄勸他人善的自以為是。
雖然查伊被調往別處另行公務，但他是蒙葛特身邊為數不多的近侍，轉職處理的公務仍然必須時常面稟蒙葛特，時常也因為職務內容需要對接而跟小姑娘有所接觸，可以說，查伊親眼見證了兩人從陌生到相惜相依，再到分道揚鑣的整個過程⋯⋯他不便評論什麼，只是眼見自家大人從破成條的套頭布換上新衣，而今華美柔軟的絲綢長袍已經皺得像桶子裡的酸菜絲，預計不遠後的將來，這件衣服也會跟上一件一樣吧。長得一張管家臉的小老頭嘆了口氣，操著滿滿老管家的心。
查伊離去之後，政務室裡萬籟無聲，偶爾有風將落葉帶走、在地面上劃過時發出的沙沙聲，以及紙張翻動、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響。
在艾瑞絲離開之後，蒙葛特沒有披頭散髮雙目赤紅，沒有借酒澆愁意志消沈，更不存在悲傷痛悔哭唧唧，他只是更沈默了，更長時間地將自己隱沒在黑暗中——在黑暗無光的寢室裡，或站或坐，靜靜地凝望著那幅於面容處破損的畫像；坐在黃金樹第一道入口深處、覆蓋著第二道入口上“拒絕的刺”的一旁角落裡，幽暗微光地映照在他滄桑的面容上。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近侍和御用騎士團的團長也不知道。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
「⋯走了也好。」
靜謐無聲的室內，男人久未開口而聲音沙啞。他站起身，朝著寢室走去，視線再一次、又一次地望向陳列架上的物品——兩個裝著粉末的木盒，粉末的功效莫名其妙，他看到一次就想罵一次；造型怪異的金屬針梳，他怎麼也說不出口這鬼東西是幹啥用的；醜破天際，令人發自內心、由衷敬佩竟然能做得比惡兆還醜的貓毛氈人像；以及，名為諾克斯的黑夜女神所流下的淚水。
黑暗中的銀色光芒，是與絢爛璀璨的黃金樹全然迥異的存在。始於渾沌的本源之神，亦是定數、自然法則與因果命運的總合。居於幽冥深處的神祇，於靜謐中擁抱著繁星與三相之月，納入無垠的黑夜布幕中，將點綴著太空星雲的黑衣穿在身上，平等而溫柔地為世界帶來酣夢，以及死亡。
「⋯走了，也好。」
男人重複地低聲唸道。
——遠離了，就會清醒了，說不定還會對這段過往感到後悔⋯和噁心。
千年孤寂的王者，緊緊握住了裝著星星淚滴的瓶子。
＊＊＊
乘著大升降機來到雪原東部，艾瑞絲忍不住驚嘆——數不出多少次，每當她以為自己看到了人生中最極致的絕景時，交界地總能帶給她更上一層樓的讚嘆，就像眼前。她眺望著雲海，將這個奇幻中世紀的世界盡收眼底。
雲海之上的高地，刺骨寒風吹拂而過，蒼茫的藍天下虛空無垠，雲海堆疊，空氣中彌漫著寂靜。艾瑞絲抬首望去，遠方峭壁連綿不絕，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如階梯般重重層遞而上，延伸至雲海之巔，彷彿通往聖域，絕美的雪境磅礴壯麗，如夢似幻，空靈而神性。
——這一切是真實的嗎？真不是夢境嗎？然而在量子領域中，夢境難道不是另一種型態的“真實”嗎？又或者，會不會其實自己的肉身是躺在母體培養艙中的軀殼、也可能是個躺在醫院裡的植物人，而這一切全是外界注入或是大腦自動生成的虛擬幻境？卡爾達肖夫指數連一都不到，並且沒有著霍金大腦的平凡生命體，難以想像眼前的種種是否真的存在宇宙的彼端。以及，何謂“真實”。
艾瑞絲把視線收回，將注意力移回前方的道路。
終年冰封的北方雪原，是交界地中地勢最高之處，名為“巨人山頂”的東半部地勢又比名為“化聖雪原”的西半部要高。而這其中最甚者，就是位在東南方的“火焰大鍋”。相傳巨人族的唯一倖存者就是被囚禁在此，永恆看守著不滅之火——毀滅火焰。
高維生命並不以低維生命所理解的方式“死亡”，所以在低維生命的角度來說，外神不死不滅，只能壓制、使其進入休眠狀態。於是，儘管黃金樹對這股火焰之力極端忌諱，卻又莫可奈何，只能將火焰滅至最後殘餘的一絲後再讓人監視。而這也是巨人族還能容留一人的原因——他們是毀滅火焰的信仰者與代理人，只有巨人族有能力承載這股力量。也因此，所謂監視，其實指的是監視火焰巨人。
艾瑞絲走出梯井，下了台階。
女孩為這超凡極致的景象陶醉出神，呆愣愣地邁出緩慢的步伐。然而在越過了遮擋視線的峭壁之後，她更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在她心中最美的永遠是位於地底下、如宇宙星雲般幽藍幻紫的永夜之城，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眼界一次次被豐富時、發自內心地感到敬佩與讚嘆。
——漫天飛雪中，矗立的石壁高聳入雲，背後黃金樹的光芒燦爛如陽，投射在岩盤上。無數的雪白色幻影樹飄浮空中，幾乎與石壁同參天；靄靄雪地裡，到處都是半靈魂型態的動物奔跑、穿梭在石陣灌木之間。視角拉開，延伸的道路上白雪鋪陳，蜿蜒前行，遠方可見規模驚人的⋯已經不能用廢村來形容，而是廢棄城市、大型廢墟的斷垣殘壁。預先做過地區調查的艾瑞絲知道，那裡是薩米爾人的故鄉。
巨人戰爭之後，薩米爾人本該是功臣，下場卻是狡兔死走狗烹。不過對方是連親生孩子都能坑、自己的命都敢捨，行事作風可說是毫無顧忌的瑪莉卡，這樣的下場倒也沒有任何人感到意外。只能說薩米爾人太想扳倒巨人族這個世仇，再者他們認為自己又不是角人，跟瑪莉卡無冤無仇。但誰能想得到跟她合作過的，除了魔法師那些精得跟鬼一樣的文化人以外，沒一個有好下場。
總之，人數銳減、苟延殘喘的薩米爾人，其人數無法支撐起一個大型城鎮，於是城市規模縮減到只剩全盛時期的一小角，真就算是個“村”的規模。而那些廢棄不用的部分，在長年的風雪吹拂之下，很快就頹圮了。
⋯是說，說到薩米爾人⋯
不知道修爾特先生是否等到他的主人了，女孩想著。並在思及故人的同時，再次為了防禦開滿屏的阿史米把人家痛打一頓而感到超級抱歉。
艾瑞絲本想著是否要去拜訪一下，但稍作思考後便打消了念頭。因為封建制度下，有主人的貼身侍從，就是親友也不能任意探訪、說見就見，更別提兩人也就一面之緣，連君子之交都稱不上。考量種種之後，艾瑞絲決定盡可能地避開這個半荒廢的城鎮。
不過，在正式前進之前，還是得先做些準備工作。艾瑞絲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有些無奈地打算幫自己加個斗笠跟面罩來抵擋風雪——雪原的氣候很不穩定，時常在下雪跟暴雪之間切換，甚至是太陽雪，就像現在。完全放晴的日子不是沒有，但至少不是今天⋯總是中機王唯獨不中獎的女孩兒嘆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她準備放下行囊、稍作休息的時候，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一個她從沒想過還能聽到的聲音。
「⋯望穿秋水，終於遇見您了。」
艾瑞絲猛然抬頭回首，驚駭莫名地瞪大了雙眼，看著本不可能再出現的故人。
「⋯哎呀，看您的表情有些詫異，難道說您認識這副身體的原主人？」不知為何，男人以手遮臉。不過一模一樣的聲音只是腔調略有不同，所以就算不看臉艾瑞絲也能認得出這是尤拉，並非是誰穿上他的衣服。
而她這驚駭的沈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哦，看來真是如此了。」男人說道，「那麼我很遺憾，他已經往生了。而他將這副身體託付給我，我名為夏玻利利，今後還請您多多關照。」男人略略彎腰做行禮式。但不管是說話還是做動作的時候，他全程雙手捂臉，始終沒把手放下過，整個人說不出的怪異。然而艾瑞絲太震撼了，以至於對他怪異的行徑不僅說不出任何話語，連搖頭點頭都做不到，只瞪大雙眼、呆愣到嘴巴都合不上地緊盯着眼前的男人。
這樣的反應讓夏玻利利略感有趣之餘也疑惑不解，為何事情會拖到現在呢？傻呼呼的小兔子，看來並不難說服，所以是沒有用對方法嗎？若是讓海妲去接觸她，是否就能讓她放下心防？還是⋯
「您真的很驚訝啊，褪色者，想來您跟原主人有深厚的交情，他一定是您非常重要的人。但既然您能夠與渾沌之人有如此關係，就表示您也認同那熔化、分隔你我一切事物的力量，那麼⋯」男人走近一步，「又為何，您數次地將渾沌之火拒於門外呢？」
——癲火。或者說，癲火的使者、代言人。艾瑞絲退了一步。
「褪色者啊，無需對我懷抱戒心。」男人踏著艾瑞絲後退的步伐，向前逼近一步，「您所認識的這位原主人已經跟我們合而為一，成為唯一的“一”——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們，都是渾沌。」男人再往前一步，「您難道不想再見到他嗎？」
不想嗎？
艾瑞絲步步後退，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臉上早已滿布淚水。
「⋯不⋯你不是⋯不是⋯⋯尤拉先生⋯被癲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不是⋯你沒有資格⋯褻瀆他⋯⋯」女孩全身抖個不停。任憑再怎麼告訴自己要鎮定，說話的聲音仍舊破碎不成調，淚水幾乎模糊了視線，「⋯離開尤拉先生的身體⋯不要靠近我⋯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無法滿足你⋯絕不可能為你所用⋯⋯」被折磨至死的力量奪舍，甚至靈魂都可能被奪走囚禁⋯融化，死無安息。艾瑞絲幾乎潰堤。
而她的排斥激化了男人的情緒。突然，夏玻利利一個大跨步，倏地將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咫尺。他聲音顫抖地低聲呼喊道：「您何以至此，何以至此？難道您不知道現在是做出正確選擇的關鍵時刻？請您聽夏玻利利一言——生命本不該有區別。」
夏玻利利摀住臉的雙手揪了起來，像是在揉臉，聲音越發顫抖，彷彿承受著劇烈的痛苦。他用略為比尤拉高亢的嗓音，時而低鳴，時而激昂地說道：「您可知，萬物始於巨大的“一”，由一產生了區別。產生區別後生命誕生，也擁有了心智。然而就是無上意志犯下的錯誤！」
「我們都不是自願誕生在世上！痛苦、絕望、詛咒——所有的罪惡與苦痛，全是因此“錯誤”而生。惡兆何辜？蛇人何辜？山妖與巨人又是何辜！？為了糾正種種不公、錯誤，我們必須重回起點，用渾沌的黃色火焰融化一切，連熔爐百相都徹底化去、重回巨大的一，讓所有一切都不再有區別，不再誕生！」夏玻利利距離艾瑞絲的距離不到三步，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鼻而來，像是某種味道發爛甜膩的物質加上數種腐敗物混合，再被高溫蒸騰過⋯那無法形容也難以想像、令人作嘔至極的氣味。
艾瑞絲強忍著翻騰的胃，下意識地想要後退，生怕要是真的吐了會惹怒對方。然而男人像是察覺到她的不適與越加抗拒的情緒，始終捂著臉的手突然放了下來、緊緊地揪住她的雙手手腕。
於是，艾瑞絲清楚地看見了。鏤空鐵笠下，本來是被侵蝕成空洞的眼框，兩簇紅黃相間的火焰在黑色的空洞裡湧動著。在男人將手放開之後，火焰像是流動的水，絲絲道道流洩而下。
「請您返程，朝著黃金樹王城底下，地底深處前進，會見三指與癲火。在受賜癲火之後，您將會成為火種。」夏玻利利緊抓著艾瑞絲的手腕，溢出的流火淌過女孩的手背，也滲了一些進入掌心。
「屆時，您將能夠再見到那位重要的人。您將能夠與他，或是與任何您想再次見到的人團聚，只要您提供我一些對方的物品，我就能夠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幫您找到那個人。」
艾瑞絲已經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恐懼還是疼痛。她想逃跑——夏玻利利什麼的，你不過是個借屍還魂的邪魔歪道；她想反駁——癲火不是熵增定律後的熱寂宇宙，要是有那麼厲害的話別說交界地，整個星球都不復存在，根本不可能只是把交界地燒成漆黑一片。所謂癲火，不過是個卑鄙、只能趁人之危來壯大自身的高維生命體。
——悲觀否定到扭曲不堪的虛無主義、反出生主義，與無神、反宗教的存在主義碰撞，永遠不會有結果。
但是艾瑞絲說不出這些長篇大論，甚至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反抗。因為一旦動手了，輸贏先不論，肯定會破壞尤拉先生的遺骸，而她還沒有從埋葬尤拉和柯林的悲傷中恢復——當你親手埋葬了惦記在心上的救命恩人或是親人，轉眼卻看到他被人奪舍了，你作何反應？真能自在灑脫、毫無波瀾地反擊？還是“哎呀我很悲傷啊但這不是沒辦法嗎～”然後冷靜自持、毫無波瀾地反擊？就像千千萬萬的大男主、大女主一樣。
艾瑞絲不過是個平凡的年輕社畜，經歷了種種磨難，卻唯獨不曾面對亡者詐屍——如果成了死誕者可能還好一點，畢竟無法溝通，還能夠自我麻痺“這就是個死人，我動手是為了要讓你得到安息”。而不是頂著對方的身體，用著一模一樣的聲音跟你說話，利用你心中最柔軟最在意的部分來迷惑你⋯⋯艾瑞絲失去正常的“戰與逃”反應，只不停地流著淚、喃喃唸著要夏玻利利放開她。
「請別抗拒，您是我們尋尋覓覓了萬千年的“對的容器”、是珍貴無比的存在。請您成為火種，步上成為渾沌之王的路。如此一來，那個女孩就不必——」
「——你越界了。」
一個低啞、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穿過風雪而來。明明聲量不大，卻像是隨著寒風一同襲來、鑽進了四肢百骸裡。突如其來的異變讓夏玻利利驟然鬆開手，艾瑞絲一下子沒站穩，跌坐進雪地裡。
艾瑞絲淚眼模糊地朝著風來之處看去。只見一個極為高大，粗估約略有兩個她的高度、身形消瘦而佝僂的人慢慢走了過來。他的步伐怪異，說是用走，但視覺上更像在滑動；高大，但身姿輕盈如風中絹布，舉手投足彷彿在飄，也像是在水中移動。他身著輕甲，帶著金屬面具，長髮斑白凌亂，手持形狀奇特的帶刺彎刀，渾身冰風環繞。
「——滾。」男人簡言意骸。
夏玻利利退了兩步，但仍不死心。他轉向艾瑞絲，試圖再次伸手去抓。
「您何必頑強抵抗，方知癲火無所不在⋯啊，願渾沌充滿世間！願癲火⋯啊！」一道凍結冰風纏上夏玻利利的手，結晶冰霜瞬間凝結在他的手上。極度的冰寒那就是刺痛，夏玻利利痛到無法施力，慷慨激昂的陳詞也戛然而止。
「——我說，滾。」男人語氣加重，越走越近，冰冷的寒意所帶來的壓迫感也越重。
夏玻利利在疼痛中退開了幾步。他痛苦而不甘地吼道：「您⋯你懂什麼，你這個喪家之犬！」
隨著風，一個奇怪的聲音環繞而來，像是嘲諷的譏笑，卻不知是在笑什麼⋯笑誰。
「——雪原，本就是喪家之犬的集中地。化聖雪原，我管不到。但是，巨人山頂，輪不到你說話。這裡的火焰，夠多了。」男人的步伐踩在艾瑞絲面前幾步開外，踏雪聲與更甚降雪的寒意讓她如夢初醒，她忘了疼痛，慌忙地往後挪了挪身體，當機多時的大腦開始飛速地運轉起來。然而就在她正要做出反應時，突然她看到遠方有一個人面向此處，似乎有點眼熟。
——是修爾特！
艾瑞絲再一次瞪大雙眼，看了看修爾特又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
修爾特沒有走過來，只是站立原地。接著他彎下腰，遠遠地對著艾瑞絲行了一個鞠躬禮。
一瞬間，艾瑞絲什麼都明白了。她連忙爬起身，顧不得疼痛也顧不得其他情緒、快速而簡單地對眼前的薩米爾人行禮道謝，接著便逃命似的馱著滿身行囊向前路狂奔，再不回頭。
就算視線被眼淚模糊到花白一片而看不清路，就算聽到淒厲的慘叫聲，她也不回頭。
不敢回頭。
＊＊＊
艾瑞絲邊哭邊喘地悶著頭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薩米爾人的城鎮早已不可見。
她沒有讓托雷特出來載她，而是靠著自己的兩條腿死命奔跑，直到筋疲力盡。但不是因為沒有想到或是什麼其他原因，而是她的手燒傷了，無法騎馬。
艾瑞絲必須重整狀態，休息一下後才能再出發。她苦惱著是要慢慢地找個能過夜的地方，還是忍著痛挖雪洞時，突然間她注意到前方有一個結冰的瀑布，而冰瀑後方似乎是個洞穴，便連忙上前。
在證實自己沒看錯之後，艾瑞絲小心翼翼地朝著山洞緩步前進，確認裡面有沒有其他生物。
幸好，山洞內除了冷跟有點濕氣之外，沒有生物也沒有骨骸或食物殘渣，幾乎可以斷定這裡不是某種生物的巢穴或是暫居地，算是個相對安全之處。艾瑞絲顧不得其他防禦工事，連忙躲了進去。
一進到山洞裡，她迫不及待地把全身行囊都甩在地上，淚水止不住地奔騰。
方才在逃命所以無暇顧及其他，但是她知道自己灼傷的範圍不小，便坐在洞口、就著光，開始檢查傷勢。而糟糕的是，正如她所預料，她的兩隻手都灼傷了。尤其是手背，大面積且深二度的嚴重灼傷。就算是在天寒地凍的雪地裡，整大片發紅潰爛、起了水泡的皮膚也燙到痛到讓她不停地顫抖。
然而更糟的是，癲火不同於其他的外神火焰，它不只是燙和痛，還會鑽心蝕骨，讓人產生一種自體內被燒融了的錯覺。雖然經常看到聽到夢到，但這是第一次，艾瑞絲受到癲火的物理性傷害。
只是手灼傷就這麼痛苦，無法想像感染者和帶原者身處在什麼樣的地獄裡。在看不見盡頭的生命中，日日夜夜，無時不刻地被邪火焚燒五臟六腑⋯在這讓人難以辨別是迷幻、還是自己真的被由裡而外燒融了的痛苦中，尤拉，還有咖列，又是怎麼維持著自己的理智？難怪羅德爾底下還活著的流浪商人們，一個個地精神明顯不正常——尤拉跟咖列勉強還能靠著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但是大商隊的流浪商人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宮裡，他們⋯⋯
艾瑞絲痛到無法再繼續往下想。她倒在地上痛哭失聲，就連感應到召魂鈴的鳴響，也只能用兩邊手肘關節夾住、緩慢而顫抖地搖動。
奇怪的是，雖然是鈴呼喚她，但是當她搖鈴後，卻是隔了好半晌才看到阿史米冒出來。
她這副慘樣讓阿史米難受極了，但是癲火的燙傷她也無能為力，只能依照壺壺留下來的配方，將燙傷藥再加上耶羅眼珠、夜露赫帕草跟苔蘚所搗成的草藥糊給敷上。剩下的，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的傷痛，都必須靠時間去平復了。
阿史米用細布將女孩的兩隻手分別纏好，外面再裹上一層防水布，乍看就像戴了無指的隔熱手套一樣，充滿喜感。儘管實際情況一點都不好笑。接著她讓女孩吃了鎮痛安神的藥丸之後便讓她躺下來休息。女孩以蝦子姿態蜷縮在阿史米的身邊，在她不停地輕拍安撫中哭著睡去。
因為疼痛，女孩睡得很不安穩，就連睡著了也不停地流淚、囈語不斷。不會流淚的靈體沈默無言，耐心地拍撫著女孩的後背。
看著這滿地破事，阿史米嘆了一口氣。
話說，其實，最先呼喚艾瑞絲的不是她，而是，只是⋯她翻了一個白眼，接著又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你很想為某人做些什麼。想陪伴他，想安慰他，想很多很多。但終究你不會去做，因為你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了。
Notes:
諾克斯，Nox，在希臘與羅馬神話中都是黑夜女神。父親是渾沌，死神與睡神是她的孩子。
雖然乍看之下她的權能跟月亮扯不上關係，但是在歷史影響神話的演變過程中，她跟月神的關係複雜難辨，甚至有說法三相月神也是她的孩子。此外，在某些發源於古希臘羅馬時代與色雷斯人的信仰中，諾克斯是宇宙初始的“本源”，也是三相女神——命運、定數與必然，無法逃避的自然法則，以及因果與命運的神格化。可以說，無論諾克斯跟月亮之間的關聯性如何，她都是權能和地位都非常超然的神祇，與星月和命運（即宇宙法則）息息相關。
此外的此外，在希臘與羅馬神話的隔壁的北歐神話中，命運三女神名為諾倫（Norn，The Norns，nornir）。不過這兩者在語言跟語源學上貌似並沒有相關之處，權能與象徵的意涵細究也不大一樣。除了名稱上的巧合以外，應該更接近是文化交互的影響。勉強算是一種對於黑暗、命運、宇宙秩序的共通認知。
被刪除的流浪商人支線中，到了最後，在三指門前，咖列會瘋瘋癲癲地喊著“我不是對的容器”
Chapter 225: 父子情深（也不是）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出師就不利，艾瑞絲頹然地坐在山洞洞口。
她不是不能吃苦，這一路上吃的苦還少了嗎？只是她沒想到這片土地能帶給人的苦就跟它的美一樣，層出不窮，毫無上下限。
艾瑞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兩隻手的手腕至於膝蓋，嚴重燒傷的手掌懸空垂落著。她呆坐原地，一待就是大半天⋯沒辦法，現在的她完全無法自理，就連想自行換藥也做不到，得麻煩阿史米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也是在這時，艾瑞絲才知道，原來癲火屬於魔法傷害，即外傷復原但內傷不癒。而這樣的魔法傷害，褪色者的小強體質幫不了她什麼⋯其實，兩三天過去，她手上的焦皮已經開始軟化脫落、露出深層的紅色組織，眼看著新皮就要開始生長，但問題是，那鑽心蝕骨、自體內被燒融了的錯覺始終沒幾分輕減，所以待山洞裡的這幾天倒也不用怕無聊，因為她一直處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下。
而艾瑞絲所受到的煎熬不僅身體，還有心理。
——「屆時，您將能夠再見到那位重要的人。您將能夠與他，或是與任何您想再次見到的人團聚，只要您提供我一些對方的物品，我就能夠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幫您找到那個人。」
艾瑞絲無法原諒自己對夏玻利利的話動心了。就算只是一個念頭，她仍然耿耿於懷。動心了就是動心了。雖然，她馬上就堅定地否決掉，但她卻無法控制這個念頭時不時地在腦中浮現。哪怕是現在。
當然，並非“只要有了念頭就遲早會去做”，還是得看性格，而艾瑞絲就屬於“只要觸碰到底線，不會就是不會，再想再痛苦都不會去做”的那種人。但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她被自己的罪惡感折磨得不輕。
看了一眼手臂上纏繞的布條，女孩將臉埋在雙膝之間，嗚嗚噎噎地哭了起來。
——作為托普斯的遺物，阿史米知道這條腕帶對她來說有多重要，是不惜對死亡鳥和蒙葛特的恐懼也要找到的東西。於是，在首重包紮的前提下，阿史米將腕帶改纏在她的手臂上，而不是收起來。
這份心意女孩明瞭，也因此，她更自責了。
＊＊＊
就這麼恍惚了一個禮拜之後，艾瑞絲的內外傷總算是足以簡單地自理了⋯好歹能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捏著器具餐食來自己吃飯，至於洗澡啥的，反正雪原夠冷，不洗還能忍忍。而燒融感雖然時不時，但也沒那麼強烈了。整體來說就是能忍著難受去做一些簡單的事情。
在極地前行，身體狀態必須良好甚至巔峰，尤其是這個魔法與劍的奇幻中世紀，否則就是找死。艾瑞絲評估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知道必須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少則一個月，至少要等外傷完全康復、手可以正常施力了才能再出發。
既然要暫居在這裡，那就不能靠自己行囊中的糧食，而是必須另外尋找食物來源。艾瑞絲將棲身的洞穴周遭探查了一遍，發現冰瀑上方是一個結冰湖泊，她試著用海摩大錘來了兩下，確認底下有水域存在，並且有魚蝦蹤跡。冰瀑周遭長了不少灌木，漿果結實累累。此外也偶有雪兔，不過若非不得已，這個就不考慮了⋯要說她矯情雙標又懦弱假掰、悲鳥血而無視魚傷那也行，若不是生存被逼到絕境了，她真的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聞其聲後食其肉、見其生後見其死。做不到素食主義但只要不親手處理就可以自我麻痺，對魚蝦也不是無感只是勉強還能忍耐。就算是剛來到交界地討生活的那段艱困時期，她頂多就是快狠準地把獵物打死然後賣掉，真的做不到親自剝皮分屍什麼的。
總之不管怎麼說，太好了，伙食有保障了。
此外，可能是因為此處離薩米爾人的村莊不遠，這一帶除了風暴鷹多了億點點，可說是沒什麼危險了⋯大概也是因為風暴鷹多了億點點，所以沒有其他的危險。不過沒事，不怕，老鷹啥的⋯女孩被追得抱頭鼠竄、一路直往洞穴狂奔，等進洞之後，就是守株待兔的風暴鷹古王左右手·風暴鷹·涅汀小伙伴，與野生鷹鷹之間的事情了。
幾次之後，野生鷹鷹們就乖了，並且女孩與涅汀的名聲在鷹鷹們之間也壞了。大家都知道冰瀑洞窟裡住進了一個卑鄙狡猾的褪色者，會裝著一副弱唧唧的樣引你追她，當你追到沒有退路的洞窟裡，想著即將手到擒來嘿嘿嘿妳叫啊叫啊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會理妳的～之時，突然間，你感覺到你身後的洞口被某種東西堵住了，你猛然回頭，瞬間理解了何謂鷹鷹捕兔大鷹在後⋯最後，你成了叫啊叫啊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會理我的～的一隻禿毛雞。
蠢啊！難道不知道邪惡卑鄙又狡詐的人類就是圖你的羽毛嗎！就因為雪原沒幾個人類就如此放鬆警戒了嗎！不知道鷹都會變、就算曾貴為風暴鷹古王的左右手，當時光流逝滄海桑田、當自己的靈魂被捏在別人手中時，就算不是忘了鷹的尊嚴而狼狽為奸，也有著一千萬個無奈啊！不知道越漂亮的小姊姊越會騙人嗎！！！又冷又禿的鷹鷹們泣不成聲，哀聲鳴啼響徹雪原，迴盪在山谷峭壁之間，久久不散，真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反正，總之，就是有那麼一陣子，薩米爾村附近的風暴鷹幾乎全成了風暴禿鷹。並且不得不說，鷹拔鷹毛那是真心熟練又順暢快速，女孩兒由衷地感到敬佩⋯她全程乖巧地蹲在一旁，默默收整起風暴鷹的羽毛，再交由阿史米給收攏捆實，作為日後的製箭備材。
日子就在這平靜的雞飛狗跳中又過去了一週。
整整兩週時間，艾瑞絲的手已經長出了新皮膚，但於此同時，疤痕組織也開始形成——說到這裡就不得不佩服壺壺的製藥能力。
被火灼傷的皮膚會嚴重攣縮，在這段時間皮膚的拉扯感、癢痛感也會越加劇烈，貼人工皮可以減輕痛癢跟攣縮的程度，但是交界地這破地方哪有人工皮來的！所以艾瑞絲本來以為這次燒傷會有個很艱辛的癒後。但想不到的是，壺壺寫的基礎燙傷藥配方跟尋常燙傷藥完全不一樣，這麼大面積的傷口不但沒有發炎、緊縮和痛癢感還算能忍受，最最神奇的是皮膚攣縮的程度大概就只跟被滾水燙傷一樣，算是非常非常輕微了。
只是，女孩看著自己的手，嘆了一口氣。
在交界地混跡這幾年，手早已不再白嫩，滿手不是薄繭死肉就是傷疤，住在羅德爾幾個月的廢物人生也沒能讓那些深疤消失無蹤，頂多就是膚色白回來一點、嫩了一點。而現在這副德性，就算因為壺壺的藥而不至留下變形扭曲的增生疤痕，斑斑駁駁的色素沉澱也免不了了。
⋯算了，人在江湖飄，哪能全身而退呢，是吧？
女孩又嘆了一口氣。
＊＊＊
手已經稍微可以施力的艾瑞絲，沒事就窩在冰湖旁，勤勤懇懇地打魚捕蝦，再慢慢地拖回洞穴裡，讓阿史米處理這些漁獲，算是觀察環境兼復健來著⋯不是不想自己處理漁獲，但以她的現況，處理這些東西很可能會造成傷口感染。而且現階段她的手除了力道不足之外，新生的皮膚還沒有完全長好、攣縮期正處在旺盛狀態，所以手指還無法做出太精細的動作。於是種種無奈下，她只得麻煩地底之王兼任廚娘。
其實不只漁獲，有一次她在灌木叢裡撿到一隻死兔子，也是全程由阿史米來處理。之後，除了熱騰騰的烤肉跟旅行必備的肉乾之外，女孩還多了副無指手套。對此她表達了萬千個感謝與歉意，阿史米不在意地擺擺手，讓她不用放在心上。
說真的，阿史米真的很厲害，女孩真心感到佩服。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覺得阿史米有著上位者的淡漠、理所當然，以及深藏不露的算計，但是對待她的時候卻像個大喇喇的一家長姐。
在她眼中，阿史米冷靜積極，能扛大事也能做小事，幾乎樣樣統包，就是，有的時候會有點無厘頭⋯為此阿史米表示淚滴雖然是有獨立思想的生命，但構成他們生命型態的物質具有極度的“穩定的不穩定性”，而這種“穩定的核心與變化萬千的外貌”的特性，讓他們得以變成瘦小的人類來做精細的事情，例如雕琢藝術品或建築工藝，也能夠變成巨大的人種例如山妖之類來破山扛石。可以說，淚滴的生命型態注定了他們的本質是模仿、是鏡像，所以他們在與人近身相處的時候必然會受到影響。差別在於如果這位淚滴本身的性格沉穩，那影響不算太大，頂多就是偶爾發癲。但若是淚滴本身性格就一言難盡的話，那加乘後的結果大概就是曠世奇葩了⋯⋯反正辣個也就是說一切盡在不言中呢～女孩兒拼命搖頭不承認⋯無法面對真相其實就是指著女孩兒說是的沒錯跟我貼身相處的妳就是個無厘頭的傻逼來著。
總之，多虧這些小夥伴，不然別說她的手毀了，怕是人都活不下來。女孩數不清第幾次嘆氣。
一陣帶著冰寒的冷風拂過臉龐，打斷了女孩的胡思亂想，也讓半恍惚的她稍微清醒了點。回過神，她看了看天色，覺得似乎有起暴風雪的端倪，於是決定收工。
艾瑞絲拖著一小袋魚蝦，準備要往洞窟回程。
眼看距離洞窟約幾十步開外的距離時，突然間，她感覺到背後有生物的氣息。被癲火影響了精神跟認知狀態的艾瑞絲心中不妙，瞬間的反應讓她決定往前衝而不是拔刀，因為她的手無法還擊但阿史米就在洞窟裡，只要衝到洞窟門口就夠了。
可是太遲了，來人已在背後。
然後的然後，就是沒有然後了。
女孩的雙腿後膝被重重一頂，整個人往前撲街進厚厚的雪地裡。還來不及呼喊就吃了一嘴雪。
那啥，雪還挺厚，就算四肢健全她想翻身也得好一番掙扎，還別提她現在是個傷殘人士。
於是，只見女孩像隻翻肚在磁磚地上的蟑螂，拼命掙扎還是翻不過身，最後是靠著堆雪借力使力，才勉強在不用手掌的情況下把自己給翻回來。儘管在翻身的過程中，她的腦海閃過為什麼對方沒有繼續攻擊的疑問，但她不敢停下，仍舊拼命地掙扎。
然而當女孩翻身回來、看清楚眼前的來人時，她覺得還不如就靜靜地死在雪裡吧。
至少不用面對怒目金剛的梵雷。
女孩愣愣地坐在雪地裡看著梵雷，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她不知道是否該懷疑，這是癲火把她的腦子給燒壞了所造成的幻覺。而她這副無喜無悲的態度一秒惹怒梵雷。
「怎麼，嫌我礙手礙腳，所以拋下我？」氣噗噗的男人本來想質問“怎麼，心虛了？”，然而她愚蠢的嘴臉上卻硬是找不出一絲一毫的心虛，梵雷整個大炸鍋、滿肚子怒氣不打一處來。
「真難為妳為了拋下我，死趕活趕地提前出發了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怕⋯我就是⋯⋯」面對指控，女孩回過神後求生慾望燃起，連忙想要解釋，卻因為太驚訝而結結巴巴說不順暢。果不其然，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就是什麼？怕？怕我拖累妳，對吧！」沒說完的話語在梵雷耳中聽來卻是坐實，被刺傷了玻璃心的男人氣到渾身發抖。
「反正我就是又弱又小！」
「⋯⋯⋯⋯⋯」一時之間，女孩不知道雷雷這是病句了還是怎麼的⋯不過，應該，不是病句，不然不會用個上兩個“又”字⋯也就是、就是說，他表達的不是弱小，而是弱與小⋯⋯但是就是那個啥的⋯現在這場面兒為什麼會扯到個“小”字呢是吧⋯鵪鶉女孩兒不敢問玻璃心大叔現在心裡的小劇場是在演個啥⋯⋯
然鵝女孩顧不得這些，情人明擺著在發大脾氣，於是便連忙腆上臉說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女孩努力而笨拙地解釋，「我就是、就是想，雪原又冷又危險，這種地方我自己去就好了，沒必要拖著你一起受苦，畢竟這是我自願的⋯⋯你看，家裡不是很舒服嗎！你可以專心打理花園，那些薔薇我⋯」想到血薔薇的由來，女孩哽了哽，但還是努力描繪美好的景象，「等我回來了，看到滿園薔薇開的那麼漂亮，你張開雙臂迎接我，我就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我不想你遇到危險⋯」
雖說是自以為是的“我是為你好”，但終究是放了人家鴿子，還是理虧的，於是女孩努力地安撫著心態脆弱的情人。但這番解釋只是讓梵雷更生氣，付出了一切卻被無視、被捨棄的不堪再次湧上心頭。
「不要擅自替我做主！我這條命要怎麼用是我的自由！」梵雷氣急怒吼。
「妳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把我當成什麼了？廚娘，還是園丁，啊？」
他娘的，不提家裡還好，想到自己從調香師那離開之後就披星戴月、日以繼夜地趕路，結果一回到家發現人沒了，倒是前後門多了兩隻醜雞巴的鬼東西，後門那隻還倚臥在薔薇叢中，那畫面真他娘見多識廣的梵雷都不忍直視⋯想到自己的真心再次被狗啃，一片愛意被糟蹋至此，梵雷簡直氣到劈叉，「妳以為我沒來過雪原嗎？妳以為我恬不知恥地纏著調香師是為什麼？哦，是了，反正我就是賤，纏著一個又一個，結果誰都不稀罕我，對吧！」
「⋯真的真的不是，我真的只是⋯我⋯你看，我是自己來的，沒有讓任何人陪我⋯我⋯⋯」梵雷的自輕自賤讓女孩欲哭無淚，然而當她正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怎麼樣的安撫才能讓他氣消一些時，突然間，梵雷注意到她的雙手上穿戴的東西——他一直以為是手套，就沒有多關注，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是無指手套⋯誰他媽的會在廚房以外的地方戴無指手套。於是他一手一邊、揪住了她的兩手手腕。
「妳的手怎麼了，妳的手⋯⋯」
等不及女孩回答，梵雷扯開了其中一隻手腕上的綁帶後退下手套，緊接著眉頭深鎖，久久移不開視線。
然後哭了。
哭了。
撲簌簌直滴的那種。
「⋯⋯⋯⋯⋯」就，女孩被變化球砸的滿眼金星，不知該作何反應，想安慰他嘛想想不對這兩手爛糊糊的受害人是我嗎不是，想抱在一起哭嘛哎呀操喔這時候倒哭不出來了，想雲淡風輕帶過嘛唔唔可是你掐得我手腕好痛啊⋯於是，氣氛就在尷尬的沈默中僵持不下。
也不能怪梵雷一言不合就哭唧唧，在發現自己被拋下以後，他先是大怒接著滿心怨懟，顧不得雪原茫茫、根本不知道她的去向，憑著一股氣就抄起了行囊出發。而在出發後一直到找到人的這段時間裡，他澎湃又衝動的怒氣被時間空間化去，轉變成滿腔的委屈和悲傷。
他這一路的情緒上沖下洗地實在落差太劇烈，又全程憋著氣無處發洩。好不容易見到事主、以為滿腔悶氣總算能發洩能傾訴，想不到始作俑者竟成了這副慘樣。這種種又愛又恨、又怨又悲，最後急速地加進了不捨和擔憂的情緒交織，以至於他情緒化地哭了。
——梵雷是軍醫，對各種外傷瞭若指掌，再說他自己就是個褪色者，所以當他看到這觸目驚心的傷勢時，馬上就能推斷出個始末，以及最初受傷時的嚴重程度。
愛的反面永遠不是恨也不是怨，是無所謂。梵雷跟她這一路走來的愛恨情仇、互相傷害之間，兩人的關係早已糾纏進靈魂深處。而在這積累下無數愛恨嗔癡、種種極為複雜難辨的情感中，唯獨沒有“無所謂”。
於是，本來該是勃然大怒的梵雷，現下梨花帶淚地勃然小怒、發怒時間比一分鐘見面炮還要短的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哭著罵著“反正妳只會欺負我”、“除了我還有誰能讓妳這麼糟蹋”、“是啦對啦我就是賤”⋯卻是緊緊揪著她的手不放、翻來覆去地看傷勢，越看越難過越看越委屈。
看到他這樣，艾瑞絲的心裡又酸又澀，眼眶也濕濕熱熱的。
既然愛是常覺虧欠，那麼，在“我是為你好”跟“我這條命要怎麼用是我的自由”之間碰撞時，本就感到虧欠的人該如何平衡，如何在兩相僵持之下自處？
最後兩人還是抱在一起哭了。
「⋯啊，對了。」哭得滿臉糊成史萊姆的女孩想到了什麼，抬起頭問道：「我⋯這個山洞的位置已經脫離主幹道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哦，說到這個。梵雷此時也回過神來，想起了辣個啥，於是他往後一指，說道：「是那傢伙帶的路。」
順著梵雷手指的方向，艾瑞絲好不容易才在這一片風雪之外的遠方看到了⋯一坨彷彿混進了銀色油彩的瀝青，癱在一塊巨石與地面之間，像是一大灘爛泥打在石頭上，再慢慢地往下流到地面，然而就在流淌到地面上的時候，這灘爛泥凝結住了，變成了像是濃痰，也像是稠鼻涕一樣的型態，就這麼牢牢地糊在石頭跟地面之間。
「⋯⋯⋯⋯⋯」
「⋯⋯⋯⋯⋯」
兩人都啞口無言。
空氣沈默了很久，兩人的視線凝聚在那灘鼻涕上很久，那灘鼻涕才慢慢地從石頭上地上凝聚成形，逐漸地變成了艾瑞絲的形貌，並向他們走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他帶我找到了妳。」梵雷先開了口。
「謝謝你，親愛的朋友。」不管是否是她所期望的結果，但是墨丘利斯頂著風雪帶著梵雷前來，路上也不知是否遇到危險，是否⋯⋯總之，她需要好好感謝他。
「你願意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嗎？」女孩問道。
當然，小問題嘛，墨丘利斯點點頭，指指女孩的襠部說道：「我分出了自己的一小部分，黏在妳那裡。」
蛤？
不兒，你幹嘛分出自己的一小部分黏在我身上？
然而訊息量太大太複雜，女孩一時間無法判斷要先對哪方面做出判斷，便下意識地連忙低下頭，但是自己的襠下啥都沒有啊，一如往常地乾淨雪白，飄散著薰衣草的香氣兒～
女孩張著嘴、茫然地抬頭望著墨丘利斯，搖了搖頭。
「要再後面一點，接近妳肛門那。」墨丘利斯用詞直接坦白，然而這本是令人尷尬的話語，卻因為狀況實在讓人一頭霧水，使得女孩無半分尷尬之意，只順著他的引導尋探真相。
女孩的殘廢小手往自己襠下接近肛門處摸了摸。
⋯嚇！果然有一層什麼東西附著在褲子上！女孩連忙手指捏住，一撕！
當女孩看到附在自己襠下的東西時，她用盡全力鎮定心神才沒有厥過去。
「你⋯你不是說，是你的一部份嗎⋯為什麼⋯為什麼是這個顏色⋯⋯」女孩腳步有些虛軟，她連忙往梵雷的身邊靠了靠。接著，她將那坨小小的赭紅色果凍狀物體放在手掌上，聲音顫抖，彷彿死不瞑目。
「哦哦這個啊，它離開了我的身體後會變色，就跟自然生命的血離開身體後會變色一樣⋯哈哈哈，連顏色都一樣呢～」墨丘利斯開朗地抓抓頭，看似毫不在意自己是人造生命。然而女孩如墜冰窟。
——也就是說，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以一種既像是月經血溢出、也像是痔瘡破掉的姿態，呈現在世間。
——繼差點禿頭之後，這下是破瘡肛裂了嗎。她的交界地之旅如此社死，如此悲壯嗎。
——這是何等可怕的陰招，太惡毒了。
——哦，為什麼阿史米沒提過這件事？啊，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阿史米覺得如果墨丘利斯真的追來了，多一個人幫忙沒啥不好，就乾脆不說。至於⋯仿身淚滴大概可能也許沒有月經溢出或是痔瘡破掉的問題⋯⋯
「那麼，就謝謝你了。」
看到女孩神情慘然，渾身脫力，梵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打算逐客之後再好好問她，便對著墨丘利斯說道：「如同她先前對你說的，雪原危機四伏，那麼，就請你回——」
然而話還來不及說完，墨丘利斯“撲”地一聲跪進了雪地裡，緊緊抱住了艾瑞絲的大腿，一秒前還面無表情的臉，此時像是死了全族似地哭嚎：「啊啊啊母親不要趕我走！妳忍心讓我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嬌花在這麼危險的地方落單嗎！！會死掉的啊！！！」
「⋯⋯⋯⋯⋯」無痛當娘的女孩兒從一重震撼躍上另一重震撼，驚恐，失語。瞬間痔瘡破掉的社死被洗的一乾二淨。
眼看著女孩漂流教室式驚恐，並且久久無回應，不待有讓其他人開口的機會，反應極爲機敏的墨丘利斯說時遲那時快地180度原地轉圈，抱住了梵雷的大腿，死了全族again似地哭嚎：「啊啊啊父親不要趕我走！你忍心讓我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嬌花在這麼危險的地方落單嗎！！會死掉的啊！！！」
「⋯⋯⋯⋯⋯」無痛當爹的雷雷同感震撼，但是對於這傢伙先喊艾瑞絲母親又喊他父親，好像也許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再、再說，誰叫這傢伙頂著一副他心愛之人的樣貌，讓他無法狠下心來拒絕⋯害～就說，仿身淚滴這種東西啊，最狡猾了～同樣是銀血生命，白金之子不管是一代也好二代也罷，要是有他們的十分之一聰明或是靈活變通，嘖嘖嘖⋯也不至於被欺負成那慘樣兒了～
「哼，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留下來吧。雪原危機處處，多個人相互照應也是好事⋯」
「就是就是沒問題的我什麼都能做，上山下海抓雞摸魚都擅長，要是你小便完後手凍僵了我可以你幫你甩好塞回去唷！」
「不必！」雷雷氣笑。
「要是你交配只有一分鐘我可以幫你推屁股推一小時唷～我不怕冷力氣大耐力超持久的！」
「不！！必！！！」雷雷怒吼。
「⋯⋯⋯⋯⋯」聽著兩父子⋯兩智障東西沒營養的對話，恍惚之間，女孩似乎想起了什麼，明白了什麼。
——「若是淚滴本身性格就一言難盡的話，那加乘後的結果大概就是曠世奇葩了。」
曠世奇葩。
不，不是大概，這傢伙肯定是個曠世奇葩。
現在想來，阿史米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的欲言又止⋯果然不是她的錯覺嗎！阿史米根本是在暗示她了吧！女孩兒震撼again。
⋯那也就是所以說，為什麼蒙葛特要讓墨丘利斯跟她同行？？？
女孩兒渾沌的腦子逐漸阿巴阿巴。
Notes:
墨丘利斯平時大致上是這副德性（示意圖）（作者：二毛）
https://stickershop.line-scdn.net/stickershop/v1/sticker/81014164/android/sticker.png
（或是看我的頭像🥹）
Chapter 226: 走進科學之量子淚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多了兩個幫手，艾瑞絲的一下子好過了許多。也熱鬧許多。
當然，艾瑞絲還是希望梵雷能回去，但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否則她也不用趕在梵雷還沒回羅德爾的時候就出發，只是沒想到多了一個“變數”就前功盡棄了⋯艾瑞絲嘆了一口氣，為這個變數。
不得不說，墨丘利斯那是真．奇葩，毫無恥度並且完全沒有下限，包括但不限於各種比祖傳手賤還要手賤，以及滴酒不沾卻勝過The Hangover的發顛行徑，屢屢讓女孩震驚如見鬼，雷雷氣到西施捧心。
太多了，罄竹難書。
——例如他到處騷擾小動物們。
已成了禿毛雞的風暴鷹鷹，墨丘利斯看到牠們就追雞趕鳥的，一邊用蕩漾的淫笑喊著“哈哈哈哈來呀杰哥幫你檢查發育啊讓我康康你鳥毛長出來了沒呀～”一邊死追，追得鷹鷹們又羞又怒、氣急敗壞，但因為知道這傢伙的真身是什麼東西，所以只能逃⋯不跟他計較。鷹鷹氣憤。
要不就是拿樹枝戳巨大的糞金龜，各種角度地戳，緊貼在背後地戳，獨孤九劍全劍譜式地戳，邊戳還邊換姿勢、邊喊劍式名。本來就膽小的糞金龜對這癡漢的騷擾行徑是又怕又氣地逃，可是壞人還跟在後面繼續追著戳，最後只能把滾得大大圓圓的土球拋下，用隱身大法遁走。龜龜垂淚。
再不就是連靈魂型態的鹿鹿松鼠兔兔都不放過，一邊喊著“誒嘿嘿嘿大王來抓你了～抓到靈魂都要被吸走了唷～快來讓我嘬嘬嘬哦哦哦～”⋯那啥，這些靈魂型態的動物們基本上誰都不理⋯他媽的都靈魂了你還能怎樣不是，然而現在牠們如摩西分紅海般四散逃開——交界地上什麼邪魔歪道都有，誰知道你能使出什麼陰招，畢竟只要是個腦子正常的都沒人會去找魂體動物的麻煩，所以別管，逃就對了。死靈塗炭。
總之就是一個族繁不及備載。
——例如他時時刻刻展現奇葩舉止。
像是用海摩魔法和流星雨魔法把結冰湖的湖面轟開，讓大量湖水一濺三尺高，而他大爺就站在這飛瀑奇景中大喊“葵花在手，江山我有，我是東方不敗呀蛤蛤蛤蛤蛤～”。
像是把雙手聚攏在襠部，然後朝著黃金樹的方向發射彗星炮，換個角度看起來就像是用牛牛發射光柱射太陽，邊射還邊仰天長嘯。
像是跑到上坡處，然後踩著兩根粗樹幹往下滑雪到家門口，但因為缺乏經驗而煞不住車，眼看著就要撞上的瞬間墨丘利斯恢復原形，以瀝青果凍的型態“碰”的一聲、重重地砸扁在洞口旁的石壁上⋯還漏了一點打飛進洞裡，把靠近洞口的人給打得滿身滿臉瀝青。不過這團瀝青不沾黏，打到之後就會往下滑落，接著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朝著主體游去、併回大水庫。
⋯然而不沾黏不代表沒事兒。如果被噴到的是艾瑞絲跟梵雷，兩人有的生氣有的無奈，但不會跟他多計較。熊屁孩嘛。但若是如果被噴到的是阿史米那就等著迎接王之天罰。
脾氣沒好到哪去的阿史米能揪著這灘智障黑泥踩，邊踩邊罵，邊罵邊用棍子戳，邊戳還邊使勁地將棍頭猛抵進地裡轉轉轉轉轉。地上的黑泥被戳得慘嚎，在離人最近的距離化出一隻小手，手手在地上用力地扒拉著、在空中顫抖地抓伸著，彷彿即將死不瞑目地哭喊著“要被打死了，救我！”、“救救孩子！”、“永⋯永別了⋯我們來生再、再⋯⋯”聲音逐漸微弱。
⋯⋯兩人能怎麼辦，只能勸阿史米給了教訓就算了，孩子熊就慢慢教咩，別再打了，再打要往生了⋯其實兩人真心無奈，因為這些奇葩行徑，都是頂著艾瑞絲的樣貌或是聲音做出來的。
日子那叫一個雞飛狗尿⋯狗跳。
「⋯親愛的，妳知道仿身淚滴的性格會受到被仿者的影響吧？」梵雷抹了把臉又揉揉眉心，一言難盡。然而當他看到女孩死命搖頭卻是滿臉心虛的模樣⋯好的，他明白了。
就說奇怪了，他在找人的這幾天跟墨丘利斯朝夕相處，覺得這傢伙也就不正經了點，裝瘋賣傻了點，個性差了點⋯總之無論如何就不是現在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奇葩樣，果然是這傻子⋯梵雷雙手抹臉，已經不確定當初答應帶這個智障來找人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我自己來的話，多花點時間應該還是能夠找得到人吧⋯他不停地懷疑人生⋯⋯然後越想越揪心，梵雷又抹了把臉，數不清第幾次地問自己到底造了什麼孽，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輩子就栽在這個傻子身上⋯⋯
然而看著傻子望向墨丘利斯的時候，眼神中流露出的包容和真情實意的接納⋯梵雷無奈這心軟的傻子對於“接納”的標準也太低之餘，他覺得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好好地提醒她。
「別被他的蠢樣迷惑了，那傢伙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不只是他，仿身淚滴都是一個樣。」同處在一片虛假星空下，儘管兩邊沒往來，但是作為鄰居，梵雷還不清楚這些銀血生命嗎？他放下手上的擣藥杵，諄諄告誡一無所知的傻姑娘，「那些爛泥放著不管會自己進化，越進化就越陰險狡詐，心眼能長得比接肢的指頭多，也不知道諾克斯人怎麼會製造出這種東西。」想到那些空有大腦殼，裡頭卻沒半點實物的傢伙，梵雷噴了聲鼻息，「同樣是銀血生命，怎麼白金之子就成了那副德性，還越改越糟、一代不如一代。」
「所以妳就不用擔心他了，那些傢伙很強韌的⋯尤其是死了還陰魂不散的那種。黃金律法還強盛的時候都吸不走這頑強的東西⋯哦，別說熔爐，怕是癲火都燒不化呢。」雷雷醫生越說越酸、越陰陽怪氣——是的，今天的雷雷與地底之王依舊相看兩生厭，逮到機會就熱情積極地互相傷害。
「⋯⋯⋯⋯⋯」這話兒說的，地圖炮轟到全體小夥伴了真是。女孩噎了噎，艱困的神情彷彿吃了屎。
不過的確，梵雷的話也是艾瑞絲的疑問。對啊，同樣是銀血生命，構成基礎都是一樣的，為什麼會差那麼多？白金之子是基於銀色淚滴的改版，為什麼越改越糟，到了人稱二代的白金之子甚至⋯神似羅斯威爾外星人的外貌，低得可憐的智力，亞人、類人的體能和體態⋯⋯這不是返祖，而是徹底的劣化跟畸化，成為四不像的縫合生物。
⋯等等，外星人。
如果，的確是返祖呢？
銀色淚滴，或者說仿身淚滴，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們如此完美於其他的銀血生命？又為什麼無法以他們作為基底去改變或是優化？就目前看來似乎無法用任何方式來人工進化，而是只能讓他們自行進化，彷彿他們的製造配方和基因編程是無法超越的存在。彷彿，是高維或是更高文明的生命所製造之物，所以低維、低文明生命只能照著原配方製作，卻沒有能力改寫這個程式。一改就會亂了套。就像藍星上的基因改造食物和基因工程，用意很好，但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無法預測的後果。
是啊，世人皆知銀色淚滴是諾克斯人製造的人造生命，但是製作方式和配方，真的是諾克斯人獨力原創的嗎？女孩突然覺得背脊有些發涼⋯到底有多少高維生物插手了這片土地？
綜觀交界地的人文歷史和生物進化史，滿滿地都是被高維生命干預的痕跡⋯艾瑞絲認為，星月律法只是一個相對寬鬆的框架，托普斯的力場魔法才是這塊土地奪回歷史主導權的關鍵。
艾瑞絲看著梵雷，視線卻像是透過他、向著不知名的遠方而去。
「⋯在我的家鄉，有一個作家，寫出了非常驚人的故事⋯⋯」
女孩娓娓道來一個家道中落、懷才不遇，從小就因為各種不幸的因素而身心有殘的作家，混亂且痛苦的人生經歷扭曲了他的思維。這顆病態畸形的種子在極端動盪的大時代下發芽生長，在筆端下長出了一個同樣病態畸形，卻又極為宏觀而龐大的的暗黑神話世界。而在這個充滿著不可名狀恐懼的神話體系中，有一種存在價值與型態、性格，都跟銀色淚滴非常近似的生命體。
修格斯。
同樣是似柏油、無固體的膠體狀原生質，同樣是緣起於“工具人”的需求，同樣是造物主以自己對生命型態的理解⋯以及，同樣是在萬萬千千次的反覆裂解、重組型態中進化出更高的智力與能力——銀色淚滴分明就是無限雷同於修格斯的異形生命體，而進化成仿身淚滴的則是“修格斯領主”。至於阿史米，毫無疑問地是修格斯之王！
只不過，儘管有著萬千疑惑，艾瑞絲也只能獨自消化，因為就連阿史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淚滴能夠鏡像生物、自身的起源核心與技術。墨丘利斯那個整天各種阿巴阿巴、欸嘿嘿小姐姐你吃不吃青椒的奇葩就更不用說。
並且更進一步的疑惑是，為什麼仿身淚滴可以讀取被鏡像者的腦中所知，卻無法”理解“——舉例來說，就像墨丘利斯會說出幹出各種只有艾瑞絲才知道的、來自當代藍星影視媒體中的種種角色與台詞，但問他你知道那是誰、是什麼、代表什麼涵義嗎？他不知道。可是他卻能夠完整地使出艾瑞絲所習得的各種魔法。還有，他們只能複製出淺層意識的認知，無法複製出被鏡像者深層的性格和思維，例如在自我和心理方面的意識、邏輯，以及成長過程中的各種歡欣和傷痛所帶來的人格發展和變化。
艾瑞絲猜想，墨丘利斯不是當代藍星人，所以無法理解影視作品是什麼，電視跟遊戲機是什麼。但他是交界地原住民，在複製魔法知識後自然能用得極溜。說起來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因為反之亦然。
在還沒有來到交界地之前，要是有人跟艾瑞絲說妳要怎麼怎麼做、用什麼樣的機轉去運行身體裡的能量、如何調用大自然的能量，如此就可以施放魔法，她就算聽懂了也無法發自內心地理解。這跟藍星是不是真能運行魔法無關，而是，就像看別人玩遊戲能無傷好棒棒，大腦跟你說好的沒問題我們上吧⋯結果自己實操的時候像個重殘患者。因為這不是融會貫通進你的大腦、你的肌肉記憶裡的知識。
只不過這一切真的太魔幻太複雜了，而交界地又是個沒有“現代藍星科學”的地方，很多玄幻的事情都無法分析解讀。況且阿史米的性格穩重，又是個靈體，所以在她本人都搞不清楚狀況的前提下，艾瑞絲其實也很難從她身上觀察出什麼。但是當艾瑞絲跟墨丘利斯相處之後，她以“昨日的玄學是明日的科學”的角度來推斷關於淚滴的種種疑惑，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許是“答案”也說不定。
沒有愛因斯坦大腦的平凡三維小螞蟻粗略地猜測，或許，銀色淚滴是所謂的“第五種物質狀態”。即固態、液態、氣態和等離子態之外的“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
艾瑞絲覺得，銀色淚滴並非諾克斯人獨立原創的人造生命，而是在古老且遙遠的他方，與不知名的先進種族所“協力開發”。因為綜合其形態和能力，她認為銀色淚滴其實是某種具有量子相干性的“量子生命體”，類似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卻更複雜。而這種構成成分極其複雜的生命型態也是她認定銀色淚滴並非諾克斯人獨立原創的關鍵因素。
銀色淚滴的表層色澤如漾著油彩的柏油，動態狀態像果凍、成流體狀，可靈敏感應外界變化並迅速變形。從墨丘利斯能快速地在人形與流體型態之間切換、在地上黏來滾去也不會黏住污泥，表示他的果凍流體不具有粘滯性。除了顏色，其他的種種都是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的特性，以及能夠自適應式的量子結構。
而淚滴能夠在不停地型態變換中始終維持著自我意識的穩定性，不會和被鏡像者同化或是迷失，很有可能他們的構成是基於量子糾纏的分佈式意識。就是說，淚滴生命的意識結構是一種被高度分佈的量子糾纏網絡、量子計算網絡，這能夠即時處理和儲存他們體內量子態的訊息。他們生命的運作型態，則是使用某種量子動態平衡來管理其粒子或分子內的相互作用、其內部粒子或分子的量子態可以自由地重新排列或糾纏，使得他們的形態變化幾乎沒有延遲。而這讓他們得以在保持果凍狀流體的同時，仍擁有高度的協調性和整體意識，在自由流動和穩定結構之間取得平衡。
簡單地說，就是仿身淚滴的意識結構可能像是一個多層次的同心圓，最內層是穩定的核心意識，外層則是可為流動的部分，能夠與模仿對象產生暫時性的共鳴和融合。而這種“同心圓”結構可以解釋為什麼仿身淚滴能在保持自我的同時，又表現出對模仿對象的理解和共鳴。當他們模仿某個存在時，外層會呈現出那個存在的特質，但內核仍然保持著自己的本質。
至於特殊的記憶複製能力，可以解釋成一種量子態的轉移或複製——按照量子不可複製定理，完美的量子態複製是不可能的，但這正好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只能複製表層記憶，無法完全複製深層意識。
可是問題來了，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必須在極端嚴苛的環境下才能存在，例如溫度，例如分子力子，例如重力，而這也是艾瑞絲認為銀色淚滴是比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還要更複雜的生命型態的原因。她覺得，如果她對淚滴組成成分和運作型態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麼很可能銀色淚滴除了意識結構是多層次組合，在生理上也具有多層次的組成結構，例如核心的量子層，阻隔外界干擾的屏蔽層，以及得以適應外界、與之動態交互的調節層等等。並且這些屏蔽層與阻隔層讓淚滴生命呈現實體化型態，而不是類似氣態、高流性的“幽靈”。此外，他們還擁有強大的分子或量子修復能力，以因應環境的變化。
不止如此。
墨丘利斯是個活的所以姑且不論，而阿史米已經死亡，卻還保有能力，這證明了淚滴的主要能量供給不來自物理進食，而是吸取星球能量場例如熱能、地磁場和輻射場等等之類來做量子能量轉換。
⋯⋯這麼說來，用ASI生命體來形容遠遠不夠，銀色淚滴簡直就是高維文明的生化量子裝置！難怪就連諾克斯人也無法自行“改造”銀色淚滴，更別提交界地的其他人，文明進程跟維度不同啊根本是！
簡而言之就是銀色淚滴是一個BUG極少，甚至可能沒有BUG的完美基因程序。低文明種族不具備這麼高等的量子科學的知識，因此無法用正確的基因工程學改造淚滴，導致這套能夠完整自洽的系統被破壞。所以白金之子雖然是基於銀色淚滴的銀血生命，但是錯誤的改造方式破壞了原本穩定的量子結構，因而他們出現極為嚴重的基因缺陷。並且越改越糟，就連最核心的思考和認知都出了問題。
梵雷看到傻羊羔故事說著說著人卻越來越恍惚，逐漸地，像是中邪一樣地盯著前方石壁，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越張越大，人卻像是斷了氣般地死寂無聲⋯梵雷翻了一個生無可戀的白眼。正當他想著要用一個甜蜜的吻把他的公主從癡呆狀態中吻醒時，艾瑞絲突然揪住了梵雷的手⋯力氣不大，卻堅定。
「不一樣⋯他們跟修格斯不一樣。」艾瑞絲大夢初醒般地喃喃念道：「修格斯一直被視為工具和奴僕，甚至被禁錮，被利用⋯仿身淚滴不一樣，他們是永恆之城意圖造王的因果，可以說，只要能夠進化到“盡頭”，就是永恆之城所等待的“王”，所以他們沒有反叛的理由⋯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還要反什麼，這不是反自己嗎？根本不合邏輯。」女孩的手輕輕摩挲著身上的掛墜，那裡是未來的地底之王現今的棲所。
「阿史米對我很好很好，我很愛她。墨丘利斯也是受了大人委託，才跟我們一起旅行⋯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能力差又弱小，還窮⋯我只是個四處旅行的褪色者，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貪圖，所以你不要擔心⋯」女孩湊近梵雷的懷中，小聲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缺點，但是相逢就是有緣，只要不害我，我都很珍惜每一個人⋯我喜歡你們，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每個都很重要⋯」
「妳這個花言巧語的女人，處處留情，就沒想過我才是那個最愛妳的人，是妳的唯一⋯」梵雷順勢摟住女孩的腰，毫無底限、讓人臉紅心跳的放蕩情話敲擊著涉世未深的羊羔，「⋯眼裡心裡都是別人，都是那些見鬼的外神⋯這個世界崩壞了又如何，所有生靈都瘋了又如何⋯⋯在這個瘋了的世界，我卻只想找到妳⋯」男人輕咬女孩的耳垂，訴說情話的同時也輕聲幽怨地責怪她不告而別。
傻羊羔懵懵懂懂地談過幾場不成熟的戀愛，但是哪裡遇過這種說起情話時底線比海溝還低、無恥又不要臉的情人，能把情緒勒索包裝成誘人的情話、可憐兮兮的態度自我貶低，把加害者偽裝成受害人。於是不意外地，情人輕輕鬆鬆兩句求愛的話語，女孩就暈暈乎乎地任其擺佈了。
「喔⋯哦哦⋯果然不要臉就天下無敵呢⋯太厲害惹⋯⋯」一道聲音悠悠然冒出，聲量不大，細微而刻意地拉長了音調，在明明只有兩個人並且兩個人都沒開口說話的山洞裡迴盪著迴盪著迴盪著。
梵雷咬牙握拳。女孩則是猛地彈跳開來，先是差點被嚇到斷氣，三秒後隨即像是父母正準備做那啥事被孩子撞見了那麼地心虛。
只見兩人貼貼交纏的身影處，一灘扁塌塌地攤在地上、黑影狀的物體呈3D型態浮起，接著逐漸化為人形。原來影子不是影子、黑色流體偽裝成同形狀的影子還直接蓋上人家的影子來著。
這行為真的他媽太奇葩了，已經不是正常的不正常生物能夠想得出來，以至於兩人儘管各有各的反應，卻不約而同地叫不出聲也罵不出詞彙兒。
看著梵雷即將破口大罵的臉，墨丘利斯說時遲那時快地一把撲上去、一手抱大腿哭嚎玩得極溜地聲嘶力竭，「嗚啊啊不要生氣我是在稱讚你對感情勇於表達，你也知道我住在地底很少跟人接觸所以不太會說話啊啊！把拔不要丟下我！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信你媽個鬼誰要你加入，還有把拔是什麼鬼。
然而梵雷還來不及開口重罵，頂著艾瑞絲外貌的墨丘利斯隨即哭唧唧地低聲哀鳴，「外面好冷，好凍，我就是想要進來跟你們一起取暖⋯我真的好冷好冷⋯如果變成冰塊我會碎掉的⋯⋯」
「⋯⋯⋯⋯⋯」騙你媽鬼你不是不怕冷，在雪地裡你這沱爛泥游的比老子跑步還快。
「⋯永恆之城本來就有點冷，你又整天待在外面，我以為你怕熱，喜歡低溫⋯其實我一直想叫你進來山洞裡，我們可以一邊聊天一邊休息。」梵雷正要開口就被打斷，只見女孩燙傷未愈的手輕輕地蓋在墨丘利斯手臂上，溫柔地輕聲說道：「你是想幫我們守衛對不對，謝謝你，但是真的不用這樣，這些事情我們輪流就好了，不要自己一個人承擔這些。以後我們一起行動一起取暖，再說人多更暖活，你說對不對。」女孩停頓片刻，想了想後補上一句，「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變得黑暗、冰冷，那麼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定必須縮短、一定要更加地互相幫助，團結起來，才能安然地度過凜冬永夜。」儘管玻色–愛因斯坦凝聚體說自己怕冷那簡直是比扯鈴還扯的鬼扯蛋，但是女孩不在意。
墨丘利斯一反剛才的裝瘋賣傻，靜靜地望着她。片刻之後，他坐到艾瑞絲身邊，側著身體靠在她身上。
「⋯⋯⋯⋯⋯」啊好生氣。但是他心愛的傻子都表態了，沒辦法他只能接受。
啊好森氣！沒聽過妨礙人談戀愛不得好死嗎！雷雷氣噗噗地轉頭生悶氣！氣噗噗地躺平生悶氣！
「⋯⋯⋯⋯⋯」就，也不是沒感受到雷雷森氣了，但是這種事情很尷尬啊，要怎麼當著孩子的面說”我們再找時間偷偷約會嘿～“，艾瑞絲只能牽牽他的手，對墨丘利斯說一句山洞裡很溫暖，我們睡吧，接著平躺在梵雷身邊。
然後⋯
看著兩人手牽著手，平躺在鋪了墊布的地上，神情如此安詳，另一個艾瑞絲開始融化，短短幾秒就化成一個柏油果凍。接著柏油果凍再度融化，最後這灘黑水慢慢地覆蓋在平躺的兩人身上。除了頭之外，兩人乍看之下就像被用柏油淋出了一件被子。
「⋯⋯⋯⋯⋯」不兒，這啥鬼。艾瑞絲跟梵雷都對這騷操作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只瞪大雙眼全身僵硬、凡爾賽玫瑰式震撼地呆躺在地上，久久久久都沒有任何反應。
多棒的偽裝，還可以讓三個人都保暖，太棒惹。對吧。
墨丘利斯也感到安詳。
Notes:
凡爾賽玫瑰式震撼😆
https://images2.gamme.com.tw/news2/2014/84/98/p6CWnp6bkaeW.jpgASI：粗略的說法大概就是AI的第三階段，已經是有真正的自主意識和“數據靈魂”的生命體。
Chapter 227: 你是風兒我是沙，你的雞兒我來抓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高聳參天的世界樹下，人類以它為中心、圍繞著它建築起一座城市。離這棵樹越近，就越是權力中心，因為當代的神權與王權掌握者，其力量便是來自這棵樹——更正確的說法是，來自於寄宿在巨樹深處，維持、運行這片土地的律法框架之具象化的生命體。
形貌奇特的生命體，外貌略似藍星傳說中的湖泊水怪，透明的身軀顯像巨態超星系團的縮影，也是地圖和定位圖。即「我來自何方」、「我位於何方」、「此處是何處」的錨點。
當它進入世界樹後，樹的開口沒有被封起，而是在開口處建了一道規模驚人的石牆來作為門扉。在其後方，是上百階的梯子，通往樹的內部。只不過現在這道階梯走到盡頭，迎面而來的是“拒絕的刺”。
樹的開口前被圍出一個極為巨大的圓形開放式空間，樹葉灑落，秋色蕭索。空曠而無一人的廣場上環繞排列著六張高背椅，開口的正前方是一張巨大的木椅。那是艾爾登之王的王座。
既年輕又蒼老，既是精神勃勃卻又疲憊沮喪的半神面向著王座卻不坐下，只站立著，用著無人能理解的複雜眼神看著王座，一個頭戴斧形頭盔的重甲騎士單膝跪地在他的身後。
「⋯墨丘利斯真的適合她嗎？」
在兩人對談的尾聲，從戛然而止的話語與長久的沈默中，重甲騎士判斷，話題還沒結束，並且與故人有關。果不其然。
「未嘗不可。」騎士說道，「那個叫做梵雷的褪色者，能力不足以保護她。況且，她的身邊還有個“地底之王”，倒是不用擔心墨丘利斯反叛。」
「你怨我嗎？奧陶琵斯。」蒙葛特轉過身，看著半跪在地、垂首斂目的重甲騎士，「不讓你分靈同行，卻派了一個狡詐的東西陪著她。」
「⋯如前所述，我並不擔心墨丘利斯。除非他想亡命天涯，就連永恆之城都回不去。」奧陶皮斯沈默了片刻，避重就輕地回答了蒙葛特半個問題。
⋯這老狗。
蒙葛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半是嘲諷地噴聲了鼻息，但並沒有出口責備。
「有他在沒什麼不好，他是羅德爾跟永恆之城合作的象徵，足以代表兩地。那群看火看傻了的蠢蛋，就算對通關文件有所質疑，還是覺得山高水遠了、不想服從了，見到這傢伙，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野地裡那些妖魔鬼怪也一樣。」蒙葛特意有所指。
「⋯⋯⋯⋯⋯」還合作。明明就是你口頭上說著多休息兩天，過陣子再一句「到處都在打仗，這裡有吃有玩又安全，你就留下來吧～」此等敷衍到毫無誠意、毫不遮掩的理由，硬是把人家從小隊伍裡分出來、扣留下來當人質，一扣就是上千年，甚至還叫人家去守墓地⋯奧陶琵斯對於蒙葛特“合作”的定義不予置評，並且彼此佩服著對方的老狗臉皮，但是都很有教養地不提不說，只默默同情墨丘利斯一個押送物資來交易的倒霉鬼，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們回家，自己卻有去無回。
——好吧，說句公道話，那是戰時，給對方一個表示誠意機會來多留一手保障無可厚非。並且羅德爾沒有虧待這個人質。最後會去守墓地那也是實在閒的沒事幹了才主動問蒙葛特有沒啥用的到他的地方，反正他對這一切是理解的⋯就沒打算放你走，你理不理解都得理解。況且地底之民的“時候未到”，所以對他來說去哪幹啥都隨意吧無所謂了，頂多就是臉上大寫的“悶”字，肉眼可見那叫做頹廢的一灘爛泥。現在讓他當個護衛兼陪客，也算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得到自由了——任務完成後，不會再有人阻止這位被迫離群的仿身淚滴返回永恆之城。
