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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金雀花街。
這條充滿異國風情的街道沿路早已綻放花朵無數,寧靜的晨間時分,家家戶戶的咖啡氣味全飄到了馬路上,在這樣和平的使館區裡,四葉環拉起和服下襬,匆匆在只容一人通行的窄巷裡左彎右拐。
昨晚下了一場小雨,現在那些汙泥濺上環的小腿,他沒有穿著足袋,一雙赤裸的腳踩著草鞋,因為長途行走而發紅,環小心注意著自己的身後,確定沒有人在跟蹤他,才如釋重負地撥開沒關牢的籬笆,走進一處人家的後花園裡。
「そーちゃん。」
環小心避開那些新種的花草,他不知道壯五從什麼時候開始也熱衷於園藝。自從自己被綁架以後應該過了兩個月,在這段時間裡,壯五過的好嗎?那天有順利從逢坂家回來嗎?這樣那樣的問題,一直在環的心裡縈繞不去。
穿過花圃以後,出現在環面前的是一扇小門,門上的枝條漆成了墨綠色,有點斑駁掉漆。他握上鍍銅的手把,就像他之前每一次拉開那扇門一樣,環也毫不遲疑地這麼做。但這次,出乎他意料地,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熟悉的景象。
屋內有個女人轉過身來,她身上圍著圍裙,看起來就像是下廚到一半的樣子。環和她對望許久,她看起來嚇傻了,而他則是失望又驚訝。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環才終於從她那裡得知,三月的別墅,已經被另一個人租了下來。
應該會在這裡等待他的壯五,也早已不知去向。
「隔壁的那戶人家呢?」環纏著那個女傭問。「住在那邊的棗先生和悠呢?」
見過一兩次,女傭簡短地回答他,但是他們現在不在家。一個漂亮的年輕男人帶著一個男孩子嘛,看起來不太正經。
胡說八道。環噘著嘴反駁:「他們是夫妻!」
女傭懶懶地抬起眼睛瞥視他,她像隻看過太多事情的老家貓,而環是尚且年幼的小野貓。女傭一看就知道環是什麼出身背景的人,肯定不會是含著金湯匙的那一種。她請他到樓下僕人們休息的地方,之後花了一盞茶的時間,奉勸他別和自己的主子有那種見不得人的關係。
「我才不認識你的主人。」
少來,全上京沒有人不認識他。女僕說。少爺拈花惹草無數,我們也都看慣了,像你這樣的當然也不在少數。
環總是被誤認成上流社會那些權正的情婦。說來話長,很可能是因為他太像會從別人嘴上叼塊肉吃的野貓。
我們虎於少爺,等一下就要回來了。說實在話,你要是打算去和少爺相認,那我也是阻止不了你的,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白費這種功夫,少爺他哦,連抱過的鶯鶯燕燕名字都記不住。
「……御堂虎於?」四葉環唸出這幾個字,就像咬著玻璃一樣那麼用力,而且不怕流血。「我要見他!」他站起來就要往樓梯上跑。「我有話要問他!」
樓下吵吵鬧鬧、弄得砰砰作響,樓上的人隔著一層厚厚的地毯,倒也只感覺有幾下震動,連拿起來當聊天資本的必要都沒有。
逢坂壯五和御堂虎於中間擺著一張棋桌,在春暖花開四月天下棋真是好興致,逢坂壯五說。哪裡哪裡,御堂虎於說。一開始他們用指尖捏著棋子謹慎地下,到後來壯五步步進逼,虎於節節敗退,一路被殺個片甲不留。
逢坂壯五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他來洩氣,這是御堂虎於從小到大早就明白的事情。以前他還覺得自己無辜,現在他自認罪有應得,還覺得下棋倒好,壯五思考路數的時候,就不會同他講半句話。
「你那邊有環的行蹤沒有。」
「啊,你的庶民未婚妻,小麻雀嘛。」虎於不改輕浮。「你給人家壓力太大,所以他才逃婚了。」
「……我去濱賀找過,他沒有回去家裡。」壯五說。「環くん如果不願意,他不會不說出來。」
「是這樣嗎?我在這世界上最不敢拒絕的人就是逢坂少爺。」虎於扯著笑容和壯五打哈哈。「他是潤仁,又已經被你標記了,你就是他的天和地。你要是說現在外面掛在天上的是月亮,他也不敢說那是太陽。」
「你真的這麼認為?」壯五把棋子捏在手裡,虎於覺得他好像打算要把人家脖子折斷似的。壯五用力到指尖都發白了。
他確實很期待和環結婚的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期待得不得了,到了都有點不理智的程度。壯五從未想過自己會用一整天在想著另外一個人,而且主題還圍繞著:「如何讓環幸福」。
最基本的,他要為環添置任何環喜歡的東西。再往上,他想要實現環的每一個願望。
在那段日子裡,壯五感覺自己精力充沛,過往家族帶給他的壓力和陰影從他身上一掃而空,他是一個重新活過的男人,是環讓他的心臟再次學會跳動。
因此說他為環而活也不假。
虎於敏感地觀察壯五的神情,他覺得壯五這陣子脾氣陰晴不定,實在可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壯五勉強同意這裡改由他承租,現在他樂的在這邊過上遠離父母親和兄姊的逍遙日子,還能裝作是壯五邀請他去作客。
最重要的是,虎於希望壯五能早日把環忘記,就像忘記少年時曾經許願過的流星一樣,環成為壯五生命裡那樣的潤仁就足夠了。
「我在濱賀見到他的親生父親。」壯五說。「我問他同不同意我和環的婚事。」
「雖然那時候你早就已經把人家兒子弄丟了。」虎於說。他話出口以後才覺得自己這樣說話實在很沒道德,還不就是他幹的嗎。
「他父親完全不在乎自己兒子要和誰結婚。」壯五說著又走了一步棋,虎於看出來壯五在這棋盤上略顯頹態了。「他只跟我要了一筆錢,還有地址。」
「你就給了?」虎於從茶杯裡抬起頭來問。「你有大張旗鼓自我介紹是逢坂首相他家的嫡長子嗎?」
壯五一言不發,那麼就是給了。虎於的心思在這房間裡晃了一圈,他搖鈴讓狗丸透真進來,透真本來大概是在讀書,眼鏡還沒拿掉,逕直走進房間裡。
「少爺有什麼吩咐?」透真本來要去收茶杯,但他的手被刁蠻虎於少爺拍掉,說這是其他傭人該做的事情。虎於要他搬一張椅子過來,在旁邊坐下。
「狗丸你的家庭是普通的吧?」虎於這樣問。
透真看了看壯五少爺,又看了看虎於少爺,他左想右想,最後還是照著原原本本的事實那樣回答。「我的老家在鄉下務農,我上面有父母和祖父母,其他還有很多弟弟妹妹,就是普通的吧。」
虎於很是滿意地哼了一聲。「那要是我給你們家送錢去,說要娶你為妻,令尊令堂會是什麼反應?」
「……虎於少爺的話,他們大概不怎麼滿意。還要追問,我和少爺之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不清不白的關係。」
「看吧。」虎於告訴壯五:「你要是嚮往那種普通人的生活,那和小麻雀在一起也沒有用。你們兩邊就像兩個極端,會說出那種話的老爸不是正常的父親。」
虎於感覺透真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像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壯五被虎於這樣一說,也好像真的領會了箇中道理一樣,像雕像一樣漂亮的側臉一動也不動,陷入了沉思。
後來,直到要離開虎於的別墅以前,壯五只抱怨了一次房外很吵,其他別的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