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一
尼禄记忆中的那场夜雨,大得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息。
圆环缠绕的魔阵被镌刻于老旧的木质地板之上,因为巫女之血的注入,所有繁复的符文正泛着如血般腥红的辉光。
银发的男孩推开房门的瞬间,窗外轰鸣而过的闪电擦亮了深灰流云翻卷的天际,瞬息的光耀照亮了红色恶魔狰狞的身影。
几乎快要无法维持人形的半魔跪立于魔阵的最中央,高仰的头颅展露着额侧一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恶魔尖角。尖锐的鳞片爬满了他颈脖之下大片裸露的胸腹,红黑掺杂的色泽,一如覆盖于锈铁之上干涸的陈血。
像是一种此呼彼应的魔力共鸣,尼禄的鬼手不受控制地燃起了幽蓝荧光,那光芒远比他所曾遇过的任何一只恶魔都要强烈。被压制于魔阵中的恶魔也仿佛感应到了这血之召唤,银白发丝之下,魔化的双瞳对上了他的视线。
“但丁……”
尼禄喃喃地唤着恶魔的真名。
阴霾笼罩中,恶魔朝他伸出了魔焰环绕的利爪,低哑如困兽般含糊不清的嘶鸣,正随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不住逸出。
尼禄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眼前的画面让年幼的男孩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他从未见过那个总是轻言巧笑的男人变成此般模样。
一个即将溃烂的人类。
一只濒临失控的怪物。
“尼禄!发什么呆!”黑发异瞳的巫女与金发的恶魔同时冲进了魔阵,将想要冲破桎梏的恶魔死死按住,朝他发出了怒吼,“快!把圣水给我们!”
焦急的吼声强行拉回了男孩的神智,他转头看向了摆放于身旁立柜之上,雕刻着魔剑教团印记的华丽细瓶。
突然意识到女士们想要做什么,尼禄的话语如刺在喉:“不,你们不能——”
年轻的半魔无法认同她们的抑制方法。人类永远也不能真切地体会到,恶魔被强灌圣水将承受何等痛苦。
“少废话!要么你过来替我按着他,要么就赶紧把那该死的玩意扔过来!”翠西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快要控制不住他了!”
“可是……一定还有别的方法……”不忍看到但丁承受那炼狱般的折磨,男孩无措地摇了摇头,举棋不定。
“这就是他的意愿!”蕾蒂拼尽全力压制住但丁的肩膀,赤焰般的魔力正从他们接触的地方不断溢出,灼得她皮肤生痛,“如果你真心想帮他,就快把那个给我!”
“我——”男孩慌乱了心神,握紧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尼禄!”蕾蒂在魔阵中朝他伸出了手,“你难道要眼看着他因为魔力暴走,变成屠杀人类的恶魔吗!?”
这句话成功地击溃了尼禄最后的防线。皱紧了眉头的男孩,最终还是选择拿起了细颈的雕花金瓶,朝魔阵中央投掷而去。
蕾蒂稳稳地接住了瓶子,拇指架在瓶口处用力一顶,打开了瓶盖。
绢丝般银白的神圣之力自被解封的瓶口溢出,与恶魔的赤焰魔力形成了强烈的冲撞,在他们四周带起如电流般劈啪作响的魔力波动。
效果显而易见,圣水的力量让躁动不止的恶魔暂时地平静了下来。
那双被血红色浸染的瞳仁渐渐被灰蓝取代,恢复了人类该有的模样。恶魔望向蕾蒂的双眸如两湾深潭,映照着她苦涩的面容。
“十七年了,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干这个了……”黑发异瞳的巫女握紧手中的细瓶,不禁苦笑道,“你可真是给我丢了个苦差啊,但丁。”
曾经年轻的姑娘永远都无法忘记,在那多少个月圆之夜,她流着眼泪,逼迫自己一遍遍地把圣水灌入眼前红色恶魔喉中。
——拜托了,蕾蒂。
极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人性的半魔,用他布满血丝的双瞳向搭档传递着无声的谢意。
“……没办法,谁让那时,你身边只剩我了呢。”蕾蒂读懂了那个眼神,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那是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赠予他们的,只属于彼此的默契,“你欠我的债,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了。”
话音刚落,纤长细指捏紧了恶魔的下巴将他牢牢固定,被牵扯的喉颈拉出了高昂的曲线,满含神圣之力的清澈液体随着这曲线蜿蜒而下,被悉数灌入恶魔的口唇之中。
“——呃啊啊啊——!!”已经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破碎而嘶哑的魔物哀鸣顷刻响彻这个雨夜。
“不……”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慑的男孩,颤抖着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种无可言喻的疼痛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犹如硫酸穿透食道、烈焰灼烧肉体,流入体内的圣水撕开了银发恶魔的喉咙,水流所过之处,徒留一片溃烂的表皮与模糊的血肉。森森白骨与内脏从但丁被溶解的表皮内隐约露出,尼禄几乎可以透过那些被腐蚀殆尽的伤痕,看见他左心房心脏的搏动。
“别……让……”但丁无力地抓住了身后翠西的手腕,艰难地用他腐烂的声带拉扯出碎不成调的音节,“……禄……看见……”
“……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只记得操心别人。”翠西低头看向他因为剧痛而蜷缩的身影,苦笑着逸出一声叹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放心吧。”
步出魔阵的金发恶魔来到尼禄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拉着他离开:“走吧,孩子。接下来的画面,儿童不宜。”
尼禄被强行拽出门外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蕾蒂跪在衰弱的银发恶魔面前,染满鲜血的右手探入了那被溶解的胸腔之内,握住了他的心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翠西按在会客室的尼禄,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鬼手依然绽放着淡淡的蓝光,“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是后遗症。”翠西站在窗边,双手撑在窗沿处,微微侧头看向窗外的暴雨。
“后遗症?”
“今天是满月。每个月圆之夜,都是恶魔的力量最强之时。”翠西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乌云,“这种力量会让他失控,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多亏蕾蒂拥有巫女之血,可以在他每次失控时抑制住他的恶魔面。”
尼禄抬起头,顺着翠西的目光望去。圆月被遮挡于翻卷的流云之上,他们目之所及,只有暴风夹杂着雨点不断击打窗棂。
“可我也是半魔,为什么我不会受满月之力影响?”他不解地追问道。
“一般来说,正常的恶魔都不会这样。但是,十七年前——出现了一些意外。”翠西把视线从雨夜中收回,转向了主卧那扇紧闭的门,“维吉尔强行打开了他们血缘的封印,但丁的魔人也在那个时候,被强迫觉醒了。不是通过自我觉醒的恶魔,都会变得如此。他们灵魂核心中被混入了支配者的魔力,从而变得不能完全接受自身控制。”
“维吉尔?”尼禄重复道,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他感到无端在意。
“……”翠西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孩子。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但丁不会希望你知道。”
“可是我——”
被猛地踢开的房门发出了一声巨响,打断了男孩的追问。
“小子,过来。”一身是血的蕾蒂疲惫地扶着门框,指了指她的身后,“结束了,该到你那身蛮力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把他挪到床上去。”
尼禄越过蕾蒂的肩膀望去,烛火摇摆不定的主卧内,已经恢复了人形的恶魔面容苍白,瘫倒在一片可怖的血污中,乌黑血色染满了他凌乱的银发。
那个身影脆弱得像冬日里压弯了枯枝的霜雪,哪怕只是一个脚步的震动,都会让它们顷刻崩塌溃散。
尼禄以尽量不触碰到伤口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托起但丁,怀中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片彻寒的冰冷。但即使是再轻柔的动作,任何细微的移动都会给溃烂的表皮带来更深的伤害,伤口被牵扯的剧痛,让丧失意识的恶魔本能地发出了碎不成调的呻吟——却又有几个明显不同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夹杂在含糊不清的低吟间。
尼禄垂眸凝视着昏迷不醒的但丁,仔细地拼凑着那几个特殊的音节,终于得到了一个从翠西口中听到的名字。
——维吉尔……
他默默地在心底记下了陌生恶魔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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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三天后夏日的黄昏里,尼禄站在露天月台的边缘,等候那辆开往佛杜那的列车。
雨水沿着他垂落的发梢滴滴坠落,在龟裂的青石板上打落出一圈又一圈细微的涟漪。明明是紫阳花盛放的炎夏,被打湿的身体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冰冷。有匆匆而过的旅客不忍看见陌生的男孩在暴雨中等待,轻声问道:需要雨伞吗?最后只换来一个沉默的拒绝。
——“你不该来这儿。”
蕾蒂的话语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一个小时前,他站在Devil May Cry事务所外,被黑发的女士拦住了脚步。
宽大的墨镜遮盖了她大半白皙姣好的面容,让尼禄分辨不清她此刻的神色。
“你不该来这儿。”蕾蒂重复了一遍她的开场白。
“我,呃,我只是想来看看但丁恢复得如何……”男孩低声应着,看向她的眼神满载着疑惑与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没事,伤口已经痊愈了,状态也十分稳定,应该很快就会苏醒过来。”靠在木质大门上的黑发女子说完,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要你马上回去佛杜那的话。”
“什么意思?”察觉到了蕾蒂话中一改常态的冷硬,男孩露出了犹如被无端责罚的幼犬般忧惧的神色,“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不怪你,孩子。不是你的错。”那份惶恐击中了蕾蒂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让她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只是你的血——我就直说了吧,本来但丁已经可以自行控制这种魔力失控了,这次会突然急速恶化,是因为他遇见了你。”
“……我的,血?”尼禄还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他的魔力正被动地与潜伏在你血液中的某种魔力发生共鸣,这会诱导他的魔性面持续陷入失控。”
“为什么?”尼禄摇了摇头,不愿接受她的说法,“我不明白——就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因为他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不能接近他?”