看著下屬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鳥樣，蒙葛特翻了一個具有王者風範的白眼，暗罵這老東西真是選擇性寡言來著，當他不知道嗎。
叫奧陶琵斯退下之前，蒙葛特想到了什麼，他停頓片刻後說道：「去一趟惡兆大教堂，叫那個傻子注意門戶。大陸通道已開，難保不會有跟隨者想要混水摸魚進蒙格溫。」儘管不開放化聖雪原的通行權，但是蒙葛特還是不敢大意，「那傢伙對蒙格沒反應，未必對追隨者沒反應，他那些跟隨者可是一個比一個狂熱⋯一群蠢東西，通通一個蠢樣！」
蒙葛特越想越火大，國王脾氣說來就來，手杖重重蹬地，「叫那蠢貨不要整天黏在米凱拉身邊！說了多少次，那傢伙不是死了，是根本不想理他！」拉塔恩的屍體在熔爐騎士的治下消失了，在紅獅子城那個人人將他視為英雄的地方憑空消失了，這件事要是跟米凱拉那個矮龜蛋沒關聯他能倒立拔毛！
「還有，叫喀拉多克把蒙葛溫守好！」氣歸氣，不長進的弟弟還是得守著。蒙葛特深呼吸一口氣，認真地考慮是不是叫喀拉多克直接進駐蒙格溫，別隔著大老遠了。
⋯笑死人了，永恆之城那麼大，座落分布橫跨整個交界地，你選哪不好偏偏落腳在蓋利德靠近紅獅子城的下方，要是真那麼愛大哥，幹嘛不滾去深根？拉塔恩戰敗之後那死樣，根本用不著禍水東引，遲早也能收拾他來的！雖然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想幹嘛，但蒙葛特認為，倘若他的猜測的方向是對的，怕是瑪蓮妮雅這個心裡眼裡都只有孿生兄長的妹妹也被利用了。被她不惜以身為刃也要守護的兄長。
想到自己的傻弟弟沉醉地說“他說托莉娜喜歡寧靜永夜、星星最美的地方，而且要在至高之處，這樣會覺得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星星⋯他也這麼想”⋯想你老子的屁！蒙葛特真的想到就氣，多少次都想拿手杖把傻弟弟痛打一頓，看能不能把他打醒！
當然，氣話歸氣話，他也知道不可能。蒙葛特閉上雙眼。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米凱拉的力量也是從黃金律法而來，權能是系出同源的變形，而黃金律法還⋯
「去吧。」蒙葛特深吐了一口濁氣，對著沈默的下屬擺擺手，「去做你該做的事。」
「⋯領命。」
＊＊＊
不得不說，在這冷到狗都不想動的冰天雪地裡，有個不怕冷的小伙伴是真的挺好。
只不過生活也不是只有良善與溫情，不同人種有著不同的生活習性，有時候甚至天差地遠，更別提不同物種⋯連生命型態都不同。
所以，當艾瑞絲親眼看見墨丘利斯進食⋯一團巨大的膠狀物從高高的樹上掉落，覆蓋在路過的落單亞人頭上，很快地亞人全身都被裹住，已經看不到人影了，但是從膠狀團塊的內部劇烈的波動、不時有東西從內部突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團塊裡奮力掙扎、想要突破而出。
逐漸地波動趨緩，內部的突起物幅度越來越小，最終，一切平息下來，化為死寂。
一灘鮮血從膠狀團塊底下滲出，柏油果凍般的團塊往前輾過，再挪開時已不見血跡，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果忽略樹下那把粗糙的石斧，以及雪地上的掙扎痕跡。
目睹全程的艾瑞絲站在遠處，渾身發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她沒打算阻止，再重來一次也不會，因為這不是殘殺也不是凌虐——這是捕食。
雖然她軟趴趴哭唧唧、矯情又同情心氾濫，但她不是小白花聖母，這是另一個世界裡的物競天擇，她沒資格對異星生態系統的食物鏈指手畫腳⋯⋯道理都懂，但她還是顫抖不已，全身僵硬地怎麼也邁不開腿，就像黑暗中被車燈照到的小動物。很多事情，親眼所見才會知道有多震撼。
銀黑色的柏油果凍化形，與艾瑞絲一模一樣的“她”慢慢走了過來。
「嚇到妳了。」墨丘利斯微笑，語氣溫柔⋯鬼氣森森。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鏡像體，但是性格、思維以及對待生命的方式不同，氣質跟氣勢就是模仿不出來。“我”可以被複製，但是無法完全被複製，就算是高維文明創造的量子生命體也一樣。
艾瑞絲搖搖頭，她的恐懼與震撼來自原生世界養成的三觀，並非針對墨丘利斯。而她的不阻止則是對於交界地這個奇幻又殘酷的世界下、不同物種的生態多樣性的尊重。
其實她知道墨丘利斯已經很顧及到她的感受了——雖然他各種手賤騷擾風暴鷹，但他從沒吃過牠們。他很清楚，這些傢伙之所以成了禿毛雞是因為她不想殺牠們，涅汀也不想，所以他也就無所謂不這麼做。再說，他的覓食地距離大家棲身的山洞已經有好一段距離了。
艾瑞絲輕輕牽起墨丘利斯的手，柔聲問道：「可以問你平常都吃些什麼嗎？你也知道阿史米她已經⋯所以說起來，我一直都不知道淚滴的飲食習慣。」
「銀色淚滴是雜食性，什麼都吃，哪怕是水裡土裡的微生物⋯其實不吃也沒關係，我們能靠著吸收交界地的能量就可以活。」鏡像了艾瑞絲的墨丘利斯，對於基礎知識還是能理解的。
「不過，要是有條件的話還是會吃點什麼，這是攝取營養最直接的方法嘛～」墨丘利斯饒富意味地看着她，「因為進食次數少，我們會一次吃很多，也習慣挑體積大一點的食物⋯這麼說來針對性就很強了，對吧？幸好地宮裡陸棲章魚比惡兵還多⋯⋯」墨丘利斯故意把話中斷在這裡，留給艾瑞絲想像的空間。
裝瘋賣傻的傢伙，就算安分也不省心。
作為量子生命的銀色淚滴，是生命體，但不是人類，他們只是基於需要而戴上人類的面具。
不過艾瑞絲並不在意這些。雖然真心很重要，但那是她自己的問題，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看待不同世界的他人⋯她喜歡真心，但在這個世道存活，她選擇盡可能地論跡不論心。
再說了，修格斯領主跟Hermes的綜合體，那不就是個狡猾的熊屁孩嗎？
「你的生活習性我無從置喙，但是⋯或許，你可以考慮一下跟我們一起吃飯。」女孩笑得眉眼彎彎，彷彿永凍世界裡的冬日驕陽，「梵雷的廚藝很好，我們一起拜託他多煮一點。亞人有點⋯髒髒臭臭還醜醜的，看起來就不好吃，也不衛生⋯你別吃髒東西，吃壞身體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醫治你⋯⋯」
女孩搖搖墨丘利斯的手，不太有自信的小聲說道：「⋯我知道份量有點少，但是⋯但是，少量多餐對身體比較好。如果你願意的話，先試試看，要是真的吃不慣，再吃其他⋯東西。」
害怕，但是尊重，包容，接納⋯平等。
墨丘利斯笑了。
「好。」
＊＊＊
知道自己還得煮飯給那沱爛泥吃，梵雷真心想吐血，但是想到他的傻羊羔⋯算了。熱情善良又樂於助人的梵醫生默默嚥下那口不存在的鮮血。
「妳以為我稀罕妳幫忙嗎？」梵雷的手指在女孩的額頭上不停地戳戳戳戳戳，邊戳邊碎碎念，「那東西放著不管也不存在“自生自滅”，他們會自己覓食還會自己進化，活得比有我照顧的妳都還要活蹦亂跳，妳死了八百次他都死不了！偏偏妳還要沒事找事做，我沒有別的事情要忙嗎！」
女孩被戳得內牛滿面又不敢反抗，一張哭唧唧的囧臉，苦逼地縮頭閉眼、瑟縮任戳，連看都不敢看梵雷，只小小聲地“喔喔喔喔”慘嚎。
看她這苦了吧唧的小模樣，梵雷嚥血again，接著認命。他額外倒了一小盆蝦子進鍋裡，正要上火堆的木棍多插了兩條魚。
「妳要是也這麼為我著想就好了。」梵醫生對烤魚灑著心酸的鹽，彷彿那鹽是從他的心海血淚裡析出的結晶，「可是妳就只會仗著我的愛，欺負我，踐踏我，把這些好通通給了別人。」火光映照著梵雷滄桑的臉龐，黑眼圈跟鬍渣讓他這番話特別有說服力，活脫脫就是一個嘔心瀝血為愛奔走結果喜獲一疊綠帽的慘舔狗樣兒。
⋯其實他話說得也太肉麻太誇張，但是就跟詐騙一樣，不管什麼話，只要敢說就贏了。只要你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不會是你，並且總會有傻雞上套。
於是，本來就因為身處在三人感情卻找不到解決辦法的傻雞女孩瞬間愧疚噴發，奔著往套兒裡頭跳。
女孩整個人挨著蹭著、鑽啊鑽地鑽進了梵雷的懷中，一雙傷殘小手輕輕地搭在他腰間兩側，努力地表達自己基於多方面的歉意，以及，墨丘利斯的餐點由她來包辦，畢竟他算是蒙葛特委托給她的人，自然也該由她來負責。
「哼。」梵雷聞言，嗤之以鼻。
「一起煮的餐食妳偏要分開，怎麼，妳想分成兩鍋兩堆火，還是誰先煮誰後煮？這是在指桑罵槐我心眼小肚量小嗎？還是嫌自己的傷好的不夠慢？」檸檬樹下酸唧唧的醫生咄咄逼人，「我親愛的，怎麼我就從不曾見妳為我烤一片麵包，哪怕為我切片肉？」接著又是重重的哼了一聲，還把頭別開。
「⋯那等等我餵你吃魚？」⋯大哥啊明明就是你不讓我動手，在羅德爾的時候暴擊我手藝差，還說我切的肉片厚薄不一、跟矇眼清糞坑沒啥區別⋯我都不知道你哪來奇葩創意的形容詞。女孩兒苦著臉。
「哦，這時候手也不痛了是吧？唉，我真是個可憐人，得靠著沾光一個不相干的人，才能換來一點點施捨，不然我怕是這輩子都吃不到情人的餵食⋯哎呀，說起來，真的是情人嗎？會不會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呢～」酸檸檬無限榨汁。
「⋯⋯⋯⋯⋯」救命。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到底要怎麼樣。
女孩就像個哄不好小女友的蠢直男，急得團團轉卻又完全沒有頭緒到底錯在哪裡、該怎麼做。
看她這副蠢樣，梵雷翻了一個白眼，越加覺得自己命苦。真心苦。惹人生氣的人不是應該自己苦思該怎麼做才能讓對方平息怒火嗎？再說就眼前這情況該怎麼做不是明擺著而且很容易的嗎？這女人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有沒有點誠心啊？
沒有！沒有！根本就是不用心加沒誠意！！
眼看男盆友就要變成一根憤怒的茄子，女孩的傷殘小手攢攢他的腰帶，軟軟地問道：「你不要生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好不好⋯」智商有點情商有點唯獨戀愛商完全不及格的女孩決定還是直接開口問⋯總比越猜越錯好。
女孩眼巴巴地望著梵雷，真心不理解又努力尋求答案、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好吧，梵雷一如既往地心軟了。他把暖烘烘的烤餅撕了一小塊，塞了三分之一進女孩嘴裡，接著湊到女孩耳畔，曖昧地輕聲說道：「餵我⋯用嘴。」⋯那啥其實他不想加上後面那段的，實在破壞氣氛，然鵝沒辦法，他怕不說清楚這女人能用手從嘴裡拿出來餵他。
然鵝的然鵝還是來不及了。
女孩在餅進嘴裡的時候就把剩下的三分之二也拉拉拉嚼嚼嚼，等梵雷把話說完、臉正對她的蠢臉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女孩也僵立當場，口中嚼爛的餅是怎麼也嚼不下去了。
「⋯⋯⋯⋯⋯」兩人都沈默了。
偌大的山洞中只有火光跳躍的劈啪聲響，兩人跟死了一樣靜默無聲。
幸好女孩即時反應過來。她連忙用力吞下口中嚼爛但還不夠爛的餅，噎的難受但還是手速飛快地一旁的餅又撕了一角塞進嘴裡，接著說時遲那時快地往梵雷的嘴邊嘟去。
「⋯⋯⋯⋯⋯」⋯算了。梵雷覺得如果什麼都要跟她計較的話，他早就死了。氣到心臟衰竭而亡。
梵雷欣然收下這個親密的賠罪。
兩人對口同時嚼著一塊食物，分別嚥下之後，男人順著女孩微啟的唇，將舌頭探了進去，在女孩的口中與之交纏、吸吮。黏稠的唾液翻攪，發出了曖昧的水漬聲，以及男人浪蕩的喘息聲。
一無所有而無懼生死的男人脆弱而滄桑，他的自尊和人格在一次次“沒人需要你”的否定中被擊碎，已經沒有能力自救，只能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浮木來挽救岌岌可危的靈魂。然而渴望愛、失去愛的男人，他的浮木依舊是飄渺的情愛。於是，他的愛慾就像蠕蟲，潮濕，黏膩，糾纏不休，陰魂不散如附骨之蛆。
「⋯我親愛的，其實，就算是妳嚼爛的食物，我也甘之如飴⋯」兩人的雙唇尚未完全分離，男人低低地說道，甜得膩人的音調夾裹著大膽放蕩的話語，「妳知道的，只要是妳身上的⋯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都想吞進肚子裡。」
然鵝不解風情的女孩沒有get到男人的情話，迷濛中她愣愣地脫口而出，「⋯那不就是嬰兒副食品⋯在我的家鄉，某些地區的奶奶會把嚼爛的食物餵給孫子⋯那個其實⋯很沒衛生啊⋯臭臭爛爛的好像在吃嘔吐物或是餿水⋯⋯」
「⋯⋯⋯⋯⋯」好的，吃可怕副食品的好孫子森氣了。軟掉了。但是沒關係，雷雷會軟但嘴巴永遠能是硬的。他惡狠狠地堵住這張可惡又奇葩的嘴、致死式地親吻著女孩。直到女孩被親到喘不過氣而淚眼汪汪了，男人才放過她。
劫後餘生並且清醒的女孩突然想到什麼，有些心虛地揪了揪梵雷的衣袖，「⋯那個，我們這樣不太好⋯萬一墨丘利斯在⋯看到的話⋯而且不是晚餐不是快好了嗎⋯我們那個⋯⋯」然而女孩話還沒說完，火光幽暗的山洞裡馬上響起大量凝膠湧動的聲音，這聲音快速地向洞口湧去，接著只有兩人的山洞裡傳來第三個聲音：「我不在喔～不在喔～不在喔～」聲音從迴盪在山洞裡逐漸地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一灘平攤在地面上的銀黑色凝膠飛速地往外滑行而出。
「⋯⋯⋯⋯⋯」你他媽的！梵雷咬牙。但是女孩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其實墨丘利斯也不是真的特愛當電燈泡或是窺人隱私，只是認知不同，他不覺得這有什麼需要避開的，但要是人開口了，他就會絲滑無比地迅速滾走⋯問題是，就是說，墨丘利斯實在太頹廢了，別說化形，他連銀色淚滴的慣用型態都懶得維持，總是以“一灘”的狀態示人，但山洞裡光線不佳，暗摸摸地就算燃起火堆也還是黑影叢叢⋯⋯那啥，戀愛腦的男人時時刻刻都想跟心愛的人有些這樣那樣的親密舉止，不僅是局限在幹那啥事，那在這樣的前提下，誰會整天盯著那灘黑泥現在在幹嘛，人家眼裡心裡都只有戀人的身影好嗎。於是這種尷尬的情況也就經常出現了。
「滾回來！要用餐了！」明瞭但是不甘心最後卻還是妥協的男人恨恨地朝洞口外大吼。
也不知道是墨丘利斯聽力太好還是怎麼的，落聲隨見人，一灘黑泥迅速地從大老遠快速游來，在雪地上格外醒目，並且還伴隨著一道道的：「我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接著迅速化形成女孩的樣貌。
「⋯⋯⋯⋯⋯」不行了，好森氣，但還是要保持微笑。面對兩個艾瑞絲，梵雷笑容溫柔地像個淫蕩的變態——他無法精準地在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上切換喜怒。就算明知是不同人，梵雷就是沒辦法對著這張臉大發雷霆。於是內外情緒交迫的他，本來就長得很曖昧的他，最終臉上的笑意扭曲地像個雨夜人魔。
但是無所謂。女孩習慣了他這張喜怒無常、隨時都像是要騙小女孩去看金魚的怪叔叔臉，而墨丘利斯根本不怕這虛張聲勢的傢伙。於是眾人就在這個詭異的情境下達到平衡、各自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而當兩人準備用餐時，只見墨丘利斯融化成果凍狀，接著往他這份食物上一蓋，挪開時碗裡已經空空如也。
「⋯⋯⋯⋯⋯」女孩茫然地看著碗。
⋯也是，是她自己沒搞清楚淚滴的進食SOP，想想要他大費周章地剝蝦殼挑魚刺啃麵包⋯的確不合理。見識過淚滴捕食全過程的女孩如夢初醒。
「那我出去了！」黑果凍軟彈彈的膠狀身體不停地波浪波動，抖得活像是一顆被湯匙拍打的布丁。他邊喊邊往外滑，「飯後散步可以幫助消化化化化化～」然後就滾的不見蛋了，把一句“啊怎麼剛吃完飯就要出去玩，不聊聊天嗎”的老母親給堵死了嘴⋯⋯就，好吧，既然這樣那就無話可說了。女孩一臉呆滯地繼續低頭扒晚餐。
用完餐後，艾瑞絲想著是不是要去叫浪裡個浪的孩子回家了。只見孩子爹又是重重的一聲「哼」。
「⋯⋯⋯⋯⋯」⋯這又是哪裡欠安了。還在回味美味晚餐餘韻的女孩阿巴阿巴。
「就這麼不想跟我獨處嗎？」男人哀怨，委屈。
「⋯⋯⋯⋯⋯」⋯這話兒說的。
雖然心中一萬匹托雷特奔騰，但是女孩不敢怠慢，倏地貼了上去，好聲好氣地解釋不是醬子的，她就是想著吃飽飯了，大家可以聚在一起聊聊天嘛。山洞裡溫暖的火光跳耀，大家烤火烤得暖暖的，聊完了就一起去早睡早起身體好，這不是很棒嗎——她甚至想召個有意願的小夥伴加入，人多好熱鬧咩。
無法在自己的世界裡實現感情好的一家人聚在一起酒足飯飽談天說笑的女孩，每每獨行在街上，看著餐廳裡臉上寫滿快樂的一家人、行經小巷時從房子裡透出的燈光和傳出的笑語，她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別人家的燈光中看見了自己親友圍繞、歡聲笑語的場景。她的心酸與渴望如此地卑微。
女孩沒有待以真心的家人，也負擔不起社交費用，沒有社交障礙卻也不八面玲瓏、甚至還有點靦腆的她，在冷漠而功利的世界不被任何群體接納。直到來到交界地，她終於實現了對大部分人來說唾手可得，對她卻是無比渴望的夢想。
而梵雷，他也渴求情感和認同，但他要的不是群體的熱鬧，他要的是對方專注在他身上的情愛。他要的是“被需要”、“我要你”，而這並非團體關係中的情感。
梵雷摟著女孩的腰，一把將她攬了過來。他動作輕微地執起女孩的手，將它按在他的心口上，輕聲說道：「我心口上的傷是妳給的，妳心口上的傷卻是別人留下的⋯我只有妳，妳卻不只有我，妳說妳這樣對我公平嗎⋯？」
女孩心軟了。
的確，她知道他們都渴愛，但是他們要的愛不同。
女孩從小親緣缺失，對親友之情的渴望早已刻進骨子裡。在這份渴求中她懞懞懂懂地長大了，懞懞懂懂地面對情愛了，但是就連親情都未曾被滿足過的孩子，既沒有擁有過也沒有被教導過，又怎麼知道該如何面對愛情呢？就像跟一個從小餓肚子、吃飯得搶食的孩子說吃飯要慢慢吃，要好好享受食物的味道、細細品嚐這杯手沖單品豆的前中後調⋯⋯再說，發展時間短短數年的愛情渴望真的能贏得過長期以來的親情渴望嗎？從小家庭不幸福的孩子長大之後的戀愛腦，難道真的不是親情渴望的轉移嗎——知道親情無望，於是在既是情人也是親人的另一種模式中尋求可能性。
梵雷的親緣在早期還是正常的，就跟每一個中世紀農村大家庭的孩子一樣，有個權威而寡言的父親、話語權不高的母親，被寄與厚望、視為繼承人的大哥，以及可有可無的姐妹們。大哥死亡之後父親並沒有把寄與厚望的對象轉移到他身上，而是頹廢酗酒，並且母親也同樣地更重視長子。還有，幾乎擊潰他的“為什麼死的不是你”、“你拿什麼跟你大哥比”。姐妹們在家庭失能之後也各自用了自己的方式逃離，於是這個家散了——所有的一切，哪怕是在藍星的當代時空背景下也是再常見、再正常不過的發展。
已經是個青少年、開始有了對情愛的好奇和渴望，也逐步生出自尊與榮譽感的男孩，在無止盡的孤寂與一次次的磨難中人格定型。他自卑，慕強，矛盾，缺乏認同，喜怒無常，佔有慾強，以及表演型人格。家庭瓦解的不安全感、被視為二次父權認同的外部權威，在他生死之際對他棄之如敝屣、情人最在意的不是他，甚至重傷他。於是，對情人愛之怨之卻再也忘不了放不開，極端害怕又一失去重要的人，梵雷甚至不惜忍受關係中的不平等也要將她留住。在動盪而奇幻的大環境下，孤立無援、無家可歸的陌客，三觀和情感在顛沛流離中徹底扭曲了。
女孩抱著梵雷，軟軟地貼著他的胸膛，「抱歉，是我忽略你的感受了。」儘管這趟旅程中三人的距離注定貼貼、同吃同住等等不在話下，但重要的是態度，梵雷在意的也是這個。
梵雷讓女孩跨坐在他大腿上，兩人面對著面。他靠近女孩的耳畔，輕語了一些話。女孩有些難為情地點了點頭。接著，女孩伸出了她的傷殘小手，把雷雷從梵雷的褲子裡翻了出來，然後雙手動作不一地前後摩擦，卯起來摩擦，不停不停地摩擦。
「⋯妳在做什麼，鑽木取火嗎？妳想看它燒起來嗎？」⋯梵雷發誓，他真的不想這麼說，但是這女人的奇葩動作真的讓他無法做出其他聯想。
「⋯不、不是，你不是想要那個嗎⋯我就是⋯我想說，先幫你擼兩下預熱什麼的⋯我就是想表示一下誠意，但是我的手沒辦法握住用力⋯就⋯我真的沒想要鑽屌取火⋯雷雷是不是很燙，我的手感覺還好，就、就溫溫熱熱⋯我不知道雞皮比新生的手皮還要敏感，對不起⋯雷雷變火烈鳥了⋯我去挖點雪幫你冰敷在塗藥好不好，壺壺的藥效果很好，一定可以讓雷雷煥然一新⋯粉嫩光滑⋯」女孩欲哭無淚。
「火妳全家的鳥！敷妳全家雞的煥然一新粉嫩光滑！它沒有燙傷！妳什麼都不用做，別動也別說話！我自己來！還有，不要叫它雷雷！又不是孩子，它很成熟了！」梵雷雷氣急敗壞地那叫一個口不擇言則言。他在心中痛罵自己。是，是他錯了，他怎麼就記不得教訓，這女人就是不解風情的豬！不，不止！他也是豬！豬！總是記不住教訓的豬！難怪墨丘利斯那個死屁孩會變成這副智障德性！
「⋯大雷？」女孩苦臉，把“霸氣威武的”暫且按下、適時加入。
「它是大雷那我是什麼？巨雷還是滾滾天雷？？啊？？？」雷雷怒吼，氣到劈叉。
說完梵雷再不囉唆，一把掀翻了女孩之後整個人壓了上去，用最快的速度揪住她的手腕、堵住她的嘴。
跟奧提琵斯霸道的劫掠不同，梵雷的吻深入而纏綿，親吻的同時他的下身輕輕地磨蹭、頂弄著女孩的襠部。越加堅硬的突起，隔著衣物，擠壓、撞擊著柔軟的私處，敏感的花蒂被似有若無地刺激著，讓人心癢難耐、又羞又窘也還是必須承認自己想要更多。
但兩人才剛剛進行過一場巨尷尬的對話，女孩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只默默忍著蝕骨鑽心的搔癢感。可這又怎麼騙得了對她身體瞭若指掌的男人呢。
女孩的袍子被掀起，褲子被扯下。襠部內側與私處的肌膚分離時，牽扯出黏稠的絲線。男人一隻手的大拇指來回輕壓女孩的花蒂，另一手卻拿著她的褲子，故意展示出褲底的黏液。女孩尷尬的不得了，但是他跪坐在女孩的兩腿之間，因而她無法將腿夾起，只能將眼神別開。
但是這麼親密的距離，就算逃避也不是就看不到。惡劣的男人刺激花蒂的動作不斷，接著，他伸出舌頭，輕輕地往那褲底的粘膩舔去。他看著女孩，眼神比她的體液還要黏膩。
果然，女孩隨即轉過頭，並且看傻了，一句“別吃髒東西”的話梗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男人的性愛放浪、毫無底線，完全不知尷尬為何物。梵雷將女孩的左腿抬起、置於肩頭。他輕撫著女孩的腳踝、唇舌游移，在上面留下了晶瑩的體液與齒痕。舔噬咬齧的酥麻感讓女孩意識逐漸恍惚，直到蜜穴被突如其來的巨物衝擊後才猛然回神，接著陷入更深一重的失神。
形狀上鉤的性器，在進出甬道時，稜頭不停地搔刮女孩的敏感帶，讓她酸麻不已。蜜水沿著股溝流淌，濡濕了墊在下方的皮毛披風，就連男人的根部和襠下也濕黏一片。過多的黏液讓男人又深又重的侵攻在撞擊時，本該是清脆的拍打聲變成了粘膩的擠壓聲、抽送的噗滋聲響讓女孩難為情到幾乎要哭出來。
「我親愛的，妳聽⋯這不是妳貪吃的小嘴在說“還想吃更多”⋯」男人輕聲呻吟，笑得放蕩，「沒問題的，妳知道，我總是努力地想餵飽妳⋯的每一張嘴⋯⋯哦，對了，我倒是忽略⋯」梵雷靠近女孩的耳畔，「⋯還有一張嘴沒餵到⋯啊⋯妳還記得嗎，那個夜晚，每一張嘴都被填滿、被餵飽的愉悅⋯⋯哦不，我知道，妳一定記得，對吧？我親愛的⋯⋯」
梵雷輕咬著女孩的耳垂，語調曖昧卻又略帶哀怨，「⋯那一晚，我可是拼了命⋯那張小嘴沒吃過肉棒，想必餓壞了吧⋯可差點把我吸乾了呢⋯啊⋯真是有天賦的小嘴，第一次⋯都這麼能吸⋯別說是我，就連騎士大人都快要招架不住⋯⋯」
三人性愛的記憶太過衝擊，女孩在男人的手指探入後穴時重重一縮。突如其來的強烈收縮讓久未做愛的男人措手不及，無法自抑地傾洩而出。
梵雷僵硬著身體喘氣，好半晌之後才說得出話，他忍不住輕聲笑罵道：「不過說了幾句就受不了⋯果然，那一晚吃得很開心呢，我親愛的⋯⋯」男人將尚未完全疲軟的肉棒退出，接著再一次地刺激女孩的花蒂。這樣的行為讓已經累積到高點但尚未高潮的身體空虛卻又敏感不已。花樣眾多的刺激輪番交替，女孩再也承受不住，難耐地嬌喘著哭了出來。
「⋯別急，我親愛的，夜晚還很長，讓我們慢慢來⋯放心，會讓妳吃飽的⋯⋯」梵雷將手指放到嘴邊，舔舐那沾滿了蜜水和⋯精液的手指。接著他親吻了女孩，在女孩微弱無力的抗拒中強制交換了體液。
男人的性愛骯髒下流，毫無廉恥。在這有今天沒明天的世道裡，他只想跟心愛的人一起縱慾於失樂園，就算誘惑羊羔惡墮的下場是煉獄永劫，他也無所謂⋯如果靈魂破碎了，那是死是活、是下地獄還上天堂，又有什麼意義呢？
若說奧陶琵斯的性愛霸道粗野，讓人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任由野獸狂放的侵略、吞噬掉所有的理智，那麼梵雷便是無盡地纏綿繾綣，彷彿從深淵中爬出的饕餮，將人拖入，永生永世與之共沉淪。
再次勃起的男人長驅直入地挺入女孩體內，已經射精後的身體敏感度降低，於是他不再有所顧慮、惡狠狠地抽送起來。次次入底的撞擊填滿了女孩的空虛感，卻也讓她敏感的身體吃不消，下意識地哭著喘著哀求男人輕一點、徒勞無功地緊縮起甬道，但滿是黏膩體液的甬道就算再緊也還是能順滑地抽送。
梵雷就愛她這身心承受度落差極大的模樣。明明身體貪吃、能吃的不得了，精神理智卻小鳥胃似的插幾下就哭唧唧。於是往往她已經哭得累得像是大戰了幾天幾夜，但其實兩人才剛開始沒多久⋯要是真的這樣就結束，那貪吃的身體能讓她難耐到哭得更慘。
火光微弱的山洞裡，急促的撞擊聲幾乎要蓋過女孩的嬌喘哭聲，以及男人放蕩的淫穢情話與呻吟聲。女孩的雙腿都被高高舉起，身體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而節節後退。男人用手護住女孩的頭頂，繼續往前深頂。
「⋯妳這個沒有心的壞女人⋯就算是死，也別想擺脫我。」男人如怨似泣地輕聲低語道。明明是情話，卻更像詛咒。攀附糾纏進靈魂裡，生生世世無法逃脫。
但是女孩沒有聽到，因為強烈的高潮讓她嚴重耳鳴，眼前也白光一片，看不到男人愛恨交織的幽怨。
＊＊＊
離山洞大約一兩公里的峭壁旁，坐落分布著一大片數十公尺高的針葉林，其中一顆靠近步道的杉木樹上，一團膠狀黑泥攀附黏裹在樹冠內，過高的視角與夜色讓他完美地隱蔽。
突然間，黑泥看到遠方有一小簇火焰朝他而來。表面動態如果凍狀的身體湧動了幾下，接著回歸平靜。
「⋯算了，少量多餐比較健康。」黑泥遲疑片刻，小聲地說道。
然而就在此時，更多的小火焰自黑暗中閃現，跟在前面那道火焰的後方緩緩而行。黑泥的身體再次湧動了幾下，接著於頂端處裂開了一個碩大的鐮刀狀開口，開口的上下兩端有“殘膠”黏連。
「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也是很合理的對吧⋯」黑泥陰惻惻地嘿嘿兩聲，不笑比笑更恐怖。他對著空氣自問自答地說道：「營養均衡才能身體健康⋯對吧⋯⋯沒錯，就是這樣。」
——不久之後，蒙葛特會收到士兵來報，運送物資的小隊被仿身淚滴襲擊了。人員馬匹平安，就是物資被劫去不少，隊長的良駒也被搶走。儘管回稟的人百思不解，啤酒麵粉什麼的，仿身淚滴要這些東西幹嘛？當儲備糧食嗎？？連糖油醋奶酪都拿，還挺講究挺細緻⋯挺重視搭配多樣性來著？？？
Notes:
果凍狀陰笑的墨丘利斯大致上是這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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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8: 出發吧，否則就要嬌兒惡臥踏裡裂了
Chapter Text
當艾瑞絲發現自己一覺醒來就成了打劫國家輜重的在逃共犯時，她是目瞪狗呆的。再一看洞口外一匹身著輕甲的軍馬，馬背上要滴不滴地掛著一大灘⋯應該是在笑吧，的銀黑色凝膠，她簡直漂流教室式驚恐，幾乎要尖叫出聲。
但四不行，她還是必須先稱讚孩子做得好、沒有吃人也沒有吃軍馬好棒棒，ee跟薯叔做好吃的給你吃——這他媽的要是真吃了羅德爾的士兵她也不想活了，不從原地開始負荊叩首回王城她真的無法交代。
「⋯之、之後要是到了羅德爾軍駐紮的營地，或是相關勢力的要塞之類，我得⋯得寫封信，讓他們送回王城，跟大人道歉⋯而且你們都得來簽名⋯算是⋯算是，聯名⋯⋯」女孩抹了把臉，恍如隔世。畢竟那啥，跟金主爸爸討援助以及打劫金主爸爸的部下，還是兩回事來著的，是吧。
不過⋯
「我們在這裡停留也不會太久，這些東西⋯用不完吧？而且這種地方⋯麵粉要怎麼用？？」艾瑞絲看著堆放在地上、一桶桶一袋袋的麵粉啤酒以及各種乳酪和調味料，努力思考也還是反應不過來。
「那倒不是問題。」梵雷撙著下巴，「麵粉我會在離開之前盡量做成麵餅，剩下的就駝著，要是遇上亞人或是自由民的小村落，可以用來交易。我們有兩匹馬三個⋯人，那傢伙的力氣大得很，所以一起分散負重應該不是問題。酒的話，喝不完就把桶子封緊後留下。」想到一早醒來就看到人形的墨丘利斯張揚著雙手，用一種難以形容地、歪七扭八的步伐跑來，嘴裡邊喊著“爆漿瀨尿牛丸比我的初戀更加詩情畫意呀～”，後面還有匹馬拉著一台板車緩緩跟上⋯他真的，對鏡像跟被鏡像者都一言難盡。
「至於麵餅，等等我用石頭砌個窯，妳放火球烤。」梵雷說道。
「⋯⋯⋯⋯⋯」好的，原來火球術還可以用來窯烤。
「⋯妳別以為是我想怠工，更別以為是妳放的火球特別香。」看到女孩阿巴阿巴的蠢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奇葩事，梵雷陰陽怪氣地說酸話，「蒙格溫的術法受到鮮血之母的影響，血火共生，哦，有時候一個不留神還會順道召出幾隻血蠅⋯我親愛的，妳應該不會想吃到這種火焰烤出來的麵包。」梵雷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但這笑容有些自嘲，有些苦楚——儘管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他已經無法使出最基本的火球術。因為太長時間與蒙格溫緊密相連、被授血得太“徹底”，加之他的雙手早已染上太多鮮血，所以他跟蒙格溫流派的咒血術法非常契合，過度契合，以至於就算他的咒印解除也無法剔掉已經深入靈魂核心的外神能量。他的火焰再也回不到初始純淨，帶著鮮血腥氣的紅火是他永恆的烙印。
⋯梵雷描述的場景太可怕，但是他又苦兮兮地讓人心疼。女孩嘆了一口氣，趨前抱住梵雷，並在他懷中蹭了蹭，溫柔地輕聲說道：「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你知道，我的家鄉沒有魔法，所以我對魔法的生活應用性沒能想得那麼多。」女孩往梵雷胸膛更緊密地貼貼，「家務事本來就該一起分擔⋯晚一點，我們一起烤麵包，好嗎？」
「⋯哼，妳⋯」梵雷才剛開了口就被打斷。
「⋯有齁齁齁⋯我來分擔了⋯我也會火球術喔，火很大可以大批量產出麵餅喔，啾咪～」相擁的兩人腳邊地面處，陰惻惻地傳來一道聲音。女孩嚇到跳開，差點沒踩到腳邊的黑泥灘。
「⋯不必！你想炸窯嗎！我又不開麵包坊！老子賣麵包嗎！」啾你母親的咪！談戀愛又双叒叕被打斷的男人怒吼。
怒極的男人抬腳就要往地上的黑泥踩，然鵝黑泥那叫一個形狀自如變化萬千，總是完美避開落下的腳底攻擊，彷彿梵雷的腳是塊電磁鐵而墨丘利斯是坨金屬史萊姆。雙方你來我往地大戰幾個回合之後，最後黑泥嗖地變成長條型，像蛇一樣地蜿蜒快速滑行而出，口中還發出像人又像馬的“噫嘻嘻嘻”怪聲，漸行漸遠，越來越遠，直到不見蛋。
⋯兩個人看著這曠世奇葩，久久說不出話。
「⋯哎⋯哎唷，也真是的，拿了這麼多⋯」努力化解父子隔閡的女孩試圖轉移注意力，「要是因為這樣讓士兵們餓肚子了怎麼辦⋯我下次幫你罵墨丘利斯齁，你不要生他的氣了⋯」
然鵝梵雷只是看了女孩一眼，沈默地拿出一面小小的手鏡遞給她，並將鏡面正對著她的臉。
透過鏡子，女孩看到了，對著乳酪露出了咕嚕看到魔戒的表情的自己。
「⋯⋯⋯⋯⋯」⋯不要這樣，她真的好想吃乳製品跟碳水化合物，她已經吃了好久的海鮮跟漿果，再吃要痛風了⋯現在就算是沒發酵的麵餅在她眼中也成了軟法歐包。女孩羞愧且欲哭無淚地望著梵雷。
「哼。」裝模作樣，心裡整天想著別人⋯惡行族繁不及備載的女人。梵雷翻了一個白眼。翻完之後冷臉洗內褲地拉起女孩的手，解下她的手套，細細地檢查手傷的復原情況。
「這就是妳拋下我的懲罰。」梵雷說道。每一次換藥、每一次檢查傷勢，他都會重複這一句。但，每一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都是濃濃的不捨，與悲哀。
「對不起。」女孩說道，再多辯解前因後果跟自己的初衷什麼的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看著已經新皮已經長好、醜歸醜但好歹不再又濕又爛的雙手，幾乎吞回口中的話反覆地吞吐幾回之後，最終，還是問了出口。
「尤拉⋯你見到他了嗎？」這是女孩壓在心中好久的話語，但她不敢提起，難以面對。
她跟梵雷解釋過自己手上的燒傷是怎麼來的，但只是草草兩句帶過，跟念流水帳一樣。梵雷看到她的態度後心裡有數，也沒多問，知曉始末之後就再沒提過這件事情。現在既然提起了，梵雷抬起頭，輕描淡寫，「見到屍體了。我幫妳埋了。」
空氣沈默。
其實輕描淡寫就好了，有些細節不適合詳述。
——為免夜長夢多，在墨丘利斯協力下，梵雷把尤拉的屍身大卸八塊後放火燒成焦炭，接著才埋葬。
「⋯癲火絕對不是熵增之後的熱寂，不是“所有質量交互都停滯、再沒有任何可維持運動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癲火本身就是一種能量，是外神的力量，是虛無主義的萬象歸一。」沈默了久久之後，女孩低著頭，喃喃自語般地輕聲說道：「“存在即痛苦，除非不存在，所以必須讓生命不再誕生”⋯癲火是最悲觀、最極端的虛無主義，完全不存在希望，不存在新時代⋯不，不存在“時代”，因為癲火只破壞不建設⋯從頭貫徹到尾、純粹的破壞，永永遠遠都只在破壞。」
「能量孕育生命，而生命分化生成為“個體”，在個體生成的同時意識也生成。這就是差異性，是“你”和“我”的區別所在。在有了區別性生命之後，“世界”也開始運作，自此生生不息⋯⋯這些過程是注定的，是宇宙法則，是永恆不間斷的。如果癲火想要始終維持在“巨大的、唯一的一”，那不是燒毀一次就好，而是必須無時不刻永永遠遠都在破壞、一次又一次地把生命燒化。」女孩看著自己光滑與攣縮交錯分佈、膚色不均像塊調色盤的手，「癲火絕對不是解方，燒化一切、連個體意識都不存在就不再有痛苦那更是謊話連篇⋯巨大的一，就是痛苦的總和，是“痛苦”本身。因為要維持“一”，必須不停地摧毀。」
「或許靈魂不會痛，但會痛苦⋯痛楚並不一定從神經傳導，地獄的業火焚燒的也不是生化軀體，但是有哪個靈魂不想逃離⋯有誰不害怕墜入地獄呢？」
「生命的誕生、個體意識的形成與對錯無關，這是各種能量交互之下的必然事件，不是無上意志能夠決定⋯從無上意志在交界地的種種行徑，我能篤定它無法跳脫宇宙法則的限制，所以它不過是高維生命體，絕對不是宇宙本身。癲火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去蠱惑身心煎熬而脆弱不堪的人、意圖毀滅一切，這才是真正的“錯”。」
「說穿了“巨大的一”有什麼好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在我看來不外乎就是“取用方便”。珍貴的生命能量都融成一鍋了，隨時要取用多少都行，用不著像無上意志這麼麻煩，還得讓生命進入輪迴，再從中抽取“手續費”，不方便還橫生事端⋯反正遲早會抽光的，也就不存在“永續”的概念。所以在癲火看來無上意志這純屬脫褲子放屁，不如一次整好⋯⋯這種東西⋯我永遠都不可能接受癲火。那是徹底的背叛。」讓曾經的小伙伴，讓深愛的托普斯老師，還有所有愛她的人墜入阿鼻地獄中，業火永劫。
梵雷靜靜地聽著。他聽不懂她言語中的諸多形容，但是他聽得懂女孩所述，關於癲火的本質和動機。
然而他並不在意。
「妳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梵雷答非所問，「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跟著妳，就算死都別想擺脫我。哪怕妳被癲火融了我也會跟妳融在一起。」從靈魂裡扭曲的男人，他的生死相隨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執著。
女孩看著他。
她想起曾看過一部奇幻恐怖作品，女主角的小鎮被不明力量控制，鎮上開始出現各種怪誕又恐怖的異象。不管是有機生命還是無機物，所有的一切都逐漸扭曲成旋渦狀。本來男主角有機會逃離，但他為了女主角而放棄了。最後，他們扭曲成長條狀的身體交纏在一起，平靜地相擁而亡，安詳如同睡去。
艾瑞絲凝望著梵雷，神情寧靜，一反常態地無悲無喜。
片刻之後，女孩輕輕問道：「你願意知道“我”的名字嗎？」
與奧陶琵斯的反應截然不同，梵雷猛然抬頭，帶著血絲的眼惡狠狠地瞪著她。
「妳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梵雷揪著女孩的衣領，把她逼退到牆邊、將她抵在石壁上。他咬著牙，既哭也笑地恨恨說道：「現在才想到要告訴我嗎？我早該在妳說出這句話之前就掐死妳，這麼一來，我就能永遠裝作不知道自己被妳辜負至此，糟蹋至此。」
「小雪。」女孩說道，流下了淚水。
「“我”叫小雪。」
男人的吻帶著血腥氣，在她的肌膚上啃囓，混合著他的淚水吞入腹中。
＊＊＊
有了更加充足的營養，艾瑞絲的傷勢復原的更快了。新生的皮膚薄弱、稚嫩且敏感，燙傷後遺症使得皮膚光滑與攣縮交錯分佈、膚色黑黑白白地斑駁不均，不但醜、搔癢，也更容易受傷。沒辦法，這些都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多加磨練，讓皮膚在反覆的勞苦跟傷害中變得粗糙，讓糙皮成為保護。
女孩看著自己的醜手，心中慶幸傷的是手背而非手心，不然怕是想握刀都握不住。至於這皮膚的醜樣，她嘆了一口氣⋯燙傷患者不都這樣嗎？小說裡那啥神奇的家傳藥膏能讓女主角的手輕易恢復到白皙稚嫩、彷彿沒受過傷一樣，就，想屁吃吧，寧願相信豬會飛天屌能說話，啥神藥來著她頂多相信能讓龜頭粉嫩。壺壺的藥已經很棒很神奇了，加上褪色者的體質，她已經復原的很神速、攣縮跟搔癢感也降到最低了，她知道的⋯在曾經的人生中，她的腳曾經被滾燙的熱水深二度燙傷，只不過沒有人照顧她，也沒有細緻高檔的醫療跟醫材，所以她很清楚整個預後過程是如何地艱難。
想到壺壺，女孩既是祝福思念，也帶著牽掛。
艾瑞絲把視線轉回，望著在石墩上揉麵團的梵雷。
山洞裡不只燃起一座篝火。於深處裡有一座，大家圍繞著它吃飯聊天，夜裡取暖；洞口處另外堆砌了一個石窯，旁邊還有一座小小的篝火，不停地加工趕工，製作儲備糧食。為了加快速度，也會讓墨丘利斯跟小伙伴們一起幫忙。
他們忙著，吃著，聊著，伴隨著墨丘利斯各種奇葩行為，小小的山洞裡熱鬧的不得了。
儘管，比起在羅德爾的時候，有人給你優渥的衣食住行、幫你安排好一切的上等牛馬生活相較，現在這算是標準的中世紀平民人生，勞苦但滿滿的煙火氣息。但是她很喜歡。
梵雷更喜歡。甚至能說這段日子是梵雷的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自從原生家庭破碎之後，他就再也不知何為“家”。雖然很不堪，但他必須承認，蒙格溫的確滿足了他膨脹的虛榮和認同感，可是這一切卻都只是鏡花水月⋯是他的自欺欺人。直到現在，這段勞苦的山洞歲月讓他再次體會家的感覺，雖然成員有點複雜。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裡，沒有權勢滔天的國王陛下、騎士大人，傻羊羔只屬於他。
在終年霜雪，凜冬永恆，連湖泊都被凍結的極地裡，有一個山洞，來自各地、連物種都不盡相同的小伙伴們在這裡組成了一個溫馨的家庭，溫暖的火光療癒著家庭成員們的傷痛。在烽火歲月裡那些未竟的不甘，死亡的痛苦，物是人非、看不到盡頭的空洞和絕望，不被愛、家庭會傷人的淚水，通通，都在這小小的山洞裡，一點一點地癒合——這些十幾年，幾十年，甚至千百年都還是新鮮未癒的傷口，開始癒合了。雖然好得很慢，留疤或是後遺症也免不了，但至少不再淌血疼痛，甚至發炎潰爛。
只是很可惜，這裡並不是旅程的終點，於是初見成效的眾人只能不捨地匆匆把傷口捂上，繼續前進。
「我記得雪原有些區域有地熱，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遇到溫泉。」出發在即，女孩肉眼可見地精神萎靡，正在協助打包行囊的阿史米看著挺不忍心，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急得團團轉但是不會表現出來的阿史米突然想到，在鏡像她的時候，她的腦中有泡在野外溫泉裡的畫面，還挺多，明顯是多地不同的野外溫泉。然而，在這諸多畫面裡，沒有一個畫面中有她，每一幅每一幀都是別人泡溫泉的景象。
阿史米推斷，腦中有大量同樣情境卻不同地點的景象，這就表示她喜歡這個，才會去重複觀看或是經歷這樣的場景。然而，除了所有的畫面中都沒有她之外，她還不只一次表示過，在曾經的人生中，她的經濟能力並不理想，以至於生活貧乏。既然如此，也就是說，這些野外溫泉就不可能是她的親身經歷，一定是如同他們聽戲看故事書般地觀看紙上圖像後，在腦中留下的畫面。
果然，阿史米的判斷是對的，女孩像是癟掉的皮球重新充氣，整個人又鮮活了起來。
「⋯但是，我話得說在先。」這戲劇性的轉變讓阿史米一言難盡，雖然不想打擊孩子但這裡是交界地，不是那顆溫和的水色藍星，她還是決定清楚告知。
「我只是說這裡有，但我不知道確切的地點，所以能不能遇見全憑運氣。還有，假如溫泉是在洞窟深處的話，那⋯」阿史米撙了撙下巴，「如果溫泉不是在洞口附近，我建議妳最好放棄，因為雪原地區的能量強大而異常。人煙稀少、外神勢力盤據，讓這裡的能量場異常狀態呈現惡性循環⋯結論就是這裡的怪物很強大，尤其是那些躲在洞穴深處，已經不知道千百、萬千年的東西。」
「⋯⋯⋯⋯⋯」女孩的嘴張了張，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是遲遲說不出口。不過無所謂，因為阿史米接下來的話給了她會心一擊。
「撇開尤拉那件事不說，自從妳到了雪原之後，還沒有感受到真正的危險是因為到目前為止，妳所行經之處都在人們往來的行道上，或是離行道不遠，而這些都算是有人煙的地方。除了王城運往各要塞據點的輜重隊伍、行經的旅人，還有薩米爾人以及和他們交易的自由民、亞人等等。總之這一帶可以說是活人挺多的地區了。再說妳也只進入雪原區域的前端，整個雪原，哪怕只是東部地帶也大得很，但要再往前跟這裡就不一樣了。」
「不說別的，上古時毀滅了第一座永恆之城的艾絲緹就躲在雪原的某個洞窟裡。牠躲了更久、養精蓄銳，所以我敢斷定諾克史黛拉那隻跟牠完全不能比。」阿史米伸出手指，把遭受會心一擊、只剩絲血的女孩兒給無情地戳死，「雖然我想跟妳說不用擔心，那東西據報是躲在化聖雪原，但是地底那麼大，我也不敢篤定兩地之間絕對沒有通道⋯雪原本來就是“一塊”，地面上的地勢變化把雪原隔斷成東西兩部，不代表地面下也隔成兩個區塊。」
好吧，皮球又消氣了。不過也還好，沒消的那麼徹底，畢竟有希望嘛，地熱溫泉多的是露天，對吧。
女孩一張小臉苦了吧唧，但總算還是能振作起來吃喝拉撒。
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夜，躺在石墩子床上的女孩縮在梵雷懷中，靜靜流了大半夜的眼淚。梵雷同樣沈默地緊緊抱著女孩，帶著鹽分的水濕潤了她的髮頂。
＊＊＊
隔日清晨，四人兩馬站在洞口外，各自身上背著馱著大堆行囊。看著曾經熱鬧，現在卻空無一人、清冷的山洞，女孩心中又酸又澀。但她不敢哭，因為這裡沒有溫暖的火堆，如果眼淚鼻涕凍在臉上了會痛，於是她強忍著。
「沒事，我們都在。」站在洞口外，阿史米的身影忽閃忽閃的，「只要我們在妳身邊，哪裡都是“家”。」
女孩雙手捂著臉，先是小小地放縱了幾聲嗚噎，接著把手放下、也把淚水給抹開。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哭唧唧地說道：「一定會的，等我把這趟旅程走完，我們一定會回到真正的家⋯以後，會很冷，我們天天都可以圍著火堆用餐談天⋯⋯」女孩顛三倒四地說著傻呼呼的蠢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話中之意。
梵雷牽起女孩的手，掌心的濕潤也傳遞到他的手上，他將它牢牢地握住。
三人最後回頭望了山洞一眼，接著牽起兩馬的韁繩，再次出發了。
阿史米往前跨了幾步後，身影化為光點消散而去。
Chapter 229: 霜雪之下的始末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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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在羅德爾當高級社畜的時日裡，艾瑞絲盡可能全方面地收集關於雪原的資訊。
這片土地上處處都有殘酷的歷史，就跟藍星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整個交界地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差別是這塊土地的戰爭篇章遠遠比藍星上慘烈太多——本地與外地的高維生物和高能量生物相互傾軋的奇幻中世紀，不難想像會是何等的激戰。
在這塊處處都是血與火的疆域裡，就連潔白寂靜的北方大地也是由鮮血淬煉而出，皓雪之下掩埋著累累屍骨。嫣紅淬鍊出雪白，烈火與冰霜共存，雪原就像神的一體兩面，神性既殘酷又神聖，冷冽淡漠卻又任意妄為、視眾生為螻蟻。
根據艾瑞絲做的地域調查，北方雪原最初也就是個"普通、正常"的寒帶大陸——彼時，火焰巨人族在趕走冰龍、極大幅度地壓縮薩米爾人的領地範圍後，正式成為這片雪境的支配者，並在多地建立了恢宏壯麗的城市與多種基礎建設。
本來了，氣候條件嚴苛的地方不宜物種居住生存，基本不會有太大發展，但雪原不是。這塊奇幻的魔法大地上人種、物種眾多，加之以魔法的力量應用在生活中，所以凜冬永恆的雪原其實曾經繁華，壯闊恢宏的建築無數。而同樣居住在雪原的鄰居們如觀星者、薩米爾人等等諸多種族，儘管與巨人族有著好壞不一的關係，但總歸是勉強地處在平衡狀態。直到戰爭爆發。
在時間之河的遙久前端，火焰巨人支配的雪原、龍族盤據的蓋利德、諾克斯人首次建都定居的永恆之城，以及生死觀相對殘忍駭人的角人所建立支配的塔之境，一朵朵瑰麗的文明之花曾經盛開，爭奇鬥豔。
但是再美麗的文明也禁不起戰火的摧殘，於是法姆．亞茲拉被巨大的隕石打上天，成為破碎漂浮的天空之城；塔之境被封印成為隱蔽之地，自此再不現世人眼前；永恆之城被宛如末日的流星雨擊落、墜入地底，成為傳說中的無名永恆之城。而雪原，火焰巨人族盡滅，同族卻倒戈的山妖被清算、嚐盡了背叛者被背叛的苦楚，一座座美麗的城市建築成了規模驚人的斷垣殘壁。
慘烈無比的神祇代理人戰爭中，山川變色，地質形貌改變，雪原的生靈死的死逃的逃——適應這裡氣候的死的差不多了，沒那麼適應但還算能接受的逃了並且不會再回來，壯麗夢幻的雪境自此寥落。
極北的雪原地脈、地磁場特殊，如今缺少了壓倒性力量的山頭王，這裡成了野人、自由民、亡者以及各種殘餘的外神勢力盤據之地。多神勢力聚集在此，多股權能相互碰撞影響之下，導致氣候狂暴異常，雪原成了真正的死境。
時間之河緩慢流淌，迷霧後的悲泣之地，巨人覆滅，龍族凋零，角人隱蔽，夜之民在地底躲藏無數時日，等候再次仰望真正的星月。
最終，所有的文明，通通成了古文明遺跡。
＊＊＊
儘管調查工作做得詳盡，但紙上知識永遠比不上親眼所見的震撼。
深入雪原，艾瑞絲見到了滿山遍野，已經跟花草木石融為一體、成為環境景觀的巨人屍骨。
無數的巨人骨骸，大部分都解體散落，但有不少仍完整地維持在死亡時的姿態。他們有些躺在路邊，腹腔插著石像巨人的大戟，也有半個身體趴在懸崖邊、另外半個掛在懸崖外，以及，或者佝僂著身體或著半跪在地，身體被巨大的棘杖穿刺、渾身纏滿荊棘的屍骨。不難想見雪原曾經是何等的修羅場。
艾瑞絲呆愣愣地看著這個古老的戰場。
這幾年的旅程中，隨著她接觸的人們階級從下到上越來越廣越來越高，她所聽聞的交界地歷史也越來越深入詳盡。關於巨人戰爭，她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所以也無從問起蒙葛特或是奧陶琵斯這些知情人士。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問什麼。
直到現在，親眼目睹這片雪白大地之後，她終於知道那股說不上的奇異感是什麼了。
——戰爭是慘烈的，神祇的代理人之戰無疑是加倍慘烈的，但是巨人戰爭未免太過壓倒性的慘烈了。
戰爭開打的雙方肯定或多或少都有盟友，哪怕是集結了無數領主、英雄圍城的聯盟之戰如破碎戰爭。看似孤立無援的蒙葛特，在檯面下跟不便出頭的諾克斯人其實有著能源物資與技術上的往來，更別提惡兆軍團，還有無所謂國王是誰、只忠國忠律法的惡兵和黃金樹守衛，以及火焰監視者。在鏖戰正酣的時候他們都被調來打仗，就連溫和的調香師都被逼上戰場殺人而非救人了。
還有，葛瑞克那癟犢子孬歸孬、有病歸有病，但是他南下接收了寧姆格福跟啜泣半島之後，不但自己沒反叛，也穩住了這兩地的所有家族勢力——儘管，逐漸有了大局觀，也看到了很多人看不到的“全貌”的艾瑞絲從來不敢問蒙葛特，葛瑞克出逃羅德爾真的是他自己的決定嗎。
不管怎麼說，戰爭、政爭一定雙方都有人站隊。
但是巨人戰爭中沒有任何人幫助巨人族。
鬥爭中站隊本就是人情義理的給與還，以及運籌帷幄的拿捏，所以就算是再不得人心的領導人、再不可能贏的鬥爭，或多或少都還是能找到支持的力量，就像破碎戰爭時的蒙葛特。
但，姑且不論化聖雪原，就說巨人山頂，巨人的盟友在哪裡？
觀星人躲得遠遠的像一開始就不存在，彷彿大家不住在同一塊大陸上；亞人與自由民沒有明顯的參與痕跡，研判就算有也是零零星星、哪怕參戰了也不頂屁用；其他外神勢力就算不站隊黃金律法，也沒見著黃金樹的死敵有幫助巨人的參戰紀錄。甚至就連同族分支的後裔，山妖，都背叛了巨人。
這全民聲討的陣仗真的太奇怪了。
從零星散落的巨人遺跡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不是蠻族。相反地，巨人已經發展出美學與文化，是中高度文明的種族。那要說殘暴，還能殘暴的過角人嗎是吧？總之很明顯，火焰巨人不是無法溝通的原始人。
其次，從火焰巨人被滅絕到僅剩一人就知道，成神的瑪莉卡是有能力滅族的。那為什麼理應是她恨透了的血仇角人，她只是傾己所能地把幽影地封印，火焰巨人卻能滅族？
最後，要說樹怕火，但是權能中帶著火能量的外神多了去了。火山大蛇、鮮血之母、死亡靈火，神皮黑焰，它們哪個不帶火？也不見黃金樹把它們的使者和信徒給滅族了啊？
艾瑞絲愣愣地看著幾乎要與斷崖峭壁等高的巨大棘杖，久久無法從紊亂的思緒中脫離。
梵雷正要開口打斷時，墨丘利斯先走了過來。
「一股極端強大的力量點名某勢力、昭告天下，擺明要兩強相鬥，妳以為旁邊的雜魚敢插手嗎？兩艘戰艦近距離駁火，哪艘舢舨船敢靠近？被戰艦撞碎了戰艦自己都不知道。」墨丘利斯戳了戳艾瑞絲的額頭，「破碎戰爭中，大家的實力好歹能說是差不多，巨人戰爭那能比嗎？那是神的代理人之戰！」
墨丘利斯越戳越來勁，簡直一脈相傳阿史米，「妳看看永恆之城，再看看利耶尼亞跟雪山的地貌變化，遠古時代的諸神戰爭動不動就是大地顛覆——不是形容或誇飾法，是動詞，具體描述的那種！」
女孩想起了被阿史米無影指戳的恐懼，就算被戳得內牛滿面也只敢“喔喔喔喔”地小聲慘嚎，不敢還手。梵雷是有心想救，但是想了想疼痛能夠加深知識的汲取，就像餓肚子念書的效率比吃飽了更好，他決定忍痛放手，讓她被戳——有了對比，這不識好歹的女人才會知道，他才是對她最好、最疼她的人。於是梵雷彷彿成人片裡那個熟睡的丈夫。
「巨人戰爭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不過我在羅德爾待了這麼久，還是知道一些。」在女孩的額頭上戳出瘀青，心滿意足的墨丘利斯在一塊大石墩上坐下。總是瘋癲傻逼的墨丘利斯難得正經，此刻的他，眼神中流落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那個時候，永恆之城已被毀滅數次，損失了無數珍貴典籍與人力物力。諾克斯人就連躲在地底都被追打落水狗。到最後，苟延殘喘的喪家之犬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喘出聲來會再次被追滅。我們寂靜無聲地躲在地底，等待著星星時代的到來⋯算了吧，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妄想。每一個諾克斯人，每一個有了自我意識的淚滴都知道。」
「但我們還是必須這麼做。因為如果不這麼堅信的話，就算我們本就深愛黑夜、擁有自己的星空，在地底下，在看不見盡頭的絕望中，我們一定會崩潰。」
墨丘利斯的聲音迴盪在風雪中，淡漠的臉龐下是無數枉死的靈魂痛苦地蠕動。
挾帶冰霜的冷風吹拂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但是那張臉孔所流露的滄桑與悲傷，遠遠不是來自異世的弱小靈魂可承受。女孩望著墨丘利斯，不敢觸碰他的深淵，只靜靜等待著他的言語。
「神祇的代理人之戰已經大勢底定，黃金樹勝出，新任律法乍現。曾經有能力一戰的，能死的都死得差不多、死不了的也都被封印或是沉眠了，黃金律法已站穩腳跟⋯我就問妳，在這樣的情況下，強勢的新律法擺明了要跟某族計較、馬上就要大戰一場，妳說有誰敢站隊對方？」
「再說了，妳說沒有人幫巨人，問題是在歷來的戰爭中，巨人也沒有幫過任何人。至少初代永恆之城被毀滅、諾克斯人苦苦反抗的時候，巨人沒有幫過我們。」
繁華鼎盛的永恆之城，某天突然降下了無數隕石，充滿歡聲笑語的城市一夕之間變成地獄。人們被落下的石塊砸死，被倒塌的建築物壓死，被熊熊大火燒死，被艾絲緹的重力魔法殘虐而死。男女老幼，一個一個都死無全屍。
那時候幫助他們逃走的，是南下後分支成魔法師和卡利亞人的觀星人後代，以及祖靈之民。如果不是他們，諾克斯人又何以通過利耶尼亞，何以在利耶尼亞的地底、在祖靈的地盤上建立新城。
「至於山妖，的確他們被巨人族看不起，甚至被奴役，但說到頭其實就是怕了。」墨丘利斯笑的諷刺，「不過也不能怪他們，交界地強者為尊、非我族類者誅的價值觀扭曲到喪心病狂的程度，就連身材高大矮小都成了為奴、被歧視的理由，強者對弱者不但沒有一絲一毫同情，反而是踐踏、奴役，極盡羞辱。如果不是同根同源、信仰相同，山妖的下場也就比角人對巫者來的好點。」
「他們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很矛盾，糾結擺盪在自己到底是不是巨人族——山妖說得好聽是巨人後裔，其實更像是⋯我甚至不確定算不算亞種。」因為鏡像艾瑞絲而有了生物分類階元的概念墨丘利斯，不去糾結山妖跟巨人到底在目科屬種的哪個階段開始劃分，聳聳肩後繼續說道：「火焰巨人把他們視為亞人種、工具人，而他們對於自己的處境憤恨不甘之餘，也逐漸產生了族群認同的動搖。到了戰爭的時候，黃金家族跟他們接觸、遊說他們，在形式和認知上徹底將山妖與巨人族分開。」
「⋯這、這能行嗎⋯“我是誰”、“我是什麼”的認知能說變就變嗎？？」女孩目瞪口呆。
「平時不太行，至少得花很長時間淺移默化，但這是戰時，而對手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
「戰時人心動盪、惶惶不可終日，這個時候有個敵方主陣營的人跑來找妳說“欸欸我跟妳說，妳不要怕啊，妳跟他本來就不同族嘛，那我要打的是巨人族又不是山妖族，我知道，我分得出來的，妳們根本就不一樣嘛，所以妳別怕呢～而且我告訴妳啊，現在有個天～大的好機會唷～那群蠢巨人看不起你們卻又需要你們，所以這是千載難逢的報仇機會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嘿～”⋯那妳說，山妖會不會反叛？」輕浮又淺顯易懂的言語下是沈重無比的弱者血淚史，以及弱者的反撲——幫助巨人一起被滅、幫助羅德爾事後被清算被拋棄，山妖看似有選擇其實怎麼走都是死路的無力掙扎。
說穿了就是玩弄人心，放大對方的不忿、加深他的恐懼，再由敵方給他信心，並為其軟弱找到合理的理由。是啊，山妖是不夠堅定，可問題是他們又為何要對輕視、壓迫他們的巨人族有著正向的堅定信念？
所以山妖的路早就註定了不是嗎？
艾瑞絲想到伊吉，古板、保守派，甚至有些剛愎自用，但是他念舊、和善，對菈妮忠心耿耿，為了確保不會傷害菈妮，能一輩子帶著鏡面盔。雖然他太認死理，還因此把布萊澤關起來，但也是為了求穩妥⋯他怎麼能讓看著長大的小主子遭遇危險呢？但他後來也承認自己的錯誤，表示內疚了。他就是個體型大一點，長相可怕一點的善良老爺爺不是嗎？
女孩又想到在利耶尼亞見到過衣不蔽體、胸口被鐵樁刺穿的拉車山妖。他們不會說話不會反抗，除了行屍走肉地往前移動之外沒有任何反應，就像牛馬⋯還有，還有，艾瑞絲曾見過徘徊在野外的山妖，步伐蹣跚、恍恍惚惚地遊蕩。他時而望天、時而口中發出不明意義的聲音，有時還蹲地啃樹葉，明顯地神智也不太清楚，但是他仍背著一把又髒又舊的劍，聽說那是在巨人戰爭的時候羅德爾贈與倒戈山妖的劍，如今戰爭已經過去成千上萬年，人事全非，曾經鋥亮的黃金大劍變得斑駁鏽蝕，但是他的記憶仍停留在遙遠的過往，是他被尊稱騎士大人，是他人生中最光輝的榮耀的時刻⋯艾瑞絲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很遺憾地人注定分三六九等，但這不表示底層與弱勢者就該被如此踐踏。
女孩雙手掩著臉，淚水劃過皮手套，落在雪地裡。
梵雷趨前將她和自己的行囊解下，接著將她拉進懷中，在這蒼茫廣闊的天地之間給了她一個小小的、盡情釋放情緒的空間。
女孩埋首在溫暖的懷抱裡，小小聲地抽泣，片刻之後她收乾眼淚抬起頭，重新把行囊背起。
故事還沒有結束，她必須聽完。姑且不論自己想不想知道，這是對說故事的人的尊重，於是女孩輕聲問道：「⋯巨人戰爭的時候，山妖在戰場上跟奴隸軍團沒什麼兩樣，如果戰況不利的話，他們也遲早⋯肯定，會是炮灰或肉盾，對嗎？」
不想太過刺激艾瑞絲的情緒，墨丘利斯沒有正面回答，但揚起的嘴角已是答案。
「山妖的下場慘歸慘，但也不意外，從交界地的種種歷史來看，瑪莉卡就是個過河拆橋的傢伙⋯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坑的坑王，所以妳懂的。那女人簡直雁過拔毛，身邊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墨丘利斯似笑非笑地看著艾瑞絲。
「而妳提到的關鍵，為什麼要針對火焰巨人⋯這個，妳得把“火焰”跟“巨人”分開來解讀，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
「巨人嘛，人高馬大的十幾公尺，這麼大的個體咆哮時引發的雪崩，還有召喚出來的火風暴跟火焰暴風雨，都有著難以計量的可怕力量。如果撇開山妖不計，巨人族的數量其實不算太多，但光是這樣，打仗的時候已經把整塊雪原大陸崩斷成兩截⋯妳要知道，利耶尼亞跟永恆之城可是受了隕石洗禮才山川變色，所以說巨人的破壞力一點都不輸流星雨啊，那妳說黃金樹怕不怕。」
的確，火焰巨人族放著不管確實是隱患，要是哪天他們集結大軍南下，就雪原跟黃金樹的距離，怕是羅德爾的防禦系統都來不及反應。他們那量體要是一湧而上，對著黃金樹猛撞猛吹火風暴跟暴風火雨⋯
「巨人族的信仰是純粹、純正的火焰。妳提到很多外神的力量都帶火，但那都是附加的，它們的權能核心並非火焰⋯術法是外神本質的具象化展現，妳應該能理解我在說什麼。所以這種小火黃金樹根本不看在眼裡。黃金樹唯二忌憚的只有身為“純火”的癲火跟巨人火焰——癲火是渾沌的純火，還是個什麼都想燒的瘋子，而巨人火焰的真名為毀滅火焰，是不揉合附加其他力量、最純粹的“火神”。」
「毀滅火焰是外神，不死不滅，只能壓制。巨人是火焰信仰的代言者，也是加載體，所以想將火焰壓制到最小就必須滅巨人族⋯結局就是妳知道的，只剩下一個火焰巨人，在山巔上守著不滅的火焰大鍋⋯守著大鍋只是一種說法，其實最後的毀滅火焰在巨人體內。」
「留下最後一個巨人不是因為非得讓他守火不可，而是如果他死了，不死的外神火焰勢必轉移，會在何時何地轉移到哪種種族身上不得而知，所以更好的做法是只留下一個巨人，這樣既可以把能帶來嚴重災害的巨人族盡滅，又可以將毀滅火焰留下最後一簇來看守⋯一舉兩得，挺好的不是？」
「巨人是黃金樹的死敵，但是直到黃金律法有了根基之後，才敢傾力征討火焰巨人⋯角人之所以沒有被滅族是因為光靠瑪莉卡自己的力量做不到。無上意志並不在意角人，而她不過是個高級螻蟻罷了，根本不可能為她多費力出力⋯蟻箱裡就算出了一隻能跟人說話的螞蟻，妳頂多把蟻箱交給牠管理，怎麼可能會因為這隻高級螞蟻看哪隻螞蟻不爽，妳就放下手邊的事情來幫牠呢？還嫌掏蟻箱會髒了手吧。」墨丘利斯一語道破“誰能活誰不能活”的關鍵，以及這片土地⋯這個世界的本質。
高維生物對低維生物，有大能者對平凡人，平凡人對弱勢平凡人，層層階階的輕視與壓迫，在這顆星球的每一個角落殘酷地上演著。所以這不是火焰巨人的對錯，而是從金字塔頂端就開始偏差扭曲的風氣。
「既然做不到，瑪莉卡乾脆把角人出沒的範圍連同癲火的”火種持有者“，以及基於私心算計的指頭故鄉，和其他“不利因素”通通封印起來。為什麼指頭不在意這件事，還能繼續跟瑪莉卡合作⋯因為無上意志根本不在乎螻蟻廝殺，所以不管指頭心裡怎麼想，終歸他們現階段沒有能力解除瑪莉卡的封印，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合作中等待機會⋯」 女孩閉上雙眼，彷彿看到了朦朧迷霧後的一盤棋局——對低維生物而言，這是一盤廝殺激烈的棋局，但是對高維生物而言，這只是個蟻箱。
「啊～就是倒霉了那孩子，一起被封進幽影之地裡看守角人，防止他們復辟、解除結界，瑪莉卡這個連自己孩子都背叛的混蛋呀～」墨丘利斯裝模作樣地意有所指。儘管沒點明，但艾瑞絲知道他說的多半是瑪莉卡那個“傳說中的孩子”——寄宿著善惡雙相蛇的半神，梅瑟莫。
「無上意志跟指頭明顯是在意諾克斯人的，之所以沒有被滅族，能躲在地底下⋯韜光養晦，是因為瑪莉卡基於種種善意或是運籌帷幄的因素而有意為之⋯」艾瑞絲嚥下了“苟延殘喘”一詞，有些話只有受害者自己能說，別人說了是失禮，是白目，「蒙格溫能建立在永恆之城⋯跟這份人情，有關聯嗎⋯？」
哦，能聯想到這裡⋯墨丘利斯饒富意味地看著艾瑞絲，接著把目光投向梵雷。然而梵雷的反應卻是將臉別開。
「可以這麼說。」墨丘利斯摸摸下巴，「對我們來說，蒙格溫的確算是討人厭的侵略者，也不能否認我們時時刻刻想把這些臭東西趕走。但是妳也知道，目前的我們做不到。永恆之城受創太嚴重，諾克斯人的人口消減幅度非常大，所以就連當初他們要來我們都無法拒絕，姑且也就相安無事。」
「雖然不知道黃金家族的人在打什麼鬼主意，但是這個人情我們還是得還——不管蒙格溫建朝在那裡是瑪莉卡還是蒙葛特的意思，我們都只能忍了。」說到這個，墨丘利斯忍不住翻白眼。他娘的天知道蒙格溫的臭味能他娘的臭到遠飄千里，順著風向，有時候就連住在樓底的祖靈之民都能聞到而時有抱怨⋯還好當初蒙格溫選的位置夠高夠遠夠偏，不然諾克斯人跟祖靈之民跟他們拼了好嗎！
看到墨丘利斯這白眼翻不停、一臉看到髒東西的嫌棄樣，女孩雙手抱住梵雷的右手手臂，手掌蓋在他的手上，輕輕地握了握。
畢竟曾經付出生命和靈魂去深愛過，墨丘利斯這些對於蒙格溫的評價，在梵雷聽來肯定很刺耳。不只如此，還有更令他難堪的——身為“王朝重臣”的他不知道蒙格的真實身份，以及跟蒙葛特的關係，還以為蒙格只是個貴族所生的惡兆之子，更別提惡兆雙王子與諸位半神、神人之間這環環相扣的算計。而最諷刺也最殘酷的是，這些是直到他脫離蒙格溫、跟艾瑞絲住在一起了，才逐漸知曉。
所以梵雷的不想面對，不只是因為自己付出身心的愛在別人眼中其實是嫌棄、嘲笑的存在，更是因為他的立場和身份，其真相，可說是比不堪還要更不堪。如果面對了，就會發現自己簡直悲哀至極。
「都過去了。」女孩抱住梵雷，溫柔細語，「可是，如果不是要幫蒙格溫招募褪色者，我們也不會認識⋯不會在一起。我不能說跟我在一起比當蒙格溫的血指更快樂，也不敢說清醒一定比活在夢裡更幸福，但是，從局勢來看⋯有很高的機率，總有一天這個夢境會破滅。那我們能不能這樣想：要就別醒來，那既然要醒，晚點醒不如早點醒，傷害比較小⋯⋯」女孩讓梵雷坐在剛剛墨丘利斯坐過的那塊石頭上，她抱著梵雷，將他的頭埋進懷中，再用披風蓋住。
情感是互相的，“給予”也是。
女孩也給了玻璃心的情人一個小小的、盡情釋放情緒的空間。
Notes:
咆哮鍊墜文本：在遠古時代，巨人是黃金樹的宿敵。據說巨人轟然的咆哮能破壞大自然──譬如引發雪崩，或召來火焰暴風雨。
巨人黃金劍文本：在遠古時代的巨人戰爭中，加入黃金樹的巨人們受贈的劍。如今巨人早已失去神智，即使劍身的金色薄膜剝落、外表顯得寒酸，還是背在背上，不曾拿下。
話說，在梵雷的所有道具跟對話的文本中，只提到了“尊貴之血”，還有他對雙指、賜福和葛瑞克這些屬於黃金律法範圍的人事物的不予置評，完全沒提到過惡兆、羅德爾、蒙葛特等等（在葛瑞克被刪掉的對話中，他都還會抱怨蒙葛特兩句），所以我認為他對蒙格的真實身份不知情。
下面是曾經提到過的：
振奮香的材料之一是銀色淚滴空殼，而振奮香的文本寫到：從軍參與破碎戰爭的調香師們擁有的技術。（破砕戦争に従軍した調香師たちの技）。這表示諾克斯人在破碎戰爭期間跟羅德爾有商業往來，並且永恆之城出產的材料幫助蒙葛特打破碎戰爭。
伊吉對於自己關了布萊澤是內疚認錯的，他有一個被刪除的物品，叫做 Iji's confession，本來會在他的屍體上撿到，文件的文本寫著：A letter of confession found on Iji's corpse.He declares his own guilt for having sealed away Blaidd.
