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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贤不止一次在深夜遇到那个青年——他应该能被那么界定,尚贤心里真切希望他成年了,尽管他看起来比那些教会唱诗班里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尚贤最初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而对他产生注意,血液的甜美,混合着精液以及某种更加肮脏的腐败味道。
有几次尚贤很确定对方也看到他了,远远地,但没理他,自顾自地慢慢向前走。他家估计不住在这一片,尚贤想。路灯下,青年绿色的头发显得很突出,脖子上那些血痕也无从遁形。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垂着头走在路上。
在教会的忏悔室里偶尔也会遇到类似的人,他们来去匆匆,很少在礼拜日露面。金神父对这个群体绝口不提,极少数时,他会悲伤地说:“请主保佑他们,远离那些邪恶。”
他身边的一众神父、信众也会跟着祷告。而尚贤觉得,很多时候,并非是他们想要去接触邪恶,而是他们的境遇使他们成为了他人罪恶的宣泄口。这使他们的存在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必需品,一种必要之恶。但尚贤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万能的父对他的指示是如此模糊,存在身体内的饥渴感又是如此清晰。
再一次遇到青年是在礼拜三的夜里。尚贤走在对方背后,一开始青年没有注意到他。青年身上依旧散发着那股古怪、刺鼻的味道,他穿着短裤短袖,对这个季节来说太少了些。尚贤注意到他没有穿鞋,但那个青年似乎不在意似得,依旧沿着路边慢慢前行。尚贤知道对方不会主动上夜班车——他感觉对方就是那种人,宁可在深夜里独自走上几公里也不愿意叫别人看见。
他忍不住主动跟上去。青年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猜想。对方听到后面人的声音,扭头快速瞥了一眼,然后越走越快。尚贤的步子更大,很轻易地追上了对方。青年一下子停住了,再次扭头看了尚贤一眼,露出介于恼火和不知所措之间的表情,好像不确定尚贤此刻的身份,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多管闲事的神父,还是披着神父外衣的嫖客。
尚贤离他太近了,对方身上那股味道刺激着他的耐性。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对这个青年产生了熟悉,仅仅凭借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血味。为什么他每次都会被弄伤呢?因为他的年纪,他苍白的皮肤,还是他的个性?
尚贤忍住了。他轻易地抱起了对方,这引起了青年的挣扎,不过不是很用力,就像小孩闹脾气那样。尚贤也没有进一步做什么,只是脱下鞋,向后退,把青年小心地放下,让他的脚滑进自己过大的皮鞋里。对方这时不再挣扎了,沉默地低着头。尚贤能看到对方脖颈下的指痕、刚刚凝固的血液、皮肤下发青的静脉。
然后他再次后退了一大步,再一步,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他听到在他身后,先是一阵静默,过了几步,皮鞋拖在地上的声音慢吞吞地、规律地响起,使尚贤安心下来。
再之后,尚贤又在某次‘助人为乐’之后遇到了他——隔着一道很长的窄巷,昏暗无光,尚贤在一端,青年在另一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隔着这段距离,还有巷子里摆放的杂物,尚贤看不清楚另一端,但那股熟悉的味道令他驻足。随着他注意集中,那些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口腔被塞入异物产生的水声,喉咙被使用,青年似乎有些痛苦的呼吸,以及他身上传来的血味,比之前几次要淡,尚贤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接着,他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某人的闷哼。“趴好。”裤子被脱掉的声音,避孕套被撕开的脆响,然后是一种对尚贤来说有点陌生的,奇怪的抽气声,像声带没发育好的小动物似得。“你很喜欢对吧,喜欢爸爸这么肏你吗,爽了吗,嗯?小浪货,别吸得那么紧了……把屁股撅起来,爸爸会奖励你的。”粗重的喘息、细细的气音,性行为的声音,性的气味,顺从的交易。