“具体的细节我不能说,抱歉。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关心你的家人……就回佛杜那去吧,尼禄。”蕾蒂摘下了墨镜,一双异色瞳仁直直地迎上了男孩茫然无措的目光,“我们都不想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看到他变成那副惨样了。”
“……”
是因为,我?
尼禄低头看向自己异于常人的右手。
为什么偏偏是他?
是因为这只融合了阎魔刀的恶魔之手吗?因为他也流着斯巴达的血?
他还以为,那个十六年前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前的、孤独的孩子,也终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真正的家人,拥有真正的家——
他曾这么奢望过。
“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可最后的最后,两手空空的少年,只能听见那声声警告,一字一顿地向他砸来。
“最好,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那句话犹如世间最残酷的魔咒,在尼禄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
尼禄最终也没能见到但丁。
他根本记不真切自己是如何逃离了那间不愿为他敞开大门的事务所,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攥着傍晚6点55分前往佛杜那的单程车票。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正是庆典时分。纵然时逢雨季,自烟灰白的天空垂垂落下的朦胧微雨,依然不能阻止热情的人们投身欢庆的海洋。来往的人潮拥挤而匆忙,绚烂的花车和游园的人群喧闹地展示着一个城市的狂欢。
独自穿梭其中的少年面无表情,倒像是画家在明快的赤红画布上不小心甩下的冰蓝墨点,突兀而多余。
他一路走着,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转过路灯忽明半暗的街角,在尖顶教堂的灰砖广场上等信鸽展翅划过苍穹的轨痕,看落下的白羽纷飞在静谧无声的斜阳细雨里,突然就觉得孤单。
可幸好,他至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在踏上那辆开往归途的列车时,男孩站在狭窄的车门之后,最后一次回眸凝望红墓一刻未歇的大雨。
他想起了佛杜那的初夏,那些还历历在目的艳阳与海风,从天而降的红衣恶魔在歌剧院喷泉广场的黄昏里,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告别,再也未曾回头。
那突然闯入他生命里的恶魔,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并肩而行,再之后,仅剩离别与遗忘。当男孩开始读懂岁月时,他便开始长大,学会在轻狂与谈笑间藏起心事,在无星无月的子夜里辗转反侧。
直到有一天他会发现,这就是宿命,无可更改。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如悲泣般的汽笛鸣响中,男孩朝着空无一人的月台,轻声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关闭的车门,遮蔽了眼前摇曳的雨幕。
在一趟空空如也的列车里,对号入座显然丧失了它该有的意义。
尼禄随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车窗倒映着他神思恍惚的虚影。
被打湿的垂发软软地紧贴着脸颊,雨水越过干涩的眼角缓缓滑落,沿着侧颜的曲线勾勒出一道透明的水痕。
一双灰蓝瞳仁望向窗外的景色,却涣散得找不到一丝焦距。
乌云翻卷的墨色里,月亮藏匿于云层之后,风呼啸而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正与倾倒的暴雨一同倒退,映照着一片模糊不定的树影。
飞驰的列车带着他,穿过所有被时光镌刻的记忆,在不断退后的风景中,与曾经邂逅的人们渐行渐远。
那个瞬间,男孩蓦然明白。
远在小小的封闭海岛上的自己,不会成为陪伴那个人等待雨过天晴的人。
红墓的雨季,依旧漫长得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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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是被鲜血与死亡紧拥的长梦。
混乱不堪的黑暗中,但丁看见年轻的自己蜷缩着,被划破的左手掌心落了一地殷红,却依然紧紧抓着一根水蓝色缎带不放。待到真的醒来,梦中之景却又模糊得记不真切,只看见洁白天花上悬挂的老旧电扇泛着锈铁般的陈色,一圈一圈地重复着机械而麻木的旋转。
黑暗和光明在睫毛的煽动间交错而过,眼里有着些微的刺痛。
“醒了?”床边传来的女性嗓音,吸引了恶魔猎人的注意力。
“……蕾蒂。”
“感觉怎么样?”
“嗯……好久没尝过你从你妈妈那真传来的封魔术了,”但丁从床上撑起上身,伸展着双臂活动僵硬的身体,“不得不说……真是够呛。”
男人的语气轻松,但即使是这样简单地开口说话,依然能感觉到圣水穿喉而过的痛楚。
“不客气,酬金已经算在你的欠款里了。”蕾蒂打趣道,却又在下一秒收起了笑容,话锋一转,“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从五年……还是六年前起?就可以自行控制魔力暴动了吧。”
但丁如何进行自我控制的细节,蕾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外乎又是把他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又或者是把别的什么倒霉恶魔折腾得生不如死——但这些年,恶魔猎人确确实实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了。
直到他从佛杜那归来。
“……嗯。”但丁含糊地应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蕾蒂端详着他复杂的神色,双手环胸,若有所思。
她当然不会忘记。十七年前,在特米尼格塔倾毁后的某个月圆之夜,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后遗症的年轻半魔,拖着他可怖的魔化身体敲开了她的家门。
——杀了我。别让我成为违背父亲意志的怪物。
漫漫年华已逝,年轻半魔的哀求依然声声在耳。比人类更像人类的恶魔,始终固执地坚守着父辈的信念与道路。
可蕾蒂杀不了他,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而那个唯一可以做到的人,决绝地选择了背弃人间。最后只剩同样失去至亲的少年与少女,在此后漫长的反复的纠葛中,用着伤害对方也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彼此。
“最初的时候,确实单靠我还能勉强应付,”她注视着男人的侧脸,银白睫毛被天顶的灯光笼罩着,在皮肤上打出浅灰色的阴影,让他的面容显出病态的苍白,“但这些年你的力量不断增强,这次的症状已经严重到我和翠西都几乎无法扼制的程度了。如果再有下一次——”
“我知道。”但丁打断了她的话。
恶魔猎人靠坐在床头处,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轻描淡写地说道:“再有下次,直接用封魔枷锁把我绑起来,沉到深海里去吧?反正大概也死不了,我觉得效果应该会比你的魔法阵要强得多。嗯……值得考虑?”
“你——”蕾蒂被他置身事外的态度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放弃跟这个自暴自弃的家伙继续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症状会突然恶化,是因为遇到了那个孩子吗?”
她指的是尼禄。
“……”但丁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突然陷入沉默的空间内,只剩摇晃的老旧三叶扇,还在努力地发出缺乏润滑的吱哑噪声。
“虽然我觉得这事特别难以置信……”蕾蒂头疼地扶着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出了她的猜测,“是维吉尔的孩子?”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就连本还算不上过于沉重的气氛,都突然变得压抑起来。
“……不要告诉尼禄。”
恶魔猎人没有正面承认。当然,也没有否认。
“我明白。”确认了心中的答案后,蕾蒂决定不再打探更多细节——恰到好处的距离,也是共同走过的时光赠予他们的默契。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边的矮柜旁,难得算得上是贴心地替还未彻底恢复的半魔倒了杯水,“对了,那孩子之前想来看你,被我拦下了。”
“嗯?他还在红墓?”
“是因为担心你吧,这几天一直都在外面守着,是个好孩子呢。”蕾蒂说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真不像你们兄弟。”
“嗯~我也这么觉得?”但丁笑着接下了搭档的嘲讽,甚至表示深有同感,“那孩子很幸运,身边有个好姑娘。”
“话虽如此……我还是让他滚回佛杜那,不要来这里了。”蕾蒂端着水杯走来,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与不忍,“我告诉他,他的血就是你魔力失控的根源,让他以后离你远点,越远越好。不想给他无谓的期望,所以话说得有点重……大概挺伤他心的。”
“没关系。不如说……帮大忙了。”但丁淡淡地回应道,在接过水杯的同时朝黑发的姑娘点头致谢,“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恶魔猎人沉默地凝神于杯中倒影。
蕾蒂知道,那不是在看他自己。
Chapter 4
Notes:
*DMC 5 IF线,大量魔改,如果尼禄直到最终决战都不知道与维吉尔的父子关系。
*新VD/UD后续提及有,一人论对我来说都是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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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果不是那棵一夜之间穿透了人间的逆卡巴拉生命树,斯巴达后裔们的命运,也许便就此在往复循环的时间里与魔剑士最后的传说一同沉寂,如焰火燃尽后余烬渐熄的尘灰。
直到恶之树的尖刺撕裂了天穹,在人类绝望的哀鸣中血洗了那座以红墓为名的城市。
但丁再次见到尼禄,在六年后五月的初夏。
炎热并不随着隐没的夕阳散去,仲夏夜落下它轻长的帷幕之时,莫里森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街灯的余光随着敞开的木门倾泻而入,氤氲了漆黑一片的室内。
恶魔猎人依旧是他的老样子,把腿搭在他的木质办公桌上,因为这阵动静而拿开了倒扣在脸上的杂志。
中介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双同样被灯光拉长的影子。
“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丁。”莫里森叉着腰,无奈地打量着黑漆漆的事务所。
“如你所见,”但丁耸耸肩,一副全无所谓的轻松作派,“我这里水电都停啦~”
“我就知道,”莫里森不出所料地感慨道,把一摞收据丢在了办公桌上,“算你好运——美差来了,还是预付全款的。水电费我已经帮你交了,当然,得从你的酬金里扣。”
落下的话音如魔术师手中打出的响指,下一秒,电灯灯丝发出了一阵杂乱无章的电流碰撞声,光明重新把黑暗的室内照得通透,锈金色的三叶扇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嘎吱作响。
“哇哦,你可是给我带了贵客来啊,莫里森。”在看清楚中介人身后沉默的来客后,但丁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其中一人身边。
“好久不见,尼禄。”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的大男孩,但丁伸出的手自然而然地——就像他多年之前早已习惯的那般——揉了揉尼禄翘起的毛躁短发,“换发型了啊?挺精神的。”
“呃。”短发青年的肩膀因为那只落在头顶的手而瑟缩了一下,绷直了身体极力掩盖他的紧张,“好久不见……但丁。”
岁月总会催人改变,六年时光逝去,他们都已不再是彼此记忆里的模样了。稚嫩的男孩剪去了半长的头发,反倒是恶魔猎人的头发,因为懒散的主人长期疏于打理,已经凌乱地蔓延过了耳后。
“那个,”青年突然略带不安地开口,“我在这里……没问题吗?”