Chapter 230: 紅眼要命文學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壺壺是瑟濂用來實驗移魂術的第一個實例。
在學院、諾克斯人，以及被軟禁的賽爾維斯的合力開發下，導引靈魂進入陌生肉體的介質已經具備雛形，可以進入人體實驗的階段了——他們是從動物實驗開始的，但不是在“就地取材”的前提下。
這破世道，新鮮的屍體要多少都有，不管是人類還是其他動物都是，出學院後隨便散散步都能撿到，運氣好的話還能遇到剛斷氣的。難的是靈魂。
大地上的靈魂不外乎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態，以及過強的執念導致靈魂無法轉換的“凝聚型態”。不管是可召喚、意識清晰也可溝通的骨灰，還是喃喃自語、無法互動，彷彿魂魄缺失的白色地縛靈，通通都屬於凝聚態。差別只在骨灰生前的實力強大，執念深重，所以能維持完整的魂與魄。
相較人類，動物的靈魂就很難遇到了。牠們思維單純，極少有執念，所以死亡後靈魂還成形滯留的情況罕見，以至於大家根本找不到動物靈魂來著⋯也不是沒有，雪原的地脈與磁場特殊，再加上諸多外神權能聚集碰撞的混亂，利於靈魂滯留，所以雪原上有大量的各種生物靈體，問題是誰吃飽撐了千里迢迢跑到那極北的鬼地方就為了捉靈魂來實驗，有那閒時間不如直接把活生生的動物靈魂剝離再反向塞回去⋯聽起來挺不人道，其實已經很人道了。
別說奇幻中世紀的背景下啥是人權沒聽過能吃嗎，諾克斯人也好賽爾維斯也罷，更別提能親手剖開自己身體往心臟塞石頭的瑟濂，在普世價值眼中這些人就是一群殘忍的瘋狂科學家，沒直接拿活人實驗都是瑟濂顧忌著萬一消息泄露，傻徒弟肯定又要哭唧唧了——見識過傻徒弟在托普斯死掉時的模樣，瑟濂不敢賭。於是她不管其他成員的疑惑與反對，力排眾議地拒絕用活人實驗，哪怕是罪人或奴隸。
沒辦法，諾克斯人重回地面，數次遭逢文明重創的他們在技術支援上有些斷層跟殘缺，因此影響力和實力都不足；賽爾維斯失去了自主權，並且菈妮指示這件事全聽瑟濂；實驗的研究場地跟器材、大書庫內保存良好的典籍等等都是由學院提供，而瑟濂則是學院的主要掌權人之一。所以這項目雖然眾成員們身份上大致平等也各自出力，但重點決策跟大方向還真得聽瑟濂的。
瑟濂的堅持對諾克斯人來說其實沒太大所謂，就是覺得事倍功半、脫褲子放屁，魔法師就是矯情～害有沒辦法呢真是～算了，就當作是多收集數據、充實基礎來著。
苦的是賽爾維斯。引以為傲的專業居然用來處理動物。但沒卵用，被軟禁的人沒資格說話，看守塞爾維斯的人是伊吉帶領的菈妮親兵⋯他本來就對塞爾維斯有意見，可是迫於情勢也是為了菈妮，他還是摒棄個人好惡、尊重專業。直到知曉塞爾維斯幹了啥好事後，如果不是他還有用處，伊吉是真的要親手弄死他。於是，基於對菈妮的自責，對布萊澤的愧疚，老爺子當仁不讓地帶兵親守。從坐在卡利亞城門口當雕像移到坐在魔法師塔門口當雕像、除了少少的睡覺拉撒以外都待著守著的那種。
好吧，總之，在眾學者的努力下，動物實驗成功了。不過因為是語言不通的動物，所以無法觀測靈魂在這一來一往之間，智力和自我認知丟失了多少，仍須後續觀察。
那麼，接下來終於是人體實驗了。一群毫無人權觀念的瘋狂科學家已經飢渴舔舌、兩眼放青光。
老問題，靈魂從哪來。
一群舔舌舔了半圈嘴的傻逼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again。然鵝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腦筋動得快，瞬間眾人便想到一起、決定搶劫塞爾維斯——說起來傀儡人偶不是最完美的實驗體嗎，現成可用，還是自己的原生肉體！你他媽手上那麼多傀儡人偶，為了科研，為了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難道你不該把手上的資源貢獻出來嗎！到了這個時候還存有如此私心嗎！！身為一個瘋狂科學家，分不清什麼是大義嗎！！！你的黑心肝不會感到痛痛der嗎！！！
科研團成員們說幹就幹，呼啦啦地一大群人蜂湧到塞爾維斯的魔法師塔破門打劫，風林火山地彷彿斯巴達人進城，彷彿維京海盜登船。塞爾維斯一個壞心猥瑣但柔弱無力的小破老頭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粗暴的文化人邪惡淫笑著搶走了他所有“心愛的寶貝”，最後跟畢迪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大夥你抱一個我抱一個人偶肉體，看著懷裡的戰利品，科研小隊的成員們感到滿足不已。但搶是搶到了，另一個大問題又來了。
要先拿誰來做實驗？
賽爾維斯的傀儡人偶中，性格比較溫和的都已經給了艾瑞絲，剩下都不是啥好脾氣的傢伙。
本來在傀儡人偶的製作與逆工程中，個體會產生一定程度的性格或是認知缺失，並且被製作成人偶時的恐懼不甘、被褻玩卻無能為力反抗的憤怒憎恨，都在他們受損殘缺的靈魂裡不斷地堆壘著。動物實驗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在逆工程將靈魂置回肉體之後，有些個體會出現強烈的攻擊性或是刻版行為，肢體不協調更是常見。然而這些動物在死亡的過程都是下手快狠準，也沒有經歷過變態褻玩的遭遇⋯思考相較人類簡單的動物都如此，換成人類的話就麻煩了——目前樣本數嚴重不足，實驗結果時間也太短，無法得知這些性格出現缺失的個體，在日後會如何發展。
這群瘋狂科學家又又又頭痛了。
他們不是沒想過把路邊的白色靈體抓來實驗，但是那些地縛靈只會喃喃自語無限跳針，完全無法互動，可以說他們只是執念的殘像，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魂，即“魂魄健全”的靈體。眾人推測拿這種白靈來試驗絕對會失敗，只是在浪費資源，便迅速地否決了這個念頭。
最後實在不得已，眾人把目標選定在諾克斯人的修士，想著就算你真的失心瘋但起碼大家都是自己人應該好商量點吧是不——這個倒霉鬼看著賽爾維斯是卡利亞的教授就鬆懈了心防，然後就被坑了，自此成為賽爾維斯的收藏品之一。以傀儡人偶之姿，在冰冷的石窖裡靜立了漫長的年月。
就在大家商量著這到底是幫同胞還是二坑同胞、他要是暴走了是要關起來還是綑起來，還是左右開弓地先來個二十輪花開、給了幾悶棍再關起來或捆起來⋯的時候，救世主帕奇大爺閃亮登場，帶來了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自願成為實驗體並且個性好像可能大概也許是比較溫和的壺壺。
眾人就像蒼蠅看到屎一樣興奮，像天蓬元帥看到嫦娥一樣急不可耐，賞了錢賞了高品質輝石之後就一腳把托運工踹開去旁邊玩沙，接著蜂擁而上包圍住壺壺。也就瑟濂還知道要問問傻徒弟的近況。
雖然覺得這些文化人很操蛋，但是涉及好基友與她的恩師，儘管兩邊收錢但老子絕～對～首重情義而不是為了利益唷～的帕奇還是如實告知他所知道的種種。
瑟濂放心地回到研究中，與眾人一起埋首實驗。
然後的然後就是沒有然後了，實驗好像失敗又好像沒有失敗。
壺壺的靈魂回到自己的軀殼之後就沒了反應。沒有狂暴也沒有靈魂塞不回去啥的，他的魂體進入身體之後就泥牛入海似地沒了下文，除了基礎生命徵象之外完全沒半點動靜。
這意想不到的變化球讓眾人都茫然了，問賽爾維斯他也想不透，真心想不透，疑惑到學者精神大爆發、忘了被掠奪被壓迫的悲傷與氣憤，轉頭研究去了。
最後，眾人在還沒有得到確切結果之前，先勉強下了一個定論——動物跟人類的心智複雜程度相差甚鉅，所以，可能，要再多給點時間讓魂體相容也說不定。根據塞爾維斯的評價與帕奇的轉述，壺壺個性好像還挺穩定，要不就別綁他，單獨關在房間裡觀察一段時間試試？
瑟濂生無可戀地抹了把臉，決定去隔壁教學大樓找塞恩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激發新的觀點⋯那啥，搞不好，文化人想不通的節點，換成腦子裡裝肌肉的黑猩猩思維就能碰撞出打通節點的火花也說不定——怎麼說他也是力場研究小組的帶領人，就算是隻理工猩猩那也還是有智力的嘛是不？
今日的純文科魔法師也依舊鄙視著腦子跟石棍棒一樣硬的海摩校友。
總之，接下來，人體實驗中止，進度退回動物實驗階段，決定長期觀察所有的實驗體後再說。
＊＊＊
蒼茫無垠的雪白大地上，舉目所見滿是巨大無比、高聳入天的針葉林，以及古遺跡的斷垣殘壁與巨人屍骨，三人兩馬在這片純白無瑕的冰天雪地中緩緩前行。
艾瑞絲看著這些，彷彿觸碰歷史，眼前的畫面是萬千年前的戰場。那場牽涉範圍極廣的神祇代理人大戰。最終巨人族的烈焰熄滅，震撼大地的咆哮止息。雪境再次回歸天地初開、遠古之始的蒼茫與死寂。
的確，交界地的歷史殘酷血腥，但藍星就不嗎？
歷經兩個世界，看過走過這些旅程，安穩無知的小社畜明白了痛苦喜樂都是相對而言、是比較出來的。有高智慧生物的星球就不可能存在烏托邦，差別只在對外鬥還是對內鬥——高等文明指數的生命體，無需在同一顆星球上搶破頭爭資源，而是可以“戴森球”或更高階的裝置來將周邊星系、星雲轉變為能源。但是，這些高文明物種在轉換、擷取星系能源時，會細細調查每一顆星球上面是否有其他生命嗎？如果有的話，他們就會放過這顆星球、大費周章地將它排除在外嗎？
既然婆娑三千無淨土，那麼就只需問問汝心在何處。
日復一日地問心。
梵雷發現他的傻羊羔自從離開羅德爾之後就變得沈默許多，經常一個人坐在石墩上望天，有時則是抱著一本記事書寫，寫了寫後望天發愣，愣了愣後又低下頭，一雙傷殘小手遲緩地塗塗寫寫。
像現在，才剛用完餐，她又挑了顆大樹，坐在樹下寫個不停。
看到梵雷走過來，視線盯著塗塗寫寫的手，艾瑞絲下意識地想要解釋她在寫些什麼。就在她腦子高速運轉、想著要怎麼轉換成梵雷能理解的語言時，梵雷看著她阿巴阿巴的蠢樣，重重地噴了聲鼻息。
「不用跟我說，我是喜歡探人隱私的人嗎？我是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人嗎？」梵雷翻白眼。
「⋯當、當然不是！」女孩連忙放下筆記本，絕口不提那啥的時候一邊拍她屁股一邊用怨婦口氣打破砂鍋地問她爽不爽大不大跟騎士大人比起來厲害不厲害的是誰。女孩笑得溫柔又包容，通體聖潔光輝燦爛，充滿神性，宛如聖母。
「⋯⋯⋯⋯⋯」你他娘的。玻璃心的男人知道她一定在想什麼很氣人的事情，然鵝為了血壓友好、心肌友好，他決定不問不想不知道，就像個熟睡的丈夫。
忿忿不平的情緒壓了又壓的男人，最後只能拓海式極速過彎地把話題轉移開、既生硬又酸唧唧地跳針式抱怨兼警告：「反正妳不是在寫什麼逃脫計劃就好⋯我說過妳死的別想離開我！」末了又補上一句：「妳就只會踐踏我的真心，欺負我孤苦無依只能靠妳⋯⋯」
「⋯⋯⋯⋯⋯」大哥你這話兒說的，怎麼就像個塞外和親的昭君還是啥遠嫁幾千里、沒半個娘家兄弟撐腰，只能仰夫家鼻息、任人欺凌的小媳婦來的。女孩兒震撼，無語，很難理解為什麼他在任何情況任何話題下都能轉到這裡並開啟無限跳針模式。
但是，就算艾瑞絲覺得“唉唷天啊哥你又來了”，她也從不曾對梵雷的跳針言語表示不耐。
因為她早就注意到了，梵雷還在蒙格溫的時候，兩人除了風花雪月、耳鬢廝磨時的情話，可以說他十句話裡有八句會提到蒙格溫，從精神涵蓋到現實，各種角度各種層面的。例如他在蒙格溫裡的地位如何重要、對上受到信賴對下受到仰賴，蒙格的理念如何偉大無私、充滿愛與平等，王朝現在如何如何到了未來會如何如何⋯等等，唯獨很少提到自己，彷彿缺乏了“自己”的主體性。
自卑渴愛的女孩明白這代表什麼。
她很心疼這樣的梵雷，因為就算是曾經的自己，那個孤獨缺愛的自己，她也從不曾將“自己”放在這麼卑微到了塵土裡的位置上。她孤寡貧乏，渺小自卑，沒半點存在感，她看輕自己但從不看賤自己。
所以她不會責備這樣的梵雷。她只想要好好地鼓勵他、給他自信，溫暖滋潤他那顆卑微的心。
「我沒有不重視你的真心，請相信我。」女孩揪著男盆友的手，口氣堅定。黃金樹的光芒灑落在她的身上，在冷冽冰寒的雪境中，女神的神性超脫，卻又溫暖包容。
「在我的家鄉你絕對算得上人帥屌大，直徑跟不含頭的長度都好厲害，就是相貌比較鹹濕淫蕩，感覺隨時能說出“你連心愛女人的屎都不敢吃，還敢說你愛他！”，但是！相貌淫不淫蕩跟長的帥不帥無關！我就是喜歡你這樣！所以你要有自信！當一個英姿勃發、閃閃發亮的變態！」女孩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望著梵雷，溫暖真誠地微笑著說出驚天暴言。
「混蛋！」男人氣得全身發抖，明明是天寒地凍卻感到好熱血，不知道是不是血壓飆高了。
「不需要一直強調我長不長大不大，整天掛嘴上妳是想要我去要全國展演是不是！啊？展演標題就叫做“我和我追逐的夢——驚天巨屌的美麗與哀愁”妳覺得如何？啊？還是妳想攀著它上法姆亞茲拉是嗎？啊？」在無數的壓抑與無言之後，雖說是表演型人格但也算是個好教養的男人終於破大防，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地越說越氣。他一手掐著她的脖子、另一手死死地狠狠地捏住她的臉頰肉，極．氣噗噗地怒吼道：「我長得像個變態那怎麼樣？招誰惹誰了？啊？還是妳看上我就是因為我長得根屌？見臉如見屌所以興奮了？啊？啊？啊？」梵雷邊吼邊不停地扭轉著女孩的臉頰肉。
「⋯啊蛤蛤好動好動補藥啊蛤蛤蛤蛤蛤⋯」⋯戀愛商不及格的女孩在臉頰被壓縮的劇痛衝擊中，無法自拔地一邊想著哥你的關注點好像不太對勁，這什麼AV版的傑克與魔豆來著，而且你的思維好藍星好有梗啊⋯一邊思考強制分岔地想著男森不是都喜歡女森稱讚他好厲害來的，他也三不五時會明著暗著拿奧陶琵斯來比較、雞雞巴巴地說話那叫一個酸⋯這不就表示他是在意的嗎？那為啥她的讚美在梵雷眼中會整個大歪樓？？？
「⋯那我不說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痛到涕淚齊流的女孩犯錯態度良好地迅速改口，哭著說道。
然鵝人家不領情。儘管放了手，但冷漠。
「哦，隨便啊，反正我什麼都不是。」
「⋯⋯⋯⋯⋯」⋯救命。說你是定海神針也不行，不說你說定海神針也不行，到底要怎麼樣啊救命！
總是哄不好心思細膩的玻璃心男盆友的粗糙女孩兒簡直痛苦煎熬，如果不是男盆友就在身旁盯著她就要瘋狂撓頭跪地痛哭了！
然而內心再崩潰也沒有卵用，人家就是森氣了。
不得已，女孩採取了乍看沒誠意，實則最穩妥的方式哄他，努力地解釋我真的沒有惡意，更不是看不到你的付出和真心。至於你的樣貌那不是負評而是恰恰相反、你完全長在我的審美點上，我就是喜歡氣質鹹濕淫蕩但是長得帥氣的馬尾怪叔叔啊！信我吧球球了！！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更生氣了。氣質鹹濕但是長得帥氣的馬尾怪叔叔震撼於這異世女人的奇葩思維，一時之間竟是找不到切入點來發作，只能又双叒叕地閉嘴、一言難盡地彷彿吃了翔。
數不清第幾次敗下陣的梵雷森七七地轉身，收拾起為了吃飯而擺開的行囊，準備上路。他們已經接近火焰監視者的據點了，希望能在夜晚之前趕到。梵雷想著，今日下半天的風雪增強了，預估晚一點會更大，如果能跟他們蹭一晚食宿是最理想的狀況⋯他們有通關文件，應該不成問題。
⋯⋯啊啊啊雖然努力理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很森氣啊！！！玻璃心的雷雷醫生的心理狀態已氣哭。
突然間，梵雷的腰被兩隻傷殘小手從後方環住，後背也被貼了上來。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女孩哭唧唧但軟綿綿地說著，「我們生長的環境差異很大，認知一定會有很大的差距，很多時候我說的一些話在你耳中聽來可能變樣，跟我理解的、想要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我卻不自知⋯請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沒有不珍惜你的心意，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不敢說我全都看到了，但是我真的知道你的心意的⋯你不要生氣了⋯⋯」
兩人情路走的坎坷，不管梵雷在蒙格溫的現在、未來過得好不好，終究是因為她而幻夢破滅了，以最不堪的方式破滅了。梵雷心口上醜陋的疤痕提醒著艾瑞絲，不是被他的表演型人格跟情緒勒索給唬到了什麼的，她是真真正正地傷害了他、在一定程度上辜負了他。所以她對梵雷總是特別包容，特別心軟。
以至於，在他傷人更傷己地將她推進奧陶琵斯懷中、三人度過那瘋狂的一夜，並且表示自己絕不離開，寧願把妳推去跟別人一起笑、我就是哭著看妳笑我也絕不離開⋯時，她也沒有怪他。
或許封建階級下的多角關係對梵雷而言不過是“難受、無奈，但是正常”的當代社會現狀，但對她而言卻是畸戀，徹徹底底的畸戀。可是她還是同意了。就算釐不清，就算深陷茫然糾結，她也還是同意了。
不是因為懵懂或是懦弱而無法拒絕，她還沒到這地步。是因為歉疚而心軟。
然而，對她的解釋，梵雷不是不明白，只是⋯
「妳說妳知道我的心意，妳說妳也對我有如何如何的感情⋯」梵雷沒了剛才的誇張情緒。他沒有轉頭，背對著女孩，語氣平靜地問道：「妳為什麼從不主動說愛我。」
跟平時的吵吵鬧鬧、誇張的人格表演不同，梵雷的語氣沉穩而無起伏，彷彿去掉了所有多餘的情緒、揭下第二層面具——冷硬的白色面具早已留在蒙格溫，梵雷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把面具落下的。
「我對妳付出我所有的愛，甚至靈魂⋯妳呢？妳愛我嗎？」
「如果愛，為什麼我從沒聽妳對我說一句“我愛你”？」
艾瑞絲愣住了。
愛嗎？不愛嗎？她愛不愛梵雷？
以排除法來說，她絕對沒有不愛，但“沒有不愛”那就是愛了嗎？“愛”真的可以用排除法來下結論嗎？真的能二分法嗎？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愛，艾瑞絲不知道“愛”的重量應該是多重，情感積累到了什麼程度就可以肯定地說出“這是愛呀！”。
在她看來，“我愛你”這句話是份量十成十的言語，是跟婚禮誓言一樣慎重，是深及靈魂的許諾和宣示，所以她無法貿然同意奧陶琵斯的要求。她認為愛是廣度非常深遠、極為鄭重的事情⋯至少不能是口頭的山盟海誓什麼的，而是得關係穩定、能全盤接受彼此並且一定程度的無私付出，才是“愛”吧⋯
⋯等等，這不是都有嗎⋯？兩人之間不已經滿足了上述所有條件嗎⋯？不但滿足了，還附加了好多好多的額外項目，像是共患難，像是“革命情感”，像是彼此的觀念從異中求同走到為她改弦易轍，還有各種小說式的情感波折點，最後甚至像個賢慧的妻子般地為她付出所有、一切以她為主⋯⋯那⋯⋯
⋯⋯那，為什麼，她就是說不出口⋯？
梵雷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濡濕了。然而伴隨濕意的卻是沈默。
「哦，沒事，妳就當我庸人自擾吧。反正愛是不求回報嘛，這都是我自願的。」男人輕嗤了一聲說道，語調是熟悉地裝腔作勢。接著他輕輕地掙脫了女孩的環抱，彎腰繼續收拾行囊⋯⋯其實他也說不好自己這態度到底是在諷人還是自嘲。
他認為愛是自由意識的沉淪，但很顯然，他的傻羊羔不這麼認為。
隔著厚重的衣服，梵雷觸碰自己心口上的那道傷疤。
因愛沈淪而放棄自我的男人不敢探究自己是不是仍是小丑，就像曾經的自己、一直以來的自己一樣。
＊＊＊
再次出發時的氣氛挺尷尬，兩個人類沈默不語，靜靜地行進在蒼茫雪地之間。
死寂的氣氛比風雪天還冷，不怕冷的墨丘利斯被凍得好無助，忍不住把手還原成黑膠型態並且伸得長長長長地環抱住了弱小可憐的自己，好幾圈。遠看就像根人型蜂蜜棒，詭異極了。
⋯不是，這個真不能怪他，他那聽力，就算不是想探人隱私也實在沒辦法裝作沒聽見。於是黑果凍犯了難：這個，於情於理他都該幫忙調解一下對吧，一餐餐地吃人嘴軟嘛就是，雖然他本來就軟趴趴的。可這很明顯是兩人思想不同步、也無法同步而造成的情感衝突對吧。那，在這樣的、現階段不可能有解的前提下，他是應該要兩個人都勸勸，還是別管那些複雜的、單純活絡一下氣氛就好？
太難了，他只是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果凍。
但沒卵用，再難也還是得做決定，拿兩個硬幣來擲筊也得做。於是稍加思索後，墨丘利斯選擇了後者——他一個天真單純的小果凍，有什麼立場去勸人類的感情事來著，沒半點說服力吧？？
⋯然而思維奇葩就是奇葩，做什麼都會是奇葩。
奇葩．量子生物之墨丘利斯的思考邏輯是：既然是梵雷讓妳不開心，那我就擬態成梵雷來讓你開心。
於是積極向上的熱情小果凍說幹就幹，墨丘利斯沒給人一點心理準備地就鏡像了梵雷，並搜尋存檔在自己記憶庫裡、關於艾瑞絲的記憶片段，調出那些她看了哈哈大笑的畫面並如法炮製。
⋯好的，效果是石破天驚的。比穿著奈威奶奶裝的石內卜還要更令人震撼。
梵雷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全裸著身體在雪地裡擺出大鵬展翅姿勢的自己。
是的，有生之年。活了那麼久，他第一次臉紅。多虧了莫丘利斯，他才知道自己會臉紅。
「你在做什麼！住手！該死的混蛋！」梵雷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地邊吼邊追墨丘利斯。他雙眼通紅、目眥盡裂的模樣，明擺地只要抓到這個小王八蛋就會把他活活掐死！
「誒嘿嘿嘿嘿嘿～大王來抓我啊～」完全不知人類羞恥為何物的墨丘利斯，頂著梵雷的外貌，一下子正面對人圓圈圈狀甩丁丁，一下子轉身扭屁股跳屁屁舞，邊跳還邊用卡式錄音帶走音的怪聲唱著屁屁星人之歌。只見他邊扭邊唱還邊閃躲梵雷邊原地繞著跑，迴避地那叫一個敏捷，跑的那叫一個快，跳的跟怪人48面相一樣變態。梵雷氣得要死但就是抓不到這智障逼。
「⋯⋯⋯⋯⋯」艾瑞絲發誓，這是她有生之年見到最衝擊的畫面⋯何、何等強而有力的地獄繪卷啊⋯⋯
極度驚駭的女孩僵硬石化地呆立原地，失去了所有的言語與反應，連大腦都停止運轉、腦神經元上的電位都戛然而止。然而墨丘利斯接下來的話讓她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同時也把她打入了羞恥地獄。
只見墨丘利斯正對著艾瑞絲邊舞邊歡呼，熱情洋溢地大聲問道：「這是我讀到妳腦中的快樂記憶唷～怎麼樣有沒有讓妳開心一點啊～」生怕女孩不夠開心似的，墨丘利斯舞的更用力、笑的更燦爛，大丁丁在風雪中被甩的拍打的在大腿處啪啪作響⋯看起來更變態了。
「喜歡的話我以後天天跳給妳看唷～」
「⋯⋯⋯⋯⋯」啊啊啊救命我不是我沒有我不需要你不要妖言惑眾啊！！！女孩滿臉通紅地想吼熊孩子想否認，但是她看看假梵雷的坦率再看看真梵雷那瞭然於胸的憤恨神情，最終只能死命地把自己的頭搖得跟電動波浪鼓一樣搖出殘影，打死不承認自己在藍星上都看了些什麼鬼東西！
「你他娘的老子先弄死這混蛋，等一下再跟妳算帳！」梵雷氣質之下已經忘了所有的教養，所有的裝模作樣，全他娘逼的滾蛋吧！！都給老子毀滅吧！！！
不得不說，這番開天闢地的騷操作的確轉移了兩人尷尬冷寂的氣氛。原理大致上是就算喝得再醉看到鬼也會完全清醒⋯差不多是這樣。
兩個梵雷，一個逃一個追，兩人都插翅難飛。他中了他裸奔飛舞的毒，他被偏執雷爺恣意霸追。紅眼掐屌，索命給我，病入膏肓。
就在眾人打打鬧鬧地靠近石橋洞下時，突生異變，一道帶刺的紅色長鞭席捲而來。墨丘利斯的位置比梵雷更靠近橋洞因而來不及閃開，狠狠地吃了一鞭。當長鞭收回時，尖銳的棘刺劃開墨丘利斯的胸腹，大量鮮血灑落雪地，受創的墨丘利斯瞬間化歸原形。
這措手不及的異變讓艾瑞絲跟梵雷大驚失色，抄起武器就要備戰。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猛烈的火焰像是炮彈一樣射了過來，才化回原形態、還來不及凝回水滴狀團塊的墨丘利斯焚燒了起來。帶著油彩的黑色瀝青大面積地燃起一片火海，就像著了火的油田，除了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響外還發出某種高音頻的嘰嘰、吱吱聲，彷彿不知名生物慘烈的尖叫聲。
然而艾瑞絲和梵雷還來不及滅火，火就自動熄滅了，但墨丘利斯也化為一灘黑泥，再無動靜。而這一切就發生在十數秒之間，速度快到讓鬆懈狀態的人無從反應。
這下子艾瑞絲是真的目眥盡裂了，她大步往前衝，想搞清楚暗處的敵人到底是誰！
「狗雜碎，誰給你的狗膽動老子的物資。」
先是一道粗啞低沉的聲音傳來，接著橋洞下的巨石後方緩緩走出來一個裝束怪異的人。
極為肥胖的龐大身軀上套著紅色長袍，肩胛處縫著一層鏈甲，讓那件紅色長袍乍看就像無肩帶洋裝一樣滑稽。但他的護手和腿甲都是重甲，長袍也像是覆蓋在硬物上，隨著動作偶爾會透出紋理⋯幾乎可以判斷長袍底下隱藏著全副重甲。
不過要說最怪異的就是他的頭盔了。全覆式頭盔面部雕鑿著嚴肅凶相的臉孔，頭上還頂著一個比頭盔還大的金屬圓盆。焊死在頭盔上的圓盆裡燃燒著火焰，說不出有多詭異、壓迫感多重。而那道帶著棘刺的紅色長鞭就是他的武器。
走出來的男人一腳踩在墨丘利斯化成的黑泥灘上，握著鞭子的手指了指梵雷身邊的軍馬說道：「不必跟老子唧唧歪歪，我知道你們是誰。不要以為有通關文件、是賜福王身邊的紅人就可以在老子面前囂張。」男人呸了一聲，「不過是用屄跟屁眼攀上的臭婊子。」
就在男人口吐穢言的當下，幾個衣衫襤褸的紅衣人從巨石後方走了出來，靜立在男人身後。這些名為罪人的紅衣人身形佝僂、渾身髒污，手持熏燒過的枯木杖，破爛的紅頭巾批蓋在血跡斑斑的骯髒白袍上，再由荊棘作為頭帶和腰帶、護手等等，纏繞在身體多處。荊棘的尖刺不停地刺破他們的皮膚，形成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逐漸的，他們從紅頭巾的白袍人成為紅袍人——由自己的鮮血為染料所染出的紅袍。
聽到身後的動靜，男人頭都不轉地繼續咒罵。
「至於這骯髒的渣滓。」男人往下指著地上的黑泥，鐵甲惡狠狠地深踩進雪地裡並扭轉幾下，「你們該慶幸遇上的是明辨是非的老子，知道是誰動的手，所以死的是他，不是你們兩個賣穴的賤東西。」
男人話音未落，調取極大量化輝石能量的藍綠色光球在艾瑞絲的魔法杖頭凝聚。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會讓托雷特咬住梵雷的腰帶，把他帶離開。
就在此時，她的手被按下，能量球消散。
梵雷往前走了兩步，擋在她的身前，接著彎腰、低頭。
「想必您是火焰主教大人，請原諒小人魯莽，我等無知，不查大人威名而狗膽拿走了您的物資，對您帶來莫大的損失，請容我致上最深的歉意。」梵雷低著頭，閉上雙眼，聲音平穩而略帶輕盈，完美地調和每一個字詞的抑揚頓挫。然而他的閉著的眼皮是如此地用力，以至於眼框發疼。
「請您相信，我等絕無不敬之意，更遑論囂張，您言重了。事以至此，非常地遺憾，我等無以賠償您現下的損失，唯希望這東西的一條賤命，以及送回羅德爾向賜福王爭取物資額度的信件能夠稍加減輕您的怒火。」梵雷行彎腰禮時握住的手，掌心處微微地滲出了血絲，「但求主教大人能夠開恩，讓我把這東西的殘骸帶走，別髒了您的腳和地。」為表示姿態夠低，也是沒有別的要求、我話說完了，梵雷把頭低得更低，腰也更彎了。
男人對他這卑賤的狗模樣還算滿意，他大笑了幾聲，粗啞而怪腔怪調的說道：「你說這灘令人作嘔的污泥啊，行啊⋯哎呀，這雪地真滑呀。」
只見他腿腳用力一掃，將黑泥狀的墨丘利斯連帶著積雪一起掃下山崖。
見到此景，艾瑞絲沒有哭喊也沒有大罵，怒極的她渾身發抖，手舉魔法杖便是十幾條怨魂衝著火焰主教而去，接續著重力石海。在雪地上調用大地土石的結果就是漫天雪花跟沙土石頭只差沒雪崩，整個場面混亂至極。
火焰主教沒想到他們真的敢動手，也沒想到這女人有點實力，以至於防備不夠、沒有完全閃避開。他被一些怨魂和重力石擊中，有火焰與魔法護體的他受到一些創傷，人也後退了幾步。罪人們見狀連忙走上前，紛紛以雙手舉起了枯木杖。
而於此同時，艾瑞絲另一手搖鈴喚出墜鷹軍團。梵雷看她動手也不再多說，執起武器就要加入戰局。
就在雙方衝突一觸即發、已不可能避免時，突然之間，崖邊傳來沙沙聲響。火焰主教還來不及分神轉頭，一團帶著油彩的黑泥自崖邊躍上，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著背對的火焰主教射出矛狀偽足。
銀色淚滴雖然是膠狀團塊，但是當他們以原始形態去模擬武器或防禦時，質地會變得極為堅硬。諾克斯人在抵禦無上意志所投下的流星雨和艾絲緹時，就是由正面長盾牌、背面能伸出矛狀偽足的硬殼淚滴去組槍盾陣。
如此銳利的金屬尖矛只要對準了位置，力大能扛鼎的銀色淚滴少有無法刺穿之物。
於是火焰主教的人頭落地。
而這大反轉的戰況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敵我雙方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是繼續打還是停手。
墨丘利斯從崖邊爬上來的同時也重新擬態成艾瑞絲的模樣，只是那陰沉的臉色與怨毒的眼神，是兩個心性天差地遠的生命體的證明。
艾瑞絲顧不了什麼陰不陰沉的，她連忙湊上前想看看他的狀況，墨丘利斯卻只是死死地瞪著罪人們不發一語，冰冷，陰森，仿若無機物。
死寂的氣氛僵持了好片刻後，一個罪人走了出來，低著頭，沙啞著聲音說道：「我等，是帶罪之身、受刑之人，不是處刑者。」他的聲音細薄破碎，那是在無止境的痛苦中被折磨到嚴重受損的聲帶。
為首的罪人側開身體表示讓路，其他罪人見狀也擺出了一樣的姿態。接著他再次帶頭，朝著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後看著艾瑞絲一眾人等，伸出手指著前端的某個方向，努力地在風雪中把話給說得清晰點，「巨人橋右轉，有地下墓地，可以去那裡。就在入口，別深入，裡面有“東西”。」
乾癟如骷髏的臉龐看不到眼睛，它們被埋藏在破舊的紅色風帽與荊棘頭環之下。
「今晚風雪加劇，沒有人，想離開這裡。明天，我們會把這件事傳訊給王城，跟其他要塞。」用來呻吟哭喊的聲帶不適合用來說話，罪人咳了幾聲之後才又吃力地緩慢說道：「你們拿走的東西，是肯頓主教的，與其他人無關。他們不會違抗羅德爾，為他出頭。」
「為了這件事，不值得。為了他，更不值得。」
雖然看不到眼睛，但是艾瑞絲從他們的半張臉上看到了近似收斂、嚴肅的神情。
沒有選擇了。艾瑞絲心想。剛剛那火勢真的太嚇人了，況且她從來沒有看過墨丘利斯化人時的臉色這麼差，他肯定受到嚴重的創傷了，要快點找地方來安置他，檢查他的狀況。
於是艾瑞絲再不多想，她暫且收下對方基於對這位主教的意見而生的善意。
她跟梵雷合力把莫丘利斯扶到馬上，眾人朝著地下墓地前進，打算就在入門處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
Notes:
話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擬態成人的淚滴好像很容易出血，而且國外有網友似乎也有提到這點。
怪人48面相。來自《召喚惡魔》，久保保久的驚天奇葩之作。動畫版的怪人48面相變態之舞絕對是變態中的經典。墨丘利斯的舞姿可參考動畫版變態之舞與小新屁屁舞的融合重編😆😆
鹹濕淫蕩但很帥的馬尾帥哥的第一代表絕對是單立文了🥹
Chapter 231: 遠近之間
Chapter Text
在罪人眾的指路下，艾瑞絲跟梵雷一人牽著一馬通過石橋洞，沿著下坡路來到了罪人口中的分岔路。橋洞與坡道形成的死角遮蔽了視線。下坡時，前方的景象逐漸展開，深深震撼了來自異世的靈魂。
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嶙峋山巒疊嶂，硬生生地將雪原隔斷、一分為二。將雪原分隔成東西兩部的連綿峭壁頂端，被某種方形的石造建物沿途覆蓋，讓峭壁成為一座又細又長的石橋，橋的另一端可見被陡峭山壁包圍的巨人遺跡。前所未見的極致景象令人驚嘆不已，就連見識多了交界地各處絕景的艾瑞絲都不禁倒抽一口氣，呆立原地，幾乎忘了趴在馬背上的墨丘利斯。
這張嘴張得下巴快脫臼、活像土包子進城的傻樣，別說梵雷，托雷特也看不下去，側身拱了拱她。
艾瑞絲如夢初醒，回過神驚見梵雷跟托雷特都翻著白眼瞪她，托雷特背上還有一個手腳無力垂落癱趴著、沒半點動靜的墨丘利斯，女孩尷尬又內疚地低頭快走、繼續前進，不敢再多看左面的絕景一眼。
罪人眾沒有說謊，從岔路右彎的下坡路走到盡頭，的確有一個地下墓穴。
這種形式的墓穴艾瑞絲不止一次見過，用“地宮”來形容會更合適——它不是什麼皇室貴族的墓地，而是用來歸樹的“集體樹葬區”，所以這種墓穴的位置頂多不起眼，但說不上隱蔽，而且建築風格還挺制式，格局則通常是自山壁向內開挖到極深處，開口就直接在山壁上做一道羅馬式的多層拱柱門。
艾瑞絲隨著梵雷的步伐，來到門前。
在艾爾登法環破碎之前，這裡是亡者安歇與回歸之地——不過得付出一部份的靈魂能量作為“手續費”。而法環破碎、黃金律法的輪迴功能崩壞，以至於無法正常歸樹，逐漸地一座座地下墓穴廢棄，再無人煙，數千年後成為魔物叢生之地，就連樹靈也因為黃金律法的衰敗與黃金樹根受到污染而扭曲腐爛，從聖物變成魔物。
神聖的歸樹之所荒廢而缺乏養護，沈重的木門在數千年的冰風日照下斑駁破舊，金屬紋飾鏽蝕、表皮剝落，曾經厚重的雕花木門現今凋敝敗落、脆弱不堪，不需花大力氣就把它推開⋯就像它的主子，強弩之末的黃金王朝，乍看繁盛，實則只是虛像，而支撐住這個虛像的，是一個悲苦永寂的獨行者。
一進入墓穴，陰風與臭氣從深處往外吹拂、撲面而來。火把內沒有火種卻永恆燃燒的幽冷靈火，伴隨著陰風迴盪、詭異的絮語聲，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盡的氣息感，這一切的一切都再再提醒著入侵者，內有魔物。整座地宮皆瀰漫著強烈的危險氣息，就是艾瑞絲一個感知白痴也能“聞”到，更別提她還曾闖蕩過這種地方。但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顧不了那麼多了。
艾瑞絲不敢輕忽自己的經驗與罪人眾的提醒，就算外面刮著風雪也一點不敢深入，只在入口處把門掩上後兩人兩馬就開始原地卸裝，接著又蹲又扛、七手八腳的把墨丘利斯從馬背上弄下來。
把墨丘利斯從馬背上揭下來的瞬間，艾瑞絲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沒錯，他的狀況真的不妙。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白的發灰，死氣沈沈⋯不，不只，更糟。突然間墨丘利斯出現了令人驚悚的異常，他擬態成艾瑞絲的身形模樣沒變，但是臉孔變得模糊，數秒後變成另一張陌生的臉孔。接著又模糊，幾秒後再換了另一張臉孔，就像黏土人動畫。墨丘利斯的臉就這麼反覆數十次，十幾二十來張陌生的臉孔不停切換，最後又定格回艾瑞絲的模樣，卻毫無生氣，宛如雕像。
艾瑞絲跟梵雷看著眼前的場景，驚駭又不知所措地全程看著這詭異至極的變化，直到結束。
梵雷身為交界地的戰場醫生，醫術說不上高明但他觸角廣泛，醫人可以醫魔法生物可以，哪怕是銀血的白金之子也行。甚至他為了這沒良心的傻子連草藥、香藥都學了皮毛。但是淚滴生物跟交界地的所有生命體都完全不同。畢竟是鄰居，在他的醫生生涯中還是有那麼一兩次接觸過銀色淚滴，而他的結論是銀色淚滴這種連“它”還是“他”都難以界定的東西，本質超越了他在醫理方面的認知，也無法用他學習過的任何一種方式去治療。就算艾瑞絲曾試著解釋這種生物到底是什麼，但很抱歉他真的聽不懂、依舊分不清得用“它”還是“他”來形容。而他的靈魂本質已經受到咒血的侵蝕，無法使用黃金樹一系的療癒禱告來嘗試，所以只能乾看著他的傻羊羔又急又慌、可憐巴巴的模樣，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
然而就算知道墨丘利斯是什麼也沒卵用，艾瑞絲比梵雷還要沒有頭緒。她一個異世的普通社畜連人醫都不是，遑論量子生物。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醫治墨丘利斯，情急之下只能猛放療癒術。
也不知道是有效還是沒效，禱告術放是放了，沒被彈開就表示可能被身體吸收了，沒更糟糕就表示這術法至少對他無害，問題是墨丘利斯還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艾瑞絲知道仿身淚滴死亡是什麼情況，所以墨丘利斯應該還活著，但這沒半點反應的模樣還是讓她慌到不行，整個人急得團團轉了起來，明明是雪原的幽寒地窖卻硬是給急出汗。她慌不擇路地開始猛掏亂掏背包，把所有內服外用藥品全都給翻了出來、瓶罐藥包暖石散落一地。如果不是怕藥物交互作用她能全灌進墨丘利斯嘴裡、外用藥糊滿他一身。還是梵雷制止了她。
「他被火焚燒卻沒有外傷，而他被開⋯仿身淚滴只有擬態才會流出紅色的血，原始態的銀色淚滴不管有沒有仿身能力都是銀血，可見內臟跟鮮血也只是擬態。」梵雷望著地上的墨丘利斯，撙著下巴，思考得認真，「他的傷，一定不是妳我認知的傷害。亂用藥物沒效頂多浪費，要是適得其反呢？」
「那我該怎麼辦⋯我⋯」艾瑞絲急得快要哭出來。她不要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她已無法承受。
於是，在極為強大的壓力之下，慌亂到了極致就是冷靜。
冷靜下來的艾瑞絲本能地自我強迫思考，開始從對墨丘利斯本質的猜測去做理解。她想到了什麼。
艾瑞絲把所有暖石都挑出來，將溫熱石跟珍貴的暖陽石圍著墨丘利斯的周身排了一圈，兩塊暖石之間再擺塊彩虹石。當所有的石頭開始發光發力，金色的暖光與五顏六色的彩虹光芒融成一團，墨丘利斯被包圍其中。在霓虹閃爍下，他嘴角微揚，神態安詳得彷彿將前往極樂淨土。
「⋯⋯⋯⋯⋯」這不合時宜的安詳看得人心慌。女孩臉色發青。梵雷滿臉複雜。
墨丘利斯這副我將駕鶴西歸去的祥和模樣，女孩越看越驚恐越看越害怕，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晃晃、找個能召喚的地區呼喚阿史米，跟她諮詢一下淚滴的生態學⋯突然之間，墨丘利斯動了一下。
動了！女孩屏息，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然後墨丘利斯又動了一下。
喔喔喔喔喔！！！真不是做夢！！！
確定不是幻覺，女孩差點抱著梵雷轉圈圈歡呼，但她還是決定強忍興奮、不可大意，再觀察看看。
然後⋯
「⋯沙⋯沙漠⋯⋯」墨丘利斯微弱地呻吟，輾轉反側。
啊？
？沙漠？
艾瑞絲跟梵雷一臉茫然。
「⋯好⋯好熱⋯⋯」墨丘利斯又蠕動了一下身體。
？？好熱？？
該不會是低溫症吧？！女孩大驚失色，根本無暇思考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也會有這問題嗎？？？
然而不待她進一步反應，仍昏迷的墨丘利斯再次扭動起身體。
「⋯啊⋯啊啊⋯⋯啊啊啊⋯」墨丘利斯蠕動的越來越用力，就像一條不停掙扎的巨型雞母蟲。隨著他的奮力蠕動，各種暖石的金色的光芒大盛、瞬間釋放到最大，一時之間蓋掉了彩虹石的各色光芒。然而不過短短十數秒後，暖石的金光急轉直下到黯淡、幾乎無光，但彩虹石不受影響，持續散發著各種顏色的光芒。
很明顯，暖石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釋放能量，而這種情況艾瑞絲從未見過。就她所知，暖石釋放能量的速度應該是恆定的，不會因為接收者的狀態好壞而影響釋放，接收者也無法把它“吸出”。
所以，或許她的推斷是正⋯
墨丘利斯的呻吟聲打斷了艾瑞絲的思考。
「⋯好熱⋯好熱啊⋯⋯啊啊，我是⋯掉在沙漠的魚⋯⋯啊啊⋯救我⋯我⋯我只是一個單純可憐的小果凍⋯我要被⋯曬成葡萄乾了⋯要烤成焦糖布蕾了⋯啊啊⋯不要吃我⋯⋯」暖石完全失去了光芒，成為不起眼的石頭，只剩下各色霓虹光照耀在頂著艾瑞絲的外貌時而痛苦呻吟、時而忘情嘶吼，並且不停蠕動的墨丘·雞母蟲·利斯身上，畫面說不出的怪異。
「⋯⋯⋯⋯⋯」神他媽的可憐小果凍，神他媽的葡萄乾，神他媽的焦糖布蕾。女孩滿臉一言難盡。
「⋯⋯⋯⋯⋯」雖然聽不懂這逼在說什麼智障話，但看樣子應該是死不了了。梵雷滿臉一言難盡。
「⋯⋯⋯⋯⋯」這辣眼睛的畫面，托雷特都看不下去，頭角拱了拱新來的馬盆友。於是趴著的兩馬不約而同地別開頭、眼不見為淨才能身體健康。
「⋯⋯妳為什麼要放彩虹石⋯」哽了久久，梵雷終於找回了聲音，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破問題。
「⋯⋯就是，我想藉著暖石的光衰退來觀察效果⋯還有確認暖石的能量釋放是不是真的恆定⋯那個我、我就想，全部暖石都放一起的話就沒辦法觀察個別石頭了⋯所以我就⋯就是⋯⋯」
「⋯觀察到了？滿意了？」梵雷問道，有聽沒有懂這傻子想幹嘛，笑容有些扭曲。
女孩連忙點頭，眼裡滿是活兒地收拾起地上的石頭⋯其實真不能怪梵雷這反應，墨丘利斯這麼大吼大叫的，怕是會把地宮深處的“東西”引出來。所以只要確定這傻逼死不了，就得把他的嘴堵起來了。
就在梵雷猶豫著要拿布團塞嘴還是直接用鞋子塞嘴的時候，墨丘利斯醒了。
躺在地上的墨丘利斯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了手上拿著團布的梵雷，他落下了兩行清淚，淚中卻帶著淡然的微笑，說道：「啊，原來我已經死了，這裡就是地獄了吧。」接著他的眼角餘光瞄到了一旁的艾瑞絲，隨即轉過頭去，燦爛的笑容中帶著欣慰的淚水，說道：「啊啊幸好，我死了，但還是進了天堂。」
「⋯⋯⋯⋯⋯」你他媽的！梵雷用力丟下手上的布團，氣得跺了幾腳後接著轉身面壁生胖氣。
女孩連忙上前調停失和的父子。
只見她先是貼貼梵雷的後背又摟摟他的腰，溫溫柔柔地說好話、讓他大人不記屁孩過。接著又飛奔到墨丘利斯身邊將他扶起，小小聲地碎碎念著哎喲你醒了你不知道梵雷為了你簡直尊嚴都不要了對火焰主教說話那叫一個卑躬屈膝啊差點都要跪下來求了都是為了你啊云云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墨丘利斯靠臥在女孩的懷中，然後融化。
不是仿身淚滴擬態時，顏色與形狀逐漸顯化、又或是逆推回原始態的過程，而是蠟人像融化的效果。
艾瑞絲近距離看著一模一樣的“自己”像是蠟像融化一樣化成一灘彩泥，五官融化的時候還發出“啵啵啵”、“噗嚕嚕”的不明聲響，低沉而滲人，彷彿來自地獄的沼澤。最可怕的是那張臉一邊融化，眼珠還溜溜地盯著她看、揚起的嘴角還”噫嘻嘻嘻“地怪笑著⋯⋯怵目驚心更甚恐怖蠟像館的劇烈衝擊，女孩本能壓過理智地失聲尖叫，高亢如雞鳴的慘嚎聲響徹地宮。
就在本人跟梵雷都來不及把這張慘叫的嘴捂住時，彩泥灘用極快的速度伸出了一副泥條，牢牢地死死地熟門熟路地封住了女孩的口鼻⋯及時鬆開了鼻。
突然間，彩泥像是氧化般地變成了銀黑色的泥灘，接著黑泥灘中浮出艾瑞絲的臉孔⋯就一張臉，墨丘利斯放低了音量說道：「沒事，我只是還不太穩定，休息一晚就好了。」，然而這畫面真的太他媽恐怖了，艾瑞絲伸出自己的手壓在黑泥條上，加倍地捂死了自己的嘴，生怕一個不留神又尖叫出聲。
梵雷翻著白眼看著這兩個智障，一句話都不想說，最後決定不因被狗咬而咬狗。他挪到兩匹馬中間，靠在軍馬身邊閉目養神⋯默默地繼續生著小胖氣。
好吧，儘管過程驚濤駭浪，幸好墨丘利斯是活下來了，艾瑞絲總算能鬆一口氣，這也才有了心思去關注別的。一陣陰風從地宮內拂來，她朝通道望去，自深處湧出的森冷與危險氣息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忙拖起地上那一灘黑泥往門口靠近些。
艾瑞絲背靠著托雷特而臉朝著黑泥的方向，自言自語般地叨叨絮絮，說著一般的內服外用藥物對你無效，得用祈禱術法才能治療你的傷，這表示我的猜測也許是對的，銀色淚滴真是諾克斯人與更高維的文明所合力孕育的生命體，所以熱愛生化改造諾克斯人無法獨自改造你們，只能放你們自行進化，所以同樣屬於高維生命的跨維度力量才能修復你特殊的量子態結構身體⋯淚滴生命不能改造，交界地文明的維度不夠，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文明有能力修改你們的“源代碼”⋯不，就連我的家鄉都做不到。你們的基因絕對不能在沒有高維生命的幫助下修改，因為不管怎麼改都注定是悲劇，只會越改越慘，甚至無法在已造成的錯誤上逆工程⋯⋯還有，我在想，很有可能火焰監視者在自願或是非自願的狀況下，已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毀滅火焰的能量、不是一般的火，那發火焰彈對你的傷害才會那麼大。可是還好，雪原冷得要死但是對你有利，因為你是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雖然被燒到結構受損了，但是雪原的環境反而形成天然的量子冷卻室⋯不然、不然，搞不好⋯搞不好你就會量子退相干⋯就是⋯就是死掉了⋯⋯啊啊⋯在永恆之城那個仿身淚滴⋯是因為我用的是沾染了黃金律法權能⋯高維度生命能量的刀子⋯所以她⋯⋯
女孩睡著了，帶著眼角滑下的淚水。
梵雷靜靜地聽著她的話語。他聽不懂。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兩人的距離既近，也遠⋯已超越了“咫尺天涯”所能代表的距離。而這個距離，或許只有無上意志才看得清。
此外，聽到這番話語的，並非三人兩馬。
“好些人”都聽到了。
Chapter 232: 我們的應許之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北方雪原雖然終年冰雪，但是天象變化劇烈，上午天晴下午風雪時有所見，就是傍晚暴雪都不意外。
因為知道接下來有好一段路程會是什麼情況，所以隔天一早發現墨丘利斯狀況已經穩定，又看到天氣放晴，眾人決定別拖時間，草草啃兩口餅就重新打包上路——說到打包，不得不說梵雷真的是個賢內⋯全領域的好夥伴，白天能辦事晚上能幹事，就連打包技能都點滿、根本人形.zip，女孩發自內心佩服不已。
三人兩馬沿著原路返回，才走不遠就看到火光。罪人眾依舊守在原地。負責該地的火焰主教沒了，但他們仍一如既往，彷彿有沒有誰來監督都無所謂，“罪人”的烙印已經打入他們的靈魂之中。
昨天跟他們談話的罪人走了過來，先是問候，接著告知眾人他們已經把昨天的事情傳訊給其他營地，並用急件送往王城——羅德爾離雪原近得很，而且此處是第一個關卡，如果消息送的慢了⋯總之，沒必要去背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大鍋。
艾瑞絲真誠地向他們道謝。
這些人的態度她多少能猜測到緣由，包括告知安全相關訊息也是因為不想讓她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事，但無論這些人的用意是什麼，她都很感謝。
艾瑞絲掏出兩個用葉子裹成的小包，遞給為首的罪人。
「抱歉，我對你們的種種並不熟悉。」女孩看著他身上纏裹的荊棘，以及鮮血乾了又濕的皮膚，輕聲說道：「如果，有一天你或⋯受了特別嚴重的傷，而你還想活下去⋯或許它可以⋯⋯」女孩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因為送傷藥給一個身上永遠都有開放性傷口的受刑人本來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這副被折磨到傷痕累累的軀殼，送兩包傷藥有意義嗎？也太可笑。
所以女孩告知這是重傷可用的珍貴救命藥，並且把話說的委婉再委婉、保留再保留，為的就是別讓人家誤會什麼⋯⋯至於，她原想說“你或是你的同伴”，但她想了想自己手上的資源就這些、幫不了所有人，而東西給出了要怎麼使用就是受贈與者的自由，她無權置喙。
女孩望著一雙雙被棘刺穿透的眼睛，心中無盡悲哀。
這些荊棘加身的罪人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受刑人，不存在什麼服完刑就可以得到自由。他們的刑罰是永刑，家鄉是放逐之地，使用的術法是以自身血液召喚的鮮血荊棘。被刺瞎雙眼的罪人在永恆的黑暗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信仰——鮮血星星。
染血的星星是不祥的象徵，但那又如何呢？
絕望，愚昧，痛楚，化為刺瞎眼睛的利刃、編織成名為寄託的矇眼布。不可視物者抓住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卑微地感激它願意觸碰低賤骯髒的自己。眼盲者心盲地跟隨彼岸的燈火、引導的星光，無從選擇也無能爲力去在意為什麼這道燈火不是鮮黃而是橘紅、為什麼星星不是幽蘭或蒼白，而是血紅色。
「謝謝。」為首的罪人收下後再不發一語，手指指了一個方向後便躬身退開。
誰不想高雅寫意地以外源物質驅動魔法，誰想把自己搞得鮮血淋漓結果還被人嫌惡唾棄，不是嗎？
＊＊＊
寒風凜冽的絕境之巔，山壁陡峭嶙峋，薄如石牆的山勢將大地一分為二成東西兩部，遠看就像一道狹長的細石橋，將兩邊山巒連接於深淵之上。石橋的頂端以某種巨大的方形石雕一塊塊地覆蓋其上，蜿蜒前行，盡頭的開口被刀劈斧削的山壁包圍，規模難以想像的拱門與石柱靜靜地聳立在開口的深處。山巔飄渺雲霧，右方的峭壁上森冷要塞若隱若現，足有吊橋粗細的鐵鏈作為橋樑，連接另一座山巒。巨大彷彿咫尺的皎潔弦月懸於鐵鏈橋上方，月光幽白溫婉，而一旁的黃金樹卻無法掩蓋甚至模糊其光芒。
艾瑞絲知道，在這片物理定律與藍星迥異的大地上，如此奇異的天象是星月之力越加強盛的表徵，最好的證明就是又遠又小的太陽——在遙久的往昔，古龍仍然統治交界地的年代裡不是這樣的。彼時陽光燦爛，旭日高掛，暖如仲夏。
風暴呼嘯的長夏之年，彼時親吻每一片草葉、將金光渲染在每一道水流上的不是黃金樹，而是太陽。
而後戰火臨世，律法更迭，龍王的神祇作為敗者遠離——盛世絢爛的金光仍在，但逐漸地，再沒有人能分辨長夏與黃金樹之光的區別。再沒有人記得，灑落大地的金色光芒曾經有溫度。
艾瑞絲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當她將這些與交界地的歷史串連起來時，她的思緒越加深沉，直到梵雷催促才回過神，收起對絕景的讚嘆、加速了前進的步伐——石橋的距離非常長，目測得花好幾個小時才能走完。而且中途風大不說，還毫無遮蔽物、地上滿是積雪。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想到昨天上下半天的氣候驟變，艾瑞絲再不敢耽誤，一眾人馬趁著天氣好太陽大、逃命似的趕路過橋，就連墨丘利斯也一反常態地悶頭前進。
然而就在終點伸手可及時，被墨丘利斯劫來的軍馬有些疲憊而不慎腳滑了一下。
這一滑不得了。石橋被磨去了稜角也沒有扶手欄，薄薄的積雪更是比厚雪還要可怕的殺手，軍馬的後腳打滑之後直接踩空，整匹馬朝著不見底的深淵墜落。艾瑞絲見狀大驚失色、動作比思考快地扯住了軍馬的韁繩，但是一匹受驚的全裝軍馬往下墜的力道，哪裡是個僅有一米七的低階強化人能拉得住？
眼看連馬帶人就要雙雙墜崖，其他人跟托雷特同樣動作比思考快地一個扯住一個⋯好吧，本來很驚險的畫面變得有點滑稽，因為咬住梵雷衣服的是托雷特，而扯住托雷特韁繩的是墨丘利斯——艾瑞絲的外貌，但是兩條手臂就跟橡皮人一樣被拉得長長長長長、一手迅速地纏裹住托雷特的身體而另一手撈住了一顆巨木纏了幾圈後又往前纏住了一顆巨石。
接著墨丘利斯發揮了銀色淚滴最初的牛馬價值——力能扛巨石、頂巨柱的築城工具，借力使力並且使盡洪荒之力地把兩人兩馬給拖回崖邊。
三人兩馬在懸崖邊趴成一片，個個臉色發青、嚇得累得粗氣喘成了狗。
梵雷又急又氣又怕地想痛罵這傻子，軍馬墜崖就墜崖了幹嘛冒命救牠，馬這種東西要多少都有！
⋯然而理智是好狠好帥氣，問題梵醫生就不是個理智的人。他看著那傻女人抱住軍馬一邊痛哭一邊安撫的蠢樣，知道她是本能決定反應而非故意聖母，最終滿滿情緒還是全都吞回肚子裡自己消化去了。
相較眾人眾馬，最慘的大概是墨丘利斯。他像塊虎皮地毯、大字型地趴平在雪地上，兩條手臂拉的跟風箏線一樣長，絲帶般彎彎曲曲又軟趴趴地散落兩側，久久收不回來。沒力氣收回來。
⋯千八百兒年沒再操勞過的他，短短兩天的驚濤駭浪像是濃縮了一生的艱辛。先是去掉半條命，隔天還沒好全又被迫想起了被沒日沒夜的築城工事支配、作為一條工地牛馬的恐懼⋯⋯他娘的他只是一顆天真無助的脆弱小布丁好嗎！跟同伴們在安瑟爾河畔劈哩啪啦地邊放電邊歡笑著追逐的日子也才過去沒多久好嗎！他還是個孩子啊！如果有生之年還能回到永恆之城他一定要組一個營造土木暨安保工會！還要成立社團法人！！名稱就叫銀色淚滴保護協會！！！
稍作休息之後，墨丘利斯恢復了一些體力，兩條長長長的手手像是伸縮捲尺一樣慢慢縮回正常長度。接著他仍舊是臉趴地的姿勢，兩條手臂拖著軀體、緩緩地向前爬行，蛆蠕動般地朝著前方的巨石墩子爬去。然後上石墩，趴平，沒了聲息again。
「⋯⋯⋯⋯⋯」面對總是如此清新脫俗的墨丘利斯，女孩停頓了好半晌後才又回到自己的情緒裡。
危機解除後，恢復了理智的女孩痛哭失聲地跟大家道歉。雖然是本能反應，但她終究置所有人於險境、差點團滅來著，所以責無旁貸。
不過大家都沒怪她，梵雷則是嘆了一口氣後便好聲好氣地多加安慰——說穿了她的行為是“不拋下同伴”，在危機四伏的旅程中，有誰會希望自己的同伴是個遇到危難就自己逃命的人呢？哪怕再合理、再大義，內心深處沒有人是願意被拋下的，所以對她的行為算是有共鳴能認同，真要說頂多就是她對於“同伴”的認定標準稍微寬鬆了億點點吧就是⋯⋯戀愛腦的梵醫生一如既往地自我催眠。
梵醫生顧影自憐、自我感動了一番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然而他轉頭一看大家精神與體力都雙雙透支後的慘樣，想著反正已經通過石橋了，就地扎營休息一天，明早再出發吧。功能百搭的梵小隊長熟練地分配起工作。
兩人兩馬就著樹幹和撿來的粗樹枝搭了一個簡陋的小棚子，完備之後女孩去把大石墩上的墨丘利斯翻煎餅似地翻過來，接著她轉過身，兩手分別握住他的兩邊腳踝，以少林寺十八銅人拖史蒂芬周的方式把他給拖回營地。
等墨丘利斯睜開眼的時候，賢慧的萬能小隊長已經煮好麵包湯，兩馬也疾風般地啃著羅亞果——雪原是羅亞果原種的生長地。在幾種羅亞果中，原種果乾是托雷特的最愛，但是因為產地遙遠又危險，取得不易，市面上極為少見，是只有在羅德爾當王室牛馬的時候才能吃到的極品⋯⋯雖然托雷特比較喜歡果乾，但現在不是能挑三揀四的時候，再說產地鮮採現吃還吃到飽，還想怎樣呢是吧。
托雷特和新盆油吃得開心，女孩一臉萎靡。她坐在小石墩上吃麵包湯，整個人蔫了吧唧地像片枯葉。墨丘利斯見她這副慘狀，便身體朝上、用蛆蠕動的姿勢游到女孩身旁安慰她。
「⋯⋯⋯⋯⋯」就是說，你一定要用我的外表做這種事嗎。女孩面如屎色地梗了又梗、頓了又頓，好半晌後委婉地問道如果狀態不好的話，用原型不會比較好嗎？省能源啥的。鏡像不是比較耗能嗎？
「我沒事～就是有億點點累，緩緩就好了。再說⋯」傻孩子笑得溫婉又體貼，「如果我用原型，搞不好有人遠遠看到會想著：啊有怪物呀！趕緊地直接地給他來一發大的！可是如果我用人形的話，將可以鬆懈敵人的心防、轉移注意力，抓住破綻對他一擊必殺！」
「⋯可是火焰主教直接就給了人形的你一發大的。遠遠地。」女孩兒委婉但冷漠無情地戳破。
「⋯那是因為我鏡像的人看起來就很像怪叔叔，對方會覺得這是什麼打打看這是什麼打打看這是什麼打打看。」屁孩兒不服辯駁。
我操你全家。梵小隊長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默默吃飯也他媽躺槍，他硬是吞下湧到嘴邊的髒話，氣噗噗地摔碗怒道：「哦，那真是謝謝你幫我擋下！」
「嗯～好說，好說。你不要這樣，人家不好意思呢啾咪～」墨丘利斯羞紅著臉，扭得害羞又妖嬈。
「⋯啾你他⋯」梵雷氣得要翻桌，女孩說時遲那時快地大喝一聲，接著手指往對面山一指，氣吞山河聲如洪鐘、硬生生地沒話題找話題問道：「赫啊對了我一直想問，那個巨人為什麼這麼大啊！」
女孩指的是一顆嵌進山崖的頭骨，頭骨後方山頂上有無數巨大的身軀跪坐在地。
即便是在極為遙遠的彼端，仍清晰可見那些跪坐的身形，那顆頭骨更是大得驚人，約可抵後方巨人跪坐的高度，難以想像總長會是什麼樣的數字。
「哦，那個喔。」綠．墨丘利斯．茶聞言，態度驟變地直接擠開梵雷、捱捱蹭蹭湊到女孩身邊講解，「妳不會以為巨人只有一種體型吧？」
「⋯不是嗎？」女孩愣了愣，不是只有巨人跟“小巨人”山妖嗎？
「當然不是啊。妳看那些柱子。」墨丘利斯轉頭，指向那些遺跡巨柱，「那些柱子不過三四十尺，可是那顆頭就多大了，照比例算的話的身體有好幾百尺，拱門對他來說根本只是狗門。如果巨人族個個都是這體裁，整個雪原也不夠他們住啊！」
想到女孩來自異世，對這片土地認知有限，墨丘利斯簡單地解釋道：「這種體型的巨人是少數，大部分是對面山頂上跪著的那些，他們才是廣義上的巨人族。而那個⋯」墨丘利斯手指比了比那顆頭顱，「是真正意義上的“火焰巨人”，也是黃金樹最深的忌諱。」
「雖然巨人族都信仰火神，也都能使用火焰之力，但是火焰巨人才是毀滅之火的載體。」
巨人族的反抗有點類似“你毀我信仰，殺我族德高望重的長老、祭司，我當然會抄起武器幹你”，但反過來說，黃金樹針對巨人族的行為，基本上就是寧錯殺物放過的屠村——都是信仰火的巨人，普通巨人跟火焰巨人那還不沾親帶故，殺光就對了。不殺光的話誰知道哪天長出一個奇行種呢，對吧？反正毫無人權可言的黑暗地界上，人命比草芥還不如，屠村又怎麼了？哪個上位者沒幹過？
想通了這一點，女孩難受的不得了。她輕聲說道：「⋯所以，山妖會落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也是因為他們跟巨人有親族關係⋯也許很遠，說不定在演化學上都同屬不同種了⋯但不重要，對嗎？」
墨丘利斯聳聳肩。
⋯不過說到超巨大的巨人⋯⋯女孩突然想到什麼。
「諾克隆恩的椅子神廟上的那一位⋯」艾瑞絲不好問既然你城裡有巨人族的大人物，表示兩邊關係還可以吧，怎麼會互不援助⋯然而墨丘利斯搖搖頭。
「既然妳知道它叫“椅子神廟”，那妳覺得坐在上面的會是什麼人？」墨丘利斯不答反問，女孩茫然搖頭。她對諾克斯人的歷史和文化只有大概的概念，除了知道他們熱愛生物工程、秉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以至於躲地底下都要搞出一個星空反正你不給我我就自己做，還有跟無上意志不死不休的血淚史，其他的可說一無所知。
「她不是巨人。事實上也不只一位。」總是賤嗖嗖的熊屁孩難得正經，斂色說道：「她是我們的神人⋯失敗品。」
神人失敗品？
她不是什麼大祭司，或是帶領諾克斯人抵抗無上意志的英雄，而是神人⋯失敗品？
艾瑞絲瞪大雙眼，臉色先是發白接著五顏六色陰晴不定。倒是說不上震撼但就⋯就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心中酸甜苦辣的複雜情緒交織，說不好是因為詞窮而失語，還是因為說不出話來而顯得詞窮。
是啊，神人。交界地是律法、神人與王的三位一體架構，得遵循這個架構，大地的能量循環才能順利運行。那民族性如此的諾克斯人都試圖造王了，又怎麼可能不試著造出神人？如果說仿身淚滴的進化將出現未來之王，那一位就是諾克斯人寄與厚望的“人造神人”了。
在這幾年的旅程中，最讓艾瑞絲驚嘆的就是諾克斯人了——虛假星空、星月律法但卻是特殊月相的黑月、人造人、人造王、人造神人⋯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諾克斯人想要創造一個完整的體系，一個屬於永夜之民的世界。他們的背脊骨從來沒有折彎過，體內流淌著的是不死不休的反叛之血。如果這個世界真要在短時間內從愚昧顢頇的黑暗中世紀走到中高維文明，諾克斯人是唯一的可能了。
可是⋯
「那她⋯為什麼⋯」女孩問到，語氣卻是頓頓巴巴，其實她的內心深處已經預料到答案了。
而墨丘利斯也肯定了她的預料。
「就像妳昨晚說的，諾克斯人技術不夠⋯也或許是交界的資源、能源不足或不匹配，總之就是失敗了，她們的確有神人之力，但是壽命非常短暫，而且她們的腳也不良於行⋯不然妳以為為什麼整天坐在椅子上⋯⋯反正就是⋯失敗了。」墨丘利斯望著女孩，但是他的眼神太複雜，裡面藏著太多太多人類的思維、不屬於人類的思維⋯量子生命的宇宙太過幽深，女孩看不懂。
「災難來臨時，無數諾克斯人對著神人祈求、吶喊，希望神人能夠拯救他們，可笑的是神人早他們一步死了⋯壽命已盡，自然死亡。諾克斯人祈求的對象是絕望。」墨丘利斯嘴角牽了牽，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我一直都不明白那場慘劇是怎麼回事⋯其實怎麼回事根本不重要，反正就是無上意志讓艾絲緹來毀滅我們，但如果可以我還是想知道答案⋯現在我知道了，鏡像妳之後我明白一些了。」
透過墨丘利斯的描述，艾瑞絲總算解開了某個她極為好奇卻又問不出口的問題——兩座永恆之城都有非常大量的碳化骨骸，他們重點分布在室外，尤其是陽台、窗邊之類，一個個都呈現某種跪地祈求的姿態，臉上神情是痛苦而絕望的吶喊。神奇的是，除了諾克斯人之外沒見到其他人種或是生物的碳化骨骸，但要說到最最詭異的是碳化骨骸一旁的建築物完好如初，絲毫沒有燒灼或是爆炸痕跡。
這個，哪怕是藍星不可思議的人體自燃事件都免不了燒到一旁物件了，這簡直像⋯簡直像是針對特定物質結構的鎖定性攻擊。不過這種事情她是絕對不可能問的⋯只要不是腦子有坑都不會去問”欸欸你的族人是怎死的呀～看起來好特別的死法唷～“
現在，因為墨丘利斯對她腦中知識擷取的反饋，於是她了解個大概了。
——生物鎖定性。
艾絲緹有某種類似量子掃描或是生物系統辨識能力，能夠識別具有生命特徵的物質結構——生命體有其特殊的量子場或是生物電場，而艾絲緹能夠辨識、鎖定並攻擊。並且，艾絲緹的衝擊波跟重力魔法可能只是載體，真正的殺傷力是來自於生命體特定分子結構的能量波動。
在圍剿艾絲緹的大戰中，艾瑞絲發現這隻外星蟲族的攻擊能量與交界地常見的能量型態不同，例如爆炸跟光束射燒不帶火焰，這類似藍星的雷射武器但更複雜。當時接觸到光束跟星雲爆炸的銀色淚滴汽化、其他種族燒蝕，諾克斯人則是直接碳化，只不過當時她沒把這些生命體往量子科學上思考，也就無法將永恆之城居民的死因連結起來，現在原因倒是明確了——艾絲緹毀滅永恆之城的時候，死掉的應該不只有諾克斯人，還有其他種族或動物，只是他們的死法不相同，燒熔跟汽化是不會留下痕跡的，唯有諾克斯人遭遇到分子級別的結構破壞而不是廣義的焚燒碳化，所以他們的屍骸既碳化卻又保持完整。
但，艾絲緹為什麼要這麼做？
艾瑞絲不認為一隻外星蟲族會想要用不同的方法來殺人，也不可能是無上意志要求的⋯讓你去屠城不是去撲蝴蝶，撲殺蟻窩的時候誰在意螞蟻怎麼死？更別提無上意志跟人類的差距可能不是螞蟻與人類的差距。
⋯對了，不同死法！艾瑞絲想到了什麼。
同樣的攻擊，銀色淚滴是汽化但諾克斯人是碳化，這表示他們的構成成分不同，可以理解，但是其他多種不同種族卻一樣都是燒熔，這代表什麼？
「夜⋯夜人⋯是改造人，不是仿生人⋯」艾瑞絲在震驚中脫口而出。因為他們是別於淚滴也別於其他種族的改造生命體，所以他們對艾絲緹所造成的能量波動反應也跟所有種族都不同。
艾瑞絲一直覺得很奇怪也很矛盾，傳說夜人是稀人所造，諾克史黛拉的女祭司也態度曖昧、隱晦地證實了這一點。既然如此，不就表示諾克斯人其實是有人造人的技術嗎？為什麼唯獨用銀色淚滴作為基礎的改造生命無一不是悲劇呢？白金之子、龍人士兵、人造神人，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的，而且共通點都是不良於行，但為什麼夜人就很正常？
現在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夜人是以稀人為基礎的改造人，那些有嚴重缺陷的則通通都是由銀色淚滴而來的“仿生人的改造人”，所以女祭司用“我們的孩子”來形容夜人。總的來說，諾克斯人有能力在自然生命上強化或是改造，製造傀儡人偶的技術就是一例，但是他們沒有能力改造高維生物。此外也有可能是像莫丘利斯說的，除了技術之外，交界地沒有足夠或是型態匹配的能源來改寫高維生物的“源代碼”。
那至於為什麼非要用銀色淚滴來改造而不是交界地的生命體？艾瑞絲認為，構成形態的不同注定了能力上限。就像藍星上的碳基生命，那副肉體再怎麼改造基因也就那樣了，能長壽但不可能活個上千年、能強身健體但不可能變成賽博坦星人。既然諾克斯人要造出能夠抵禦強大、甚至是高維生命攻擊的士兵，以及有大能的神人，就必然要用上限難以估量的量子生命體。
還不止如此，當眾多謎團的關節點打通之後，艾瑞絲連帶還明白了一些事情。
無上意志特別針對兩股勢力，非要窮追死打，執著的程度用禁忌、避諱來形容都不為過。其一是毀滅火焰，其二就是諾克斯人了。
毀滅火焰自不必說，那是來自差不多維度的相剋之力，能傷害具象化黃金律法的世界樹。至於諾克斯人⋯⋯艾瑞絲認為無上意志會針對他們，是因為交界地明明是個有魔法卻無科學的低維文明，但是諾克斯人的研究已經觸及到了某種“危險”的門檻，足以讓高維生物感到受威脅——通過對量子生命體諸如銀色淚滴的研究，諾克斯人已經觸碰甚至逐漸理解高維存在的本質，並嘗試開發能夠對抗這些存在的武器。獵殺指頭刀與禁忌魔法“亙古黑暗”就是最好的證明。
亙古黑暗是產生微型蟲洞或是黑洞，所以這個魔法本質上是在操作空間維度，也是因為這種空間擾動導致諾克斯人把交界地的位置暴露、成為座標。而指頭刀之所以能夠傷害無上意志並非因為它來自神人骨骸，更正確的說法是：獵殺指頭刀來自人造神人骨骸，而人造神人的基礎材料則是銀色淚滴這種高維量子生命體。
就像藍星上的人類對火蟻窮追猛打狂噴藥，因為螻蟻能殺人，而蚍蜉終將會撼樹。
來到交界地數年，無數糾結的因果悲劇壓得一雙小小的肩膀越來越沈重。
——被改造的生命終生在地獄裡掙扎，他們形貌可怖，肢體殘缺，智力低下，身心無時不刻處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所以他們怨恨、憤慨，不友善甚至想報復這一切。他們錯了嗎？
而，改造生命是悲劇，但是改造他們的人錯了嗎？
女孩抱著墨丘利斯，靜默無聲的眼淚不停奔流。
這個夜裡，小小的篝火旁，人與馬相互依偎著入眠。
女孩做了一個夢。
靜寂絕美的虛假星空下是熱鬧的夜之城，街道上衣著精緻的諾克斯人與銀色淚滴熙來攘往、絡繹不絕，細看當中還夾雜著祖林之民，哦，還有一些畫風完全不同的白色蟲蟲人——腐敗眷屬。
遠方的湖畔，一群布丁狀的銀色淚滴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漫步⋯游移在岸邊。其中有幾個像是在追逐，果凍身體一邊滑動一邊彈啊彈的，周身雷光纏繞著劈哩啪啦響，淚滴們紛紛閃開，有一個還不慎整團滑進水裡，其他淚滴見狀，身體上的油彩波紋湧動地更劇烈了，彷彿是在笑它。
在市政中心的主街道盡頭，作為諾克斯人信仰中心的神廟打造成椅子形狀，巨大無比的寬袍神人端坐在此。她居高臨下地俯覽城市，微笑著說道：「天空，律法，神人與王，我們什麼都有，這裡是諾克斯人的交界地。」
古老的無名永恆之城是否就是這樣的場景⋯不，一定會更熱鬧。
夢中的女孩依然泣不成聲。
＊＊＊
隔天一早就人就拔營上路，但或許是昨天的話題太沈重，氣氛有些沈默，就連墨丘利斯也是。
不過沈默點沒什麼不好，因為前方的路有些障礙，有些危險，還是多放點專注力的好。
拱門前面的路斷層成好幾階，每一階至少都有一兩米高。一根巨柱躺在這幾截斷差上，形成一座橋樑。不過這柱子的直徑也有個兩米了最少，一眾普通體型的人馬依舊得費點力才能爬上。
好在通過這一段之後的路徑還算順利，沒有奇怪的東西打擾天氣也晴朗、陽光普照，所以大家前進的速度也快了點——直到前方岔路口出現一個魔像巨人。
看艾瑞絲猶猶豫豫的樣子，梵雷翻了一個白眼，指了指她的背包說道：「怕什麼呢，通關文件拿給它看就可以了。」
女孩阿巴阿巴，「它們也會看文件嗎？」
「⋯⋯⋯⋯⋯」梵雷又翻了一個絕望的白眼，正想問她妳是沒在交界地見過各種魔法生命嗎？它們有些比妳還聰明好不好！還有就算妳上亞壇高原的時候沒見到大升降機口那兩個，羅德爾外城區不也一堆？再說妳身上還有那個狗男人的氣息⋯哦，妳還帶了個賜福王的斷角來著，所以妳到底怕屁怕啊！
然而墨丘利斯沒等這玻璃心的男人把小劇場演完，直接過來一把擠開梵雷後說道：「魔像巨人不能算是真正的生物，它們更像是某種⋯用妳家鄉的說法，是個以程式驅動的機器人吧。所以它能辨識也能執行既定的指令，妳不用擔心，直接去跟它說妳是誰、目的是什麼，再把通關文進給它看就可以了。」
「喔喔喔！」女孩搗蒜式點頭，瞪大了雙眼表示理解以及收到⋯看起來更傻了。
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個數十上百米，盔甲內部多處冒著火光的石像巨人蹲趴在地上，看著通關文件、嗅聞⋯或者說是感應辨識女孩身上的氣息。這意想不到的滑稽氛圍讓梵雷跟墨丘利斯都忍不住地神情糾結，彷彿吃翔。
過了一會兒之後，女孩對他們揮揮手，表示可以通過了，隨後小隊伍跟上。
接著，女孩什麼話都沒說、毫不猶豫地往右走。
墨丘利斯對於她的雪原之行要怎麼走、要去哪是完全沒意見，也從沒問過。反正他就是個陪客，她想去哪他都會跟著，都無所謂，她高興就好。
而梵雷也不曾問過她要去哪。但他說不上有沒有意見，他只想跟隨著心愛的人直到天涯海角——既然她不能跟隨他，那就讓他來跟著她。總之別想甩掉他。想都別想。
＊＊＊
侍從查伊才剛走到政務室門外就聽到裡面傳來摔東西的聲音跟砰砰聲響⋯嗯，被摔的東西聲音悶頓頓地，大概是書籍之類。至於那個砰砰聲，研判是帶角的大尾巴用力甩在地上的聲音⋯就是，這種甩法，可能叕得叫公務處來修繕地磚了。
好的，總之就是大人心情很不好。
經驗豐富的老查伊先生總能精準判斷主子的情緒如何。
果然一進門就看到蒙葛特站在桌子旁，大尾巴不停地朝地上拍啊拍，可憐地磚上的裂紋隨著拍打而越來越大；桌子前方是被掃落的書籍，散落一地七八本的大厚本子精裝書跟樹葉一樣說飛就飛，大人果然力氣好大；那啥桌子上擺著一個木箱，箱中傳來陣陣血腥味，還有屍體腐敗的獨特臭味。
查伊低頭行禮，來不及開口木箱就飛到自己跟前，還有一封被拆過的信件。箱子裡的東西滾了出來。
哦哦，一顆人頭。火焰主教的人頭。
查伊連忙查看信件。然後他決定小心謹慎地捏著字詞兒開口。
「讓夏尼⋯不，」蒙葛特臉色陰沉得能滴水，停頓半晌後說道：「叫蘭斯桑克斯去，帶著這蠢貨的頭巡梭每一個營地、每一個要塞，告訴那些看火看成傻子的東西發生了什麼事。以龍身姿態。」
「讓她昭告所有人，肯頓的死因等同他的罪行。」
蒙葛特手杖重重往地上一蹬，全境統治者的威嚴不容分說。
「傲慢。」
Notes:
那啥我是真心懷疑修格斯就是因為太過牛馬才反叛古老者吧XDD
責罰荊棘文本：受到放逐的罪人們的異端魔法。學院最嫌惡的魔法。雙眼被荊棘刺穿的罪人們，在他們永恆的黑暗中找到了鮮血星星。
巨星鎚文本：染血的星星是不祥的象徵。
從遊戲裡的各種道具文本與地域生物的關聯性（死誕者，死亡靈火，無頭士兵，日蝕太陽等等等）來看，古龍的力量是雷電與風暴，而他的神祇應該是太陽，並且太陽掌管好幾種“死”的途徑與型態，在“死”的領域中佔有很大份量。個人認為瑪莉卡就是想要讓葛德文取代遠離的太陽神祇並支配這個領域。
話說椅子廟上的巨人是誰眾說紛紜，我看過最可靠也最合邏輯的說法就是她是諾克斯人製造的神人，但是壽命很短。有傳聞這說法遊戲文本，不過我至今沒有找到，如果有這方面的資訊，請告訴我好嗎🥹
Chapter 233: 我們都在追求自己的求仁得仁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整個交界地中，勢力分佈最複雜的地方就是雪原了，不管是東半部的巨人山頂還是西半部的化聖雪原都一樣複雜，並且彼此不干預。
東半部的巨人山頂，從古遺跡降雪谷的盡頭爲劃分點，整個冰川以西都是亞人的地盤，但是巨大的蝙蝠時常會來侵擾⋯要說是誰佔了誰的地盤，這個早已說不清；北邊的古遺跡降雪谷連接石橋通往火焰看守者的營地，算是羅德爾重點管轄的範圍；往南可到小黃金樹區域，卻很諷刺地那裡死誕者遍佈，佔地為王、形成了一股勢力。
至於東邊的結冰湖，蒙葛特跟蘭斯桑克斯都再三提醒地、加黑特粗下劃線超重點地叮嚀她，如果其他地方氣候還好，唯獨結冰湖刮著伸手不見五指、能見度為零的冰雪暴時千萬不要硬闖，而是遠遠遠地遠離結冰湖，有多遠離多遠，非必要經過的話一定一定要貼著山壁走，有多低調就多低調，因為那裡是古老的化龍——玻列琉斯的棲息地，刮暴雪表示牠在家。
在遙遠的過去，巨人山頂還不叫巨人山頂的時候，玻列琉斯曾是這片山巔的主人，直到牠敗給火焰巨人後被趕走。巨人族覆滅之後他又回到該地，然而物是全非、巨人山頂的勢力大洗牌，儘管牠重臨此處，也無法再次成為山巔之主。
其實雪原的化龍不只一位，並且都強大異常。古老到已經無人知其來歷的冰龍玻列琉斯，以及巨人戰爭中的山妖英雄——熔岩大土龍席歐朵力克分別棲息在雪原的東西半部。有天險作為隔斷，再加上土龍不會飛、老龍也沒那麼勤勞所以懶得跟你計較懶得理你來著，於是本是仇敵的雙方得以互不侵擾⋯其他在雪原上討生活的種族也鬆了一口氣。
反正，總之，經歷過好一段雞飛蛋打的混亂之後，巨人山頂上的眾人有了約定俗成的默契，玻列琉斯畫地結冰湖為棲息地，往來運送物資跟人員通行的火焰監視者們則是會繞著湖邊走，至於亞人跟死誕者都隨便了，反正大家互相別招惹就是。當然，亞人跟死誕者也不可能蠢到去招惹牠。
鎮守於四處交匯點的魔像巨人在不見盡頭的蒼茫大地上，默默監視著一切。
＊＊＊
看到艾瑞絲的行進方向，梵雷感到有些意外。本以為她要穿越結冰湖去親眼見識火焰大鍋、為僅存的火焰巨人哭唧唧地感嘆一番，之後再轉往化聖雪原去完成對勒堤娜的承諾，想不到她居然是往右上方的上坡路走去，據他所知那裡可是⋯梵雷無聲地抿嘴淺笑，是哪裡又何妨，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不管是亡者之國還是地獄，他都願意跟隨。
只要他們能在一起。
相較於梵雷下刀子雨也戀愛腦的變異式深情，現在的艾瑞絲就算知道他心裡正上演著24小時連播帶加映的小劇場也真心沒空理他，因為眼前的景象奪走了她所有的目光與注意力。
——雪景依舊是那片永無止盡的雪景，但是前方的死誕者也太他媽多了吧！
被厚雪掩蓋的道路兩側是密密麻麻的墓碑群，枯樹上吊掛著一具具破落襤褸、已經化為骷髏的亡骸，就連大大小小的石頭上都爬滿了骸骨蝸牛，這根本是一個大型⋯不，巨型墓葬區啊！
要說為什麼明明前方一片歲月靜好，只有吊死在樹上的骨骸隨風而隱隱飄動，艾瑞絲卻是無比篤定這裡滿是死誕者，要是大大方方走過去那後果肯定精彩可期⋯除了一部份的行前功課之外，前方場域中瀰漫著濃烈的死亡氣息，壓抑而靜寂、彷彿被壓縮過的空氣令人胸口悶頓，幾乎要喘不過氣。
此外，根據她的經驗，只要看到骸骨蝸牛就表示附近有死誕者。骸骨蝸牛越多、分布的範圍越大，死誕者就越多⋯前方這蝸牛多到快讓人產生密集恐懼症了，但艾瑞絲肯定還有更多，因為骸骨蝸牛的殼是人類的頭骨，當牠們縮回殼裡的時候，那就是一顆普通的骷髏頭，但是眼前這些⋯⋯伸出殼外的已經多到讓人不適，難以想像還藏著多少、有多少死誕者酣眠於地底下。
這裡的死誕者數量跟分布範圍已經遠遠超過艾瑞絲在王城收集的資訊，但是轉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途經亡者之國的旅人有多少能活，絕大多數都永遠地留在這裡，成為死而後生的日蝕之民。
這麼一來真的麻煩了，因為範圍真的太大，不可能完全避得過。沒辦法，只能讓感知力比較強的梵雷帶路、小心翼翼地連躲帶跑了。
⋯嗯，好吧，說是這麼說，但現實總比理想貧瘠，不出十分鐘女孩已經一邊驚恐雞叫一邊手刀衝刺出殘影，跑到披頭散髮嘴裡吃風渾身發熱都沒帶一下停頓了。然而就在女孩一邊衝刺一邊想著死定了死定了這下真的要團滅了果然該堅持獨自上路啊啊啊啊啊⋯的時候，就沒有然後了。墨丘利斯讓一切都沒有然後了。
一眾人馬瘋狂衝刺，唯獨墨丘利斯反常地不逃也不驚慌，整個人站在原地看戲似地沒半點動作。而其他人馬正絕命狂奔，一時之間也沒注意到墨丘利斯沒跟著跑。就連死誕者也差點沒反應過來，只顧著追會動的、生命氣息鮮活的獵物來著。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死誕者聚集地夠多，也或許是隊友們都跑得夠遠、找到遮蔽物了，只見墨丘利斯露出了態度娃娃式的詭異笑容，陰惻惻地嘿嘿兩聲，接著氣沉丹田、雙手一叉——
「啊蛤蛤蛤蛤蛤看老子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噴氣式阿姆斯特朗炮呀啊蛤蛤蛤蛤蛤！！！我要截斷瀑布呲斷黃金樹我要噴死無上意志那個臭傻逼呀啊蛤蛤蛤蛤蛤！！！」墨丘利斯雙手朝下打直、手掌交疊在胯下的位置，直挺挺地射出了巨型輝石光柱砲。他一邊變態狂笑一邊射出亞茲勒大師畢生最偉大的發明還不停旋轉身體、360度無死角地暴噴魔法激流。數量如軍隊的死誕者被掃到之後瞬間倒地，但還來不及二次復活就又被迴圈的戰鬥陀螺的彗星砲掃到，直接就真·死亡。
慘案發生地又快又突然，震撼了在場所有物種。待回過神後，站在最後面還沒被彗星砲掃到的死誕者以放射狀四散奔逃，武器丟了一地，就連身上骨頭掉了幾塊也顧不上了，紛紛逃得像是艾爾登之獸在後面追著攆。但是沒有卵用，狂野的自走砲哥挑了一個最多死誕者逃命的方向追趕，一邊追一邊不間斷地光柱砲直射，無數死誕者灰飛煙滅。最後眼見差不多清場了，墨丘利斯神情猙獰地淫笑著暴吼一聲：「啊蛤蛤蛤來呀來呀通通來看老子的斷子絕孫大巨炮啊蛤蛤蛤蛤蛤！！！！！」
“轟”地一聲，好幾個身著破舊鎧甲的死誕者被彗星激流噴飛散碎在石壁上作為收尾，之後一切回歸死寂。真正意義上的死寂。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不是那種人⋯⋯」遠遠遠遠遠地躲在一塊巨石後方的女孩欲哭無淚地看著滿臉震驚的梵雷，努力地想要狡辯⋯辯解，這真的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就是，在藍星時看了一些奇怪的動漫電影⋯就是，工作跟生活的壓力都挺大，看點喜劇放鬆，她真的不是變態，真的沒有奇怪的癖好⋯那啥一定是墨丘利斯鏡像她的時候出了差錯、重點擷取了不是重點的訊息來著⋯⋯然鵝不只梵雷，就連兩匹馬也震驚又隱晦地嫌棄眼神看着她⋯這一刻，女孩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大家都看到了⋯那些動漫啊、社畜的壓力啊啥的，他們不會理解的⋯女孩兒萎靡。
是的，“大家”都看到了。
在阿史米的見證下，墨丘利斯於此次旅程、於此役都一戰成名，各種角度、各種意義上的。
然而這場風格奇葩的大屠殺在死誕者的歷史篇章裡卻是無比沈重並且難以面對的一筆，因為不止死傷慘重，造成了真·亡者無數，還有一艘自幽冥而來的喚聲船被逃跑受追擊的死誕者連累，來不及搞清楚到底是花惹發就被轟滅，引導亡者的任務還沒成功就已經結束。但也免駛回亡者領域了就是，飄渺虛幻的幽影船被過於強大的能量激流給打回原子型態，直接回歸為大地能量了。
而瘋狂大爆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噴氣式阿姆斯特朗炮的墨丘利斯力竭again，只不這次更慘，別說人形，就連果凍團塊都維持不住，再次垮成爛泥，就跟火焰主教重傷他的時候一模一樣。艾瑞絲遠遠見狀大驚失色，顧不得還在社死的尷尬，三步併兩步衝上前去、熟門熟路地把這灘橡皮凝膠拖走。
艾瑞絲把他拖回巨石後方，這裡位置不錯，能把整個死誕者區域盡收眼底，後方則是一座石橋，狀況不對隨時能逃命。她跟梵雷商量之後決定在這裡搭棚休息，兩人兩馬輪流守望，不管要待多久都必須等到墨丘利斯狀況穩定。
⋯其實不管他們要待多久都不用擔心，因為死誕者知道他們在這裡，但是沒人敢再來招惹或試探他們——事實上，死誕者們也怪自己莽撞，兩個女人雖然一模一樣但是氣息完全不同，動手的那個明顯是來自永恆之城的“化人者”，而尖叫著逃跑的那個身上有熔爐騎士之狗⋯之首的氣息，和惡兆妖鬼的氣味，以及多股極為複雜的亡靈之息環繞身側，顯示此人來歷有異，並且在羅德爾地位難料，他們根本不該出手，只能說他們稱霸這一帶已久，往來旅人被留下者無數，導致他們太過偏安以至於目中無人，最後果然，得意忘形會招來覆滅。
傲慢永遠是七宗罪之首。
吃過慘痛教訓的死誕者不可能再犯蠢了，決議只要別再戰，這幫人想怎樣都隨便吧。料想他們之後還得通過此處回程也隨他們去，大家閃著點讓路就是⋯就、就是想住下來當鄰居也自便了。
＊＊＊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死誕者們像是瞎了一樣，就算看到他們紮營也當作沒看見，各自該解體散土裡的散土裡、該吊回樹上的吊回樹上，還有三三兩兩目的不明地四處閒晃，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墨丘利斯這灘爛泥癱好癱滿了整整三天才醒來。
