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我的理由有三点。第一,喀兰贸易公司的信誉有口皆碑,单纯从商业合作的角度来说,罗德岛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我们损失惨重不是吗,各项恢复重建都需要钱,跟他们合作,然后获得一笔说不定很丰厚的资金,这对我们没有坏处。第二,现在盯着罗德岛的势力越来越多,我们需要适当地寻找一些同盟者来尽可能打破被动的局势——尤其在是魏彦吾利用我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的现在——尽管包括你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不这么想,我仍然觉得喀兰贸易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后一点,谢拉格几乎不受天灾影响,野外环境下源石浓度应该很低,所以导致干员崖心感染矿石病的那场意外在我眼里很蹊跷——不能排除希瓦艾什家族的政敌手里攥着整合运动某条疯狗这个可能性,假如真的有,我们正好可以借希瓦艾什的手在它发挥出更大作用之前抹掉它。”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凯尔希,就算你坚决不同意和喀兰贸易接触,也不应该用这种东西去激怒他们。”
“这份合约的事我一个小时之前才知道,而且另一份现在应该已经出现在那个希瓦艾什的办公桌上了——我当然没头昏到用这种开玩笑一样的东西去让喀兰贸易知难而退,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准备迎接谢拉格人的怒火了。”
“......一枪毙了我以示谢罪得了。”
“你不想让阿米娅活了吗?!”
数周后
高原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穿过玻璃天花板,把整间花房烘得暖洋洋的,博士少有地摘了兜帽,拎着前几天从正在接受治疗的孩子们手里收到的旧报纸凳四下观望一番,挑了个刚好不被阳光直晒的角落坐下,这才懒洋洋地对跟在屁股后头的干员调香师开口:“谢拉格地处高原,冬季很长,呃,应该说只有下雪和不下雪两季,植被少,所以植物香料应该也少,不过我看喀兰公司出口货物清单上列了好几种动物香料的名字,如果今天见面顺利的话,罗德岛应该也能弄来一点,玫兰莎可能会拿走一部分,剩下的你可以随便用。”
“哦,那我先谢谢博士啦,我对动物香料的研究的确不多呢。”调香师——其实她更希望博士直接叫她莱娜——笑吟吟地应着,“不过,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博士为什么要来花房呢?而且挑在这坐下,博士在躲什么人吗?”
“躲好多人。”博士叹息一声,“自从喀兰贸易的老总指定我做这个唯一对接人,罗德岛上上下下好多人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好像我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
调香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转身去侍弄她的花草:“我以为博士从不在意这些东西呢。今天大家都很忙,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就算有人来,也是不多话的人,博士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待一会吧,偷懒或者思考都可以哦。”
博士见她走远,便伸展了一下四肢,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仔仔细细读起来。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矿石病治疗最新研究成果,是他近几天照着凯尔希的笔记熬夜抄写的,就为了应付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可能的提问——毕竟人家的妹妹正在罗德岛接受治疗,而自己又是所谓的矿石病专家,做些准备总不会出错。失忆虽然是事实,说出来却像是小学生才会用的低级搪塞理由,更何况已经有那份垃圾合约在先,见了面再跟人说自己啥都忘干净了,对方恐怕要大发雷霆。
“唉——”博士又叹息一声,“我怎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时间就这么溜过去半小时。
什么人的脚步声传来了,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花房门口。
“博士!你在里面吗?”阿米娅探头探脑地往花房深处看,“已经停泊在之前约好的地点了,但是喀兰贸易的人还没来,博士你现在要去会客室等着吗?”