“啊。”意识到他在问什么,但丁笑了起来,搓揉他脑袋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没关系、没关系,今天不是满月,何况,你的魔力波动也……”但丁顿了顿,在收回手的同时打量着尼禄那只冰冷的机械臂,面色一沉,“你右臂被夺的事,我听说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适应了,没什么大碍。”像是为了让他放心一般,尼禄刻意活动了一番他的机械手臂,“这玩意功能还挺多的,搞不好比原来的手臂还实用一点?”
刻意营造的轻松语气,却并未让笑容重新回到年长的半魔脸上。但丁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只机械臂,突然沉声问道:“夺取你手臂的那个恶魔……你有看到他的长相吗?”
“没有,那恶魔披着斗篷,事出突然,我也没能仔细看——但是,他可以使用阎魔刀,还在我面前切开了次元空间。”
“……”听了他的话,但丁和莫里森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了好了,老朋友的叙旧就到此为止吧,”莫里森拍拍手,率先打破了沉默,“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新委托人,但丁。”
但丁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身黑衣的黑发男人,从进门那一刻起便一直沉默地靠在墙边,专注地读着手中的诗集,像一抹隐没于暗角的虚影。
“那么……该怎么称呼?”但丁注视着他的新委托人。
无袖的黑色大衣包裹着男人孱弱的身体,大量繁乱的纹身镌刻在苍白的皮肤之上,让他显得病态而诡异。
“你可以叫我V。”明显不太健康的的委托人合上了手中的诗集,低声回答道。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容和不曾听过的陌生嗓音,却让但丁心中蓦地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发动了魔力感应,却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魔的气息或是其他可疑的力量波动。
一个虚弱的,纯粹的,人类。
是想太多了吗?多少有些放松了警惕的恶魔猎人这么想着,转身把自己摔进了一旁的沙发里:“好吧,跟我说说你的委托,V。”
“一只强大的恶魔即将苏醒,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哈!这个台词我熟,”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嗤笑,“怎么所有委托人都爱用这个开场白。”
“不。我想,这只恶魔对你而言……意义非凡,但丁。”
“哦?说来听听?”
“恶魔的真名是,”V的声音舒缓如吟游诗人的咏唱,“——维吉尔。”
那个名字像是撕裂空间的利爪,让周遭的空气都瞬间停止了流动。
维吉尔……尼禄在心中默念着这一直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的名字。那个暴雨之夜,还有记忆里一刻未停的雨季……这些年来种种不堪的回忆悉数袭来,让青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他握紧了双拳,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魔力爆发惊得本能地一个旋身回避。
恶魔猎人靠坐在沙发上,周身散发的赤红魔力透露着他无可遏制的愤怒,一如飓风里骤然而至的暴雨。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红色半魔蕴意满含的魔化双瞳瞪视着神秘的委托人,“但就算你想愚弄我——也该选选名字,V。”
“但丁?”无所适从的银发青年轻唤着年长者的名字,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他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人。
尼禄感到慌乱。他从来没有见过但丁这般动摇的样子,即使是在恶魔猎人面临种种危及生命的境地时,也没有。就好像只有那个名字,可以彻底击碎他漫不经心的玻璃假面,引爆他心底所有污浊不清的感情。
“我是不是在愚弄你,何不亲自去确认?”神秘的委托人却根本无惧于恶魔的威压,他只是淡然地承受着加诸于身的怒火,轻甩着手中古朴的手杖。
四目交接间,红与黑的力量正以看不见的形态纠缠着、争斗着,暗潮汹涌,却又在他们之间架起了一道封锢的隔墙,不容外人介入。
“这是我的工作,”但丁突然站起身来,抓起放在椅背上的红色皮衣套在身上,沉下脸对黑发的委托人发出了警告,“别让尼禄介入进来。”
“我们要对付的恶魔过于强大,我担心单靠你的力量不足以……”
“闭嘴,V。”但丁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只有尼禄,绝对不可以。”
“……好吧。”V耸耸肩,朝莫里森投去示意的眼神,后者头疼地扶着额头,抱怨着他们不能把问题儿童丢给快退休的老人。
“什么?不,我也要去!”尼禄朝前踏出一步,发出了不满的怒吼,“你什么意思,但丁?拿我当累赘吗?这也是我的委托,你他妈别想一个人独占!那只恶魔抢走了我的手臂,而且还让你——”
“这不是你能碰的委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却被恶魔猎人的拒绝硬生生堵了回去。但丁的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他无法读懂的情绪,“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那决绝的话语和多年前蕾蒂曾对他说过的话渐渐重合。尼禄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炸响,仿佛有无数落下的冰刃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极寒瞬间侵蚀了他的全身,犹如霜雪过境。
“……为什么?”尼禄怔怔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透着无尽迷惘,“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难道不是你的家人吗?!”
“……”但丁垂眸避开了青年受伤的眼神,只在与尼禄擦肩而过的瞬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道,“对不起,尼禄。”
拜托了,莫里森。他看向中介人的眼神传递着无声的请求,了然于心的老朋友只回以一个无奈的摇头。
只有这个孩子,他希望把他隔绝在这悲剧的血缘之外,展开一段全新的人生。
——如果一定要有人替这恶魔家徽赋予他们的无尽争斗画下休止符,那么那个人,只应该是他。
越过了茫然驻足的青年,但丁不再回头,把悬挂在墙上的叛逆之剑架在背后,冷眼瞥向已经走到身畔的委托人:“那就让我亲自确认看看吧,V。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愚弄我,希望你已经请好了比我更强的恶魔猎人——来对付我。”
“感谢你贴心的忠告,甜心。我会考虑的。”
黑发的青年却在这死亡威胁中扭曲地笑了起来,好像这足以将他摧毁殆尽的怒意,正是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与针锋相对的言语截然不同,他们的行动默契得仿佛相识已久,肩并肩走向了那扇敞开的门。
上弦月悬挂于深蓝天幕,在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面前,延展出一条淡蓝月光笼罩的道路。
一双倒影在他们身后渐渐拉长,直至融为一体。
暴雨将至。
Chapter 5
Notes:
开头诗句节选自赫尔曼•黑塞《肖像》
Chapter Text
“自我心中,把秘藏的歌连着血淋淋受伤的根一同拔掉。”
V翻动着诗集,在身后格里芬翅膀煽动出电闪鸣光的瞬间,突然开口道。
“抱歉,诗人。”扛着叛逆之剑的恶魔猎人好整以暇,在一地横陈的恶魔尸骸中闲庭信步,愉悦地享受着委托人魔宠清道的便利,“我不太习惯这种沟通方式,你能不能说人话?”
“尼禄指的是什么?”V没头没尾的问题,只换来了但丁满脸的疑惑,于是黑发的委托人进一步解释道,“他说那只抢走了他手臂的恶魔,也把你……怎么样了?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并不打算与委托人分享过往的恶魔猎人,冷冷地表示了拒绝。
“……好吧,那么我们换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那孩子真相?”V的手杖轻轻往后一戳,身后张开了獠牙扑来的蝼蚁便在顷刻间化为灰白的尘埃,“我大概明白你想让他远离一切的心情,但他毕竟也是斯巴达的血脉,被这么蒙在鼓里,未免太不公平了。”
“看不出来,你是这么喜欢管别家闲事的类型?”但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地嘲弄道。
“我只是不能认同你的做法罢了,这只会让尼禄变得软弱。斯巴达家不需要没有力量之人。”黑发的诗人难得地发表了他的个人见解,“保护过度了啊,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吗?”
“……你觉得那是我儿子?”但丁突然反问。
“这不是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吗?”V终于因为这句话而从诗中抬起头来,墨黑的眼眸扫向了身旁的半魔,“难道还有别的可能性?”