跟被火焰主教重傷時還是有點不一樣的，這次他沒有爛泥中浮出一張臉、還能抬槓啥的，而是真真正正地昏睡，沒半點動靜，真．無機質爛泥那種。如果不是親手殺死過仿身淚滴，艾瑞絲百分之百會覺得墨丘利斯死了。
想到這裡，艾瑞絲說不出的愧疚。除了一路上她好幾次讓大家陷入險境、差點團滅之外，還有，她已經沒有暖石了——暖石是一次性物品。並不是什麼路邊石塊都能灌注黃金樹之力來做成暖石，必需是特定成分的岩石，因為普通石頭無法存儲能量。就像輝石的能量耗盡之後會變成普通石頭，暖石是靠著消耗黃金樹之力與岩石內的特殊成分來療癒傷患，所以當療癒之力釋放完後，暖石也就變成普通石頭了。而且因為岩石內的特定元素已經被消耗掉，所以無法再次灌入療癒術法來重複使用。
於是艾瑞絲不停地對墨丘利斯施放療癒術，直到自己也將力竭，最後梵雷看不下去、阻止了她，表示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既然沒死就只能靜待他慢慢復原，再說要是妳也力竭了，那些死誕者打過來了怎麼辦？就我一個人兩匹蠢馬能來得及打包逃命還得拖著你們兩個嗎？雪原環境嚴苛，補給處幾乎沒有，得靠自己取之大地用之大地，我們的行囊一件都不能丟這妳不清楚嗎？
女孩哭到滿臉眼淚鼻涕地看著梵雷，口齒不清問道：「可是上次，他還能說話，現在、現在⋯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話沒說完女孩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言說這趟從一開始就不順利的旅程。
梵雷把她抱進懷裡，溫柔的話語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我親愛的，無需為此感到愧疚。雪原本就是至極凶險之地，不存在“安全”、“穩妥”的做法。再說了，為什麼墨丘利斯跟著我們，妳會不明白嗎？」梵雷將她髮上的落雪拂去，「我知道妳在乎每一個身邊的人，但是我親愛的，妳得知道，墨丘利斯對我們是否有真心實意我不評論，他心甘情願接下這趟任務的初衷是因為有利可圖⋯並非我小人之心，把他看得太現實、太市儈，否定他或許的“真心”，但這趟旅程是他的使命，他也很努力地想要完成，所以我們該尊重他的選擇，幫助他完成使命。」梵雷是偏執、三觀歪，但他不是真正的惡人，還是能夠站在普世價值“客觀、正常”的立場上去看待事物。尤其，心愛的人是個心軟的傻子，他又怎能不受影響呢？
「妳現在該做的就是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然後靜待他恢復。妳說過嚴寒之地有利於他，這裡比地宮更冷，還下起了大雪，想必對他大有助益，所以妳不要太擔心他，眼下把自己精力維持好才是最重要⋯在這凶險之地，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還提什麼想救他，妳說對嗎？我親愛的。」
大雪紛飛中，梵雷將女孩手放到嘴邊親吻。曾經雪白柔嫩的手在數年的旅程中逐漸變得粗糙長繭，傷痕累累。夏玻利利事件之後就更慘了，被火吻的皮膚色素沉澱而黑黑白白地顏色不均、攣縮疤痕遍佈，簡直醜陋不堪入目，梵雷卻視若珍寶地將它攢在手心裡又親又揉。
天氣很冷，但女孩的心被哄得又軟又熱。她拼了命地點頭，一屁股坐到墨丘利斯身邊、狼吞虎嚥起梵雷準備好的吃食。
往後的時日裡，除了睡覺拉撒，艾瑞絲幾乎是時刻守著墨丘利斯，三不五時目光就飄過去看個兩眼，有點餘力就放個療癒術，但是那灘黑泥始終沒有半點動靜。當女孩的心惶惶不安的時候，她會告訴自己：他還活著，只要在低溫的環境下持續灌輸能量，他一定會醒來。這些話語是溺水者的浮木。
女孩寢食難安地數著時間過日子。
直到第四天的清晨，她把寫好的手札收進行囊裡，準備要起身燒水煮食，一轉頭她看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二重身，姿勢頹廢地癱坐在雪地上，背靠大石頭，歪著嘴露出一個微笑，對著她“嘿”地打了聲虛弱無力的招呼⋯女孩鍋子也扔了麵餅也扔了，衝上去抱住墨丘利斯就是一頓暴風噴淚。
騎著軍馬往橋樑方向探路的梵雷回到營地，看到此景也鬆了一口氣。
討論一番之後，兩人認為該讓墨丘利斯多休養幾天，於是決定再過三天才拔營上路。
此外梵雷提到，過了橋之後是小黃金樹區域但已荒廢無人，現在是亞人的地盤，而他已經跟守望者交涉過，也奉上了該有的禮數⋯以及威嚇——該地接壤死誕者掌管的區域，所以亞人們對於能通過亡者之地的生靈警惕異常，幸好他出發的時候帶上了通關文件跟艾瑞絲掛墜上的惡兆角，亞人們不識字但國王用印跟惡兆角上的氣味還是認得的，再加上此前一役的墨丘利斯戰果可查，以及作為伴手禮的藥品和香料⋯好的，總之，交涉還挺順利。
如此一來，算是前後都打點好了。
終於，艾瑞絲能夠真正地入眠。
於酣夢中重見故人。
＊＊＊
艾瑞絲一直以為她的夢境是預知夢，是無數種平行世界中的某種可能，而且場景只會出現一次，從來不曾重複過，所以她想了半天也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再一次於同樣的夢境中見到科林——他跪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對著前方那個枯槁如乾屍的高大男人喋喋不休，顛三倒四地說著奇怪的話語，被矇住雙眼的面容上滿是惶恐、疑惑、狂亂，以及深深地自我懷疑。
直到他們通過亞人區之後走上另一座石橋，在那裡，艾瑞絲看到了那個夢中的場景。景色依舊，唯獨不見故人。沒有科林，也沒有那個身形枯槁的男人——金面具。
如果把所有與兩人有關的夢境串連起來，再加上科林準備出發去追尋金面具時所說的話，艾瑞絲猜想那個衣衫襤褸、乾屍一般的男人就是金面具，而他便是科林心目中完美版本黃金律法的導師，他的賜福，他的引導之光。但是逐漸地，金面具的某些行為讓科林發現彼此認知不同，或者說，金面具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不過是自己強加了理想形象在他身上。然而他無法接受這一點，無法接受自己傾其所有的期望落空，所以他的精神狀態變得不穩定。
最後，科林和金面具孤獨地各自死去。每一次，每一次。
「時間不是線性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存在⋯平行世界也一樣⋯⋯可是⋯我看不到科林先生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他過得好苦好苦⋯本來就是個苦行僧，卻因為預知火焰被同族迫害、被趕出家鄉，從此顛沛流離⋯⋯」女孩的視線呆呆地望著前方某處，眼淚模糊了視線，「但是就算他過得再苦、就算族人已經不認同他的身份，他還是很善良，還是堅守信仰，堅定不屈地向前走，深信不疑指引就在前方⋯⋯他還是、還是對我很好⋯就算會玷污了自己的信仰，還是閱讀了異端的書籍⋯為了我⋯⋯」
女孩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我無數次夢到他，但是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見過他跟隨金面具走到理想的黃金律法世界⋯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他的臉上見到滿足的笑容⋯我接受了無數人的恩惠⋯卻⋯卻什麼都做不了⋯⋯」
雖然無法完全聽懂她在說什麼，但梵雷還是走上前，將女孩按進懷中，讓她悶在他的懷裡痛快地哭。
「親愛的，我不想這麼說⋯但若是無數個可能的他都如此下場，那麼這就是他要的求仁得仁了⋯」男人的聲音悶悶的，像是飽含了萬千種說不明道不盡的複雜與無奈。是啊，如果不是遇上了她這個奇怪的褪色者，鮮血王朝的重臣——白面具梵雷大人，不就是他的求仁得仁嗎？
女孩在這趟旅程中遇到的人們，誰不是在尋求自己的求仁得仁？
最後，當女孩收乾眼淚，再次邁開步伐，她終於來到了無論如何都必須來到的地方。
這裡是全交界地海拔最高的隱秘之境。是星月之民的最初，也是永遠的鄉愁。那個名號與身姿皆已崩毀在時間洪流的故鄉，無名的星月之城。
——觀星廢墟。
Notes:
花惹發＝What the fuck😆
《態度娃娃》雖然詭異，其實是很有意義的短片，可以參考一下☺️
那個，斷子絕孫是召喚惡魔的阿薩謝爾的絕招，在對戰怪人48面相的時候用過😆然後那啥射斷黃金樹的請參考韓國片的猛男誕生記😆😆
對了，我真的不是變態🥹拜託信我。
Chapter 234: 月亮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艾瑞絲在交界地見過無數廢墟，觀星廢墟是單一聚落中規模最大的一個。
仰望與尋探星月者的起始之地為在交界地至高處，與巨人火焰大鍋遙遙對望。簡約而堅固的石造高臺建築密集分佈、坐落在雪白大地上。建築物的室內空間和街道距離都非常寬廣高挑，有別於交界地上大多數城鎮。在艾瑞絲看來這突兀的比例似乎有點不尋常。觀星人的身材並沒有特別高大，初步觀察發現也他們的建物結構偏向簡單，更注重空間內部的裝飾和應用，所以為什麼房子要蓋那麼大、街道那麼寬？
她燃起燈，繼續往深處走去，一探這個曾經風華的城市。
夜已深，一陣帶著朦朧冰霧的寒風吹拂而過，女孩打了一個哆嗦。見狀梵雷走上前，仔仔細細地為她裹上全套毛皮手套、腰封，以及披風。越冷越開花的墨丘利斯一人牽著兩匹馬，跟在後頭慢慢走著，臉上神情玩味。沒有人知道介在“他”與“它”之間的生物在想什麼。
隱世的城鎮早已杳無人跡，不知荒廢了多少個千年。站在一座半開放式的高台建築門口，艾瑞絲視線向內探去，發現觀星人的建築風格與巨人族有些近似，且比鄰而居，乍一看有些難分辨哪邊是巨人族的遺跡，哪邊是觀星人的。不過雙方尺寸有別，從一座座殘牆斷柱與散落殘留的種種用品，還是能辨識出這裡住的是觀星人，以及這些建築的用途。
女孩退身而出，又一道冰風吹拂過她的臉龐。
站在積雪的街道上，受月光引導的異世之人在一轉頭一眨眼地瞬間，眼前畫面閃現，彷彿看到了這座城市尚未褪色前的過往——身著寬大長袍的星月之民穿梭圖書館、工坊、學堂。他們熱愛研讀，擅長寶石加工、魔法杖打造等等輕鍛造工藝，美學獨到手藝細緻，創造的魔法不管是性質還是施術動作皆優雅而清冷，對種族包容性高，並且家家戶戶人人都能來上一手占星術。儘管他們有些叨叨念念，有些吹毛求疵，有些人甚至有點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厭惡人造生命，尤其是那些學者文人。不過讀書人嘛，跨越宇宙跨越時代都是那尿性，大家都明白的～大多數人還是兼容並蓄，就是跟山妖也能和樂相處。他們跟火焰巨人是近鄰，但是跟熱愛夜空的諾克斯人最有共鳴，雙方在各種層面上有著深入交流。
每一個夜幕降臨時，深藏在冷月寒山之巔的城鎮點起無數燈火。城市中心的觀測塔上的光線微弱，卻是最引人矚目。觀星人學術與信仰中心的高塔既是大書庫，也身兼祭壇與觀測塔，裡面的學者有著極為崇高的地位。他們穿著以金線繡紋上天體運行軌跡的深藍色長袍，來來往往、忙碌穿梭於塔內和觀測台上觀星，做紀錄，查資料。他們的夜晚永遠比白天更忙。
觀星人的家鄉，既冰冷又溫柔，在荒山雪地裡，無比鮮活。
接著一眨眼，再一個閃現，所有的一切倏地褪去了顏色。屋瓦頹圮，人煙凋零，沒帶走的物件風化破敗，風雪一日日吹拂進屋內、堆積在樑柱屋頂之上卻再也無人清理。再沒有一盞燈火於山巔處燃起。
女孩炙熱的淚水流出，在冰天雪地中瞬間化為冰霜，刺痛了臉頰也刺痛了心。觸碰已逝的往日風華總是特別令人惆悵。
「這裡的敗落不是一天兩天、一場巨人戰爭所造成，黃金律法勢力肯定也不是在政權穩定、四海昇平之後，才突如其來地對巨人發動戰爭⋯觀星人根本無法承受被巨人族與薩米爾人、黃金樹勢力的戰火波及。」仰頭看著與黃金樹爭輝的一輪巨月，女孩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還沒有從那一眼驟變的場景轉換中回過神來。
從卡利亞和學院的種種可以看得出來，觀星人的社會文化偏向學術研究和精密工藝，不擅長征戰，他們的行事風格和戰略思維更偏向防禦和迴避，而不是正面衝突。觀星人就算研發魔法也不是以力量為上、打仗鬥爭等等為首重，所以他們發展出一系列傷害較低不粗暴、點到為止的輕魔法，以及一些借力使力或是彈開敵方魔法的防禦和迴避型術法。這一點也能從學院需要海摩教室卻又鄙視海摩教室的魔法師來驗證。
這樣的民族根本承受不起巨人鄰居和當代律法掌權者這衝突不斷、動輒毀天滅地的戰鬥方式。這還別提他們只是一群不太怕冷的小菜雞，哪裡受得了薩米爾人操縱風雪的能力。純粹的火神權能與極致的寒冰碰撞，沒受到律法加持的人誰他媽哪個路人甲頂得住他們這又冰又火又傾覆大地的打法。
姑且不提巨人族性情如何，他們的信仰注定了懷璧其罪，與薩米爾人和黃金律法的戰爭就不可能停止，勢必至死方休。於是觀星人陸陸續續地開始南移。但畢竟這裡是故鄉，是最初，還是有很多人不願意離開，所以一直到了巨人戰爭時期，這個城鎮才徹徹底底地被廢棄。
當最後一個觀星人離開故土時，他在想什麼呢？他們又是怎麼看待被重點針對的諾克斯人？
「我始終覺得很奇怪⋯很矛盾，不合邏輯。」女孩看著眼前的斷垣殘壁，朝著無人的方向輕聲地喃喃唸道：「諾克斯人在某些領域，先進到跟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種族都格格不入⋯不單單是進步落後的問題，而是，好像，連文明指數跟維度都不同的程度。硬是要比喻的話，就類似大家都是奇幻畫風，只有他們是古典奇幻混未來科幻還帶點恐怖科幻的怪異風格⋯⋯但是在文化風俗、民族性、三觀價值等等領域，諾克斯人又顯得很普世，很中世紀歐洲⋯或許，我知道原因了。」
多虧了墨丘利斯這個活體仿身淚滴。因為理解了他們的本質，艾瑞絲進而串起了所有殘缺的片段。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想找回失落的片段⋯不是每個人都在意這些，有些人更想活在當下與期待未來。所以就隨便聽聽吧，也不見得是正確答案呢，只是我自己的亂猜亂想。」女孩嘿嘿地傻笑兩聲。儘管這個笑容有些牽強，像是深藏了無數悲傷。
艾瑞絲輕輕撫摸殘破的石柱，手指在磨損的花紋上滑過。石柱上的紋飾已經模糊，卻仍難掩飾其風華過往。女孩看著墨丘利斯，以及捕捉不到方位的“她們”，緩緩說出了一個故事。一個結合了交界地與藍星、兩個低維世界的知識所推測出的故事。
——在遙遠到已無人知曉、典籍也盡數失落的年代，於交界地之外，甚至是這顆星球之外，某種高維文明曾經跟諾克斯人接觸過⋯也或許諾克斯初民就是他們創造的生化人也說不定。
就像普羅米修斯把火贈與人類，未知的高維文明贈與一部份技術給諾克斯人，讓他們在生活品質與學術領域上都有了升維等級的質的飛躍。於是，如同某個架空神話裡的情節，工匠之神奧力創造了矮人，所以矮人永遠熱愛工藝，永遠視奧力為他們的神祇、父親，而不是真正的初始唯一，伊露維塔。諾克斯人也深受著這個高維文明的影響而熱衷各種創造，特別是生物工程。
只不過某些事物屬於神的領域，低維的生命一旦觸碰了，就註定會是悲劇。
接下來，基於不明原因，高維文明離開了諾克斯人。
除了的的確確收到了好處、大幅改善生活之外，諾克斯人身為低維“土著”，對如此遙不可及的高維文明理所當然地充滿了崇拜、景仰與懷念，如同猿猴望月。於是為了追尋如神祇、如父親的“他們”，諾克斯人試圖找尋再接觸“他們”的途徑，並且逐漸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集體信仰——黑月。
然而黑月不是月。它不是月相也不是天體符號的代表，不是朔月更不是“一個月中的第二個朔”。黑月是直觀的天體現象——黑洞，也或許是蟲洞。可以說，亙古黑暗這個魔法是最接近黑月的存在，也是黑月的具象化。他們所崇拜的黑月其真面目是能夠扭曲時空、連接不同維度的能量節點。因為他們的神祇本就是跨維度的文明。
只是想不到亙古黑暗為他們帶來了傾覆式的毀滅，於是他們改以一些較為“安全”的方式去懷念黑月。像是諾克史黛拉教堂裡的大黑球，像是“諾克史黛拉之月”——那一輪曾高高掛起的黑色月亮，是高維文明用來來往兩地而常態性開啟的黑洞。
要說為什麼她這麼肯定黑月是黑洞或蟲洞？
在諾克史黛拉跟女祭司的談話中，女祭司曾提到過“他們失去了黑色月亮”、“無數的星星跟隨著諾克史黛拉的月亮”等話語。當時艾瑞絲聽得一頭霧水，然而女祭司自己也不明白這段話的意思，她只是轉述了古老殘卷上的文字。後來，她終於想通了這段話是什麼意思。
黑洞會吸引周圍的星光、吞噬一切，形成一個被群星環繞的黑暗中心，所以"無數的星星跟隨諾克史黛拉的月亮"。所以，當黑洞關閉，便“失去了黑色月亮”。
此外，星空和月亮對觀星人與諾克斯人來說，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雙方其實是異中求同了。
「我一直以為觀星人以月亮為自我的表徵。像是滿月女王心中的“道”是明亮而潔白無瑕的精神，所以用滿月來代表，菈妮公主的暗月則是來自她的性格與際遇。後來我發現我既錯卻又錯得不完全，以至於無法正確地理解黑月是什麼⋯我因為著相而看不清真相。」艾瑞絲抬頭仰望那一輪巨大無比的明月，輕聲說道：「女王的滿月代表完滿而明確的秩序，所以我們看到了她包容與鐵腕並行、管理著卡利亞與魔法學院；公主的暗月象徵深邃而神秘的智慧，所以沒有人知道她如火熱烈的紅髮底下，深藏著一顆何等沈著的心，跟他的兩位兄長完全不同⋯就連運籌帷幄、算計人無數的瑪莉卡都沒能發現。」
「還有傳說中，女王的雙胞胎姐妹。她的雙月，並非只是雙生子“相互重迭，彼此依偎”的象徵，而是平衡與共存。」女孩想起蒙葛特和奧陶皮斯跟她說過的、關於那塊封印之地的一些故事，「哪怕不是皇家的孩子，優秀的兄弟姐妹之間或多或少在明面上或是自己心中存在著競爭關係。這不見得是自己心胸狹隘什麼的，很多時候是環境逼使⋯尤其是在皇家。所以那位大人離開親人，跟隨瑪莉卡女王的禁忌之子，何嘗不是因為愛而迴避至親、因為愛而接納異己。」最後，在月之舟上陪伴著她的，只有姊姊的一綹黑髮，與一個永遠無法治癒的棄子。
「看清事情本質之後，與“個別人”無關的黑月，它的真實就能夠顯露而出。」艾瑞絲輕聲說道：「黑月，是一種更根本的、超越可見現象的終極真理。是那個受到眾星環繞，看不見、“虛無”的黑暗中心⋯在很多的神秘主義論述中，最深奧的真理也經常被描述成"明亮的黑暗"或"可見的無形"。」
今日的夜月，比平時多了一些聲音，卻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更寂靜，就像是天地萬物都在傾聽。
「儘管同樣愛著片星空，但是觀星人與諾克斯人不同——觀星人在星空中探求真理、追尋自我，所以在星空被“封鎖”之後，他們極為痛苦失落⋯魔法師不惜讓自己的身體結晶化也要試著再次觸碰星空，因為對他們來說，那片星空才是真正的大書庫、是埋藏著“自我”之處。再也無法探究學問、探究自我，對一個學者而言難道不比死還要痛苦嗎？」
「諾克斯人不一樣。觀星人深信自己的命運只有自己能找到，必然也要自己創造，所以能不惜以身涉險，甚至以身為局，但是諾克斯人想要在這片星空中找到的並不是“我”，而是“他”。當然他們也想要屬於自己的世界，可是他們並沒有血統觀念，覺得非得諾克斯稀人、夜人才能當王，而是對於人造神人、人造王的接受度良好。」
「簡而言之，觀星人想在星空中找到自己，諾克斯人想在星空中找到他們的神祇。」
女孩收回目光，摸出了召喚鈴。
一團紫白色的果凍狀團塊逐漸顯化出人形。
「一切都是我太任性，但是⋯」女孩看著眼前的紫白色身影，像是在看她，卻又不只是在看她；視線既是盯著她，也是透過她，「我一直想要讓妳⋯妳們，親眼見到這裡的星星跟月亮，因為這片星空的意義與其他地方都不一樣，對嗎？」女孩沒有點名也沒有解釋，何謂“妳們”，但這並不妨礙阿史米呆立原地，久久說不出話。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的確，如果只是為了觀星，那麼應該首重準確度。但這個極端寒冷的至高之境，其實星空並不“乾淨”，因為冰晶、冰霧會影響光線傳播，折射與散射等現象都會影響觀測的精確度。所以相較之下，乾燥而氣候穩定的亞壇高原才是真正最適合觀星的地點。
地勢高是為了更接近神。
在不同星球的不同文化中，祭台、觀星台，甚至藍星上的哥德式建築會高高築起都是基於同樣的意涵——想離天堂更近，離神祇更近。
觀星人也好，諾克斯人也罷，他們的心之所向從來就不是天文學。
尤其是諾克斯人。
「我也知道這裡看不出個什麼東西，但是很多事情本來就是象徵性意義大於實質性意義不是嗎？不然觀星人也不會住在這裡了。」女孩看著阿史米，笑得傻呼呼的，「妳們明明想要伸手觸碰星空，卻只能用地底的星空來自我安慰⋯太久太久了，所以我想要帶妳到最高的地方來看看天空。」
「⋯妳這個⋯笨蛋⋯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阿史米的聲音顫抖。為了所謂的象徵性意義，為了來這破廢墟，這怕痛怕累的傻子差點付出了生命。
最初，她會陪這傻子踏上旅途，不過是想知道在預期之外的變數干預下，這片土地、律法，會迎來什麼樣的終章⋯有沒有下一個初章，但要說到這個變數是個什麼樣的人、人品如何啥的，她是毫無期待，說不上喜好厭惡、是抱著善意還是惡意等等⋯畢竟夢中的她，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她，對這個相伴旅途的人類褪色者什麼都做過了，背叛反目更不在話下，所以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另一個人類褪色者罷了，根本無所謂。
但是，在這些日子裡，她看到了她的真心，看到了她作為一個真正的變數——魔塊魔女沒有變成魔球魔女，公主與她的家臣依舊安好，沒有落入黑暗永寂，就連墨丘利斯都活蹦亂跳，而不是跟惡兵一起死在冰冷的地宮，死在她寄宿的褪色者手上。
真心會換來真心。
阿史米閉上眼。靈體不會流淚，但還是能有情緒。
女孩聽到阿史米的話，笑得更傻了。
「你們教了我這麼這麼多關於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還照顧我的生活，照顧我的情緒⋯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卻沒有辦法回饋，物質什麼的對你們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只能努力想想有什麼是對你們會有些幫助的⋯但是我對妳感到特別抱歉。」女孩揪著阿史米的手，微笑的臉龐上卻滲出了愧疚的淚水，「銀色淚滴是太特別的存在，所以移魂進肉體“復活”這件事情所有人都能做，唯獨妳不行，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都還不行⋯我不敢賭。」
阿史米緊緊抱住了她的傻人類。
隨後一團巨大的柏油泥從側邊糊上了兩人，黑泥中還浮出一張奇怪的臉龐，並發出了像是嚎哭又像是陰笑的怪聲，說不出的詭異又恐怖，還噁心。女孩被嚇到小臉煞白但隨後又想到這是好夥伴來著不能傷他的心所以不敢吭半聲屁只全身僵硬如死人。
「⋯⋯⋯⋯⋯」你他媽的。地底之王在心中發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迎風能落淚的傻人類她絕對要這把沱智障團吧團吧丟下山崖。
Notes:
記憶石文本：在過去，永恆之城的上空掛著黑色月亮，據說此為那輪月亮的碎片。
諾克斯黛拉之月文本：此為參考他們失去的黑色月亮製成。無數的星星跟隨著諾克史黛拉的月亮。
“無數的星星跟隨著諾克史黛拉的月亮”這段話真的太讓人玩味了，用黑洞、蟲洞一類來解釋是我目前想到最合理的方式。
Chapter 235: 祝福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考量到一眾人等跋山涉水、歷盡艱辛才來到此地，再加上墨丘利斯尚未復原，大家決定在這比很冷的雪原還要更冷的冷死人山頂住上幾天，歇一歇、緩口氣。這裡的溫度對墨丘利斯更有利。
觀星廢墟的建築物大多已經破敗頹圮，但是觀星人有建造地下室的習慣，於是他們找了一間還算有著完整架構的房子進駐，在一樓吃飯放哨，在地下室取暖休息——觀星廢墟佔地遼闊並且地脈豐沛，喚靈範圍幾乎涵蓋全鎮，所以小夥伴們幫忙守望，他們連人帶馬也就可以安心休息。
——其實這“守望”只是一個基本的習慣罷了，因為他們發現觀星廢墟挺安全。
此處地勢極高，南北兩條聯外道路均接壤亞人的地盤。但是奇怪的地方就在這。不知為何，亞人的地盤分布在觀星廢墟兩端，巧妙地避開廢墟。可這不是很不合理嗎，為什麼要避開這座無人廢墟呢？裡面別說危險，根本沒半點生物氣息，那幹嘛要這麼大費周章呢？看起來簡直像是在守護著這座城鎮。此外雖然城鎮外環有一些蝙蝠怪，可是很奇妙地，牠們也只在周邊盤旋，一樣不會進入城鎮。真的太奇怪了。
於是艾瑞絲不懂就問，專程跑回去問亞人。
根據亞人的說法，他們的確是在守護這座城鎮——在這片白雪靄靄的大地上，跟觀星人有往來的，不是只有巨人族，還有亞人。
觀星人教導他們很多，包括各種生活、醫藥和魔法知識，技能學習以及工具的製造和運用，而這些種種也傳遞到其他大陸的亞人部落。哪怕到了後來，觀星人分成卡利亞與學院，高高在上的學院派也依舊與亞人維持良好的關係，持續傳授他們魔法、贈與他們魔杖。可以說，亞人能有今天是多虧了觀星人，所以亞人對他們一直都感念於心，即便觀星人已經離開，城鎮也已化為廢墟，他們也依舊守護著此地，並且期盼著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再回到此地⋯因為觀星人也思念著古老而遙遠的故鄉。
艾瑞絲想到了在遙遠的遁世者村，也有學院派去支教的魔法師——論跡不論心，不管學院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態而跟亞人往來，看人勢大、利之所趨什麼的都不管，總之釋出善意就是釋出善意了，而亞人也只是粗鄙單純，不是蠢，他們不見得對這些好處、這些魔法師的心態心裡沒個底，不是嗎？
於是女孩接著問了，既然你們把這裡、把自己視為“我先幫你顧著空房子，等你回來嘿”，那又為什麼要放她們進來呢？畢竟城鎮外的蝙蝠怪都被你們打到不敢進來了。
然後女孩得到一個為難又尷尬的回答：權勢逼人，拳頭大逼人嘛～
好的。明白了。女孩低頭看了看脖子上的惡兆角墜子，以及突然感到全身發癢因為想到身上有奧陶琵斯的氣息，頓時感到心虛不已，再三保證again他們不會在這裡搞事，真的真的只是帶團觀光來著。
回廢墟的路上，艾瑞絲望著在鎮外撲騰、稀稀落落的蝙蝠怪。撇開觀星人啥的不說，就她的觀察，亞人跟蝙蝠怪似乎有生態上的衝突，多次多地都曾見到雙方打成一團。自然地，在亞人勢大的狀態下，牠們的數量就少，也就不會去攻擊她們這一小隊人馬——蝙蝠怪感知力高、生物本能強，知道這一隊人馬中靈體比實體還多，其中一個實體人類身上還有著好些危險人物的氣味跟氣息。
總之，可以確認三方算是和平共處、互不打擾了。
確認此地環境安全性高之後，墨丘利斯順理成章地進入鹹魚狀態，療傷休養的姿態無比頹廢，經常把自己掛在大樹枝椏上，活像是一灘要滴不滴的爛泥。刮風雪的時候他會把自己伸展得更開，乍看就像是一大張被樹枝勾住的黑色破塑膠布迎風擺盪，時而還會發出拍打在樹幹上的啪啪聲。
他這副德性，存在感實在太強烈了，要不注意到真的很難，於是女孩問他這是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然後得到一句“我想讓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裡吸吮著知識的雨露～”的奇葩答案。
「⋯⋯⋯⋯⋯」就是，你開薰就好。抱著柴火的女孩兒嘴巴開開、一臉呆滯地抬腳回營地生火去了，就像從來都沒有路過此處。
用完餐後，艾瑞絲在阿史米的陪同下，在廢墟裡一路走走看看，到處探索，親眼見證古代觀星人的生活，見識、遙想著這座城市曾經的風華。阿史米看她這超積極的小模樣，就像個發現了秘密基地的孩子，便也盡可能跟她說著自己知道的、關於這裡的種種。
「巨人不算孤立無援，戰爭的時候，觀星人跟卡利亞人是想幫他們的。」阿史米說道：「但是到了巨人戰爭正式開啓時期，觀星人的人口已經嚴重流失、南下分化成魔法學院和卡利亞兩個分支。況且妳應該能想像，那種程度的戰爭，多幾個少幾個觀星人根本沒半點用。至於卡利亞人更不用說，他們被遠隔在亞壇高原以南，完全使不上力，除非他們也想舉起反旗，在檯面上跟黃金律法宣戰。」
當然不可能。就算是卡利亞也沒幾個人願意淌這趟渾水，更別提魔法學院，他們本來就厭惡打打殺殺並且平等地看不起原生人類的強者以外的所有人所有種族。
「最後，卡利亞只能收留沒有參與叛變並且有幸逃出的山妖、歸化為卡利亞人，反正他們誰都能接納。」阿史米聳聳肩，「卡莉亞人連指蟲跟白金之子這種全交界地嫌棄的東西都願意收留，有點能力的山妖更是不在話下。再說了，滿月女王還住在這裡的時候，的確跟山妖交好，所以在不主動介入戰爭也不幫助火焰巨人的前提下，她要庇護這些被巨人族嫌棄的散兵殘將，其他人心中有意見但誰又能說什麼？」
「那個時候，就算羅德爾有意見，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跟卡利亞計較這件事吧？」女孩問道。可想而知羅德爾對於滿月女王以盟友來稱呼山妖、庇護他們，甚至把他們編入軍隊這事怎麼可能沒有意見。
阿史米點頭，「當然。但是山妖可是幫助瑪莉卡討伐巨人族的關鍵之一。在外人眼中山妖就是山妖，能把山妖跟巨人族分開看待已經不錯了，才不會管這些醜東西加入黃金陣營還是卡利亞陣營。所以為了不亂人心，羅德爾只能把這件事按下不表，等日後清算之時再說。」
艾瑞絲順著阿史米的話語思考，接著問道：「等到想清算山妖跟觀星人的時候，羅德爾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壯大至此。而且卡利亞主動干涉山妖或是巨人戰爭那算是“個別人等”或少數派的行為，存在競爭關係的學院可以不管，但要是對方主動來攻，那就是上升到民族鬥爭的高度。所以撇開羅德爾的真實用意是要南征全境不說，只要他們對“前觀星人”發動戰爭，不管他們針對的對象是卡利亞還是學院，兩方都一定會聯合起來抗爭，對嗎？」
阿史米欣慰地點頭，短短幾年，她的傻人類跟那群心思深沉的老妖怪相處之後，對於大局也是越來越有概念了。她摸摸女孩的頭，接著說道：「黃金陣營意在交界地全境。從神祇⋯就是妳口中的高維生物到普通人，從眼睛看不見的力量、權能到實實在在的領土，他們都要徹底掌握，所以會攻打利耶尼亞是遲早必然。但是羅德爾在連綿不絕的戰爭中，力量已被大大削弱，所以他們的南征之路走得並不順利。」
「只能說他們對自己太有自信，認為有黃金律法的祝福就可以勢如破竹⋯至少這些整天只會看星星玩魔杖的讀書人在他們眼中就是綿羊。想不到人家早就吸取教訓，把自己給武裝起來，不但積極組建精銳軍隊還研發各種作戰用的魔法、輝石又挖又收購地那叫一個大量囤積，就是不拿刀劍的學院也開發出各種攻擊性魔法，況且——」阿史米看著這片廢墟，似笑非笑，「諾克斯人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怎麼淪落到這境地。」隱晦的話語道盡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無奈與憤怒。女孩湊上前去，摸了摸阿史米的手背。阿史米看她這副擔憂關心的傻臉，便反手握住她的手、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這些戰爭不能說是瑪莉卡自己喜聞樂見，她倒沒那麼惡劣好鬥，諾克斯人能苟活還得謝謝她睜隻眼閉隻眼、沒有趕盡殺絕，雖然她會這麼做也是基於某些盤算。只不過既然她借勢成為神人，那她就非常清楚很多東西“你敢拿就要加倍奉還”，所以喜不喜歡她都無從選擇，就算被當成戰爭工具也只能認命。再說了⋯」阿史米嗤了一聲鼻息，笑的諷刺，「家鄉被屠村，她卻能忍下這血海深仇與角人合作。接著她以無數角人的血肉獻祭成人柱、開神門而成神，再接著她讓自己的孩子幾乎屠盡了殘餘的角人，最後她捨棄了這個為她做盡一切髒事的乖孩子⋯能做得出這些事，妳怎麼知道瑪莉卡不是早就瘋了？早在巫者村被屠、親眼見到自己的族人親人被剁成肉泥裝進罐子的時候就瘋了。」
殘忍令人難以想像的可怕畫面讓女孩的手抖的厲害，阿史米包住她顫抖的雙手。高能量凝結成團塊的靈體沒有溫度，女孩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溫暖，於是她逐漸平復了心緒。
「怎麼活就會怎麼死，拿了什麼就得還什麼。」阿史米說道。
活在背叛，死於背叛；拿了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就得終身受驅使、以此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再加上自己的生命和靈魂作為利息來還之。阿史米的話既是安慰，是警語，也是結論。
是啊，瑪莉卡血祭角人有什麼錯？菈妮反坑瑪莉卡有什麼錯？拉卡德結盟大蛇有什麼錯？拉塔恩封印星星有什麼錯？瑪蓮妮亞盲從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又有什麼錯？
誰都有自己的私慾但說到頭誰都恨不了誰，因為不管是誰都只是被利用的刀刃。不管是誰，都是在泣血成淚的悲傷與憤恨中，獻祭出自己的生命和靈魂而成為修羅。
然而，因為他們的恩怨情仇而受到塗炭的生靈，又是何錯之有呢？
「這些，是妳的經歷，還是夢境⋯？」女孩看著阿史米，輕聲問道。
「都有。」阿史米閉上眼。
艾瑞絲從來沒有主動問過阿史米在夢中都看到了什麼，因為夢境既是與無數平行世界的量子糾纏，有時候也會是自己潛意識的顯像，所以夢境其實是很私密的東西。其次則是，她自己的夢境也時常出現可怕的畫面，例如癲火臨世的交界地，每一次回憶起這些情境都是一次噩夢重臨的傷害，所以她不應該問，除非阿史米自己想說。
於是女孩揪了揪阿史米的手，軟軟地說，「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是我們一起努力，試著不要讓夢裡那些可怕的情境真的發生，好不好？」做了惡夢而驚惶不安的她，醒來後總能被好多好多小夥伴關心安慰，所以她也希望做了惡夢的阿史米能被關心、能真真切切地知道“這還沒有發生，還有機會改變”。女孩想讓阿史米知道，就算她很弱小，當不了什麼後盾，但她一定一定會努力去做，盡可能地在精神和實質上支持她、回應她的付出。
阿史米看著她，心境很複雜。
「妳為什麼相信那些夢？如果那只是胡思亂想，只是妳的心⋯腦子，欺騙了妳？」
女孩笑得眉眼彎彎，絲毫不去質疑或是探究阿史米說這些話的用意。
「因為每一次的量子事件都會產生一個或是多個平行世界，因為過去現在與未來同時存在⋯我是三維生命，妳是三維視界的“半高維“生命，所以我們都看不到更高維的世界。就像螞蟻的視界只能看得到一條線、一張紙，牠們的世界是平面的，而我們能看得到牠們所看不到的立體世界⋯妳鏡像我這麼久了，就算無法完全理解我腦中的種種，大致上還是能明白的，不是嗎？」
「雖然有時候夢境只是在演繹自己的深層意識，但是我相信妳能分辨的出來。」
阿史米徹底沈默。
的確。曾經她認為這些夢境沒有意義，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跟在她身邊也不過是想驗證這些夢境是否真是現實的無數種可能，但就在她鏡像了這個異世的靈魂之後，才知道星空與大地之外的之外是何等浩瀚，何等地令萬物敬畏。若不是具備了這個異世靈魂的知識和認知，她在看不到盡頭的夢境中被深不見底的無垠星空所吞噬，不也是理所當然嗎？
就像滿月女王，她是什麼樣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能把桀驁不馴的卡利亞人跟高高在上的魔法師們通通一手掌握、管得死死的，還能率領觀星人與其後裔們力抗王師，明明擁有正鼎盛的現任律法祝福卻硬是啃不下這群看星星玩魔杖的，這樣的英雄、政治家，說她被丈夫拋棄或是得知丈夫是個分化體就失了心，根本是侮辱她。真要說，這位觀星人的女王不具備相對應的認知卻看到了太深的星空，甚至看到命運的絲線，以至於心靈被無際的黑暗和無力感給吞噬了，會來得更加有說服力。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要這麼容易信任⋯別人。萬一我騙你⋯我有所圖謀呢？」
阿史米一直不覺得夢境中的自己有什麼問題。那些事情雖然不是眼前當下的這個她所做，但是阿史米很清楚，這確實是她能做得出的事情——那些討好，背叛，她跟寄宿的褪色者之間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誰都不欠誰。再說了，褪色者能當著她的面，甚至利用她去殺害諾克斯人、殺害銀色淚滴，這對她來說難道不是戕害族人之仇嗎？憑什麼兩人明明互不相欠卻要她對兇手付出真心呢？
無數個畫面無數個場景歷歷在目，已經不是單純的“我在作夢、在看戲”，現世現今的阿史米就像親身經歷在不停重複輪迴的某一日，這些平行世界的碎片全都化成了她的真實記憶，在醒不來的夢境中她忘了今夕何夕、“自己”是否還在。
於是阿史米開始自我懷疑，感到惶恐，沒有把握現世現今的自己是否值得這個傻人類如此信任⋯如果那些碎片，那些沒有交換真心的阿史米都已經融入現世現今的阿史米，那麼自己會不會背叛她？
她自認不會，不可能會。但，真的不會嗎？真的真的不會嗎？可能性是絕對的零嗎？
於是艾瑞絲對她越好，她的自我懷疑就愈嚴重，惶恐不安的情緒也愈深，甚至到了鑽牛角尖的地步。阿史米怎麼也想不到一個高度進化的仿身淚滴竟然會為了這種事情逃避。做夢都不會出現這種情節。
然而女孩只是抱住了她，輕聲細語但無比認真地說道：「我相信妳，是因為妳值得信任。」
不需要細細拆分探究解釋，只要一句簡單但堅定的話語足矣。阿史米也抱住她的傻人類。
「妳就是妳。如果夢境中的妳做出了現在的妳不認同的事，或許可以想一想，那個妳是不是遇到了不好的人或事，所以把真心收起來了⋯？其實那個妳不是沒有真心，只是沒有機會付出。」女孩的聲音就像嚴冬中撥開雲層的暖陽，直到生命盡頭也再忘不了的話語縈繞在阿史米的耳邊。
「雖然每個人要背負的東西不一樣，但要是真的累了，還是可以休息一下，因為偶爾放下來一下下才能背著它走更久。」
阿史米環繞擁抱的手臂收得緊緊地，女孩有些喘不過氣，但她沒有推開，只是輕輕地拍撫著阿史米的後背——對她報持善意的人都是這麼安撫她，所以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報以善意、溫柔，以及理解。
「不管妳選擇什麼律法，我都——」
阿史米想說，只要是妳的選擇我都跟隨，不問好壞，無論是非。她已經無所謂這個變數是激起漣漪的小石頭，還是鼓動微小氣流、卻在星球的另一端造成風暴的蝴蝶翅膀。然而女孩摸了摸阿史米的手腕，抬頭仰望無垠蒼穹，在星星盡落她的眼眸深處時，方開口說道：「說什麼三位一體，太複雜，太模稜兩可了⋯殖民外星的時候要先安置一套完整循環的人造生態系統裝置，人類才能夠在沒有空氣與水的外星生活，律法之下的大地就是這樣的生態系統。」
「律法的神祇是系統的製造者，神人是中控這套系統的總管理員、負責人，王則是工程師、設備師等等統包疑難雜症的萬用雜工。雖然這套系統可以自行循環運作，但是沒有不會壞的設備、不會出BUG的程式，如果管理員跟工程師都躲起來睡覺摸魚，系統出問題的時候就無法及時發現，環環相扣，最後就是整個裝置系統崩潰，停止運作。」
「生態系統一旦停擺，失去氧氣，移民的生物會迅速死亡，無一倖免。」
「不同的律法就像是不同風格的生態系統。黃金樹系統明顯已經快要崩潰，而且這個系統只是外表漂亮繁華，其實敗絮其中、深藏陷阱，BUG多到不行，黑刀之夜後的種種不過是加速崩潰的過程⋯我只是一隻小螞蟻，除了文書處理之外身無所長，什麼專業都不懂，沒有資格說我要選擇哪套系統。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下一個系統的製造者不要那麼壞、那麼自私。製造出來產品不漂亮也不太好用沒關係，使用者會自行適應，但是製造者不能心懷惡意，在系統中埋下了坑害使用者的程序。」
「我還希望系統的管理員跟工程師不要逃避⋯工作摸魚很正常，但是不可以放空班。」
艾瑞絲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很多，像是在自言自語，而阿史米靜靜地看著，聽著，沒有打斷。
女孩無所謂阿史米有沒有聽進這些話語，因為，這些話本來就不是說給她聽的。
＊＊＊
與阿史米道別後，艾瑞絲回到棲身的屋子，托雷特和牠的新朋友趴在距離門口不遠處休息。女孩沒有打擾牠們，也沒有進地下室找梵雷，而是走到隔壁房間，拉了一張破舊的長凳到窗邊後坐了下來，仰望凝視著滿天繁星。
來自異世的靈魂不由得思考，這片天空跟藍星所見的是同一片嗎？疊加態分裂出的平行宇宙，也是身處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嗎？活與死的薛丁格之貓，身處的是同一個盒子嗎？”同一個“的定義是什麼？
觀星人在星空裡看到了什麼？高維生命眼中的宇宙，又是什麼模樣？
那她——
「這片星空很美，謝謝。」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艾瑞絲驚訝地回過頭。
然後——
＊＊＊
地下室沒有窗戶，時間感會隨之模糊，但是醒來之後發現身邊空空如也的梵雷能肯定，現在已是深沉的下半夜。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起身穿衣去找他的傻羊羔，打算好好問她這破地方是有寶是吧，七晚八晚還不回來睡覺，吃飽了撐著乾脆去拖地吧要不。
而他找到的是一個全身冰涼滿臉呆滯，卻又什麼都不說的傻子。
「妳⋯」最終，梵雷還是選擇不追問。他按下所有情緒，把這傻子提回溫暖的地下室，將她擁入懷中。
懷中的女孩冰冷僵硬、神情呆滯，活像是座雕像。梵雷把火盆挪的更近些，並隔著衣物摩挲她的身體。很快地，女孩的身體暖了起來。就在梵雷以為她會這麼恍恍惚惚地睡著時，女孩開口了。
「⋯你覺得，什麼樣子，才是“好的世界”呢？」
女孩揪著梵雷的袖子，可憐兮兮的模樣讓梵雷又是寵溺又是小生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妳總愛杞人憂天，亂想一些不是妳該煩惱的事。但，我親愛的，妳的問題，取決在妳問的是什麼身份的我。」梵雷用手掌幫她溫暖臉頰。就算解除了咒印，他的體溫還是比一般人高。這是被授血的時日太過久遠、咒血權能已扎根進靈魂的證明。
女孩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性格決定際遇，際遇決定信仰，信仰決定心之所向。
身為血指的梵雷跟現在的梵雷，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不一樣。
「但是呢，總歸本質都是一樣的，都希望沒有戰爭，大家都能過得好。」梵雷用薄毯子包住女孩的身體，再用另一件毯子蓋住相擁的兩人。
不同的動機驅使個體做出各種各樣的行為，並且為此付出了各種各樣、由輕而重不等的代價。除開極少數個體，不管什麼樣的動機，核心本質都是相同的——追求溫暖舒適，安逸和樂。
每種生物都一樣。
＊＊＊
自從梵雷夜半撈人那晚開始，艾瑞絲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差，話少且胃口不好，睡眠也不安穩，整個人活像行屍走肉、走路搖搖晃晃還整天恍惚，就連墨丘利斯都忍不住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觀察甲蟲似地盯著她看。最後他跟梵雷討論，反正他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走人吧，以免夜長夢多。
是的，夜長夢多。墨丘利斯懷疑發生了什麼不對勁的事。
墨丘利斯大大剌剌又宛如智障的性格，一大部分是來自他鏡像的艾瑞絲，他自己倒沒那麼誇張，應該。細心的他其實注意到了，艾瑞絲總會在安全無虞的環境下，於大家休整的時候輪流讓身邊的靈體顯相，大家一起生活，聊天用餐，雖然這些靈體不能吃。人生孤寂的她就喜歡這種熱鬧又溫馨的份圍。但是從那天以來，他不曾再看過任何骨灰靈體出現。
墨丘利斯不覺得是這些靈體出了什麼事故，是的話這傻人類不會沒半點動靜，只自己一個人整天發呆失神。她的反應更像是在隱瞞什麼，不想讓他跟梵雷知道，所以不讓他們出現。而且看她的反應跟行為來判斷，墨丘利斯跟梵雷都篤定就算開口問了，她也不會說。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就是速速拔營走人。就她那玻璃腦袋的性格，只要動身後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她就一定得說話、一定得做出反應，那麼言多必失，鐵定能暴露出一些苗頭，讓他知道她到底在隱瞞什麼。繼續留在這裡安逸沉澱，只會讓她把心事彙整濃縮後藏得更深。
為此梵雷很贊成他的看法，並且真心實意地稱讚他好棒棒、叔叔等等給你做飯飯吼～吃完飯飯叔叔幫你拍小奶嗝，乖乖放小奶屁喔～等等，已經徹底放下委婉與教養的梵醫生，熱烈大方地鼓勵一個腦幹嚴重缺失的孩子。
「⋯⋯⋯⋯⋯」操你大伯。
墨丘利斯臭臉，但他大度地不跟一個弱唧唧的牛蒡男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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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絲聽到兩人打算要拔營上路了，總算稍微回過神來，有些意外要這麼快嗎？大家，尤其是墨丘利斯，已經從那麼嚴重的耗損中復原了嗎？
「你不要勉強，我們的食物還很充足。」艾瑞絲看著已經開始打包行李的梵雷，憂心忡忡地對墨丘利斯說道：「這附近有不少漿果可以採，真的不行也可以找亞人換物資，所以不用急著上路，還是你的身體狀況最重要。」女孩揪揪墨丘利斯，眉頭深鎖，「你看，雪原這麼危險，好多次都是靠你才能九死一生，我們能活下來都是因為有你。你一定一定要多休息，等身體康復了，我們再上路，好不好？」艾瑞絲深知在組隊狀態下，她就是個拖後腿的，那既然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跟她組隊，她就一定盡可能地要讓大家都休息完備。
墨丘利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我已經好了，再來幾發全角度阿姆斯特朗旋風噴射阿姆斯特朗砲也沒問題唷！」墨丘利斯咧嘴，比了個”讚“的手勢，「而且阿史米托夢給我，她說她也想上路了，還有她說勒堤娜要我轉告妳，說大家都想上路了唷！」
儘管墨丘利斯努力地想要表達他很好，但是他的神情使得這個讚看起來就像某張”我就爛“的梗圖，於是他口中的上路聽起來就很像是”走吧～大家一起手牽手、笑著共赴黃泉吧～“
「⋯⋯⋯⋯⋯」女孩面無表情地目瞪狗呆，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不知道該怎麼對面這番聽起來就很不吉利的鬼話。還托夢。托你妹的夢。
但是，也是，既然他已經康復，那也該繼續接下來的旅程了⋯後面的路，再由不得她逃避或是拖延。
最終女孩低下頭，點了點，跟兩人說了句來這裡機會難得，她再繞繞看看就出發，接著失魂落魄地往廢墟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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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廢墟幅員遼闊，短短幾天時間也不可能就把城鎮的每一條街道走遍，艾瑞絲挑了一個沒走過的方向探去，打算在最後的時間，盡可能地把這座雪山之巔的城鎮映入腦海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舉目所見白雪蒼茫，覆蓋住斷垣殘壁，環境也越來越寂靜，像是就連背景音都被消去，只剩下腳踩進厚雪裡喀喀沙沙的聲音，艾瑞絲這才驚覺自己走到了前所未有的深處。不過她並不慌張，因為她帶著召喚鈴，要真是迷路或遇到危險了，還是有小夥伴可以幫忙應對。
就在她思考著要繼續前進還是回頭的時候，突然間，一陣帶著冰晶的冷風襲來，伴隨著窸窸窣窣的⋯人聲？這里有人？艾瑞絲瞪大雙眼，豎起耳朵聆聽，手也按上了召魂鈴。
從某個方位飄來的聲音似近若遠，仔細聽似乎是個小女孩，不停地呼喊著姊姊。
小女孩幽幽怨怨地不停重複呼喊同樣的話語，就像是交界地上多處可見的地縛白靈。這些縛靈早已逝去多時，卻始終放不下執念而無法受引導、進入亡者的國度。最後他們哪裡都去不了也忘卻了一切，終日呢喃那唯一的、已成執念的念想。
⋯這別說鳥不來生蛋，連烏龜都他媽不想靠岸的超絕偏僻破地方出現小女孩的聲音，這根本是鬼故事好嗎！刻在本能裡的怕鬼基因的藍星女孩頭皮發麻，當下決定轉頭手刀奔逃回營，然而就在她正要起步的瞬間，她感應到召魂鈴的鳴動。前所未有的強烈鳴動。
艾瑞絲不明就裡，直覺大概是阿史米或是兩位失鄉騎士感知到危險，雖然她完全沒嗅到半點危機⋯⋯那啥，的確她是個感知智障，但要是真有危險她還是能捕捉到一些異樣的氣氛，但是現在沒有，完全沒有，一絲絲都沒有。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召魂鈴卻極為強烈的鳴動，這真的太不尋常了，艾瑞絲決定不管怎麼樣先讓人出來再問情況。
就在艾瑞絲準備搖鈴的時候，那道似近似遠的聲音又出聲了，並且這次不只呼喊姊姊。
「姊姊⋯姊姊⋯妳在哪裡⋯妳到哪裡去了⋯⋯我們不是約好了嗎？等到14歲了，就要一起去看星星⋯⋯我一直在等妳喔⋯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姊姊，妳在哪裡⋯⋯」
艾瑞絲震驚不已，當下忘了害怕也忘了召魂鈴正在鳴動，愣愣地走上前方的台階，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靈魂水母。跟庫菈菈一樣的水母。
——在這片奇幻的土地上，聽聞，心思極為純淨、溫和的靈魂在死後會化為水母，四處飄蕩。
關於這個傳說艾瑞絲其實滿頭問號。就她所知，在黃金律法上任之後，靈魂會進入黃金律法的“境”。在境中，會被黃金律法抽一手靈魂稅金之後才得以輪迴，所以現今的生靈比起遠古已經弱小許多。不過，這片土地上還是有其他的力量，黃金律法可以壓制它們，但是再怎麼壓制、讓他們進入沉眠甚至是休眠狀態，只要高維神祇不死，那麼影響就還是在。而黃金律法再怎麼努力涵蓋也不可能完全沒有漏網之魚，所以即便是在黃金律法的統治下，它的境仍舊不是亡者唯一的輪迴之道。死亡鳥、喚聲船，以及祖靈，都是不同途徑的輪迴。
但若是因為自身的執念或是律法崩潰等等各種緣故而進不了輪迴的靈魂，則會以多種形態留存於大地，像是骨灰、白靈、怨魂，又或者化作肉眼不可見的能量。
那靈魂水母呢？是否也是如此？
更讓艾瑞絲震撼的是，原來靈魂水母會說話的嗎？別說野生靈魂水母，就算是庫菈菈也從沒見她開口過啊？？跟她的溝通多半是傘帽往前點點，或是整隻水母來回左右半旋的方式表達，能知道她的名字還是多虧了羅德莉卡能跟靈體溝通。
而庫拉拉的來歷成謎，別說羅德莉卡，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根據羅德莉卡的說法，庫拉拉是她在風暴山丘撿到的。雖然她能與靈體溝通，勉強知道了這個愛哭的少女名字、故鄉超遠超遠遠得要命、有個妹妹在等她看星星，但也就這樣了，再多的庫拉拉想不起來了——艾瑞絲認為這多半是死亡的時候太突然或是衝擊太大，導致記憶缺失，又或者是死了太久卻沒有去到該去的地方，在前塵往事都已消逝的漫長歲月中認知逐漸模糊、遺忘了一切。
如果是這樣，說不定召魂鈴這不合常理的鳴動是來自同為靈魂水母的庫菈菈，或許這裡就是羅德莉卡口中、庫菈菈遙遠的故鄉，而這位呼喚姊姊的水母就是在等她看星星的妹妹——幾乎已經預知到故事必然是悲劇的艾瑞絲搖動召魂鈴。
果然。
艾瑞絲強壓著眼眶的淚水，帶著庫菈菈向呼喊姊姊的水母走去。
正想著該怎麼開口的時候，不知名的水母快速地朝她們飄了過來。
「啊，親愛的姊姊，妳終於來了。」看見思思念念的人，水母的口吻歡欣又雀躍，輕輕地擺動觸鬚，像個歡天喜地的小女孩，「姊姊快點，我們走吧，一起去看星星嘛，我等好久了。」
庫菈菈伸出兩根觸鬚碰碰她，另外兩根觸鬚碰碰艾瑞絲，像是在猶豫，也像是依依不捨。女孩拼命地抹掉不爭氣的淚水，指了指另一朵水母，又哭又笑地說道：「快去吧，她等了妳好久好久，說不定幾千年了呢。快帶妹妹去看星星了！」光是破碎戰爭就歷經幾千年，觀星人的城鎮究竟多久以前就荒廢、妹妹在這裡等了多久艾瑞絲簡直不敢想。
一瞬間艾瑞絲閃過念頭，是不是能讓姐妹倆一起”還陽“，但幾乎也是在下一個瞬間她馬上知道這不可行，因為妹妹不是骨灰——艾瑞絲其實注意到了，靈魂水母似乎無法遠距離移動，只能在一定範圍內盤旋。而且從妹妹的狀態來看，恐怕她已經失去了絕大多數的意識跟認知，這樣的靈魂就算移入肉體中，也會是一個無法自理的身心障礙者⋯這跟明知道腹中胎兒是唐氏症卻還硬要生下來有什麼不同？
於是女孩哭著笑著，祝福著。
「妳放心，我會過得好好的，其他人也是⋯謝謝妳，陪著我這麼久，在我剛來這個世界，軟弱無助的時候，天天陪在我身邊，安慰我還聽我哭訴⋯謝謝妳⋯妳、妳一定要過得幸福，跟妹妹一起⋯⋯一定一定要幸福啊！」女孩死命吸著吸不回的鼻涕、用力連點地指著妹妹，示意庫菈菈快點過去。
在艾瑞絲不停的催促下，庫菈菈飄向妹妹的身邊。就在妹妹的觸鬚纏住庫菈菈的觸鬚時，倆姐妹化為塵霧，消失在雪白蒼茫的大地之間。
庫菈菈陪了她很久很久，在她還嚴重不適應這塊土地的時候。
溫柔的水母少女和失鄉騎士，以及狼狼們，陪著她度過每一個孤獨、恐懼的夜晚⋯有時候不只夜晚。而她也在大家的支持與幫助之下，慢慢地成長，一步步地了解這個世界的種種、走到了這裡。那些相濡以沫的記憶化為無數畫面，一幀一幀地滑過，他們之間早已不只是朋友、同伴，更是緊密相繫的家人。
美好而珍貴的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卻突然地要面對別離。此生永別。
女孩泣不成聲。她不想哭，她想笑著祝福庫菈菈，但是她的眼睛跟淚腺不聽使喚。
然而就在艾瑞絲哭得涕淚齊流，想著要不去角落蹲著哭個痛快時，熟悉的氣息若有似無地縈繞著她。女孩抬起頭，發現一道淺淺淡淡的紫白色晨霧環繞周身，另一端則朝著某個方向前去，她連忙跟上。
懸崖旁有一條蜿蜒而下的小徑，艾瑞絲跟著引導走，盡頭是一個墓葬區。
紫白色的晨霧在某塊墓碑上停住，接著消失，艾瑞絲撥去白雪，顯露出墓碑上的文字。
——無緣見到星星的姊妹，庫拉拉與庫菈利斯。
事到如此，故事大多明朗了——妹妹死於巨人與羅德爾的戰火，為其立碑的人以為姐妹同時身亡，其實姊姊庫菈菈僥倖活下來並逃了出去。南下逃難的庫菈菈因為種種因素而無法進入卡利亞城受庇護，被迫繼續流浪，但是一個弱小的少女哪經的起無邊烽火下的顛沛流離？於是最後，她懷抱著對故土的思念，死在了異鄉⋯甚至不是利耶尼亞，而是更遙遠的寧姆格福。
兩個少女都還只是孩子，就要在戰火中面對生離死別。姐妹一起看星星的約定如此簡單、純淨，在這個世道下卻是生死兩茫茫的奢望。然而相同乃至更悲慘的故事在這片土地上多不可數、要多少都有。
此外，恐怕，所謂的靈魂水母，通通都是兒童與青少年的靈魂。因為只有不經人事的孩子才會是真正意義上的“心思純淨、溫和”。所以靈魂水母也算是地縛靈的一種，但他們之所以是靈魂水母而不是路邊白靈，是因為心思天真無邪，就連執念也是純潔、單純的正向意念，所以靈魂水母可以簡單地幫助人們，並且心願了卻後就能得以超脫，不至於因著頑強的執念而成為真正的地縛靈。
至於庫菈菈，艾瑞絲認為，很有可能她不是死去之後變成靈魂水母的骨灰，而是成為水母之後又再次因故死去，否則她應該會是人類形貌的骨灰靈體——骨灰靈體成型於當下形貌死亡者。
她從來不知道，陪伴了自己這麼多年、膽小愛哭的溫柔少女，生前死後都受了那麼多苦⋯根本無法想像的苦。從來不知道在遠方有個同樣溫柔天真的妹妹還在等著她，實現最單純無邪的願望。
——姊姊，我們約好了要一起看星星。
——姊姊，終於1４歲了。
——姊姊，妳在哪裡，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好幾個千年了。
溫柔的少女成為地縛靈，但是不記得受傷的痛苦，不記得死亡的恐懼，只記得故鄉，以及姊姊。
女孩跪坐在地，抱著墓碑，哭得撕心裂肺。
Notes:
山妖騎士劍文本：女王稱呼山妖們為盟友，據說他們是卡利亞的正規騎士，與人類騎士並肩而戰。
靈魂水母骨灰的文本有更動過，但我不確定是什麼時候的事，或是跟入手途徑有沒有相關（應該沒有）。我拿到的時候已經是後面的版本。
貌似本來是「飄浮空中，召喚四周的靈魂。看起來是少女的靈魂，不停在尋找要一起看星星的妹妹。」後來變成「飄浮空中，照亮四周的靈魂。愛哭的少女水母尋找遙遠的故鄉。會努力噴出毒液。 少女水母名叫庫菈菈。」
Chapter 236: 您好，牛馬小隊，很不高興為您服務
Chapter Text
御用牛馬人首席之一最近很不開薰。
因為女盆油去極地探險而他不能跟，這讓他不僅擔心還成了失信渣男。雖說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體諒上司的用意，但還是挺嘔挺悶。
結果果然，真的遇到危險了。得知蘭斯桑克斯出公差案由的奧陶琵斯臉那叫一個臭。
被抓公差的蘭斯桑克斯看到他的屎臉，兩手一攤，表示我也很無奈啊——想到要抓著叼著顆長滿肥蛆的死人頭巡遍整個巨人山頂的營地要塞她就噁心，沒良心的惡兆國王就沒想過她是個香香的女孩子嗎！而後隨即一想這是為了給小姐妹出氣⋯⋯古龍少女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嫌棄又無奈，巨大的龍身從氣噗噗地用力拍地、轟隆作響地拍出一個大土坑，接著又瞬間萎靡，龍頭像蔫掉的睡蓮一樣低低垂落。
這一下激昂一下萎靡的蠢樣，硬是讓奧陶琵斯從她那張粗糙的石頭龍臉聯想到他的小傢伙，頓時好氣又好笑，只能用比慘的方式來安慰她，表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就是“同為牛馬賣肝人妳就認命吧，要不妳參照一下熔爐騎士團個個都是屎一般的職場環境來比較比較⋯所以說妳就別怨了吧是不”⋯⋯的大義凜然的說法。
「但凡我能抽出一點時間，這差事也不會叫妳來了。」奧陶琵斯憋著口苦悶的濁氣下了結論。
是的，情場不如意的牛馬隊長近來事業也不甚如意。不過倒不是哪裡吃了癟、差事辦砸了啥的，而是他整天出差，全境四處跑腿，忙的那叫一個搓火、整個人幾乎原地螺旋飛升。
原因倒也不複雜。
交界地基本全境都已在蒙葛特的掌握之中——雪原自不必說，東西兩邊各有黑夜騎士團和火焰監視者盯著。索爾城的尼奧他不好評價，總之就相安無事吧目前；蓋利德由熔爐騎士達瑞威爾作為代城主管理；接替葛瑞克管理寧姆格福、啜泣半島的熔爐騎士則分別為赫南特和弗洛；卡利亞、魔法學院以及永恆之城都跟羅德爾有著程度不一的合作關係；格密爾火山以戰止戰，火山官邸儘管小動作頗多，但只要大蛇閉門不出就無需多慮；法姆亞茲拉有兩位熔爐騎士鎮守，以及龍裝騎士守門；偌大的王城地底有蒙格、志留亞盯著⋯至於聖樹和幽影地那隨便吧，只要裡頭的人不出門搞事蒙葛特也沒那心力管他們。
一切乍看很美好，盡在掌握之中。但事實是，這只是整個局勢的總和，是站在大局和謀略的角度來看待，但若是下看到社會境況，那簡直坑坑疤疤、令人頭禿，毛囊都能死絕的那種——正如艾瑞絲的預料，而且早已開始了。律法衰敗，大地能量不穩定，造成作物欠收、畸變。疾病叢生，多地甚至瘟疫橫行⋯雖說蓋利德跟格密爾火山本來就是個糜爛的大型養蠱場，但是爛地方有爛地方的既有生態，新的強勢疾病或是負面力量加入只會打破這個破爛之中的平衡。而雪上加霜、亂上添更亂的結果就是產生更強勁的瘟疫，並且外溢周邊。
彙報中，熏燒火牆都要擋不住的新型瘟疫、越加嚴重的作物欠收、交界地被封印而無法對外航行，以至於商業受限等等多如牛毛的問題，導致民怨、人力損失和稅收不足。然而應對這些問題是需要錢的，哪怕是為了處理稅收不足也得花錢來處理⋯⋯總之，這樁樁件件的破事讓蒙葛特認真思考起，是不是要拿蛋黃粉來吃著些了，要不恐怕不只頭頂，尾巴都得禿。
其實這些國政問題蘭斯桑克斯不是不知道，不過這些事情不是她一個異族適合插手，當然她也沒那個興趣插手，但要說到大地能量衰變的問題，身為這片土地上的古老魔法生物，她的感受倒是非常強烈。
「的確，我能感覺到，那傢伙⋯被詛咒侵蝕地更深了⋯⋯蠢透了，他到底圖什麼呢⋯」蘭斯桑克斯嘆了一口氣，這下是真的垂頭喪氣了，雖然她也知道這情緒發洩的有些無理，如果不是弗爾桑克斯，或許交界地早就⋯
龍族慕強而重情義，一旦認準了就無畏無懼地為對方付出。然而，成是因此，敗也是因此。
奧陶琵斯大掌拍了拍她的龍翼，半是安慰也半是勸告：「要接受誰、相信誰，都是自己的選擇。要不是他，那條蠢狗就算餐餐死根吃到飽也阻止不了死誕詛咒大蔓延⋯妳曾見過，不是嗎？」
蘭斯桑克斯點點頭，濃濃的傷感從看不出表情的石頭龍臉透出，任誰都能感覺到她的情感正大幅波動。
是啊，弗爾桑克斯又不是本來就長在葛特文體內，大家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葛德文會變成什麼德性、瑪莉卡把他埋在世界樹的樹根深處會發生多嚴重多可怕的事情。
絕大多數的死根都出現在在葛德文屍身開始異變的初期，死誕者也在那個時期大量誕生——無數亡者一夜甦醒，但是重生後的他們已斬斷了生前塵緣，成為另一種重新開始的生命體，於是毫無疑問的，這成了一場交界地版本、中世紀歐洲背景的陰屍路大逃殺。
那人間煉獄的景象仍歷歷在目。
弗爾桑克斯的犧牲不只是為了朋友，也間接拯救了這片土地、給了人們更多緩衝應對的時間。
「你的話，顯得我選擇的信任很蠢、很不值得⋯但我確實無法反駁。」蘭斯桑克斯聲線低沉，眼神是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寧願面對自家傻兄弟的話題，也不想面對關於那個背叛者的種種。
「不過都無所謂了⋯瑪利喀斯很快就要實現死根自由了，到時候他可以研究“死根的三十種吃法”、“夢幻死根——不同烹調方式能帶出的不同滋味”。」
「⋯⋯⋯⋯⋯」這奇葩的思維，這奇葩的詞彙兒，就說是跟誰學的呢⋯奧陶琵斯嘴角抽了抽。
「交界地勢必迎來下一任律法，除非能修復黃金律法，但是我們心知肚明⋯」蘭斯桑克斯搖搖頭，「無論過渡期多慘烈、多漫長，下一任律法是什麼樣子，你我都無所謂，那些神人、半神也無所謂⋯她在你的庇護之下也無所謂，可是其他人呢⋯？」
蘭斯桑克斯遙望巨大的黃金樹，視線卻是向下探去，「當他完全被侵蝕，就是死誕者橫行於世的時刻。新任律法，來得及嗎⋯過得了“末代之王”這一關嗎？」
是啊，過得了末代之王這一關⋯打得贏嗎？
律法王座上的王已為末代，就連蒙葛特這麼稱呼自己，但還是沒有人敢去勸蒙葛特“要不你加速一下這個過程吧”——所有知悉這一切的人，包括蒙葛特自己都知道，這位堅守羅德爾幾千年的艾爾登之王，其實他的“守成”，守的是自己那顆逃避又自卑的心城。
一人一龍對視，沈默，久久之後各自嘆了一口氣，好半晌後奧陶琵斯才開了口，話中有話地說道：「無論律法更迭順利與否，新舊交接之際都是一團混亂。」言下之意就是弱小又沒靠山的生靈永遠都是興亡皆苦的受害者，所以別管蒙葛特怎麼逃避怎麼決定了，總之一定會換律法的，拖了多久、什麼方式的差別罷了，但死掉的小老百姓注定是一批一批的。過去現在未來都一樣。
蘭斯桑克斯喜歡跟人類親近，所以她對於弱小的百姓生靈在戰火中所遭逢的悲歡離合也感到難受、有著強烈的無力感，但她很清楚奧陶琵斯說的是對的。
在上位、大局觀之中，戰火蔓延下的權力交替時，羊群就算死的差不多了，只要沒死絕就行，從不會考慮羔羊們的死活血淚——哪怕是藍星，進行權力交替往往也雞飛蛋打，古老的年代甚至伴隨戰亂不斷，更何況是高維生物與大能者割據的交界地？
在這片魔法與劍的土地上，不存在無痛交接。
「無需多慮，我們都先把手上的事辦好。」總是大大喇喇的蘭斯桑克斯都喪成這樣，奧陶琵斯身為一個貼心又不失大氣的好戰友、好基友，戴著鎖子鏈手甲的大掌再次拍拍石頭龍翼，陽光老男孩綻出了一個標準露八齒的爛燦笑容，熱烈地為戰友打氣：「對了，妳可以把那顆人頭從頭盔裡掏出來，用龍火烘乾收汁、收成乾癟狀，這樣就不怕長蟲了，對吧？哦記得龍火開小一點，不然頭就燒沒了。」
燒你妹。香香的女孩子的手是用來掏死人頭的嗎？香香的女孩子的龍火是拿來烘乾人頭收汁的嗎？？
怒瞪著露齒燦笑比讚的奧陶琵斯，蘭斯桑克斯只想使盡洪荒之力，送這狗東西兩支紅雷大叉逼。
＊＊＊
雖說沒有誰的悲傷比別人的更悲傷，誰的艱辛比別人的更艱辛，但是位置不同，肩膀上擔子的重量確實是不同的⋯儘管情場跟事業都坎坷了億點點，但是相對於牛馬隊長，隊長老闆那是坎坷又沈重。
因為情況遠比奧陶琵斯說的嚴重多了。
世界律法衰敗，自然生態與環境越加惡劣，造成天災不斷，加上蓋利德和格密爾長期處在討伐與戰亂狀態，問題已經夠多夠亂了，貴族大公們還是不消停，各領地之間的家族們內亂外鬥不斷。解決了一個海德家族的鬥爭，但全境內有無數個內鬥不休的家族、組織。就連魔法學院跟杜鵑軍團也從暗潮洶湧到快要湧上檯面、擋都擋不住了。
——關於這點，蒙葛特認為多半是學院權力轉移，從保守派轉移到行事作風大膽的起源派，而起源派的幾位掌權人又跟卡利亞、跟菈妮的關係尚可，故而不用擔心前方後敵、背後挨刀，可以專心地跟杜鵑戰個痛快。
學院、卡利亞、杜鵑與羅德爾四方的關係一直以來都非常複雜。彼此需要卻又明爭暗鬥，合縱連橫與對抗的關係模式不停地變換、流動。
一直以來，這群觀星人都讓羅德爾頭痛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打不下也不給稱臣，就算不同流派之間鬥得雞飛狗跳，只要一有外敵來攻就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而且這群裝腔作勢的精緻人還真是該死的強悍難打。明明黃金樹是當朝律法且正值鼎盛，但是打不下來就是打不下來，最後只能用聯姻的方式來軟降服，可是其實說到頭利耶尼亞還是自成一國，羅德爾無法光明正大的以君之名來插手管理。
對利耶尼亞，羅德爾只能用聯姻、安插間諜，以及扶持有合作但有野心的勢力來控制、平衡。
卡利亞跟學院有全交界地最多的聰明腦袋，當然不會不知道羅德爾在想啥搞啥，但是人家只是不跟你一國、叫你爸爸，又沒真的要造反取代你。而且他們自己也真是鬥得熱火朝天所以真心沒空理你。那既然如此就你搞你的我做我的，檯面上下怎麼運作都沒關係反正各憑本事見招拆招，唯一底線就是不能發動戰爭。
兩邊雖然總算計來算計去、你臭我我臭你，但是彼此確實是良好地遵守這個約定俗成的規則。就算是破碎戰爭時期，人人都想藉著聯合軍的勢頭來踩羅德爾一腳、想分杯羹吃吃，但是利耶尼亞沒有任何一方勢力以官方的立場，自本地出兵⋯以個人身份加入他方陣營的不論，以及分封出去的拉卡德跟拉塔恩這兩個傻子也別提了，他們身心早已不在利耶尼亞。
總之，羅德爾跟利耶尼亞往來的某些原則和手段，從拉達岡時代開始到蒙葛特這位末代之王時期都運作的挺好、維持的挺平衡。
例如在過去，卡利亞因為滿月女王半隕落、菈妮自毀肉身而衰微。這麼一來，本該是學院將會勢大難擋，但是學院內部因為諸如盧瑟特、亞茲勒兩位起源派大師被軟禁等等的打壓力道太過而物極必反，於是在瑟濂回歸之後，發生了前所未有激烈的派系鬥爭。此外羅德爾暗中加大力道支持杜鵑，這種種內外交迫使得學院兼顧不暇而被壓制，四方關係維持在如履薄冰的平穩。
再接著，杜鵑因為羅德爾加大力道的支持而逐漸勢大，本有趁亂壓過學院主政勢力的態勢，但是學院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權力讓渡，並且諾克斯人重臨於世，彼此三方還建立起學術、戰略等等合作關係，於是杜鵑被狠狠壓下、這次差點沒斷氣，四方再度重回平衡局面。
而這局勢的此消彼長⋯蒙葛特嘆了一口氣，都跟他的傻員工有著直接間接的關係。
這些日子，蒙葛特細細推敲了她在旅程中所發生的種種，發現利耶尼亞的局勢如此變化，根本就是由她串聯起的因果——菈妮和瑟濂是決定利耶尼亞走向的關鍵人物，但是，如果不是那個傻子，菈妮殘存的勢力多半會徹底覆滅、被囚禁已久的瑟濂能否活著都難說。而諾克斯人⋯蒙葛特哼了一聲鼻息，如果不是菈妮和瑟濂穩住勢力並且合作，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就跟諾克斯人勾搭上還抱成團了。
不只如此。星星封印解除、諾克斯人重回地面，這些事情雖然不是她直接造成，但她的介入卻種下了日後將強勢發展的因果。振翅的蝴蝶羽翼終究在世界的另一端造成席捲全境的風暴。
所有一切關乎星月的指引，全都經由她的手而梳理、彙整成一股。在同一片夜空裡尋求信仰和命運的星月之民最終匯流，破碎的金色光芒也再無力壓制住越加耀眼的星月之光。
自此，籠罩“未來”的迷霧逐漸散去，大道已現。
滄桑的王者向衣袍暗袋探去，握住了某物。裝著黑夜淚滴的玻璃瓶，已經不在書架上了。
異世的靈魂受星月引導而來，贈他來自異星之水、裝在了月之民打造的玻璃瓶中。
而他收下了。
他是黃金律法的王，此物則是星月律法的象徵。在黃金樹的末法時代，該物品的意義對他這個末代之王來說特別敏感，早不同於本來所代表的意義。
但他明明自知此物對他來說意味深長，卻還是收下了⋯不但收下，還珍而視之，在她離開後就牢牢地攢在懷中，再不曾取出。
彷彿還擁她在懷中。
他緊緊攢住了瓶子卻不敢用力，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力度拿捏對他來說有多難。
蒙葛特閉上了雙眼。
⋯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有什麼資格留她。
Chapter 237: 故人重逢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冰原探險小隊整裝待發，等到的卻是眼淚鼻涕糊滿臉，渾身髒兮兮、一瘸一拐走回來的傻子。
梵雷大驚失色，連忙趨前查看，又氣又心疼之餘卻也疑惑，這鬼地方沒半個人還能把自己搞成這樣？？但是看她這慘狀也不好多問什麼，跟墨丘利斯像是苦勞的老父母一樣，圍著她療傷取暖、安慰情緒。
等情緒逐漸平復之後，艾瑞絲才說出發生了什麼。身上的傷跟髒污是眼睛哭腫了、看不清楚路，所以下階梯的時候摔倒而導致。女孩抽抽噎噎地說完，就趴在溫暖的篝火旁昏睡過去了。
這前因後果對梵雷來說簡直莫名其妙，聽得他胸口堵著氣，想發難卻又不知該朝哪索敵。怪自己沒跟著還是怪她蠢？怪她既然那麼在意那幹嘛放人走？怪她這麼大一個人連路都不會好好走？
但這些無謂而遷怒的情緒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只能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裡。因為他其實明白，問題出在觀念而非對錯，但是，要怎麼跟一個生存環境有如春日牧場般安逸的異世之人計較這些？所以為了一個借屍還魂的老東西而把自己搞得淒慘兮兮他沒有怪她，為了拉軍馬差點害他們集體團滅的事情他也沒有怪她。哪怕是現在，他依然狠不下心來責備她，不願意針對她與這個世界迥異的三觀而起爭執、要她改變，只能不停地告訴自己“這無關對錯”、“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便是在這個破世道她始終能維持初心”，然後把所有的氣都悶在心裡。
梵雷那幅鬱結到快吐血的憋悶樣，墨丘利斯見狀，老頭子似地嘆了一口氣，不做任何評論，只說道得再多待兩三天吧。儘管他覺得這麼轟轟烈烈地大鬧一場之後，死誕者應該不會再明著找他們麻煩，但是誰敢說一定呢？那些死人骨頭要是看他們帶著一個傷員，會不會再次攻擊？誰會期望爛到只剩腦殼的骷髏能用正常的邏輯去思考，拿啥思考，腦殼裡的空氣嗎？
兩人兩馬只好再次卸裝。
＊＊＊
大半天過去，艾瑞絲醒了。
醒來之後，看到打包好的行囊又卸下，各種用品器具再次擺開，她感到歉疚不已。
因為自己的問題拖累了已經決定好的行程，害得大家得再卸裝整裝一次、白白花費力氣，艾瑞絲心中真的是有道不盡的抱歉，所以接下來的時日裡，她盡可能地躺著趴著坐著，非必要不起身走動，爭取腳踝上的扭傷能好得快一點。
病人不折騰本該是好事，實則卻不然，情況反而讓小隊成員擔心不已。
因為她變得更沈默了。
現在的她，時常眼神呆滯地傻望著前方石牆，大半天都不主動開口說一句話，像是一直在思考什麼，也像是什麼都沒在想、腦中一片空白。但是當梵雷跟墨丘利斯又双叒叕因為各種皮毛而吵架抬槓，有時甚至拉上二馬站隊、場面一度混亂時，她會看著他們，靜默不語但笑得開心。非常開心。
可那是一種難以解析的奇怪笑容。
女孩笑得溫柔又燦爛，如春日暖陽，然而肌肉牽動的細微表情卻又流露出強烈地、令人感覺到意味深重的悲傷，以及更多不知名的情緒。就像是快樂與悲傷交織，像是歡笑也壓不住深沉的陰鬱。暖陽下的幽影，深不可探。
對此梵雷有著深深地無力感。
在羅德爾的日子過得安逸舒適，在那樣的環境下，只要有愛，天大的三觀差異都不是問題，只要他願意包容就沒事。可若是身處在艱困的環境，三觀差異所帶來的衝突就會變得特別銳利、令人喘不過氣，成為人際之間最嚴苛的考驗。最後因財產、利益、生命安全面臨威脅而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幾乎可以說是命定的結局。
梵雷對認定的愛盲目自縛到不可理喻，底線甚至不是背叛而是拋棄，除此之外他可以包容所有、原諒一切。所以他可以咬牙接受服侍蒙格這份差事充滿兇險、光是授血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可以含淚接受跟別的男人一起共擁心愛的人。然而梵雷還是必須承認，他跟艾瑞絲之間如同天塹的鴻溝所帶來的無力感，比仰望她高高在上地站在其他男人身邊來得更令他自卑，也更加無力而絕望。因為那道鴻溝不是現世之物的距離，而是比銀河更加寬廣的不可知之世。
夜裡，梵雷抱著女孩，除了綿綿情話之外，他也想如同尋常愛侶般，復盤一下兩人過往的快樂回憶，想藉著加深兩人的連結感來安慰她的情緒、轉移她的關注力。然而此時此刻他才悲哀的發現，兩人之間根本沒有“快樂的過往”。羅德爾那段時光只能說是輕鬆甜蜜，談不上真正的快樂。深沈的無力感與悲哀，讓總是能言善道的梵雷沈默了。
最後，是艾瑞絲無限柔情地親吻、反過來安慰他：「日子還很長，只要活著，快樂的記憶可以慢慢創造」，然後，又是那個奇怪的笑容。
真的太反常，太令人不安了。男人不自覺攢緊了女孩的衣帶。
＊＊＊
艾瑞絲的異常，墨丘利斯當然也察覺到了。
「考量到她失去了一直以來陪著她的“家人”⋯」
「又不是沒失去過。」梵雷煩打斷了墨丘利斯的話，情緒有些煩躁，「我認為她隱瞞的事情是主因。」
最初的小夥伴、托普斯、尤拉、科林，這些事情他都知道。在他眼中，艾瑞絲的情緒雖然強烈，但還挺能自我調節——情緒起伏大有時並非壞事，這樣比較不容易積壓鬱結而把自己給內耗耗盡，所以她這一驚一乍的性格，梵雷從來沒有表示不妥，妳怎麼這麼不成熟、得改改等等的。除了的確喜歡她傻呼呼的小模樣，梵雷認為適當地透過情緒來發洩壓力是好事。尤其是悲傷的淚水。
唯獨不該是悲傷、難以言喻的笑容。
然而墨丘利斯看着他，眼神充滿不予置評，「你有沒有想過悲傷會積累，長此以往會改變人的性格⋯難不成你生來就這麼沒血沒淚陰陽怪氣還雞雞巴巴地像個過氣閹伶？」末了再補上一句：「當然你說是的話我會相信你，畢竟我們都這麼熟了嘛，對吧～」⋯這擠眉弄眼又聳肩攤手的賤樣。明明是與艾瑞絲相同的外貌跟聲音，墨丘利斯這傢伙卻是賤得令人心慌氣短。理所當然地梵雷又再次被點燃。
「⋯你說得對。難為你生來沒血沒淚還沒雞巴，竟然能夠如此替人類感同身受，寶寶好棒棒呢～」深層理解並且靈活應用雞雞巴巴與雞巴的差別的梵雷氣得渾身發抖，捏著聲線、火力輸出了一個真・陰陽怪氣暨雞雞巴巴，「哎喲喲，如果不是因為我們這麼熟了，誰能想得到一團沒血沒淚還沒雞巴的爛泥，竟會比有血有淚有雞巴的人類還要有情有義、心思細膩呢，我可真是太幸運了，對吧～」
「⋯⋯⋯⋯⋯」操你大伯again。爛泥森氣了。於是，兩個沒營養沒水準、智商返祖的腦殘小學雞的戰爭一觸即發。
又來了。一旁的托雷特翻了個白眼，用力地“嘶”了聲，朝著艾瑞絲休息的方向往地面刨了幾下，兩人這才偃旗息鼓，再次面色如屎地各忙各的去。
真・打工牛馬托雷特，感到心累MAX。
＊＊＊
褪色者體質強悍，再加上只是輕微扭傷跟一些皮外傷，艾瑞絲休養兩天後已經能健步如飛。於是眾人再度拔營。
這一次，是真的告別了星月之民的故鄉。
臨行時分，艾瑞絲回頭，盡可能詳細地把這裡的景象印入腦海中。依依不捨。
其實她也說不上這麼片破廢墟有什麼好不捨的，這又不是她的故鄉，哪來對這裡有這麼多情懷呢。
然而思索片刻後，或許，女孩想著，她不是被等候的王，也不跟隨黃金樹的破碎指引而來，所以這裡，才是她的引導之始。
這一次，下山的路不出意外地暢行無阻，順暢絲滑，不說守望的閒逛的死誕者著們通通消失無蹤，整個墳場安寧地像個墳場，就是掛在樹上的骷髏架子看到他們也會眼不見為淨地別開頭。只有頭顱90度旋轉的那種別開。詭異又怪誕的畫面，充滿著超現實的黑色幽默感。
一切似乎很順利，但是當他們行至山腰便發現情況不對勁了。
遠處白霧朦朧，越往地面能見度為零，方向則來自結冰湖——這表示玻列琉斯回來了。
「看來我們繞點遠路，才能貼著山壁走。」梵雷皺著眉，搖搖頭說道。其他人點頭同意。
能不同意嗎。就算是在山腰處也能看到大老遠的朦朧白霧中有一團東西在動，從距離來推斷比例這絕對是個巨物。再一看那模糊的剪影，有經驗的人馬上知道哎哎這他媽的是龍啊！！
想了想，艾瑞絲補充道：「聽說玻列琉斯的脾氣已經比年輕的時候好很多。多半也是因為這樣，牠才不再整天找席歐朵利克打架，也才願意容忍人們從他的棲息地通過。我們只要謹慎地從山壁貼著走，盡可能降低存在感、不要驚擾牠，應該不會有問題。」
就在說話的同時，艾瑞絲的背後傳來的細微的“喀喀”聲，她下意識地轉頭，一具吊在樹上、手持長矛的骷髏，頭顱側轉了45度、正對著她的方向“看”著她。發現眼神對上了，骷髏頭又喀喀喀地緩緩轉了回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死人骨頭。
「⋯⋯⋯⋯⋯」幹好恐怖。女孩瞬間雞皮疙瘩炸起、渾身緊繃地繃到菊花，什麼悲傷傷感全都化為風中的屁，俐落地消散而去。
儘管其他人馬都見多識廣地冷眼旁觀這具死人骨頭，但未免也長夢多，眾人決定加快腳步通過墓葬區。
然而離結冰湖越近，氣候跟視野就越差。
三人都沒有在毫無能見度的暴雪天裡行走的經驗，更別說得避開巨龍趕路，根本連方向都分不清，該從哪裡當起始點都不知道。就算要貼著山壁走，最基本的方向跟定位也要有，山壁又不是一直線，還坐落並排著無數嶙峋巨石，一昧貼著走而不辨方位的話，別說迷路，墜崖都有可能。
不只如此，暴雪天對不怕冷的墨丘利斯來說也就視線差、風雪刮得皮膚有點痛，但對艾瑞絲跟梵雷兩個人類卻是難以克服之重。極端的冷空氣會對皮膚和呼吸道帶來強烈刺痛感，甚至會延續到肺部，就算褪色者體質強悍，這種天候對他們的健康和體能依舊是不小的傷害與消耗。
沒辦法，他們只能停下腳步，在一個用“山壁上的小淺坑”、“山巒群的一道裂縫”來形容會更恰當的淺山洞卸裝扎營，研究一下要怎麼通過結冰湖——期待玻列琉斯出門或是遇上羅德爾的運輸隊去蹭隊都不切實際，只能靠自己。
⋯好吧，是靠自己，只不過這個“自己”的人數更多了，臨陣組成的雪原探險小隊的隊員又增加了。因為他們遇到意料之外的人——貝納爾與亞歷山大。
兩人也很意外，尤其是貝納爾。他訝異在這種鬼地方竟然會遇到最不可能遇到的人⋯傻乎乎的小姑娘一路走來頗有運氣，才能在這片險地生存下來、進入火山官邸卻不知道格密爾火山的真實景象。但這些還可以說是誤打誤撞，會出現在北方雪地上可就不是了。貝納爾有些頭痛。
他總想讓她遠離危險，怎麼她卻是越離越近？
而艾瑞絲則是有些驚訝他倆原來認識嗎，於是打招呼的同時也忍不住問道。但貝納爾搖搖頭。
