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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也是我嘴欠,聊什么不好,非得聊到张家人的身手上。一来二去,就提到张海客身上。
张海客前些日子来雨村拜访,说是需要闷油瓶去香港那边做下公正,正经业务,来回他接送,最多一周。为了尽可能避免不打扰我们,这次就来了他一个。
闷油瓶不是很爱管现在张家的贸易业务,基本都丢给张海客做个甩手掌柜。
想想是很有道理,我确实想不出来闷油瓶坐在总裁椅上看报表是什么样,他可能也看不懂报表。但小姑娘们好像很喜欢这种“霸道总裁”,还特别迷恋这群装逼男面无表情看报表时所谓忧郁的眼神,电视剧里演了好几茬子。
不过,张海客还是按拜访的规格拎了不少东西过来,现在还正在屋里忙着做饭,八成是哄闷油瓶开心。于是我和胖子和小哥三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嗑瓜子闲聊(小哥基本都在睡觉),结果话里话外就聊到张家人的身手,就提到张海客。
我和张海客的渊源很深,但没怎么见他动过手。他当年的地位在海外张家里很高,现在应当比之前只高不低。按张家论资排辈的方式,他如果没有几把刷子,肯定到不了那么高的位置。但要真排起序来,我和王胖子还都卡在黑瞎子和他谁更胜一筹上。
闷油瓶好像刚醒,听到我们谈张海客,正了正身子。
我和胖子霎时跟得了答案似的向他投去目光,没想到这位大爷又翻了个身,显然没打算理我们这么无聊的话题。
“你不是小时候就认识张海客?”王胖子推推他,“他和瞎子哪个能啊?”
“试试不就知道了。”张海客也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的,走路不声不响的,手一挎就挂我脖子上,另一只手端了一盘我看着有点想吐的青椒肉丝放在桌上。“你不是黑眼镜徒弟吗。徒弟还看不出对方和师傅的差距?”他拍拍我胳膊,斜了眼边上放的大白狗腿,显然很清楚我在瞎子那儿都收获了什么。
我瞥眼闷油瓶,大爷终于愿意看这儿两眼了,但也没回话,反而戏剧性地剥着不知道哪儿来的玻璃纸硬糖,超市里的怀旧款,一把都不一定有三块钱。
我看了眼无辜的、下巴快掉地下的王胖子。
靠,张海客你算计我。
但我还真觉得黑瞎子得比他厉害点。师傅到底是师傅,情谊还在,非要我往底下搁一个,我也不忿。索性还真摸了白狗腿过来,起身想和张海客比划比划。反正闷油瓶在,他总不能放着我被张海客打死。
张海客没拿别的刀,就用得厨房里那把老菜刀,钝得连砍排骨我们都得劳驾闷油瓶的黑金古刀。他还穿着碎花围裙,把刀一翻,刀背朝外,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这也没个人喊开始,我就自顾自先上。虽然我觉得张海客肯定没办法被我伤到,要是能被我伤到,那他就是最丢人的张家人;但是我用得也是刀背,这是原则问题。
砍刀砍刀,最方便的使用方式就是砍。可在和黑瞎子的对战过程中,我学到不少更有力的技巧,也是更易对付比我还厉害的人的技巧——
我还什么技巧都没用,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张海客的刀背直直地抵着我的后脖子,疼得要命,显然是干净利落地被砍了一下。
我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承认张家人都是怪物,黑瞎子都没能把我这么快放倒过,我甚至没看清他怎么做的。
张海客人倒是好,把刀往桌子上一放,上前来给我揉着被刀背砍疼的脖子。“不是我比黑眼镜厉害,是你的破绽太多。养老生活让你的警惕性下降了。”张海客捎带着给我捏捏肩膀,“再不锻炼,你只会退步的更惨。”
他的手劲很大,我吃痛得闷哼一声,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老了不少,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松懈不少。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摆开他,自顾自揉着后脖子。“你这么凶的?”和张海客相处时间久了,我偶尔会忘记他是个张家人的事实,他在某些地方实在是太不像个张家人了,反而和胖子一样不是很着调。
“以前比这还凶。真要排起来,肯定在黑眼镜之上。”张海客倒了两碗茶,递我一碗,“现在不行了,骨头都是脆的。只要有一个地方没小心谨慎,他就能把我按着打一顿。前提是他没瞎。”