“啊啊。” 但丁不置可否地打着马虎,“事到如今,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种事……”
“什么?”
多少有些在意他的回答,V还想继续继续追问下去,然而,伴随着脚底传来巨大的震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迎接他们的,是被逆卡巴拉生命树饱吸了人类鲜血后集结而成的藤蔓之门,在一片炸开的暗红血雾中缓缓升起,阻断了两人前进的道路。
一股强悍无比的魔力波动,正自狰狞血管环绕的门扉后传来。
“……看来你的小命保住了,V。”但丁凝视着眼前的血之门,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Jackpot”。
血之门像是拥有自我意志般,在恶魔猎人高举起叛逆之剑的同时,缓缓为他敞开。
——那是来自魔界新的帝王的,邀请函。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但丁朝身后的委托人比划了个再会的手势,迈开了步伐,“还想活命的话,就赶紧滚吧。”
刻印在黑发诗人如墨瞳仁里的,是红衣半魔头也不回地踏入那片血色炼狱中的背影。
但丁沉默地抬眸凝望眼前端坐于王座之上,庞大而又丑陋的魔物。
那是他的牵挂,他的兄长。
他穷尽了一生也没能挽救的半身。
重逢的喜悦与哀默的悲恸,又或者还有无力的怒火夹杂其中——无数矛盾而又复杂的情感纠缠于他的胸腔,最后却只在百转千回间化作唇边一声淡然的轻叹:
“维吉尔。”
抛却了所有人性与感性的恶魔,却不会再给予他更多回应。那些记忆里的嫌恶、决绝、背弃,还有那坠入悬渊之时的,最后一丝动容——
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前,只有一个单纯的力量聚合体。
魔界之王金色的眼瞳中,只剩一片纯粹的虚无。那双但丁记忆里一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如今却再也装不下曾经拥有的天穹。
像是从眼前渺小的半魔体内感应到了自身蕴含其中的魔力波动,庞然之物突然动了起来,可怖的指尖随着缓缓抬起的手臂指向了他,一字一顿地,沉声开口:
“但丁……”
魔界之王用嘶哑的嗓音,呼唤着他所能记得的唯一一个名字。
“唔……!”
但丁在那声召唤中无力地跪下,恶魔之角出现的瞬间,红黑的鳞片吞噬着皮肤攀爬而上,锥心刺骨的疼痛用着足以把内脏绞烂的力量,从体内将他撕裂。不受控制的魔化力量在血脉偾张间侵蚀全身,那熟悉得令人厌恶的深蓝魔力,正牵引着他体内所有濒临失控的暴动——他曾被支配者强行觉醒的魔性,在被压制了长达二十三年的岁月后,终被唤醒。
它喧嚣着,嘶吼着,想要向它的主人宣誓臣服。
绝不屈从的红色半魔却拒绝顺从这血之力的召唤,他把叛逆之剑倒插在地上,竭尽全力控制着这在漫长的年岁中无数次折磨他的魔力,紧握着剑柄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眼前的恶魔举起了手中的枪:
“来吧,维吉尔。”
在叛逆之剑被击碎的刹那,V知道自己的计划里犯下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尼禄所说的一切。维吉尔的魔人是通过自我觉醒的,所以他并不知道,当年那一剑——那逼迫弟弟同时觉醒的行为,会给他留下如此严重的后果。面对魔性面的自己强大的支配力,他的弟弟所有的抗争都显得徒劳无功。光是维持人性,已经用尽了但丁几乎所有的力量。
——他根本不可能打败维吉尔的魔性面。
“但丁……不……”V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倒在地上,虚弱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在他身后,格里芬与暗影已经因为过度的战斗而蜷缩成黑球。一个无用的、被维吉尔丢弃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足以与眼前的恶魔抗衡的力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叛逆散落漫天的尘碎中,庞大恶魔的藤触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但丁的胸腔,大量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他的弟弟染成了一片血色的人形。
藤蔓缠卷着但丁,将他缓缓带至魔界新王的面前。
“……”浑浊不清的血污中,但丁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在一片红色的模糊的景象里,挣扎着想要再次看清兄长的面容。
可他再也看不见他的维吉尔了。
“但丁……”明明已经没有感情也没有心的恶魔,却像是遵循着他源自本能的欲望般,在四目交接之时向他的半身做出了回应,“你、是……我的……”
“是的,我是。”
但丁这几乎要将他绞碎的力量中淡然地笑了起来,轻抚着缠绕在兄长面部之外棘刺满布的藤蔓,柔声回应道。
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伸出的双手什么也没能抓住。
“不……!但丁,你不能……咳咳!”V高喊着想要阻止他,却被上涌的鲜血呛住了喉咙,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昏厥。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他根本不该去找但丁。
他错估了但丁的决心。
他这一生都在与宿命抗争、与但丁对抗。他曾以为,他的弟弟也应如此。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但丁从来都不曾执着于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或是胜负。
在维吉尔面前举起了剑的幼弟,只是想要停下兄长曾经一往无前的脚步,想要抓住那只一次又一次甩开他的手,又或者说——
曾经的他想要挽回一切,如今的他,只想结束一切。
所以他远远地推开了尼禄,固执地为男孩藏起了所有的秘密。
所以他会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好啊,没关系,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维吉尔。”但丁凝望着那藏于可怖藤蔓之后淡金的眼眸,“吃了也好,杀了也好,把我撕碎也好……随你喜欢。”
那恶之瞳里,已经再也映照不出他的身影。
“可我也不能放任你再继续错下去了,所以……”
红色半魔闭上双眼,微笑着拥抱他的半身,神情安宁而平和。
“——我们一起死吧,哥哥。”
Chapter 6
Summary:
诶……总之就是强插了某睡美人梗私欲w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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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六
但丁拥抱着他早已不成人形的兄长,不再压抑体内所有奔涌而出的狂暴力量,甚至是相反地用尽全力将它们释放而出。犹如红莲的魔力瞬间炸裂了整个空间,焚尽一切的绯红炽焰自他们彼此相触的部分传递而去,不断入侵恶魔之王的灵魂内核中,与他的苍蓝魔力紧紧相系。
沉默的魔王却像是透过这融合的灵魂之力感应到了胞弟的真心一般,只是安静驻立着,任由那赤红烈焰燃遍他的躯壳,眼看彼此的身体渐渐溃烂溶解。
——他甚至已经默许了他的半身一同赴死的愿望。
既是同出于世,本该同归虚无。
V咬紧牙关,艰难地用手杖支撑起自己濒临消亡的身体,将眼前的一幕深深刻入眼底。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我们……咳、都死在这里……!”
就算他只是维吉尔想要舍弃的部分,是被自身视为苟延残喘、难看至极的废物——也不代表他会甘愿接受这坐以待毙的命运。
潜藏于维吉尔灵魂最深处人性的抗争,其实从未停止。
如墨黑发在手臂高扬旋起的魔力飓风中被银白覆盖,他以仅存的魔力召唤出从维吉尔的噩梦中诞生的最后力量——“梦魇!”
庞大的魔物在轰鸣巨响中从天而降,带着他冲向了那绯红与苍蓝纠缠的耀光中心。暗影与格里芬再度从黑球中挣脱,紧随其后。闯入但丁与魔界之王中间的黑豹,在足以燃尽世间之物的烈焰中发出了无畏的嘶吼,翻转着化身切割两者的锯齿,趁魔界之王因为但丁的魔力入侵而陷入短暂僵硬的瞬间,果决地斩断了所有贯穿恶魔猎人身体的藤蔓,让它们尽数变为散落空中的尘碎。
被梦魇托于掌心的V,在两股力量被分离的刹那从后紧紧抱住了下坠的但丁,与格里芬一起强行将他拉离了魔力旋涡的中心,顾不上自己的双手已被弟弟释放的赤焰灼得一片龟裂。
“看着我们吧,维吉尔。”人性与魔性视线交接的刹那,V紧拥着已经丧失意识的弟弟,用沙哑的声音向恶魔面的自己吼道,“看看你都抛下了什么!”
“但……丁……”没有感情的魔王却根本不愿理会他,只是本能地朝着被夺走的猎物伸出了手。
曾经跳动的心脏已死,恶魔的左心房空无一物。
“……你还要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犯下多少罪虐。”在挣脱出这片血色炼狱的最后一刻,白发的青年目光扫向眼前溃烂不堪的怪物,沉声叹息道,“我们都该醒了。”
回答他的,只有抛却人性的另一个自己愤怒的咆哮。
V不知道自己在梦魇的托举中逃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正前往何处,就像灵魂深处感应到了某种未知却又熟悉的力量,正引领着双生子归途的脚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V发现他们已经躺在那片熟悉的废墟中——那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V撑起上身,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残垣断壁之外,暴雨正自乌云流卷的天幕倾倒而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极寒彻骨。V的视线最终锁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把巨大的魔器正安静地躺在碎石与雨幕之中。
——斯巴达之剑?为什么会在这里?
V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在翠西——那个拥有他们母亲模样的女性恶魔——手里才对。
翠西来过这里?为了追寻但丁吗?