他們在旅途中相遇，性格豪爽的一人一壺相談甚歡，接著發現彼此的目的地貌似相同來著，便決定暫時結伴同行，結果同樣被結冰湖的漫天暴雪困住了——他們都沒有極端暴雪天中行旅的經驗，並且都不想挑戰玻列琉斯來著，哪怕人數多到能成團了也不想。
「我有賜福王親授的通關文件，魔像巨人也能夠辨識這些文件。我在想，或許它們不只是有基本的指令辨識能力，還能夠進行一定程度的自主溝通⋯我的意思是，要不然，我拿地圖給它看，試試讓它指個“現在位置”跟“起始點”，我們就從那裡出發？」，女孩撓撓頭，不確定是否可行，「它們那麼高大，視野應該比較好，而且它們駐守這麼久了，對這裡很熟悉了⋯吧？」
「哦，這方法不錯啊！」亞歷山大雙手交叉在壺前⋯胸前，不待眾人反應便真心實意地讚嘆道：「火焰跟冰雪都能磨練心志、淬煉體魄，但是看不到路的話就無濟於事了。」
就在眾人對這番不著邊際的勵志話打算點點頭、客套式地表示同意時，亞歷山大又補上一句：「我還以為磨練心智、淬煉體魄的火焰是魔像巨人，冰雪是玻列琉斯呢！」接著豪邁地哈哈哈幾聲。
「⋯⋯⋯⋯⋯」不，並沒有，天大的誤會。眾人對亞歷山大的豪邁都是頭皮一緊。尤其是艾瑞絲，對於壺大爺把自己當成交界地蒼藍星的行為那叫一個瞳孔巨震，差點雞叫。
就憑幾個暴雪天被冷到痛到吱吱叫的溫體雞，沒有後勤和支援就去招惹玻列琉斯真的會團滅好嗎！
就算再多一個有裂縫的大陶壺外加一坨爛泥也不頂屁！
＊＊＊
當湛藍染上天幕時，淺淺的山洞裡燃起了更多篝火。為了減少熱能流失，洞口搬來巨石擋住大半，剩下的缺口則釘了塊粗布來擋風，只留下些許通風的縫隙——對於大力出奇蹟的前·築城工具·銀色淚滴來說，搬大石頭、把釘子垂進堅硬的石盤啥的完全不是問題。
一群來自各地各階層⋯連物種型態和身處的宇宙位置都不同的旅人們，在凜冽蕭瑟的孤寒雪夜裡，聚在溫暖的山洞裡用餐、暢聊，分享著自己人生旅途中的種種，交換彼此的三觀認知，也稍微聊到了此行的目的與接下來的打算。
梵雷跟墨丘利斯身為艾瑞絲的旅伴，這才確切地知曉她要幹嘛、接下來想去哪。
——原來大家都想去參觀巨人墳場，以及遙望火焰大鍋。
過了監視者要塞後有一片幅員遼闊的區域，據傳那裡是巨人戰爭中，戰況最為激烈之處。在那場難以考究其年代的古老戰爭時，無數巨人戰死該地。尤其是身高百米以上的“大巨人”。作為火焰外神載體的他們，在聖地前浴血奮戰、頑強抵抗，最終還是沒能力挽狂瀾。
嗯，看似正常的戰場激戰，但是到了巨人族就不是那麼正常、可說是棘手了。在勝者非巨人的情況下。
巨人體積太過龐大，死在該地的屍體數量又多，在巨人近乎滅族的狀況下戰場難以清理⋯這事沒辦法叫山妖做，因為在這場不名譽的背叛中，只有少數山妖堅定地恨著巨人，絕大部分都是不爽歸不爽但退個三百步想終究是遠親，根本沒想著會是這樣的慘狀，於是後悔了、對羅德爾有怨言了——當然，這些聲浪也是導致羅德爾決定清算山妖的重要原因之一。
總之，仗才剛打完，還不是清算山妖的時候。為了不讓矛盾激化，清理這片戰場的事情不能使喚他們。
最後大家想了想，乾脆就不清理了放它去，監視要塞就往前著點建造吧。而這片古戰場上的種種，在冰雪之下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則成了最好的警世之地——大巨人上百米的身姿，使得他們的屍骨在萬千里之外也能清楚望見，所以每一個途經雪原的人都能看到：看呀，跟黃金律法作對的下場就是這樣。
然而這片不毛之地上還是有人，少數山妖被流放此處。在看不見盡頭的漫長歲月裡他們自厭自懲，日日面對先祖的屍骨，痛悔愚行而導致的悲劇，並與叢生於該地的魔物戰鬥。
貝納爾、亞歷山大，以及艾瑞絲，就是想去那裡看看。
＊＊＊
深夜時分，本該是休息、補充體力的時刻，貝納爾卻出了山洞。約莫兩刻鐘之後，艾瑞絲也走了出去。
只見貝納爾站在風雪中望著前方，像是在看著結冰湖的雪霧，也像是想要穿透這片雪霧，看到更遠方的不可知之物。
「妳不該來這裡。」察覺到身後的氣息，貝納爾開口說道。
「你不也一樣嗎？」女孩一別婉轉客套的說話方式，溫和，直言不諱，「火焰監視者不會讓任何人通過，否則又何須建置要塞？」
貝納爾回頭，深邃的目光審視著艾瑞絲。
「我能去那裡，是因為有賜福王的通關文件。他告訴我，只要是黃金王朝的力量所至之處，我都可以去。但那是我，不是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是嗎。」只是不說破罷了。
「既然不當面提出，現又何須多言？」貝納爾說著，往前走了幾步，沈重的氣勢襲來。然而女孩不懼，只輕輕地笑了。不是強裝鎮定的笑容，而是淡然又坦蕩地微笑，並且直直地望進貝納爾眼中的深邃。
「如果不選擇現在說，我們將誤會彼此，並且在未來的日子裡勸對方別再往前走。」
貝納爾也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人看走眼了。
「這是你的騎士之道，對嗎？」女孩的笑容不是燦爛的驕陽，而是溫婉內斂的柔月。
儘管跟這些千百年的老屁股還差得遠，但是打交道多年，女孩早已不是在辦公室生態裡苦苦掙扎、努力只想求個明哲保身的單純小綿羊。她越來越懂得話說一半卻能道盡一切的說話藝術。
貝納爾看着她，沈默不語。女孩說罷也不再多言，轉身往山洞走去。
留下了孤高沈默的騎士獨自佇立於風雪中。
是的，沒必要多說多問，你明白我的明白就夠了。
——世人大多看不懂貝納爾。明明是被讚譽有為王氣度、有王格之人，卻做出種種大逆不道的言行，準王者成了墮落者。但是艾瑞絲看到了，不管是拋下女巫，還是踏上污穢的褻瀆之道，又或是繼承朋友的遺願，這些都是他騎士之道的展現。他還是是他，依舊是那個擁有為王氣度的騎士。
幫助弱者，保護婦孺，以公平正義與善良力抗不公和邪惡。不管是在藍星還是交界地，這都是騎士精神的基礎準則。
但是貝納爾無法阻止已經被徹底洗腦的女巫心向火焰，向火而生、而死，於是他把她留下⋯聽說是留在教堂，女孩相信，這是一個糙漢子能想到最好的安排了。
艾瑞絲認為貝納爾並非菈雅等人眼中地如此不堪，只愛自己、只在乎雄圖霸業。純粹用這種角度來看待貝納爾會出現一些無法解釋的邏輯衝突。她的看法是，貝納爾的騎士精神無法接受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必須靠著折磨一個無辜的女人，甚至把她丟進火裡，這根本是邪魔歪道，跟人們口誅筆伐的判律者有何異？誰比誰高貴點溫和些嗎？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於是一樣被要求相互殘殺，當權者的迫害就被美化為神聖、被讚頌成英雄，對手則是被唾棄、被打入骯髒齷齪的殘虐之流。
⋯笑死人了，端看黃金律法從乍現於世到建立、到王權穩定再到最後的衰敗，這萬千年來他們做了多少污穢令人作嘔的破事，發動多少不名譽的戰爭。只不過歷史是由勝者書寫，所以他們的無數罪行被包裝的大義凜然。火山官邸要說的話就是迫於時間與人力不足，比較不遮掩、缺乏包裝來著，其實論骯髒論無恥他們遠不及表面光輝燦爛的黃金王朝好嗎。
而他繼承朋友遺願、走上褻瀆之道，則是想要加速黃金律法崩壞、進而改朝換代的過程——他想得到更多力量來做出某些事，藉以促進這個過程，於是他做出了自己認知中“斬業非斬人，殺生為護生”的行為。至於他心中的“新朝”是什麼、真的是火山大蛇嗎？這成了其次，因為貝納爾在火山官邸裡就說過雙指的命令是”互相殘殺的惡令“，但他也自嘲判律者”到頭來卻變成最膚淺的掠食者“、”褻瀆之人最後只會不得善終“，這表示他根本不認同自相殘殺的行為，不管是雙指還是判律者，但他必須擇一而行。
並非因為拉卡德是他的摯友，而是既然黃金律法崩壞且不可逆，選擇誰還需要多想嗎？
到這裡為止，可以說是貝納爾跟艾瑞絲彼此都認同的“我懂妳的懂”、“妳懂我的懂”，接下來就不是了。
在兩人過往到今日的相處與對話中，艾瑞絲發現了一些可能的盲點：恐怕貝納爾的某些看法是錯的。
貝納爾提到自己這把造型特殊的武器是由來於何——盤踞在杖上的一條蛇張開大嘴，試圖將一顆圓球吞下。他說，這是他的好友在瀕死之際所窺見的未來虛像。
未來虛像。
這太令人玩味了。
姑且先不提這個景象是蛇試著吞球，而不是蛇已經吞進球。
透過蒙葛特、奧陶琵斯等知情人，艾瑞絲已經知道貝納爾口中的好友是誰、發生了啥事，以及他現成了什麼德性。那顆圓球應該是交界地所身位於的這顆星球。問題是，就火山大蛇這一路走來的作風來看，牠根本就是條等食物送上門的宅蛇。但凡牠積極進取一點也不會是現在這副頹靡樣，火山勢力與及叛律者能運作至此，根本是靠著塔妮絲率領眾多義工艱困前行來著。
然後交界地之外是難以想像的可怕世界，是初始之王都慘死當場的極惡之境，誰知道有多少強大異常的高等文明甚至高維生命割據這個星球，而這也是交界地一定必須有個高維外神來統治的原因⋯就是說，這樣一條懶蛇說牠吃飽了有力了就會噴發奮起、會去跟那些不可名狀之物對抗互搏，完全沒有說服力吧？？
所以艾瑞絲有兩個猜測，第一這不是什麼“未來虛像”，而是這條火山懶蛇的白日夢或是純夢境⋯拉卡德不管死了沒跟這條蛇都不是好盆友來著，難不成雙方能好好談談心、聊聊未來展望之後再轉告貝納爾：欸欸我跟你說我的蛇蛇朋友跟我說牠看到未來了耶～是吧。
其次，鑒於帕奇提過一些交界地之外的世界，第二種猜測就有點尷尬了：會不會拉卡德根本錯頻，他看到的大蛇不是正在吃他的這條大蛇，而是這個星球上真正擁有強大力量的其他大蛇。
帕奇說過，交界地外的諸多遠的要命王國裡，都有關於蛇的神祇、信仰與文化，例如九頭蛇、蛇人，以及被稱為“世界蛇”的存在。在某個由外神支配、介於夢境與真實世界的蛇人，可不是菈雅這樣的小可愛，是真正的夢靨之物。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可怕貴物，但是，就是說，艾瑞絲想著，從這些跡象來看，拉卡德會不會是看到其他的大蛇試圖支配這個星球的景象了⋯？
艾瑞絲進了山洞，邊走邊輕輕地嘆氣，然後定睛一看梵雷不知何時坐起身、挑著眉，用一種“已經懶得唸妳”的微妙表情死盯著她。
「⋯⋯⋯⋯⋯」女孩很自覺地絲滑滾到他身邊，靠著他躺平睡死。
就是說，森氣的男盆友比富有騎士精神的叛律者可怕多了。
Notes:
吞世權杖文本：「據說權杖的模樣是拉卡德被大蛇吞噬，瀕死之際所窺見的未來虛像。」
貝納爾的台詞：「為了那被迫互相殘殺的惡令，叛律者揭竿而起。但到頭來，卻變成最膚淺的掠食者。」、「參與褻瀆，最後只會不得善終」。純粹個人看法。維克對他的女巫是真的有幾分情感，但是能在殘酷的世界裡稱為準王者的人跟戀愛腦絕對扯不上邊，所以他選擇癲火絕對不是因為戀愛腦而深信”燒我就好了～就可以幫我的心愛的女巫擺脫被燒的命運了～“，見鬼吧。艾爾登法環的作者是宮崎英高跟喬治馬丁這兩個真實風深沈派史詩級殺人魔，不是Stephenie Meyer也不是E.L. James。
貝納爾對他的女巫則談不上感情，完全是所謂的騎士精神、是他無法阻止他的女巫一再自焚自殘的無力感、是黃金律法雙標令人厭惡的種種行徑讓他看不下去這一切，所以他明知不該為但還是要為之，可以說他把自己擺在悲劇英雄的定位上了。
Chapter 238: 你好，很不高興認識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大風雪夜的溫暖山洞聚會很愉快，但是短暫的忘卻煩憂之後就是回到現實。隔天眾人開始討論惡龍在家的結冰湖通關流程，以及中途要是出現各種預期外的狀況時該如何應對。
這次的討論中，艾瑞絲見識到貝納爾作為一個“具有王格的英雄騎士”的實力。他的反應敏捷，思緒非常有條理性、邏輯清晰。面對戰鬥時，不管是大型戰爭的陣法、戰略應用，還是小規模衝突的應對方式，甚至是近身肉搏時的對方心理拿捏，他都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哪怕是艾瑞絲這個外行人也聽得出來不是紙上談兵，而是從實戰經驗積累出的心得。
至於亞歷山大那純粹就是各種物理・土法煉缸的交界地蒼藍星。還好大家早早遇見了，不然怕是他真的會跑去招惹玻列琉斯。
總之，眾人集（怪）思（招）廣（盡）益（出），差點沒把項目計劃從第一次字母列到最後一個，最後大家都認同已經盡可能地做好準備了之後便不再拖延，迅速整裝上路。
首先第一步是去找魔像巨人，看它們是否幫的上忙。
⋯嗯，跟艾瑞絲想的一樣，魔像巨人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意識，不但能認路指路，初見時它那彷彿火爐的體內烈焰沖天，幾乎要朝著她們噴湧而出，但就在它確認了通關文件後，火就收斂了許多。今天艾瑞絲只上前打招呼、客客氣氣地請教它、問路，沒遞上任何文件，可是魔像巨人一見到她，火爐調得更小了，就，文火煎蛋卷的程度吧，明顯是有記憶、會認人的。
一切似乎挺順利。
然而就在艾瑞絲問好路、在地圖上標記好位置，也用繩子一個連一個地綁在每個人的腰上、準備頂著風雪前進時，突然間狂風大作，霏霏細雪成了暴風驟雪，正在結繩的眾人差點被掃飛。突如其來的巨變讓他們顧不得探究情況，連忙手挽著手、死死挨著旁邊的人或馬，全體向內聚攏成一團，藉此穩住腳步。
就在所有人都兵荒馬亂，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時，結冰湖中心傳來一道龍嘯。震耳欲聾的暴吼聲劃破雲霄，直衝天際⋯緊接著再一道。
兩道龍吼？？
眾人對望心茫然。
就連艾瑞絲這個藍星的都市土包子、交界地的卑鄙外鄉人都知道，野獸猛獸多半是出於少數、特定的情況才會吼叫，而且體型越大越兇猛就越省話，總之沒見過大型猛獸魔物像狗狗貓貓一樣吱個不停的。而且兩道龍吼的頻率跟抑揚頓似乎不太一樣⋯眾人腦中不約而同地閃出一個念頭：或許，是兩條龍？
兩條龍？？遠處的隔壁的樓下的大土龍爬上來了嗎？？？
大家想著是不是要就環境生態討論一番，但是吹拂的暴風雪中夾雜著碎冰，伴隨著極寒的冷風，狂暴地往眾人撲來，站都快站不穩了，根本不可能在這種狀態下開口說話。
情況已經夠糟，但事實上異變還沒結束。就在眾人艱困求生的同時，又是兩道讓大地為之震動的巨龍咆哮，並伴隨著風雪更盛。突然間，於朦朧雪霧的中心，兩團巨物暴升而起，從橫向展開的形體可以斷定結冰湖上的確有兩條龍，而且從剪影來判斷，並不是席歐朵力克。
啊？不是牠那還能是誰？？
所有人都被這異變糊得一臉矇，想著這下糟糕，恐怕無法照原定計劃通過、得拖延上一陣子了——能見度太差，根本看不出另一條龍是哪位，來找玻列琉斯有何貴幹⋯從咆哮聲來研判兩條龍應該不是什麼開心訪友的情況，玻列琉斯又已經盤踞結冰湖已久，可以說這裡就是牠的老家，那，難不成是爭地盤？
如果真的是爭地盤，他們就真的得要退回山洞封上大石、好好躲個幾天了——救命，雙方只是問候對方全家就已經這陣仗，要是真的打起來還得了，怕不是得讓墨丘利斯用大石頭把洞口完全堵上、只留一點點通風！
⋯情況很嚴峻，但面對眼前的景象，艾瑞絲卻是不合時宜地讚嘆不已。
還在藍星的時候，她曾玩過一款遊戲。在遊戲中，某些罕見的古老龍種會被定位為“環境災害”，因為牠們的體裁與能力太過強大，有些還帶有如暴風或是雷電等等氣候屬性，途經之處會對所有的環境生態帶來嚴重的破壞，故而需要研究、避開，甚至傾公會之力驅趕。
艾瑞絲曾遇過的史瑪格拉和亞杜拉都算是的“年輕化龍”，除了輝石能量之外也不帶有氣候或是特殊能量屬性如腥紅腐敗，但即便如此，牠們打架已經把利耶尼亞的門前鎮給毀了大半，就連魔法學院靠近門前鎮的校舍和杜鵑的營地也都受到嚴重損壞。艾瑞絲根本無法想像，玻列琉斯這樣的古老冰龍打起架來會是何等的毀天滅地。
在沒有魔物和怪獸的世界裡，對著螢幕操作遊戲的人類，無法真切地體會單一魔物就足以破壞生態、毀滅王國，造成生靈塗炭是什麼樣的景象。渺小而無力的生靈身處如此浩劫，又是什麼樣的心境。
直到來到了這個世界，直到現在。
貝納爾眼明手快地扯走在暴雪中露出呆望神情的艾瑞絲，成功避免一塊人頭大的冰錐掃上她的臉。
除了亞歷山大之外所有人的下半臉都矇了布，難以在呼嘯風雪中正常說話，艾瑞絲只能尷尬抱歉又感激地點頭致意，接著再不猶豫地與其他人同退。
⋯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超越極限實境秀瞬間轉台成雪國旅遊節目。
但見兩龍氣勢萬鈞地展翅熊起並朝對方撲去，眼看著大戰一觸即發。然而想不到的是，飛沙走石日月無光的鏖戰沒有出現，撲上的兩龍以並肩姿態一邊往前飛一邊無影手朝對方互撥，邊打邊飛走了。
就這麼飛走了。
隨著玻列琉斯的離去，風雪驟停，撥雲見日，黃金樹光芒重臨大地，幾分鐘前的狂風暴雪彷彿一場鬧劇，一場集體歇斯底里中的幻覺。
「⋯⋯⋯⋯⋯」莫名其妙的生態事件讓眾人再次茫然，但最茫然的還是艾瑞絲。
就是說，那啥，她曾看過鄰居家的門口有貓打架就是這副德性：兩隻貓並肩往前小跑步，一邊跑一邊單手互撥還一邊喵喵吼，激動時甚至會停下來站起身，用熊打架的姿勢，四隻貓掌掌無影手互撥⋯那啥，記得史瑪格拉跟亞杜拉打架時的陣仗真就是魔獸互搏、惡龍咆哮，怎麼玻列琉斯這麼，那個啥⋯
見多識廣並且毫無幽默感的英雄騎士貝納爾也愣住了，滿臉無聲問號，明顯是資訊過載。好半晌之後他才抹了把臉，扯下面巾開口說道：「牠應該暫時不會回來，我們要趁此機會趕路。」玻列琉斯與棲息地暨周邊環境的共生狀態穩定已久，各物種之間都默認了這套約定俗成，在此之前沒誰能預料到會出現變故。所以他認為這次的事件是一記警鐘。
眾人也都認同他的話，便不多說地悶頭趕路，盡可能快速通過結冰湖。就算結冰湖面、湖畔滿滿都是靈魂水母，艾瑞絲也顧不得感傷，腳步那叫一個不帶手刀式的極速。
——啊，沒有人知道，這其實是古龍少女的一番拳拳愛友之心。
根據艾瑞絲發生意外的地點和時間推斷，蘭斯桑克斯想著小姐妹大概在結冰湖附近，剛好她又來這一帶出公差嘛，要不就順便把剛歸巢的玻列琉斯趕走好了，醬子她們的路途可以順利點。只是她跟玻列琉斯也算認識且無冤無仇的，總不能用龍火噴牠、龍雷叉牠嘛是不，只好龍掌掌往牠臉上猛扇一頓。
可憐玻列留斯一條獨居老龍，剛回到家正想睡一下，突然一個認識但不熟的傻逼侵門踏戶還往牠臉上狂扇巴掌，正要發脾氣但是人家沒露爪子沒上嘴咬更沒發動龍雷，就表示不是動真格砸場來的吧？那既然不是的話又為什麼要跑到人家家裡來攻擊老阿伯？？玻列琉斯整個問號。
考量到對方是古龍族來著，狀況未明且下牠不好貿然出重手，只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地用同樣的手法一邊飛一邊追，一邊朝著對方猛扇。然而龍族的前肢動作基本不存在真正的左右橫向而是縱向、斜縱向、不標準的變體式橫向，於是兩龍互扇在人類眼中就是貓貓互撥的畫面。
大家都不容易呢就是說。
＊＊＊
監視者要塞的城主名為亞岡提，出身貴族。
在描述雪原的勢力分佈時，蒙葛特跟艾瑞絲提過此人，他的建議是：不需要太提防他，也不要完全不提防；不要什麼都跟他說，也不要什麼都不說。
宛如廢話。
但蒙葛特這種人從不說廢話。
於是艾瑞絲大腦卡殼了，整一個貓貓讀取中.gif，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番宛如廢話的建言，該如何拿捏分寸。
看著女孩努力思索的蠢樣，蒙葛特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她說得仔細點，反正又不是什麼秘密，再說要求一個剛會爬行的小嬰兒跑百米是過分了⋯至少她沒有這種天賦。
其實跟艾瑞絲應對上位者的方式差不多，只是要再更謹慎審題一些。
且撇開年齡的差異，就說這兩人的背景，一個是辦公室求生存的小菜雞，一個是爾虞我詐的家主權臣，如此巨大的差異下小菜雞能裝什麼聰明深沉、人家有心套話又能瞞得了什麼？所以蒙葛特讓她若是有機會與此人打交道時話不用主動多說，但人家問了啥妳能答就答，不能答就直接說不方便回答。別管對方怎麼猜怎麼想，一句抱歉就好。
蒙葛特從書架上取了一本又大又厚重的硬皮書，再讓她坐在自己的雙腿之間。接著他攤開書本，翻閱一張張陳舊的書頁，片刻之後停了下來，指著上面的家徽與族譜，娓娓道來亞岡提此人的家族歷史，最後才是他的行事作風。
——亞岡提的家族歷史悠久，但在巨人戰爭後被以討伐不力的名義問罪清算⋯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只是政爭，但是不重要，因為不存在沒有檢討點的戰役，特別是巨人戰爭這種曠日費時、牽扯範圍極廣的大型戰爭。於是，為了轉移戰爭中的各種大小過錯，為了平衡勢力、摯肘尾大不掉的老牌家族，也為了殺雞儆猴，亞岡提的家族成了祭品。官階被奪，采邑被收回，徹底淪為失勢貴族。
無人問津、就連社交場上都沒人願意打聲招呼的慘淡歲月過了遙久，家主之位傳啊傳地傳到了亞岡提手上。他有別於父祖輩，不執著當下境況鑽營起復、主動自請看守火焰巨人，為家族贖罪——是否真有罪不重要，主子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看守火焰巨人本就是個屎差事，因為地處苦寒邊陲之地，就連補充兵員跟物資都得看王城臉色，等同與權力中心徹底無緣，故而以往都是千挑萬選才找到倒楣鬼去領命守城，數年不等的時間之後再因為各種官方的私人的原由替換下一個倒霉鬼。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自動請纓過，但是羅德爾還是得在多年之後換人，因為看火看久了，逐漸被力量迷惑的人太多了——“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直到亞岡提。
亞岡提看守火焰巨人，卻也觸碰了巨人火焰之力，並且對羅德爾隱瞞了這些。
到此為止，似乎應驗了羅德爾以往的顧慮，但並非如此。亞岡提的隱瞞並不隱密，屬於一種半公開、不介意你知道的秘密。羅德爾當然也知道了他那坦蕩蕩的隱瞞。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家族。
總的來說，亞岡提是一個不完全效忠黃金律法的人，但政治本身就是一門妥協的藝術，於是心知肚明的羅德爾跟他相互牽制、相互容忍著對方。
女孩問了，黃金律法的行事作風其實還挺⋯專制蠻橫又不擇手段，為什麼會容忍不忠之人？總不會是同類相吸吧哈哈哈⋯⋯尷尬自己失言的女孩哈哈聲越來越小，神色越來越心虛。
律法的國王挑挑眉，沒有責怪她那婉轉的直言不諱，回答道：亞岡提的行為證明了他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他的不忠是建立在忠誠之上，這份乍看糟糕的特質在監視巨人火焰上反而相得益彰。
鎮守監視者要塞是一個極其特殊的任務，負責看守足以毀滅黃金樹的兩道火焰——巨人族的毀滅火焰，以及另一項不為人知的任務，距離要塞不遠處的封印監牢裡的外神載體、“準王者”維克的癲火。
目前已知能量最集中、最強大的臨世癲火有三股，其一被瑪莉卡封印進幽影之地，還別提在幽影之地裡有角人對付著。其二由蒙葛特和蒙格坐鎮看守。其三是封印監牢裡的維克。至於能量弱小而分散的癲火病患就全部驅趕集中到癲火村、帶原者流浪商人則是⋯最後，連同三指一起被蒙葛特鎮壓其上。
總之，亞岡提得看守兩股滅世之火。
亞岡提接下這個任務的目的本就是巨人火焰。再說天高皇帝遠的自由與權力遠不是天子腳下能比擬。
在劍與魔法的世界，力量不只來自知識和權力，還有超自然之力，即真正的“力量”。眼看家族起復無望，亞岡提決定另闢蹊蹺，哪裡失敗就從哪裡站起——他不想改投他人，為家族帶來風險，但他也不被力量執迷。所以亞岡提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如此一來，他一邊作為勞苦功高的臣下，一邊手握籌碼，以自身為代價，跟吃人不吐骨頭的羅德爾進行了虎口下的公平交易。而這確實讓他的家族重新⋯不敢說真正地起復，至少能重回權力中心、讓大家好過點。
於是，在這種彼此默認的狀態下，只要亞岡提一不觸碰癲火二不造反，他想藉由巨人火焰來保留實力、作為政治籌碼什麼的羅德爾也就忍了。
而從他的作為，以及蒙葛特得到的各種私密線報來看，他的確對癲火沒半點興趣，也沒拿巨人火焰去擴張自己的權力。由此可知亞岡提知道什麼是有價值，什麼是純粹的危險，而他要的是價值，可以轉換成政治籌碼的價值。他對巨人火焰並非單純的力量崇拜或是受蠱惑，是在混亂的世道裡作為一種保全自我的手段，既然如此那遠在萬千里之外的羅德爾還想怎樣呢，是吧。
在天高皇帝遠的邊陲之地看守火焰如此長的年月後，仍然沒有被任何火焰迷惑了心神，本身就是不得了的意志力與自我認知，是極為堅固的“道心”，試問有幾人能如此？
審時度日、會自動遞上把柄來交換，如此懂分寸又務實的政治家，比狂熱者和什麼都不求的清高公義之士，才是最好的家主朝臣，哪怕他有野心。相反地有野心才是好事。因為狂熱即偏執、不可理喻，可以因為任何不符他心意或信念的小事而崩潰發癲，例如崇拜、視為完美的女性脖子上長了一顆痘痘就殺了她，因為這破壞了完美；而無欲無求之人則是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談判的籌碼，完全不可控。最上位者要的是穩定、可預測、可控。哪怕是可控的失控。
知根知底的對手比未知的盟友更可靠，不是嗎？
所以蒙葛特不但忍了，還展現自身的誠意——讓亞岡提知道現在王座上坐著的，是什麼樣的人。
亞岡提當時的反應則是毫無反應，臉上的皺紋沒半絲有動靜，沈默兩秒鐘與略顯僵硬的脖頸是唯一的情緒洩漏。
蒙葛特很滿意。
總之，簡而言之，他倆就是一種“我是污穢的惡兆而你算得上是叛國賊，我們掌握彼此的把柄、以此牽制著彼此，於是在這個基礎認知下我們就各自做好自己的職務，並且互不干擾——即羅德爾保全你的家族、給你相對寬廣的權力自由，容忍你不觸及王城底線的小小不安分，作為代價就是你在那苦寒的遠得要命王國給我好好地看守火焰。”
好的，兩個政治老狗，在不亮刀不見血甚至不用開口的過招中達成了完美平衡的協議。
＊＊＊
「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亞岡提率領一眾人等站在要塞門口，迎接風塵僕僕的雪原探險小隊。但在看到完整隊伍之後，他沈默了幾秒後緩聲說道：「哦，你們的人數比我以為的還要多⋯如此，老夫恐招待不周，須得先請見諒。」
「⋯⋯⋯⋯⋯」這話中有話的，女孩兒噎了噎。拜託大哥你老遠前就知道小隊成員比預先的更多不是，演什麼沉思來著，不外乎就是表達了自己已經收到王城的消息，會遵從地好好招待但是不敢保證品質，以及，這兩個多出來的、看起來就不是善良逼的傢伙是幹啥來的妳給我說說看呀妳說說看⋯跟這種人打交道好累，領教了。
貓貓讀取片刻之後，大腦平滑的艾瑞絲笑容傻乎乎、態度語氣卻是極為認真端正著說道：「這兩位是我在旅途中遇到的友人，一位是我的老師，另一位有著過命的交情、一同奮戰過。我願意為他們擔保。」
此話一出，不只亞岡提的眼光多了幾分審視，貝納爾與亞歷山大也動作不顯地瞥了她一眼。
——在劍與騎士的世界，別管心裡怎麼想，至少在明面上，“擔保”一詞重於泰山。
既然是國王指名關照，甚至不惜使喚古龍來替她出氣的人，亞岡提自然得給面子。只不過這也讓他更地謹慎打量眼前這傻了吧唧的小姑娘——不能怪他多想，一個是褪色者一個是身負大盧恩的碎片君王，這樣的組合本就莫名其妙。那位賜福王比鬼還精，要不怎麼撐過破碎戰爭、怎麼掌握全境，說這種老傢伙會被敵人的美色迷惑根本見鬼。再說了，這一臉蠢⋯傻樣的小姑娘容色是有，但要說絕色足以令那條老精狗蒙蔽雙眼⋯總之，別鬧了。
只是，若不是帶著目的的靠近，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麼可能看得上惡兆，有戀醜癖也不會挑個污穢的咒物來著，果然還是有目的的對吧對吧對吧？但就算是任務在身面對惡兆這副鬼樣能忍得了也太厲害了，這要是沒點特殊癖好絕對做不來吧？可她的蠢⋯傻樣又不像是演出來的，難不成那一位早就看穿了只是配合著？？但要是純配合演戲的話也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地為她出氣吧？？還有，時機太過巧合，蘭斯桑克斯在結冰湖上毆打老冰龍這事兒怕是跟她也脫不了關係吧？？？
一向八風吹不動的老領主心中小小地、奈米型態地疑惑了一小下，震撼了一小下。
並且，在某種意味不明的考量中收下了她的擔保。
＊＊＊
夜晚，在接風洗塵的餐宴上，艾瑞絲粗略地介紹自己與貝納爾和亞歷山大的關係、結識的種種，當然，撇去了格密爾火山與判律者那些。之後便讓他們自行你來我往、唇槍舌戰來著，她靜靜地跟男盆油、跟墨丘利斯猛吃猛喝就是。那啥大人的對話她一隻深怕說漏嘴的傻菜雞沒資格參與，沈默是金。
亞岡提請他們好好地休息一天，隔日便會讓人帶她們去參觀。行程大致上是從要塞往南出發到巨人墓碑，再前進到火焰大鍋下方，接著往西到安歇教堂停留個一兩天，最後沿著原路回程。
不過亞岡提也提到，除了流放此地的山妖和派駐在教堂的少許人員輪值換崗之外，這幾塊區域根本沒人，所以路上魔物不少且凶悍，切莫大意——說到這裡，艾瑞絲倒是放心許多，只要她自己小心點別拖累大家，其他人倒是沒問題⋯梵雷，應該，可能或許大概也行吧。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早早在溫暖的房間裡歇下了。
這一夜可說是賓主盡歡，身心放鬆。大致上。
別人不好說，至少艾瑞絲的夢境不大愉快。
幽暗不見日光的密林中霧影朦朧，整個空間的光影呈現微弱的暗橘紅色，彷彿是調得過暗的暖光燈。空氣像是被高度壓縮、凝滯了一般，沉悶而壓抑。參天的古木灰暗如岩石，四周的山壁和巨石綻裂出寬大的石縫，鮮黃與紅色交織的亮光自裂縫中透出，不停地舞動翻湧。流淌而過的溪水漂浮著絲絲縷縷黃紅相間的油彩，地上長著一叢叢散發鮮黃和橘紅色光芒的小花，以及某種⋯花朵像是鮮黃色眼球般詭異的總狀花序植物。眼窩淌出黃色流火的羊隻時而漫步林間，時而蜷曲在地上撓動翻滾，空氣中瀰漫著熟爛腐敗之物被高溫蒸騰後、難以形容的氣味。詭譎的氣氛讓人感到不安。
一個相貌深邃英挺卻蒼白陰鬱的男人站在艾瑞絲面前，死死地盯著她看。
男人的盔甲很奇特，某些部位像是被巨大且高溫的長條物攀附其上後用力下壓，使鎧甲向內凹陷並被燒熔烙印。散落在他身邊的頭盔和長矛上也有相同的痕跡，長矛的燒融處甚至透出紅色光芒閃動，就像是金屬尚未冷卻，還在由內而外地燃燒。彷彿地獄的燻火，永不熄滅。
艾瑞絲沒見過這個人，但從眼前的景象和他的盔甲來看⋯倒也有幾分猜測。
「不管你是心甘情願，還是自信過度、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都走不到同一條道路上。」女孩輕聲說道，「對力量的好奇、渴求，對女巫的情感⋯哪種都不是背叛的理由，至少我是如此認為。也許你覺得我太蠢太天真、理想主義，都無所謂⋯我不知道我們為何見面，也不想知道你要什麼，但是⋯⋯」
「你我的差異，注定我們走不到同一條道路上。」
就在女孩說話的同時，兩隻感染癲火的羊從男人身後走過，其中一隻的身體碰到那詭異的植物，黃色的眼球花發出清脆的銀鈴聲響。突然間一陣黑煙原地撩起，一個只存在惡夢中的生物出現在黑煙的位置——艾瑞絲以為在交界地的這些年，什麼莫名其妙的鬼東西都看過了，就連接肢她也逐漸能帶著憐憫的心去看待這些人，但是眼前的⋯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生物，不，這根本是荒誕詭異至極的克蘇魯世界才會出現的不可名狀之物。
彷彿黑煙凝縮成形的人手持木杖，彎著腰、動作緩慢地拄拐前行，髒舊不堪的破長袍鬆垮垮地搭在細瘦佝僂的骨架子上，像個虛弱不堪的耄耋老者。不看頭的話。它⋯他的頭部，是由無數大小不一的鮮黃色發亮球體組成一個巨大的圓，球體中間有深色的“核”，跟怪花一樣形似眼球，黑色的髮絲狀物體絲絲縷縷纏繞其中，整體看起來就像，就像⋯就像頭顱被無數的眼球撐破、膨大到了極限。
艾瑞絲發誓，這是她見過最恐怖的生物。接肢、腐敗眷屬、歸樹看門犬甚至是死亡鳥在他的面前都算是“正常的怪物”⋯這不單只是恐不恐怖的問題，而是畫風根本不一樣。就大家都是標準奇幻，只有你是克蘇魯。
老者型態的怪異生物隨著黑煙憑空出現在男人身側，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老者的正面直挺挺地對著艾瑞絲，所有的“眼睛”都準確無誤地鎖定了她的方位。
被這種東西死盯著看，就算明知這是夢境，艾瑞絲仍然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渾身僵硬、頭皮發麻，就連血液都被凍結了一般。腦中已經無法控制地想著在夢境中被他抓到了會發生什麼事。
然而老者只是看著她的方位，卻沒對兩人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片刻之後老者的視線移向了艾瑞絲的身旁，盯了一會兒之後接著往左轉身看了看、往右轉身看了看，彷彿充滿了疑惑，就像是“我總覺得這裡有些什麼，但是我又什麼都沒看到、總覺得好像有某種介在有跟沒有之間的東西”的反應。
在度秒如萬年的恐懼下不知僵持了多久，就在艾瑞絲開始懷疑在夢中是不是也會冒冷汗的時候，老者轉身像是要離開了。然而艾瑞絲一口提了半天高的氣還沒鬆下來，轉身欲離去的老者低頭看了看碰出鈴聲的羊，舉起手杖。
僅僅是一瞬間的事，老者舉起手杖不出兩秒，整隻羊就像破掉的氣球倏地炸開，內臟血液散了一地，碎肉塊甚至噴到艾瑞絲的腳邊。帶著熟爛腐臭味與血腥味混合的氣味撲鼻而來，艾瑞絲幾乎忍不住作嘔，胃海翻騰的痛苦感受真實到不像在作夢。
“懲罰”完這隻可憐的病羊後，老者就消失了，一切回歸死寂。
「⋯這就是⋯人們眼中的準王者所渴望的力量，想成為其王的國度⋯就是你認為更好的世道嗎？」艾瑞絲拼命壓下嘔吐感，摀著嘴、緊皺著眉，既驚恐又嫌惡——正確地說，應該是嫌惡遠遠多過驚恐。艾瑞絲對癲火的觀感一直以來都很複雜，但無一不是負面的。直到現在，所有感受都淡化，唯有厭惡被放到最大。
維克沈默不語，只死死地盯著她。
然而艾瑞絲毫不退讓，直直回盯著他的雙眼、一反常態地咄咄逼人，「你真的認為覆巢之下能有完卵⋯這樣的交界地能拯救你的女巫嗎？你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慾望而裝傻，還是人們不知道其實準王者只是個空有長相的草包，事實上他的腦子要不本來是空的、要不早被癲火燒空了？」
話說完之後艾瑞絲轉頭就想走回身後的教堂。她根本不在乎維克的反應⋯儘管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從這麼夢境中醒來，反正總之她就是不想再待在這裡、不想再看到這個背刺好友的臭傻逼。
突然間，艾瑞絲感覺右手手腕一陣緊熱，轉頭只見維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竄了上來、死緊地揪住她的手腕。
「⋯妳敢說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嗎？」男人開口道，語調毫無起伏，像個行屍走肉。
艾瑞絲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將手腕在維克的手中轉了半圈，讓手背朝上，確認了在夢境裡也有灼傷的痕跡。而順著她的視線，維克也看到了觸目驚心的攣縮傷疤。
「你在接受之後被燒傷，我在拒絕之後被燒傷⋯會走到這一步就表示世間火焰萬千道，再不濟我也不可能認同你選擇的火。」艾瑞絲越想越是怒火燃燒，但不是為了自己的手，而是為了生前死後都不得安寧的尤拉。
然而就在她要繼續罵人時，她看到維克陰鬱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或許是脆弱和破碎感的東西。
艾瑞絲不確定維克想到什麼，以至於流露出這種說不好是後悔還是悲傷的表情，但她不在乎，因為論跡不論心。然而儘管如此，她的態度還是稍微和緩了些，本要繼續輸出的話也吞回肚子裡，只淡淡說道：「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做自認對得起自己的選擇⋯所以，你也做出了自認對得起自己的選擇了嗎？」
維克依舊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鬆了手。
就在艾瑞絲正要再次轉頭走人時，維克無聲地開了口。而她讀出他的無聲話語。
——祝妳幸運。
有時候，撥雲見日只在一念之間。
對著維克時，艾瑞絲所有的憤怒、驚恐、厭惡，以及嫌棄，所有的遷怒瞬間全消了。
絕大多數的時候，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可惡之處，反之亦然。
「謝謝你。」女孩說道，神態和語調柔和且誠懇，是一如既往的她。
「衷心祝福你，能夠找到屬於你的平靜。」
「真正的平靜⋯和救贖。」
Notes:
貓貓讀取中是一張挺有名的梗圖😆
狂熱的崩潰發癲可以參考被刪除的榭海德任務。
那啥因為崇拜的女性脖子上長了一顆痘痘而殺了她，是的就是在說魍魎之匣的那個癲婆，跟兇手那癲公簡直配一臉。hellsing裡面的眾多神經病都沒他倆神經病。
話說，亞岡提這個敵人NPC真的很令人玩味。守在最講究對黃金律法忠誠度的位置上，他和麾下的火焰監視者卻不是紅靈但個個紅名，而且身著領主套裝的他手持獨眼盾，使用的也是巨人火焰類型禱告，監視者要塞裡的一些物品文本也明說了巨人火焰的力量是監視者之首亞岡提隱瞞的秘密。
但是亞岡提的關聯性只有巨人火焰，其他的癲火、黑焰啥的跟他半點沒關係。感覺上他就是一個既忠誠又不忠誠的人。真的很微妙。
Chapter 239: 前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艾瑞絲醒來時雙眼渙散、意識模糊，梵雷早就習以為常。
他知道，這並非剛醒來仍睡意朦朧的恍惚，而是在睡夢中陷入了迷離幻境，好不容易才脫身醒來，以至於身心尚未回歸、未調和的不同步化反應。
梵雷坐在床邊，將女孩擁入懷中，輕輕拍撫她的後背，貼在她的耳畔溫柔地安慰，說著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有他在。儘管他很清楚，自己能給她的幫助大概就只有溫暖的擁抱⋯他曾想拯救她的苦難，結束她的顛沛流離，作為讓她避風遮雨的港灣、支柱，她只要安心依附在他身旁就好。但悲哀的是，當路越走越遠、越向前行，梵雷不得不承認，自己才是無攀附不得活的無根之草，菟絲花，一向如此。只不過在遇到她之後，這份狂熱才被餵養茁壯，變種成吸血的荊棘薔薇。然而更悲哀的是，他不在意自己處境與心境如此。一如既往地，就像過去的自己。
有時梵雷忍不住會想，究竟他是渴愛，還是渴望活著的求生欲致使他如此？
梵雷將懷抱收得更緊。女孩也沈浸在他的氣息與氣味中。
脫離蒙格溫、解除血指身份後的梵雷，退去了濃厚的腐血腥氣，現在的他，聞起來就像是被太陽曬過的棉被，而這才是他本身的體味。當然，得選擇性地忽略淡到只剩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以及泥土和青草、麥穗的味道，因為這是已經寫入他靈魂的“來歷證明”。
在熟悉的擁抱與體味中，艾瑞絲逐漸從可怕的幽影深處脫身，真正地醒來。
「⋯我的家鄉，有一個哲學家說過這樣的話：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女孩依偎在男人的懷中，眼前劃過的景象是夢中壓抑恐怖的一幕幕。皮膚燒灼的男人，膨大欲爆的頭部長滿眼睛的老者，滿地的鮮血內臟⋯沈默、死不瞑目的無助羔羊。克蘇魯式的煉獄景象。
「可是，很多時候，根本不是什麼偉大英勇的故事，而是因為野獸得到了一把劍，就失控變成怪物⋯變成怪物之後，就再也不可能變回來，哪怕只是變回野獸。」
「真正的深淵，一旦掉下去了就再也爬不出來，因為“深淵”就是地獄⋯⋯只要自認問心無愧了，就算變成怪物，就算墜落深淵，也是自己的選擇，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但是，有多少人能夠問心無愧、是真的跟怪物戰鬥了自己才變成怪物，又有多少人在被深淵吞噬的時候不感到後悔，說著“雖然現在很慘很痛但是我也沒辦法，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梵雷將女孩滿是攣縮傷疤的手探進他的衣袍內，按在他的心口，按在她所給予的醜陋傷疤上，女孩略微冰涼的手觸碰到男人炙熱的肌膚。刻骨銘心的疼痛與悲傷、與心愛之人命運與靈魂糾纏的滿足感，心靈與體感的雙重刺激讓男人的情緒亢奮，語調也因此而略顯顫抖。
「我親愛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對慾望的追求也是苦衷的一種。所以，不管人們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而變成怪物，都是求仁得仁，只不過有些人的原由不怎麼體面罷了。」生於忽略，長於亂世的男人與和樂世道的小羊羔不同，他對“殘酷”的定義更寬容也更加地實用主義。
「但是對我來說呢，我不在乎妳是不是變成了怪物，也無所謂妳會不會墜入深淵，並且我對妳問心無愧，我親愛的⋯」男人將女孩的另一手貼在他的臉頰上，陶醉地說道：「妳只要知道，妳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妳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有妳的地方，哪怕是深淵也是我的歸宿⋯甜蜜，祥和的，我的安息之地。」
在日漸崩壞的世界，生去死來、地獄業火亦相隨的極端偏執反倒成了最真摯的情感⋯或者應該說，就是要在即將毀滅的世界，才能使如此扭曲成魔的情意顯得深切珍貴。況且了，真正的恐怖情人只能容許刀背向自己、刀尖向情人；你可以死但我必須得活，哪怕用你的死來換我活。
陰溼如沼泥爬蟲的男人粘膩偏執，糾纏不休，如同附骨之蛆。他的愛瘋狂、卑微，但無比真誠。
女孩將頭埋入男人懷中，淚水浸濕了泛黃的衣襟。
＊＊＊
臨行的早晨，眾人正在大廳用餐時，亞岡提下屬來稟，說玻列琉斯回來了，並且心情似乎不大美麗，結冰湖上那叫一個狂風大暴雪，魔像巨人們都超嫌棄地避得老遠，像是生怕體內的火爐給刮熄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設想一下，累了一天剛回到家，突然有人侵門踏戶地衝進你家對你一陣亂拳攻擊，這誰都生氣吧⋯然鵝還是必須承認正要通過結冰湖的時候有人把牠驅之別院真是太好了。這份慶幸讓女孩對老龍感到有些心虛，有些慚愧。
用餐完畢後，雪原小隊跟亞岡提拜別，感謝他的招待。亞岡提則是派遣他的親信作為一行人後續旅程的領路人，這位導遊兼地陪的火焰監視者名為莫桑德，是個精瘦、活力充沛的鐵灰髮色男人。
亞岡提對這位下屬評價頗高，說他身手不錯方向感也好，敏捷靈活口條流利還態度客觀，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幹啥要特別強調“態度客觀”倒也不耐人尋味，就是說，這破地方最多的就是永業永刑的罪人，而這些被去個人化、非人化之後的個體與監視火焰官職者的關係本就屬於獄卒與囚犯。於是，在路西法效應下，大家的性格跟作風在面對上司、面對同僚的時候還好，就是比較自我一點，但在面對“我認為的下位者”時則冷酷無情，甚至殘虐，也是因此造成了肯頓自行解讀命令的那破事。莫桑德這種不大受環境影響的性格簡直鳳毛麟角。
所以亞岡提非常倚重他，可說是他的左右手來著。而亞岡提把最重要的下屬派去當褪色者旅行團的導遊兼地陪，算是非常給羅德爾面子了。
這些艾瑞絲都懂，她真誠地感激並且道謝。
她很清楚，雖說是基於命令，但在物資缺乏的極地邊境，亞岡提根本沒必要好酒好肉招待他們，連左右手都派去給人當導遊。身份可說是對立的雙方，陽奉陰違這群莫名其妙的旅人再合理不過，還別提她們的要求其實真心扯⋯當然了，莫桑德也身負監視他們一行人的職責，但這不是問題，因為亞岡提基於自身的立場與職責，派誰去帶團都得這麼做。
艾瑞絲難以回報這份善意，於是在徵詢過阿史米與墨丘利斯的同意之後，決定將自己在永恆之城得到的贈與、諾克史黛菈之月轉贈給亞岡提作為回禮。雖然理論上送出的禮物要怎麼處置是由現持有者決定，但如此極具象徵性的珍寶，艾瑞絲還是認為必須告知詢問兩位仿身淚滴。她認為此物的命運必須由持有者和打造它的永夜之民來共同決定。
在遞出這份贈禮時，女孩臉上沒有絲毫遲疑或為難，只有蠢得讓人不忍直視的傻笑。
——見多識廣的老貴族耳聞過此物是什麼。
諾克史黛拉之月跟魔法師們的藏品“記憶石”是類似之物，也來自同樣的地方，但是珍貴程度更甚，被稱為“傳說中的秘寶”。此物其用途極為特殊，可以外部載掛的方式儲存記憶⋯用當代藍星的說法就是，這是顆外接硬碟、隨身碟。而諾克史黛拉之月的“容量”比罕見的記憶石更大，不愧秘寶之稱。
據傳它來自遙遠的年代，彼時諾克斯人失去了地上的月亮也失去了信仰的黑月，這對極為重視精神層面的他們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但他們還是站起來了。失去了仰望之物那就自己創造仰望之物，諾克斯人在灰暗無光的石堆裡堆砌出屬於夜民的璀璨星空，以及恢弘壯麗的白銀之城。
而作為信仰中心的諾克史黛拉，工匠根據黑月的形貌打造了此物，這是夜之民的心之所向、精神與信仰永存的象徵。
然而很遺憾的是，打造這項物品的工藝與配方也隨著永恆之城的再次覆滅而失去。艾瑞絲手上的，是現有所知的僅存。而這份極其珍貴之物，是艾瑞絲在得到阿史米的青睞，並且協助討伐艾絲緹之後，由大祭司作為感謝禮所贈與。
亞岡提沒想到會在一個傻呼呼的小褪色者手上見到此物，而如此珍稀之物小姑娘居然說捨就捨。但是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不是“能捨”，而是她那張蠢臉上沒半絲“有捨才有得”的意味。
「深感榮幸，我的客人啊。」總是八風吹不動、皮笑肉不笑的亞岡提難得露出了真正的，皮肉眼眉都在動的笑容，像一個面對疼愛的孫女的溫厚老者，「如此珍貴稀有之物傳達了妳真摯的善意，彰顯妳崇高無私的人格，也讓所有人都看見妳我的相識是如此地單純美好，彌足珍貴。」
——她身邊有仿身淚滴，自己又是個術法使，絕無可能不清楚諾克史黛拉之月是何等稀世珍寶。
「願妳我友誼長存。」
亞岡提給了小姑娘一個擁抱。儘管這並不合乎彼此身份立場與關係。
＊＊＊
從監視者要塞到火焰大鍋中間這片地帶被戲稱巨人墳場，比較有禮貌一點的名稱為巨人墓碑，正兒八經的官方稱呼叫做火焰之巔。
通往火焰之巔的橋樑，是一條必須由身形最高大的巨人才能拉動的巨型鐵鍊所連接搭成，而那鐵鍊原本是用來固定火焰大鍋的其中一部份。
根據亞岡提的說法，雪原本來是塊地勢“正常的崎嶇”的北國雪境，但是巨人戰爭一路打來，到了後期，整個山川大地都已變色，無數小山、緩坡被夷平甚至成坑，大山、極高海拔的陸塊破碎崩裂，這才造就了處處可見深不見底卻呈現九十度角、刀刻斧鑿出的銳利山壁景觀。
火焰之巔原本跟監視者要塞同屬一片陸塊，當戰爭打到末期，巨人節節敗退，王城軍幾乎要攻打到火焰大鍋的時候，巨人們破釜沈舟地崩斷了火焰之巔，讓它徹底分離，成為獨立區域。
但是沒有用。除非有壓倒性的奇葩力量橫空出世來相助，大勢已去的戰爭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
對於遙遙相望的陸塊，王城軍中有龍族。
於是先遣部隊進攻之後，最後的殊死戰激烈到火焰大鍋都被打出了缺角、其中一條鐵鏈也斷了，而王城軍就由山妖、古龍，以及魔像巨人等等巨物來搬運，將那半條鐵鍊嵌進崩斷的兩側懸崖邊緣作為橋樑，接著揮軍總攻。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雖然大老遠就能眺望到這一片區域的巨人屍骨眾多，但是真正來到此處、視野毫無阻攔了，才知道規模有多驚人。本該是一望無際的雪地卻林立無數跪坐的巨人，數量遠超越一路上經過的任何區域。
艾瑞絲呆立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直到墨丘利斯轉頭看着她才如夢初醒、提醒自己現在她們是一個多人小隊，不能再因為自己而拖累他人了。女孩三步併兩步地提步快走，趕上眾人。
火焰之巔的幅員遼闊，卻異常難行。
姑且不提地形，一路上處處可見山妖跟巨大的烏鴉打得難分難捨，莫桑德帶著他們光是繞路就花了不少時間。然而亞岡提在幫她們安排路徑的時候告知了，這一帶不適合馬匹行走，得全程徒步。
在艾瑞絲驚訝的表情中，亞岡提給了解答：此地乍看是片普通雪地，也就上面各種姿勢的巨人屍骨多了點，其實不然。為什麼大家不稱呼這裡巨人墓碑而是“墳場”，是因為這個名稱才最符合真實情況。
火焰之巔，是名副其實的萬人塚。亞岡提說道，這一帶的地勢本來是緩降坡，比要塞還低，戰爭的時候又被炸出不少巨坑、山都給刨去大半片，但現在過了鐵鍊橋之後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會發現地勢反而比要塞高出許多，因為在白雪之下，埋著數不盡的巨人骨骸。
生物骨骼型態復雜，形狀細長、渾圓，架構充滿空腔。普通體裁的屍骨上面埋點土也就能填平，走在上面基本沒啥問題，人腳馬蹄都一樣。但是數十到上百米不等的巨人屍骨那完全不是一個境界。
體積如高樓大廈般的屍骨，除非刻意掩埋，否則就算過了成千上萬年，自然形成的土壤和不融之雪也無法填平或是填滿巨人屍骨所造成的隆起與空腔。而且雪與土不同，它結構鬆軟，固態但脆弱、不具備黏性，以至於穩定度差，就算被層層壓實了，走在上面的穩定度也遠遠不及夯實的土壤。
於是，渾圓的骨骼、巨大無法填滿的空腔、太薄的土壤與鬆軟無黏性、脆弱不穩定的冰雪——種種因素加總之下的結果就是，淺層骨骸所造成的崎嶇不平跟高低落差先不說，一腳下去卻踩進了沒有被填實的空腔裡，或是雪質鬆軟而底下又沒有足夠的泥土打底導致扭腳都是常事⋯褪色者體質強悍一點，頂多扭傷或是骨折，但是對動輒幾百公斤卻又細長腳骨的馬匹來說，那就是毀滅性的下場。就算是在當代藍星，骨折或是斷腿的馬基本都是安樂死的下場，何況中世紀背景的交界地。
女孩連忙點頭如搗蒜，徹底杜絕讓馬匹一起上路的想法。別說那匹軍馬，就連托雷特這個半實體半靈體的小夥伴，艾瑞絲都決定別讓牠出來了。
——這不是不考量團隊、基於個人情感而一廂情願的決定，艾瑞絲認為。他們其實沒有非得攜馬出行的必要性，因為亞歷山大根本不能騎馬。
他的體貌註定了就算有高大的馬種也無法騎行，很容易會重心不穩而摔馬，所以只要他同行，馬匹的功能就只有馱行李。況且現在跟從羅德爾出發的狀況也不同，他們可以精簡裝備，把一些較為多餘之物寄放在要塞裡，待回程時再取走即可。
＊＊＊
熟悉火焰之巔的亞岡提和莫桑德在出發前都告訴過艾瑞絲，在負重步行的狀態下，就算路況順利，大約也要三天左右才能到達安歇教堂，而這就表示中間大家得停留休息。只是艾瑞絲萬萬沒想到休息的地方會這麼這麼地⋯也不好說是實用主義什麼的。
是火焰巨人跪坐躬身的骨骸底下。
是火焰巨人的頭骨裡。
巨人的身軀被比成人大腿還粗的棘刺和棘杖纏繞、貫穿，再隨著屍骨一起風乾硬化，形成天然的“柵欄”，巨人的骨骸就成了能遮雨遮落雪還是守難攻的堡壘。
只見莫桑德一個絲滑move就鑽了進去，熟門熟路地挑了個好位置後便一屁股坐下，接著對眾人指著這裡那裡，招呼隊友們這邊可以生火取暖、那邊可以用來卸放行囊，自己則是從懷中掏出一塊難以分辨是鐵餅還是鍋餅的東西就地啃了起來。
「⋯⋯⋯⋯⋯」⋯這地獄笑話般的休息地點。女孩渾身僵硬，其他的交界地土著們則是面不改色毫無反應、理所當然又絲滑柔順地自找自位，準備卸行李休息了。
「往來安歇教堂的人都是在這裡做中繼。」小姑娘肉眼可見的震撼僵硬，久久都回不過神來，小蠢臉莫桑德見了好笑又不好失禮，便將臉別了過去以轉移注意力，並往外指了指，「可以用來躲避那些東西，真要動手他們也進不來。」順著他的手勢看去，艾瑞絲看到了遠方大石頭上，站著一隻又一隻巨大烏鴉。
——這不是普通的大烏鴉，而是名滿交界地、攻擊性跟攻擊力都令人聞風喪膽的變種巨鴉。聽說主要棲息地在蓋利德和巨人山頂⋯哦，梵雷說鮮血王朝也有這些東西，而且畸變的更嚴重，渾身長滿了血膿包，已經看不出原本是啥生物，性格也更暴戾、攻擊力更強，就算是武藝高強的血指也不會招惹他們、能避就避著走。至於牠們的來源，梵雷表示他也不清楚，總不可能跟蒙格請示這種問題吧，但他推測是迷路之類的陰錯陽差來著。
艾瑞絲還記得，第一次去蓋利德就曾見過牠們三三兩兩地站在巨石邊或是扭曲變形的枯木上，嚇得她緊緊揪住了托雷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後來，為了拉塔恩的祭典而再次前往蓋利德的時候，她遠遠看到牠們把紅獅子軍，以及趕路的旅人撕碎、踩踏成泥的慘狀。那時的她，躲在布萊澤的懷裡哭著發抖。
現在，她對這些東西怕歸怕但是已經能夠理性思考。結合了某些環境觀察的疑惑，向來不懂就問的女孩開口問道，牠們強得跟鬼一樣，理論上縱橫交界地生態應該沒問題吧，但是為什麼她只在蓋利德和火焰之巔見過牠們，以交界地的面積來說，這樣的分布範圍算是非常小了。以及，蓋利德也有巨人骨骸，但好像是體型最大的巨人，這是為什麼呢？以及的以及，為什麼這裡有好多指蟲，還大得嚇人？
「哦，好問題啊。」莫桑德放下正在烤火的手，餅也放在一旁的⋯看起來像是頭骨的某個部位上，側過身來對著艾瑞絲說道：「很久以前，雪原南方跟蓋利德是有接壤的，這妳知道吧？」莫桑德問得理所當然，他是亞岡提的左右手，自然知道這小褪色者跟羅德爾的關係。
這隱晦而略帶誘導的問話，艾瑞絲也沒多想便點頭道：「哦哦有，我聽蒙⋯賜福王說過。但是當時我們沒有深聊這個話題，所以只知道一點點，大概是在龍王的年代跟巨人雖然有交流但也發生過戰爭，就連巨人族中最最高大的王者都隕落在蓋利德。後來又因為很多人為的和自然的因素，逐漸導致兩邊陸地被徹底截斷，就連瑪蓮妮亞的神授塔都變成海上小孤島了。」
⋯知道的還挺詳盡。正準備大展口才的莫桑德哽了哽，痛苦地吞回大部分文字。
以及，雖說不是什麼真·隱密事兒，警戒雷達也就不用太過敏感，但這不是警戒就是完全不警戒、笨是不笨傻卻是真傻的小模樣還是讓在場其他小夥伴們也同哽。
——從能硬扛下英雄集結、萬眾圍城的破碎戰爭，再到後來對交界地的掌控程度來看，賜福王其名賜福，但絕對不是個好脾氣的善類。這樣的人會對一個小姑娘好為人師嗎？能親切地讓直呼名諱嗎？騙鬼吧！兩人的關係果然不尋常。但這上下左右前後裡外都極端反差的兩人到底是怎麼湊在一起？？？
算了暫時不重要。莫桑德繼續替她補完生態小細節，「那些東西是巨人的小寵物，大概就類似會停在人們手指上啾啾叫的可愛小鳥。」
「⋯⋯⋯⋯⋯」好的，這個回答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並且這番話語在眾人腦中所生出的畫面是震撼的。於是不管是毫無幽默感的聚獸騎士，還是滿腦子我要變強的大壺勇者，又或者戀愛腦的戰地醫生，甚至不是人類的量子生命，通通都哽住again了。至於女孩則是如遭雷劈，漂流教室式驚恐。
這尷尬的沈默讓莫桑德嘴角抽了抽，但是完全能明白眾人的心情，因為他剛得知這些鬼東西是啥的時候也是這反應。盡責的導遊接著說道：「別看牠們又醜又兇，還挺忠心，就算巨人早被滅族了不知道幾個千年，牠們還是只出沒在有巨人的區域。哪怕巨人已經成了屍骨。」
「那、那牠們跟山妖⋯」艾瑞絲恍然大悟。
莫桑德聳聳肩。
既然會選擇死守在巨人的骨骸周遭，就表示巨鴉非常聰明，智商頗高。那麼，對於造成境況至此的背叛者，牠們會有什麼反應呢是吧。對於要塞的人來說這當然是喜聞樂見，因為巨鴉他娘的比鬼還兇，有山妖作為吸引牠們攻擊的目標，往來安歇教堂就安全多了。
「⋯這算是他們的求仁得仁⋯是這樣嗎⋯？」艾瑞絲望著遠方跟巨鴉纏鬥的山妖，很難說得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要這麼說也可以。在世人眼中山妖有功，戰爭的過程中，羅德爾也刻意引導人們將山妖與巨人族分開看待，所以他們終究不好把山妖趕盡殺絕。」莫桑德撥了撥被風雪吹得凌亂的鐵灰色頭髮後繼續說道：「所以把他們丟到火焰之巔是一舉多得的最好選擇。對大家都好。」
男人表示雖然羅德爾過河拆牆挺糟糕，不過再委屈的背叛都是齷齪，再大義凜然的戰爭都是殺戮都是暴行，既然如此那就誰都別說自己是無辜的。一言以蔽之就是懶趴跟趴懶的差別，也就是沒有差別，文字遊戲罷了。反正山妖也對自己的背叛後悔不已那就求仁得仁、把他們放逐到這裡吧，可以守護聖地順便遙想過往順便懺悔自省再順便清清魔物，一人多用還皆大歡喜，多棒不是。反正他們在其他地方活得更沒有尊嚴，這裡自在多了。
「⋯⋯⋯⋯⋯」這些人，果然從主子到下屬都是混亂中立。女孩無奈地低下頭，點了點。
「至於指蟲⋯」莫桑德本想著該怎麼解釋這個可以不需要算是秘密但很少人知道的事兒，不過轉念一想，小褪色者連龍王時代的事情都知道，啥神祇啥古老律法大概也七七八八，再說始作俑者就是羅德爾那群逼人搞的⋯⋯總之，他就直接說了。
「體型特別大是因為這裡的都是古老原生種，有些甚至是指頭之母親生的直系，從幽影地還在地圖上的時候就存活到現在。」莫桑德還挺佩服這些生物的韌性，「幽影地還沒被封印的時候，火焰之巔離歐狄，就是指頭的故鄉⋯也不能說不遠，但妳知道這些東西還挺能爬，爬著爬著就爬到這裡了。」
「⋯⋯⋯⋯⋯」這話兒說的，好像樓下便利商店買包泡麵一樣。女孩兒無言以對。
大概是評估兩人的對話差不多告一個段落了，梵雷走過來，把水袋跟肉乾地給艾瑞絲。女孩接了，默默地啃起乾糧。
莫桑德拿起鐵餅繼續啃，亂髮下的雙眼銳利而隱蔽地審視著艾瑞絲。
整個要塞的人都想不明白，這群人到底要幹嘛。要說來參觀他們打死不信，一堆巨人骨頭有什麼好看。
但是，如果目標是巨人火焰，那他們應該會在與亞岡提大人交談的時候，話裡話外地探聽才對，然而沒有，完全沒有，就好像他們看不到亞岡提大人擺在書架上成排關於巨人火焰的研究書籍和禱告書，就好像大人書房角落的獨眼盾就是片普通的木板似的。
⋯他倒是不覺得這群人是想要跑去找火焰巨人親自傳授，或是挑戰。因為看守火焰大鍋的那一位是巨人族中身形最高大的祭司、“受火者”，一腳踩下來這群小東西就團滅了。而且巨人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不怎麼好，尤其是萬年孤寂卻求死不能的僅存者。
好吧，既然知道他們不管想搞啥總之翻不了天，那隨便吧。莫桑德不顯地吐了口深氣，身心放鬆許多。
＊＊＊
到達教堂時已是夜幕升起，艾瑞絲累到想直接趴在地上，旁人的目光啥的都無所謂了。她沒想到在火焰之巔負重步行是這麼累的事，簡直攀山越嶺行軍來著，一點都不輸給癲火大逃亡的那次事兒。
貝納爾跟亞歷山大兩個英雄騎士、修練狂的體力遠不是她能望其項背，莫桑德則是熟悉也習慣了這段路程。於是為了不拖累小隊，再累她都不敢吱聲，甚至小心翼翼地管控自己臉上的表情。雖然墨丘利斯跟梵雷都察覺到不對勁了，但她只是按著他們的手，小幅度地用力搖頭，兩人也只能尊重。
到了教堂之後，莫桑德跟駐守當地的火焰監視者、修士先交頭接耳了好一陣，告知前因後果，接著為大家互相介紹，一切都完備後便帶著眾人進入旁廳休息。
是夜，除了大廳的守夜人，所有人都進入夢鄉，哦不，還有其他⋯別有心思的人。
女孩輕手輕腳地起身，從行囊中翻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幽紫色的液體逸散出迷離香氣，在黃金樹的金色光芒下顯得既夢幻高雅，又帶著神性的聖潔。
女孩將瓶中之物倒在手巾上，接著以極快的速度，將手巾緊緊地捂住了枕邊人的口鼻。
帶著權能之力的酣眠襲來，男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瞬間便全身癱軟，半絲動靜皆無。女孩見狀連忙鬆手，把手巾丟得遠遠的。
——幻紫色花翼是帶著劇毒的蜜糖，可以忘憂，可以安眠，亦可永永遠遠地沉入女神的花園中。
＊＊＊
像是被“預感”實體化成的大棒子給敲醒，墨丘利斯的感官突然高度集中並開始接受訊息，轉換成人類說法就是驚醒了。攤成泥狀的生物凝成果凍型態，體表的銀黑色油彩呈放射狀流動，中心浮出人臉，再來是人形，最後輪廓的細節與色調都逐漸清晰，化形成了他所熟悉的這位女性。
墨丘利斯坐起身，饒富意味地看著尚空無一人的門口。
「雖然不確定什麼時候，但我知道妳終究會有事找我，對嗎？畢竟妳已經行為異常了好一陣子。」墨丘利斯拍拍床鋪，示意來者過來這坐，他笑咪咪地說道：「雖然做不到猜心，妳深藏在心底的意圖我無法讀取也不能複製，但畢竟我對妳也算是超～級了解的呢～說吧，什麼事呢？」
艾瑞絲從門外走進來，坐在床沿上，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抬頭望著陽台外。那佔據了半片夜幕，閃動跳耀的霧綠色光影。
「在我的家鄉，古老年代的人們認為它是神跡之光、是逝者的靈魂在跳舞、是女武神的盔甲反光、是通往英靈殿的彩虹橋之光⋯但其實，就是帶電粒子跟大氣電漿的交互作用⋯」女孩喃喃唸著，眼中倒映出美麗的綠光，臉上的笑容是難以解讀的複雜情緒，「好美，我沒有想到，這裡也能看到極光⋯跟“那裡”一模一樣的極光⋯其實我只在電視上看過，要去看極光好貴好貴，我⋯⋯但是為什麼呢，明明完全不一樣，有好厲害的魔法，有好強大的魔物⋯這裡的地磁和輻射應該都跟那裡不同，為什麼極光長得一樣呢⋯別的星球的極光，不是這樣的⋯⋯」
墨丘利斯靜靜地看着艾瑞絲，不說也不做任何動作打斷她。
——無論故鄉是否美好，也不需在記憶中美化，異鄉人永遠思鄉。
這份心意女孩感受到了。相互熟悉、相同又不同的彼此是真正意義上最熟悉的陌生人，是一模一樣的不同個體，是一種不是雙胞胎卻勝似雙胞胎的奇怪共鳴感，所以這位二重身的什麼神情表示正處在何種情緒，女孩能分辨的。
艾瑞絲從床沿站起身，對墨丘利斯伸出手。
「你願意對我宣誓效忠嗎？以一個騎士的身份。雖然沒有法律效力。」女孩沒有官職也不是貴族，這樣的效忠無異於空口說白話。然而這份私自約定的承諾可說沒有法律效力，也可說超越了法律；可說輕如鴻毛，也可說重如泰山，一切全看雙方如何自訂義認知。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卻沒有半點原因啊說明啊什麼的，甚至連“不方便解釋所以乾脆不說”的暗示話語都沒有，直接就要人家宣誓效忠，女孩對自己的厚臉皮感到忐忑又尷尬，詢問的口氣那叫一個乾巴巴。莫丘利斯看她腳趾摳地還強裝鎮靜的小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
墨丘利斯站起身，突然間，複製的外貌融化回漾著銀黑色油彩的果凍狀物質，接著油彩再次成放射狀退去，而這次浮現出、化身而成的，是一副艾瑞絲從未見過的形貌⋯應該說，艾瑞絲從不曾見過墨丘利斯除了“複製”以外的樣貌。頻死那次別算。
娃娃臉的大男孩膚色白皙，身著槍黑色輕甲，一頭棕髮捲曲、長及下巴，笑的時候眼眉彎彎，白齒露出，像一隻看到人就會把尾巴搖成瘋狂螺旋槳的可愛小奶狗。
「這是你為“自己”挑選的樣貌對嗎？不是任何人，是你認為的“你”，真正的你。」女孩也笑得眉眼彎彎，溫柔，歡欣，軟綿綿地，「你好，親愛的朋友。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沈默卻溫馨地對視片刻之後，男孩伸出手，接著單膝跪地。
「在下以生命與榮譽起誓，願獻上我全部的忠誠與信念，願以我所有的勇氣與真心侍奉於妳。無論前路多麼艱難，我都願追隨妳的腳步，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直到世界的盡頭。」
女孩笑著笑著就哭成了糊，滿臉止不住吸不回的眼淚鼻涕，醜到自己都難為情，明明是這麼正經的時刻怎麼還是這麼不爭氣。
「我接受你的效忠。」女孩淚水方休，居高臨下看著墨丘利斯，神態溫柔而堅定，「我有使命託付於你。但我要你在執行時，將自己的生命安危放在首位。不存在兩相衝突，也沒有任何模糊解釋的空間，只有不容抗辯的前後順序。我要你對我親口承諾。」
——只有宣誓效忠了，才能合理地要求你用生命遵守諾言。
莫丘利斯笑了，說不好小褪色者這是成長了還是被帶壞了——此時此刻，他在這個整天哭唧唧又軟趴趴的小蠢羊身上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與上位者的氣勢。硬是把他留在羅德爾當人質的那位艾爾登之王。
「如妳所願。」男孩的聲線輕盈，卻前所未有地認真，莊重。
「古老的黑月之民、無光的白銀在此宣誓，我將用生命來遵守對妳的承諾，而此諾言重於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不存在兩相衝突，也沒有任何模糊的空間，不容抗辯。」
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撲上去抱住了墨丘利斯就是一頓暴風式噴淚。墨丘利斯也抱著她、後背拍個不停，好像兩人是失散多年的苦情姐弟重逢來著。
＊＊＊
正當艾瑞絲要轉身離去時，墨丘利斯叫住她。
「對的時候就該遇到對的人，是時候把他交給妳了。」在女孩茫然疑惑的眼神中，墨丘利斯掏出一個小墜飾，遞給艾瑞絲，「我認為他能幫得上妳。」
墜飾中有熟悉的能量型態在流動，女孩愣愣地開口：「⋯是骨灰？」
墨丘利斯微微點了頭，「伴火同行者，稍有不慎就會被火迷惑、背離初衷，在其他火焰中迷途。」
雖然不明白墨丘利斯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女孩還是將墜飾接過來，放置在手心上。
她沒有帶召魂鈴，這裡也不是地脈豐沛處，骨灰靈體無法顯相，但是能感受到強烈的能量湧動著，於是便試著開口問道：「你願意跟我走嗎？」
湧動的能量集中、凝聚成團塊，實體化成銀白色的火焰球，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橫空而出。
「亞蒙，任您差遣。」
火焰習武修士，黑焰習武修士——迷途者，亞蒙。
Notes:
雖然應該是０人在意但覺得還是說一下，月初的時候爆忙，好不容易忙完了接著垂死病中坐不起（現在也沒好到哪去）🥹所以這次隔了這麼久才更新🥹
路西法效應，由Philip Zimbardo提出。這位大爺就是大名鼎鼎的史丹福實驗的發起人。
就是那個啥，懶趴啥的是閩南語，就是那個，蛋蛋的粗俗說法（羞）
話說，指頭之母的追憶文本提到她是所有雙指和指蟲的母親，這個我認為存在某種歧異。雙指不好說，但我不認為所有指蟲都是梅蒂爾“親自生下”，應該比較類似「編號AL 288-1的露西是所有人類的母親」這樣的概念（另一派說法主張應該看粒線體，所以認為Mitochondrial Eve才算是所有人類的母親），否則難以合理地解釋利耶尼亞有那麼多小指蟲。
再再話說，有大神找到數據後復原畫面，遊戲裡本來是有極光的，但是刪掉了，原因可能跟同樣被刪除的“災難機制”有關，也有可能實際一運行就造成遊戲崩潰（貌似這是龍母奧桂爾的支線被刪掉的主因）。以及，蓋利德有一塊區域乍看像是隆起的地面上長滿菌類，但是大神把鏡頭拉遠了發現是一個極其巨大的巨人頭骨，以比例來說褪色者就像臉上的一顆小痣，很驚人，推測有可能是龍王年代的事情了。
再再再話說，亞蒙的骨灰在離群仿身淚滴身上。
Chapter 240: 火為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深夜的火焰之巔往巨人大鍋的這段路本該是萬籟寂靜、杳無人跡，如今卻有幾個快速移動的身影，在雪地留下雜沓聲與深深的腳印。
火焰之巔的地脈能量貧乏，帶路的亞蒙無法顯相，只能以共鳴的方式讓艾瑞絲知道前進的路是否正確。多虧了他，從沒來過此處的三人才不至於迷路在茫茫雪地中，輕則耽誤時間，重則遭遇不測。
艾瑞絲與貝納爾、亞歷山大輕裝簡便地趁著夜色在雪地裡急行軍，朝著火焰大鍋的方向移動。
然而儘管有人帶路，三人的速度還是慢了下來。正確地說，是艾瑞絲跟不上了。
她一個弱法師，短短幾年再怎麼鍛鍊體能也比不上貝納爾及亞歷山大兩位久經沙場的戰士，負重跑了大半宿之後，拼盡全力咬牙硬撐還是頹勢盡顯，落後的距離越來越長。兩人一看這樣不行，便讓她把托雷特喚出來，她策馬帶路，他們在後頭追趕。
雖然知道是自己拖累別人，但一聽到要獨自騎馬而其他人徒步急行，艾瑞絲還是猶豫了好半晌，想著要不灌點藥再撐撐，最後是貝納爾狠下心來厲聲指責，叫她不要意氣用事，強化跟療傷的藥物不應該浪費在這種地方，女孩才紅著臉、哭唧唧地上馬⋯她明白貝納爾的心意，也再清楚不過不管是他嘴上說的毒辣話語還是心中的關懷真意，都是事實。並且也真的再不能耽誤一分一秒了，她必須盡可能地配合墨丘利斯的進度。
——墨丘利斯化形山妖，把巨鴉引來教堂，她們三人趁亂逃走。再接著，莫丘利斯化形鷹隼，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監視者要塞的山腳下，把玻列琉斯往要塞引。只要兩地都陷入混亂，就算發現他們跑了也無暇追擊，等有餘力追來時，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至於要怎麼引龍，艾瑞絲讓他那顆奇葩腦袋自行決定，她相信他能做得很好。
然而這些計劃必然造成大量人命傷損，艾瑞絲不是“成大事不拘小節者”，她知道自己將永遠背負這份罪孽，但她必須這麼做，一定得這麼做——與毀滅火焰相關的一切都是禁忌，身為貴族家主也是要塞城主的亞岡提不可能讓他們接觸火焰巨人，雙方勢必走上衝突的局面。
若是挾持亞岡提一同前往呢？不可能。這個念頭一開始就被否決了。亞岡提不是忠誠的黃金律法信徒，就算他真被挾持看起來也像是裡應外合來著。
那，直接把安歇教堂的人打昏或是迷昏呢？也不可行。因為，如果只是襲擊了安歇教堂的人，先不論會不會被追兵趕上，發生這種事都是嚴重失職，羅德爾都必須重重地追究亞岡提，甚至會危害到蒙葛特——褪色者跑到禁地搞事，背後的來龍去脈瞞得了百姓但瞞不了官員貴族。那麼，該問責的是有串謀放任嫌疑的亞岡提，還是給情婦開了通關文件的蒙葛特呢？
就算是承平時代也經不起王國邊境與政權核心同時發生內亂，遑論世界系統已經搖搖欲墜的現在。
交界地乍看像是盡在蒙葛特掌握之中，其實如履薄冰。魔物侵擾，外神割據，環境氣候正在異變，多位有大權能者的半神、神人動向不明，格密爾正在與羅德爾交戰，卡利亞與魔法學院鬥爭以及諾克斯人重返爭致使利耶尼亞情勢詭譎複雜⋯蒙葛特竭力維持的一切只能勉強承受一次驟變所帶來的混亂，如果一定要選擇那就是律法更迭。絕對不能讓其他的動亂來消耗掉。
絕對不能讓亞岡提跟蒙葛特在此時陷入政爭。
但若是魔物來襲，有心人趁亂矇混，甚至騷亂就是有心人刻意造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亞岡提可以藉此卸責，頂多付點象徵性的政治責任，危害不了他跟家族的地位和處境。蒙葛特更是可以完美隱形。最後，亞岡提只要讓人守在鐵鏈橋，將回程的人押送羅德爾處置，就能事過境遷。
艾瑞絲沒有高超的手腕和算無遺策的謀略，做不到避開人力物力的傷損還能順利前進火焰大鍋，這是她能想得到最周全的方法了。
不知道該說是幸好還是不幸，情勢發展就如艾瑞絲所預料，安歇教堂跟監視者要塞全都大炸鍋了。於是，這次事件也就順利地成了她所預期、是“此生最愧疚卻從不曾後悔的事”。
——雖然墨丘利斯引來的巨鴉就三兩隻，安歇教堂也跟附近的山妖求援，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傷亡。監視者要塞就更不用說，玻列琉斯三番兩次被上門挑釁騷擾，早怒不可遏，還是看在大家往日無冤兼不想跟羅德爾作對才沒跟他們卯上、發洩一場就走龍。
不過話說得輕鬆，身在當下可不是。已經能位列“生態災害”的玻列琉斯，牠的發洩一場是普通生靈所不可承受之重，引發暴風跟冰雪的能力讓肉身凡胎的要塞眾人吃足了苦頭，還好大家全員火術師且主修巨人火焰，能勉強擋擋，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這場被後世戲稱為“三傻之亂”的戰役，從一開頭的序曲就造成了整座要塞不分身份全都傷亡重大，付出了的慘痛的人力與物資代價才將玻列琉斯趕回山下。
——哦，是這樣的。一個行為舉止宛如智障的黑月之民，一條被當成白痴耍的老冰龍，以及一群傻了吧唧的事逼褪色者，三傻合力譜出一曲終末交響曲。
連律法都終末的那種。
＊＊＊
亞岡提站在城垛上，遠遠望見一個火焰修習士，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姿態⋯打陀螺似地旋轉身體，邊轉還邊扭，邊扭還邊射出不明光柱地朝著要塞狂奔而來⋯⋯他的身後跟著一條邊吼邊噴，明顯正在生氣的飛龍。
乍見挺眼熟的一條龍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是穩如老狗的亞岡提也愣了好半晌，差點沒揉兩把眼睛，一時間腦子有點卡殼，不確定該怎麼判斷眼前的畫面是發生了啥。不過老城主見證過無數驚濤駭浪，怔愣片刻後隨即下令全城戒備，準備迎敵。
此時他已經確定近來種種異常都肇因於那群褪色者——肯頓那蠢東西他懶得說，算是自業自得、因果自負；玻列琉斯脾氣不好，但牠有年紀了，個性還算穩定，大家也一同在這破山頂上相安無事了數不清多少個年頭；火焰之巔雖然就那死出但也如履薄冰地已經安穩了千八百年來著，那些巨鴉聰明得很，不會主動招惹羅德爾。然而就在褪色者的出現後開始各種破事，短短時日就搞得整個巨人山頂雞飛蛋打好不熱鬧，這要說毫無相關誰信呢。然後再說說下面那個奔跑的智障，亞岡提不認為這傢伙是自己手下，多半是他們那群人中⋯哦，對了，有個仿身淚滴來著，好的，這下解答了。
並且，然後，好呢，渡鴉來信了，說安歇教堂也同樣遭襲，而那群逼人跑了。
「⋯這些褪色者，一天不惹事就渾身不自在。」老貴族的教養做不出問候人全家或是暴碎紙片的事兒，只硬憋著胸中的悶氣重重哼了一聲，把信給捏扁丟回桌子上、抹了把臉再用力吸兩口新鮮空氣。
「難不成想要老夫承妳的情⋯如此拙劣的手段，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吐出胸口的濁氣之後，亞岡提再次重重噴了聲鼻息，「難為了一副蠢樣還能擠得出這點算計。」
接著，便是無盡的沈默。
「那他們⋯」傳信的下屬等著亞岡提回覆。
然而亞岡提卻只是擺了擺舉起的手。
「無需追擊。」
「可、可是！若不趁早⋯」
「無所謂⋯也該是時候了。」亞岡提轉身望向窗外，那明晰而耀眼的金色光芒。他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的掌中摩挲著來自地底的黑月，「⋯老夫倒想看看，那個傻子能做到何等地步⋯會把交界地帶往何方。最後照耀這片土地的，是何種光芒。」
「傳令，所有人就定位。不得先動手。」亞岡提閉上雙眼。
「上獵龍弩。」
在場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因為他們都在心中期盼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直到此命令一出，眾人心中都知道，那些防馬柵與防禦陣形不再只是防患未然、實則早就沒人認真看待的操兵演練，而是將真正地派上用場。大戰將至。
——撇開爽文故事，真正的獵龍、屠龍，只存在大型的團體戰中。如果誰單挑成功了那基本只有兩種可能，就是牠根本不是龍，只是條大蜥蜴，被口耳相傳後越傳越扯蛋，又或是有意地誇大了。其次是這條龍處在病弱狀態，甚至快死了，再被殺個出其不意才有可能。然而就算是奄奄一息的龍，臨死前的反撲仍然不是尋常生靈能承受。總之想屠龍起碼得有交界地上半神、神人能力者，才有資格以單挑之姿來上一戰。當初能把玻列琉斯從山頂上趕走，靠的也不是哪位火焰巨人，而是整個巨人族。
不管是哪個奇幻世界，龍的智商只有很高跟非常高的差別，壽命都極極極長還恩仇必報。沒事去攻擊牠，先不說牠能用一千一百種方式報復回來，就是牠想耗上、追殺對方祖宗十八代都沒問題，所以除非戰爭，沒有哪個腦子抽了的智障會去招惹龍。就連司掌毀滅之火的巨人族也只是把牠趕下山頂，甚至沒趕出雪原、還住在附近來著，難不成是巨人脾氣好還是注重生態所以沒弄死牠嗎？
總之，玻列琉斯是條健康並且聰明的老龍，所以就算亞岡提很清楚要塞被禍水東引了，還是以嚇阻為首要，態度保留地在防備狀態下有限度攻擊⋯⋯那啥，羅德爾又沒派王城軍，單靠要塞的兵力屠龍，就算成功人也死光空城了，通往封印監牢跟火焰大鍋的路都讓鬼來守吧就是。
亞岡提認為該做的是盡可能減少人力物資的損失，不至於因為空城而讓更多有心人潛入這兩地，傷損後續再找羅德爾補上就是，反正事情是蒙葛特的人惹出來的，他不會不給補⋯哦，已經跑掉的那幾人怎麼辦？干他屁事。任何人跑漏了都能找老子問責，唯獨這幾個人，蒙葛特你這老狗沒資格追究。
＊＊＊
被震天殺聲驚醒，梵雷下意識反應就是找艾瑞絲，但是當他發現騷動離自己有一大段距離，而他身在一個巨人頭骨裡，全身及周遭還被樹葉跟毯子堆出了保護色，他知道沒必要找了⋯他又被捨下了。
然而，本該是大怒、忿忿不平的情緒，此刻卻只有濃濃的悲涼與茫然——你給的不是我想要，你以愛為名的保護對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傷害，是折磨。
無根的菟絲草纏繞、寄生以吸取養分，若無攀附則不成活。
梵雷把蓋在身上的東西撥開，掙扎著起身，想出去查看周遭境況。突然間，他碰到自己的胸腹處，異物的觸感讓他想到什麼似地，連忙伸手進懷中掏。
果然是地圖。
他們是探險小隊，不是傭兵團，性質不同，需要的專長不同，所以艾瑞絲其實只是雪原探險小隊名義上的隊長，實際上能醫能煮還感知強、方向感好的梵雷才是真正的隊長。看地圖規劃路線、帶路等等，一直都是由他來包辦。
那為什麼他們能大分周章地把他移來這裡，地圖這麼重要的東西卻不帶走？
梵雷從現下的情境研判，多半是他們聲東擊西地對教堂做了什麼，再趁亂逃走。而在兵荒馬亂又急迫的狀態下竟然還有餘力把他藏在這，就表示他們肯定多頭分工，也就是說艾瑞絲早有計劃，沒拿走他身上的地圖或許是有其他方式可以帶路，再加上真的太急，因而顧不上或者無所謂他身上的地圖。
然而最傷人的就是這個“無所謂”——不只是無所謂有沒有你帶路，而是無所謂的源頭是因為“你不頂用，就別來當累贅了”，還有“就算留地圖給你也不怕，反正你也無能為力趕上”。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捨下，因為不在乎你這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孩子，因為嫌棄你鄙視你虛榮又無能，因為“我是為你好”⋯說到頭有什麼區別呢？
「⋯我說過，就算是死，妳也別想離開我。」
男人緊握著地圖，臉上的神情怪誕又詭異。他咬牙笑著，哭著，扭曲著。
＊＊＊
梵雷開始動身時，沒想過自己真能追得上⋯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想，說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為過。是執著驅使他前進。他拋下所有行囊，除了身著衣物之外一無所有，不考慮任何後果，失魂落魄地奔跑在蒼茫大地上，像極了渾渾噩噩卻又速度飛快的強化版行屍走肉。
而他能追得上艾瑞絲也不是因為腳程快，是玻列琉斯的情緒能量造成了氣候異常範圍變大，再加上牠前進到要塞，於是安歇教堂到火焰大鍋下方這片區域也刮起暴風雪。糟糕的是，這場暴風雪不但刮得眾人難以前進，也擾亂了本就貧瘠的地脈能量，讓亞蒙與艾瑞絲的共鳴時而中斷，沒帶地圖的小隊因此被拖慢了進度。
曾經的巨人山頂其實地脈穩定而豐沛，要不觀星人也不會在這裡扎根。但是黃金樹以極為強勢的姿態掌管交界地之後，整個北方大地的地脈、磁場等等能量都受到影響。不說別的，就是火焰巨人都得在輪迴的時候被抽一手能量稅，以至於龍王時代以降就再也不曾出現上百丈的巨人。再後來，巨人戰爭打得轟轟烈烈，不但雪原的環境地貌被徹底顛覆，巨人山頂的地脈和大地能量甚至被嚴重的破壞而更加貧瘠了。到現在，整個巨人山頂的地脈能量還相對豐沛之處，只剩下觀星廢墟跟火焰大鍋旁，這兩片神祇的信仰起源之地⋯神祇權能臨世之地。
當梵雷追上艾瑞絲的時候，艾瑞絲也看到他了，雙方隔著鐵鍊橋遙遙相望。
艾瑞絲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能趕上來，她頭也不回地帶著貝納爾與亞歷山大往前衝，進入了火神之門。
所謂“火神之門”其實只是位於火焰大鍋西北方的兩個山壁裂口。
當戰爭進行到最後，巨人截斷所有聯通道路，把所有族人都集中在火焰大鍋的所在區域。不僅如此，他們還以巨石堆疊包圍、封住通道的連結口⋯當然，敵我雙方都知道這不過是困獸的頑強罷了。後來，這兩道裂口被山妖稱為火神之門，被黃金樹政權正名為惡神之門，它象徵、通往最純粹的火焰信仰——毀滅火焰的起源與聖地，那口巨大無比的石爐是盛載純火權能的火種容器，也是神聖的祭爐。
而梵雷最後看到的，是艾瑞絲站在拱門後面對著他，雙手高高揚起，哭著、說著什麼，他聽不到。接著，火神之門被濃厚的黃色流霧擋住，女孩的身影也逐漸模糊。
——對不起。她說。
＊＊＊