博士闻言把作弊小纸条塞回外套口袋,戴上兜帽,匆匆向外走,走到阿米娅眼前了才想起来小报纸凳忘了拿。算了,先放这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答道:“先别去会客室,我去甲板上等会吧,再怎么说也得表现出罗德岛的诚意。”
“嗯,好。”阿米娅笑起来,和博士一道走着,“博士,我觉得,也许希瓦艾什先生并没有凯尔希老师和杜宾教官想得那么值得防范,如果他真的想对罗德岛不利,那他看到合约之后就该有所行动,而不用像今天这样亲自过来见面,至少,他对博士还是有所尊重的,博士想进一步接触的想法没有错。”
博士也跟着笑,抬手摸了摸阿米娅的脑袋。博士并不确定阿米娅说这些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单纯因为感知到他的心神不宁才来宽慰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真的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安。
尤其是在迎面还走来一个凯尔希的时候。
“阿米娅,我要单独跟博士说几句话。”凯尔希走近了,“你先去中枢看一下,防止有人忙中出错,有问题立刻联系我们。”
“哦,好的!博士我先过去啦!”阿米娅应道,像小动物一样一溜烟跑远了。
“你要去甲板上。”等到阿米娅的身影消失在两人视线范围内,凯尔希幽幽开口,“表现出一点装模作样的诚意。”
“这怎么能叫装模作样呢?”博士回身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我手无寸铁地站在一点掩体都找不着的地方等着他们来,简直就是把自个儿的命往他们手上送,还能有比这更有诚意的吗?”
“哼。”凯尔希像被这句话逗笑了似的冷哼一声,却没像以往那样紧接着出言讽刺,只沉默着走在博士旁边。
表面上看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谁都不想打破这沉默。通往甲板出口的路并不长,两人心里都清楚此时此刻他们的每一步都是被监视的。罗德岛内从来不缺针对凯尔希和博士的敌意,而寄往谢拉格的那份合约堪称对两人——也许还包括对阿米娅——的宣战。话多无益,这是失忆后的博士和凯尔希之间最快达成的默契。
博士将手掌贴上门旁感应区,自动门随之而开。阳光刺破暗影照在二人身上,带来自动恒温装置和人工光源都不能给予的温度。
“女士优先。”博士眯着眼说。突然降临的阳光过于刺眼了,他不得不用这种最本能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太坚强的视网膜。
凯尔希看了看博士,一下眼皮都没眨,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
和之前预想的不同,荒野上风虽然迅猛,气温却不算太低。站在甲板上可以远远望见谢拉格白雪覆盖下的绵延山脉,而那最高峰无疑就是他们的圣山了。
“真安静啊。”凯尔希的语气放缓了些,“难以想象这里几天之前刚刚发生过一场可以载入谢拉格史册的风波。”
“除非谁能把山轰平,否则再来十回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哪个谢拉格人有这个胆量?”博士停顿了一下,“而且谢拉格过去基本上是个前现代社会,军事力量也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他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再怎么有野心,眼下也只能依赖雷神工业的供给。所以说,就算真的有人敢,要实现这一点也挺难的。”
“你这段时间可真是做了不少功课。”凯尔希话里带上了些许揶揄的味道,“看来希瓦艾什大老板没选错人。”
“老道的猎人怎么会看错猎物呢。”博士整理着被风刮得快飘起来的外套,又一次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没有合约这一出的时候,我以为罗德岛是有主动权的,现在我是明白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余地,罗德岛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群山中隐约响起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声音,博士循声望去,却没能发现声音的源头。
“说起合约,我之前让红去调查过,她也给了我一份嫌疑人员名单,”凯尔希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连视线也不曾移动半分,仿佛并不关心谢拉格人的行动,“范围比我预料的要大,我已经安排她和清道夫追查核心人员了。”
“我猜他们并不想让整个罗德岛都完蛋,就是单纯的想除掉我,然后逐步取得罗德岛的控制权,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挑一个我出现恢复记忆征兆一类的时间点下手,也可能更早一点,不过至少目前我还是安全的,不要操之过急。”喀兰贸易的直升机出现在博士视野范围里,他回过身,发现凯尔希一直是看着他的,便直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退一步讲,一个失忆的人的命是小事,我不希望你或者阿米娅受到他们的威胁。”
“你的命怎么能是小事。”凯尔希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我无法相信喀兰贸易和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但现在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博士,随机应变吧,这一点上我始终相信你的能力。”
“我知道。”博士点点头,“该去会一会我们的贵客了。”
Chapter 2
Summary:
博士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即使他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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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有人在值班时偷懒,后勤部门给中枢管制室配备的椅子着实算不上舒适。几乎每个在这里值过班的干员都会抱怨这些凳子“硬梆梆的,坐久了腰酸背痛”。但凯尔希已经在这些能让人腰肌劳损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快两个小时了,就连视线也几乎没移动过。
罗德岛医疗部门最高负责人紧紧盯着监控屏幕里看上去相谈甚欢的两人。
博士脸上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神情了。上一次见他这样是多久之前?她想,四年,也许五年?就连失去记忆之后也是头一回,就像,就像——
凯尔希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想起几周前博士尝试说服她接纳喀兰贸易时絮絮叨叨讲的那一大堆理由。不,不对,那些理由并不是全部,他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失忆并没有让博士迟钝,他从重新登上罗德岛的那一刻起就隐约觉察到了不安全,他这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和罗德岛本身关系并不紧密的势力介入。
他在求救。他要用眼下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给自己换一根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失忆让你拾回人性,但愿这不是坏事。她想。但如今的罗德岛这么让你不安吗?你正在做的真的不是引狼入室这种蠢事吗?凯尔希无声叹息。她久违地感到烦乱,会客室里两人的动向再也不能引起她的兴趣,于是她转过身,快步离开了中枢管制室。
数分钟后,会客室的大门再度打开。
“罗德岛与龙门之间的合作关系尚未终结,我们将在一天之后开拔返回龙门。”
是博士的声音。阿米娅向前踏出一步。她无心按照凯尔希的吩咐守在中枢管制室,一个半小时之前就跑来会客室门口等着了。会谈的时间越长,她就越紧张,手心早都泡在汗里。好在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从容,她悬在喉咙的心总算可以落回胸腔了。
“您有任何需要立刻回复的疑问或者要求都可以在那之前提出,罗德岛的返回路线将不可避免地穿越一片天灾高发区,通讯信号极有可能受到干扰,”博士在希瓦艾什半步之后走出会客室,阿米娅出现在这里并不让他意外,他安抚性地向她投去一个微笑,“所以一旦出发,在到达龙门之前都不能保证通讯回复及时,届时希望希瓦艾什先生能够谅解。”
“好。”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停下脚步,注视着博士,“您的坦诚令人印象深刻,相信喀兰贸易和罗德岛之间的合作会很愉快。”
“感谢您的信任。”
“谢拉格尚有一些俗务需要我去处理,处理停当之后,我会依约为罗德岛提供助力。”
“不胜荣幸。”
“那么,”年轻的喀兰之主双手合十,依雪境的礼节向博士致意,“再会。”
“期待您的到来。”博士颔首以示回敬。
喀兰贸易的直升机从视线范围里消失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但博士丝毫没表现出要挪地方的意思。
“博士?”阿米娅脸上写满担忧,到博士身边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口。
博士转过头看她,但眼前的场景让他突然晃神了。一股强烈的既视感从身体各处涌上大脑,激得他头脑一阵发晕。
“博士!”阿米娅第一时间觉察到博士的异状,“我去叫医疗干员!”
“阿米娅。”博士深呼吸几回,勉力压下眩晕引起的呕吐欲望,“没事,不用麻烦他们。”
“可是——”
“我没事。”他抬手在阿米娅头顶摩挲几下,强行挤出一个自以为还算自然的笑容,“最近几天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今天可不要再说什么还有工作要做不可以休息了呀。”
“我知道了,”阿米娅突然变得气鼓鼓的,“博士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今天又偷偷喝了多少黑咖啡?!”
“哎呀,”博士这回真的笑出来了,“我哪有偷喝黑咖啡,我今天光明正大地喝了四罐理智顶液——”
“博士!!!”
是夜,博士独自前往花房。
忙碌了一整天的调香师正在清扫地面,见到博士,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笑起来,草草整理了一下额前刘海:“博士?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把白天落在这的凳子拿回去。”博士说着,不急不慢走到放凳子的地方。他并没有直接拿凳子,而是对着花架左看右看一番,接着把手伸进去,摸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这是?”调香师凑过来,这个小物件虽然凭借陶土色的外壳和周围大小花盆融为一体,却并不在她布置花房所用的物品之列。
博士摊平手掌,同时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嘴边示意调香师不要出声。他调整手腕角度让这个小部件滑到手指上,下一秒,他的手指迅速又有力地捏在一起,陶土色的壳子霎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更细小的部件和线路。
“窃听器?”调香师低声惊呼,“这怎么会?”