他向四周张望,却并没有看到翠西,只有斯巴达之剑上残留着她微弱的魔力气息。显然,她遇到了什么不得不抛下魔剑离去的危险,但他仅能感知到,是斯巴达之剑的力量引导了他们前来此地,并在他魔性面暴怒的追踪中隐藏了他们的存在。除此之外,V无从得知更多的事情。
“但丁?但丁……你听得见吗?”黑发诗人跪坐在地上,吃力地托起幼弟瘫软的身体,轻轻摇晃着,“醒醒!”
那急切的声声呼唤,却只换来长久的静默,只有暴雨敲打残墙鸣奏着一片喧哗。
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得了他?
V无措地抱着毫无意识的弟弟,手指轻柔地拨开他被雨水打湿的过长刘海,那之下,双目紧闭的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在过度释放魔力之后,但丁体内残存的力量,已经虚弱得无法维续他的实体。恶魔消散时黑灰的尘屑,正自那遍体鳞伤的轮廓边缘,丝丝散落。
——可另一个同样即将溃亡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即将失去彼此的不安与恐惧,瞬间爬满了V的心房。像是每一个迷路的孩子都会本能地寻求父母的庇护般,紧拥着幼弟的男人跪立于一地残垣中,抬头望向了悬挂于他们面前断墙之上的画像。
早已被岁月抹得模糊不堪的肖像画里,一对年幼的孪生子在父母温暖的怀抱中,恣意展露着天真的笑颜。那时的他们,也曾拥有如此幸福的童年——现在想来,竟都已像个转瞬即逝的梦境般,遥远得不真切。
他甚至已经无法想起父亲的容貌了。
父亲……
看着画中斯巴达已被抹去的面容,V的脑海中,一个疑问突然闪现而过。
——父亲留给他们的两把魔器,如果阎魔刀可以为维吉尔分离人魔,最终拯救了他濒临毁灭的身体,那么叛逆之剑……?
他的目光落在了但丁无意识中依然紧握着的叛逆剑柄之上,满布纹身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断裂的剑柄,将它从但丁手中抽出。
——那叛逆,又能为但丁做些什么……?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悄然落下。
穿梭于但丁发间的手指,用着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力度托举起他的后颈,让他的下巴微微仰起,牵扯出那之下一段蜿蜒的曲线。雨滴顺着颈项的曲线流淌而下,在血污满布的肌肤上勾勒出道道透明的水痕。
“喂——你在想什么!!”突然意识到他的想法,格里芬焦躁地扇动起翅膀,不住地叫唤起来,“你那点可怜的魔力光是维持自己就够呛了,还想用自己的血给弟弟补魔吗,真的不要命啦!?”
“反正如果这个方法赌不赢的话,本来也只有死路一条了。”V自嘲地笑了,一手握紧了叛逆的剑柄,不再隐藏体内的苍蓝之力,在等待自身溃散的微弱魔力汇聚于断裂的叛逆之上时,轻声吟诵着,“此刻万籁俱寂,风已平息,野兽和飞鸟沉沉入睡。我观望,思索,燃烧,哭泣,毁了我的人常在我面前,予我甜蜜的伤悲……①”
墨染的双瞳低垂,他凝望着胞弟昏睡的容颜,蓦地想起了小时候。小小的弟弟会靠在哥哥小小的肩膀上,一遍遍地缠着早已识字的兄长为他讲述童话里的美好,那里总有管风琴鸣奏的矮人森林,水晶鞋遗落在月色里,还有那荆棘密布的、被命运诅咒的永眠城堡——
“午夜的魔法已至,该醒了,我的睡美人。”
黑发的兄长咬破了自己的口唇,俯身吻上了半身润湿的双唇,任由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交错间肆意弥漫开来。
雷鸣震响了远方的树梢,被惊扰的白鸽煽动羽翼,划破了群青的夜幕。
融为一体的倒影中,白羽缕缕飘散。
将断裂的叛逆之剑刺入但丁腹部的瞬间,斯巴达之剑与叛逆之剑同时发出了尖锐的共鸣,拥有维吉尔所有记忆的人性面,在沸腾着将他们包围的绯红烈焰中,恍然看见来自时光尽头的自己。
携手漫过小溪时顽皮溅起的水花,背靠背一起许下心愿的流星,被夏风带向远方的争吵与欢语,每一个相拥而眠的深夜共同数过的星辰……在那些被命运眷恋的年华里,稚嫩的他也曾紧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弟,诉说着永不分离的承诺。
直到那一天,他们在一片血色火海中失去了母亲,也弄丢了对方。
“曾经,我是如此地恨你。因为那个时候,妈妈选择了你,而不是我。
“我也想要被爱,被保护……
“可是……”
——可是如果那一天,我们没有丢了彼此,我也曾希望,可以作为你的哥哥,一直一直,保护着你。
虽然在这个故事的尾声里,那些手足的羁绊,那年幼的自己曾立下的誓言,你的哥哥都在这里,把它们连同软弱的无能的人性一起,统统抛下了。
我们把如此珍惜的另一半灵魂丢弃了。
——维吉尔啊,这来自于我的悔恨,难道不是你的悔恨吗。
Chapter 7
Notes:
差点被这章卡死,狗血型选手码不出战斗场景啊……凑合看吧.jpg
Chapter Text
七
“而你我枝蔓扭结,根部也相互缠绕。”
——果然是你啊,这个混蛋。
但丁在V的手杖刺入庞然之物核心的瞬间,这么想着。
一个小时前,在同时吸收了斯巴达与叛逆两把魔器后,重新苏醒的恶魔猎人站立于红莲烈火之中,转身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神秘委托人。
真魔人形态的觉醒,让他拥有了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与其同时,他能感应到血液中被混入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它明明拥有与维吉尔完全一致的魔力波动,却又与之相反地在平息着他一度失控的魔力。
“……是你救了我?”但丁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虚弱的委托人,沉声问道。
在他丧失意识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做的?明明只是一个人类?不,要说人类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根本不可能,只能说——V又确实不是恶魔。
“那不然呢?”V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轻松些,可即使只是简单地开口,都能让他遍尝窒息般的痛楚,“咳咳……作为你的雇主……我觉得我做的已经超过我预付的全款了。”
“放心,这次会让你满意的,”红黑的真魔人扬起四翼,火舌随着魔翼的震动翻卷腾空,但丁被魔人皮肤覆盖后的面容映照在火光里,让人分辨不出更多的情绪,“我保证。”
“等等,你不能杀他!”意识到但丁想干什么,V艰难地撑起身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身负诅咒,你杀了他,我也会死……”
“……”
恶魔猎人没有回答。四目交接间,暗潮涌动。
“我不想死。”V明白,但丁正在思揣着他话中的可信度,一再强调,“把最后一击留给我。”
他喘息着,朝眼前的恶魔举起了自己正在缓缓沙化的右手。
“让我解开我身上的诅咒。”
——说什么诅咒,你这个骗子。
但丁蹙眉凝望着同时消失的V与恶魔,在心中暗暗骂道。
虽然他早已或多或少有些预感……也许,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重新燃起了希冀之火,也恐惧着那微弱的星火,最终只会变成掠影的浮光。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在告诉他,这并不是他梦中的虚像。
这就是真实。
苍蓝魔力扬起的风,吹动着恶魔猎人半长的发丝。人性与魔性融合的光柱击穿了恶之树果实制造的幻境,幻影世界分崩离析,双生子曾经共有的家园,正如破镜般片片碎去。
直至辉光黯然隐没,被深蓝晕染的外套衣摆翻飞在流卷的暗红雾色里,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渐渐明晰,倒映在但丁冰蓝的眼瞳中。
手握阎魔刀的男人一言未发,只是微侧过身来,让彼此的视线跨越漫长的二十年时光,重新纠缠在一起。
那一眼回眸,砸碎了但丁的整个世界。
一个名字流淌在唇边,明明近在咫尺,待到真的唤出时,却又只觉得远在天边。
“……维吉尔。”
声音落地的刹那,但丁手中召唤出了那把融合了他血与力量、以自身命名的巨大魔剑。
——这一次,就是真正的终结了,哥哥。
阎魔刀与魔剑但丁在激烈的撞击中擦起沸腾的星火,相斥的魔力对冲将他们同时弹摔在地,在由恶之树枝蔓扭结而成的大地上擦出两道殷红的血痕。
一场旷日持久却又根本分不出胜负的战斗,几乎耗尽了彼此所有的体力。同样筋疲力歇、遍体鳞伤的一对手足,在剑拔弩张的僵局中对峙着,谁都不愿退让半步。
“你赢不了我,但丁。”重新支撑起身体的男人压低了身形,在阎魔刀架起的同时,苍蓝的真魔人形态应声解放。
“无所谓,我根本就没想赢。”绯红的真魔人同样四翼高扬,手中的魔剑燃起了足以燎原的焰火,“我只是必须阻止你。”
——既然命运执意要让完整的灵魂一分为二,势必也早已为他们曾经相反的道路书写下了殊途同归的终局。
来自于双生子间独有的默契,灌注了双方最后力量的一击,在两道身影同时冲向对方带起的魔力风暴中,轰爆了整个恶之树猩红遍布的空间。被魔力冲击炸开的巨树血管,在二人四周崩裂出一片浑噩的血雾。
在阎魔刀与魔剑但丁即将最后交接的瞬间,深埋于但丁血液深处的那份异常魔力感应到了自身即将赋予支配者的威胁,突然扼紧了他的心脏,强行令他停下攻击。
“……!”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骤然停跳的左心房遍及全身,让但丁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痛吟。即使他已在极力掩饰,这细微的变化依然没有逃过维吉尔的眼睛。然而,阎魔刀全力挥出的斩击已经来不及收回——
一道身影突然横在但丁身前,挥舞的长剑以极强的力度挡开了即将穿破他胸膛的刀刃,发出一声尖锐而刺耳的鸣响。
死斗中的双方都因为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恶魔停下了动作。
那是拥有银白长发与幻影蓝翼的半魔。
再也无力维持真魔人形态,但丁紧捂着胸膛摔倒在地,怔怔地看向立在身前的背影,那熟悉的魔力波动,让一个名字几乎是未经思索地脱口而出:“……尼禄!?”