在來到這裡之前，艾瑞絲心裡早有預料，唯一的火焰巨人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這不是必然的嗎，看著親人與同族在眼前一個接一個浴血倒下，自己被詛咒，求死不得地在無盡的歲月裡日日夜夜地面對那顆可惡的黃金樹，在悔恨與痛苦中孤獨永世。沒有任何生靈能在這樣的咒縛中清醒地活著。
但實際情況讓她感到有些意外。
巨人的確不正常，但他不是傳統認知上的焦躁瘋狂，而是什麼都無所謂了的虛無崩潰。
都無所謂了。
死不了也不算活著，天地遼闊卻被囚困一方，沒有任何說話的對象，火焰外神寄宿而在軀幹上生出的臉孔能睜眼張嘴卻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單純的權能寄宿與火神顯像。
百年，千年，好多個千年過去。
數不清地潮起潮落。
逐漸地，最後的巨人忘了語言為何物，感受為何物，臉上再也牽動不出任何表情，心中無法有任何情緒、情感波動。沒有溝通的對象，所有象徵“活著”的機能都逐漸褪色失能、不再有意義。
在不見盡頭的最後，若不是左腳時而傳來疼痛感，恐怕就連自己都忘記，自己還活著。
最後的鏖戰在身上留下的烙印從來沒有真正地痊癒，數不清的千年過去也依舊猙獰，那一日歷歷在目。
這也是瑪莉卡的詛咒嗎？為了別讓他忘了自己還活著，為了永久地折磨他。還是這是黃金律法的詛咒進入了火神權能載體，兩股相互衝突的力量同時存在體內而造成的後遺症？
都無所謂了。
唯一的火焰巨人在孤獨永寂，在疼痛的永業中，靜默地崩潰了。
他什麼都無所謂了。
看到闖入的人，明明雙眼不見璀璨卻掩不住滿身的黃金律法臭味，他無所謂對方想做什麼，也差點忘了自己是火焰寄宿的火術師，手邊抓起了祭祀盤就是武器，傷殘的左腳也彷彿忘了疼痛，在雪地上又滾又踩、肉搏術法全上，打得毫無章法，像個胡鬧的孩子。
當巨人的腳再次折斷時，他發出了響徹天際的吼叫聲，但那咆哮說是憤怒，更像哀鳴，對巨人族命運的悲泣和控訴。他將斷骨的左腳扯下，雙手高舉過頭，火焰從他的手中傳遞蔓延到整個斷肢。
熊熊燃起的斷肢是祭品，是決絕的呼喚。
——火神開眼。
流火燃燒的九瞳黑眸在巨人的胸腔上顯露法相。
＊＊＊
大致上來說，雪原小隊與火焰巨人的初次會面挺不愉快，從結果論而言卻不算失敗。
巨人倒在地上，四周厚雪已融，萬年不曾露出的土壤現今焦化脆裂，巨石被高溫悶燒地通紅，小石塊直接軟化成泥團狀，枯木燃燒著毀滅焰火，久久不熄。
但是巨人還活著。當然還活著，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哪有這麼好的事。渾身狼狽的巨人掙扎著爬起身，伸手想撈起一旁的石盤。
幾隻小蟲子竟然還自己把門給封上了，明顯不是誤闖。既然他們自找死路，那也沒什麼好客氣的。雖然腳斷了但他還能動，還可以、還可以再⋯
突然，一隻蟲子爬了過來，丁點大的身體蓋在他的食指上。小蟲子的淚水就像空氣中的水霧，哭聲就像蚊蟲鳴叫，細細小小、似有若無，卻無法忽視。
這些受黃金律法庇護的蟲子，吸吮巨人族生命能量的蟲子，現在蟲子就停在他的手指上，只要他稍微⋯就可以⋯⋯
「⋯求求你⋯把火種交給我。」艾瑞絲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按著火焰巨人的手指頭。她渾身髒污，衣服多處碳化，氣息紊亂而虛弱地哭著。女孩努力擠出看起來很友善的笑容，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小蟲子在說什麼？
毫無防備的姿態，巨人只要彈彈指頭就能把她揮開，再一個反手就能把她碾死，另外兩隻蟲子根本來不及救她⋯⋯但是，為什麼他動不了？巨人靜靜地看著女孩。
「⋯讓我們結束這一切⋯」女孩笑著，哭著，「讓我們⋯用火焰更新這個世界⋯用你的火焰⋯好不好⋯求求你⋯⋯只有你的神祇，你的族人⋯樹的律法，只有你們能夠結束⋯求求你了⋯⋯只要有慾望，罪惡就不會結束⋯但是文明會進步，罪惡⋯或許不會減少⋯但是可以不要用這麼粗暴慘忍的方式存在⋯求求你⋯⋯」
結束。
他想結束嗎？真能結束嗎？這片雪地染上的鮮血是否應該就讓它翻篇？但，應該或不應該，願意或不願意，又如何呢？以及⋯“更新之後，就真的能改變什麼嗎？”紅髮凌亂的巨人依舊看著她們，靜默無語。猙獰醜陋的臉孔，眼神卻是平靜到近乎祥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的確，慾望不會減少，罪惡就不可能減少，但若是能換個型態那便足矣——水能淹死人，等量的水蒸氣要“淹”死人，構成條件得極為嚴苛；戰火之下，生靈十不留一二，經濟與外交戰爭下的老百姓或許苦，想死倒是不太容易。
但是，就算充滿了痛苦與絕望，只要生命存在，世間便會生生不息，那麼一切還是能夠美好，還是有希望能越來越美好⋯⋯當梅琳娜說出這些話，女孩知道，雖然她們相隔的山海有一個宇宙那麼遙遠，但是她們的三觀是契合的，甚至不存在異中求同。
隨著女孩的話語，短髮獨眼的少女身影浮現，凝望著巨人。
片刻之後，巨人將趴在手指上的小蟲子抖落到雪地，再往地上一抓，將她抓握進掌中，並將獨眼少女也抓進另一手。接著，他以手肘和膝蓋，慢慢地爬向前方的火焰大鍋。
這段路程既漫長又短如須臾，女孩淚水不停，哭到肝腸寸斷。熾熱的鹹水染濕了乾燥皸裂、厚如石磚的皮膚，就連純火的載體都感到燙手。
然而伴火同行者，終有一天將別離。如此，才能讓命定的死亡紅火重臨於世。
通往火焰大鍋台座的道路也已被截斷，同樣地被用鐵鍊接上，但這鐵鍊對巨人來說太細了，硬要過去的話只能走繩，而這對斷肢的巨人來說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停在懸崖邊，望著對面的火焰大鍋，像是在思考要怎麼過去。
梅琳娜拍拍巨人的手並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鬆開⋯到此為止便足夠了。
艾瑞絲跪坐在雪地上，淚眼模糊地看著梅琳娜朝她走來。
「我很慶幸，是跟妳一同走上旅程，謝謝妳。」梅琳娜單膝蹲下，對艾瑞絲伸出手，「我也很感謝托雷特⋯今後，牠一定會繼續幫助妳。」梅琳娜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迴避⋯不知道算不算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某些事。她們彼此都尊重對方的選擇，向來如此。
空氣中數道能量狂躁地湧動，梅琳娜不欲點破，只望著遠方的黃金樹，神情溫柔而決絕。
「自從離開了被囚禁的閣樓，我就一直注視著交界地，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心裡想著，這個世界必須被修復，也認為，必須讓死亡平等地降臨。只有死亡是絕對的平等，也是秩序的基本，它不能被剝奪，否則，這個世界的萬物生靈終成被隨意掠奪享用的盤中飧。」
梅琳娜轉頭看著艾瑞絲，「妳已經準備好了嗎？犯下重罪，成為千古罪人。」
女孩哭到撕心裂肺，伸出的手顫抖得厲害，卻是無比堅定，沒有半點的遲疑和退縮。
「我明白了。」總是溫柔和善，臉上卻極少有笑意的少女，露出了罕見地、發自內心的微笑。她觸碰女孩的手，聲音中有著難辨的糾結情緒，似悲傷，似解脫⋯似不捨。
梅琳娜走到巨人身邊，面對著火焰大鍋。
火焰大鍋只剩下鍋底中心留有一點通紅，像是被燒熱的石頭，那是不滅之火最後也是唯一的火種。而這口平靜了萬千年的石鑄大鍋，在梅琳娜的注視下，突然間燃起了火焰，火光大盛。
熊熊焰火竄起，高過了鼎口，火焰像是有生命般地飄伸而來，少女也伸出雙手迎接。很快地，烈焰蔓延全身。但這火焰既特別也奇怪，燒在身上卻不焚燒，而是像演員穿上防火膠衣、塗上防火膏後，那引燃卻不燒灼的火燒效果，梅琳娜也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開口說道：「黃金樹啊，燃燒吧。」
「為了新王，為了新世界，燃燒吧。」
被火舌包圍的少女聲調如歌，彷彿詠唱魔法，金光燦爛的巨樹從枝枒到樹冠之間閃現點點火苗。
少女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大，包圍住全身之後也蔓延到火焰巨人身上，兩人成了一團火球。最後火光匯聚成一道光柱直衝天際，枝枒間的火苗亦隨之隔空燃火。
天地間數道巨大能量相互碰撞，相互傾軋，形成強大的衝擊波，女孩的哭泣聲戛然中止。黑幕降下前的最後畫面，是全身燃火的少女伸出手想碰觸她，停頓片刻後像是顧慮著什麼，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伴火同進者，終將釋放命定之死⋯永別了。」
「我唯一的，最親愛的，摯友。」
＊＊＊
「混帳！」
正與奧陶琵斯議事的蒙葛特突然暴怒，大手一揚，堅實厚重的木頭長桌被整張掀起，飛得老遠後重重地摔落在地，放在桌子上的東西四處飛散，除了書本紙張，還有滿地的陶瓷與玻璃碎片。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情緒失控。
然而伴隨著他的怒吼，卻是身後傳來了沉重的金屬砸地聲。蒙葛特倏地轉身，隨即瞪大了眼，一瞬間震撼壓過了憤怒。
只見奧陶琵斯雙膝跪地，一手撐地而一手捂著心臟處，金色的光點不停地從他口中溢散而出。他的臉色白到發青，渾身冷汗直冒，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臉上滴落，像是掉進冰湖被撈出來的慘狀。
——熔爐騎士是半個魔法生命，體內的血早已不是溫熱的鮮紅濃稠，而是呈現金色光芒的能量型態。如今奧陶琵斯口吐金色光點、臉色慘白，連站都站不住，這是什麼意思不言可喻。
蒙葛特震撼到說不出話來。
漫長的歲月裡，兩人並肩經歷過無數戰役，戰況有優勢有劣勢，奧陶琵斯也不是什麼無傷戰神，但蒙葛特從來不曾見老戰友傷得這麼重。然而他也大致上知道這無戰自傷是何故所導致。於是，是震撼，也或許是驚慌失措，突如其來的兩大驟變讓蒙葛特呆站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奧陶琵斯死咬著牙，攢著桌角的手指關節發白顫抖，他用盡全身的力量站起身，接著欲往門外走去。動靜頗大的一整套動作讓蒙葛特回神，大聲喝道：「站住！」
本來蒙葛特叫住奧陶琵斯是想要開通關文件給他，因為即使是熔爐騎士，無詔也不得前往監視者要塞，但他慌亂間失了分寸，只有上語沒下語地吼出一道可蘊含太多種意涵的話語。
但不管是什麼語意，君王下令了臣民總得先回應，再聽聽到底是怎麼了，然而奧陶琵斯只是背對著蒙葛特，倚在石柱邊強撐著身體、沈重地顫聲說道：「您⋯你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
說完，他一拐一頓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看到堂堂熔爐騎士首席不知怎的成了這副慘樣，王城內卻沒有人追出來攔截或是別有他令，於是一路上的關卡也沒人敢攔奧陶琵斯⋯連問都不好多問一句。
出了大升降機後，奧陶琵斯強忍痛苦虛弱，在雪原策馬狂奔，突然他看到空中有數條飛龍朝著跟他同一個方向飛去，其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認出來，是蘭斯桑克斯。
乍見此景，奧陶琵斯已經能確定發生了什麼。
法姆・亞茲拉的封印已破。以及，律法就要徹底崩潰。
被稱為天空之城的法姆・亞茲拉是龍族的重鎮也是聖地，更是永遠的故鄉。無上意志的流星雨落下時，某塊能量性質特殊的隕石造成極其巨大的重力場異常，把整片區域不是常規型態的被砸出一個大圓坑，裡頭支離破碎、一切化為烏有，而是完整地剷起後打飛，並且永久地漂浮在空中，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天空之城”。不僅如此，這次的事件還造成了法姆・亞茲拉被封印，以至於上面的生靈下不去，下面的生靈也上不來，除了自初始熔爐與黃金樹能量所生出的半魔法生命——熔爐騎士可以藉由黃金律法之力所開通的傳送門進出。
在艾爾登法環破碎後，本就已搖搖欲墜的黃金律法再無法承受重創，於是，雖然命定之死被封鎖，黃金樹沒有被“燒死”，但是毀滅火焰依舊把它給燒成了重傷。法姆・亞茲拉封印破除就是最好的證明。
——重力場異常造成的時間空間扭曲，或是相位錯亂、維度屏障等等，在其源頭、維持交界地基礎能量運行與物理法則的黃金樹被破壞之後，就像是電源被切斷，本被鎖定在不同頻率或相位的空間時間開始重新融合，“維度鎖定”自然會解除。
所以，當法姆・亞茲拉的封印被破就表示世界崩壞，律法更迭已經進入倒數計時了。
＊＊＊
艾瑞絲模模糊糊醒來時，站在她面前的是蘭斯桑克斯，她身後的火焰大鍋周圍站著十幾隻飛龍，而亞歷山大和貝納爾已不見人影。
「那兩個⋯人，是妳的同伴嗎？他們已經上法姆・亞茲拉了，順路帶上去的。」蘭斯桑克斯指了指停靠在鍋邊的成排飛龍，滿臉藏不住的擔憂，腦中拼命思考黃金樹體系的療癒禱告，有種不愛唸書的孩子遇到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糾結尷尬。
想不到愛哭怕痛的小姐妹第一個反應不是哭不是怕，也不是想要見她那還被關在霧門外的牛蒡情人，而是緊緊揪著她的手，語氣說不出的慌亂急切，「⋯帶我上去，好不好，拜託妳⋯拜託⋯⋯我、我有事要找貝納爾先生。」
「啊？可是妳身上⋯」不待蘭斯桑克斯把話說完，艾瑞絲拼命地搖頭，「我沒事，真的，我已經用了很多藥⋯妳也對我放了療癒術對吧⋯我真的沒事⋯」怕沒有說服力，艾瑞絲邊說邊往腰上的小袋子掏，掏出一把藥丸子就往嘴裡塞，「妳看，這些是最好的藥，我都吃了⋯我沒事的，真的，拜託妳帶我上去找他，好不好⋯拜託⋯拜託妳⋯⋯」女孩邊說邊拼命搖著蘭斯桑克斯的手，急得快要哭出來。
「⋯啊⋯哦⋯哦哦⋯好、好吧⋯⋯」蘭斯桑克斯愣愣地看著小姐妹。
人類和古龍的能力、體魄差距有如天塹，身為古龍的蘭斯桑克斯不太理解人類的身體狀況，不過小姐妹的確狂吞猛塞了好多味道聞起來就很厲害的藥，況且她也真的療癒術連放，不管是黃金樹體系還是龍族體系通通一頓放、都快跟交響曲一樣連綿不絕，雖然不是啥高階黃金療癒術，也不確定龍族體系她能不能吸收來著⋯蘭斯桑克斯為難又擔憂，但還是點點頭，答應帶她上去。
聽到對方同意了，艾瑞絲連忙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撲上已化形龍身的蘭斯桑克斯。
雖然屏障已破，也有過穿越重力異常地帶的經驗，即寧姆格福通往永恆之城的隕石坑，但那邊能量場異常的程度跟規模遠遠無法與法姆・亞茲拉相提並論，所以為了安全起見，艾瑞絲用布帶把自己跟蘭斯桑克斯綁在一起，免得騎龍騎到人龍分離、龍還在天上飛但人已噴出半空外，那就糟了，是吧。
Notes:
「讓我們用火焰更新這個世界」——出自聖魔之血。
玻列琉斯的冰霧文本：許久以前，冰龍曾是山頂的主人，然而在敗給火焰巨人們之後，被趕離了山頂。
火焰巨人的左腳會這麼容易斷是因為先前就斷過，而且復原的狀況不好。
剛開始他的左腳是用好幾束紅髮綁著一支跟他小腿差不多長的骨頭，而且左腳形狀不太正常，所以很明顯能判斷那支骨頭是骨折時的固定版，紅髮是固定帶。只要他第一次被打跪下了，左腳上綁著骨頭的紅色髮束會斷掉，骨頭也會掉在地上。後來當他的腳再次受創時，還沒完全復原的左腳撐不住他的體重和受到的傷害，就直接就又折斷了。
以及，話說，遊戲中有兩種不同的隕石墜擊狀態。一是普遍認知的撞擊點周遭呈現圓形隕石坑，墜星成獸的墜落點就是這種。另外一種就是拉塔恩死後的流星雨，某顆隕石把諾克隆恩的路給打穿那次，大洞上方也跟天空之城一樣，漂浮著巨石，旁邊環繞著碎石，所以基本上可以斷定天空之城的確是重力場異常，而且是隕石打的沒錯。
只能說，FS社真的，嗯，細節滿滿。
Chapter 241: 歸鄉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法姆・亞茲拉，這座天空之城是被“抬升”上天，雖然極大程度地保留住城市的完整，但畢竟是隕石衝擊跟重力場改變，甚至時空扭曲，怎麼可能像雕刀切割一樣完好無缺？所以整個城市道路和建築物隨處可見崩塌、斷層，以及可達數層樓的高低落差，城市外圍則漂浮環繞著無數土石與斷垣殘壁。
大量的碎片跟這座城市一樣，永久漂浮且呈現某種有序的排列方式，這象徵著法姆・亞茲拉的確被異常強大的力場控制著。
蘭斯桑克斯的感知能力強，上到天空之城後很快就幫小姐妹找到她要找的人，問題是⋯
「等等⋯但是，嗯⋯應該沒關係了⋯」蘭斯桑克斯用手攔住艾瑞絲，口中念念有詞了好一陣，隨即又把手放開，指著前方的建築說道：「那是龍教堂，妳要找的人就在裡面⋯要我陪妳進去嗎？」
女孩搖搖頭，對蘭斯桑克斯露出傻呼呼的笑容，「謝謝妳，但是不用了，我就是有重要的事要找貝納爾先生，很快就好了，妳可以等我一下嗎？」
蘭斯桑克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龍教堂，若有所思地停頓了好半晌，像是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之後才點點頭說道：「去吧，我在這裡等妳。」
艾瑞絲傻笑著道謝，看著蘭斯桑克斯的眼神卻是複雜難辨，隨後她轉身往龍教堂走去。
「龍教堂啊⋯真懷念呢。」蘭斯桑克斯望著艾瑞絲的背影，自言自語說道，打算等小姐妹出來後跟她說說自己小時候在這裡發生過什麼糗事、跟自家兄弟龍尾對扇還小拳拳互毆，打打鬧鬧但轉頭又團結起來跟其他龍屁孩大戰三百回合的戰績。
闊別了萬千年的故土早已人事全非，重新踏上此地，蘭斯桑克斯眼前一幕幕閃過的是這座城市曾經的輝煌過往與熱鬧繁華的景象，但雙眼再次一閉一睜，映入眼簾的是破敗與荒涼，是繁花凋蔽的現實，現今。一時間她的心中滿溢著難用言詞表達的鄉愁與惆悵。
然而異變來得如此迅速且突然。
蘭斯桑克斯猛然驚覺小姐妹的氣息變了，她三步併兩步地往龍教堂直奔而去。就在此時傳出驚天的轟然巨響，自龍教堂的某個方位射出一道粗如樹幹的輝石激流，該處的建築隨之崩塌。
「糟了！」蘭斯桑克斯大驚失色，後背石翼展伸而出，以極罕見顯露人前的半龍型態疾速飛向教堂。
教堂內一片狼籍，數具屍體橫躺，這場面蘭斯桑克斯不意外，但⋯
只見艾瑞絲跪坐在地上，渾身是血，尤其是腹腔，已經分不清染血的破布料與碎肉塊。貝納爾半躺臥地靠在她的血肉模糊之處，人跟武器同樣都沾滿鮮血，盔甲也多處凹陷碎裂，明顯沒了氣息。
女孩抱著貝納爾，身心耗盡的重傷讓她無聲地抽泣，唯有淚水未曾停歇。
蘭斯桑克斯腦子嗡嗡地，不明白怎麼就成了這樣。
「妳⋯妳為什麼⋯爲、為什⋯你們不是⋯」蘭斯桑克斯結巴了好半晌，硬是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眼前的景象明擺著兩人不但交手，還下死手了⋯他們不是同伴嗎？到底發生了什麼？
「⋯悲劇的英雄⋯就算付出生命，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但是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我們都沒有⋯時間了⋯」艾瑞絲口中湧出鮮血，她將衣服扯開，露出部分完好的肌膚，「毀滅火焰燒的⋯不是表面⋯裡面早就⋯他們也是⋯」女孩緊了緊手中懷抱著的人，眼光轉向角落四分五裂、內裡血肉散落一地的大陶壺。她想拖著貝納爾爬過去，但是全身鎧甲又身形健壯的男人太沉而她傷得太重，拖不動了。女孩用盡最後的力氣哭得聲嘶力竭。
「⋯對不起⋯我騙了妳⋯⋯對不起⋯⋯」女孩愧疚自己騙了朋友，其實早已藥石罔效。
蘭斯桑克斯衝上去抱住艾瑞絲，眼睛跟鼻頭酸得不像話。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妳獨自⋯是我的錯⋯」蘭斯桑克斯說不出的後悔。她其實早就聞到教堂裡有血腥味，以及神皮的氣息，會讓艾瑞絲自己進去是因為神皮的氣息已是“死氣”，另外兩人則非常地虛弱，再說那是她的同伴來的，有什麼理由攔著她？這種情況下說他們是要做最後的告別也很合理吧？如果是要交代臨終遺言那就更是要讓她自己去見同伴不是嗎？誰能想到⋯蘭斯桑克斯後悔極了。
但是小小的人類在她懷中拼命搖頭，小手摟著她的手臂，另一手緊緊地抱著貝納爾不放，「⋯這是我的路⋯就算妳來了也⋯來不及了⋯⋯」早在火焰大鍋之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不，不對，來不來得及都跟蘭斯桑克斯無關。難不成讓她對火焰巨人動手嗎？不可能的。這是他們三人選擇的路，不該牽連任何命運不在此道上的人。女孩努力地維持著臉上的微笑。沒問題的，虛弱讓她已經快要感覺不到痛了。就是，好像有點累⋯好像，有點沒力氣了。
看到艾瑞絲臉上虛弱而牽強的笑容，蘭斯桑克斯能感覺到她的生命能量已經開始流失，便連忙地想把貝納爾從她身上移開，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小姐妹帶回羅德爾。但是艾瑞絲不願意放手。
「⋯羅德爾太遠⋯太遠了⋯⋯」女孩攤開手掌，露出一塊花紋繁複，中間鑲著紅寶石的錐狀物。乍看像是石片的物體尖端通紅，散發著如此不祥，如此⋯熟悉的氣息。
蘭斯桑克斯瞪大雙眼。
「⋯交給蒙葛特⋯黑劍的力量不是我們能⋯只有他可以、可以⋯」艾瑞絲口中湧出一大股鮮血，嚇得蘭斯桑克斯要她別說了，但她只是一邊搖著頭，一邊把手中的東西往蘭斯桑克斯身上推搡。
「⋯我只能，做到這裡了⋯」
鮮血沾染了石片也染上了蘭斯桑克斯的衣服，她一把攢住女孩的手連帶石片，不敢置信。
「妳⋯妳在說什麼⋯妳為什麼不跟我說⋯」？」蘭斯桑克斯顫聲說道，對艾瑞絲的行為動機已經有了糟糕的猜測。更糟的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事情應該就是如她所想。
艾瑞絲搖搖頭，「我們，各自被光芒引導⋯但是，所謂的“光”，其實是每個人心中的信念⋯妳的“光”不在這裡⋯妳不該被牽連⋯⋯一定要說，或許，妳是我們的見證人⋯妳與我們的交集⋯是協助者⋯對不起，我這麼說⋯很自大，很厚臉皮對不對⋯⋯」女孩虛弱的慘笑中帶了一絲尷尬。
蘭斯桑克斯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想著既然她不肯放，要不兩人一起帶走吧，反正那男人早死透了。
但艾瑞絲放手了，突如其來地——木已成舟，逝者如斯，再不捨也沒有意義，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托付，已經沒有時間浪費了。
「請妳帶我回到⋯山頂⋯我想見他⋯⋯還有、還有事情⋯我想拜託妳⋯⋯」艾瑞絲看著蘭斯桑克斯，眼中滿是信任與依賴。但，不是因為有事拜託才依賴，而是，她一直都好希望有個颯爽的御姐朋友，甚至家人。彷彿這樣就可以救贖她的孤寂與懦弱。
想像中的大姊姊會爽朗地叉腰仰天笑，會在有人傷害她的時候挺身而出、擊出正義的直拳，會在她矯情低落沒胃口的時候嘴上說著“不要讓我擔心啊！”一邊把食物塞吧塞吧塞進她嘴裡讓她嗆得難受⋯⋯明明是動漫才會有的誇張性格誇張角色，但是蘭斯桑克斯完全滿足了她的幻想。
就在她已經確定“除了自己，沒有人會愛妳”、“或許真有這種人，但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的時候。
她早已深深地依賴著、信任著這個完美的大姊姊。
＊＊＊
在回到巨人山頂的路上，女孩斷斷續續但不停地喃喃唸著什麼，蘭斯桑克斯沒有打斷她，只是用心地聆聽。透過這些話語，再加上原先的猜測，蘭斯桑克斯拼湊出事情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全貌。
傻姑娘找貝納爾，是為了他手上的褻瀆獸爪。
貝納爾繼承了好友的遺志，一方面也是基於個人的信念而想要改朝換代。但是獸爪這可稱之為殺手鐧的物品在他手上不會成功，尤其他已經受了重傷，只會白白浪費掉唯一的機會。
然而就像她說的，充滿悲劇色彩的英雄不會放棄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最後一刻⋯要說是固執也好，用詞更苛刻地“剛愎自用”也罷，在環境艱困與心境孤獨的道路上堅守騎士精神的英雄不在乎付出生命，但這種人只相信自己，不會把關乎信念與使命的重大任務交辦給別人。他們要親手去做，一如他們的地位和名譽是由自己的刀劍拼搏而來。
通過結冰湖的前夕兩人曾有一番夜談，儘管只是寥寥數句，已足夠確認貝納爾此人的確如她所想。
要說計劃趕不上變化的是，原本艾瑞絲預期著，在見識過巨人的力量之後，或許貝納爾會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到時候再告訴他，將要面對的是比火焰巨人更可怕的存在，接著順勢勸他把獸爪交出來，交給真正有能力有資源的人去結束這個崩壞的世道。
——其實她曾想過，是不是請求亞岡提把貝納爾短暫地囚禁起來，但她馬上搖頭罵自己蠢。這麼一來亞岡提不就知道他們來到這裡的動機不單純了嗎？尤其是在她主動為貝納爾擔保之後。
其次是貝納爾非常謹慎，不管是雪原小隊沿途的旅程還是監視者要塞，他只在公開、所有同伴都在場所接受他人提供的飲食，其餘時候只吃自己準備的食物跟飲水。如果條件允許，他會不錯神地看著梵雷準備餐食，甚至自告奮勇當廚師。還有，他對味道十分敏感，發現空氣中有不屬於大自然的氣味都會先後退幾步，觀察眾人的反應之後才會待下。並且艾瑞絲觀察到他就算待下了，目光仍會注視著香氣來源，像是在思考、分辨成分。面對這種人，在時間不足的狀況下，艾瑞絲真的無從下手，只能冀希於面對火焰巨人的身心震撼能讓他動搖。
想不到，不管是巨人的精神狀態與實力，又或者是貝納爾對自身信念的貫徹之心，都遠遠超出她的理解。她的三觀和認知，終究與這個世界存在著鴻溝。於是，懷抱著信念與使命感走到道路盡頭、再無法回頭的兩人，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必然結局。
心不死則道不生，在發現托普斯屍體的那一夜，艾瑞絲的心已死去了一部分，是以道心初現。
所以，是的，在這一天天向前的生命旅程中，她已經確認自己的信念與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了。她是幫忙拼圖、搬圖片的小螞蟻。
——即將出發前往雪原的前夕，菈妮告訴艾瑞絲，自己曾偷偷留下一點點命定之死，作為酬謝拉卡德在陰謀之夜出力的贈禮。
後來，雖然不得細節，但她知道拉卡德出事了。透過格密爾的種種變化與傳言，她認為兄長可能招惹了沈睡在格密爾火山的遠古神祇，也許是合作也許是獻祭⋯她不想承認，但說實話她認為是獻祭，而且是以自身為獻，否則不至於幾千年過去了，兄長再不曾露面。
但是菈妮也認為，拉卡德對扳倒黃金樹這件事心心念念，都快成了畢生職志，不然不可能收下褻瀆獸爪這種東西。既然他執念如此，就表示倘若自己出了意外也絕不會放棄、會找人繼承大業。而她這位兄長生性多疑，能得他信任者無幾，所以這麼重大的任務不可能輕易交付，因為這等同是信念的傳承了。於是她告訴艾瑞絲，“命定之死是釋放命定之死的關鍵”，上了雪原之後留意來自火山官邸的旅人，若是此人也想前往巨人大鍋，多半，獸爪就在他身上了。
艾瑞絲聽不懂那似預言又像諺語的繞口話，但是她聽懂了要燒穿黃金樹、更迭律法就得靠這東西。這就夠了。她打算哪怕沿路誰都沒遇到，只要在監視者要塞死賴著不走、實在待不下去了就在周遭守株待兔，一定能遇到那個人。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會是貝納爾。
——以及，在觀星廢墟臨行前夜，梅琳娜告訴艾瑞絲，在請求前往雪原的時候沒有如實說完的話語。即焚燒黃金樹的火種，必然是見過火、能引導火之人，也就是她。
所以自從那一天起，艾瑞絲時常失神，一直處在恍恍惚惚的狀態。
她一直不停地天人交戰。
來到這個世界，她遇到的每一個人都願意為了榮譽、為了信念而付出生命⋯好吧，或許，帕奇除外。偶爾她也會想，如果那個時候不把學院的鑰匙交給托普斯，不把學長引薦給他、讓他得到書庫的高階權限，真的，就是好的嗎？
終身奉獻給學術的魔法師，再也回不到自己夢裡都想著念著的殿堂，空懷抱著“力場”此等驚世理念之才，卻沒有足夠的資材能協助研究，一輩子鬱鬱不得志，軀殼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老去，最後在遺憾中離世。這樣，就會比較好嗎？是誰認為的“好”？自欺欺人欺的是誰⋯？
在這個奇幻世界裡，有些時候，“殉道”、死得其所”，不只是信念，而是使命，是重大事件的因果。
如果托普斯沒有回到學院，力場魔法很可能無法被研發，就算研發了也不為人知，沒有機會被推廣，甚至進而研究改善、強化。那麼，若是律法更迭不順利，或是新舊交接初期的混亂、百鬼夜行；當某一天外神來犯而百姓只是羔羊、是芻狗⋯誰能說清因果緣由孰輕孰重？
若是黃金樹一定得靠梅琳娜才能燃燒，阻止了使命，這片土地會變成什麼樣子？她所關心的、愛著的那些人，能在這因為世界秩序嚴重腐敗而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中倖存嗎？每一個？
再說了，逃避就能保梅琳娜快樂平安嗎？
一個已經死過一次，連肉體都損毀、只剩靈魂的人談什麼快樂平安？
於是，她尊重梅琳娜的選擇。
＊＊＊
霧門封印一解除，梵雷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火焰大鍋前亂轉亂繞。他不知道黃金樹燃燒會發生什麼，但是看到一條接一條飛龍往天上直竄而去，現場則是空無一人，他知道他們都去了法姆・亞茲拉⋯不然還能去哪呢？
被拋棄的男人絕望地呆坐在地，他哭著恨著咒罵著，但就是沒想過要離開，雖然他也不知道繼續待在這裡能不能等到她回來，但是，不在這裡，他又能去哪呢？
天地之大，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沒想到他等啊等，人是等回來了，但等來的卻是一具逐漸冰冷的身體。
男人哭到說不出話來，演練了好久的、一定要讓這狠心惡劣的壞女人知道他有多憤怒多受傷的戲碼瞬間煙消雲散。看著她破碎狼狽、被髒污與鮮血染紅的軀殼，氣若游絲，梵雷第一次感到這熟悉無比的紅是如此刺眼、令人恐慌。
艾瑞絲傷得不成人形，梵雷想緊緊抱著她也不是、放下又捨不得，最後哭哭笑笑、語無倫次地邊碎碎念邊掏行囊翻藥，往她腹部那一片血肉模糊上敷去。
女孩沒有阻止他，說什麼已經來不及等等的⋯人總是得徒勞地做些什麼才不至於崩潰。
白雪靄靄的山頂上，枝枒燃火的黃金樹亮的刺眼，但是艾瑞絲的視線有點模糊了，於是刺眼的光芒成了一團團光暈。她靜靜地看著手忙腳亂的男人。
在多重藥物與魔法的交互作用下⋯也或許是生命已在流失中，女孩的痛感如同視覺般地逐漸模糊，但反而能夠較為順利地說話了。
「⋯謝謝你。」已經開始脫力的女孩細聲說道，「⋯我曾許下願望，想要活得多采多姿，想要有愛我的親人、戀人⋯我很幸運，都實現了⋯但是，又好像不是那麼幸運，這個世界，實在太可怕，太殘酷了⋯我也不知道。這裡好美好美，如果能拍下來，多好⋯可是，就算這裡這麼美，我得到了這麼多的愛，我發現，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還是太勉強了，我一直都找不到歸屬感⋯⋯所以，也好，這樣也好⋯⋯」
男人沒有說話，只埋頭苦幹，搗藥包紮一條龍，忙得原地打轉。
「⋯剛來到這個世界，我只想逃避⋯這裡真的太可怕了，最初的同伴一個接一個死在我的眼前，斷肢，血肉模糊，身首異處⋯⋯明明我們才抱在一起取暖，加油打氣，約定誰有錢有勢了要帶其他人飛、我們要抬頭挺胸地傍富豪傍富婆，當米蟲⋯」往事鮮明如同昨日，女孩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視線更模糊了，「後來，開始了旅程，只能算半推半就⋯其實我還是很怕很怕，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躲在小屋裡安穩度日⋯自欺欺人也好⋯⋯」
「⋯再到後來，把這條路走完，已經是自主意願，我願意的⋯就像梅琳娜⋯⋯」
男人還是沈默著忙碌，但是淚水不停地從臉上劃過，滴在融雪的土地上。
「⋯原來我也能這麼勇敢⋯那句話是對的，小小的身體也能找到大大的勇氣，再渺小的人也能改變未來⋯但是，我還是只能做到這裡⋯剩下的拼圖，要靠你們了⋯⋯想不到我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我也很厲害呢⋯嘿、嘿嘿⋯」一下子說了太多話，鮮血再次從女孩口中大量湧出，但她還是傻呼呼地笑著。
「不要再說了！」梵雷哭著吼傷患。想為她抹去湧出的鮮血，但最後還是決定繼續處理腹腔的傷勢。
艾瑞絲想牽牽梵雷的手，但是她已經失力，最後只將手輕輕地蓋在梵雷的手背上。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本書⋯世界歷史，是一本超大、超厚的書⋯不管是哪一本，我的章節⋯已經結束，但是，這個世界的新章節正要開始⋯⋯勒堤娜的承諾⋯拜託你了⋯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對不起⋯⋯」
「妳閉嘴！妳以為這麼做很偉大嗎？妳想當救世主拯救交界地是嗎？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可以這麼不珍惜生命嗎？妳想過我嗎？」男人暴喝著連連問道，行為卻是完全相反地抱住了女孩，聲音破碎到不成調，「⋯我已經走到這裡，我不願意進入下一章⋯我不要沒有妳的章節！對她的承諾妳自己去實現！妳這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我才不要幫妳！！」
女孩吃力地舉起手，用盡全身力氣地摸了摸梵雷滿是風霜的亂髮。但是她只有手掌能勉強、小幅度地來回移動，手指已經動不了了。
「⋯我只是身體強壯一點的平凡人，不能拯救世界⋯但是我可以幫助⋯有能力拯救世界的人⋯捨身不是不珍惜⋯是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美好⋯」
雖然有黃金樹的禱告進入身體，但艾瑞絲還是感到冷，眼睛也越來越看不清楚了。她努力地睜大雙眼、眨眼，想盡可能地看著梵雷，看著這個美麗又殘酷，溫暖又冰冷的世界。
「⋯我不敢想拯救世界，我只想拯救你⋯你們⋯⋯對不起⋯」女孩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光，但這也讓她更夠說出不敢說的話語。
「⋯對不起⋯」她說，「⋯從不說愛你，是因為不敢承認⋯⋯我不只愛你⋯對不起⋯對不起⋯⋯」女孩的臉上滿是淚水。
「夠了⋯夠了⋯」男人的淚水滴在女孩的臉上。她不敢承認，梵雷又何嘗敢面對，“妳為什麼從不說愛我，是都不愛還是唯獨不愛我？”⋯自卑的男人根本不敢追問。
突然間，艾瑞絲的體感變了。本來像是掉進冰水坑裡、整個人凍到發抖，但不知怎麼地，她感覺到好暖好暖，就像春日午後的太陽照在身上，和煦又舒服。女孩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肢體，但她笑了，笑得好滿足。
朦朧光暈中，女孩見到了思念好久的人。她又笑又哭地，但是其實，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慘無血色的臉龐看起來像是微笑著抽動打顫，「⋯老師的力場，月亮律法⋯我只能做到這裡了⋯⋯可是老師⋯老師⋯我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了⋯我們是不是應該躲起來，不要讓命運找到⋯⋯⋯」
女孩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慈祥的微笑，想要朝著蜿蜒的小道奔跑，投進光頭的藍袍魔法師溫暖的懷中，然後一起回家，回到寧姆格福的小屋子裡。
令人滿足的美麗幻夢中，一陣亮白色的光點從女孩的身體溢散而出，消散在天地之間。
來自異世的靈魂，已前往彼岸。
大地上數道能量狂躁翻湧，掀起一陣陣肉眼不可見的磁場波動。那是靈體們的悲泣與哀鳴。
“生”的氣息消失，抱著她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緒，崩潰一般地痛哭失聲。片刻之後，他站起身，帶著懷中的軀殼向懸崖邊走去。
「⋯我說過，就是死妳也別想跟我分開⋯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道龍尾飛甩把梵雷甩飛，懷中的屍體也滾落一旁。
「廢物。」
半人半龍型態的蘭斯桑克斯憋著一股氣，臉色陰沉、居高臨下地俾倪倒在地上的男人。
她不是不難過，但這傢伙實在令人生氣又嫌棄⋯看到他糊滿臉的鼻涕眼淚，一副又軟又爛又沒志氣還髒兮兮的蠢樣，更更更嫌棄了⋯⋯不是，不管怎麼樣，好歹先回王城看看再下結論吧，或許試試看能不能“收集”到她的靈魂，若是她執念未消的話也許可行，頂多成了骨灰型態，不過聽說魔法學院已經在搞啥靈魂植入了，還說啥能是原本肉體是最好，這不指日可待了嗎？？你母親的這萬丈深淵一跳屍體就成泥了，就什麼都沒了好嗎！
雖然直覺事情不會那麼順利，但總比直接擺爛好吧！想著，蘭斯桑克斯氣又來了。
梵雷被甩得暈眩想吐，但他強撐著身體爬到艾瑞絲身邊，抱著已經冷硬的身軀再次往懸崖邊挪移，一邊爬一邊絕望地哭泣大喊，「沒有用的！就算是妳也別想把我跟她分開，我跟她⋯！」⋯然後就真的真的沒有然後了。又是一道龍尾飛甩。
不過這次跟剛才方向相反，輕微強迫症的古龍少女落實了打了左邊也要打右邊才能均衡的硬道理。
梵雷雙腿一蹬，徹底暈了過去。
見他這嬌弱樣，蘭斯桑克斯翻了個大白眼，化形龍身，接著她一手一個、抓住兩人就往羅德爾飛去。
——不就還好她是半龍甩尾，如果全龍身甩尾這軟了吧唧的東西怕不是先成了骨灰。很嫌棄很不想把梵雷捎上但是沒辦法這是小姐妹在意的人的古龍少女眼神空洞，像個絕望的傻逼。
＊＊＊
正疾速趕路的奧陶琵斯感到一陣錐心的劇痛，比之前還要更嚴重，就像有人拿著一把帶尖錐的大錘往他心臟重重砸下。他痛到臉色慘白如紙，口中噴吐出無數金色光點，全身失去了力氣，連韁繩都抓不住、再也撐不住地而從馬背上摔下，眼前最後的景象是蘭斯桑克斯龐大的身影朝他降落。
於此同時，遙遠的魔法學院裡，一顆小小的石頭碎掉了。戴著魔女頭套的魔法師跪在地上，捧著碎片，雙手抖得不像話。
時至深夜，一具人偶還魂的實驗體，悄無聲息地失去了蹤跡。
更遠更遠的某個洞窟裡，總嘻皮笑臉的光頭男人像是知道了什麼，從蹲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抬頭朝某個方向望去，笑臉垮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牽了牽嘴角、嗤了一聲後喃喃念道：「⋯那個破地方也是，卑賤的奴隸成了黑暗之魂的容器，舊世界的終結跟新世界的開始由兩個無名之輩在世界和時間的盡頭搏命死鬥，無人知曉⋯不過，時代的落幕不一定總是轟轟烈烈⋯妳也是這樣嗎？妳是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筆，還是畫出新世界的一筆濃墨重彩呢？就跟那位“大小姐”一樣⋯⋯哎喲哎喲我這文采呀～」
男人歪著嘴嘻嘻笑了幾聲，隨即又挺起身子、蹲回他始終如一的蹲屎姿勢。
Notes:
「我們不要在這裡，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台大校園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出自簡媜《陪我散步吧》
Chapter 242: 效應，以及最初的博弈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黃金樹燃燒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某些層級。
說“某些”是因為黃金樹的通天巨樹之姿，又金光燦爛地輝煌奪目閃瞎人，當它僅在樹冠以上的頂端枝枒閃耀火光時，放遠著來看其實不明顯，頂多覺得樹的樣子怪怪的，特別亮、“彷彿在燃燒”。
類人或非人的物種也同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能感受到大地能量混亂，但說不出個確切的所以然，至少絕不會想到是黃金樹燒起來了。
而感知能力強大者，則能夠捕抓到黃金樹的能量變得稀薄且破碎。如此詭譎的異常，再結合當下的局勢，他們心裡有數這是律法崩潰的前兆，風暴即將來襲。
除此之外，變化也瞞不了身處權力中心的貴族和官員。不說別的，就說隨著盤繞在宮殿內外的樹根而就地駐紮、安身的黃金樹侍者們，全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異變。不管是誰，只要看到他們現在的模樣就知道黃金樹出了大事，想藏都藏不住。
——為了侍奉黃金樹，忠誠的信徒與黃金樹締結古老而不可破的契約，成為樹守衛與樹神官。受到樹的力量影響，黃金樹侍者們肉身不衰不亡，靈魂不滅不入輪迴，是超脫生死的存在。
這些永恆的守衛在締結契約之後，他們的生命本質會產生變化，成為黃金樹意志的延伸，在思維跟精神意志上成為完全忠誠的附庸。高度的共鳴使他們與樹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同步化，而共鳴程度更深入、靈魂與黃金樹連結更緊密的個體，甚至身體會樹化，具體表現在他們的皮膚變得像是樹皮、乍看以為是尊木頭雕像，有些人則是身上會開出血紅的巨大花朵。
在黃金樹力量繁盛強大的年月裡，擅長武術的守衛們高大健壯，但他們不問世事，所有的鬥爭利害、良善與邪惡都跟他們無關，唯一在乎也是職責的，只有守護著黃金樹本體與它在交界地的所有延伸分支，不讓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後來，艾爾登法環破碎，黃金樹開始凋萎，各路被壓制的外神力量又逐漸“活化”，黃金樹抵禦能力下降，進而被污染腐化，凋萎速度加劇。到了這個階段，黃金樹的侍者們外貌開始有了變化，最明顯的就是體型縮小了些，能力也被削弱。儘管如此黃金樹守衛仍舊是一支實力不容小覷的軍隊，因為他們的力量直接來自黃金律法。
直到現在，黃金樹受到重創而瀕臨崩潰，金玉其外實則已病入膏肓。命定之死被封禁只是保它不消亡，但是能量場的結構與穩定性早就一塌糊塗。於是生命本源與黃金樹緊密結合的侍者們變得敏感不安又煩躁狂暴，身體也出現了“枯萎”的表徵——樹皮狀的肌膚成了乾癟的老樹皮、體態從壯年人變得萎縮佝僂，以及，血紅的花朵垂頭枯黃，彷彿將要凋謝。
令人感到驚悚的是，時常四處走動的神官與守衛們現在全都聚集在黃金樹旁，神色陰沉恍惚，眼神空洞，口中念念有詞。有些人還能勉強挺著佝僂的身體站著，更多的是挨在黃金樹旁縮成一團，既像是用自己殘破的身軀在保護著黃金樹，也像是試圖汲取黃金樹僅存的力量。
很明顯地，這表示他們的生命力與力量本源都受到了非常嚴重的損傷，而這些都是黃金樹的力量變得稀薄、破碎且混亂的具象化。
他們的模樣已經被不少人看見，嚇壞了好些人。為了避免恐慌的情緒持續擴散加大，也防止這些人後續出現更危險不可控的行為，甚至是無法預期的異變，蒙葛特下令，只要是跟黃金樹締結契約的侍者們，不分官職、一個不落地全都保護管束起來⋯說的直接點就是關進監牢。
不過他派了人照看著他們，也讓調香師試著鎮靜和療癒他們的身心⋯⋯場地什麼的不用擔心，反正交界地尤其是羅德爾什麼沒有，用來囚禁人放死人的地下場所特別多、佔地特別大。是吧。
至於散落在交界地各處的小黃金樹，羅德爾能管得到的就交由各地軍隊或是交好的勢力抓人後代行看守樹，至於管不到的像是格密爾火山的小黃金樹，就，自求多福了大家。
＊＊＊
政治永遠是精算與妥協的藝術，再強大的君主也一樣，因為君無民則不成國。
就算是神人瑪莉卡和“力量是為王的理由”的葛孚雷，坐在位置上一樣得顧慮以貴族和神職人員為主、普通百姓為次要的民意，得跟官員們你來我往，多方之間有相互傾軋也要彼此妥協。否則為什麼把流浪商人騙進城後偷偷囚禁在地底、癲火患者集中到村子裡軟禁，而不是大張旗鼓地將他們通通關進地下監牢裡省事？說穿了，雖然大家都覺得他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癲火宿主，是異端，但是把流浪商人跟普通村民塞到牢裡自生自滅，這在同為底層的百姓眼中還是會覺得兇殘無道，畢竟物傷其類，若是傳出去了將難杜輿論的悠悠之口。滿口公平正義的大老爺們不想承擔來自民怨的壓力。
再者她又為何要讓梅瑟莫去替她打不名譽的戰爭，事後還對自己的孩子過河拆橋，像討伐巨人的時候直接派出兵強馬壯的正規軍不是很好嗎？巨人信仰與山妖的下場在戰後被醜化成什麼德性、黃金勢力又是被美化到什麼樣的高度，照抄一遍不就行了？
說到頭就是無上意志並不在乎角人，官員和貴族們也不贊成這場具有道德爭議且私人色彩濃厚的戰爭。沒辦法，瑪莉卡只能自己出人出物資，還不能張揚，因為老闆跟大股東們都不想花錢花精力來解決與妳有干與我無干的私怨，連善後都不想幫。
所以瑪莉卡把幽影之地給封了，當然首要考量是基於戰略，其次這行為是在她能力範圍內重重地賞了所有人一個大巴掌，指著他們的鼻子無聲罵道：不出錢出人也不願意幫我美化是吧，嗯嗯好喔，那我直接把這麼大一塊國土給搞消失了，你們就把這份心力花在怎麼對老百姓隱瞞、粉飾太平吧。
不僅如此，其實她封印的範圍超綱了億點點，有些地方可以不劃入的，例如指頭的故鄉。雙指也是因此開始對瑪莉卡有了齟齬。但是瑪莉卡堅持狄歐隔壁就是幽影樹，利亞更不得了上面是米德拉府邸、東邊隔壁還有條癲龍，所以不管了全封了呀啦索⋯反正她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讓我吃鱉也得互餵，害我吃屎那就來互相傷害吧。
⋯哦，葛孚雷也差不多是這德性，而且他比瑪麗卡侵略性更強、積極度更高，也更不願受控。不過他粗蠻歸粗蠻，卻是個有情有義的戀愛⋯⋯好丈夫，要不怎會讓象徵繁文縟節的瑟洛修束縛住自己呢。
總之，在見識過瑪莉卡發癲、葛孚雷把自己硬是從野人壓抑成斯文人等等，這對癲公癲婆種種行徑的前車之鑑，再加上破碎戰爭時局勢確實兇險，別忘了底下還有蠢蠢欲動的癲火來著，要是城破了大家就真的一起吃屎吧，所以官員貴族們對蒙葛特臨危出馬坐大位這事兒也不是不能接受——身為王國中的重要人物，他們早就知道羅德爾的地底下有什麼，所有的“什麼”都知道，也就明白若是羅德爾真的被攻陷了，屆時偌大的王城全面失控，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人群中是否有別有他心的異端來著。
雖然蒙葛特是惡兆，但他有著瑪莉卡和葛孚雷的血統，而且詭異的他也是擁有大盧恩的碎片君王，這表示指頭，也就是黃金律法是認可他的。其次，蒙葛特惡兆王子、惡兆半神的身份能號令地底的惡兆大軍，成為一股極為強勢的戰力。而惡兆軍團本就是就地取材來為他身為守門人的職責所準備。
綜合以上種種，這些比狐狸還精的老傢伙們盤算之後，還有什麼不能接受呢⋯不能也別無選擇不是嗎？現下這局勢，王座就是個大屎缺，要不葛瑞克那個廢物是在逃屁逃！
於是老傢伙們極有默契地一致接受了這個現實，聯合推舉這位在外界眼中橫空出世的艾爾登之王，冠以賜福之名，讓祭司、神官宣稱他的血統、繼承權與合法性，對真相守口如瓶。除了少數人，無人知曉蒙葛特的真實身份就是在戰場上強如惡鬼的瑪爾基特。
⋯⋯名號啥的當然是這些人搞的，“賜福王”這麼個華麗張揚到風騷的名字可不是把自己稱呼為末代之王的臭石頭能想得出來的，天知道蒙葛特有多排斥這個名號、感到羞恥極了。
雙方彼此艱難坎坷地挺過了最初的磨合之後，逐漸有了共識，少數非得在人前露臉的場合，蒙葛特便擬態幻化外型、隱去身上的惡兆特徵來出席。可是他其實並不喜歡這麼做，就像蒙格寧願被角戳瞎眼睛也不想鋸角——他們對於自己的認同的確自卑，蒙葛特甚至曾在極度自厭的絕望中自殘，但他們仍有著來自“神人所誕下的王子”這個身份的傲骨。於是到了戰爭中期，蒙葛特開始用率領大軍作戰時受傷毀容、羞於見人的名義來合理躲避以國王之名的露面，從此作爲一個不見形影的王。
戰爭結束之後也是如此，蒙葛特以同樣的理由來拒絕不明真相的小貴族跟官員，對於他這個國王必須“聯姻”的提議。哪怕城中流傳著他在戰場上受傷的不只面容，還有其他部位，他也不做任何反駁，甚至還順水推舟地表示，未來可能會以收養的方式培養繼承人，你各位好好努力表現吧人人有機會⋯云云。
一連串的算計與將計就計，蒙葛特總算勉強按耐住所有明就裡跟不明就裡的人。
當然了，知道真相的人當中不乏有保守派與基本教義派，認為既然仗打完了蒙葛特就該回到下水道繼續當個守門人，堂堂艾爾登之王的位置讓一個噁心的咒物坐著像什麼樣，葛瑞克再不堪、血統再稀薄那也是黃金王子的後代，繼承了他的大盧恩就是最好證明。
有些人便有了迎回葛瑞克的想法。
⋯他們絕對不會承認會有這盤算，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葛瑞克又蠢又驕傲、自以為是不打緊還耳根子軟，這種人最好掌控了，反觀這位惡兆王實在是⋯脾氣跟長相一樣，長相跟下水道盛產的東西一樣，重點這人比鬼還精、別看他長得跟下水道的穢物十成十像但人家可接受過帝王教育還有乳母，根本糊弄不了！不是，到底是誰他媽的覺得下水道王子需要帝王教育來著？難道真的要把羅德爾的地上地下分成兩個國家嗎？？
然而真正的致命一擊是當有心人偷偷跑去風紗堡，想要跟葛瑞克接觸時，發現這個⋯很難有合適的言辭可以形容他到底蠢到什麼程度的廢物，居然把自己搞成了接肢？？？
非自願造成的身材矮小跟惡兆都會被歧視、被排擠的交界地，你這個⋯堂堂半神穿女裝棄城逃走，這勉強還能幫著圓回來，反正歷史是由勝者所書寫的，連編帶騙也就過去了，但是為了追求力量而把屍體的斷肢殘骸接到身上，這能怎麼拗？歹人把我迷暈後把死人殘肢接到我身上嫁禍給我，然後好奇怪啊我拔呀拔地怎麼就是拔不下來、我又怕痛痛不敢砍下來，哎呀其實我真的是受害者⋯這樣嗎？？
有了葛孚亞的前例，大家都知道接肢是什麼東西、什麼樣的心態才能幹出這種事，想不到葛瑞克竟然墮落到如法炮製，豈不坐實自己真是個懦夫嗎？搞成這副鬼樣還當個屁的艾爾登之王？別的地界不說，驕傲、自詡黃金聖地之民的羅德爾人絕對不可能接受一個懦夫心態怪物外貌的東西當他們的王！
前來接觸的人簡直吐血倒地。
更糟的是，他被“瑪爾基特”發現了。
然而蒙葛特沒有關押沒有調查更沒有拷問他是誰派來的人、試圖潛入城主寢房做什麼，只居高臨下看著他冷冷地說道：「這些老東西，不知道他們對哪件事更失望，是蠢笨如豬的黃金半神成了接肢，還是醜陋污穢的惡兆坐在王位上？戰火方歇，保住聖城、結束戰事的賜福王民氣可用，他不介意趁此機會將更多礦山收歸國有。」接著將這絕望的倒霉鬼拖到城門口之後拎起來，丟出去。
「事急從權，而戰爭已經結束，不知苦難方歇的人民是否也認為賜福王將另一半鑄幣權提前收回，由國家統一管理，能讓國政更為穩定？哦，還有司法特許權。」蒙葛特看著呆坐在地上的倒霉鬼，接著，拋出了王炸之言，並在對方驚慌震撼的表情中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然後，好的，倒霉鬼回到羅德爾之後，從此天下太平了。至少明面上。
不然能怎麼辦，講得好像有別的選擇一樣，呵呵。
——率領惡兆大軍的癲火守門人，蒙葛特的勢力在羅德爾地底，不在地上。
少數勢力龐大的大貴族家主和家臣領主，以及位居要職、得以面見神王的官員重臣都知道蒙葛特是誰，但也僅限“知道”，兩個國度的彼此之間毫無交集，所以君臨羅德爾“上城”的蒙葛特可說是個孤立無援的王。在這樣的情況下，並不是嘴巴動一動，說著“來吧我能守城打仗”，人家就會乖乖地出錢出力出人。
對於已在國家扎根極深的世家和大貴族來說，就算換了一個人來坐王座也無太大所謂，若是沒有特定原因新王不會去動他們，會保留原有的貴族結構。反倒是認真幫打仗的家族，新王上任後還比較有可能被清算。真要說的話是官員比較會有影響，因為新政權必會換上自己的人來執政。
當然了，新王上任的確有被政治清算的可能性，畢竟誰知道新王心裡會不會有預設好的“特定原因”，但是攻打羅德爾的領頭人是“正義光明”的英雄半神拉塔恩，以及跟他感情挺好的親兄弟拉卡德。雖然拉卡德殘忍多疑，但總歸他也被認為是個擁有英雄氣度的半神，再加上他們是以勤王的名義對神祇腳下的聖城發動戰爭，預料就算成事了也不會屠城或是清洗舊勢力。頂多就是拉卡德會以不見光的方式肅清掉一些人、原勢力會有些板塊上的變化。但是拉長遠地來看，世家貴族們承擔的起這份損失。
然而毅然決然地倒戈、支持城外叛軍這又太過冒險。老狐狸們雖然還沒摸透這位惡兆王的實力，但從他率領惡兆鎮守癲火等種種來看，蒙葛特絕非等閒之輩。
所以權衡之下，他們沒必要付出太多來幫助蒙葛特，更好的做法是位居中立，也就是只給一點點的幫助。
因為這麼一來，對蒙葛特說得過去，畢竟“我也提供物資了啊～唉唷現在不景氣，我家族又那麼那麼多人要養，窮啊～”，另一方面也是做給贏面似乎比較大的、可能的未來新王看，“哎呀出錢出力什麼的我也是千百個不願啊～我真沒想反抗你們，我心裡是支持你們呢真的～可是人在屋簷下啊，我全家族都在城裡等同人質，那國王叫我掏錢包我能真的一毛不拔嗎對吧～可是你看唷，我真的沒出很多錢，不然打仗的規模就不是這樣了，真的，信我！”，接著邊敷衍著邊看情況，若是戰況不利甚至大勢已去，就趕忙投誠，選擇新王。
這些家族的確兩面押寶，超軟的腰肢像根隨時能全方位全角度癱倒的牆頭草，但現實就是如此，沒什麼好說，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利益而進行的風險評估。就算會被認為是騎牆派、不可靠，也總比被清算好。
蒙葛特當然也知道他們的考量，為了爭取支持，他只得軟硬兼施，給出了超過常規情況下國王會給予貴族的福利——國境內更多的礦場所有權和開採權，以及武器的鍛冶權和鑄幣權。尤其是後者，這不是該被分割讓渡的東西，但蒙葛特給了。
不只如此，他還許諾更重要的東西。
無論是哪種政治體系與社會背景，司法相關的官僚權利都非常大，領頭人何止隻手遮天。瑪莉卡把如此重要的位置給了拉卡德，是對卡利亞出於利益交換的政治讓步，也是示好。然而拉卡德身為司法官居然反叛，對聖城刀劍相向——為了感恩女王、擔憂父親，為身爲臣子、身為人子而勤王，這種理由騙騙孩子也就得了。
在火山官邸叛亂之後，拉卡德的職權自然被羅德爾公告後收回，司法乃至法律的管理與解釋權重歸國王蒙葛特手上。然而在前有狼後有虎的窘境下，蒙葛特不可能獨自保有這塊大餅。
於是蒙葛特以退為進，在一定的時間框架以及總監督、重大案件的上訴機制終點仍在王室的前提下，將種種非常規的權利作為交換條件，讓渡給世家貴族和重要官員，包括少部分的司法權。此外，鍛冶權和鑄幣權雖然不得了，但是在交界地這片“神的賜福保我長生少病”的土地上，重要性其實並不如司法權，所以蒙葛特給出這些東西的另一個意涵是要盡可能地捨小保大。
而極其具有獨特性的司法權既是籌碼，也是蒙葛特控制貴族的工具——這麼肥美的肉 ，只要咬住了誰還捨得鬆口放下，拉塔恩跟拉卡德若是成功上位，也不會想把這些權利旁落。不過要蒙葛特把司法權不設限地永久讓渡也是天方夜譚就是。
聯合起來逼他重新談判？別傻了，蒙葛特不是葛瑞克，再說了狗急都能發瘋咬人，一對癲公癲婆生下的惡獸，就別趕他進巷底吧，這太蠢了。
蒙葛特不是無力抗衡的傀儡王，他給的東西，敢拿，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給出巨大利益以換取政治讓步和戰爭支持的同時，蒙葛特也拿出大棒子，要求讓惡兆軍團光明正大的上來地面，加入這場戰役——你們整天跟我雞雞巴巴喊缺人，是嘛也是，這耐久戰曠日費時地的確人力缺乏，那好吧，我自己出些人，開薫吧！
粗蠻殘暴、心中充滿怨恨的惡兆之子能打耐打、詛咒與物理魔武雙修，別說連鬼都怕，就是鬼見愁的幽魂都避著他們，並且除了惡兆雙王子之外他們不聽從任何人的號令。
雖然最終結論是惡兆軍團的武器得烙下劣化咒法，但是這支惡鬼軍團能上到地面已經揭示了蒙葛特不但跟他們身處同一條船上，並且這位船長恐怕難以被推翻。
明眼人都知道蒙葛特的用意是要藉著緊縮司法和軍權來一步步坐穩自己的位置，但是這麼可怕的雙面刃官員貴族不敢同意，卻也不能不同意，因為他們已經入了套。
蒙葛特給的肥肉他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拿，除非全家族現在就離城投靠叛軍，否則在其他人拿了的情況下，你不拿卻知曉這場分肉大會的內情，那麼其他在場人也不會放過你，而這塊肥肉絕對不可能沒啥人想要。就像一間警察局，要嘛就只有一個人收賄，要嘛就是整間警局都收賄，再說了叛軍不管事成不成都無法給你更好的條件。
那要拿嘛，蒙葛特這個雞巴船長讓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條滿是共犯的船不是那麼好待的——羅德爾是聖城，但蒙葛特是惡兆，是黃金律法點名的咒物，是兩個極端，他們卻支持這樣的人坐在艾爾登王座上。更糟的是這個人還帶來更多的咒物，正大光明地站在賜福降臨之地吃飯呼吸、平起平坐。
要是不能守好秘密，輿論將會反過來成為他們的處刑架。
然而，一旦城破，這還會是個秘密嗎？
就算拉塔恩跟拉卡德為了維穩而將此議題避開，藉以保下他們，但就目前的情勢來看，蒙葛特就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啞巴王，他一定會用各種方式把消息散播出去。
本來他們以為蒙葛特只是一個苦巴巴的棄子，屈辱卻又莫可奈何地以重要的國王權利來搖尾乞憐，換取支持。他們呢，只要提供一點物資就可以得到極大的利益。如果不幸羅德爾被打下來了，他們依舊是貴族，高階官員背後也基本都有貴族背景，日子差不了。只要把戰事時間拖長，趁著這段時日坐實了手上的權利，那麼城破之後，這些東西也難以被新王收回了⋯讓渡期限什麼的，那可是跟舊王的問題，新王在聖城上任，只要還在意執政的正當性，大家就得以現有的既定條件上來跟貴族們談判。
⋯權力這種東西，一旦給出了就很難平和地收回，哪怕有契約為證。也就是說，蒙葛特讓渡出去的那種種權力籌碼，定下了時間又如何，快到時間了勢必得重新再“討論討論”。除非徹底地改朝換代，新王才能夠推翻一切不認帳。因為這樣的新王，才沒有適法性、合理性的問題。
對的，這些，貴族們都知道，蒙葛特也知道。既然那些“知道”我們都知道，那麼來吧，來互相傷害，老子的餅你吃不吃都得吃，並且還得留下幾顆金牙。
所有人都小看了這個醜陋的惡兆，也低估了他在王室的重要性。哪怕他存在的本意是基於廢物利用。
官員貴族們簡直被請君入金甕來硬塞了滿口屎，還得吃啊吃啊吃的好開心。於是他們吃著笑著，笑著淚流著，恨罵這缺德的混蛋果然是那對癲公癲婆的親血脈⋯葛德文都沒這麼會坑人！
＊＊＊
此時此刻，大殿上一群真·焦頭爛額並且各有盤算的官員和貴族們你來我往，爭論黃金律法會敗壞到什麼程度、對環境的影響多大，以及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該如何應對。
還有，大地能量變化與各路神祇的復甦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該派出更多兵力監視鎮守幾位外神與神人、半神的所在地，強化杜鵑軍團跟魔法學院、卡利亞三方既對立也聯合的關係來治肘？還是把兵力加強在火山官邸，以壓倒性的戰況來強化現有的以戰止戰，防止未來動亂時火山官邸會進攻？諾克斯人目前看來還算安分，但會不會趁此機會在地面上坐大，蓋利德的猩紅腐敗會不會蔓延出燻燒火牆？聖樹內部狀況未明，會不會混水摸魚出來搞事？
無數個會不會。
此外，還有百姓治理的問題。
在此之前，律法更迭都是強者擊敗弱者後直接改朝換代，戰亂期不短但是環境陣痛期並不長。但這次不一樣，黃金律法慢慢地默默地爛了，爛著爛著整個環境生態也開始垮了，作物歉收、氣候極端等一連串效應苗頭初顯，在可預見的未來也將越來越嚴重，然而沒有人知道會惡化到什麼程度。
現在的羅德爾仍是飄揚著樂音與芳香、沐浴在源源不絕賜福之下的永恆光輝之城，但連年作物減收和氣候異常逐漸加劇，早就有質疑的聲音悄悄地在平民百姓之間發酵。就像溫水煮青蛙，青蛙說不出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能感覺到越來越不對勁。
對此蒙葛特讓人放出消息，宣稱儘管千年的破碎戰爭中從不曾讓歹人攻入聖城，但是太過長久的殺戮與耗損還是對黃金樹造成了傷害，導致賜福的力量受損而失衡，不過不用擔心，無上意志的神力會讓損傷慢慢修復。不能否認的確會度過一段較為辛苦的日子，但是假以時日，一切都將恢復原狀。
但是這個說法已經不行了，黃金樹被燒傷，境況只會急轉直下，人們很快會察覺。
對人類來說，未知的恐怖最是令人害怕恐慌。
律法更迭跟戰爭不同，過往諸如破碎戰爭、黃金樹與月亮之戰、巨人戰爭等雖然都是烽火蔓延全境的大型戰役，但說到底那是自各地集結來攻打某地，與全境同時陷入恐慌而動亂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當整個交界地都動亂的時候，大量的難民會東西南北四處流動，非人的物種與妖魔怪獸也會活躍侵擾人類，到時候要怎麼協助留在家園抵抗的百姓、怎麼處理不得已拋下甚至是失去家園的難民？當難民湧入亞壇高原甚至向王城尋求庇護，該如何處置？倘若難民中混入了有心人，要怎麼防範和應對？王城內百姓的恐慌引發了動亂，又該怎麼防止和疏導？各地的兵力足以在引導、保護難民和城中居民的同時，也能夠對付那些怪物嗎？
最重要的，黃金樹這要死不死的德行得拖多久？人力物力禁得起損耗嗎？再繼續爛下去，這片土地會變成什麼樣子？
蒙葛特面臨比破碎戰爭還要更嚴峻的考驗。
然而眾人或者懷抱理想或者心懷鬼胎、要說膽子這群老傢伙也擔得上一句膽大包天，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問蒙葛特：最後到底會怎麼結束？該怎麼結束？能不能，有沒有辦法⋯幫上一把，給黃金樹痛快一刀，讓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留有一線生機？
難不成這片土地會走到像長生者一樣爛糊糊地但死也死不了、悲慘地吸入無數個“下一口空氣”但也不能算“活著”的行屍走肉嗎？
連叛亂都敢的老狐狸們，沒有人願意開口問問黃金律法的王，若是，是否，命定之死⋯⋯
黃金律法，律法之下的王朝和子民，所有的成敗盛衰都是因為命定之死被封禁。所以他們超支、不知後果地享受著似錦繁花，所以他們得承受逐漸腐敗、直到充滿惡臭疫病的死水。
強大的半神看著眾人爭論不休，半是走神的思緒五味雜陳。
他是黃金律法的王，也是黃金家族的家主，律法穩定就是國政穩定，就是家族的延續。他跟所有的貴族家主、領主們一樣，是否真心信仰黃金律法並不重要，“信仰”不過是用來表忠心的工具、是跟隨流行的奢侈品，於他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在其位就必須要謀其政、盡其職。
蒙葛特原想以拖待變。
這些日子以來他閱覽了無數石板、書卷，試圖尋求修復黃金律法。此外，他也抱著一線希望，期望當初要他等待的人能帶著解決的方法歸來，最近宮中出現的一些異變也讓他看到了這絲希望或許真能成真。儘管心底有一個象徵理性的聲音不停地告訴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否則他又何以自詡末代之王。
但是無論如何，他跟黃金律法之間再怎麼糾結那也是他們黃金家族的事，不代表能容許其他人打破這份搖搖欲墜的世界系統。任何人都不行。因為這是對至高無上的神權乃至對王權、對他這個家主的挑戰。在君權神授的世界，她做的事，是身死道消無數次都不足以彌補的罪孽。
偏偏破壞這份平衡的人，是他無論如何都⋯⋯他對她的情感太複雜了。
於是，看到奧陶琵斯那副慘狀的瞬間他亂了方寸，忘了自己先是艾爾登之王，再是家主，最後才是蒙葛特。他急切地想知道她的現況，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想起了“自己是誰”。最終他強壓下情緒，告訴自己急也沒有用，奧陶琵斯已經快馬加鞭地往她那裡趕去，如此便應足矣，對他來說更急迫更重要的是坐在王位上穩定人心、面對接下來的混亂⋯收拾她的爛攤子。
蒙葛特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心思卻已完全不在此。
那一天，他讓她送手信到亞雷薩墓地，的確是想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背後真正的用意並不是想要她在兩人的關係中知難而退。他想要的是⋯他想要她回頭，想要她在知道真相後選擇留下來⋯哪怕她都想要也⋯也沒關係。都要就都要吧。
也罷，時日還長，再慢慢拉扯便是，現下是關鍵時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姑且等等吧。
直到等來了昏迷不醒的奧陶琵斯，以及冰冷僵硬的她。
Notes:
守衛套裝文本：受到與黃金樹締結的古老契約影響，據說他們死後依舊不滅，是永恆的守衛。
守衛上衣（開花）文本：據說在背後綻放的血紅花朵，是古老契約帶來的影響，他們有可能已經半化為樹。
惡兆之子大刀文本：刀身上浮現的圖案是殘留的劣化咒法──給了武器，也要有拿走武器的辦法。刀身上浮現的圖案是殘留的劣化咒法──給了武器，也要有拿走武器的辦法。
從被刪除的榭海德支線可以確定，交界地真的不是一個除了褪色者就只有半活屍的世界，那真的只是遊戲性，路上有廢棄躺倒的馬車等等物品只是為了要讓玩家知道曾發生了什麼，算是一種把過去堆積到現在的表現方式，並且羅德爾依然是個熱鬧好地方（客人啊，歡迎你。既然來自外地，想必入目的一切都令你驚嘆吧？這座城市位在黃金樹的樹腳，沐浴在源源不絕的祝福之下——飄揚的樂音、芳香、光輝。一切都在正軌上，在永恆之中。）
話說葛瑞克到底是不是葛德文的後代眾說紛紜但是普遍認為是。他的大盧恩是繼承來的，而且從大盧恩的形狀和能力值來看，感覺就很像是優秀模範生、“別人家的完美孩子”的葛德文所擁有的啊😆
又又話說我覺得蒙葛特在某種程度上有點像黑魂一的太陽王女，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虛像，一旦破滅了，光輝永日的亞諾爾隆德隨即陷入永夜。
好的那也就是說依照回歸性原理：蒙葛特就是太陽王女！（也不是
Chapter 243: 遺物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奧陶琵斯睜開眼時只覺頭痛欲裂，整個人虛得不像話。自從脫離了血肉之軀他就不曾這麼虛弱過。
耳邊傳來水聲跟細細的抽泣聲，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皮後朝著聲音來源看去。哦，一個馬尾凌亂、渾身又是髒污又是血跡的傢伙站在床角邊擰毛巾邊哭，窗戶下方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滿臉如喪考妣、上半身是人而下半身是一灘融化黑泥的捲毛屁孩。
好吧，看到他們兩個，奧陶琵斯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成了現下這幅德性。
也想起了兩人是怎麼開始的。
其實他分出去的東西並不是靈魂，更接近能量轉化後所釋放之物，就像燃燒的火焰會產生熱度。他所給出的，就是他這團火焰所產生的、特定而專屬的熱，是具有特定性且可以被本源追蹤的。
原理類似當火焰的周遭出現寒冷的化學反應，不但釋放出來的熱度會降低，火焰本身也會受到影響。所以當接受了他人精神力和氣息的人消亡，本源，即給予者，也會受到重創。幸好，只要本源還繼續運作、外源持續供給能量，假以時日還是能恢復——就算火勢減弱了，只要繼續給予空氣和助燃物，就能重新燃起熊熊大火。
不過，儘管分出的不是靈魂，還是沒幾個奇葩會這麼做。
首先門檻很高，有這個能力的人不多。再者，深入靈魂的氣息交融並打下烙印，既是靈魂交織也會反噬其主，這是全心全意信任、極度地親密，同時又充滿了天涯海角你都別想逃的壓迫感和侵略性。
所以對一夜風流的對象分予氣息、打下靈魂烙印，這怎麼想都很荒唐。同僚們委婉點的就是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他，志留亞跟羅德洛這種缺德的就直接敲鑼打鼓大家來看傻子～傻子遊街喔～
好吧，其實奧陶琵斯自己事後回想也覺得很扯。但是狗直男總能完美自洽。
他轉念一想，男女這事兒不就是一個瞬間的反應，是直覺，是天雷勾動地火，是衝動支配理智的嗎？那既然如此他的做法雖然荒謬了點，但是退個三萬步來說也是挺合理的對吧？對的。
相識多年，奧陶琵斯很難說得清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但他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身為融合了熔爐之力的半魔法生物，他的“原始生命配方”已經被稀釋，情感和慾望也是。不是沒有，只是就像褪了色的乾燥花，僵硬而乾巴，每個熔爐騎士都一樣。
情感鮮活豐富的自己是太遙遠以前的過往，奧陶琵斯忘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已經找不回曾經的鮮活如焰。但他無疑是在乎她的，非常在乎。在他努力扒出的記憶中，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在乎了。
奧陶琵斯想著，也或許就是因為缺失了複雜的慾望才會憑直覺幹下這蠢事，如果他的思維方式還跟尋常人類一樣，可能就不會這麼做了吧。
所以他對她已經是愛了嗎？
他不知道。
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感受到所謂愛，不知道自己是否曾得到過愛。
所以他從不曾對她說過愛。但反之亦然。
那麼，這是不是表示她對自己的真心與何謂愛也同樣地感到迷惑呢？於是奧陶琵斯想著，既然彼此都是非常在意對方的，那麼來日方長，他們可以攜手並肩，慢慢地摸索確認什麼是愛，妳我的互動、對彼此的在意，是否就是人們口中的真愛。
而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對哪件事情感到愧疚自責。是恪守職責卻又擅離職守、無召前往邊關。還是心大無比地把她放養在這塊危機四伏的土地上。
強大了無數個年月的男人忘了弱小才是生命的常態，對“法則”失去了敬畏之心，代價就是他最在乎的那條弱小生命。
＊＊＊
在梵雷和墨丘利斯的輔助下，奧陶琵斯強撐著身體走出房外。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也知道接下來該去哪。然而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他就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破口大罵，還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你憑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
進了大殿奧陶琵斯看到的畫面就是瑟濂指著蒙葛特的鼻子破口大罵。她的身旁有一個身形高大壯碩、帶著雙賢頭罩的魔法師攔出閘野豬似地擋著不讓她往前衝⋯雖然在奧陶琵斯看來這傢伙只是做做樣子，倒也沒真的想攔。不過他還挺意外。別說第一次看到瑟濂這麼激動，他從沒見過魔法師會像個潑婦鄙夫般地罵人，基本都是陰陽怪氣。雖然他倆本來也沒多熟。
「你算什麼男人！算什麼艾爾登之王！唆使一個脆弱無依的小女孩去燒那破樹，有沒有一點廉恥心！？」瑟濂邊罵邊扯下頭罩往蒙葛特丟，丟了之後嫌不夠順道再硬拔了身旁魔法師的雙賢頭罩，二度往蒙葛特丟去。被魔法師視為如同生命般重要的榮譽象徵，現在就是個宣洩情緒的工具，兼兇器。
「⋯我沒有唆使⋯」
「沒有又怎麼樣！去你的沒有！難不成那棵破樹是哪個英雄燒的嗎？還是哪位高高在上的半神？？不愧是統御交界地的王者，吃乾抹淨了再榨乾她最後一滴殘餘的價值是嗎？啊？你這個卑鄙的懦夫！」
「放肆！」蒙葛特手杖重重一蹬，頂端長滿惡兆角的尾巴毫不費力地把支撐夾層的石柱甩出一個凹槽。他面沉如水地死盯著瑟濂，極具壓迫感的半神身姿一步步朝她走來。
「念妳悲痛在心而多有忍讓，妳卻咄咄逼人，三番兩次⋯」
「去你母親的咄咄逼人！逼你又如何？讓你認清自己是個卑鄙的懦夫不應該嗎！哦對我忘了你母親根本不要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母親這種東西，這名詞通常不是用來罵人呢！」雙眼腫成水泡金魚的瑟濂絲毫不畏懼已經動怒的蒙葛特，失去理智地聽到不爽就搶話、見到目標就痛罵，只要是能扯上關係的全部中彈，而且用詞毒辣到缺德。
她罵完蒙葛特後不待對方反應，扯下腰上的小布袋，轉頭就往剛進大殿的奧陶琵斯身上丟，邊丟著又是一頓吼，「這就是你說的會照顧好她是嗎？！如何，跟賜福王共擁情婦開心嗎？都是借刀殺人、吃軟飯的廢物！」小小的碎石塊從布袋裡掉出來，砸落在地上，奧陶琵斯不知道這是什麼，不過也不重要了。
蒙葛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傷人的話。
雖是惡兆但他也是王子，是艾爾登之王。
城上方的人高貴自持、裝模作樣，而城下方則是一群骯髒粗野的東西，極大的落差讓蒙葛特只會聽到拐彎抹角地陰陽怪氣，或是直白但委婉客氣地罵人，再不就是粗言穢語。他從來沒想過文字還能以這種方式排列組合，並且極具針對性地進入他的耳朵裡。
他氣到腦中一片空白，差點當眾失態，得拼命強忍著告訴自己這該死的刁民是她最敬愛的老師，如同母親一樣的老師，並拿出跟拉塔恩互毆的實力專注力，使盡全力把控握住木杖的力道才沒把它捏碎，才沒對這無禮至極的魔法師來上一套黃金聖劍雨。
然而瑟濂根本不在乎蒙葛特氣不氣忍不忍，她揮開一旁攔著她的魔法師，三步併兩步地衝上去揪住奧陶琵斯的衣襟，咬著牙，渾身顫抖地說道：「我已經知道盧瑟特在哪裡了，只要我把他⋯只要我得到他的知識，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夠了！」奧陶琵斯打開瑟濂的手，反揪住她的衣領，臉色鐵青地說道：「妳明明知道她為什麼不告訴妳盧瑟特在哪裡，這是她賭上妳的信任換來的，妳要辜負她嗎？？」
「輪不到你來大放厥詞！人都死了說什麼辜負！說我辜負那你早幹嘛去了！你就沒有辜負她嗎！！」
瑟濂的話就像掉進海裡的冰棚碎片，激起了巨浪，原本冷眼旁觀瑟濂一力戰八方的梵雷和墨丘利斯也轉而怒目瞪著奧陶琵斯。同行的塞恩衝上去朝著奧陶琵斯胸口重重一推，本意是想要鬆開他揪著衣領的手並讓他離遠點，想不到奧陶琵斯沒預料這突如其來的大蚍蜉撼樹，揪著的手又太有力氣，於是手不但沒鬆開，還連帶著瑟濂一起摔倒。
塞恩連忙上前將瑟濂扶起，而起身的瞬間瑟濂還順道踹了奧陶琵斯一腳。在她踹人的同時墨丘利斯生怕場面不夠混亂似地拖著梵雷湊過去，沒人知道他是想幫忙還是趁亂補腳。
神聖莊嚴的黃金大殿此刻一片混亂，就算多加入幾隻雞鴨牛羊跟叫賣小販也不顯突兀，看得蒙葛特氣不打一處來，蒼老的心突然有了年輕人的衝動，想著要不乾脆真的來一套聖劍雨好了，反正這些死老百姓個個身強體壯，挨上一套應該出不了大事。
就在這雞飛蛋打、蒙葛特的手也逐漸浮現出曖曖金光之際，門外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轟隆聲響，片刻後高大的長辮少女一手提著個大行囊、另一手抓了本厚厚的札記，大跨步地走了進來。所有人下意識地停下手上的動作，全都轉頭看著她。
「⋯⋯⋯⋯⋯」蘭斯桑克斯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見到這樣的景象。這泥巴地上亂搭棚的鄉野市集裡有一群鄙夫正在泥地裡互毆的場景。她先是張大嘴愣了好片刻，隨後一臉嫌棄地翻了個深沈華麗的白眼。
「你們⋯」看著這一群幼稚雞，蘭斯桑克斯滿臉欲言又止如同吃屎，想想決定還是不評論了。
「她讓我幫她整理一些東西，要交給不同的“家人”。我花了點時間，所以現在才來。」蘭斯桑克斯先將鼓得滿滿當當的行囊往梵雷扔去，說道這給他了。接著她翻開厚厚的手札，將裝訂成好幾個小本子的書頁拿出後開始點名。
「她說她有一個不嫌棄她半路亂認親的學長，對她很好，是她最喜歡的大哥哥。如果在家鄉能有這樣的兄長，一定會很依賴他，大概自己就能開朗快樂地長大。」雖然蘭斯桑克斯不知道跟瑟濂同行的魔法師是否就是小姐妹口中的學長，但是不管了她話帶到了。隨後她轉向瑟濂，「她還說她有兩個老師，一位如父，一位如母。如父者沒什麼存在感，地位很低，經常被忽視，其實他是個蓋世奇才，發明的魔法可以拯救交界地、將歷史的決定權奪回人類的手中。可是她已經喪父。」蘭斯桑克斯將最上方的一疊小本遞給瑟濂，「我看不懂，總之就是什麼力場、物理學，還有天文學之類⋯好像只是一些粗略的概念，是來自她家鄉的研究。反正這是給妳的。」
「⋯還有，她要我轉告妳：每個人都有極限，而且人往往認不清自己的極限，越是有才華有能力的越是如此。避免跨越極限而造成悲劇的方法就是謙沖保守，見好就收⋯⋯這些話她悶在心裡很久，始終不敢跟妳說，直到她奄奄一息了，要我轉告妳的時後還是很猶豫，擔心妳會生氣，甚至起了逆反心。現在看來⋯」想到進殿時聽到的話語，蘭斯桑克斯嗤了一聲，「她倒是很有遠見，對妳這位母親知之甚詳。」
瑟濂抓著那疊書頁跌坐在地，片刻之後小本子掉在地上，顫抖的雙手捂住了臉。
蘭斯桑克斯沒再理她，接著轉向梵雷跟墨丘利斯。她先是遞了薄薄的書頁給墨丘利斯，說道：「諾克斯人心心念念的黑月是什麼，她有一些揣測。還有，她非常喜歡你這位特殊的朋友，跟你相處很開心，你讓這段艱辛枯燥的旅程有了色彩，如果能再早一點認識你該多好。」蘭斯桑克斯拍拍墨丘利斯的肩膀，「你們的誓約解除了，從今往後你不需要再為任何人服務，也不再受限人類以階級等等一切形式所束縛。除非你想自定義自己，否則你不是騎士或侍衛，你是永恆之城的銀色淚滴。是獨一無二的“你”⋯⋯還有，盡可能別再生吃任何東西，尤其是人⋯她、她說這裡的人衛生習慣不好，很少洗澡，排泄完也不水洗，又髒又臭的噁心死了，吃了會拉肚子的⋯還會吃到屎⋯你⋯你也不想被人看到嘴角含屎的樣子對吧⋯」⋯為了別讓這東西吃人，傻孩子也是真的煞費苦心了⋯蘭斯桑克斯嘴角抽搐，一言難盡。
墨丘利斯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皺著臉，欲哭無淚。
「你⋯」蘭斯桑克斯看著墨丘利斯身旁，雙頰凹陷鬍髭拉雜，憔悴又心碎的梵雷，再是看不上這條牛蒡也不忍說酸話了。
她抽出幾份小本子拿在手上，將剩下的整本遞給梵雷，「這是她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蘭斯桑克斯停頓片刻，「她不敢說這就是“愛”這麼了不起的東西，但這是她的心、她毫無掩飾的模樣，是全部的她。」
梵雷翻看著手札，是她這一路上見聞的各種隨筆、對人事物的想法跟看法。當他翻到最後幾頁時，上頭密密麻麻地寫著鼓勵人的話語跟難笑的笑話，文字裡夾雜著像是表情的塗鴉。那些心靈雞湯跟冷笑話，梵雷看到落款——都是寫給他的。
梵雷抱著艾瑞絲的行囊和手札，再次不爭氣地嗚嗚哭了出來，邊哭口中還邊小聲地碎碎念。
看他這德性，蘭斯桑克斯憋了又憋還是沒憋住地加上了個人建議，「既然她把心給了你，就不要再唧唧歪歪地顧影自憐。好好承擔起她的託付，連同她那一份活下去，代替她看著交界地會怎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歷史的決定權是不是真能回到這片土地的生靈手上。」
話音剛落墨丘利斯就噫噫噫噫地抽著氣湊了過去，跟梵雷抱在一起哭。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隨便了。
就在她抖著嘴角準備下一份時，突然間跟奧陶琵斯的眼神對上了，頓時亞歷山大。
「奧陶琵斯，那個⋯」古龍少女撓撓頭，要記住小姐妹託付的那些，尤其是給老戰友的那一段，對不愛讀書的孩子來說真心不容易。
蘭斯桑克斯從本子裡抽出一張巴掌大的長方形木片遞給奧陶琵斯，木片上寫著什麼。