“上午那会我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博士把窃听器碎片塞进外套口袋,“看来罗德岛里确实越来越不安宁了,连你的花房都躲不过去。”
“这......对不起......”调香师蹙起眉头,家境优渥的大小姐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明明凯尔希早就明里暗里提醒过她,明明每天都会检查一遍,竟然还是——
“我没有怪你,这种事防不胜防的,谁想躲避着你放点东西进来太容易了。”博士见她懊恼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放缓语气。
“我该让谁来帮忙吗?多一个人也许更好一些......博士觉得谁合适呢?葛洛丽亚那孩子可以吗?她平时也经常在这帮忙——”
“不,一切维持现状。”博士打断她的话,“没必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常来你这的感染者基本上都很敏感,你的情绪变化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凯尔希已经对你说过什么了,不过你把它当成我个人的请求也可以——请你每天多花点时间检查一下这些容易藏东西的位置可以吗?”
“嗯。”调香师点头,博士的话让她的心平静了些,“我会的。”
“辛苦你了,那我回去了。”博士拿起报纸凳就要离开,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回过头对调香师笑了笑,“谢谢你,莱娜。”
与此同时,谢拉格希瓦艾什家大宅内。
“老爷,您叫我。”角峰立在会客厅门口,向坐在壁炉旁的喀兰之主躬身行礼。
“来,坐。”希瓦艾什示意他最忠诚的仆从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角峰直起身,以一种合乎礼节的步速不缓不急地走过来,轻轻落座。
“角峰,你外派到罗德岛也有一段时间了,关于罗德岛的博士,我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是。”角峰上半身微微前倾,视线直直落在希瓦艾什脚边的地毯上,“属下认为博士是个很有价值的人,不仅因为他有力排众议与喀兰贸易接触的魄力,还因为他所具备的才能并不止先前我方所了解到的那一部分。”
希瓦艾什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博士在失忆的状态下仍然能在短时间内组织人员进行战斗,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能够取得相当不错的战果,属下认为这足以说明博士有相当的战术指挥才能。除此之外,博士的学习能力也值得钦佩,博士从切尔诺伯格苏醒之后一有空余时间就会学习矿石病和天灾的相关知识,对罗德岛和其他研究机构的新研究成果也多有涉猎,属下认为以博士掌握知识的速度,恢复矿石病顶尖学者水准的时间甚至可能早于他恢复记忆的时间。第三点是,据属下了解,罗德岛现今的干员招募与人事管理制度是博士回归罗德岛后的第一项工作成果,那个时候的博士几乎处于空白状态,但他仍然制定了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并帮助罗德岛迅速恢复元气,这一点堪称杰出。最后是,博士为人随和,待人也亲切,在罗德岛内受到多数干员的尊敬......和个别干员的爱慕。”
希瓦艾什仍然只是点头,但角峰补充上的话显然让他心情不错。
“但是我有一点尚未得到证实的疑问,”说到这儿,角峰皱起眉头,“如果博士醒着,那他单独呆着的时候会表露出不安的情绪。”
“哦?”希瓦艾什眉毛小幅度上挑了一下。
“博士对有人靠近他这件事非常敏感,罗德岛也每天安排助理守在他身边,所以这种时机非常罕见,属下只意外碰到过一次,但是那种神情——应该不会错,博士的内心应该正在被不安所困扰。”
有意思。他想着,嘴上却对角峰说:“我知道了。明天天一亮你就回罗德岛,一切照旧。”
“是。”角峰表情恢复了平静,起身再度行礼,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您叫我过来之前讯使刚刚传回话,说恩希亚小姐因为您今天没去看她就离开闹脾气了,晚饭也没好好吃,现在正把自己关宿舍里,谁劝也不开门。”
“这丫头。”恩希欧迪斯摇摇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Chapter 3
Notes:
1.本文有少量原创角色,与游戏中任何已出场或已有相关信息的角色无关。
2.本文时间线可能与游戏有较大出入,除文中提到具体加入罗德岛时间的角色以外,一律视为满信赖状态。