“你在想什么,但丁!”长发的半魔没有回头看他,身后透明的蓝翼紧握成拳,发出了愤怒的质问,“这个恶魔居然值得你拿命去换?!”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
“是翠西告诉我的。她之前不放心,跟着你来了,但是中途出了意外,她遇到突袭身负重伤,就赶回来找我了。”
——原来真的是翠西。但丁终于明白了为何斯巴达之剑会突然出现在他们曾经的家中。
“不行,快滚,”因为年轻半魔的出现,但丁突然陷入了慌乱,“你不能和维吉尔战斗!”
那个名字却在瞬间燃起了青年更为激烈的怒火。
“你就是——”湛蓝玫瑰的枪口指向了面前苍蓝的魔人,瞪视着对方的尼禄一字一顿地说道,“维吉尔?”
“……”维吉尔承受着青年的怒火,却像是突然战意全消般,沉默地收刀入鞘,冰冷的眉目让人难以捕捉他的情绪。他根本无心与尼禄对战,反倒是但丁反常的态度引起了他的注意,让某种疑惑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烂事,”尼禄侧头扫了但丁一眼,随后把绯红女皇倒插在地上,以自身魔力为供给,旋动了爱剑的推进系统,犹如战车引擎发动时的轰鸣顿时响彻四周,“总之,要消除你身上的异常魔力——只要干掉这家伙就行了吧?”
被注入力量的绯红女皇发出了红蓝交错的绚丽魔焰,银白短发的青年长剑高举,毫不犹豫地朝维吉尔发动了进攻。
“停下!尼禄,他是——”但丁想要阻止他,但体内暴动的魔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一对蓝色半魔在刀剑挥舞中缠斗在一起,根本没有人能听得进去他说话。
——不行,必须阻止他们。
但丁极力压抑下体内奔涌的暴动魔力,最终,像是放弃了一般瘫倒在地上,出神地凝望着恶之树血管扭绕的天顶。
啊啊——看来,是真的瞒不住了。
就算再想把尼禄推出这个悲剧的宿世扭结之外——
短暂闭上的冰蓝双目,在再度睁开之时,烙下了断然的决绝。
蓝色幻影剑旋飞着冲向尼禄,随后又在湛蓝玫瑰连发的子弹中被打散成荧蓝的光斑。面对倾尽全力袭来的年轻半魔,即使无心一战,维吉尔也不得不使出全力应战。与但丁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力量,让他在这场战局中渐渐落了下风。
一心只想杀了他的尼禄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公不公平,他抓准了对方因为负伤而露出的破绽,弹出的机械手掐住了男人的肩膀,把自己迅速拉到维吉尔面前,在阎魔刀指向自己的同时,手中的绯红女皇瞄准了对方的心脏全力刺出——
一道暗红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冲进了他们中间,惊愕的二人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停下手中的动作,但即使已经用尽全力收回武器,依然没能阻止绯红女皇和阎魔刀同时穿透了那具身体。
“嘶——好痛好痛,”大量的鲜血自被贯穿的伤口喷涌而出,恶魔猎人却像往常一般漫不经心地嬉笑起来,“哎,你们下手也太狠了啊……”
“但丁!!”尼禄焦急地大吼起来,“你发什么疯!”
“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Kid。”但丁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揉一揉青年的短发,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已被大量粘稠血液覆盖后,硬是停在了半空,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维吉尔是我的兄长,也是……你的父亲。虽然他确实是个混蛋,但是我不能让你再重复一次我的错误了。”
——什么?
维吉尔与尼禄因为错愕而同时看向对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早已在心中有过猜测的维吉尔更快地反应了过来,他站在但丁身后,果决地抽出了阎魔刀,顿时整片胸腹都被从后喷洒而出的鲜血染红。
“把你的剑拔出来,快点!”他伸手撑住了弟弟摇摇欲坠的身体,朝慌乱不已的青年命令道。
六神无主的年轻半魔下意识地遵从了指令,颤抖着抽出了绯红女皇,被带出的鲜血点点飞溅在他青白不定的脸上。
随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但丁胸前被贯穿的两道伤口并没有开始愈合,潺潺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虽然想说全都交给我解决……”失去了支撑点的身体再也抽不出一丝力气,感觉到意识正随奔涌的血液一同远离,但丁向后瘫倒在兄长身上,把自己彻底交给了对方,“可是我真的好累了,让我睡会儿吧,哥哥……”
满布血污的凌乱发丝覆盖下,银白的睫毛渐渐垂落,直至紧闭不动。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尼禄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抱起了幼弟的苍蓝真魔人已经挥起阎魔刀打开了次元空间,旋身飞入了那道十字裂痕中,消失不见。
血腥气息弥漫的恶之树上,只剩年轻半魔茫然无措的身影。
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般,绯红女皇在青年脱手的同时摔在了地上。
尼禄低头看向自己被另一个人的血染红的双手。两手空空的掌心里,只有纷乱的掌纹无序交错着。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打破了沉寂,妮可的房车突然从高台之外冲出,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身后。蕾蒂从车上跳下来,照着还在恍惚中的青年脸上直接就是一拳,把他丢上了车,“发什么呆,小子,振作点!天知道维吉尔打算做什么,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Chapter Text
八
暗红的身影瘫倒在怀里的瞬间,维吉尔下意识地拥紧了那渐渐冰冷的身躯。
他注视着那张曾与他相同的脸,如今已被长久的分离镌刻了差异。染满血污的发丝凌乱地遮挡着紧闭的双目,他的半身似乎已经散尽了所有的生机。他将双手按在了怀中之人腹部模糊难辨的伤口之上,却根本无法阻挡血管被切割的断面不断流溢的血液。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不能继续呆在这里。逆卡巴拉生命树因为恶魔之王的落败而震怒,正反向汲取着它曾为新王加冕奉献的力量。几乎已经被抽空魔力的但丁,根本无法自愈被阎魔刀穿透的伤口。
耳边止不住地回响着弟弟最后的话语,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叹息般地重复着,哥哥,我好累。
透过V墨黑的眼睛,维吉尔终于看见了幼弟站在时光彼岸绯红的背影,像一抹夜雨里浇不灭的焰火。他的半身固执地选择了二十年的等待,而这等待,终究会有被疲惫击倒的一天。
——人心也许不会熄灭,但燃烧过后总会带来死亡的余烬。
那个瞬间,所有关于斯巴达双子间纠缠半生的争斗似乎都溃散了,被击碎了,像力量果实消亡时片片碎去的幻境,只留下刻在灵魂里想要守护彼此的纯粹本愿。
一副正在坍塌的血肉之躯,却让维吉尔蓦地想起母亲离去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夜晚,他们曾一同看过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电影。逼仄的电影院内空气沉闷,屏幕里反复跳跃的光影打在他们稚嫩的脸上,他再也没能记起那场电影的主题。定格在脑海里最后的黑白映画,是爬满黑色玫瑰的纯十字架下,男人在一地残垣中抱着恋人的尸体,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
他邻座的陌生女人似乎是在哭泣,划过眼角的白色手帕染上了沉沉的水迹。这一幕落在年幼的斯巴达长子眼里,只让他感到了不解。也许爱与死亡总能令人类动容,而当时的他并不能为此感到伤怀——也许早在那么久那么久以前,他就已是丧失人心的恶魔。
可身畔的弟弟却在这时握紧了他的手,在黑白字幕缓缓升起的时候低低地啜泣,带着哭腔的追问惶恐而迷茫,哥哥,死亡是什么?死亡会把我们分开吗?