“骨头是脆的?”我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张海客,心道张家人也有不行的时候。
“缩骨头的那些手术。自那以后我的骨头就不行了,撑不起我会的很多技巧。”
张家的技巧我见过很多种,张海客自称和闷油瓶一起受训,学得东西估计也差不多,看闷油瓶就能看出张海客是哪一派的。闷油瓶很多技巧都极度依赖他自小锻炼形成的身体,我试图学过,但黑瞎子说我这是先天没有天赋、后天发育不足,就算给我一百年练都练不出来。如此看来,张海客因为手术实力大幅倒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手术还能缩骨头?”我突然发现这话里的奇怪之处。我知道他原先比我高不少,但一直没有细究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等真安定下来,也觉得是一大奇妙的不解之谜。
“你见过现在想增高的小姑娘抻腿吧,金属骨架一大圈纱布,每天拧一点,血了呼啦的。”
我点点头。
“缩骨头的手术和它差不多,都是先断再建,不过一个是拉,一个是压。术后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下地时跟小美人鱼似的,走路像是走在刀尖上。”
我下意识地脑补一下:“那不疼死。”
“嗯,是疼。但康复六个月,我就能和你一样走路了,一模一样。”
自达成共识到现在,张海客断断续续和我说过很多手术的事情,我前前后后也确实了解不少。当年帮他做手术的医生都死了,设局的张家人汪家人也死得七七八八,现在知道这些事的除了他自己,就没有别人了。
张海客的手术做得比其他假吴邪晚,所以,为了赶时间,他的手术都是挤在一年做的。之前他和我说,等腿能下地的三个月内,他在脸上同时做了三到四场手术。中间大致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张海客整个人连吃饭都是靠鼻饲管打营养液,下面更不用说。整个人除了神志是清醒的,剩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动,话都说不了。
追本溯源时发现,他动手术那年我刚上高中。合着我还背着老师给女同学傻呵呵地写情书呢,裹着一脸纱布的张海客就从医院窗户里盯着我一举一动了,现在还能把我初恋女友喜欢什么一一列举出来。上次话赶话聊起来他还真背了起来,听到一半我发现他讲得是小时候的解语花,一时间我勃然大怒。(但那时候也确实是我的错,傻不愣登的小屁孩,见个喜欢的女的就要结婚,也没问过人家是不是女的。)
换个普通人来想想,其实还是很毛骨悚然的。但到现在,我也没有生气的想法了。人命天注定,在大学蹉跎时光的我也没想过最后是这个结局,想必当年张海客也没想过能和我本人成为朋友。他和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图同情,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不像我,身边没有闷油瓶或者胖子这种百分百值得信任的人;而张海杏背叛之后,他也很难相信别人。很多话他没有人可说,闷油瓶和他在一块儿时几乎不说话,我就成了唯一的对象。
这事也得怪我,他学了我二十年,别的不一定学没学会,倒把我早年有话就往外吐这癖好学了一半多。
现在张海客话这么多,我估摸着自己得负一半责任。
张海客见我不再回话,也不自讨没趣,又钻进厨房里做饭去了。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把糖吃完了,手里攒着那张粉红色的糖纸。
我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了多少。我有点私心,期望他什么都没听到。但转念一想,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怎么样。我没见闷油瓶怎么关心过其他张家人,他这个族长当得和不存在没两样。张海客此行也是为了得到他的许可,这样就能代为处理张家大量挂在族长名下的财产,以钱生钱,继续壮大张家产业。而且说到底,张海客对他自己身体做的这些事,我并不知情。
在之前的圈子里待得时间太长,我逐渐也开始原谅自己没有愧疚心和习惯冷漠。
闷油瓶好像确实没怎么样。
我看他把糖纸叠好,塞进裤兜里,双眼发直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