3.现在写上非主要角色死亡预警会不会有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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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看着手里的字迹鉴定报告,五官都要拧到一起去了。
倒也不为别的,只为鉴定结论一栏最后那几个字:是本人所写。
事情要从与喀兰贸易的会面结束后说起。与阿米娅分开之后,博士又在罗德岛里来回溜达了好几圈,总算把那股晕头转向的劲溜达散了,刚准备回办公室窝着,就看见凯尔希指挥人给他搬来一个大箱子。博士一头雾水,看了看箱子又转头看凯尔希。
“看我做什么,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了?”当时天色已晚,凯尔希在办公室门口站着,身体刚好被罗德岛顶部结构投下的阴影包裹住,博士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好在她的声调听起来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多少还让博士感受到一点放心。
他依言打开,发现里头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类笔记和手稿。
“都是你以前写的。”她接着说,“既然矿石病的基础理论你已经完全掌握了,那我也没有必要再替你保管这些东西了。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翻着看看,说不定对现在的你有些好处。”
说完就走了,把将信将疑的博士晾在原地。
有那么几秒钟,博士确实是不知所措的,他当然好奇这些手稿的内容,但总有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糟糕预感。倒不是不相信凯尔希,只是失忆之后他从凯尔希那得到的信息都是经过选择的,其他了解内情的人在相同的问题上往往也三缄其口,现在一下子把这么多东西摆在眼前,难免让人思考她的目的和下一步行动。
最后博士决定先做个字迹鉴定。他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张纸,对着书架抄了几个书名,又从手稿里随便抽出一张,托门口路过的干员把这两张纸送到法务部去。
然后便有了今日的场景。
“还真是我写的。”博士咂咂嘴,“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挑出一本封皮看上去比较陈旧的笔记,拿在手里掂了掂,深吸一口气之后翻开了它。“重灾区灾后情况记录(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几个潦草的字,这之后每一页的字迹都算不得工整,甚至说歪歪扭扭也不为过,几乎每张纸都沾染了污迹,有的像在泥地里滚过,有的像被雨水淋过,有几页看上去甚至像被溅上去几滴血。尽管对笔记内容有些心理准备,博士往后翻看的过程中还是感觉到心一点一点地坠进地底。
他想起切尔诺伯格那场天灾。
巨大的、尖利的源石从云层中坠落,又被暴风裹挟着与地面上破土而出的源石结晶碰撞、交汇,人们躲避着、奔逃着,但通通无济于事,人群首先被源石撕碎,接着是人被源石击穿,最终,源石与鲜血吞没了一切。
整合运动有意挑这个时机在切尔诺伯格闹事。他想,如果那天没发生这事,切尔诺伯格是不是可以从天灾下逃脱?如果那天不是为了营救我,罗德岛现在会被整合运动如此纠缠吗?如果我不在那里——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是我?
博士一阵头痛。
敲门声适时地把他从一连串疑问中解脱出来。
“请进。”他把笔记扔回箱子。
门打开了。身材高挑的萨卡兹刀术师踩着虚浮的脚步晃进来。
“......你怎么回事?”博士像发现什么大新闻似地看着来者。
“昨天例行体检,那帮女人一看见我就把我摁地上打麻醉药。”炎客倚在墙上,一点一点地朝沙发的方向挪,“等我醒了之后才告诉我,她们给我打的剂量足以制服任何野兽......我到现在手脚都是软的,连花盆都端不住,只能来你这混一天。”
“早跟你说过检查的时候要配合。”博士竟感觉自己从炎客的话里听出一点憋屈的味道,“你要是刚来的时候别那么抗拒检查,她们也不至于这么对付你——等会,你不是前天刚轮值过助理?应该今天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她来不了了,正抢救着呢。”
博士猛得站起来:“怎么突然就要抢救了?”