——最后,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放映厅炫目的顶灯整排亮起时,他们被退场的人潮冲散。而维吉尔并没有在意,只记挂着图书馆里新上的诗集,他会亲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把弟弟的哭喊与追赶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他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只留给他的半身一场月夜下永不停歇的大雨。
他曾对但丁选择坚守的那颗软弱的人类心脏嗤之以鼻,他也曾无惧于任何的磨难与死亡——直到阎魔刀在红墓的暴雨里切割了他的灵魂,直到他的人性用不屈的抗争重新占据了心灵的主导。
“但丁……”
维吉尔一再呼唤弟弟的名字,却等不到任何回应。曾如艳阳般炽热的半身,此刻却像一潭静止的死水。
那紧抱着幼弟的双手,第一次因为敬畏死亡而颤抖。
他终于意识到电影再长也总会落幕,人心的燃烧再炽热也总有尽头。
那个陌生女人的眼泪,是为无法挽回的死亡与分离而流。
维吉尔几乎是不经思考地横抱起幼弟冲进了十字裂缝,眼看鲜血沿着但丁垂落的手臂流向指尖,在被扭曲的次元空间中洒落着滴滴殷红。混沌的次元中,闪烁的微光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昏黄街灯映照的雨雾里,霓虹招牌闪烁的事务所正安静地等待谁的归期。
跌跌撞撞的人影冲入了浴室,把怀中之人轻轻放置在瓷白的浴缸里。年长的半魔跪立在浴缸边缘,一手托举着弟弟的上身,一手小心翼翼地除开了所有紧裹着所有伤痕的布料,血污让它们变得破败不堪,在分离的瞬间牵扯起一片模糊的血肉。
如雨帘般落下的热水伴着氤氲的雾气弥漫在狭小的室内,打湿了一双同样疲惫不堪的身影。
阎魔刀割开了维吉尔的手腕,流淌的鲜血混杂着苍蓝的魔力融化在温热的水中,只用了片刻时间便盈满了浴缸,驱散着红色半魔周身的冰冷。血色重回到那张苍白的脸上,远离了恶之树的红色半魔终于得以喘息,缓慢地愈合着伤口。
仔细确认过但丁的状态后,维吉尔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指拨过幼弟额前过长的发梢,抹去他脸上最后的血污,逸出了无声的叹息。
满溢而出的殷红血水,在年长半魔的脚边开启了一场漫无目的攀爬。
尼禄一行追寻着斯巴达双子的魔力而来。在发现他们并没有前往魔界,而是回到了事务所后,翠西突然朝妮可喊了一声停下。
疾驰的房车被按下了暂停键,强行静止的轮胎摩擦着地面,一声急促而刺耳的刹车音响彻雨夜。年轻的半魔还没有完全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因为这阵急刹带来的惯性而差点撞上车窗,发出了一串暴躁的问候。重伤初愈的金发恶魔无视了他的抱怨,带着黑发的女士一同走下了车。
“你们两个突然发什么神经,不是要去找他们吗?”尼禄拉开了身旁的车窗,朝车外的两人喊道。
“如果他们只是回了事务所的话……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女士们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魔界的裂缝还没有完全打开,我们得尽快解决这棵恶之树,修补所有的次元裂缝。”
“那我也一起——”
“不,”翠西打断了尼禄的话,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总得有人回去看看。放心吧,这些麻烦的树根我们会收拾干净,那边就交给你了。看好你那两个总不让人省心的长辈,拜托了,Kid。”
“……别叫我Kid。”
青年却像被突然刺激到了一般,微皱起眉心,发出了一声低低的不满的抗议。
事务所的门被粗暴地踹开,尼禄拍了拍被暴雨淋湿的肩膀,带着一片湿漉漉的水珠冲进了凌乱不堪的室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第一反应是循着气味来到浴室,但还没完全靠近,脚步已经踏在了溢出的血水上。
眼前的一幕让他心中一窒,但丁躺在一片血水中,上身歪斜地靠在背对着他的男人肩膀上,昏迷不醒。
“混蛋!放开他——”看着浴室内一地的血水,第一反应是但丁遇到了危险的尼禄本能地想要冲过去,却被一整排指向自己的蓝色幻影剑强行停下了脚步。
微侧过头来的年长半魔,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撇向他:“离远点。”
“你……”在透过水雾看清但丁的情况后,尼禄收回了所有还没出口的话语。但丁腹部的伤口还没有开始愈合,但至少已经止血。低垂的头颅上,一双恶魔之角若隐若现,红黑的鳞片从四肢末端诞生,缓缓朝心脏之处蔓延。
“不行,他的魔力要暴动了,”尼禄想到了些破败不堪的月圆之夜,慌乱地掏出了湛蓝玫瑰,指向眼前的背影,“让开!”
“别动。”维吉尔只是冷冷地命令道,抱着弟弟的手微微一紧,荧蓝的魔力顷刻覆盖了他们交叠的轮廓。来自于支配者力量的安抚,平息了但丁体内失控的魔力。
“……”平静的容颜和尼禄记忆里饱受折磨的狰狞面容渐渐重叠,他看着那冷硬的深蓝背影,突然像是被卸掉了所有的力气般,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枪。
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地解除了他们多少年来耗费心神也无法解除的诅咒。
他开始懂得那个诅咒像一把禁锢了但丁的锁,而唯一能够解锁的钥匙,只掌握在维吉尔手中。
浑噩不清的思绪占满了年轻半魔的胸膛,让他陷入了长久的失神。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被称之为他父亲的男人早已安顿好了一切,正从二楼的阶梯缓缓走来。
一对生疏的父子在沉默中对峙着,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城墙。
“……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打算向我解释什么,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尼禄狠狠地瞪视来到面前的男人,瞄准对方的额心举起了爱枪,“——继续吧,混蛋。”
绯红女皇在青年跃起的瞬间挥出了连续的斩击,阎魔刀随主人手腕回转的动作而动,在轻巧的挥洒间卸掉了所有的攻击,但并没有带上任何的反击。意识到对方根本无意与自己一战,感到被侮辱的青年发出了愤怒的怒吼,手中的动作越发拼狠。
“哎——我的老天,你们能不能消停会儿啊……”
僵持不下的缠斗还在继续,一声突如其来的夸张感叹,停下了他们的动作,让他们同时侧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但丁手捂着腹部,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楼楼梯口的墙边。他只随手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显然是在卧室里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
“白痴,你跑下来干什么?”尼禄第一时间收回了剑,担忧地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毫不意外地发现他身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已经因为勉强的走动而再度撕裂,衬衣纯白的下摆被溢出的鲜血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伤口裂开了,快回去躺着。”
“你嗓门这么大,我怎么睡得着啊,小子。”但丁笑起来,作势给了青年一拳,挥出的手却不带力气,“你们要打明天再打,我现在很困,你们太吵了……”
“可是——”
“没事的。”
尼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低哑的轻唤打断。那语调变得沉稳,再也找不到一丝平日的轻佻。
“很晚了,尼禄。”他们身旁的壁灯也许是快要坏了,明灭不定。尼禄看见但丁的笑容沉淀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眼中的海洋掀翻了他的一切,“我们会没事的……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余音落地的同时,空气变得冷凝。
那个瞬间,年轻的半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打湿的月台,孤独的男孩转过身,背对了漫长的雨季。
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终止步于此。
曾经,每一个踌躇的回首都伴随着混杂不清的感情,那感情是关于亲缘的、憧憬的、向往的、崇拜的,或者还有别什么——他分辨不清。而他回望的那个人却早已洞悉一切,无声地把自己放在了遥远的彼端。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想。
那份被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答案,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明晰起来。
——我喜欢过你,但丁。
尼禄离开的时候没有打伞,落下的雨打湿了肩头,红色的电话亭在雨幕里分割出狭小的空间,给予他短暂的遮蔽。听筒贴在耳边,硬币投落的动作会为它带来规律的响动。
“喂?姬莉叶……是我。”
“尼禄?你不是在红墓吗?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啊,是个笨蛋吧。”
他耗费了那么多的时光,才在终于找到自己真心的同时,也失去了它。
“……没事的,尼禄。”女孩带笑的话语从蜿蜒的电话线里传来,温柔却坚定,“回家吧,孩子们和我都在等你。”
是啊,回家吧。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那个海风吹拂的小岛,他的家人们始终在那里,等着他。
“……嗯。”尼禄靠在电话亭透明的门壁上,抬眼看向了天边,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慨,“啊。”
“怎么了? ”
“不,只是觉得……”
透过被红色方格切割的风景望去,流卷的云雨正自启明星闪烁的天际渐渐散去。
青年看着那颗冉冉升起的星,微笑起来。
“雨,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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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维吉尔目送着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雨雾里,轻轻关上了门。
“走远了,别装了。”
“啊——好痛痛痛痛……”听到这句话,但丁这才像突然泄了气的气球似地捂着腹部,靠在墙边弯下腰,夸张地叫唤起来。末了,却又在最后收起了所有的嬉笑,低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尼禄的存在,多少也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一下未来的事吧。”
“……”维吉尔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停留在了尼禄离开的方向。
未来,一个对他们而言如此陌生的词汇。
只剩两个人的事务所,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长久的静默拉扯着周遭的空气,直到室外传来了一阵雷鸣的低吼,年长的半魔终于打破了僵局,踱着轻而缓慢的步子来到了他的半身面前。
但丁撇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了窗外,看雨点细密地攀爬着窗。那里,午夜的太阳正被遮蔽于深黑的雨幕之后。