他可没说他喜欢那样,尚贤想。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羞愧,无声地离去了。那天晚上他对父忏悔他的行为,他说希望对他人的帮助能使他的罪被赦免,还有,他希望那个青年这一次不会弄丢他自己的鞋。
再遇到绿头发的青年时已经入秋了。尚贤从屋顶跳过时无意间注意到底下的景象——比起在街道上步行,他现在更加习惯这种旅行方式,就像夜里飞过的蝙蝠。狭窄的缝隙内亮着黄色的灯,灯泡裸露在外面,不知道是谁家牵出来电线用做私人照明。灯光打在青年的裸体上,与周遭的墙壁、地面、黑暗形成强烈对比,像古典油画中的人像。不过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他的脊背,他俯身的姿态像一只羊,一只温驯的家畜,被三个人夹在中间。
不久前尚贤摄取的血液还在他胃里轻柔的摇晃,这种安逸感本应该促使他离去,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但这次尚贤留了下来,或许也是因为某种动物性的预感,又或许他的不安心再次作祟。他安静地蹲在房檐,一声不吭。巷子里的声音倒是很大,不需要吸血鬼的听力估计也能听到。青年的嘴里塞着一根阴茎,屁股里也有一根,第三个人则在边上对着他的脸手淫。
尚贤克制自己不去关注其中的细节,但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油画似得色彩自行浮现,伴随着那股他熟悉的、诱人的气味。青年的背上、臀部浮现出充血的红色,是那种画家会在画布焦点绘上的明亮颜色。
尚贤听到青年喉咙和屁股被肏得太开的水声。这次的客人比上一次的要粗鲁一些。但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尚贤想。他逐渐明白为什么青年总是受伤了——暴力在他身上奇异地显现出美感。这种认识使他沮丧,并对全能的父的安排感到无力,为何要付与人那些品质。 在这地方也不可流无辜人的血 。而他已经开始闻到青年的血味了。
换到第三人干他的屁股的时候,青年已站不太稳,发出那种细细的鼻音,这让他已经被捏红的屁股又挨了两巴掌。“妈的……就这么爽吗,小崽子。夹紧点。”
“……屁股有够紧了,不比你老婆紧么?”
另外两个人笑起来。青年则一声不吭,继续温顺地弯着腰,献出他的肉体。
最后那个人射到青年屁股里之后,又用力地扇了他两下。他们把用皮筋扎好的钱扔到青年胯间,数目不小,毕竟是三人份,还没有戴套。尚贤再次低头向下看的时候,巷子里只剩青年一个人了,他还是只能看到对方的脊背,那绷紧孤独的线条看着很荒凉。青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会,忽然整个人垮倒在地。他迟钝地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试图把他被丢在地上的上衣搂过来,不过失败了。
尚贤没法再抑制那种强烈的冲动。他跳下来,正落在青年身边,近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青年吃惊地瞪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尚贤注意到他的瞳色偏浅,脸颊是那种可爱的、年轻的弧度。尚贤不由自主地再次祈祷对方已经到了年纪,虽然这点在现实生活中近乎无关紧要。他把青年的衣服、裤子捡起来,把那捆钱塞进对方牛仔裤的口袋。青年这次脚上的鞋没有掉,万幸。然后尚贤脱下自己的长风衣,把青年裹在里面。青年这回一点都没反抗,不知道是彻底没有了力气,还是之前的那双鞋让尚贤在他心里留下了好印象。
尚贤抱着一大团东西——裹在外套里的人加上他的衣物。对尚贤来说它们都很轻,并不影响他轻盈地从地面跃起,顺着墙壁跳上屋顶。他感觉到青年在发抖,他的小腿有一点露在外面。尚贤不知道那是因为冷,还是他恐高。他安慰对方:“闭上眼睛,很快就到。”青年没有回应,但尚贤感觉到隔着衣物,对方贴着他的胸口贴得更紧了。
以蝙蝠飞翔的速度,尚贤很快回到了教会公寓。他把青年放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忽然感到羞涩,为他过分简单节欲的住所——他的所有物实在太少,显然不适合救助受伤的流浪动物,更别提一个人。他希望自己能像珍妮修女一样嗜甜,随身总有可以散给孩子们的糖果,或是像林神父一样手巧,房间里摆满纸或是棉线做的玩具。但尚贤实在没有别的长处,他的房间里只有一些书,连衣物都很少。
尚贤注意到青年还在发抖,这下他很确定那是因为寒冷了。他把外套的领口打开一点,青年的脸露出来,依旧瞪着圆圆的、猫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他身上散发着血和精液混合的味道,嘴唇上有一道小裂口,脸颊上也不乏擦伤。尚贤吞咽了一下,握紧手,所幸那一晚他才进食过,饥渴尚且可以忍耐。他用温和的、对小孩的那种语气问对方:“我不会干什么……你去洗个澡,好么,然后把这些伤处理一下?”