“你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
“你别激动,坐下。”炎客瞪着博士,生怕博士直接冲出办公室,他好不容易从寝室蠕动到这,舒舒服服地坐到沙发上了,现在可一点也不想挪地方,“两天前派出去一个小队侦查切尔诺伯格郊区源石矿场的事你总知道吧,虽然没用你指挥。”
“对,中途遇到大批整合运动,所以他们又折回来了。”
“交到你手里的报告上写的是没惊动整合运动的人,你信吗?”
博士看着他,没说话。
“你看,你也不信。他们回来之后说没惊动整合运动大部队,但是被一小队人发现了,那个姑娘非要掩护其他人撤退,我猜她源石技艺使用过度了?刚撤回来那会我看着还挺正常的,听说昨天夜里突然心肺衰竭了。”
博士感觉头痛比炎客来之前更严重了点,他双手扒着桌沿蹲下,过了一会又把额头贴到手背上去。
“既然我一点消息都没得到,那应该是她本人要求保密了。”博士突然笑了一下,说,“凯尔希身体力行给他们上的课真管用,现在随便哪个人都觉得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不知情当然是一种保护。”炎客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你要是没失忆,我就是被罗德岛的人打成筛子也不会留着你的命,但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就没有给我磨刀的价值了——罗德岛里恐怕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博士抬起头,视线重新聚焦在炎客身上,他犹豫着动了动嘴,还是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
办公桌上的紧急呼叫铃突然响起来。博士伸长手臂按了接通。
“到一号手术室来一趟。”是凯尔希的声音。
“我知道了。”博士站起来整理了整理外套,见炎客挣扎着要从沙发上起来,说,“你不用跟我过去,你愿意在这呆着就呆着,愿意回寝室就回去,今天应该没有其他需要办的事。”
炎客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目送博士开门走出去。
一号手术室门大开着,准备区只有凯尔希一人,博士赶到的时候她正费力地脱手术专用防护服。
博士过去搭了把手。
“你应该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凯尔希摘下头套,头发浸透了汗水。
“嗯。”
“往手术室推的时候一个劲说别告诉你,”凯尔希转过来,“防化部门五分钟后过来,进去道个别吧。”
博士朝里看了一眼,没说话,脱了平日穿的罗德岛制服外套,走到墙边拿挂在那的连体防护服给自己穿上。这种防护服只在背后有条拉链用于穿脱,凯尔希见博士手脚都套进去了,便想过去帮他拉上拉链,可一步都没来得及迈,就见博士一个人左扭右扭地把拉链拉好了。凯尔希刚要抬起来的手复又落回体侧,她看着博士走向手术室,叹息似地低了下头,转身离开。
手术室里的确不是什么好光景。医疗部的人撤走之前给这个年轻的感染者盖上了白布,但破腹而出的源石结晶似乎并不想让这个可怜人获得最后的安宁。源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消半个小时这具躯体就会变成新的传染源。
博士想起一个月前她做助理那天自己还因为她肚子一直饿得咕咕叫逼问她是不是节食减肥来着。“哎呦我可求求你们这些小姑娘了,节食减不了肥啊,我说了多少遍啦?”他记得自己当时一边絮絮叨叨地教育她一边在抽屉里翻零食,“一天到晚不好好吃饭,长胖能比营养不良还可怕啊?多长两斤肉要不了命——拿着,我自己藏的,吃了吧,别说出去啊,凯尔希不准我吃零食。”
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模样呢,博士想,大概是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吧,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之后还笑嘻嘻地说真好吃。
“傻孩子。”博士伸出手,把被疯长的源石顶得皱皱巴巴的白布扯平整,“多不值得啊。”
“博士。”有人在背后这样叫。
他回头去看,发现防化小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工作请交给我们。”领头的人如是说。防化部门的人总是把自己裹在铁桶一样的防护服里,叫人根本看不明白长相,博士倒是认得几个人的声音,不过眼前这位并不在他熟悉的人之列。
博士点点头向外走,一出手术室就被同样穿着连体防护服的华法林拦住。
“博士,你刚接触了凯尔希的手术服,需要做体表消毒和血液检测,跟我来。”
“唔,你今天说不定有机会多我抽一点血——”
“算了吧,”隔着防护服面罩博士也能看得出华法林冲自己呲牙咧嘴,“凯尔希就在检查室,我可不想再被她摁着连做三十六个小时的手术。”
等做完一系列检查,天已然黑了。食堂里正热闹着,但博士没心思加入,他径直去中枢管制室向值班干员核实源石矿场的情况,问完之后依然感觉不到饿,索性溜上甲板吹风。
“弄完啦?”博士刚一踏上甲板就看见炎客叼着烟倚在门口,萨卡兹人像早料到来者身份似的向他摆摆手,一派悠然自得。
“麻药劲过了?”