「這叫做國民醫療⋯醫療保險卡，是強制性的社會福利制度，開辦者是國家。任何人都可以拿著它到任何一家醫館看病。」蘭斯桑克斯看著木片上寫的字，想起小姐妹臨終前說的種種，以及她在整理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閱覽了整本手札，心頭百感交集。
「既然是國家開辦的強制性社會福利，就表示它一視同仁，沒有身份階級跟種族的區別。不管你是貧是富，是騎士還是販夫走卒，就算是惡兆或是改造生命，都必須為這個制度付費，相對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到醫治。」蘭斯桑克斯執起書頁，緩緩唸出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言語。
——尊重病人的自主原則、不在生心理以及道德上為病人帶來傷害的不傷害原則、為病人健康與福祉著想的行善原則、公平對待所有的病人，在醫療資源分配避免歧視並兼顧公平公正的正義原則。
——我願盡余之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病家謀利益之信條，並檢柬一切墮落和害人行為，我不得將危害藥品給予他人，並不作該項之指導，雖有人請求亦必不與之。尤不為婦人施墮胎手術。我願以此純潔與神聖之精神，終身執行我職務。凡患結石者，我不施手術，此則有待於專家為之。
無論至於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並檢點吾身，不作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作誘姦之事。凡我所見所聞，無論有無業務關係，我認為應守秘密者，我願保守秘密——
醫學倫理四大原則，以及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所撰寫下的醫生誓詞，在往後無數個千年的歷史中，這些誓詞與教條成為藍星上每一個醫療人員的規範，行事準則，也是自我約束。是醫學的基石。
「這並非癡人說夢，在她的家鄉已經能做到。雖然篳路襤褸，也不是每個醫者都能問心無愧，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現在的交界地，原始的就像她家鄉剛開始發展生命權利的初期，所以這是她對交界地的祝福，也是期許。修身先修心，她衷心期望每一個國家、每一位醫者都能朝著實現這個目標邁進。」蘭斯桑克斯看著在場所有人。他們是國王是騎士，是學者是醫生，是惡兆也是改造生命。
「生命不平等，但是任何生靈的基本權利都不該被剝奪。」
她將寫著倫理原則和醫生誓詞的書頁交給奧陶琵斯，並看著他手上的醫療保健卡說道：「很遺憾，這張卡是假的，或者我該說現在還不能用。至於以後是不是能用，得看發展。」蘭斯桑克斯話說得委婉而保留，甚至吞下了“得看律法的發展”這詞兒，但她也只能這麼說。小姐妹跟菈妮之間的約定她不便多言，因為蒙葛特跟黃金律法都還在位，說太明白了倒顯得她別有心思，但她只是傳話人。
小冊子剩下最後一本。蘭斯桑克斯看向蒙葛特這位老友，末代之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搞深沉不是她的風格，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對這位老友嘆口氣。
蘭斯桑克斯將書頁翻開，指了指上面畫著的東西後遞給了蒙葛特。那東西像是兩朵花，但明顯不是交界地的植物，旁邊寫著名字。
鳶尾花。天堂鳥。
「她拿不定主意該送你哪一種，兩種花的花語都是自由。」蘭斯桑克斯聳肩，手往書頁上指指其中一種「鳶尾花的自由是無拘無束隨風而行，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但是還有其他意涵，“想念你”。」說著，蘭斯桑克斯眼眶也酸酸的，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整天想那麼多、擔心那麼多，都自顧不暇了。
「天堂鳥是長壽、順心如意，還有幸福快樂。」
「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送你天堂鳥的羊毛氈。她覺得鳶尾花好像不太恰當，畢竟兩人都分開了，就別讓你徒增誤會，免得你心有不快，就算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花的花語。」艾瑞絲送給蒙葛特的那醜東西蘭斯桑克斯也見過，當時差點沒笑死，於是羊毛氈這個名字牢牢地記在了她的心中，「本來她打算要回羅德爾的時候再開始動工，要不這一路旅程怕是會壓壞，只是，來不及了⋯」
「總之她希望你幸福快樂，得到真正的自由。」蘭斯桑克斯停頓片刻。
「還有，她說她從不曾後悔。」
蒙葛特面無表情，但他的手抖得厲害。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往下翻了翻書頁。
——《貓貓國王照顧指南》
裡面詳述了貓毛要怎麼保養、怎麼梳理；雖然沒親眼見過但是不敢篤定貓貓國王不會舔毛，要想辦法騙他吃下南瓜地瓜之類食物幫助化毛；貓貓國王脾氣不好又放不開，有空的時候要多查找植物典籍，看是不是有木天蓼之類的替代植物，或者薰衣草也可以？畢竟是人；雨季的時候要多留意，發霉就糟了，會變成鬼剃頭喔Q口Q；“逗貓棒”跟“貓抓板”、“貓砂盆”三個項目被好幾條粗線劃掉了，旁邊一行小字：「哈哈哈白痴喔他知道的話會氣死～」。書頁翻到最後，是刷毛梳的結構圖，底下寫著大字：「用營養均衡的食療照顧身心健康」。
蒙葛特幾乎拿不住小本子。
蘭斯桑克斯的話語，或者說，艾瑞絲的遺物，讓原本跟嘉年華一樣嘈雜的大殿現在寂靜一片，就連梵雷跟墨丘利斯都不哭了，只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紙張。但他們沒有翻閱，而是就這麼盯著，彷彿陷入了沉思。
「就這樣吧，話我已經全部帶到了。」蘭斯桑克斯對著蒙葛特說道：「我要去蓋利德看奧桂爾婆婆，她應該會想回到法姆·亞茲拉，我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蘭斯桑克斯推測，蓋利德的龍族應該會全數遷移到天空之城。雖然那裡有點破落了，但是城市的架構還算完整，至少沒有猩紅腐敗。
過往的繁華褪色凋零，現在只剩法姆·亞茲拉才是龍族的故鄉。
龍族的時代已經過去，牠們將退出歷史的舞台，在時間的洪流中淡去身影。
「差點忘了，她要我轉告蒙葛特跟賜福王⋯」
蘭斯桑克斯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蒙葛特。
「一身獨立，一國獨立。」
接著她大步地踏門而出，再無回頭。
然而蒙葛特無法目送蘭斯桑克斯，因為大殿上每一個人的身影都變得一片模糊，跟黃金樹的光芒融成一團糊狀物。如果不是死死地抓著椅背撐住身體，蒙葛特覺得自己真的要失態了。
是的，一身獨立，一國獨立。艾瑞絲將這段話分別致意給蒙葛特與賜福王。
每一個身份的他，她都在乎，都曾付出真心來愛過。
抓著椅背的手過於用力而發白。
心不死則道不生。蒙葛特的心已死。
並且向死而生。
Notes:
一身獨立，一國獨立，出自福澤諭吉。
話說，希波克拉底很有可能不是醫生誓詞的原作者。後世的看法傾向的確是他列出了一些論理規範的概念，算是起了個頭，接著這些概念在學者們的各自表述與歷史的演進中逐漸完善。
又話說瑟濂這個人，在遊戲的過場影片裡所展現出的態度，以及遇到一些事情時的語調，個人認為老師其實是個性情中人，並且偶爾也會情緒爆發🥹
Chapter 244: 冷熱交接的邊際
Chapter Text
鬧劇總算落幕，眾人各自解散。
奧陶琵斯本想去艾瑞絲的住所，但在聽到瑟濂要去之後便作罷。沒辦法，就現下這氣氛，要是打起來的話，一間小破⋯小樓房真能被他們拆了。他便帶著梵雷跟墨丘利斯去自己在城中的住所。兩位對奧陶琵斯的做法都心領神會，也就從善如流地乖乖跟上，誰讓兩人在羅德爾都是無產階級。
其實奧陶琵斯問過兩人的意願，尤其是墨丘利斯。說道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回去永恆之城了，但墨丘利斯只是頹喪地搖搖頭，說世道即將大亂，想留下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剛好有個在亞壇高原上遊蕩已久、閒得吃屁的同族來投靠他，可以一起出力⋯淚滴力氣大又能化形，還挺好用。永恆之城暫時不重要，反正他都離開那麼久，也不急著回去了。
梵雷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屆時會需要大量的醫生和調香師，他的兩位老師應該也會從調香師小鎮趕來，理所當然該幫忙⋯他已無處可去，都隨便了。
至於瑟濂，冷靜下來之後她準備回到學院在王城的校產，蒙葛特叫住她。
劍拔弩張的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尷尬到不行，沈默了好半晌後蒙葛特主動開了口，讓瑟濂若是要留在羅德爾就去艾瑞絲的房子住。之後他會把這間房子交給奧陶琵斯，未來她亦可隨時入住。
對此瑟濂心領並簡單地道謝。
然而蒙葛特先是賜福王，最後才是蒙葛特。
於是乎賜福王緊接著直奔主題，表示有意願與學院加大合作關係，尤其是在力場的研發改良。
聞言瑟濂跟塞恩都很驚訝，姑且不提力場會對交界地現有的社會制度帶來多大的衝擊，這東西擺明了是對神祇的大不敬之物，是螻蟻開始反抗大象的烽火，是人與神的終極對抗⋯是禁忌啊。
對於表面驚訝實則質疑的兩人，蒙葛特的回答是沈默。
外頭不斷有黃金樹的幻影樹葉飄入，蒙葛特伸手承接，握住，再放開，光芒消失無蹤。他緩步走向露台，仰頭望向金玉其外的世界樹，金色光芒灑落在他的身上，燦爛如昔。
孤獨而蒼老的王者既不受黃金律法認可，卻又受黃金律法認可；他是被黃金律法點名批判的惡兆，也是被黃金律法承認的黃金一族、羅德爾之王；他不被期待，卻又被委以重任。他活得既矛盾又撕裂。
直到良久之後，蒙葛特才緩緩說道：「既然力場會為交界地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沒有理由不將此技術掌握在手上。」頓了頓，蒙葛特挑眉，語帶諷刺，「莫非貴院是想要壟斷此術法？」
「⋯⋯⋯⋯⋯」什麼壟斷，真難聽。
瑟濂垮臉，馬上進入商業社交模式，「這話就言重了。學術研發，本事在各人，何來壟斷之說？想拜託人就要拿出應有的姿態，我等可從不見有人捧著卡利亞奉還和黃金式奉還來共同研究。」站在個人立場，瑟濂沒想給蒙葛特面子，但要談到正事那她代表的就不是個人，所以還是盡可能地文明用詞了，但是尊稱啥的客套啥的想屁吃，她用“拜託人”而不是“求人”的詞彙已經很委婉了！
於是兩人互不給面子。
「心裡都有數，沒必要裝糊塗。」蒙葛特噴了一聲鼻息，停頓片刻後補了句：「裝無知也不會增加談判的籌碼。」再傷心再悲痛蒙葛特依舊是面對對手嘴很酸很臭的國王陛下。
「⋯⋯⋯⋯⋯」情緒平復的狀態下瑟濂真的做不到罵人全家，於是暫時拿捏不準合適用詞的她無言以對的臉跟蒙葛特的嘴一樣臭。
「你們心知肚明力場與卡利亞、黃金式奉還全然不同。交界地即將迎來何等態勢、其中又以羅德爾首當其衝，就算貴院看不清，妳二人絕無可能不知情⋯」蒙葛特瞥了一眼始終站在瑟濂身旁的男人，意有所指，「托普斯的初衷是什麼⋯她又是為何犧牲自己，身為師長、兄長，是想裝無知以辜負他們的心意，還是利益為重、明擺著辜負亦無妨？反正兩人皆已亡故。」
「你不要太過分！」
涉及到亡者，話已說得太過，瑟濂正要抗議，氣極到再也不想忍的塞恩趕在她前面搶話怒諷道：「就算你是高高在上、英明神武的賜福王，也不表示就能這麼侮辱人！你口口聲聲我們重利忘情，自己又好到哪去？整個交界地都知道背信忘義的典範就是你們黃金一族，你好好數數你們背叛過多少盟友！還是你以為黃金一族出了個惡兆，體內流著的就不是同樣的血了！！」
「老子先不跟你算杜鵑那群吃裡扒外的狗東西背後幹下的破事，真當我們不知道她在羅德爾遇到了哪些人、發生了什麼事嗎？問問自己虧欠她的人到底是誰！」
塞恩受夠了這一切。
瑟濂是學院的掌權人之一，而他不過是靠著“裙帶關係”才被賦予了個重要項目研究負責人的位置，真要說力場這麼重要的研究怎麼也輪不到他來當首席研究員，就算他從海摩爬上雙賢教室又如何，比他更資深更有智慧的前輩、教授大有人在。所以自從接下負責人的位置後，他就把全部的心力都花在研究上，為的是不辜負瑟濂給他這個機會，不辜負托普斯付出生命換來的研究成果和交界地的未來。以及，他想轉移對她的注意力。
結果她死了？
人去了英勇蓋世的賜福王和熔爐騎士身邊，然後死了？死在鬼都不去的雪山之巔？死了之後那棵破樹燒起來了？
去他媽的捨己為人。
積壓已久的情緒爆發，塞恩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本能中對半神、對羅德爾之王的敬畏，一個箭步衝上前揪住了蒙葛特的衣襟，惡狠狠地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重複道：「問問自己，虧欠她的人，到底是誰。」
蒙葛特看著這個無禮至極的毛頭小子，反常地沒有大發雷霆，而是閉上眼，良久之後才把他的手揮開，沈重而沙啞地喃喃唸道：「⋯虧欠了什麼，虧欠了何人，我自會償還⋯⋯都得還⋯」說完，蒙葛特甩著滿是惡兆角的大尾巴，拄著木杖轉身離去。
瑟濂跟塞恩對這反應不明就理。叫住我想談合作的也是你，那現在是怎樣？心虛走人嗎？
正當兩人猶豫著是該先罵他人都死了你拿什麼來還屁還，還是該先開口叫住人時，蒙葛特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力場之事，羅德爾不是在請求學院，而是要求。」蒙葛特重重的哼了一聲，「拉塔恩神智不清多年，蓋利德事務長期由他人代理。執行官，總管，城主代理⋯不管是誰都各自為政，城中多頭馬車行事混亂、多有疏漏，就算有熔爐騎士作為監督亦無濟於事。」
蓋利德環境惡劣卻群龍無首，還願意留下來的都是受到拉塔恩人格魅力所吸引之人。但是能被他吸引的都不是謀士或讀書人，又或者老謀深算的大家族家主，因為蓋利德的環境破壞過於嚴重並且缺乏有效管理已久，無利可圖不說，想參與該地事務還得先賠上金錢物資，投報率不成正比。所以，能為拉塔恩留下的都是意氣相投的爽直漢子，例如杰廉。那麼可想而知，讓這群人來治理領地會是什麼德性，更別提這塊地界遭逢大難，非常棘手。
蒙葛特不是沒想過要整頓蓋利德，但是就算派來熔爐騎士也沒太大鳥用，無法完全接管城中事務，因為拉塔恩還沒死，羅德爾沒有大義的名份，羅德爾的人只能作為總監督的名義，然而這票英雄豪傑又豈是鞭長莫及的蒙葛特能管的了的。所以蓋利德能成了這副糞坑樣儘管是多方因素造成，但是最大的成因的確是因為拉塔恩這位極具特殊性的領主活著卻又失能的狀態所導致。
但在“祭典”之後，大部分難題迎刃而解。
「如今拉塔恩已死，代城主杰廉不知去向，城中的熔爐騎士接替其職務，成為羅德爾直屬的代理城主，總管與其他官員的管理總職也已整合，是以，該好好整頓區域事務，尤其是混亂的礦權，以及瑟利亞等周邊城鎮的稅收和治理權⋯太多宵小在蓋利德礦區混水摸魚、欺上瞞下，以至於該給的不給、沒資格拿的不但拿了還介入太深⋯長此以往，對國家影響甚鉅。故而一切都是為了地區安穩，為了國境安穩，想必閣下也認同此番看法。」
「⋯！！！」瑟連跟塞恩瞪大雙眼，正要對這缺德鱉蛋開口罵⋯提出異議，蒙葛特又拋下震撼彈。
「實則，貴院不同意也無濟於事。力場的原稿，早在我手上。」
話音落下，蒙葛特的身後傳來硬物落地聲，想來是抱在懷中還沒戴上的石頭頭罩掉在地上的聲音，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的頭罩。蒙葛特噴了一聲鼻息。
瑟濂這下是真的頭痛了。
她來羅德爾除了是對徒弟的死討個說法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找機會收回托普斯的原稿。本來她以為傻徒弟只會做基礎的概念提供讓他們自己去慢慢研究，再不濟多給點指導但不管怎麼樣也會留一手吧！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想不到傻孩子早就毫無保留地把原稿交給了蒙葛特⋯不，肯定不止如此，絕對還提供了來自家鄉的知識和個人見解⋯⋯就是因為這樣她根本不贊成兩人往來，傻了吧唧的小姑娘哪裡玩的過這頭萬年老鱉！這下是真的被吃乾抹淨了啊！！
瑟濂明白的人情義理塞恩當然也明白，於是兩人都更氣了，想到傻孩子的付出卻換來傷害，最後還客死異鄉。在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然而不等石頭頭罩再次丟過來，蒙葛特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儘管沒看到臉，但他的語調中帶著明顯的嘲諷用不容抗辯的強硬，「再重申一次，關於力場的相互合作，羅德爾並非請求，而是要求。」
「羅德爾也有自己的學城與院士，資質不遜色於貴院多少。且說，貴院莫不是自信財力可敵國？若是如此，區區蓋利德的礦產損失應該算不了什麼⋯」蒙葛特口氣放緩，一手棍子一手蘿蔔、背後的尾巴再捲著一根棍子，「貴院無需感到權益受損，雙方合作，只會是有利無害⋯不瞞二位，羅德爾早已開始著手研究，並初有成果。倘若雙方能在此雙軌研究的道路上彼此分享研發成果且共同改進，必定有更大幅度地進展，也將有更宏觀、更廣泛的視角⋯混亂將至，已經沒有時間了。」
是的，已經沒有時間了，要不然艾瑞絲也沒必要用如此激進的方式去行事。
膽小怕痛又心軟愛哭的傻鵪鶉卻選擇面對火焰巨人、與強大的同伴刀劍相向，不惜付出生命。這些時日，那些最後的時刻，她在想什麼？她是怎麼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且度日？
在多重現實壓迫與情感考量下，兩人偃旗息鼓了，像癟了氣的皮球。
儘管有種孩子大了被人拐跑，還傻呼呼地對心機死老頭雙手奉上全副身家，老父老母那恨鐵不成鋼、兩眼淚汪汪的怨怨怨怨怨，但是兩人也再生不起氣了，因為孩子已經不在了，而且蒙葛特狗歸狗但他說的是對的，風暴始終會來，但成敗在此一舉。
最重要的，這是傻徒弟自願、是她一往直前做出的選擇。
瑟濂戴上魔女頭罩，表示會到艾瑞絲的居所裡住下。接下來她會讓渡鴉送信回學院告知此事，待學院商討之後回信，屆時雙方便可開始進行協議了，細節就到時候再扯皮大戰吧。
孩子已經不在了，那麼，至少必須尊重她所留下的結果。
作為遺願。
＊＊＊
繁花落盡後便是寥落孤寂。這是注定的起落始終，不管什麼都一樣。
蒙葛特抱著用絲緞包裹、遠看像是巨蛹的東西，從起居的暗室往黃金樹之門的廣場走去。路不算長，但他走了很久，很慢，步步如踩刀山。
沿著黃金樹開口建造的環形廣場上擺放著王座。王座的前方曾擺放一排較小的座椅，現在已全部撤除，座椅的主人是黃金一族的核心成員——那些不知服從的叛徒。
他越過王座，走到廣場的最深處，位於參天巨樹之下的開口，緩步進入其中。
棘刺形成的牆堅實無比，任誰都無法突破，魔法烙印於棘刺牆上的網格在幽暗中散發微光⋯其實它曾亮到能照耀樹洞門口一整個區域，但隨著黃金樹能量的衰減它光芒漸退，黃金樹被燒傷後就更暗了。現在，站在這道微光下，就連容貌都難以看得清。
黑暗令人不安，但是對於生於長於幽影下之人，這樣的幽暗微光反而讓他感到安心。
蒙葛特就地坐在棘刺牆下方，那裡很乾淨，因為他已經無數次坐在同樣的位置上。他揭開包覆巨蛹的絲綢一角，露出一張慘白但安詳的臉龐。他收緊了擁抱，並將臉埋入了那張臉龐下方。逐漸地，在他的臉埋入之處，絲綢上有液體暈染開來。
絲綢太滑，在他磨磨蹭蹭之間，整大片地滑開了。然而畫風突變，安詳的面容下連接著觸目驚心的滿身血污與骨骼折彎、皮膚被劃開，尤其是腹部，清晰可見破開的衣服和皮膚下臟器碎裂殘缺。血肉模糊的慘狀讓人難以想像她在生前經歷了什麼，何以屍身破損如此嚴重，神情卻安詳如眠。
回憶起往事點點滴滴，蒙葛特執起女孩的手，但是就連那雙手都跟他最後見到的樣子不同了。白皙的手背佈滿了深色沉澱與攣縮的疤痕，模樣猙獰可怖。往日終究已成情懷。面容滄桑的老者抱住殘破的屍身，肩膀抖動得厲害。
恍惚之間，蒙葛特走在微光氤氳的荒原。曾經在一望無際的荒蕪中與他相互依偎的是蒙格，長大之後，蒙格轉身走向自己的使命，也是心之所願。孿生的雙子被分割，荒原中剩下蒙葛特一個人。
本來他以為也就這樣了吧，一個人也無所謂，自己的路本來就只能自己走不是嗎。想不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不請自來、蠻橫地闖入了與世隔絕的荒蕪之地，還恬不知恥地賴著不走。
最後，她陪著他在這片無垠的荒原中繼續前進，而他也牽起了她的手⋯他以為兩人能就這麼繼續走下去，他以為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荒原的盡頭，或是末日。他以為。
死寂的黑暗能模糊掉時間與空間感，不知過了多久，沈重的鐵蹄聲越來越近，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伴隨陰溼的霉味與某種難以形容的臭味。那是羅德爾的地下世界特有的氣味。
「已經確認過了，入侵的都是褪色者，大多來自外城區的褪色者村。」奧陶琵斯站在樹洞口外說道。
——自從褪色者大軍回歸，陸陸續續地總有些不自量力的傢伙試圖入侵王城內苑，蒙葛特理解他們這是被矇傻了才去幹蠢事，畢竟不管是雙指、百智還是瑪莉卡，對他們來說褪色者只是工具，不好用或是用壞了便隨手拋棄。然而不尋常的是，圓桌的雙指已經處於無法溝通的靜止狀態，入侵內苑的褪色者卻是有增無減，近期更是大幅增長⋯在百智與雙指沒有大動靜的前提下出現這種不合常理的情況，蒙葛特看來這不像被誰說服而去挑戰任務，更像是在執行某種早已預設好的計劃。
蒙葛特將計就計、直接在外城區設置褪色者村。不單是為了招安或是集中管理，更不可能只是為了成全那傻子的心軟，他設置褪色者村的深層目的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造冊列管並觀察這些人的動向。
「這是名單，只有少數對不上，研判是本來就沒有入籍，一直暗中潛伏，又或許近期才趁亂進入羅德爾。」奧陶琵斯說道。水牢裡的入侵者與褪色者村的村民已經完成身份比對，並彙整出名單。
奧陶琵斯走進樹洞，將名單遞給蒙葛特的同時也看到他懷中的人，然而奧陶琵斯沒有任何情緒。
因為那不是“她”。
並不是說人死了就無感了，反正只是一具屍體，而是，那具屍體是空殼。
生靈就算死了，屍體也會留下些許諸如意念或是能量等等的“靈魂的殘餘物”。就像一個瓶子裡面裝了葡萄酒，不管喝的再怎麼乾淨，只要瓶子沒洗就一定會殘留少許液體和氣味。但是這具屍體沒有，什麼都沒有，乾淨地就像剛出廠的瓶子，不存在盛裝過任何液態物留下的痕跡。
這其實很反常，但奧陶琵斯無心深究。他跟蒙葛特、蘭斯桑克斯一起討論過，但他們都沒有遇過這種情況，甚至不曾聽說——人說“走過必留下痕跡”，的確如此，只要是摸過的物品去過的地方，都會留下極其少許的“殘餘物”，越長接觸的物品或是居住越久的地方就越多。在藍星上這屬於未來科學或是量子科學的範疇，物理定律稍有不同的交界地則是能力強大者諸如熔爐騎士、古龍族，或是半神，都能感知得到。奇怪的是她所經手過的所有事物都沒有這樣的殘餘物，一絲一毫都沒有，就像她從來不存在。
如此一來已經很明顯，不需要試圖尋找她的靈魂了，就算有也肯定不在這片土地上了。名喚小雪的芳魂已不知所蹤。
既然如此那就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
引發奧陶琵斯情感反應的不是這具軀殼，是她的靈魂。他就像是一個自帶生物辨識系統的人型裝置，平時雖然能自主行動，也能執行他人給予的各種指令，但只有辨識到她的dna才會產生情感互動。是她專屬的互動模式。
那麼，既然驅動者已不在此，奧陶琵斯對這具空殼便沒了感受。
説不想她嗎，怎麼可能，當然想，但他不是會對著雕像緬懷的人，他只對記憶中“她的靈魂”懷抱著種種情感與思念，真要說的話頂多覺得他這位主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誰沒有自己的包袱，但這不是自傷傷人的理由。
奧陶琵斯不是蒙葛特，不管有沒有死過一次他都是個活在當下、把握眼前的人。
看到蒙葛特望著名單久久不語，說是在沉思，更像是心思早已飄到哪去了，奧陶琵斯覺得還是先回去吧，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正當奧陶琵斯要先行退下時，蒙葛特開了口，並且一語激起了千層浪。
「召回蘭代洛、赫南特、羅德洛和志留亞。風紗堡的失鄉騎士全數調歸，隨赫南特回城⋯叫蘭斯桑克斯事情辦完早點回來。」蒙葛特將名單捏成紙團，另一手始終沒有鬆開過。
「導水橋讓諾克斯人跟墜鷹協助申伍德看守；讓海德家族的肯尼斯·海德替代赫南特，通知弗洛跟達瑞威爾盯著他；亞雷薩暫時不用顧慮，多調一些兵力給北門守衛足矣；另外找兩個混種騎士，再帶幾隻獅子守衛去接替志留亞的位置，只要申伍德跟蒙格沒死，深根就出不了大事。」
竟然一次召回這麼多熔爐騎士，上次這陣仗還是破碎戰爭時期。向來冷靜的奧陶琵斯瞪大雙眼，望向蒙葛特的神色是壓不住的訝異。
「叫查伊召集那些老東西上大殿。」
蒙葛特抬起頭，深沈而陰鬱的眼中醞釀著風暴。
「準備下令，全城疏散。」
醞釀？不，風暴已經來襲。
Chapter 245: 黃金將末，月將極盛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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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自從黃金王朝建立以來，羅德爾這個沐浴在賜福之下、繁花似錦的城市只遭逢過兩次大難，那便是“大古龍”古蘭桑克斯來襲、撞破了王城內城牆，以及破碎戰爭。
古蘭桑克斯撞破城牆造成了一定範圍的人命財損，但其實不算太嚴重，因為當時的古蘭桑克斯已經瀕死，牠的自殺式攻擊用“墜毀”來形容可能更貼切點。對羅德爾人來說，這次事件其實是心理衝擊大於實際損失。
破碎戰爭時期才是真正的嚴峻。
本來身為守方，只要發布戒嚴跟宵禁、平常沒事關好門窗少出門就是，戰事啥的有軍隊在外城區擋著，對內城區的百姓影響不大。然而堅不可摧的黃金賜福之城久攻不下，攻方的士氣一天天地消耗，將領更是焦躁怨忿，於是，終於有一天，戰場上出現了最卑鄙不名譽、最令人唾棄的戰法，生物戰。
蒙葛特問都不用問其他人的看法，斬釘截鐵斷定絕對是拉卡德那個千刀萬剮的混蛋⋯哦，還有瑪雷家那群噁心的臭蟲。總有一天他要把日蔭城那個破糞坑的毒沼全部填平！
⋯拉卡德狡詐多疑、行事不擇手段，掌全境司法與刑罰全多年讓他在心態上對人命冷硬如鐵，並且習得了無數陰損狠辣的手段，與他相比角人都算耿直單純⋯角人是真的發自內心認為那近乎儀式的拷問與刑罰能夠淨化罪業、讓罪人重生成為善良的好人，所以在處理罪人的時候態度極其慎重，不但認真地細細切碎罪人的身體，還有專門的祝禱師來為罪人祈禱，就連拷問罪人的術法都是以黃金聖屬性為基礎所研發。一切的一切都是真誠地希望罪人能夠得到淨化、以潔淨的靈魂進入輪迴。
角人的問題在於他們的文化以旁人來看太過血腥殘忍，最關鍵的是他們跟掌權者結下血海深仇，還是手下敗將，自然歷史也就任勝者編輯書寫——難道黃金律法對惡兆、對巨人與山妖，交界地對白金之子的迫害就不殘忍嗎？
然而同樣是擅長刑罰，拉卡德跟角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本就偏執極端的他在城池久攻不下之後，身為半神、身為掌管全境司法與刑罰的“行走在人間的至高神”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已經走火入魔。
不知名的瘟疫在城中蔓延開來。
人說未知最可怕，再冷靜的人都無法克制住在未知的恐怖中陷入惶恐驚懼。於是，看不見摸不著卻能讓人以各種極其可怕、無法想像的慘狀死去的生化戰成了最好的利器——成本極低，能造成身心的雙重打擊並且引起集體恐慌。這次的事件，才是蒙葛特在戰爭中所面對到第一個真正的挑戰。
萬幸的是，羅德爾的百姓早在戒嚴下被嚴格管制輿論與人身自由。自戰爭開始，蒙葛特便將交易市場關閉，並且限制人民活動的範圍和時間，所以整個羅德爾城街上少見百姓，只有士兵來回穿梭。也因此這場疫病僅在平民區一小角肆虐，很快地便被發現後受到管控而告終，不幸感染的士兵也在高度集中的醫療資源下妥善照料，不久後便恢復了健康。
這次的危機能在極小損失下低空飛過，除了先遣工作準備得已，也確實帶有運氣的成分，而蒙葛特很清楚這一點，絲毫不敢大意。
為了防止接下來還有第二波攻擊，他向人民公布部分事實並發布短期臨時政策，將居住在平民區的百姓集中安置在大型公共空間，或是多戶集中居住。富人區的家族不予變動，但必須提供一定空間來收容百姓。緊接著調香師協同軍隊，用屍蠟封住內有居民的房舍門窗，阻止疫病進入，並定期觀察隔離區的情況，直到軍隊中久久不見新的感染者出現。
於此同時，蒙葛特下令死守城中水源與城外上游，設置更多瞭望兵並改變作戰策略，更大量地使用火魔法和火花香，為的是在作戰的同時以火焰來焚燒空氣中可能的有害物質。
地面上的最強半神，挑戰地底下的最強半神；掌管全境刑罰、看盡人性的司法官，對陣統治污穢陰濕的地下王國、子民皆是渾身人性最悲最惡之物的惡兆王。
戰爭中一場又一場的博弈，蒙葛特在見到與見不到煙硝的博弈中一次又一次地險勝，在不見盡頭的戰爭中將羅德爾王的位置越做越穩，直到攻方在輿論、聲望、人力財損，以及“帶著鮮血的陰謀”所導致的內部分裂之下明白情勢已不可逆轉，最終黯然退兵。
然而防禦不表示無法進攻，死守也絕非坐以待斃。消磨精神意志的持久戰與燎原之火般的流言蜚語是將領們最害怕陷入的戰況。
惡兆王子有兩位，彼此是世上最親近的存在。另一位雖然沒有那麼雄才大略，也有著自己的理想與心之所向，但他還是明白自己所肩負的使命。
於是，除了“帶著鮮血的陰謀”讓聯軍內部分裂，這次的羅德爾戰役中，跟隨半神以勤王名義揮軍王城的英雄勇士們，為數不少都逐漸感到迷惑。
——既然是勤王，那麼，以瘟疫玷污、褻瀆黃金聖城，對百姓發動生物戰，這是可以的嗎？英勇正義的半神和神人為什麼能容許這位司法官的作為呢？那位⋯姑且以篡位者來稱呼的羅德爾王，真的沒有黃金一族的血脈嗎？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指頭沒有公告周知並下令征討？退個三萬步說就算他真的沒有黃金一族的血脈，那擁有正統皇室之血的葛瑞克扮成女人逃了，不確定是哪路人馬的新王卻死守崗位上、帶領軍隊一次又一次地守護住百姓家園⋯⋯何謂正義公理？何謂騎士之道？
——這些神人、半神在戰爭中所做的種種，就是他們從小學習、誓死效忠並引以為榮的騎士精神嗎？
懷抱著疑惑與逐漸積累的身心疲憊，在這場師出有名的漫長戰役上有些人死去，有些人疑問越深，有些人倦了悟了，有些人仍堅信他們所跟隨、信仰的就是公理正義而矢志不移。但人數終究是減少了。
分崩離析造成的後續效應就是第二次揮軍羅德爾少了神人更少了許多英雄，氣勢大不如前。
有沒有大義的名分又如何，人心如流水且所謂公理正義不過是一種認知、一個概念，是可以隨著時代、隨著現況而改變“形狀”的飄渺之物。
於是這一次，地位已經坐穩的蒙葛特再無顧忌。
是以“惡兆妖鬼”瑪爾基特現世，率領惡兆大軍所向披靡，讓成群英雄血流成河，無數豪傑殞落。
在內有賜福王治國、外有惡兆妖鬼領軍之下，這位羅德爾王的政權如同黃金樹，屹立不搖。
然而羅德爾的第三次危機，將撼動這棵世界樹。
＊＊＊
半個軍團的熔爐騎士齊聚在大殿外，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記得上一次同時見到那麼多同僚是多少年以前了。然而本該是熱烈打招呼的場景卻挺沈默，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是為何被召回，以及是誰幹下這石破天驚的大事兒⋯這好樣的小東西的關係人是誰。
本來嘛，同僚跟主子的情人是誰或同時是誰這干他們屁事來著，死了個情人更不是啥值得一提的事兒，他們這些活得太久的老屁股誰沒死過幾個情人呢是吧。問題此回案件的前因後果實在太複雜，這位小情人的戰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以在場諸位熔爐騎士都神情複雜地看著奧陶琵斯，欲言又止地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點啥、說啥好。別說赫南特這個糙猛漢，就是幾位走看熱鬧路線的樹矛派騎士都靜默不語⋯無話可說，唯獨事主神色自若地打招呼。直到天生狗嘴並且關注點總是奇葩刁鑽的羅德洛開了口：「唉唉還好弗洛沒來不然就糟了，那傢伙不是送她熔爐金打造的指虎嗎，這種東西可是男人的浪漫，所以他送的其實是定情戒指吧，還好小姑娘傻呼呼搞不清楚狀況，就是不知道她臨終時是不是也戴著⋯哦哦大人應該不知道這件事吧～」不帶惡意的充滿惡意的話語瞬間驚艷全場。
於是好的，現在奧陶琵斯也沈默著一張印堂發黑的死人臉了。
「⋯⋯⋯⋯⋯」這下子所有熔爐騎士都神色超複雜、一言難盡地看著羅德洛了。
看著嘴上說著爆炸發言臉上卻一派真心誠懇不具別意的下屬，志留亞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如此強烈地想把這智障從樹矛派逐到大劍派，然鵝這傻逼開口的對象就是大劍派的老大⋯算了還是叫他當眾吃屎好了，應該就可以轉移這事兒的注意力兼賠罪了。
尷尬的氣氛在蔓延，誰都寧願專注在用腳趾摳地、看能不能把鞋甲摳破也不願當第一個開口的，最後是兩家本就有交情的好基友老戰友蘭代洛拍拍奧陶琵斯的肩膀，又朝大殿的方向使了使眼神、示意該進去了，騎士們才魚貫進入。如蒙大赦地。
空氣中不聞人聲，只有重甲摩擦撞擊、鐵蹄踩踏在地上的聲響。
因為除了正認真思考而安靜的羅德洛之外，氣氛尷尬到令眾騎士靜默如死人。
＊＊＊
全城疏散，這是難以⋯不，根本無法想像的詞彙。
雖說人活久了什麼都能見到，但是所有人，包括世家貴族的家主、官員，甚至是熔爐騎士，見慣大風大浪的人們卻沒一個想過，自己漫長的生命中能聽見這麼新穎的詞兒。因為這詞彙代表一座城市內有數十萬滿心驚恐、憤怒、悲傷的人類將同時遷徙。
最要命的是，蒙葛特的疏散計畫是將人們遷徙到地底⋯羅德爾的地下世界極其廣袤，包含地下監獄、墓地和下水道，容納整個地上王國應該不成問題，但問題是，那裡是集天下咒物、穢物之處。尤其下水道的主要居民惡兆之子是黃金律法點名唾棄排擠的咒物，是看一眼都覺得自己髒了，甚至害怕自己也會染上詛咒的存在，現在竟要全交界地最驕傲、最排斥惡兆的羅德爾人進入污穢惡臭的下水道跟惡兆們住在一起？？？
大議事廳位於王座廣場的另一端，同樣是背靠黃金樹的露天廣場，只是黃金樹在這端沒有開口，無法進入。本該是神聖莊嚴的場所，現在已經吵成一團，但蒙葛特卻只是沉著臉、坐在主位上看他們吵，不發表任何意見。
——絕大多數時候，官員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只是一種迂迴委婉的表達方式。是握有權力的下位者拐著彎、隱晦地告訴上位者：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你是握有最高生殺之權的老大，所以我等無法明著反對，便只能以這種兩個孩子撒潑、並在互傷互罵的過程中對對方說出那些不同意的話語，其實那些話語真正的收信對象是一旁的你。我們只能以這種方法來告訴你。
堂上堂下之人都很明白這一點。於是蒙葛特坐在高背扶手的王座裡翹腳托腮，看鬥獸似地沈默看著。
——事情最終都是得表態的，雙方都是，但若是一開始就阻止的話，開口的人勢必得先提出什麼、給出什麼，如此一來就會弱化甚至失去主導權。所以蒙葛特等著這群老蠱蟲自己淬鍊出個結果、老實甘願地說出心裡的真實想法。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
——他不但是國王，更是極其強大的半神，當滅頂的災難來臨，需要著急驚慌的反正不會是他。所以他總習慣靜靜地看著，靜觀其變再反應，就像是潛伏在陰溼黑暗的角落裡伺機而動的怨鬼魔物。
就在科頓公爵幾乎要跟內政大臣互撕鬍子的關鍵時刻，鐵蹄聲打斷了嘈雜的人聲。
除了蒙葛特，所有人看到熔爐騎士回來了半個軍團都吃驚不已。因為這表示事態不但嚴重而且沒有轉圜餘地了，便齊刷刷地瞪大雙眼望向蒙葛特。
「不是擔心“黃金”腐敗嗎？現在已無需憂慮，爾等皆能如願。」蒙葛特雙肘靠在扶手上，十指交扣在腹前，哼了一聲，「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蒙葛特拄著手杖起身，「⋯“東邊有崩壞的黃金，那是瑪莉卡女王的詛咒”、“燃燒黃金樹會釋放命定之死，會毀了世界”⋯瘋掉的解指更有說服力，是嗎⋯？」他將手杖重重往地上一杵，「你們在盤算什麼？莫不是忠信孝悌難兩全，但是不想背負臭名，也不欲承擔風險？」
既要改朝換代，又不想損失任何權力和家族利益，也不願承擔輿論責任，巴不得夜晚在柔軟的被褥與珍稀的熏香中入眠，一覺醒來時律法已經更迭，接著一如往常地享受權力、優渥過日。
早點睡吧夢裡什麼都有。蒙葛特嗤笑出聲。
對於國王的反應，官員與領主們低眉斂目表示謙卑，但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的順從罷了。反過來說，往往這種姿態的順從是另一種不願配合並且不予置評的表示。
蒙葛特神情輕蔑、語帶嘲諷地說道：「黃金一族十不留一，已無血統正否之說，便是有也與惡兆無關，不如本王就依卿所願，卸下賜福王之職、滾回地底作惡兆王，上城事務再不干預，便是讓誰當羅德爾之王亦隨卿所喜。然則爾等如此唾棄下水道，將其視為極盡穢臭之險境，那麼理應不管發生何種災難，諸位必將抵死不從、寧死在黃金樹腳下也絕不踏足此地以自賤。既然如此，未免污染黃金聖地、髒了新王，我等自該將通往地底的路徑全數封死，讓惡兆歸惡兆、黃金歸黃金，自此地上地下兩個國度⋯卿以為如何？」
⋯翻譯一下就是：黃金家族死的死殘的殘，惡兆這種混了屎的黃金是被你們開除戶籍的我明白，那既然你們這麼噁心下水道，肯定就算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了也不屑來我家避難對吧。那好吧為了別髒到臭到你，我就把自己家圍起來封死、自給自足，從此你吸你家的黃金天龍氣，我自產自銷我家的糞坑屎行吧。至於那啥的我擔心個毛，你們眼光好，會推派高大帥氣文武全能的新王。反正已經不存在血統純正的問題了，繼承權啥的你們說了算就好。總之就讓新王帶領你們走過災難、輕鬆無痛再創盛世吧，我是做不到那麼棒棒的，人家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髒髒小惡兆嘛，你行你上囉，啾咪～
「⋯⋯⋯⋯⋯」平常明明你啊我的現在突然咬文嚼字地官腔官調來著，幹嘛醬子，真以為我們聽不懂你到底想說啥嗎⋯所以說老大你這人講話總是這麼連剛帶酸的，好難相處。所有人都噎了噎。
還是財政大臣首先開口解圍：「您這⋯」小老頭習慣性地摸了摸鬍子，略帶侷促，「共體時艱自是理所當然，但是羅德爾人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身為黃金之民，必然會受到影響，對惡兆⋯咳⋯這並非一朝一夕能改變之事啊。」
「那麼卿以為如何？」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老頭好想跟主子說拜託你別再卿了呀親，不能好好說話嗎，你就是指著我的鼻子罵老狗也比現在這陰陽怪氣的鬼樣好多了，你這樣我們這些老狗心裡都不踏實呀，總覺得你又要放大絕了～但他還是頂著壓力開口。
「何不若前次將百姓集中、貴族就地避難？屍蠟取得容易，庫房內也多有留存，想來⋯」話還沒說完蒙葛特就大手一揮，毫不留情地打斷。不過蒙葛特也不怪他們這麼想，畢竟破碎戰爭這天大的災難都用這招渡過了。但這次不是人禍，而是天災加人禍，也就無法同日而語。
「我不知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你們知道嗎？」
「⋯自是不知。」⋯不是廢話嗎，你都不知道了他娘的我們更不可能知道啊。算了至少不官腔了。
「沒有人知道。」蒙葛特掃過議事殿中一張張臉孔，接著坐回了他的王座，姿態大馬金刀而雙手拄拐頭立於腿間，「但是我可以告訴各位，是前所未見的災難。」
「我翻遍典籍，至今仍未能找到任何方式得修復黃金律法，也從不見有前例可參考。若是有誰能從哪翻出百八十萬年前的上古紀錄，歡迎提供。或者那些典籍與石板就堆在女王閨閣，你們可自行前往閱覽，看能不能找到我所遺漏之處，否則自太陽律法以降的交界地歷史諸位便不用考驗我等，想原封不動盛世再臨是絕無可能。」蒙葛特打破他們的希望，「倘若黃金樹凋亡而青黃未接，交界地將暗無天日。爾等莫不是期望那顆遠離的太陽能有多大助益，再說⋯」蒙葛特以鼻息哼了一聲，「龍族凋敝，此時重臨的是太陽⋯還是日蝕太陽？」
完整的太陽律法包含死亡與日蝕，並且與龍族、死誕者息息相關。但如今龍族凋零而太陽遠離、死亡相關的力量也失衡，反倒是由於死王子的關係，死誕者及其關聯較深的日蝕太陽信仰漸強而蠢蠢欲動、頗有西風壓倒東風的態勢，所以要是黃金樹倒下而太陽回歸⋯還不知道回歸的是哪種面相的太陽，總之以現況來看不可能是當初那個完整而平衡的系統。
倘若一開始就是有著嚴重BUG的系統被灌入硬體來執行，又或者說這套新的人造系統生態裝置本身在設計上就失衡且有著重大瑕疵，那麼硬是要運行的話，假以時日，這台電腦，這套人造系統生態裝置，會是何種境況呢？
眾人陷入沉思。
「且不說黃金樹行至終末時會發生什麼，律法無繼必帶來無序，所謂無序⋯」回憶她說過的話語所構築出的畫面，蒙葛特閉上雙眼，「術法失效、反效，或者失控暴走；大地氣候異常、四季倒錯，植物、作物畸變，產出物無法食用；妖鬼魔物變異、力量大增且狂暴化；暗無天日的大地百鬼夜行、羔羊哀鳴流血，變異魔物遊蕩大街小巷狂歡分食，鮮血饗宴永不止盡，遠甚蓋利德⋯還要我再說下去嗎？」蒙葛特睜開雙眼，這一次，他掃向眾人的目光帶著審視。
不用了。
堂上之人都不是沒見識的小民。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無星無月、不知時日的大地上，天空的顏色詭異，流動的雲彩與背後透出的光影是不祥的紫黑、血紅。田裡的小麥發黑扭曲、長滿奇怪的斑點。帶著難以言道臭味的腥風拂過，畸形的麥穗搖曳，彷彿蠕動的毛毛蟲。麥芒像是帶著毒液的螫毛、隨著蟲子伸縮而擺動。
不管是鄉村還是城裡，舉目所見，房舍上有一片片奇怪的污漬，說是沾到的，更像是潑灑上去的。雕琢華美的水池裡頭混濁暗沉，似乎有什麼東西潛伏於水下，水面不時有微物突出並激起陣陣漣漪；無數恐怖無法形容的變異魔物蹲坐在泥濘的街道啃噬屍體。轉身想逃走，踩踏地面的腳底發出黏稠聲響，低頭一看，才發現黏在鞋底的泥濘是鮮血，是肉渣，是斷肢殘骸與破損的頭顱上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嬰孩的，不認識的認識的⋯朋友的，親人的。
群魔亂舞，百鬼夜行。以人類的血肉為宴。
對蓋利德境況多有了解，甚至曾親眼見過紅獅子軍圍剿變異魔物而慘死的大老爺們很清楚，蒙葛特再強大也庇護不了所有人，誰都不能。這跟戰爭不同，不是敵人集中攻擊一地的攻守城戰，是失去運行系統與保護罩而導致的全境淪陷。
多強大的高維文明都無法超脫身處之地的宇宙物理法則，於是缺少了保護、運行世界規律法則的交界地，將重回能量失序的混沌之地，人們在這片狂暴的混沌中苟延殘喘，艱難維生，直到大能者與諸神紛紛冒頭、相互傾軋，軍閥割據，漫長的無序戰亂後諸神爭霸時期結束。結果最終還是無法避免地回到了這個流程上，差別不過是多受幾年苦少受幾年苦、多死幾個人少死幾個人。
除了蒙葛特跟他背後環狀列隊的熔爐騎士之外，所有人的絲綢衣袍下都是冷汗。
「那要如何保證我們的安全？不提惡兆之子如何，將貴族與平民同置一處並不是個好方法，想來也並非您真正的意向。再說，既然黃金律法不可修復，您刻意提及失去律法的交界地會是何境況，想來已心有定見。」洛林家族的藍道爾伯爵眉頭深鎖，「事已至此，就明人不說暗話。如您所言，時間緊迫，不如我們都直接點，迅速將此事議定。」大家都認識多久了，誰跟誰呢，還不了解這位的風格呢是吧。設下各種陷阱、千方百計地以被動姿態誘使人主動出招，再以退為進地擊破、達到自己真正的目的⋯那小情婦怕不也是這樣弄來的。尚不知已無限接近真相且家中真·有礦的藍道爾伯爵揉揉眉心，疲憊不已。
的確，藍道爾伯爵說出口的話也是所有貴族心中的想法。
由神祇統治、生靈活在律法框架之下的交界地，只要該神該律法的統治底定了，單朝維繫時間就極其漫長，動輒萬年。在封建制度下，單一朝代維持得越久，階級化的情況就會越嚴重、越加地不可打破也無法流動。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才導致了“身材矮小就注定為奴為婢”、“某某族群能極盡迫害之能事地壓迫凌虐另一個族群”，而受壓迫者卻無法翻轉此一社會現況。因為壓迫者往往來自背靠大樹者。而那所謂大樹，便是有大能者的半神，是當朝律法，是現任統治的神祇。
所以神祇的賜福與保護，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安撫老百姓的零用錢，雖說這零用錢的真相其實是從老百姓口袋裡掏的——佔絕大多數的主流群眾被甜頭安撫了、因為害怕失去安逸而異常團結；受迫害的少數族群無力翻轉之餘勉強能欺騙自己：雖然很苦但還有一點殘羹剩飯，再說不服又能怎樣呢？算了，反正有人天生好命就會有人天生倒霉，是吧。
但這不表示受迫害者就是頭真·綿羊，他們不過是把怨恨壓到更深更深的海底，可一旦地震了，火山爆發了，海水翻騰了，那些東西就會隨著湧上，成為淹沒陸地的海嘯。而律法更迭便是改朝換代，是階級流動的大好機會，也是必然過程。
在高壓的災難環境下，法律失效、社會規範大幅削弱，此時若將長期壓迫與被壓迫的階層混合安置，必然激起仇恨和報復。所以蒙葛特若是要他們乖乖聽話，那他打算怎麼保護他們？
眾人不約而同地靜下來，望著蒙葛特。
⋯好吧，既然大家已經在不情願中達到了初步的認知與共識，那麼基於拆屋效應，蒙葛特也懶得再跟他們浪費時間。
「貴族富賈於城外有宅邸者，一日內離城。無房或是不願出城者，兩日內遷居外城區的平民房舍內，全區由軍隊保護看管。」蒙葛特站起身，「作為代價，每個家族將按財產比例徵收災難稅、提供糧食，並包辦認養一定數量的災民生活所需與災後重建。此外需提供家族成員與半數家丁、私兵來疏散引導，以及協防城內混亂。」
蒙葛特怎會不知道這些老狗在想什麼，於是眾人還來不及倒抽一口氣便反應比他們更快地先聲奪人，手杖重重往地上一蹬、雄渾有力地半吼半罵道：「用不著說我趁機剝削！你們心裡有數，在災難中想保全自己，象徵性犧牲必不可免。放心，我會讓人宣傳你們的慷慨付出和與民同難的偉大情操！」
「⋯⋯⋯⋯⋯」是沒錯，問題你這也不是象徵性犧牲呢老大⋯你這是藉著象徵性犧牲的名義來剝削我們真·犧牲啊哥，啊我們不就還要謝謝你？？鬼他娘的賜福王惡兆王，你根本是剝皮王來著，改名叫蒙剝皮好了我說⋯然鵝一眾貴族官員們卻不能真的就這麼說出口。
苦巴巴被剝皮還得笑嘻嘻的貴族與官員們只能暫且擱置這事兒、換個話題，直奔下一個重點。反正細節還有得討價還價。
「⋯既然您提到災後重建，那麼敢問，律法⋯咳，我等的意思是，在此之後，交界地會是何等光景？您要以何種理由要求百姓疏散、該如何告知百姓們即將改朝換代？須知信仰崩塌便是最可怕的災難之一。」內政大臣說道，委婉地詢問蒙葛特該怎麼起頭、怎麼面對“天底下最棒的信仰”崩塌後的首都老百姓？黃金律法更迭之後交界地會變成什麼樣子？新王、新神是誰？何在？最重要的他們這些舊臣舊勢力又會落至何種田地？清算？取代？還是流水的王朝、鐵打的貴族？
「隱藏部分真相，其餘如實披露。聚集人群，把黃金樹守衛跟瘋了的解指帶來，讓全羅德爾人親眼看看最忠誠的黃金樹侍者成了什麼德性、親耳聽聽比真話還真的瘋話。」如此行為無異於凌遲，很殘忍，卻是必要之惡。蒙葛特沈重地說道：「讓他們知道黃金律法已經腐敗、臨至終末，只會傷害而再無法保護交界地，必須更換律法。然則一切的痛苦都是為了和平安穩的未來而忍受。長達萬千年的諸多迫害與不公，在新律法開始後亦將建立更加完善、公正的秩序。此為值得與必要之痛。」
「正如諸位所顧慮，將百姓遷至地底必將受到極大阻礙。故而賞罰得需分明至極。」蒙葛特轉身看著一眾熔爐騎士。
「黃金樹侍者集中隔離在惡兆大教堂。醫者、工匠與能使術法和特殊技藝者，以及態度良好，第一時間便配合疏散、能起鼓勵效應之人，將其遷徙至設施較完善的淺層區域。反之，配合度越差者則遷往越深處的陰僻之地。抗拒不從者責令軍隊強勢鎮壓，殺雞儆猴，即便是貴族也絕不寬貸，防止有心人士從中大作文章。」蒙葛特掃視了眾貴族、官員一圈，「屆時所有熔爐騎士將分佈城中，居各職務的最高指揮，可依情況自決、先斬後奏。」
望着堂下一眾人等各自精彩的表情，蒙葛特深吐了一口氣，既是無奈，也是威嚇，「動亂中人們會犯下各種罪行，平民，士兵，貴族。而他們的上級未必知情。」蒙葛特頓了頓，「為防患未然，蘭斯桑克斯也會加入。以“協助平亂的古龍”身分，而非“溫和的龍祭司”。」
「下一任的王我無法決定，但是下一任律法⋯」
終究是要面對。蒙葛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杖，再用力一點就要捏碎了。
「我已有人選。」
明明是個好答案，但是所有人反而驚訝地瞪大雙眼，包括熔爐騎士們。
「⋯這⋯您這⋯敢問⋯」內政大臣再問道，卻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大可放心，也算是黃金家族的成員。」
「⋯⋯⋯⋯⋯」⋯不是兒，黃金家族還有能頂事的神人嗎？就算蒙格是女的也不信蒙葛特會選擇他或是瑪蓮妮亞的眾人自動且理所當然地排除這兩位。於是用消去法卻消不出個所以然的眾人一臉疑惑、各自努力地思考，滿臉阿巴阿巴且眼神呆滯地望著蒙葛特，然後因為太過震撼而忽略了“也算是”這詞兒。
「⋯⋯⋯⋯⋯」蒙葛特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於是他很悶。大概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好棒棒、我家的孩子全智障的那種悶。然鵝再鬱悶也沒有卵用，很多時候人跟人真的，不能比較。那差距比人跟咒蛙都大。
「⋯是卡利亞的菈妮公主。」
有人驚訝地站起來、差點把桌子上的酒杯撞倒，有的人則是還算平靜⋯就，想想也是，不然還有誰呢？對普通人類來說，這些神祇一個比一個殘暴血腥，不是想滅世就是想把交界地搞成血池或是菌菇湯，再不然就是不死不活、又死又活的詭異東西，米凱拉說想搞什麼基於黃金卻又不同於黃金的溫柔律法但鬼知道那是什麼，更別提他現在狀態不明⋯⋯這麼一套評量下來，現行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但是她的血統⋯」藍道爾伯爵欲言又止。
蒙葛特嘲諷地打斷他，「都改朝換代了還論血統？是明知故問還是自欺欺人？」
瑪莉卡就是拉達岡這事全天底下不知道，幾位知道蒙葛特身份的貴族與官員倒是都知情。為了表示誠意，為了往後施政順利，更是為了要拖人上船、當個要死一起死的命運共同體，蒙葛特在揭露自己身份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情連帶奉送給幾位重要的官員貴族們，於是他們瞬間理解了曾經難以解釋的種種、也就知道了米凱拉就是托莉娜。
「她的血統正好，既能讓你們閉嘴，對百姓也有合理性。」蒙葛特毫不客氣地道破某些老古板思維以及某些在未來可能會是輿論隱患的關鍵，噴了一聲鼻息後接著說道：「為了說服百姓遷移，在有限度隱瞞的前提下，仍須把前因後果告知清楚，由何種律法來更迭自是無可避免。我將藉由拉達岡先後與兩位女王聯姻之由，認她為名義上的義兄妹。如此一來，除了能讓你們無話可說，也能讓百姓感到些許安心。」
「至於你們最關注的⋯」蒙葛特知道這些老傢伙最在意的是什麼，乾脆留作壓軸宣布，「我可保她不會清算舊黃金勢力，至於各家族權力消長與官員任命，全看你們自己本事⋯難不成還要我一個自身難保的末代之王為你們把屎把尿嗎！」反正都已經到這境地了，來吧我們這些老狗就來互相揭底互相傷害吧。蒙葛特嗤笑。
「⋯⋯⋯⋯⋯」真難相處。
還有人想說些什麼，但蒙葛特認為大勢底定，細節需再議但並非現在，不欲再糾纏，便大手一揮，打斷對方即將脫口的話語。
「不要再不知足了！讓你們繳納稅金與糧食，已是為你們在新朝預留功績，我已盡己所能。律法更迭後的國政不是我能論道。」
說完這些話，蒙葛特吩咐查伊，準備召集群眾，他將以幻化面容的賜福王在大議會殿前露面，公開演說。
在黃金仍然璀璨奪目的盛夏，沒有人想得到，這片土地即將跳過秋季，迎來凜冬。
冰冷而溫柔的永夜，永冬。
Notes:
關於極端的階級化社會下將高低兩種階級混居所發生的災難，可以參考海賊王中，天龍人唐吉柯德家族的悲劇。
本來唐吉柯德家族選擇住在下界的用意是好的，一家子除了多弗朗明哥每個都是溫和的好人，但是沒有用，其他天龍人暴虐的作為反而讓整個家族都成了被遷怒、被獵巫的對象。最後多弗朗明哥的作為說是想要恢復身份的投名狀，其實何嘗不是解脫了父親長久以來的身心愧疚、痛苦，並在最小的損失下試圖保全其他人，雖然這所謂的其他人也就只剩下弟弟。
那個，羅德爾有大量房舍的門窗縫上都有屍蠟，這東西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直以來都眾說紛紜，爭議點是這東西是流出來的還是封上的、如果是後者的話那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FS對於屍蠟明明就有諸多解釋，卻唯獨不說它為何出現在門窗框上，刻意留了一個曖昧模糊的空間。而我個人的看法傾向這是從外面封上的，但於此同時這只是某個事件的呈現，並非直到現在都還如此。
首先是，如果蠟是從門裡流出來的，這表示無數間房舍內的屍體都得要滿滿堆堆地塞到天花板上，形成的屍蠟才能多到從門框頂端流出⋯好的反正我是不信，太扯太不合邏輯了，FS既然要在這件事情上刻意製造模糊解釋的空間，就不可能會出現這麼粗糙的錯誤，所以臘必定是從外面封上的。而且屍蠟在遊戲中明顯是挺有用的物品，不是無用的廢棄物、衍生物，所以它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一定有特殊原因。
其次，我認為這只是事件的展現，最好的證明就是大街上的廢棄馬車隊。
在榭海德事件中可以知道羅德爾居民很多，那麼主幹道上的馬車不可能荒廢著不清。而且這些是大商隊的馬車，也就是說這是非常非常遙遠以前的事了，破碎戰爭打了千年又結束了千年之後玩家才來到交界地，要是真的擺著不理的話這些東西不可能還完完整整地在那兒，早成了碎片了，所以說街上的馬車就是“過去事件的呈現”。
考量到遊戲裡明講了羅德爾沒有被攻入過，建築物也的確沒有除了大古龍來襲跟無名永恆之城陷落以外的戰爭破壞的痕跡，所以結論就是，個人認為破碎戰爭的時候，羅德爾城久攻不下，於是進攻方，或者說拉卡德，對城內用了生化型態的武器，屍蠟就是用來防止有害物質進入屋內。不過屍蠟又不是海水取之不盡，所以沒有每間房子每扇門窗都糊上。為了節省用量，當時一定有很多居民被集中安置，或是幾戶幾戶湊在一起，有錢人或是貴族的話才是獨門獨戶封蠟。
劍碑文本：火山官邸攻城戰。成群的玷污者、疾病、褻瀆—— 毫無名譽可言，無止盡的悲慘戰爭；格密爾的白靈說道：我的主人，拉卡德啊。如果這充滿污穢的戰場，這副景像是你所盼望的褻瀆，我就無法繼續跟隨你了，沒有人能夠跟隨你；瑪雷家的道具文本寫到，瑪雷家代代都是行刑者，以及男性成員生來就與疾病共存，並且日蔭城本身就有個大毒坑。
綜合以上可以推測瑪雷家跟火山官邸的關係非常親近，甚至可能是拉卡德的家臣。而且，拉卡德肯定不講武德地使用細菌、病毒等等導致瘟疫的生化武器了，才會反反覆覆地用這幾個詞彙來形容他。並且後來羅德爾反攻火山官邸最後沒成功多半也是因為拉卡德放大絕，在自己的領地上敵我不分地施放生化武器，格密爾火山才成了那幅慘樣，家臣跟追隨者們也才都反了他。
又，話說，在榭海德支線中還可以看得出來，蒙葛特是個必要時候不會介意破罐子破摔、老子沒在跟你客氣的那種人😆
Chapter 246: 月食天狗
Chapter Text
多環結構的巨大城市內，建築物形制依階級、區域而有不同規劃，櫛比鱗次地排列座落在以黃金樹為中心、向外散射的街道兩旁。
將貴族、富人宅邸與平民、貧民居住區隔開的，是位於城市第三環的公共建設區域。鬥技場、商業區、各大行政與議會殿堂，以及連通這些設施與內外環的主幹道，全部都在這個區域。可以說，此處是羅德爾人的生活重心。貧富與階級分際嚴重猶如兩個世界的人們，也只有在這裡能夠短暫地連結、稍微模糊掉彼此的不同。
此刻，名為黃金大道的主幹道擠滿了人，道路盡頭、大議會廳前的瑪莉卡廣場更是人山人海，擠得水洩不通。大半個羅德爾的人民都擠在這裡，平民站在廣場上、貴族與富人則待在周邊建築物的露台。所有人都想聽聽他們的王即將發布的重要宣言，想知道在這平安喜樂、充滿幸福的聖城，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得召集全城人民。
要知道，上一次這麼大陣仗還是破碎戰爭的時候，這位橫空出世的半神對著全城百姓宣告，在黑刀之夜終末、破碎戰爭起始之刻，長子葛德文一脈之繼承人失蹤，故而將由他這個同樣流著黃金之血的旁支家主擔負起重責、接任羅德爾之王，帶領人民對抗叛軍。
本來，大家都對這份宣言疑惑頗多，但很快地全羅德爾人都知道了，那啥正統繼承人是穿女裝逃走的。這對心高氣傲、以自己身為神之民為傲的羅德爾人來說簡直尊嚴暴擊。再加上現在大軍兵臨城下而城中群龍無首，本該是效忠黃金律法的半神、神人們一個個以勤王之名，卻是將投石機跟弩炮台對準了王城，說著開城投降保證不傷人⋯⋯你他娘的一海票凶神惡煞地拿刀拿槍來敲我家門，還說沒事兒我是來檢查你家安不安全的呀～家裡有沒有躲進壞人呀～開門咩～確認你安全了我就走，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唷⋯見鬼了吧！真那麼安全那同為黃金一族的半神跑屁跑喔！跑了羅德爾之王的大位就沒了耶？等同拱手讓人耶？？他娘的這種東西都可以捨棄不要，甚至不惜穿女裝也要逃，你跟我說開門呀我不會傷害你？？？
想了想，在種種極限比較之下，還是接受這位號稱自己真有黃金血脈的半神吧。總歸這位若不是流淌著黃金之血，而是有能力篡了神人女王的位，那他們這些平凡人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確實也是大敵當前群龍無首，就看看他是否真能如他所說、帶領百姓渡過這個難關。
經過很長很長的年月之後，這位羅德爾之王的確做到了他的承諾，讓賜福之光重臨、人們能安穩生活，於是全城人民心悅臣服地接受他。儘管他在戰爭中容貌被毀，以至於非必要絕不露面，但這無損絲毫百姓對他的景仰與愛戴。
他們說，王是為了羅德爾人才致使容貌殘缺，而他們是懂得感恩的，不會因為這樣的緣由而排斥他。就算他已經是殘疾人了。
現在，這位賜福王要宣告重大事務。
＊＊＊
擠進三環的人實在太多了，於是人群中出現各種微型商業，例如行動小販。但也是這些小販發現了不對勁之處：街道兩旁的士兵好像有點太多了。不，不只，就連四面八方的建築物裡也滿滿地都是。他們看到了，在門被打開的時候看到了，屋子裡面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就在流言和恐慌的氣氛即將開始蔓延時，大議會殿二樓的門打開了，許久未曾現身的賜福王走到露台上。他的出現讓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開，暫時再沒有人想到那不尋常的現象。
——自黃金律法臨世，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歌舞昇平。至高無上神賜我甘露，盡享恩澤。然則歹人覬覦，陰謀策劃，發動政變，並嫁禍卡利亞王室。此次政變造成的後果慘痛難以挽回，不僅大王子因詛咒而陷入非生非死境地、王夫與無數王室成員身亡，就連女王都重傷，陷入昏迷。
臉上有著猙獰傷疤的王說道。他的聲音雄渾有力，穿透至廣場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心中。
——然則考驗不會只有一次，如同覬覦賜福之者多如螞蟥。幸而陰謀野心之輩總會自行出馬腳。瑪莉卡女王方無法臨政，歹人便迫不及待發動戰爭，兵臨城下。萬分遺憾的是，雖本王竭盡所能，力挽狂瀾，黃金律受到的傷害已不可逆轉。是以律法衰敗至今，落在掌心的金色樹葉越來越少，空無一物的麥穗越來越多，亡者無法歸樹，魔物兇暴、傾巢而出。這正是賜福正在消退、變得薄弱的鐵證。
隨著話音，一群羅德爾士兵夾著拉著好幾個人，從大議會殿一樓走了出來。那些人被放在大議會殿門前的台階處。將這些人放下之後，接著所有士兵退至兩旁，像是刻意要人瀏覽觀賞這些可憐的傢伙。
群眾定睛一看，紛紛譁然。
那是與黃金樹簽下靈魂契約的侍者，黃金樹守衛與解指老嫗。
他們是最忠誠的黃金樹侍者，是神的具象化在地上的護衛、神諭的傳達者。他們的靈魂與黃金樹綁定且產生了部份同化，所以黃金樹守衛的身體樹化長枝、開花，解指則是老到彷彿樹皮批在骨架子上但還活蹦亂跳。這些侍者就是黃金樹境況的映射，但看看他們現在是怎麼了？全縮在一起，有些神智不清地胡言亂語，有些則是中了石化般地僵硬蹲坐，靜默無言。但不管是哪種，似乎都認不得人也無法互動，明顯精神意識失常了。
恐慌的氣氛應運而生，開始蔓延。
但是接下來的話語才是真正的炸鍋。
看到暗號，蒙葛特知道一切都已就位完畢，再看看群眾的反應，他知道安撫啥的免了吧沒啥屌用了，也就懶得再官腔官調、有億點點直接地告訴老百姓們都看到了吧，沒騙你們的，黃金律法要垮了、要改朝換代了，那啥不換的話只會繼續爛下去，最後絕大多數人都爛在怪物肚子裡，啊那但是換的話我也不知道中間會發生啥事，黃金樹搞不好枯萎了搞不好斷了，有可能被燒成炭了也說不定，總之大家先避避吧，等換好了再出來囉～啊？你說躲哪？嗨唷還能是哪呀～哪兒能在極短時間內容得下這麼多人呀，當然是羅德爾的地下王國囉～就是包含了下水道跟地下監獄跟地下墓地的地底世界呀～
⋯好的，此事不出意料受到極極極大的反彈，遠超過破碎戰爭，把人們集中居所封屍蠟那時。除了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更是因為疏散地點引起了強烈抗拒。
破碎戰爭時，聯軍兵臨城下，在這樣的境況中要說服老百姓容易得多，不像現在，明明黃金樹依舊壯麗璀璨，賜福的光芒依舊灑落，每一個羅德爾人都沐浴在這滿滿的幸福感中⋯不兒，我今天還幸福快樂地沉浸在美好生活裡然後你跟我說明天要世界末日了？？說我馬上就要墜入不幸，我神聖無比的信仰就要倒台，我連同我還活著的祖宗八代都會變得又窮又痛又病，然後我得儘速舉家搬遷到臭水溝才能至少保住小命？？？
啊？？？？？
就算說這話的是最敬愛的王，哪怕親眼看到黃金樹侍者的慘狀，還是沒有幾個人能接受。那所謂的“幾個人”指的是懷疑論者與極少數、真正的智者。他們早就察覺不對勁，並且認真地思考其可能性、在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後留下了荒謬的可能，再努力地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可怕的事實。但是這樣的人往往被視為異類。人為了貪戀現狀，能夠逃避、自欺欺人到癲狂的程度。
恐慌就像火山爆發的岩漿，範圍不可控並且殺傷力強大。
廣場上人群鼓譟、叫罵、暴動。驚恐不已的人們想要離開，卻因為人潮太過密集而發生踩踏。
人因為群聚而有了力量，但這份力量能載舟亦能覆舟。
就在場面即將全面失控之際，逐漸地，躁動喧嘩的人群中，有幾個人說話聲量最大、話語最有感染力，眼看著就要形成領導態勢。突然間轟隆雷鳴，萬里無雲的晴空落下數道紅雷，這幾人再沒了聲息，也沒了人形。出乎意料的變化讓所有人震撼到失去了正常反應，偌大的廣場瞬間寂靜無聲，所有人面面相覷。片刻後落雷點身旁的人彈跳開來，本來萬頭攢動的廣場硬是空出了一大塊空位。
就在群眾的情緒再次沸騰之際，突然間，廣場上烏雲蔽日，龐然大物落地，沈重的聲響如天崩地裂。
太過石破天驚的變化再加上人潮密集，以至於在逃命跟環境觀察之間，人們下意識地選擇環境觀察。
只見廣場中央巨大的古龍昂首而立，震耳的龍鳴響徹雲霄，卻是一道接著一道，自四面八方而來。人們驚駭地抬頭尋找聲音來源，環顧四周後赫然發現，周邊建築物的屋頂上盤踞著十數條體型較小的飛龍，牠們或站或坐臥，有些盤旋在空中，當古龍咆哮，周遭的飛龍便齊聲回應。
不只如此，一團又一團銀黑色泥狀物體從建築物的房頂上滴落，打在地面上，像個爛泥潭。然而這些奇怪的爛泥彷彿有生命般地立了起來，一灘灘地開始自體塑形，就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揉捏它們。傾刻之間，蚯蚓臉、死亡鳥、歸樹看門犬，爛泥團化形成一個又一個交界地人民的惡夢——它們不見得能夠複製這些魔物的能力和“功能”，但是沒關係，形貌相仿就夠了。
就在人們被這輪番場景嚇得說不出話來、無暇反應時，陣陣鐵甲聲傳來，無數士兵從原先藏身的房舍內湧出、穿插進人群中，快速隔開聚集的人群並包圍。他們有的身著黃金樹盔甲，有些身上則紋繡著各大貴族的家徽，還有不少人穿著被送往流刑地的士兵所特有的鎧甲。
隨著時間拉長，總算反應過來的人開始大罵這些士兵是背叛者，是罪犯，居然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舉刀。但是士兵們並沒有太多猶豫跟為難的機會，因為百人隊背後是失鄉騎士、中隊背後是羅德爾軍團的騎士長、大軍團背後是熔爐騎士。層層監督之下，軍隊的紀律嚴明，不可撼動。
人類的本質是野獸，百姓的本質是暴民。暴力是共同的語言。
於是，當銳利冷硬的長劍鐵甲碰撞上柔軟脆弱的血肉之軀，人群中開始有了不同聲音，識時務者得以發聲——在情緒激昂的人群中，不同的聲音只會成為被發洩情緒的目標。此外，絕對的力量能大幅喚起人心中的理智，讓人冷靜下來。尤其是在群體被打散之後，人都想起自己是人了。
再說了，這些羅德爾軍以外的軍隊家徽，表示這次事件已經得到大老爺們的共識，不存在能讓人借題發揮、從中大做文章之處。因此，絕大多數間歇性失憶的人們紛紛想起了一個道理：擁有絕對力量的上位者還願意放平姿態，好好跟你說話、給你一些補償時，最好抓緊機會，拿上東西走人。
畢竟人家也不是要降你身分或抄家滅族，退個一萬步想其實是好意提醒你，無法阻止的巨變就要來了，我幫你準備好地方你快躲躲，就是，地點什麼的不能太要求嘛是不，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於是這次規模驚人的疏散，儘管開始時人們怨氣沖天、過程中全程怨氣沖天、結束時依舊怨氣沖天，卻異常平靜，可說安靜如雞——得跟各種可怕的咒物同居在污濁惡臭地好像很委屈，但是長年被羅德爾人各種排擠唾棄甚至獵殺虐殺，現在還被要求住一起但是不能出手傷人的咒物們⋯到底誰才是恨意最深怨氣最重，握著手上的刀、忍得最憋屈最痛苦的那一方呢？
知道蒙葛特是惡兆的人，心中不約而同都有這樣的疑惑：固然這次疏散的地點能夠最快也最大程度地容納整個王城百姓，但是，這位行事總喜歡以退為進、一石多鳥，擅長借劣勢化為優勢的主子，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心中是否也存在著為自己為同族一吐多年怨氣⋯甚至報復的愉悅呢？
沒有人敢問。
蒙葛特面無表情站在露台，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團混亂，無悲無喜，不存在什麼快意恩仇、一吐怨氣，只有憐憫與釋懷。
那些不被愛的痛，也不過如此。
渴求無愛之人的愛，貪圖無知愚民的接納。
⋯真可笑，講的好像她不愛惡兆雙子，對黃金長子跟純淨黃金幼子就是無私的真愛一樣。
＊＊＊
圓桌廳堂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場域，本體在黃金樹內部，空間形貌則是複製了王城中的某議事大殿。它的特別之處在於構築時用了古龍族的力量，使其成為漂浮在特殊時空中的結界之域，並且空間內部能無限延伸。此外瑪莉卡還下了禁制，得是被設定的生物基因之人才能“開鎖”進入，例如褪色者。又或者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借用古龍之力來穿越結界。
為什麼選擇這座殿堂？或許因為這裡是黃金一族在羅德爾的起始之地。
殿堂的原型是黃金一族剛入主這座半毀的城市時，所建造的臨時辦公場所，位置靠近外城區的城牆，屬於堡壘型石磚建築——彼時黃金律法的神權與王權初定，各大勢力已死但仍有殘餘火花、時有零星戰爭，因此議事廳還身兼運籌帷幄的大本營，也就更重視實用性。比起之後由金色穹頂和白色石材所構築的內城區，這座早期建造的石磚城堡質樸到堪稱粗糙，卻極其堅固、敦實。直到大古龍墜亡在堡壘旁，黃金一族才遷出、棄用此地。
之後形勢底定，政權穩固，就連殘餘的火花也已滅盡，只剩下三三兩兩、不值一提的散兵游勇，黃金一族開始大舉建設城市。在經濟、民心等諸多現實層面的考量下，瑪莉卡不想太過折騰，再說稀人出身的她對諾克斯人的審美本就高度認同，因此最後決定在既有的建築和城市規劃為基礎，進行重建，再將它曾經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更名為羅德爾。
蒙葛特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瑪莉卡設置了這麼一個地方給褪色者，不過他從沒想過把此地給端了。原因也不複雜，就跟他設立褪色者村一樣：知道的比不知道的容易監視。除非有十足十把握沒有漏網之魚，否則把明化為暗那得多蠢才能做得出來，但褪色者散佈整個交界地，根本不可能一網打盡⋯要是知道自己被大舉圍剿，難保不會激起求生意志或是逆反心，轉而去追求所謂“被賦予的使命”。
所以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導之。
有了圓桌廳堂和褪色者村，以及熔爐騎士暗中監視的多處，褪色者這個群體基本已經被涵蓋入蒙葛特的情報範圍：只想當個普通人的褪色者會選擇王城的褪色者村，雖說立場有些尷尬和艱難，但有人庇護；能力強大或是對羅德爾心懷疑慮的人會留在圓桌廳堂，或是加入其他被羅德爾監視的勢力，尋求自己的亂世之道。至於極少數的孤鳥和與世隔絕的隱居者，蒙葛特不可能耗費心思去大海撈針，根本不合效益，依據情況隨機應變即可。
佇立於門口，蒙葛特仰望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這是他第一次踏入圓桌廳堂，不過倒是熟門熟路，因為惡兆妖鬼在破碎戰爭時期早巡邏過王城八百回，整個羅德爾地上地下全被他踏了個一遍又一遍，就沒有他不熟的地方。
蒙葛特站在柱子後面，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圓桌廳堂內褪色者寥寥無幾，偌大的空間內沒幾絲活人氣息，壁爐內傳來的劈啪燃火聲更顯靜寂蕭瑟，頗有種日暮途窮的淒涼。
對這景象蒙葛特倒不意外。
在他設置褪色者村之後，圓桌廳堂的人數便急速銳減。本來百智就不歡迎只想安穩過日、把圓桌廳堂當成避風港的褪色者，所以這些人在圓桌廳堂過的也不容易，多數都是腆著臉、找個僻靜偏遠的房間躲起來過日子，受不了這種氣氛的人就離開圓桌廳堂⋯然後生死未卜。
所以當他將褪色者村的消息放出，很快地便有人申請遷入，陸陸續續地越來越多。
當然，遷入的人當中，一部分另有目的，不過大多數都是曾躲在各地村鎮、躲在圓桌廳堂小房間裡過日子的人，以及離開圓桌廳堂之後還能幸運活下來的倖存者。在這次的大疏散中，蒙葛特只讓他們做後勤，因為褪色者跟惡兆的確是良好的勞動力，但在這種史無前例特殊、敏感的時刻，卻讓他們以秩序維護者的身份跟羅德爾人接觸，只會嚴重激化群眾的情緒、讓事態變得無法收拾。
蒙葛特踩著厚重的紅絲絨地毯緩緩向前，慢慢地有人發現了他。
就跟奧陶琵斯出現在圓桌廳堂時一樣，所有人看到他都驚駭如見鬼，不是跳起來準備抄武器就是呆立原地。而蒙葛特對他們的反應也同奧陶琵斯，翻了個白眼後看都懶得看這群炸毛菜雞一眼、逕自往目的地走去。
百智的書房沒人。
紅木桌上書堆成塔，羊皮卷散落一地，書桌前方攤放著厚重的的泥金手抄本，就好像主人才離開不久，稍後就會回來。但這只是假象。只要再往前走近幾步便能發現玻璃瓶裡的墨水已乾涸發裂，桌子上也有明顯可見的落灰，顯示主人早離去多時。
蒙葛特重重地哼了一聲，半點不感到意外⋯不過是順道做個最後的確認罷了。
他轉身離開書房，朝著一條不顯眼的通道走去。
小小的通道堆滿雜物，餘下的空間只能讓一個嬌小的人類通過。大多數褪色者都是這種身形，但蒙葛特是半神，身形比褪色者還要高大得多，可想而知他走這條通道有多艱辛，得側著身體舉高雙手，甚至墊起腳尖走螃蟹步。但即便如此，他毛茸茸的大尾巴還是掃倒了不少雜物⋯明明心情很沈重卻硬是搞得他想罵人！
蒙葛特發誓如果現在有褪色者敢上來找麻煩他能一尾把那蠢貨掃飛，讓他流星似地噴飛出圓桌廳堂！
臭脾氣的貓貓國王勃然大怒後地破口小罵了幾聲之後，挨挨擠擠地總算走到了通道末端，然而才走到門口，蒙葛特就聽到稀稀落落的金屬撞擊聲，與女性的啜泣聲。他推門而入。
修古像是看不到跪坐在他面前哭泣的羅德莉卡，一邊揮舞著鐵鎚，口中念念有詞。或許是悲傷轉移了關注點，羅德莉卡只看了蒙葛特一眼就低下頭繼續抹眼淚。直到蒙葛特站到身前三步距離，修古才如夢初醒地看著他。
「離開這裡。」蒙葛特說道。
單刀直入的一句話，說出了羅德莉卡念茲在茲的心事，她含著眼淚、愣愣地望著蒙葛特，修古卻是搖搖頭。「我被囚禁在這裡，為了鍛造弒神武器而生，與圓桌廳堂共存亡，除此之外，我哪有什麼目標⋯我的生命哪還有其他意義⋯」老鐵匠的聲音蒼老、疲憊不堪，稍加停頓後，他看著羅德莉卡，接著又轉向蒙葛特，神情茫然而帶著疑惑，「⋯她是不是在為我哭泣？為什麼她要這麼做⋯你認識她嗎？我⋯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聞言，羅德莉卡哭得更厲害了。無聲地抽泣，肩膀抖個不停。
蒙葛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修古的生命與圓桌廳堂綁定，只要圓桌，或者說黃金樹不毀他就能永生。跟黃金樹守衛一樣，他就是黃金樹現況的對應，所以現在這副慘樣就是黃金樹受到重創的鐵證——艾爾登法環碎了他還能打鐵還能罵人，偶爾念念有詞、時而恍惚，但還算思緒清晰。如今黃金樹看似只有頂端著火，而且那火看起來像是虛擬幻火一樣你燒你的我堅挺我的不痛不癢、彷彿兩個圖層疊在一起其實沒半點屁相關，但真相並非如此，修古這副東西南北都快認不清、跟黃金樹守衛如出一徹的模樣說明了一切。
蒙葛特百感交集。
像是受到賜福庇護，實則在幽暗的光影中垂死掙扎，圓桌廳堂的人們何嘗不是交界地眾生的縮影？
光鮮之下是無止盡的衰敗，神聖信仰的真面目是人神的貪婪，宏偉富麗的建築掩蓋的是瘋狂、醜惡的慾望。黃金律法以賜福和長生的甜言蜜語欺騙眾生，實則在輪迴時一點一點地偷取大地與靈魂能量，於是律法在運行了萬年萬萬年之後，這片土地早已不復當初。如今死物不入輪迴不被避諱，反而歌頌讚揚、視為莊嚴肅穆，甚至脫離現實地漸成信仰；本該是充滿能量的活物卻孱弱不堪、極致扭曲。就算艾爾登法環不被打碎，交界地早已腐朽、僵化到畸形。這是在錯誤的架構上越走越偏卻又無法進行徹底變革的社會，最終的結局。
蒙葛特握住銬著修古的鎖鏈，手上緩緩浮現光芒。首先是璀璨神聖的金光，然後緩緩加深，逐漸轉為另一種更深沈、略帶濁色的光。
「吾乃黃金女神瑪莉卡、初始之王葛孚雷之子，艾爾登暨羅德爾之王。吾在此宣告，瑪莉卡所賦予爾等之罪孽及刑罰，自此一筆勾銷，加諸爾等枷鎖將破除，生命、身體，乃至靈魂回歸己身，生生世世不再受縛。」男人的聲音沈重渾厚，彷彿神諭。接著他用力一扯，鎖鍊應聲而斷。
鎖鏈斷掉的瞬間，修古猛然吐出幾口鮮血，隨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羅德莉卡大驚失色，連忙爬著衝到修古身邊，趴在他身上哭得肝腸寸斷。
蒙葛特想起，還有一個小褪色者也會為惡兆而發自肺腑、情真意切地哭泣。在他付出身外之物的時候，在他自斷其角的時候，在她⋯在夢中看到他在下水道過往的時候。小褪色者說惡兆絕對不是詛咒，只是組成身體的“成分”不同，靈魂都是一樣地純淨無比。還說惡兆也值得被愛，就算所有人都不愛惡兆也沒有關係，但是惡兆一定要愛自己，要知道自己是值得得到愛的。
「帶他出去。」蒙葛特的口氣和緩許多，「告訴外面那些蠢貨，圓桌廳堂即將崩毀，不想死就快滾。」他知道這女孩是誰，知道他們的故事⋯知道對她而言這兩人的意義何在。
「⋯我試著說服修古先生，枷鎖已經損毀，他早已獲得自由，再繼續留在這裡，只會跟著圓桌廳堂一起陪葬⋯」羅德莉卡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眼前略帶模糊的人影，「但是他說他與圓桌廳堂之間的緣分太深，已經無法脫身⋯鍛造弒神武器的執著，不是他的執念，而是詛咒，是瑪莉卡女王施加的詛咒⋯⋯她給修古先生的枷鎖，比你以為的更多⋯」
「所以後來我想通了。我決定放棄了。」羅德莉卡用自己的衣服將修古嘴邊的鮮血抹去，笑的悲涼，「因為不離開，是出自修古先生的選擇，所以我要陪他一起留下來⋯是修古先生讓我的生命有了意義，所以輪到我回報他了。即使力量綿薄，我也想要幫助他。」
蒙葛特轉身離開，突然他的衣袍被輕輕地扯住。
「⋯瑪莉卡女王是您的母親，我不應該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是，我還是有私心⋯我做不到⋯⋯“她”已經不在了，請您、請您，不要辜負修古先生被賦予的使命⋯⋯」羅德莉卡放下修古，轉向蒙葛特，跪坐著將頭低到地面，極其隱晦地說出了難以啟齒的恨意。
「⋯是嗎。妳也知道她不在了⋯是了，妳是調靈師，想來是“他們”告訴妳的⋯⋯」蒙葛特喃喃唸著，沒有回頭，也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話語。停頓了良久之後，他才回望了地上的女孩一眼。
「妳不該放棄。」他說道。
「無條件的尊重⋯不是愛。」
＊＊＊
再一次經過廳堂大廳，再一次無視那群仍舊在討論、在猶豫著要追上來還是逃出去，還是什麼都不做、矇著頭閉著眼就當作沒事發生的炸毛菜雞，蒙葛特進入神聖的謁見廳。
見到來客，恩雅淡淡地哦了一聲，波瀾不驚⋯也或許，被黃金樹賜與永生，實則卻和幸福快樂無緣，只有看不到盡頭的盲信與腐朽、活了萬萬年的老嫗，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在她的心湖中激起一絲漣漪。而雙指還是一副資料讀取中的筆直姿態。
解指說是黃金樹的侍者，更準確的說她們是指頭的侍者，忠於黃金律法忠於黃金一族，但最為忠誠服務的是指頭。也就是說她們是黃金一族不得不收下、放在身邊重用的“指頭派系”，跟影子野獸一樣，都屬於監視者。
但是她們跟黃金樹守衛、影子野獸不同，沒有強健的體魄也沒有特殊的能力，更非強大的存在，不過一介凡人。於是身體能量不足、即“本壽”原就不長的她們無法承受永生這份賞賜，永恆的壽命於她們成了一個內外不同步的消耗過程，讓她們在萬千年之間從普通人變成佝僂的削瘦老太太，再慢慢地乾癟萎縮成一個小小的骷髏架子，卻死不了，不過也不會像長生者那樣，肉體跟意識都逐漸腐爛模糊。
「怎麼想到要來探望我這個老太婆了？」恩雅說道。
蒙葛特走到恩雅身旁坐下，一別總是尖酸刻薄、針鋒相對，甚至沒了嚴肅刻板的老臭臉。
他沈默了很久。這是第一次，蒙葛特不知該如何開口。
恩雅先打破空氣中的沈默，「世界與生命愈發崩壞，甚至發生指頭大人也無從預知的事⋯現在指頭大人靜止不動，也無從感知到無上意志。既然如此，又怎能說，重罪如今仍是重罪？」恩雅轉頭看了指頭一眼，說道：「放手去做吧。只要你認為自己的做法沒錯，就去做吧。」
「我會的。」
「⋯你還真是不懂得顧忌吶。」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話語，蒼老的語調卻明顯輕盈。恩雅的牙齒已經掉光，嘴唇的肌肉組織也完全流失，癟皺的嘴卻硬是揚起了肉眼可見的笑意。小老太太舉起手，驅蟲似地揮了揮，「好啦，快走吧，去貫徹你認為正確的事吧。這是最後了，我們不會再有交集了。」