青年发出一个鼻音,点点头。
尚贤注意到对方非常安静,孤独的人大多这样。青年自己洗得很快,尚贤在找自己的旧衣服的时候,尽量无视了对方手指伸进去清理精液发出的粘腻声响。他确实没有几件衣服,甚至没有多余的睡衣或是圆领衫,只好拿了一件他自己的衬衫给青年,然后用漱口的水池把青年的外衣洗了洗,拧干,放在他的椅背上。他的衬衫穿在青年身上像裙子。尚贤让对方坐回床上,他拿出床底下的医药箱,打算给对方处理。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睡一夜,明天再走。”尚贤给年轻人的膝盖喷消毒喷雾。洗完澡,血和精液的味道虽然还有残留,但是已经很淡了。青年自己把尚贤的长外套重新裹到身上。尚贤注意到他腰侧有一道扭曲的长疤痕,隔着衬衫都能隐隐看到,类似手术愈合的痕迹。青年的身材很健康,像是平时会做体力劳动的那种人,他的气味也不似医院里那些重症患者一样略带腐败的腥味。尚贤在处理对方小臂上的擦伤时,闻到对方指甲缝里铁锈的味道——所以他白天在工厂上班,或者住在工厂附近,市郊,他走回家兴许得要一个小时。
外部的创口都处理过,尚贤还是闻到有新鲜血味,他对此格外敏感。他猜测应当是对方的口腔里有创口,结合之前的事,这并不奇怪。
“张开嘴,让我看一下。”他说。青年顺从地把嘴张开了。
果然,他门牙上方的牙龈似乎有擦伤,还在渗血,可能是在给人做口活的时候磕到了裤链。尚贤用棉球轻轻地擦了一下。他注意到这个过程中,青年一直在看他,带着某种奇怪的喜悦神情,毫无防备地张着嘴,露出他被染红的牙、柔软的舌头和口腔。这对一个伤痕累累,被不认识的人带去陌生地方的人来说真的很古怪,就像吃到了罐头就很开心的那种流浪小猫,反倒使尚贤愈发羞愧。
“好了。”尚贤草草结束,收拾好药箱。“你睡床吧,我不用睡。”
青年盯着他,张嘴,不过没有发出声音。他对着尚贤做了一连串手势。尚贤这才意识到青年的安静有其他原因,以及他为什么那么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嘴——对方在试着唇读。尚贤此前为了照顾病童短暂地学过一阵手语,但只记得皮毛,无法熟练交流。他试着理解对方,“你的意思是……我,我是……你在问我对吧?”
青年扯了一下嘴角。他做了一个上升的收拾,配合口型。尚贤理解了。“你在问,我是不是超人?”
青年点头。
尚贤笑了一下,对他说:“我叫尚贤,是一名神父,不是什么超人……关于我,这有点复杂,可以请你保密么?你呢,你叫什么,我不会再问别的,我保证。柳?我记住了。”
第二天清晨,尚贤找了个没人的空当,从窗口抱着柳跳了出去。他借给年轻人一件自己的黑色运动外套,这件比较短,柳穿上去还算合适,而且防风的高领和长袖能很好地把他身上那些痕迹遮住。
尚贤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感到迷茫,心里全是碎片的、不成形的句子。 我主,我王啊!求你帮助。耶和华不帮助你,我从何处帮助你? ——神施恩的手落在他身上是如此古怪,他又应该怎样帮助柳呢,或者,柳真的需要他的帮助么?他怕他虚伪的善心反倒徒增对方的灾厄。
在沉默间,尚贤陪柳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并在路上买了早餐给他,给了他自己的公交卡。他答应过柳不会问别的,而且不想显得高高在上,只好放慢语速,对他说:“……我就在这个教区任职,如果出了麻烦,你可以找我。”
柳对他用手语比划了几句,尚贤只认得其中一句是‘谢谢’。这时候,公交车来了,柳匆忙地跑上去,走到后门,隔着玻璃拍了几下,对站台上的尚贤挥手,一直挥,直到车开远,再看不见站台。
尚贤回到宿舍。他的房间里还残留有柳身上的味道,血以及精液。他的浴室里也有柳的味道。他的大衣上也有柳的味道。必须要拿去干洗了,尚贤想。他坐在床上,攥紧拳头,又张开。
他起来,转身打开窗户,猛得转过头,大步走到垃圾桶前,跪在地上,翻出昨晚用过的那块棉球。上面的血已经干了,氧化成黑红色。尚贤握着它,呼吸颤抖。他吞咽了一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我不应该这么做,我不应该这样。耶和华,帮助我。不要远离我。
但曾经坚定的安慰已经离他很远了,被遗弃在遥远的国度。他张开嘴,把那颗棉球放在自己舌头上。唾液打湿棉线,使它沾了血的、硬化的外壳软化,稀释出变质的血红蛋白的味道,金属性的苦涩,带有肮脏异质的残留——他尝到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