“嗯。”炎客靠近了,烟头跳跃的红光在黑夜里格外显眼,“你一直有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你豁出性命的本事,只不过现在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罢了,别难过。”
“真少见,你也会安慰人。”
“哈哈,”炎客笑,烟雾顺着口鼻飘出来,“说两句话谁不会?”
夜风吹得博士手冷,他把手插进口袋里,余光瞟见后方通道里一个人影闪过。
“是喀兰贸易派来那个丰蹄。”炎客道。
“你连头都没回,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用看?丰蹄体温比其他人高,罗德岛现在给你干活的一共三个丰蹄,一个冒冒失失的,一个腿是金属的,就他走路没多少声音,靠这两点就够了。”炎客掐灭了烟,“他这么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是他主子的命令——你真打算招惹那号人?”
“我有我的考虑——嘶,烟头别乱扔。”
炎客挑眉,摊平双手,一副烟头已经扔了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博士的五官本日第二次拧到一起去。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后天我带队去一趟源石矿场,你跟着。”
“哦,”炎客脸上浮起一丝兴奋的神色,“整合运动的人今天白天就撤走了,后天才去你不怕连根毛都拾不着?”
“我去不是为了找整合运动的茬。”
“行吧,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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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啵们在逼仄的小巷子里前行。
梅尔连夜为她的机械水獭们加装了摄像头——在博士的请求下,这些摄像头甚至附带了一流的减震和稳定装置——以保证今天的源石矿场侦查任务能顺利进行。本来博士是打算亲自到矿场里探查一番的,不过这个提案毫无悬念地遭到否决,还是少有的罗德岛高层全员否决,害得博士一边跟高层干员们磨破嘴皮一边反复修改提案,这事才勉强成行。
莱茵生命工程师非常乐于帮博士这个忙,奈何改装手边所有能投入使用的机械水獭不是个轻松的任务,她紧赶慢赶才在出发前完成所有工作,好在这些摄像头无论是运行还是与侦查小队的小型装甲车进行信号链接都没有问题,她才终于得了个机会到角落里打盹。
博士则对着屏幕上咪啵们传回来的影像冒问号。
切尔诺伯格的源石矿场附带完整的生活区。考虑到大多数源石矿场实际上是矿石病感染者集中营,这里的情况别说在乌萨斯境内,恐怕在整个泰拉大陆都算相当罕见了。罗德岛接收过几个从其他矿场侥幸逃离的人,他们曾向博士描述过那里的生活,无外乎像牲畜一样被驱赶、施暴——好在守卫还算搞得清矿石病如何传染,不敢拿他们泄欲——不会有人专门建造可供他们生活的设施。所以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尽管看得出这儿废弃了有些年头,但到处都是在此生活过的人遗留下的痕迹,比起矿场,它更像是某个城市的贫民区。
博士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这里原本就是切尔诺伯格的一处贫民区?可是整个矿场甫一建成就是远离城市的,三十年来似乎也没有移动过的记录。他扭头看了眼手边标注着切尔诺伯格近三十年来位置变化的地图,与矿场相关的消息里唯一值得寻味的点是生活区的建成时间要明显晚于矿区。
难道整个生活区是矿工自行建造的?博士打量起屏幕上这些并不算高的建筑来,然而无法看出什么端倪。
博士叹了口气,抓起笔把方才看到的几个视野很差的拐角标到地图上去。其实博士只消动动手指就能把这些信息一键上传到电子地图,但他习惯在纸质地图上手写这种笨办法——到罗德岛后第一次正经指挥战斗时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他还记得阿米娅看到自己面对电子屏还要拿着地图写写画画时那个又惊讶又难过的表情,好像在她面前坐着的并不是他,而是很多年前的另一个人。直到现在他对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真实感,像浮在没边没沿的海里,既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向别人问起过往时他们又只肯说“不是你自己回忆起来的就没有意义”这种让人反胃的话,也只有这种时候博士才觉得自己的确是有过去的,或者说,自己可能确实是罗德岛失踪好几年的博士,而不是被罗德岛随便抓来顶包的失忆倒霉蛋。
“博士。”无线电里传来守林人的声音,她正在矿场入口附近的某个楼顶警戒,“从大约五分钟前开始就有一只鸟在矿场上方盘旋,目测是某种小型隼类,但......并不是我熟悉的物种,现在它正往装甲车所在的位置靠近。”
“它身上绑着什么设备吗?”博士调整装甲车顶的监控镜头方向以搜寻,却只看见云缓缓滑过天穹。
“没有。需要击落吗?”