蒙葛特看著恩雅身上破爛的長袍，以及從破布裡伸出、乾枯如骨的手，心中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聲嘆息後說道：「跟我走吧。」望著恩雅，他的眼神是只有在少數人身上才能看見的柔和。
「說什麼傻話呢。你這孩子啊，總是這樣。」
恩雅搖搖頭，沒有眼球的兩個大黑洞讓這張臉龐本該是恐怖陰森，卻不知為何地只讓人感到溫柔。她像一個慈祥的老奶奶，捨不得用哪怕重一點點的口氣對孫子說話，嚴肅卻毫無威嚇力地聲明道：「我是“解指”，正在等待指頭大人溝通結束、為大人發聲。」
「⋯很快就結束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祂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回應。」蒙葛特頓了頓，柔和的神情摻入了絲絲苦澀，「我是蠢。所以我遇到一個小東西⋯但我又做了蠢事。」
這下子恩雅也沈默了，很久很久。
「是啊⋯是啊⋯你們兩個一樣傻⋯」老太太的聲音細如蚊蚋。
「跟我走吧。」既是被認同的王，卻也是無冕之王的半神舉起手，蓋在老嫗乾枯的手背上輕聲說道：「⋯陪著我，走到最後。」相互的最後。
空氣再次靜默了良久。
「⋯⋯罷了，罷了。無妨吶。只要你不嫌棄，我老太婆願意陪你走到最後。有始有終。」佝僂的老嫗在強而有力的大手攙扶下站起身，一手拄著木杖另一手就這麼任他牽著，緩緩前行。最後她轉頭看了一眼服侍了萬千年的主子，接著兩人離開了謁見廳。離開了囚禁千年的牢籠。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過同樣的景象。彼時，被牽著的人年輕高挑、腰桿挺得筆直，堅毅又溫柔。牽她的人則是比現在要削瘦精壯的多，從身形來看明顯是個剛長成的大孩子，但臉上卻已脫去了稚氣，像個古板的小老頭、老學究。
那個時候，青年身上的惡兆角更多，姿態佝僂卻不持杖，身後背著一把長劍。如果靠近仔細了看，會發現劍身似乎有一點點歪扭，在光線折射下的某些角度，刀身上的金屬色澤好像也有些奇怪。
＊＊＊
蒙葛特回到黃金樹開口前。
他將放置在地上的女孩屍身抱起。看著她髮絲凌亂，蒙葛特溫柔而輕緩地為她撥弄，想整理一番。然而失去生命的髮絲不再柔潤滑順，被他這雙粗糙的大手不弄還好，越撥越亂，變得像個雞窩。就像在這段感情中他總是把事情越弄越糟。
蒙葛特放棄了，緊緊地抱著她顫抖。
他的手能拿刀能動筆，唯獨沒有觸碰過柔軟之物。為她換上的絲質長袍早數不清有多少勾紗、接縫處被扯裂，布面上也有多處破損與污漬，但是蒙葛特依舊穿著這件長袍⋯有什麼差別呢，當初的那身破布條也不是一開始就是破布條，好歹曾是件完整的亞麻袍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蒙葛特抬起頭，望著荊棘上的黃金網格出神，直到身後傳來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才抱著她轉身離去。
王座廣場上只有他與奧陶琵斯，但蒙葛特朝著某個無人的方向昂頭沉聲道：「滾出來。」
話語剛落，一坨黑泥從黃金樹樹幹的開口上方流了下來，流到地上，流到蒙葛特的腳邊，有生命一般。逐漸地，黑泥化形成一個⋯明顯中途改變過形狀、換了個外貌，變成一個短捲髮的青年。
蒙葛特將懷中的女孩交給他，「滾出去。」
青年抱著女孩滾得絲滑無比。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黑泥游出的那種物理性真・絲滑。
兩人全程沒多一句廢話，彷彿他本來就應該出現在這裡。
「走吧。」墨丘利斯離開後，蒙葛特對奧陶琵斯說道。
「⋯⋯⋯⋯⋯」奧陶琵斯面色不顯，心裡卻忍不住想著，仿身淚滴真的是很神奇的生物，一個個特別能裝傻、精明又狡猾。奇妙的是比猴還精的他們卻沒有太世俗的慾望或貪圖，能屈能伸地當王沒問題當建築工具人也超適應，這一點跟熔爐騎士、白金之子倒有點類似，或許人造生命都是如此⋯不對，也有可能是諾克斯人的包容性，沒有非得誰上誰下、誰高貴誰下賤的行事作風，才能跟他們處的這麼和諧，換成其他人類，尤其是羅德爾人，這些傢伙就造反了吧⋯⋯算了不重要，還是專注眼前的事。
奧陶琵斯沒有問蒙葛特要去哪⋯他心裡大概有數。
「不把文洛克跟蘭多維列召回是因為⋯」奧陶琵斯欲言又止。
「何必多此一舉。」
蒙葛特從懷中掏出一塊由黃金收束、寶石點綴的圓錐狀紅石。這是一個愛哭又膽小的褪色者用生命換來的殺手鐧。她明知道這與他對家族、對信仰的忠義相違背，還是毫不猶豫地把此物交給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付出以生命之物很可能有去無回⋯⋯他捏緊了石錐。
「那條瘋狗⋯可沒這麼容易對付。」始終認不清忠義難兩全，成了棄犬還眼巴巴奢望能兩面討好、能重回往日的蠢貨，蒙葛特嘴角扯出一抹譏誚。
最可笑的是，也不知道是真蠢還是自欺欺人，從來就不存在往日美好，只有虛情假意構築出的鏡花水月⋯瑪莉卡是能被威脅、被控制的人嗎？
他不是那條蠢狗。
要說從瑪莉卡的經歷中學到什麼，那就是大事不做則已，要做就不擇手段也別想回頭，每一個細節都要親力親為，無所顧忌，哪怕成為萬世罪人。
要做就別怕成罪人。所謂評價都是由人的嘴巴說出來的，是可任意由當權者所引導觀念、所操控改寫。既然如此這還重要嗎？如果要因為這些而瞻前顧後、束手束腳，那就別做了。
「是否要通知蘭斯桑克斯前來？」奧陶琵斯問道，蒙葛特否定，「現下境況雖穩，卻如履薄冰，惡兆妖鬼跟古龍皆須坐鎮此地。」
蒙葛特看著奧陶琵斯，意味深長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滄桑與悲哀，「該走了⋯去償還你我欠下的。」
「⋯是。」的確，是逃避太久了。
之後，奧陶琵斯跟上蒙葛特的腳步，再沒有交談。
傳送通道開啟，蒙葛特回望了一眼，將這個璀璨了萬年萬萬年的黃金之城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黃金聖光照耀下的它何其美麗，那帶著強烈侵略性的璀璨華美讓人一眼萬年，只要看過就再也忘不了，再也捨不得放手。
⋯都無所謂了。曾經他的生命出現一道光，那道光乍看閃亮，其實是柔和而哀婉的皎月之光，緊緊地揪著他的心，他心甘情願被包圍其中。但是那道光已經消逝。他到了此時才願意面對自己一開始就錯得離譜。焚燒黃金樹不是重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迭代。懦弱、逃避和優柔寡斷才是。
都無所謂了。
他不是為那道光背棄家族和信仰，也不是為了百姓生靈的苦而加速律法更迭的流程，更不是為了要完成某些人的心願⋯⋯“是不是”不重要，而是“要不要”。他通通都要。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要了。這是他的責任。
怎麼開始就怎麼結束。他壓下亂世，硬是把污濁擾動的渾水給平息，選擇維繫殘破的末法之世，那他就有責任帶領這片土地結束法滅，迎來新一個法運之期的輪迴。
蘊含死亡之力的紅石被捏得太緊，在男人的手心留下短暫的印記。
女孩想要他自由，於是擅長解讀文字的他自行理解後，戴上了名為自由的枷鎖，為她背負起重罪。
名喚自由的枷鎖上纏繞著荊棘。
荊棘象徵詛咒、苦難以及懲罰。但它同時也是贖罪與救贖。
Chapter 247: 父子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散發著黑霧的血色紅焰被釋放，灰暗的死亡命運回歸、遍佈交界地。所有生靈都感受到，看到了。
尤其是人類。
行走在幽冷之處，人們身體不再溫暖抗寒，感受到了必須裹起棉被、披上毛皮斗篷的寒冷；不再有用不完的充沛精力，可長時間不睡覺不進食。現在他們在短暫的時間後就會感到餓了倦了；也不再復原快速，骨折、打擊，被劃開的傷口疼痛不已，勞動的身體也處處酸疼。
萬年天堂，在一瞬間落入地獄。
於是有人哀泣，有人悲嘆，有人咒罵，但更多的是抱在一起發抖，對未知的未來感到恐懼。他們縮著身子跪在地上祈禱，不停地喃喃念著祝禱之語，徒勞無功地自我安慰，這已經崩塌的信仰。
羅德爾之外的城市，城主或代城主絕大多數都是黃金家族的家臣或封臣，又或是國王御前的騎士團成員，因此城中的治安勉強算得上安穩，實施宵禁、讓百姓沒事別出門，同時緊閉城門便是。黃金之力不會這麼快就消褪到老百姓得一天吃個兩三餐，物資的消耗暫時不是問題。
村莊就沒那麼幸運了。缺少城牆和軍隊保護，也沒有能安民心的貴族、騎士老爺坐鎮指揮，恐慌效應使得多處村莊起了動亂，有些是獸災但更多的是人禍。當然，村子裡有村長，但所謂村長不過是有聲望的普通人，在重大變故來襲時，力量才是道德約束的律法。有聲望的人只能在人們真實地被傷害了、痛了怕了，才得以將這些人號召組織，讓他們放下私心、團結起來，清除內部的腐肉，對抗外來的威脅。
大地架構即將顛覆，人類社會的境況看起來糟透了，其實不然，對於生靈來說並非全是壞事。
拖著腐爛的身體徘徊呢喃、意識模糊的腦子忘了前塵忘了親人，唯一記得但求一死的長生者紛紛倒下，在漫長無盡的年月後終於得到安息；引導亡魂的擺渡者不再漫無目的，轉換靈魂能量以完成輪迴的亡者之境得以正常運作，生命再次於週而復始的過程中與大地平衡、於和諧中生生不息。
再說了，待日後眾人見到羅德爾的現況時，羅德爾之外的居民會慶幸自己不在王城，否則不但家園毀了，還得跟惡兆之子在下水道住上好一段時間。
但是羅德爾人也會感到慶幸，還好他們躲到地底下，而不是封蠟後的房舍裡。整個羅德爾內城區都被灰燼掩埋滅頂了，若是待在屋裡的話根本出不來，形同活埋。
此外，燒樹產生的草木灰溫度很高，會導致封蠟融化。巨量的草木灰甚至能把建築物壓垮，沖開門窗不在話下。還別提已經失去賜福、不再少病少痛的人們，要怎麼對抗尚未塵埃落定的灰燼進入肺部。總之無論是哪種情況，結果都令人無法設想。
危機就是轉機，沒有絕對的好與壞，真要說遺憾的，是被高維生命抽取至星球之外的能量已無法恢復。大自然平衡機制會就現有的大地總能量去重新分配循環，又或者期待未來有其他外星生命降臨，為這片土地挹注新能量。儘管，轉機與危機並存。
然而這種種一切看似變故實則命定。無垠的宇宙中有無數平行世界，過去現在與未來皆同時存在，就像書籍被翻閱過後的章節不會消失、未翻閱的章節也早就寫好。所有的因果事件已是命定。
死亡，當然也是。
於是終於，以賜福為名、被禁錮了萬萬年的交界地，隨著封禁的血紅死焰釋放，能量重歸大地。火種少女將歸寂的火焰引至神聖的世界樹。傾刻之間，金色的大樹變得通體橘紅，無焰之火在樹幹內流動。
巨樹完全轉變成橘紅色之後，高溫的黃火在樹冠處綻開，向上、向外蔓延。不消片刻，世界樹的枝椏和樹葉燃起熊熊火焰，天空烏雲密佈，落在羅德爾的賜福金葉成了點點星火。
那道生命與輪迴的命定之火，燃燒了整個交界地，同樣也燃燒了拒絕的刺。
＊＊＊
蒙葛特坐在黃金樹開口的台階，破爛的袍子下有多處深淺不一的傷口，觸目驚心的傷口上漫著黑色的死氣與濁金色的光芒。迥異的三種能量激烈地翻騰糾纏，像是在鬥爭。
這奇特的傷口一看就不得了，相互對抗的能量風暴，當事人怎麼可能沒感覺。但蒙葛特除了眉頭深鎖之外沒有其他異狀，平淡地彷彿只是小皮肉傷。奧陶琵斯則是佇立一旁以劍杵地，用以支撐身體。雖然他身體沒什麼傷，但是熔爐銅金所打造的鎧甲有多處大裂痕、鎖子甲鏈破損，披風更是爛的不成形了，可想而知甲冑下的人也累得不輕。
兩人皆側身倚樹，神情疲憊，沈默地看著荊棘牆上的黃金網格光芒越來越暗，最後消失。
就在光芒完全消失的瞬間，曾經以魔法或物理皆無法突破、堅不可摧的荊棘無火自燃，從樹體內部伸出的荊棘被焚燒殆盡，露出了寬能容納數人並排前進的大洞。
「⋯來了嗎。」沈默了良久，蒙葛特沒來由地冒出這一句，像是在告訴奧陶琵斯，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沈重的腳步聲傳來，仔細聽在更遠的地方有許多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蒙葛特拄著咒劍站了起來，奧陶琵斯單膝跪地，雙雙以君臣之禮迎接來人。
「許久不見了，父親。」
蒙葛特看著白髮長鬍辮、威武如戰神的高大男人，低頭行禮道。
男人背上趴伏著一隻半靈體狀態的雄獅。
「確實。許久不見了，蒙葛特。」葛孚雷看著他，心緒複雜難辨。
行禮之後，蒙葛特站起身，抬頭望向通體橘紅的黃金樹，沉聲說道：「事態發展至此，我是否讓您失望了？」乍看像是自責的話語，他卻面無表情。無悲無喜，無怨無恨⋯無欲無求。
這樣一句話便已道盡千言萬語，於是蒙葛特沒有再問出口：「至今為止您都在何處，為何現在才出現？」，因為毫無意義。
「⋯⋯⋯⋯⋯」葛孚雷頓了頓。有妻如瑪莉卡，又當了這麼久的全境之主，整天跟那些身穿絲綢、口蜜腹劍的老匹夫打嘴仗，他怎會聽不懂自己兒子的話中有話？
——借刀殺人、物盡其用，表面上把水攪渾讓褪色者們去鬥爭，實則為這一切劃下句點的人是誰早在算計之中。當然，結束之人不如預想也無妨，終歸就兩方人馬，非我即你，差別不過首選或次選⋯⋯所以，我背棄信仰是否讓您失望？還是令您為我驕傲、因我於您二人的算計中完美入局，完成使命？
葛孚雷沒有回答。
就在這死寂的沈默之間，雜沓的腳步聲安靜下來，一眾人馬集結在葛孚雷身後。
看到熟悉的面孔，蒙葛特不予置評地噴了聲鼻息，持起咒劍說道：「走吧。」奧陶琵斯起身準備跟上。
然而葛孚雷伸手攔住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早認清何為自身之道的男人搖頭，「熔爐騎士不是待命，他們本來就是留給你的助力。是我予你的傳承。」粗獷野蠻的人也能夠心細如髮，葛孚雷道出了未能開口的話語。
「讓他們自行選擇去留，你才能深切地明白，你本來就是被認可的。」
葛孚雷離去前留下熔爐騎士團，給了他們自由、讓他們自行選擇未來的路。除了泥盆亞本打算短暫地離去結果卻成了漫長的告別之外，所有熔爐騎士都選擇留下，任蒙葛特支配——說是等待王的回歸，問題是等待回歸的這段時間想幹什麼都行，都自由了那海天任你飛不好嗎？幹什麼非得留在蒙葛特身邊辦差幹活呢？這些破差事要嘛枯燥乏味要嘛吃力不討好，幹嘛呢？
蒙葛特心裡其實明白，但他不敢奢想葛孚雷的深意真是如此。
握住咒劍的手微微顫抖。
「對她的承諾就是我的使命。我要去完成使命了。」葛孚雷拍拍蒙葛特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
如此便足矣，千言萬語都已盡在不言中。
蒙葛特低頭行禮，接著後退，將前往通道的路讓出。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葛孚雷突然說道。「無需誰來肯定，你本來就是黃金一族的成員，是羅德爾的王⋯你無法成為艾爾登之王並非因爲惡兆而被排斥，是因為你沒有個神人伴侶。」這荒謬的原因，說的葛孚雷自己都忍不住咧了咧嘴角，「這不是安慰你的空話，是我與你母親共同的意見。」
拄著咒劍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力量正是成為王的理由。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當艾爾登之王，就選個願意成為你妻子的神人吧。」
話說的豪情又堅定，然而說完之後葛孚雷噎了噎⋯就是，那啥的，其實他不是很贊成，因為那啥的全是兄妹來著。不過想到瑪莉卡跟拉達岡，雖然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但終究是⋯然後再想到蒙格跟米凱卡，雖然那啥的應該問題不出在蒙格身上但也終究是⋯⋯然後的然後葛孚雷再再想到了某個可能的可怕的說法⋯那那啥的他回歸之後，透過百智與自己留下的眼線了解交界地的現況，聽說了米凱拉很喜歡葛德文跟拉塔恩，有機會就愛黏著兩人。
拉塔恩不是瑪莉卡明面上的子嗣，所以不會讓他留在羅德爾，而是分封得遠遠遠遠遠。但即便如此米凱拉也經常去拜訪他，而這本來就不太尋常，再後來瑪蓮妮雅逮著拉塔恩猛打的行為就更奇怪了。葛孚雷原以為拉塔恩不屑解釋自己沒做過的事，只一言不合就開打，但似乎並非如此，而是正好相反。
——拉塔恩的確很不屑去解釋這荒唐的破事，但什麼都不說更像默認吧！所以還是解釋了。想不到瑪蓮妮雅聽不懂人話一樣直接就戰上了，那拉塔恩什麼個性什麼脾氣，願意解釋已經是看在妳媽是律法神人而且分封了蓋利德給老子的份上，操他娘的聽不懂人話的東西直接騎到老子頭上了？？？
然後再一連結蓋利德樓下就是蒙格劫走米凱拉的落腳之地⋯總之，對這一家子破事知道的比蒙葛特更多的葛孚雷很難不多想。雖然不知道米凱拉到底要幹嘛，但絕對不是好事也不可能沒事。葛孚雷甚至懷疑過為什麼拉卡德可以分封火山官邸，拉塔恩卻發配邊疆似的；天地之大，蒙格為什麼把米凱拉劫到蓋利德地底。還有，雖然瑪莉卡對葛德文早有所安排，但是細節該怎麼做、牽涉的人會有誰，黑刀之夜的種種葛孚雷其實並不知情。而這背後，真的沒有米凱拉的影子嗎？
他該繼續調查的，可惜沒有時間了。
雖然蒙葛特心思多，但他性格古板嚴肅，城府深卻不見得會往太奇葩的荒謬事兒上想。幸好就現況來看應該是不會發生什麼太奇葩的事了，再說遠方有個熔爐騎士盯著蒙格溫呢，他也就沒多介入⋯⋯總之想到這一家子，兇蠻威猛的男人額上沁出幾滴冷汗，並且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這麼多複雜情事，但是看著父親怪異的臉色，蒙葛特知道他突兀的沈默多半是想到哪方面的事兒了，於是臉色也跟著怪異了起來，倒是讓這肅穆的氣氛多了幾分輕鬆。
在父子的一來一往中已過去良久，褪色者們正式集結完畢，見狀，葛孚雷也不再浪費時間。
蠻族出身的初始之王朝軍團高舉巨斧，雄渾的嗓音氣勢萬鈞，「褪色者啊，那不受黃金賜福的戰士啊，偉大的艾爾登法環已近在眼前！我等重回此地，為的就是再次覲見它！」伴隨葛孚雷的話語，震天獅吼聲自他身旁傳出，響徹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小心米凱拉，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再會。」
趁著最後短暫的片刻，葛孚雷再看了一眼蒙葛特，將他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腦海。
所有的孩子中，蒙葛特的心性最像他，同時還有著瑪莉卡的沉穩和善於算計的城府。他本該跟葛德文一樣，是沐浴在賜福的聖光之下，耀眼奪目、受人愛戴的黃金王子，無奈他背負了原罪，以至於同樣都身負神祇之力，瑪蓮妮雅是堅強對抗詛咒的女武神，蒙葛特卻只能是個不能見光的孩子。被惡咒纏身的雙王子。
幸好這片土地夠複雜，世道夠糟糕，詛咒之子也有了適才適用之所，無需平白失去生命。
否則，為什麼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咒物要丟在羅德爾的下水道，而不是城外，羅德爾可是黃金賜福的聖城啊，放一堆窮凶惡極的污穢咒物在腳底下不髒嗎？不心慌嗎？又為什麼不是將他們集中來“人道處理”，這可不是殺生，殺幼童，這是驅邪、是消滅詛咒啊！
雖然不能說這其中沒有包含著父母的愛與愧疚，但終歸一切皆是盤算過後的適才適用，也是基於多手策略考量之下的算計。葛孚雷不喜歡這樣，他對惡兆之子沒有偏見，但他是黃金律法下的王，是黃金女神的王夫，他別無選擇。
「走吧，我的宰相。」葛孚雷對著肩膀上的獅子說道。
很久很久以前，葛孚雷跟一位感情不太⋯不算太好的老友約定，在和平的年代裡作為他的宰相，在戰爭的時日裡成為他的束具，時時刻刻約束他，限制他，讓他記住自己已經不再是能夠無所顧忌地殺戮、浴血會興奮不已的蠻族之王，而是枷鎖下的羅德爾之王，艾爾登之王。
為了愛，極其厭惡繁文縟節的男人心甘情願戴上枷鎖，成為一個斯文的糙漢子。引導黃金一族“循規蹈矩”的獅子賢者瑟洛修，便是他自願背負上的繁文縟節。
「原諒我，蒙葛特。」
為了過往種種的傷害，不公，利用⋯儘管這是出身皇家的孩子理所當然的命運，但這對惡兆兄弟所遭受的命運強度已經遠遠超過一般，而那是高維生命監視、操控之下，負枷之人的無奈。
葛孚雷帶領褪色者們進入了黃金樹。
＊＊＊
橘紅色星火點點落下，黃金樹的力量快速崩解中。
蒙葛特身上的傷口已經凝血，開始組織增生，瀰漫在傷口上的黑氣幾乎完全驅散，然而濁金色的光芒也產生變化，轉為亮度較高的濁褐色。
已存在的能量不會完全消弭，只會式微，就像，哪怕是在黃金律法極盛時期，被侵佔寄生的初始熔爐之力也從不曾消亡，殘餘的能量仍影響著交界地，不斷誕生的惡兆之子就是證明。能量可以轉換、消長，卻不會消失，就算將它汲取至星球之外也不會，除非熱寂。
蒙葛特佇立在黃金樹前，等待著他人的命運結果。
空氣中的焦塵味越來越重，草木灰與星火飄散，燃燒樹木的劈啪聲響既遠又近，衣衫襤褸的男人與甲冑破損嚴重的騎士一動不動彷彿雕像，一成不變的微動態畫面反倒讓時間像是靜止了，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過了一天還是一年，還是一個銀河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黃金樹內部傳來了腳步聲，單調且破碎、緩慢。不多時後，赤裸著上半身、渾身浴血的白髮男子扶著黃金樹的內壁走了出來。只有他。忠誠的跟隨者、大得誇張的巨斧、相伴無數個年月的獅子老友，通通都不復存在。只剩他。
蒙葛特與奧陶琵斯上前扶住他，葛孚雷在兩人的攙扶之下，借力使力地坐在黃金樹開口處的台階上。
看著這副慘狀，蒙葛特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心情，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您何以至此，多兩個人隨行與您的使命又有何⋯」不待蒙葛特說完，葛孚雷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
「你的使命還沒結束⋯也沒有必要為了已死之人浪費生命。」葛孚雷說道，既是釋然，也是遺憾。
——她和他都死了。那個會哭會笑、有愛有恨，拿擬態面紗把自己變成燭台、趁其不備從背後偷襲往他屁股狠踹一腳，這麼幼稚的事都做得出來的金髮巫女已經死了。早就死了。
但她不是因為害死葛德文而衝動做出傻事，因此死去，而是在村民親人被屠戮殆盡、親手埋葬了他們的深夜；在自己復了仇，代價是永恆無盡地成為傀儡；在陸續生下被各路神祇之力染指的詛咒之子；在寄與厚望的長子落了個比死還慘的境地時⋯她逐漸硬化碎裂、崩解，成為一座殘破的石像。
召回拉達岡是豪賭，可惜賭輸了。
而拉達岡，雖然是瑪莉卡為了剝離巨人詛咒與艾爾登法環的影響所分化出的個體，是個不受歡迎、沒什麼話語權，也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律法走狗，想不到命運給了他短暫的甜頭，本來只是政治婚姻卻意外地美滿。但是沈浸幸福中的他卻發現命運的本質仍是殘酷，巨輪無情地朝他輾來，而夫婦二人皆無力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至高無上之力任意擺佈、操控所有人。於是，蕾娜拉精神崩潰，身為瑪莉卡命運共同體的他也碎裂了。空洞的石頭身體露出了體內的艾爾登法環。名為賜福的詛咒之環。
那支離破碎的石像便是他們的真身。
早在打碎艾爾登法環之前，他們的意識靈魂就已是這副樣貌，不過是靠著黃金環之力維持肉體的完形。
事到如今，就算修復艾爾登法環也無法讓她們復活，只會得到一個由黃金環之力所驅動的殘餘意念集合體⋯就是個高級版的行屍走肉。
葛孚雷不知道瑪莉卡的境況，在進入黃金樹之前，他以為還能挽救，還能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本來他就跟瑪莉卡計劃好，兩人裡應外合，在葛德文成為黃金律法以降的“最初的死者”、進入並掌管死亡領域之後，他再帶著褪色者大軍回歸，控制住局勢。等一切完備之後，她會將艾爾登法環打碎，將黃金律法徹底破壞。屆時，「我會讓我的孩子開創新的律法時代。」——這是瑪莉卡的原話。她沒有明說到底是哪個孩子，於是他也不多問。雖然他討厭這個計劃，聽起來就挺糟糕，但是他相信她，他總是相信她，永遠，無條件地。
他的瑪莉卡那麼聰明，總能把一切安排妥當，他一個粗野鄙夫只要作為她的力量、為她掃平一切便足矣。有妻如此，為王的理由唯需力量。只是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切。
「她太苦了，一無所有⋯我想守護她僅剩的微笑⋯」男人的聲音依舊雄渾，但已不再鏗鏘有力。他不評價任何人的是非對錯、後悔與否，他厭惡複雜的事情。他的眼裡心裡都只有她，最初即永恆。
——陽光明媚的夏日午後，花田中笑鬧著起舞的金髮巫女耀眼奪目，閃閃發亮地像塊黃金。又臭又糙的野蠻漢子見過金子，但從沒見過這麼亮、這麼耀眼的金子，簡直比真金還金，只一眼他就被深深吸引，卻不敢越雷池一步，怕自己這髒兮兮的兇臉嚇到人家，便像個傻子似地遠遠看著她。
所向披靡，令人聞風喪膽的蠻族之王，在一個熱到罵娘的破日子遇見了他的黃金。就算沒有之後的那什麼破律法，她也是他的黃金，他的女神。
後來，黃金蒙塵，染上血色陰影，但是沒關係他不在乎。就算是真金也不一定閃閃發光，只要他自己知道她是金子，並且正是她這塊金子引導他不再迷失方向，這就夠了。
「雖然跟計劃不太一樣⋯去完成你的使命吧。」葛孚雷背靠著黃金樹，望著不斷飄落的點點星火，「⋯只要不是底下那東西，選擇誰都可以⋯就算是死誕者，也是生命。」葛孚雷的聲音更輕了些。
蒙葛特跪立到他身旁，想施放療癒術法，葛孚雷一把揮開他，「那傢伙是艾爾登法環的化身⋯不用白費力氣了。」葛孚雷攤開掌心，迎接紅色的星火，接著他猛然握住，略帶微弱的聲音有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新時代將到來，我們這些死而復生的老狗是舊時代的亡靈，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是時候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了⋯⋯瑪莉卡啊⋯」魔法能量的傷害不見得外顯，就像艾瑞絲。蒙葛特和火焰巨人的魔法傷害讓她外觀完整，內裡卻受到重創。
蒙葛特握住那隻伸出的大手，幾乎控制不住情緒。
悲傷，感慨，無奈，還有——
——我的使命？選誰都行？蒙葛特很想問問葛孚雷，是啊，皇家的孩子的確有背負使命的義務，但是在為我定下所謂使命之後，不該告知一聲嗎？不奢求能徵詢我的意見，但就連告知哪怕提個醒都不行？當初如果讓葛德文知道計劃是不是就不會落得今日的慘狀？瑪蓮妮雅跟米凱拉是否知道自己的使命？告訴過他們了嗎？說得好聽”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但這難道不是”我算計所有人“的修飾說法？聰明如廝卻沒想過越想騙人就越是容易被騙？認為說出來就會失敗，那又是哪來的自信不說出來就不會失敗？究竟是誰給的自信？莫不是自己？
然而太多太多的問號，最終只化為風中的嘆息。
終究，蒙葛特什麼都問不出口。已經沒有意義了，什麼意義都沒有了。
就在葛孚雷的生命即將劃下句點時，突然之間，一陣腳步聲傳來。緩慢，卻堅定。
黑髮棕膚的蠻族女戰士手持雙斧，像是看不到蒙葛特和奧陶琵斯，逕自走到葛孚雷面前。
「哦，是妳。來得正好，還趕得上。」葛孚雷”嘿“了一聲，「來吧，用妳的斧頭結束這一切，為族人復仇，讓他們安息。」要清晰斷字已經有點勉強，葛孚雷仍是撐著挺起身子，握拳錘了錘滿是鮮血的胸膛，鏗鏘有力地呼喊道：「快！揮動妳手上的斧頭！」
征服的道路上，暴行與殺戮不可能避免。既然結果已無法改變，是非緣由就無需再辯解，了結當下的因果便是。
然而涅斐麗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良久之後，她收起雙斧。
「你奪走我的一切，也給了我新生，以及艾爾登之王的庇護；義父要我為他而戰，甚至犯下骯髒的罪行，但他教導我、扶養我長大。你們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仇人。」涅斐麗沉靜淡然，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曾經悲傷且迷惘不已的她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是，不是只有復仇能得到平靜。」
「寬恕也能。」
涅斐麗轉身離去。背後傳來激烈的咳嗽聲，她的腳步頓了頓。
「⋯我的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對不起⋯」粗獷低沉的聲音哼起了走音、不成調的搖籃曲，逐漸地聲量越來越細小，越來越微弱，戛然而止。
那對不起的孩子是誰，都不重要了。
涅斐麗閉上雙眼，片刻之後睜開，頭也不回地離開。
蒙葛特低著頭，不讓自己的脆弱流露。他緊握住父親的手，將它蓋在頭頂，小聲地唱起了同樣的搖籃曲。同樣地走音且不成調。
——他記得這雙手的溫度，記得這難聽得要死的搖籃曲⋯這破鑼嗓唱的破曲子也就能哄住他們兄弟倆，據傳葛德文聽了他的搖籃曲會越哭越大聲，根本不用睡了。瑪莉卡氣得直叫他閉嘴，被嫌棄的悲傷老父只能偷偷地在粗糙好養活的雙子兄弟身上展現他的歌喉。
無數個夜裡，耳邊響起的走音搖籃曲，滿是老繭和死皮的溫暖大手，讓兩兄弟短暫地忘了這裡是惡臭冰冷的下水道，像普通孩子一樣酣眠。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逐漸失溫的胸膛上，聲音大得刺耳。
然而這份哀悼沒有持續太久，蒙葛特將葛孚雷的眼睛闔上後起身。他屏退正欲跟上的奧陶琵斯，交代他安置好葛孚雷的遺體，接著，轉身迎向了自己的使命。
最後的使命。
Notes:
All that is gold does not glitter，Not all those who wander are lost——出自托爾金的《魔戒》
Chapter 248: 兄妹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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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黃金樹的內部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分裡外兩層——更準確的說法是可視與不可視的兩個空間，是類似卻又不同於圓桌廳堂的存在。
黃金樹開口進入之處為“外層”，也就是表面的可視空間，取名石舞台，圓桌廳堂的雙指本棲身於此。
被禁制隱藏而不可視的“裡層”則寄宿著艾爾登之獸。它是無上意志的力量降維在交界地的宿主，即艾爾登法環的具象化。
蒙葛特曾見過艾爾登之獸。那超越世俗理解、難以想像的姿態，及其背後所象徵的力量之深邃，僅僅一次，便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印象。
後來他跟艾瑞絲描述過艾爾登之獸的樣貌，聽完描述後她瞪大了雙眼張圓了嘴，許久之後才艱難地蠕動著嘴唇，說道或許它的身體是地圖，標示了在無窮盡的星空裡，我們所身處的星球位置何在⋯傻呼呼的小姑娘失了魂似地喃喃唸著星球、地球、銀河系、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它身上一定有錨點等等⋯⋯蒙葛特聽不懂的話語。
他聽不懂這些名詞，但他能聽得懂艾爾登之獸除了是無上意志的展現之外，也是地圖和座標，標示著這片土地於浩瀚星空中的方位。
現在想來，若她的猜測是對的，不管艾爾登之獸是否選擇為敵，都必須被消滅，因為它有可能引來更多諸如無上意志的大能者——沒人說得準這座標是否如同天上星星般閃耀、誘人一探究竟，並且確實有其他強大的力量也在窺視這個座標，只是因為有無上意志而暫時偃旗息鼓。
畢竟，諾克斯人為自己、為交界地引來的禍事不就起源於亙古黑暗？
此外，無上意志遠在遙久不可知的天際之外，卻還能夠汲取交界地的生命力量，蒙葛特研判，或許艾爾登之獸不但是地圖帶座標，還是個媒介，能與無上意志互相定位以向外輸送抽取的大地之力。總之無論改不改朝換代、無上意志存在與否，它都必須被抹去，否則後患無窮。
咒劍已化形回木杖，蒙葛特拄著進入表層的可視空間。
偌大的石舞台內一片死寂，場域中灰色煙塵瀰漫而看不清邊際，中央佇立著一座殘破的石雕人像，地上只有三兩具屍體和少量血跡，不見有去無回的褪色者軍隊。顯然，真正的戰場在不可視見之域，而那便與蒙葛特無關了，他朝著石像走去。
石像損壞得極為嚴重，僅能從骨架依稀辨識這是一座女像。它的肢體破碎崩落到只剩下軀幹的外輪廓，就連內裡都被掏空、頭顱斷裂掉落。
蒙葛特佇立在石像前凝望了很久很久，萬千年來複雜糾結的情感，最終化為一道深深地吐息。
他彎腰在地上寫下一行文字，詠唱起古老的咒語。
地上的文字發出月白乍藍的曖曖微光，隨著詠唱聲，光芒逐漸擴大，從那之中浮現一個人形。頃刻間，虛影化實，渾身散發冷冽氣息的人偶公主自蒼藍光芒中走出。她轉頭看了召喚之人一眼。
「一切都結束了吧。我的兄長。」
「何須明知故問。」
陌生的臉孔陌生的軀殼卻是熟悉的聲音，蒙葛特哼了聲鼻息。
內斂隱忍，敢捨敢賭，她是最像兩位女王的子嗣，更甚瑪莉卡本體親生的孩子。葛德文只是外貌神似瑪莉卡，為人處世其實更接近葛孚雷的坦率豪邁。至於米凱拉⋯蒙葛特牽動嘴角，滿是譏諷。
事關癲火，作為地底之王，國境內的局勢他還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黃金一族跟卡利亞王室的種種。
就是因為太了解這些人，所以要說是馬後砲也行，蒙葛特是真的早有預料瑪莉卡與她的子嗣們或許終有一爭——怎麼開始就會怎麼結束，由染血的黃金開始，必將由染血的黃金結束。
本體親生的先不說，就說拉達岡。從他的幾個孩子被拋下卻還是把父親當成英雄來崇拜就知道，他們一家子感情很好，拉達岡絕對不是開開心心地離開蕾娜菈回羅德爾當王夫。既然如此，就瑪莉卡對拉達岡的態度、觀感以及各種奇葩操作，哪怕她分封領地甚至司法權給滿月的孩子，他們也不可能對她有一滴滴好感，那兩個野心二字就差寫在臉上的蠢東西絕對一有機會就造反好嗎？
是啊是啊瑪莉卡當然知道兩兄弟的性格，所以給了天大的好處但也死防著他們，可她怎麼有自信那位小公主就是她能算計的對象？就沒想過自己跟滿月的腦子沒生給兩兄弟但全都打包塞給了小公主？？
二虎難容一山，太相像的雙方遲早會因為利益糾葛而難避免衝突。
果然，兩個敢捨夠狠的人真的對上了。結果就是不只彼此兩敗俱傷、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她們身邊的眾人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片土地與土地上的所有生靈全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身在當下，當局者迷，事後看來，不勝唏噓。
蒙葛特又是深吐了一口氣，對著菈妮話中有話。「不費一兵一卒就如願以償，開心嗎？我的妹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誰是螳螂誰是蟬，誰又是黃雀，這是不斷角力的過程。
「想來你也不是為了討親愛的妹妹歡心而喚我前來。那麼，你是為了贖罪，還是別無選擇？」
⋯好的，蒙葛特閉嘴了，臉色難看至極。兩個臭嘴人相對無言。
良久之後，菈妮嘆了一口氣，率先打破僵局。
「⋯黑犬現世，血月降臨，百鬼夜行——你明知失去律法的交界地會是什麼樣子。就算有力場，在普及之前會平白犧牲多少勞動力⋯」菈妮望著瑪莉卡的殘像，這場六親不認的萬年大戰中沒有贏家，只有倖存者。「上得了檯面的黃金一族都死了，你還想為誰守住這⋯會讓靈魂越來越衰弱的律法？」
「妳在嘲笑我還是威脅我？」
「還有誰能嘲笑你、威脅你——除了你自己。」
菈妮捧起掉落在軀幹前的頭顱，伸出的手上戴著承裝黑暗滿月的戒指。
——她沒有告訴艾瑞絲，戒指既是關係的確立也代表束縛。接受了戒指，就象徵願意被束縛回這片土地上。她不想讓小鵪鶉背負這麼重的心理負擔。
菈妮高舉石化破碎的金髮頭顱，語調緩慢，神聖而莊嚴，「我在此宣誓，所有生命，所有靈魂——自此，將是星星時代。交界地將遵循月之律法，開啟千年旅程。眾生萬象啊，冰冷的長夜由此而始，吾等將行走在無光的道路。願黑暗能助爾靜心思考自身於世的意義，終有一天，爾等能將恐懼、迷惘與孤獨皆置於彼岸遠望。」
——自此，不再有虛假的賜福。
神人的宣言是正式的起始，前朝律法的遺物化做金色光點消散，為萬千年的黃金王朝劃下句點；灰霧瀰漫的石舞台煙嵐散去，轉為星空永夜，巨大的月輪浮現，伴隨著霧淞散發冰冷寒氣，那是下一個萬千年的王朝起始。
被燒到通體紅光的黃金樹瞬間熄滅，如燈塔般照耀整個交界地的光芒不再，回到樹木原本的顏色，只隱隱帶著些許月白微光。
「我原想帶著律法離開這片土地，留下“自由”，從此讓萬物生靈書寫自己的歷史。」菈妮放下已空無一物的手，轉身對蒙葛特說道：「但是，她說律法是神祇力量的規則化，也是大能者的庇護。沒有律法的交界地就像是失去了“系統”⋯我猜想，是類似屏障和規則的結合體。缺乏大能庇護的交界地，是無人看管而身懷寶藏的孩童，於豺狼虎豹環伺中招搖過市。就算留下律法，力量媒介與神權代行者的神人若是不在這片土地上，依舊不得安寧。」
「“拒絕萬物的盾”還不成熟，還無法抗衡如無上意志的存在。她相信歷史的書寫權總有一天會回到這片土地上，但是現在，欲速則不達。」
月亮本身無光，它的光芒來自折射，因此溫柔包容，海納百川。月亮律法則是相較於其他而更強調冷靜、理性的秩序。然而新律法的神人看似冷冽如月，其實她的本質從來就沒有變過。滿月女王與紅髮英雄的小公主自考驗中淬鍊而出，在這條艱辛的道路上有人算計但也有人無私地愛她重她。於是磨難與愛最終讓她化為半分烈焰與半分冷月，完美融合，不冷不熱，溫暖包容。
⋯如此，甚好。蒙葛特閉上雙眼。
「我會把為我辦事的人留下來給妳，包括熔爐騎士，是要交接後遣散還是留用，隨妳處置。」蒙葛特頓了頓，「無需多慮，我將回到地底，親自鎮守癲火、看管惡兆⋯我離開自己的使命，太久了。」
蒼老的王者眼中是再無所謂的淡然⋯死寂。
「我是舊時代的遺毒，本該隨之埋進廢土堆，但是我答應過她，要好好活著，也答應過其他人，要守著門扉，至死方休。而今，我為了承諾與使命苟延殘喘，不能任妳處置⋯倘若妳認為這是我貪生怕死的藉口，我不辯駁。」蒙葛特轉身，朝著樹洞口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慢到足以把話說完。
「妳若對此有所疑慮倒也合理，不妨從上方將通往下水道的入口全數封死，排水處以重兵駐守⋯將所有的詛咒都留在地底，直到我等凋零，直到下水道的惡兆成為傳說，直到最後，再也沒有人記得曾有過此傳說。屆時，我們都將真正地死去，而那時，妳的統治依舊如日中天。」
生命將死三次：當你的心臟停止跳動，當所有人都遺忘你，當最後一絲能證明你存在過的痕跡都消失無蹤，你將死亡。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永別了。」
「⋯請止步。」
蒙葛特本能地想臭嘴一句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我去死嗎⋯他忍住了，只轉頭看著菈妮。
「當我的王。」
「⋯荒唐！」
蒙葛特預設了一千一百種菈妮可能會說的話，唯獨沒想到這句，他震撼到一個趔趄，手中的木杖差點拿不穩。
⋯然後，菈妮沈默了片刻，但是蒙葛特發誓她那半張靈體臉絕對翻了個超大的白眼，他看到了！
「律法初定，王座無王，何來安穩？」菈妮朝著蒙葛特走去，「我需要對政務熟悉、把持度高的人來幫助我。沒有人比你更了解該如何跟羅德爾的貴族打交道。再說，火山官邸也不會因為我是律法神人就止戰⋯連我都知道，司法官很可能已經不是⋯⋯何況是你？」
「妳本來就該選出自己的王。」蒙葛特不客氣地說道，但是菈妮的話讓他啞口無言。
「選？本來？」菈妮露出手上的戒指，一反常態地咄咄逼人，「她為我戴上戒指，我因她的話而留下。如今，我的王何在？」傷口上的痂皮再一次被撕開，露出癒後不佳的血肉模糊。不過既然局勢都走到這裡、話都脫口而出了，菈妮也就再不需要委婉，直言不諱。
「作為補償，你來代替她不應該嗎？」菈妮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然而蒙葛特儘管對她的死過不去心裡那一關，這番話還是讓他嗤之以鼻。
「我有自己的職責，我代替她，誰來代替我？底下那蠢貨連半個都不到，真出了事妳以為他能做什麼？」想到這堆破事，越說蒙葛特就越來氣，手杖咚咚蹬地，「難不成妳想指責他躲到千里之外搞了個破王朝？妳很清楚，如果不是他，羅德爾就算不淪陷也得落個城毀的命運。莫非妳以為羅德爾之王換成妳家那兩頭蠢東西上位了，卡利亞就能重回往日榮光？妳以為拉卡德是在戰敗之後才發現格密爾火山裡有條該死的蛇嗎？火山大蛇早就醒了，他們早有接觸，誰弄醒牠妳心裡有數！」
「要不是蒙格把鮮血之母也一起帶走，上城破了下城大亂，妳以為那東西能安分嗎？既然妳要我放下自己的職責，或者我回到羅德爾的王座上勤政，妳來幫我率領惡兆、守著癲火？？」
面對蒙葛特的氣急敗壞，菈妮完全不接招，堅持繞回原點，「⋯我理解你的憤怒，但是我的王依舊沒有著落。別再提另選他人了，我是因她而留下，不接受備用人選的想法⋯但我能接受自選補償。」
「⋯⋯⋯⋯⋯」這揪著不放的態勢。蒙葛特眉頭一挑，「⋯別把她說的跟救世主一樣，我不認為她在的話，就會當妳的王。」潛台詞就是我的確虧欠她，但妳也是真的想趁火打劫。
「人都沒了，又何來當或不當。」菈妮頓了頓，「⋯當或不當，她是不是我的救世主，也不勞兄長費心。」⋯菈妮以潛台詞兒回應蒙葛特的潛台詞兒，意思就是乾你屁事，我自有方法。
當然，面對神人、半神之流，心軟又玻璃腦袋的小菜雞當不當什麼是自己能決定的嗎。就算不把戒指的含義說出來，追求自由的靈魂自願留下了，施以枷鎖的人又怎麼可能走的了。菈妮只是沒想到這兩個無可救藥的蠢直狗居然心大到放她自己在雪原遊蕩，她不過深眠休養一段時日，人就這麼沒了？？？
「總之，為了黎民百姓，還請兄長體諒，委屈了。」
「好一個憂國憂民的在逃女王⋯哦，見諒，是差點在逃。」
「⋯⋯⋯⋯⋯」菈妮噎了噎。
上位者共同的特性是遇事對外發作，絕不朝內自耗，並且越是位高者就越是如此。於是兩個萬人之上的上位者相互面不改色地情緒勒索著對方、互損互臭著對方。
不過互損歸互損，菈妮這不屈不撓全心全意糾結著賠我人來要不你自己上的態勢，讓本就理虧氣短的蒙葛特還是沈下氣了，久久之後才勉強擠出一句：「這不合規矩。」
「規矩？」菈妮翻了一個委婉但還是被察覺的白眼，「律法運行本來就無所謂王是何人，神人才是神祇的代行者，難道風暴王跟他的神人有子嗣嗎？“力量正是為王的理由”並非絕對條件，而是瑪莉卡要的是強大又忠誠的狗。若不是存著破釜沉舟的心思而孤注一擲，她根本不可能讓忠誠另有他屬的人當王夫⋯說起來那個人還是她分割出來棄置的累贅⋯⋯啊，我的兄長，請不要反駁，你知道我是對的，並且足夠客觀。」
「⋯⋯⋯⋯⋯」⋯蒙葛特的確想發作，但他知道菈妮不過在事實的基礎上就事論事、妳老子我老子妳都自己點名罵了我還能說什麼，於是一口升上來的悶氣只能再憋回胸中。
律法的運行規則是三位一體，即強大的神祇之力、於地面上的代行者神人，和管理全境的王，遵循這個大框架即可，從來就沒有規定神人跟王一定得是夫妻，也沒說神人與王親孕的血脈才能夠承繼律法和王朝。這些都是在大框架之下，個別神祇的“個人規定”。真要說就是神王若能相愛共治、生下血脈，律法與王朝的統治能綁定得更緊密、更穩固。
其實菈妮也知道蒙葛特的顧慮，遵循神人與王互為伴侶關係確實更便於行事，律法與王朝的統治也更穩固。至少黃金律法開闢以來都是這麼個從善如流的，時間長了老百姓也就默認神人跟王就是夫妻來著。而蒙葛特性格古板嚴肅，哪怕只是表象而無實，也絕不願意有一丁點誤會的眼光打在他身上⋯就算只是用想的也不行。
菈妮嘆了一口氣，態度軟了下來。「信仰與王權是支撐世界的兩根柱子，一根倒塌，另一根也難以倖免，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來保護對方⋯在我來看，兄妹共治是更好的方式。相同的血脈建立了靈魂的連結，卻不因情慾而影響判斷，決策得以理性客觀。如此超然於婚姻關係的神王共治是最完美的聯盟，讓你我既緊密又純粹，和諧又競爭，是更高深、神聖的契約——對百姓這麼說即可。」
「⋯⋯⋯⋯⋯」這冠冕堂皇的坑人東西。蒙葛特幾乎忍不住想翻白眼。
菈妮怎會不懂蒙葛特在想什麼，政事國事這些破事的運籌帷幄，她還差這位老大哥差的遠了。不管她說什麼，蒙葛特其實心裡都有數，都是明眼人，能不能想得通想得開、願不願意接受罷了。
「就別再爭執了，她的死，我們都脫不了關係，但是你也明白她為什麼犧牲自己⋯」菈妮將戒指退下，放在蒙葛特的掌心，「境內的眾多勢力或許孱弱已無法顛覆我等，但是指頭爲藏起交界地而設下的封禁越來越薄弱，不日即將破除，屆時這片土地將面對來自大海之外的惡意。我的兄長，請你不要忘記，初始之王慘死、褪色者大軍全軍覆滅⋯足見那些惡意是難以想像的強大，縱然我是律法神人，也不可能保全這片土地安然無恙，分毫不傷。」
名為暗月的戒指出自諾克斯人之手，它既是菈妮的信仰顯像，也是引導。
看著手中的黑暗滿月，蒙葛特想到她⋯他的月光。
「當我的王，兄長。」菈妮伸出手，蒙葛特閉上雙眼，睜開，將戒指放回她的掌心。
「這不是為了我，你很清楚。」差點在逃的女王收回戒指，「她想拯救所有生靈，想把歷史交還給這片土地，然而如此抱負她卻自卑到不敢承認，就算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只敢說想拯救身邊的人。」
「你只想著這不合規矩、站在自己的立場顧慮外人對你的看法，認為選擇別的律法已經是拋下自己的信仰與忠義、覺得自己做出了莫大的讓步。那我跟她呢？你想過我們的付出和決心嗎？你可知黃金樹能燃燒是以何人為火種？你是否知道當她犧牲自己所為的“百象萬物”也包括了她最害怕的死亡鳥、包括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兆？你豈不知我的提議能讓惡兆的立場與處境快速地大幅改善？」蒙葛特自卑自厭，菈妮也就不好直說被誤會了到底是誰比較犧牲比較委屈來著。
「你想過她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羅德爾⋯在知道奧陶琵斯身份的那一天，是怎麼回家的嗎？」
蒙葛特的手抖得厲害。他不願直視菈妮，害怕眼前這道幽藍的月影會映射出自己的懦弱⋯讓他看到逝去的月光。
「當我的王，兄長。」菈妮觸碰蒙葛特的手，逼他正視她。
「須知真相是最危險也最有力的武器，隱瞞是毒藥，精心把控的真相揭露能夠成為鞏固權力的工具⋯這些你再明白不過。」菈妮語氣莊嚴鄭重，就像她宣讀律法規則之時，「律法與王權穩固之後，我將說出實情，親自公布你我的關係並非義兄妹，以及你的真實身份。所有異議由我來承擔。」
「我是律法神人，除了我的神祇，月之律法的規則唯我有權重新解釋。這是我的權力，也是義務。」
黑暗的滿月冰冷而包容，溫柔卻堅定，不容質疑。
蒙葛特沈默地與她對望，良久之後，他低下頭，行了一個對上位者的正禮。
「⋯如妳所願。我的女王。」
但是尊稱什麼的想都別想。做不到。
「⋯如果真的那麼見不得自己好，不把日子過得痛苦一點就全身不對勁，你也可以把自己視為攝政王，或是被律法神人淫威所迫，只得無奈含淚、任其奴役的牛馬。」⋯菈妮當然不會跟這位彆扭了一輩子的兄長計較，頂多酸個兩句，說完之後便轉身朝著樹洞口走去。然而當她踏出步伐時，背後傳來細微而短促的話語，像是忐忑，也是欲言又止。
「⋯她⋯⋯」
菈妮停下了腳步，卻沒有直接回答蒙葛特的話語，而是從懷中抽出一把形貌詭異如骨骸、瀰漫著不祥之氣的染血匕首，交給了他。
「我選擇讓自己決定命運，你也可以。」
「她希望你自由，你也的確選擇了屬於自己、獨特的自由。但是，這份自由是否足夠充分？這把刀，就當作是禮物。是熱心助人的妹妹贈與親愛的哥哥，一份充滿善意、珍貴與實用性兼具的大禮。」
「沒有相關命運的人無法使用這把刀。現在，透過命運之人親手交付而聯繫上“相關”，你可以使用了。」
Notes:
黑犬在歐洲文化中經常被賦予戰爭、災禍等等不祥寓意，不是在tag 瑪利喀斯😆
「信仰與王權是支撐世界的兩根柱子，一根倒塌，另一根也難以倖免，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來保護對方。」——出自冰與火之歌。
話說，菈妮的宣言還是以日文版為主，那啥中文版英文版還是英文再翻成日文這種脫褲子放屁版就無視吧，光是英文版的意思就天差地遠了，一個是溫柔地告訴你雖然接下來的日子裡冷得要死但還是要獨立啊要振作啊要好好思考啊別再當巨嬰了，另一個則是我要帶著我的王閃人了你們好自為之自己想清楚自己面對吧⋯連日本都大把人吐槽英日文根本兩種意境，我個人則是覺得的確日文版的態度比較符合菈妮在遊戲中的人設。
日文版應該是這樣吧：「我在此立誓，對所有生命，所有靈魂——自此將是星辰的紀元。月之律法，千年之旅。萬物啊，在冰冷的夜晚，請將恐懼、迷惘與孤獨放在遠處思考。還有那通往黑暗的路途。」
Chapter 249: 驚鴻一夢終，華胥將再繼
Notes:
歷經三年，這篇文的正文終於寫完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盆友，非常非常感謝你們🌹大概還會再寫一篇後日談，然後正文就真的完結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看不到邊際的永夜之域星光點點，萬千星點與色彩繽紛的瀰漫性霧狀團塊散布在這道黑夜布幕上，那是無數星辰與星雲羅列於廣浩無垠的宇宙蒼穹。如夢似幻。
穹頂之下是一望無際，亦不知深淺的幽潭，藍色光點憑空出現、凝聚成人形。月亮律法的神人行走在水面上，步步漣漪，最後止步在時間與空間的斷層盡頭，在一個怪異的生物跟前。
身形削瘦的黑袍⋯人，高約三米多，披著能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張臉的連帽斗篷。然而斗篷自頭頂開始的線條是沒有起伏地一路向下滑坡，彷彿斗篷下的”人“極其細瘦或者是沒有肩膀，以至於看起來就像個頂端渾圓有弧度的三角錐。
若是不看臉，這副形貌似乎有些滑稽，實則不然。
黑袍人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生命的情緒的、善的惡的、活的死的，什麼都沒有，無念無相無住。如同有形的無形之物，無相為體。
要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然而真正的無四相者，其高維超脫不是人類能夠理解，人類對祂們的感受不是神聖超凡，而是無機質。但是從那強烈深遠如幽潭、如星空的能量湧動，又能切切實實地感覺到祂們是某種生命型態的活物。
不過最怪異的還是黑袍人的臉。那是超越人類思維的面容，也是深切地讓眼見的人認知到，何為無法認知的認知，何為不可名狀的無相者。
平坦的臉上沒有五官，佔據整張面容的是一團線性光芒，以放射狀形態不斷變化，彷彿每次縮放都是一次的宇宙大爆炸、坍縮或是熱寂，再爆炸、再坍縮或是再熱寂的起始終末，永恆無盡的緣起性空，生滅流轉。如此奇異的樣貌，令人難以想像”他“在斗篷底下會是什麼樣的型態。
菈妮走到祂的面前，停下腳步，抬頭仰望。
渾身由稻草繩結成人形的人偶與超型態生命體相對無言，氣氛瞬間從超脫回到凡俗。
「給我我要的。」菈妮打破沉默，一字一字緩慢說道。
黑衣人”看“著她，死寂的沈默像是長達一個世紀，最後展開右臂，一團暖白色的光芒從斗篷底下緩緩飛了出來。菈妮伸出右上肢手想要迎入那團光芒，然而光團在脫離斗篷之後開始劇烈搖晃，不停地翻攪湧動，扭曲變形，彷彿光團在自我抗爭，或者說，天人交戰。
就在菈妮思考是不是需要往前走一步，主動將光團納入掌中的時候，光團迸裂成四份，只有一團飛向菈妮掌心，其他三團朝向不同方位飛走，消失在蒼茫的黑夜星空中。
「⋯⋯⋯⋯⋯」菈妮怔愣片刻後輕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黑衣人臉上那不停收縮交織的光芒像是不予置評，也像是在嘲諷她。不予置評人家都付出生命完成任務回家去了妳還不肯罷休、妳哪來的自信人家根本不想留下來，嘲諷區區低維眾生卻總貪妄能超維扭轉亙古以來的真理與法則、能在命運之輪轉動的迴響中添入或刪減些聲音——好吧，她知道自己是心情不好所以看啥都不順眼而想太多了。應該。
「謝謝。」
菈妮化為藍色光點散去。
＊＊＊
知道可以把她帶回來，蒙葛特難得地失態了。他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差點手杖都要來不及拿、踉踉蹌蹌地大步快走到石舞台內。儘管他對於奧陶琵斯也在場感到疑惑。
「是我讓他前來。」菈妮說道。聞言，奧陶琵斯低著頭、快速地瞄了她一眼。
「情況比原本預期地更複雜，但是你們都受傷了，僅憑單人之力不足以將她帶回來。」菈妮頓了頓，「我只帶回了四分之一的靈魂。」
「⋯⋯妳等著我來問妳剩下四分之三在哪嗎？」死亡沈默了好一會，蒙葛特面無表情的臉上寫滿一言難盡。還臭。然而心情不好的菈妮也沒在跟心情不好的蒙葛特客氣。
「⋯你們得問問自己，為什麼她會如此糾結，激烈掙扎到魂體四分五散，只剩下這麼一點願意留下來⋯如果不是還有這些，我幾乎要放棄了，因為這表示她完全不想回來，對吧。」疊加在人偶軀殼上的魂體沒有表情，語調卻明顯不滿，「其他的我不知道飛到哪去，這也是要你們來的原因。」
「⋯⋯⋯⋯⋯」講得好像妳沒半分責任一樣。以及，好的，原來不是“我踏著七彩祥雲去拯救我落難的心愛女孩於水火”的情境，而是“什麼妳竟然不想回到我的身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絕不同意我一定要問問妳啊我告訴妳妳就是逃我也會追妳插翅也難飛”⋯⋯於是三個人臭著臉沈默相對了好半晌。
「⋯我應該不需要問你們決定好了沒有，既然準備好了，那就⋯⋯」菈妮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頭的轟然巨響給打斷，如果不是熟悉的氣息還以為是誰攻打過來了。
梵雷三步併兩步、氣喘吁吁地跑進石舞台，後面跟著大步快走的墨丘利斯跟蘭斯桑克斯。
「又要拋下我嗎！」梵雷怒吼道。他慘白的臉上胡渣凌亂、眼睛佈滿血絲，臉頰與眼眶凹陷，整個人瘦到到脫相了。「需要的時候要我出生入死，不需要了就丟在一旁，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真是了不起啊！」梵雷顧不得身份，氣得破口大罵。他已經準備要出發前往化聖雪原，去儀典鎮附近尋找勒堤娜的妹妹菲莉亞，是墨丘利斯跑來找他，說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
——菈妮任命蒙葛特當她的王，而蒙葛特也同意了。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開始著手民生政事，看起來國家就要從混亂的過渡期慢慢地步上軌地，朝著好的方向邁進。一切似乎很正常，正常的就像那傻子從來不存在。
齒輪上的每一個部件、每一顆螺絲各安其位地肩負起自己的使命，完成了的則是順勢退場，生死流轉，循環往復，時代巨輪下的眾生都是如此——如果沒親眼見過蒙葛特一天又一天抱著屍體失神失魂的模樣、菈妮經常不自覺地撫摸暗月戒指，已經頻繁到成為無意識動作，那麼是的，一切都很正常。
於是這份不尋常的平靜讓墨丘利斯起了大大的疑心⋯本來他跟蘭斯桑克斯約好了，她載他回家，而他則是會好好盡上地主之誼，招待她在永恆之城住一陣子、帶她遊覽地底世界。之後，兩人看是要就此別過，或是聊得來的話再繼續結伴旅行，替那個傻子看看這塊土地的變化。也說不定回去找梵雷，一起組個尋找菲莉亞小隊。然而這說不上的怪異感讓他警鈴大作。怕自己勢單力薄，墨丘利斯決定帶著小隊成員一起去探聽探聽⋯⋯好的，果然預感是對的，還差點趕不上了。
眼前的景象讓梵雷氣到渾身發抖，被捨棄的否定與背叛感像是冰冷污濁的潮水，再一次將他拖入泥淖中淹沒，讓他無法呼吸。
——有時候，艾瑞絲會喃喃唸著關於家鄉的種種，偶爾會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沈默不語。梵雷知道她這是想家了。他想多了解她，想在她脆弱無依的時候藉由她發起的話題切入、認同並發表意見，來表示共鳴，來讓兩人的關係越來越深入。但是另一個世界的詞彙對他來說就像是極其晦澀的學問，他完全聽不懂。無數次，他被深切的無力感包圍。
他走不進她的世界，就連在自己的世界也要被拋下嗎？又要被拋下嗎？
「你們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一個比一個還要會找藉口，最後陪在她身邊的是我！只有我！你們憑什麼把我排除在外！」梵雷淚流不止、歇斯底里地吼道，不在乎這幾位是交界地“最高貴的大人”，也忘了昔日自己總是喜歡端著姿態故作驕矜、拿腔怪調地咬文嚼字。在一而再地失去信仰與歸屬之後，他受夠這一切了。
「⋯⋯⋯⋯⋯」這以下犯上地⋯不過他這話倒也沒錯，於是姿態上不表明但其實心中早有愧的三位大人都沒有跟他計較。
面對梵雷激動的情緒，最後還是菈妮出言安撫，「⋯我們沒有否定你的付出，只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危險，你的靈魂不夠強大，我無法保證能安然地穿梭在星空中⋯」雖然不敢確定，菈妮還是提出可能的後果，「如果失敗了，或許她的靈魂會永遠地缺失一部分，你則會因為無法承受穿梭時巨大的能量衝擊而靈魂破碎、消散在星空中⋯是真正的魂飛魄散，你將無法回到交界地的輪迴。」
「那又怎麼樣⋯？」梵雷衝上前，一把揪住菈妮的手。那隻帶著暗月戒指的手。當然了，形銷骨立的凡人之軀無法對神人造成絲毫傷害，哪怕她的外觀只是一副破破爛爛的草繩加上少許白瓷碎片。
「就算失敗了，妳還是會想辦法把她弄回來，再說只有我會失敗嗎？」眼淚從凹陷發黑的眼眶中不停流下，沙啞顫抖的聲音從乾涸的喉嚨與口腔中發出，梵雷咬著牙，恨恨地說道：「妳們這種人，滿腦子都是算計，做什麼都有備案，一定會先從對自己損失最小的方式開始做⋯尤其是妳，偉大的月之女王，優雅地端坐著，天大的好處就自動掉到面前，這種好運氣可是從不曾見過呢⋯不是嗎？」
「放肆。」蒙葛特皺著眉，不悅地打斷這越說越難聽、已經上升到上位者群體的話語。儘管，以他的脾氣，這喝斥顯得挺溫和無力，有種假意斥責實為默許的意涵。
菈妮瞥了蒙葛特一眼，將手從梵雷的掌中抽出，「⋯我不否認 。就算你們失敗了，我還是會想辦法把她帶回來。」菈妮看著眼前樣貌不修邊幅到淒慘的男人，「但是，我也必須告訴你，不存在可靠的備案，因為我不知道星空中有什麼。」
「⋯你們一次又一次地奪走我的一切、將我棄之敝屣，現在倒是在意我的死活了⋯妳以為我的靈魂還是完整的嗎？」看著菈妮的戒指，梵雷將手伸入外罩袍的內襟、緊緊地攢住他再也不願意放手的東西——艾瑞絲的手札。
「不要替我決定我的命運。」
男人攢著札記的指關節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妳說我的靈魂會變成碎片，消散在星空中？那很好，至少離她更近了，比在交界地還要近。就算是碎片，我也要離她更近一點，一點點也好。」
汪洋中奮力游向扶木的溺水者，只恨自己不能遊得再快一點點、指甲不能再長一點點⋯多一釐米，指甲尖尖就離浮木近一釐米。
世上種種因緣果報很少有單向而純粹的惡，絕大多數都是雙面刃，哪怕是這份偏執畸形的愛。
菈妮嘆了一口氣。
「⋯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你們三個⋯⋯」
「欸欸欸欸欸喔喔喔喔喔我不說話妳就當我死了嗎！！當我是風中的屁嗎！！！」始終站在梵雷身後不發一語的墨丘利斯激動地怪叫起來，急忙打斷已經轉身準備走人的菈妮。本來他以為在梵雷之後，接下來進程應該就輪到他跟蘭斯桑克斯了沒錯吧，結果直接無視跳過？？啊好森氣！！！
「⋯⋯⋯⋯⋯」
菈妮想說些什麼，然鵝墨丘利斯繼續輸出。他一把躺倒在地上，掏出召魂鈴抱著泣訴：「我的王啊妳死得好冤啊⋯妳看看妳不在人家就這麼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誰都來踩一腳啊嗚嗚噫噫噫噫⋯⋯」
「⋯⋯⋯⋯⋯」孤你娘的兒寡母。
然鵝不管他怎麼搖鈴，搖得整個人活像是中風抽搐了阿史米彷彿死絕了一樣不出來就是不出來——沒辦法真的太丟臉了，她做不到在這種情境下現身。於是墨丘利斯只能繼續乾嚎打滾。
「妳看啊，人家瞧不起我們啊⋯嗚嗚嗚嗚嗚⋯誰讓我們失去了神也失去了王，只能像條不受歡迎的陰暗蛆躲在地底深處擠成一團取暖⋯嗚嗚噫噫噫⋯沒良心啊你們這些負心漢，需要的時候就強佔我的肉體、對我們強取豪奪，連傳家之寶都無情地偷走⋯利用完了就把我們當蛆啊⋯蛆啊！啊啊啊既然這樣我要一條激烈洶湧的糞海狂蛆啊哦嗚嗚嗚嗚嗚噗嚕嚕嚕嚕嚕⋯⋯」墨丘利斯倒在地上邊嚎邊扭，扭著扭著扭回了半人形半流體狀，連五官都融化成黑黝黝的大空洞，就像是一條頂端長毛的巨型鼻涕蟲。而蟲體滾過的地方留下了糊糊稠稠、呈動態狀翻湧的噁心黏液。
「⋯⋯⋯⋯⋯」救命。為什麼淚滴族裡會有這種奇葩，是不是在製造的時候誤掺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還是進化的過程出了差錯⋯淚滴之王只想就這麼靜靜地死去吧，量子退相干的那種真．死去。
墨丘利斯硬是把糞海狂蛆演成了更恐怖的星之彩。對著地上那灘不可名狀之物，別說踩他打他，什麼世間穢物沒見過、罵人詞彙可文雅可陰陽更可直斥的蒙葛特，竟是想不出該對這灘東西使用什麼措辭。
而他這番克蘇魯式的撒潑打滾也讓張口無言的一眾人等靈魂出竅、意識飄離。
——細細想來，銀色淚滴這種生物真的太奇怪了。
在永恆之城的殘卷古籍中，拼湊出這麼一種說法：黑月在尚未成為諾克斯人的信仰符號之前，它是什麼？不知道。只知道它帶來了賜與諾克斯人“天上物”的神族。那麼，黑月是怎麼出現的？為什麼、怎麼會出現在該處？
答案頗具爭議且讓人匪夷所思，指向了銀色淚滴。或者說，是初代的銀色淚滴。
傳說中，初代銀色淚滴是黑月神族的探測工具，用以在無垠的茫茫星海中探測、尋找，至於找些什麼，則沒有紀錄。後來，也許是跟交界地的環境有點水土不服，又或者是覺得性能太強大、不適合這片土地等等，神族改造了淚滴，並將它們賜給了諾克斯人支配。而不是在神族來到交界地之後才跟諾克斯人一起從無到有地製造出銀色淚滴。
在往後的日子裡，諾克斯人會頻繁地對銀色淚滴進行各種試驗，就是因為他們奇妙的生命形態，以及當初他們見到了神族對淚滴的改造。初心是好的，沒想到會造成無數的悲劇。可憐諾克斯人也不明白為什麼不停失敗，但其實肇因很簡單——高維文明的工藝對低維文明而言，是不可觸碰的禁忌，此舉無異於藍星的人體鍊金術。
總之，雖然是功能刪減過的低配版淚滴，諾克斯人還是歡天喜地的收下這份饋贈，對此奇異的生命體平等待之。在神族與黑月消失之後，諾克斯人對銀色淚滴的情感就更複雜、包容性也更高了，甚至願意讓進化到盡頭的仿身淚滴當他們的王。
發現沒有人理，演夠了、總算願意說正經話的墨丘利斯化形回人類、拍拍灰塵站了起來，彷彿地上那條克蘇魯蛆從來不曾出現過。
「我們曾經是”探針“，現在也還是，只不過變成超低階版。」墨丘利斯雙手叉腰，隨著他搖頭晃頭，捲捲的中短髮在風中搖曳，就像筷子上飄蕩的泡麵。「只要接觸過某個靈魂或是生物實體，我們就能幾乎完全地複製，並且永不遺忘，這是基於量子糾纏的特性，而這種糾纏是超越時空限制的。也就是說當我們記住了某個靈魂，我們就一定能找到他，不管他流落到哪個維度或是平行宇宙都一樣。」
「傳說應該是真的，我們跨越時空和維度、帶著”神族“來到交界地。因為淚滴是量身打造的量子生命，設計本意就是為了探尋、導航，以及提供通道，所以能夠小範圍維度折疊與蟲洞開啟。同樣地，我們也可以帶著無法以實體漫遊宇宙的靈魂能量往來穿梭，因為我們具有類似量子穿隧的能力，可以把靈魂能量解構再重組，依照不同區域的物理定律需求來進行頻率轉移或是量子型態轉換。」
「⋯⋯⋯⋯⋯」好的，在場沒有人聽得懂，半個都沒有。空氣與氣氛都死亡般地寂靜⋯不過眾人在靜默中瘋狂運轉起腦子，把內容刪減掉十分之九再總和還是得出一個結論，就是銀色淚滴能夠追蹤並且找到特定的靈魂，他們的仿身能力就是證明。
其實墨丘利斯本來也不懂。
就像人類生來會喝奶會排泄，但誰又知道是基於什麼原理、何等化學反應所致。淚滴們知道自己有什麼能力、能在何種環境條件下做到什麼、極限到哪等等，但是怎麼可能知道原理。然而就在多次複製艾瑞絲、得到她腦中的知識之後，墨丘利斯和阿史米明白了⋯算是一知半解，不過概念上夠清楚了。
「我猜想，我們的造物主原本應該是打算把這些功能完全刪除，讓交界地的淚滴成為真正的簡配版。但是生命體不是鍋子或書本，拿走鍋蓋，燜煮的功能就不存在；撕走書頁，那一段文字記錄就徹底消失。」泡麵頭搖了搖又點了點，「構成物質決定了生命體的能力和上限，除非製造成分完全不同的新淚滴，不然就連造物主也做不到把淚滴的功能完全刪除。問題是交界地上沒有能夠打造量子生命體的材料跟設備，造物主往來母星應該也不容易，而他們又懶得把這麼多“工具”帶走，畢竟不符合效應嘛，真的要回去再製造不就好，所以乾脆就調低能力後賞賜給諾克斯人囉～」
墨丘利斯聳聳肩，雲淡風輕說出了不在乎自己是工具的話語。但是高智慧生命體對於不被當成獨立、有權利的個體來尊重來看待，真有可能不在乎嗎？
——無所謂了，發自內心能理解會在意、會哭唧唧撲來一個溫暖擁抱的人已經不在了。
——不，他不想“無所謂”。
墨丘利斯突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望向前方四人，「知道我為什麼要長篇大論地說那麼多嗎？」
自是不知。眾人看著他繼續自己的獨角戲。
雖然是宛如廢話的問題，但是就連梵雷也知道墨丘利斯儘管奔騰傻逼到前無古人後大概也不會來者，其實這傢伙精得跟猴一樣，表面人畜無害實則⋯總之，這條外星潑猴不會在重要的時刻無的放矢，所以他也在等待答案。
「基於重要大事必須解釋清楚的原因，就算聽不懂我也得告訴你們，靈魂是一種高度複雜的量子信息場，跨越時空、維度的旅行，本質上是一種極端的量子狀態轉換。不同的時空或維度有不同的能量結構和規則，這些對實體生命的影響或大或小，但是對於“靈魂”這種既存粹又複雜的能量結構有非常巨大的影響，要說是致命也不為過⋯⋯直觀一點的說法，把靈魂當做是光點，只不過實際上它更小，小到眼睛根本看不到。想要跨越時空或是維度的話，要把這些粒子的型態轉換過，才能讓它們在星際穿梭中不至於解體消散。」
「但是要把靈魂的粒子轉換並且維持住穩定性，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此時就體現淚滴的重要性——之所以能帶著靈魂穿越星際，因為我們是靈魂粒子的轉換器、粘合劑，還是穩定劑，並且能提供保護罩。」
若說剛才看向菈妮的神情是玩味，那麼現在，墨丘利斯的眼神就更加地深意無限了。
「我不懷疑妳作為月亮律法的代行者擁有強大的能力，但星際穿越比你們想像中的更複雜。或許妳擁有引導靈魂穿越維度的力量，但我認為這種力量更像是“指引方向”而不具有“穩定與保護”的功能——哦，親愛的，月光可以照亮道路、引導至目的地，但無法防止旅人在路上被突如其來的落石打死，或是被空氣中的無形刀刃絞成碎片。」人畜無害的小奶狗裝模作樣，擠眉弄眼。
菈妮對他這番幾近挑釁的言語沒有任何反應。
「也許是量子退相干也許是維度鎖定失效，又或者會是量子信息滲漏等等⋯基於種種可能，簡單地說，如果沒有我們的能力，靈魂很有可能會在往返的過程中出現人格跟記憶的不可逆破碎，或是永遠漂浮在時空夾縫中的幽靈、既不屬於此世也不屬於彼世，又或者消散在茫茫星際之中、提早回歸大宇宙。總之，用個你們能明白的比喻就是徹底死絕在我們所身處的這顆星星之外，連渣都不剩。」
「他們三個受傷的受傷弱小的弱小，或許去程還能撐得住，那完成任務後的回程呢？」墨丘利斯半點面子不給地指了指一旁的三個男人。
「人家天真無邪什麼都不懂所以想問問，在這些條件加總下，被月光引導的旅人們，真的回的來嗎⋯？」墨丘利斯對著菈妮，笑容詭異，「妳不也說了：“至於你，則會因為無法承受穿梭時巨大的能量衝擊而靈魂破碎，消散在星空中⋯是真正的魂飛魄散，你將無法回到交界地的輪迴”⋯⋯所以我說的這些，跟諾克斯人時有往來、對他們的歷史也多有知悉的月之神人，好像也不是真的毫無所知呢？」
「要是走到這一步，別說我的造物主，怕是妳的神都救不回來呢⋯」
菈妮與墨丘利斯對視，直勾勾地，誰也不讓誰。
「雖然我們被改造過，可是構成的基礎物質不變，還是保有原有功能。但也是因為功能縮水嚴重，如果要使用我們原本的功能，必須透過外力協助，才能啟動或是催化。所以，古龍族開啟時空的能力，還有律法神人強大的力量，就顯得非常重要了。也就是說想要“真正地”完成任務，妳沒有我不行，而我沒有妳跟蘭斯桑克斯，自己也不能成呀～對吧？高貴的月之女王。」
說完這番話，墨丘利斯倏地變臉，與幾秒前欠揍的模樣判若兩人。他在菈妮身前單膝跪地，低下頭，嚴肅且恭敬地行了一個正式的禮。
「請您三思，我的女王⋯⋯她的愛，如此深沉，如此悲傷。」墨丘利斯凝視著菈妮，湖水綠的眼眸深邃幽靜，有別於他所表現出的年齡外貌，無聲地訴說著那些盡在不言中的心語。
片刻之後，菈妮伸出手。
「⋯如你所願。」
然而這番應允與不解釋讓在場所有人臉上的神情都十分精彩，各有各的複雜或扭曲，依舊沈默不語。
「我必須把話說在先。」菈妮完全沒打算理會這群人青青白白的神色，直奔重點，「她的魂魄分裂，從三魂各自朝不同方位飛散而去，我研判將會有三個她分散在不同之處，每一個都只是一部分的她。但是，神魂有缺之人心智必然有殘，所以很可能她的性格將與你們記憶中的她全然不同。」
要說性格與本體不同，這詞彙不代表一定是負面意涵，但是神魂有缺而心智有殘所造成的性格與本體不同，這肯定很糟了，對吧。於是這番話讓眾人難看至極，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瞞各位，我曾想過，既然她不願意回來，是否我不該強求⋯或許你們之中也有同樣的心思，認為該讓她回家⋯放她自由。」話語方落，一個小小的暖白色光團從燒瓷的掌中浮現，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尤其是奧陶琵斯。這是自她離世後，第一次，他的神情有了明顯變化。
這是她。這才是她。
奧陶琵斯幾乎要伸出手去觸碰光團。
光團比起正常的靈魂團塊都還要小，甚至不足四分之一。菈妮虛撫著小小的光團，語氣充滿歉意，「很遺憾，但由不得她了。事以至此，若是不讓四魂歸一，缺損的神魂將帶著殘缺的心智與破碎的命道、運道進入輪迴，生生世世，永劫無間。」
——靈魂，輪迴，這不是菈妮擅長的領域。她不確定靈魂分裂到底會發生什麼，一時之間還有些舉棋不定，究竟應該讓她自由、或許四魂會在不同的世界裡成為四個她繼續生活，還是不顧她的意願、強行把她帶回來。
若是前者，是否該等待只有四分之一的她輪迴至交界地現世？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她還是她嗎？若是後者，這對她公平嗎？她要是真的回來了，會不會怨他們又把她拖回這個可怕的囚籠、讓她痛苦不堪？直到穆格拉姆跟她說女王最近時常哭泣，口中還唸唸有詞，但是女王總是漂浮在空中，所以他實在聽不清到底在唸些什麼。
菈妮連忙趕到母親身邊。見到女兒，滿月女王哭著落地了，於是菈妮聽到她唸叨個不停的話語了。
「⋯我可愛的孩子啊，妳們為什麼在那麼遠的地方受苦⋯不要怕，我會一直⋯一直在這裡等妳⋯快回來吧⋯回到我的身邊，讓我抱抱妳們⋯⋯不要怕唷⋯我的乖孩子⋯⋯妳⋯妳們⋯妳⋯⋯」
菈妮握住母親的手，微微地顫抖著——恐怕，在她所有的猜測中，將會應驗最糟糕的那一種。
「我不知道此行會發生什麼事，你們會以何種方式相見⋯不，不只如此，所有一切都是迷霧，你們得自求多福。至於如何將她帶回，很遺憾，我依舊無法給予肯定的答案。或許你們在見到她時，靈魂便會產生連接，待雙方人生終結之後即可返程，然而這也只是猜測⋯⋯總之，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菈妮，無需多言，心照不宣。
見狀，疊加在人偶上的藍色魂體閉上雙眼，良久之後才睜開。
一把權杖憑空出現在菈妮右手。由秘銀鍛造的權杖通體銀白，杖身螺旋環繞，手柄是整塊極為罕見的輝石，俗稱“卡利亞之藍”，被包裹纏繞在由杖身延伸而上的螺旋外框之中。
這把權杖是傳承與祝福，也是引導。
菈妮高舉權杖，一輪不屬於她的象牙色皎月浮現，森冷沉靜的聲音緩緩詠唱。
「——以暗月為引，黑月為道，願諸位在滿月之光的照耀下，尋得命定之人。」
＊＊＊
月亮律法下的世界樹已不再綻放金色光芒，只隱約散發著幽微白光。菈妮站在巨樹開口，視線望向前方——比艾爾登之王的王座還要前面一點的位置，那裡空無一物。
曾經，那裡環繞擺放著一整排高背木椅，其中有一張椅子特別小，每次全體出席的時候都會被其他椅子的主人笑稱這是兒童椅。那些惡劣的傢伙有紅髮也有金髮，但不分紅髮金髮，小公主一律氣噗噗地扁嘴臭臉回應，平等地以怒氣掃射每一個壞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椅子早就被收起來了，一張一張地慢慢減少。
這些過往很難說菈妮是惆悵還是懷念，但其實她心裡明白，金色的記憶終成往日，來日也必然因近親鬩牆而烽火——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黃金樹與月因利而戰、因利而合，注定也將因利而分。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不是為了這種事，也會為了那種事。比起共生互榮，行事作風更喜好肅清和鎮壓的黃金樹，終究難以容月。
銀白色的微光灑落在律法女神身上。
本來，菈妮計劃在稍加安定之後，要把那張小椅子放在艾爾登之王的王座旁，不過不是給自己，她早已不需要那張椅子了。但是現在，她也說不好是為時已晚，還是為時尚早。
「為什麼不解釋？」
菈妮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戴著魔女頭罩的魔法師身旁還站著一個半狼人，高大的半狼人已經徹底甩開鏡面頭盔、露出了毛茸茸的狼頭。
菈妮沒有回答魔法師的問題，看了半狼人一眼。
接收到眼神，早就默契無間的小夥伴點了點頭，「人跟“材料”都帶來了⋯」布萊澤頓了頓，「知道要來幹嘛，老傢伙嘴巴罵個不停，不過還是乖乖地來了。」畢竟有著背叛之恨，小心眼又心腸惡毒的塞爾維斯肯定不爽來幫助一個忘恩負義的壞東西。不過有事說事，後來他也明白了自己的計謀早就在人家的掌握之中、百分百失敗。而敗露之後他之所以還能活著並不是因為菈妮念舊情，甚至不是因為還需要他，而是⋯⋯罷了，就當償還人情吧。
菈妮點頭，不置可否，接著對瑟濂說道：「替我向白王致上歉意，讓他白跑一趟，我⋯」
「為什麼不解釋？」
「⋯⋯⋯⋯⋯」還真是不依不饒。菈妮的嘴張了張，把被打斷的話吞回肚子裡。
「不可諱言妳有自己的私心，但真相也並非如此不堪，不是嗎？」不待菈妮回答，瑟連又接著問道。
「⋯無需解釋。我的確不在意兄長以外的人死活。」菈妮搖頭，略帶嘲諷，「之所以在意也只是因為這個位置需要他。」
「⋯⋯⋯⋯⋯」這話說的。皇家之人身有傲骨，對謠言不屑解釋可以理解，但在這份兒上還不解釋就真的⋯⋯瑟濂頭罩下的眼角略抽了抽。
菈妮一如既往懶得對這些無謂的質疑做出回應，然而看到布萊澤這頭傻狼也是滿臉寫著我好想知道的蠢樣，最終，她還是嘆了一口氣，語氣無奈，「⋯穿越星空耗損巨大，我不知道是否會對墨丘利斯帶來傷害⋯傳說太過含糊，完全沒有提到“神族”是如何開啟黑月、來到交界地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銀色淚滴是否為耗材。」她輕聲說道：「遑論改造過的淚滴能否承受。若有損壞，能否修復。」
說完，菈妮又嘆了一口氣。可以說她在這兩天之內把一輩子的氣都嘆光了，跟瑪莉卡你死我活而自己家破人亡、連身體也得毀棄的時候都沒這麼無奈。
「如果成功了，代價卻是墨丘利斯耗損而亡所換來，妳認為她會如何⋯⋯不可能永遠都瞞得住。」
「確實，在穿越星空的時候，我的能力更偏向引導，不比銀色淚滴的面面俱到。但我能用她的殘魂來追蹤其他的殘魂，只要白王為我撕開一道裂痕便足矣。」
在古老的年代，隨著隕石來到交界地的石膚族，除了名聞遐邇的重力魔法之外，也擁有類似開啟蟲洞或是量子穿隧的能力，不過路徑非常非常短。雖然石膚族擁有如此珍稀的能力，但這屬於與生俱來的種族天賦，他們自身的文明發展度低下，所以無法藉著研究重力跟時空開啟來將文明指數大幅提高。這一點，從他們的裝束，以及必須隨著隕石才能到達別的星球可見端倪。
「我的確無法預測穿越星空會發生什麼事⋯律法神人並非全知全能，否則，瑪莉卡又何以落此下場。」菈妮是真的無奈，如果不是為了布萊澤，她真心懶得解釋這一切。
「原先妳要自己去帶她回來，對嗎？妳甚至沒打算找蒙葛特。」自認對這位公主有幾分了解，瑟濂一針見血地說出她的猜測。布萊澤聽聞此言則是驚訝地嘴都咧開得忘了收回了。
「神人與王，總得留一人。」
律法雖然初定，但還算穩固，反而會造成不穩定因素的是框架之下、土地之上的眾生之事，再說蒙葛特又受傷了，所以怎麼樣也輪不到一個傷殘半神去找人、健健康康的神人坐著待命，然而——
「我在前往通知兄長的路上遇到奧陶琵斯。」菈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本來以為行禮受禮之後兩人也就擦身而過，想不到奧陶琵斯看她朝著蒙葛特的小辦公室移動，便理直氣壯正義凜然地假護送之名行跟屁之實。誰讓狗的鼻子特別靈敏來著。
事以至此，菈妮知道沒必要多費唇舌了，乾脆直接改變目的地，前往世界樹之內的石舞台⋯一對一她還能說服蒙葛特，一對二⋯算了，心累。其他人也一樣，她將該說的告知清楚便是，沒必要說服，要對她有什麼好的壞的理解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他們，全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暗月冰冷、高傲，但溫柔包容，且善於尊重。
並且——
「她的愛，如此深沉，如此悲傷。」
蘭斯桑克斯將菈妮的小人偶像交還給形象本人，並且轉告了小姑娘很感謝一路上陪著她、不管是以靈體或是意識陪伴在她身邊的“你們”，讓她在每一個黑影幢幢的夜晚不孤單害怕。她無比幸運能有這麼多朋友、家人一起相伴走過這段旅程，只是很遺憾她必須先離開了，希望家人朋友們能在新時代過得幸福安穩。
不管身處在什麼樣的苦難中，她還是感激每一段緣分、每一個為她付出過的人，不論這所謂付出是否別有目的。傻傻的小姑娘論跡不論心⋯⋯菈妮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那個小傻子離苦得樂。
「她作了一場精彩、但充滿悲傷的夢。如今，這個夢或將延續。」再一次攤開掌心，小小的光團已經不在，菈妮將手翻背，凝望著戒指的眼神悠長而深遠。這一次，她露出了罕見的微笑。
「我希望她的續夢是愉快的。」
不是托莉娜如毒似蜜的甜美酣夢，那是自我麻痺的虛假幻境。她想給她真正的美夢——不是一個人的幻夢，而是好多愛她、也想被她愛的人所一起結伴進入的夢境。
俗稱幸福人生。
Notes:
卡利亞權杖文本：滿月女王蕾娜菈的魔法權杖。權杖上的輝石名為“卡利亞之藍”，能強化滿月的魔法。
黑袍人的形象來自Rammstein的Zeit這支MV，這是一首很棒很棒的歌曲與MV，意境很深遠，有空可以參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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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td on Chapter 1 Thu 27 Apr 2023 02:0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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