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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床板舒服得不对劲。
西汉将军韩信，拢了拢盖在身上摸起来很舒服的被褥，试图在一片漆黑中认清自己的处境。
“唷，醒啦？”
随着一声哗啦，晨光闯进了房间。光很淡，但却直射脸庞，耀得韩信紧闭的眼也不免摇曳出光晕，让人忍不住生理上皱了皱眉，加上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于是韩信索性慢慢撑起身子、但沉默着，好像只是发呆、却又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噙着草根的男人。
对方生了兴致，坐在床边和他对视：“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我捡了个不会说话的coser？”

韩信还是没说话。
他曾见过这个男人的，在梦中。

男人无奈地撇开嘴里的草，百无聊赖抓着床单玩：“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好心把你从公园长椅上拽回来——凌晨三点呢！”他边说边往韩信身上瞟，“你那衣服也是我换的，啧，累得够呛。”
“多、多谢阁下。敢问……”
“哈哈，你还挺入戏呢？”男人赏了他一个脑瓜嘣，“其他的等会儿再说，早餐再不吃就凉了。”
韩信揉揉额头，表示很想学会这种近身易学大杀伤技能。

“你说，你是西汉古穿今啊？”
李白咬着粢饭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完全明白，你是来复大汉江山的。”
说完仰头一大口豆浆，“可惜了，大清都亡了好久啦。”
韩信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不，阁下此言差矣……”
但、这人对这种奇异事件的接受度未免也太高了吧？
像是看穿了他，李白的手轻轻推了推那杯咸豆浆：“的确要素过多，不过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好事哦。”
韩信盯了他半晌，李白还是笑眯眯地看他，眼神催促他赶快喝豆浆：“你来的也是赶巧，我昨天刚交完稿，正想接下来这段时间都度个假换换心情……怎么样，和我一起出去玩儿？”
“嗯？嗯。”
听到答复，李白支颐展颜，顺手掏出手机：“喂？对，没错，给我多送几套衣服过来。”说着打量韩信一眼，“等等，码数拿大一点。什么？几套？你就随便送个一二十套过来吧。”
韩信一大口喝空豆浆，顺手拿了不知名的糕点狼吞虎咽起来。他的确是饿了，昨日明明刚从汉营出走，怎么今日就到了这几千年后？
韩信忖度着现状，不想却不知觉间扫空了早茶。
“吃完了？我来收吧。”
李白站起身慢慢伸了个懒腰，随即老练地收拾桌，头也不抬道：“韩将军你就在这房子里四处逛逛吧，别整出什么宇宙大爆炸就可以了。”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怎么会有人对突然出现的人防备心这么低？甚至还出格地邀请对方一起度假……
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韩信缩在会放冷气的箱半门后，偷偷露了个脑袋观察李白。人倒还惬意，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嘴里还是叼着草根——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那一根，不然多浪费，身前倒是还系着块布——
韩信看清了，那块布上绣了个小狐狸。
啊，你问为什么看得清？

“怎么了韩将军，站在冰箱前边愣着偷看我啊？”
李白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了，慢斯条理解开围裙擦擦手：“怎么不说话？别担心我听不懂你的之乎者也，我可选修了汉语言专业啊。”
“李白。”
“怎么？”
韩信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韩信有点烦李白那种笑了。
这张很漂亮的脸孔带着几分轻佻，漾起的眉梢、唇角在笑，却又不见亲近平和，都是一股子恣意张扬玩世不恭的劲，同人划出一道堑——那是一种看似很近其实又不太近的距离。
总之，所有花花浪荡子特质的笑李白一个不落学个精通。那是很敷衍的笑、让人看不透的笑。
韩信讨厌不能掌控全局。
“对你好还需要理由吗？”李白揽住韩信的肩，“好吧，是看在韩将军你长得帅的份上。”
韩信最不擅长应付这类嬉皮笑脸。他偏过头，看光懒洋洋洒在李白五官上——周围的阳光好像都被他的桃花眼温柔了不少。李白的笑又淡淡的，好像揉进了棉花堆，让韩信生不出气。
两人僵持着。

终于，屋内一阵门铃割裂了静默的空气。李白率先反应过来，松了韩信：“一定是你的衣服送到了！”
韩信眼瞧李白身影正要消失在小走廊，正松口气，不想李白却又突然探了个头，故作深沉道：“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几件衣服。”
至于韩信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被占便宜的，这已经是后话了。