维吉尔并不催促。很多时候,他都不是一个容易急躁的人。
靠在墙上的身影低垂着头,任由过长的刘海遮挡去大半面容,了无生气,已经再也找不到他记忆中蓬勃如火的朝气。维吉尔默默注视着幼弟那被疲惫压弯的脊梁,良久,才听到眼前之人轻声开口,话音里带着自嘲的轻笑:“你想走的话就走吧,滚回你的魔界去——或者其他随便什么地方都好。反正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了,但是请你老实点,老哥。你要是再惹出什么大麻烦,我照样会去收拾你。”
说罢,单方面决定结束对话的恶魔猎人朝着楼梯的方向转身,给了对方一个挥手告别的背影。
从维吉尔回来的那一刻起,所有关于等待与坚守的信念都迎来了终结,而他终于发现潜藏在重逢的喜悦之后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倦怠。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支撑着他的夙愿已了,他却再也无法找到另一个值得期盼的未来。
他的哥哥活着,然后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逃离这一切,躺在他的单人床上,用白色的被褥把自己紧紧裹住,在嘈杂的雨夜里封闭所有的感官,狠狠昏睡一场直到伤口痊愈,在醒来以后大吃一顿披萨和草莓圣代,然后把这该死的雨季和他的混蛋兄弟一起统统抛到脑后。
“但丁。”
可那声轻浅的呼唤毫不费力地就停下了他摇晃的脚步。一瞬间,即使不回头,但丁也能感觉到从身后投射而来的锐利视线,灼烧了他的背部。
已经快要贴紧后背的体温,让靠在墙边的他几乎无法动弹。心跳突然剧烈得像是即将跳出胸腔,脑海一片空白。骨节苍白的手指带着冰冷的温度,探入白色衬衣的下摆,沿着脊背缓缓游走,最后绕过腰侧的曲线探往腹部的伤口,动作轻柔得近乎暧昧。
“嘿……等等。”一声局促的抱怨停下了维吉尔手中的动作,但丁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狼狈。把幼弟的不安尽收眼底,年长半魔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双手臂从后伸来环过腰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双脚离地带来的失重感让他一阵眩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被放到了沙发上。目之所及的,是单膝跪在面前的兄长幽暗如深蓝潭水的双瞳,那目光深邃而专注,强硬地将他拉入了眼眸深处无尽的深渊。
“别动。”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静,维吉尔低头查看他腹部冒血的伤口,手中熟练地重复着绷带包裹患处的动作,但即使已经尽可能地让动作显得轻巧,依然会在绷带擦过伤口时惹出几声满含嘶鸣的抽气音。
“嘶——喂喂,轻点,老哥……”低低的抱怨却并没有换来记忆里的嘲弄,但丁看见他的兄长稍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他。
“够轻了,忍着点。”他的半身笑了,掠过伤口的手指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
那份温柔与笑容融化在壁灯昏黄不定的余光里,模糊了但丁的视线,让他蓦地感到一阵迷茫。虚幻的错觉扰乱了他的思绪,这并不是他记忆中的维吉尔,他突然不确定眼前的维吉尔是否真实存在,他甚至开始怀疑——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就像这么多年里他所曾反复梦见的那般。就像他在用酒精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每一个夜晚所能看见的那般。
也许他一睁开眼日子又会回到从前,也许他的哥哥从来都没能找到回家的路。
这个想法如星辰尽灭的夜空,瞬熄了他的整个世界。
专注地为弟弟收拾着伤口的维吉尔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之人的异样,只是细心地拢好了那些被剪断的血红纱布,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将它们丢入了桌边的垃圾桶中。长靴踩在一地凌乱的废纸上,几张字迹模糊的泛黄纸页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轻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随手捡起其中两张,仔细地辨认着上面凌乱的字迹。
——“Too Much Noise”
——“Dead by dawn”
——“Everytime I look at the mirror I look for dead bodies”
即使文字的轮廓都已被水迹晕染得模糊难辨,维吉尔依然从中获得了更多的信息。在他明白这些字迹都出自但丁之手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在他们离别以后的二十年里,在他把弟弟留在了人间的二十年里——但丁的生活与精神都早已出现严重的问题。
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向瘫倒在沙发上的幼弟,却发现对方已经抱着自己紧紧缩成一团,颤抖着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丁!?”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染上了慌乱,他重新跪在幼弟面前,想要看清但丁被低垂的银发遮挡的面容。
而但丁甚至已经无法说话,恐慌症的发作让他根本无法听见任何声音,只能极力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如果眼前的维吉尔从不存在,如果从来就没有什么失而复得——只是这么想着,绝望就如深黑的狂潮将他吞没,他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被抽空了肺部所有的空气,被强迫感受灵魂剥离的剧痛,灭顶的窒息会把他带进更深的溃烂里,而这一次醒来,他相信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下去。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死在黄昏落幕之后,死在黎明升起之前。死在他亲手弑杀半身的无尽悔恨里。
身体的伤可以痊愈,但那些随时光不断积累的疤痕,总会一寸一寸地刻在记忆里,无可磨灭。
“……但……但丁……但丁!!”
深邃的海中,但丁看见海平面上燃起了一抹荧蓝的光,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从海平面上传来。他本能地朝那束光芒伸出了左手,眼看着它被另一个人的右手紧紧抓住,掌心里交错着冰与火的纠缠。是谁将他拉出了黑色的海面,空气随着重新开启的呼吸回到身体里,光撕开了黑暗,而他终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熟悉的魔力气息环绕,猛然回过神来的但丁怔怔地凝望眼前的半身,有些什么冰冷的液体划过了眼角,他下意识地伸手擦拭,才惊觉那是眼泪。可越是想要擦干,那液体就越是汹涌,他只能拼命地遮掩,闭上双眼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却无法控制如海啸般从眼底溢出的泪水。颤抖的双手紧紧地环过兄长的后背,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他埋首于对方的颈项间,任由汹涌的泪水打湿了墨蓝的衣襟。
如此难堪,如此脆弱,却又如此真实。
——救救我,救救我,哥哥。
“没事了……这不是梦。”维吉尔用力地拥抱他,也拥抱了他无尽的挣扎,像童年时在月半深夜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幼弟,“看着我,但丁。”
他的声音轻柔如黎明后初升的暖阳。
紧闭的眼睑微颤,两抹深潭般的幽蓝重新烙印在朦胧的水雾里,视线纠缠的刹那,维吉尔看见他的幼弟眉眼舒展,嘴角微微勾起漂亮的线条。
“维吉尔……”
“我在。”
但丁在这声回答里抬起头来,双手环过他的颈项,手指穿梭在他灰白的发间,像是想要借此一再确认他的存在。无数话语窜到嘴边,却又悉数变成了不成语调的哽咽,最后只剩一声犹如叹息的感慨:“——原来,真的不是梦啊。”
曾经,在他的梦里,所有的梦里,无论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长梦总会结成千姿百态的蛛网,让他无处可逃。
而他的兄长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等待。
一次也没有。
他守着流逝的韶光,耗尽所有气血,才换来这一场久别重逢。
“我在,但丁。”
这不是梦。
在那声轻而坚定的回答中,他的兄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直到所有与他名字有关的呼唤都消失在交错的双唇间。起初只是一个轻浅的触碰,直至微启的唇瓣发出了无声的邀请,舌尖追逐着舌尖,点燃了一个更为深而浓烈的吻。彼此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悄悄地重叠在一起,体温透过肌肤传递而来,给这场冰冷的夜雨带来丝丝暖意。
渐渐停息的微雨散落在夜色里,朦胧的霓虹将这座城市描绘得绚烂。
跨过一场二十年后终于停歇的月下雨,纠结的眷恋在回忆里蹁跹缠绵,时间定格在天色破晓时,像一曲咏叹调最后的休止符。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他们重新选择的道路,是否还能得到同样的救赎。
——拨开那些余烬吧,你总能看到他重新燃烧的人心。
“去看电影吧,但丁。”
“啊?难得好兴致啊,老哥。想看什么?”
“无所谓,你选。”
“那么……就看那场关于雨季的电影吧。”
“好。”
无论是哭着的笑着的悲伤的惊恐的耐人寻味的,什么都可以,维吉尔会愿意陪着他的弟弟看遍所有他爱看的电影,在六月盛夏的午后,在逼仄的放映厅里,他们会肩并着肩,黑暗中他会俯下身来,舔舐弟弟被爆米花香气沾染的唇角,沉浸在斑驳光影里的弟弟会靠在他的肩膀上,总是不愿好好打理的半长银发轻触着他的脸颊,换来一个落在额间的轻吻。
字幕升起的时候,放映厅的照明灯也许是出了故障,拥挤的人潮再次在昏暗中将他们冲散。但丁忽然感到呼吸变得急促,无端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心脏,他低声呼喊着兄长的名字,在人群中焦急地追寻着他的半身——直到看见那熟悉的背影驻足在放映厅的出口处。
喧闹不止的人潮中,安静等待的一抹深蓝沉静了整个世界。
“走得太慢了,蠢弟。明显疏于锻炼,从今天起不准吃披萨。”
“诶诶诶——魔鬼!”
“回去的路上顺便去趟超市。早上尼禄打了电话过来,说会带姬莉叶和孤儿院的孩子们过来吃晚餐。”
“啊,那可就热闹了……”
“雨停了。”年长半魔眼眉带笑,在回眸的同时伸出了手,“回家吧。”
“……嗯。”
如果命运可以重来,维吉尔会发现他们原来只是需要一场电影,而他会在曲终人散时,紧紧握住那只追逐着他的手。
留下漫长的雨季过后湛蓝的青空。
- FIN -
livekk5 on Chapter 5 Wed 25 Oct 2023 05:1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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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uka79 on Chapter 5 Wed 25 Oct 2023 11:3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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