“就挂这吧！注意别放褶了啊！”李白领着人进来挂衣服，正瞥见韩信抱着本厚书，看得不多，也就前几面的样子——
“你干什么！！”
韩信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书就猛的一下被李白抽走了。
韩信的手掌被摩擦得有些发热。很难得的，这个人脸上没有笑。唯独这个时候，韩信才能够从熊熊燃烧的怒火背后感受到最鲜活的李白。
“咳咳，我是说，这个屋里你什么都可以动，唯独这本书不行。”李白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把书藏在怀里，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歉意地笑：“对我来说，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韩信挑眉，心中疑云更甚。但终究默默点头，顺着李白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翻拣衣柜。

珍贵的东西——真的会让它封面落尘吗？

李白抱着怀里的《史记》，一言不发走出房间，扬着的嘴角终于憋不住地落下。
他垂下眼，悄悄把书扔进了废纸箱，顺手用几张报纸掩住。好像又觉得不干脆，李白又胡乱将书塞进底层，心乱如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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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手握紧的时候，韩信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不用握住别的谁的手，仅凭他自己就足够了。谁知道别人的手拿着什么，是漂母供他的饭食，还是屠户少年的长剑？
只有自己是永远可靠的。
此番从南郑出逃，不过却也没想好所欲何为。韩信盯着窗外一片宁静祥和发呆，回想自己的时代。战火纷飞，兵荒马乱。

“怎么啦，开始想你家了？”李白趿拉着拖鞋靠近他，随手搭在他肩上，“你看我们这，也不打仗，比你那好多了吧。”
韩信退开了距离，李白的手也从他肩膀滑落。
李白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摇头晃脑自顾自说，“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好好享受以前你军打下来的平和吧——”
“我要回去。”
李白有些不敢置信地回看韩信。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要，回，去。”
火藏在他的眼睛里。

李白打心底里感到悲伤。眼前的红发青年，他的心跳脉搏是为战事而生，他的胸膛就该被敌军的长枪划过，他的喉结就该为行军振聋发聩的号令而上下滚动。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忠、义、信，都属于过去那个寒光照铁衣的时代。
可是，他知不知道，他最后会被他的一切害死啊。
李白眼睛有些发酸。他知道自己眼睛一定红了。可是他能告诉韩信什么呢，告诉他你会死的，因为你愚蠢的忠义信？
“你，你哭了？”
韩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大拇指轻轻摩挲对方的脸，“为什么？”
李白抬起头和韩信对视。

他也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不过随手写些之乎者也便有万千跟随者，但他志不在此。他的笔是为T国发展而动，但却被乌合之众哄称为娱乐，甚至于他所重视的T国统治者，也不过将他视为寻乐的人物。
一生追求又有何用。欲上青天揽明月，最后还是只能颤颤手，在酒精昏涨中继续下一杯沉沦。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还怀着希望的人，李白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未来。

于是他只是轻轻推开韩信，不曾想被对方握住了手腕。韩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像要在他的眼里搜刮出情绪的溢出，像鹰隼一样锐利。韩信传过来的火焰好像要把他烫伤了。
眼前好像站着一个过去的李白。
李白被握住的那只手用了些力挣开对方的束缚，往下滑，握住了韩信的手。
“不是说要一起去玩的吗。”
李白朝他笑，“既然你，暂时回不去，这段时间，能一直陪着我吗。”
韩信错愕地看着两人的手，李白还特不要脸地晃了晃，孩子气似的彰显存在感。
“既来之则安之。”
有人牵住了他的手，在这陌生的、遥远的未来。

来自他人的手。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触感，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热源不可控地靠近，可是谁知道它又会在什么时候抽身离开。
可是这一切都太特别，于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来说，都太特别。
对韩信来说，牵手实在太过庄重。他印象中并没有特别和谁牵过手，不，或许仅仅只是握住手都乏善可陈。握手，牵制住对方的劳动活动，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脆弱，寻求对方的帮助或庇护。韩信给牵手赋予了很多不必要的意义，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牵住手。因为他足够强大，足够隐忍，足够以孤狼的姿态在遍地燕脂里摸爬滚打。
他从未想过与谁同行。
于是他迅速甩开了李白的手。

“别这样碰我。”
李白也不在意，脱口而出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有些自私。

因为你就是我。

“什么？”
“哈哈，没什么。”

把希望押注在谁的身上，像是一种寄托。如果你有可能，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不止步于此呢。透过一面镜子，在看谁的未来。
两人对视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噗嗤。”
李白憋笑忍不住似的，哥俩好地拍了拍韩信的肩，“行啦，别这样，咱们明天开始去海边吧，再加几个人，都我朋友，你没关系吧？”

他又戴上了面具。虚伪的笑，勉强的笑。
或许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吧。韩信想。

“都随你。”
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