“不用,保持警戒。”
“明白。”
“守林人每次和博士一起出任务都这么紧张,”这回是芙兰卡笑嘻嘻地在说话,她正和雷蛇在矿区一侧给负责采样的赫默护卫,“说不定是龙门哪户人家的宠物飞出来了呢?”
她话音刚落,通讯频道里就响起杂音。
博士很熟悉这种声音,是有人接入当前频道时常有的。博士本以为是雷蛇、赫默或者在装甲车外巡逻的炎客准备说点什么,但等了一会也没听到有人出声,更没有人对此发出疑问,就像其他人根本没听见这个声音似的。
他一阵紧张,转念一想又觉得炎客一直没出声,装甲车周边就应该是没有异常的,遂暂时放下心来。
就算不放心也没什么用,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某个机械水獭传回的画面抓走。
展现在屏幕上的是一栋塌了一半的房子,从墙体的断面上看,那中间似乎有个不怎么常见的灰黑色夹层。博士操控咪啵靠得更近了些,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墙体中间有掺杂着某种晶体的夹层,并且断面上没有任何植物和建筑物碎屑以外的灰尘附着。
可能这房子刚塌没几天。博士想着,回头叫醒了梅尔。
“类似的建筑结构你见过吗?”他问。梅尔对着屏幕看了又看,摇摇头表示毫无头绪。
“炎客,你来。”
“怎么了?”萨卡兹刀术师打开车舱门,探进个脑袋,问。“你来看看这个。”
“嗯。”他应着,跳进车舱,走到博士旁边,“怎么了?”“你见过带这种夹层的墙吗?”
“当然见过。”他指着屏幕说,“盖这些房子的人就地取材,拿源石当建筑材料用。”
“啊?”博士看看炎客,又看看那断面,“源石?”
“源石打碎了掺点别的土。”炎客答,“卡兹戴尔的穷人很多这么干的,你在卡兹戴尔呆过那么长时间,难道不该一看见就想起来?”
博士撇嘴,接通了赫默的频道:“赫默,矿区采样进行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马上就完成了,博士,有什么事?”
“生活区这边的房子也有需要采样的地方,我把定位发给你,你一会儿过去。”
“知道了。”
“这个矿场有什么值得实地考察的地方?”见博士的手从通话按键上收回来,炎客开口,“之前就派人来,现在那帮人不成了你又要亲自来。”
“从龙门接了个单子,说这一片三天后有整合运动攻坚小队经过,需要罗德岛在这把他们截住。”博士把房子的位置在地图上圈出来打上问号,“这一片房屋密集不说,房子看起来也不怎么结实,不实地考察一下恐怕到时候是往整合运动刀子底下送肉。”
“你之前不是说要派精英来干这活?要是连点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没有,也别叫什么精英了。”
“多一层保险不会错,罗德岛现在缺钱缺人,各方面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炎客哼了一声,到舱门边席地而坐,不说话了。
梅尔显然来了精神,在博士旁边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看起屏幕。
采样小组很快赶到指定地点,可以看出赫默对这情形的兴趣丝毫不比博士低,几乎立刻就开始了采样。雷蛇始终守在离赫默两步远的地方,芙兰卡的活动范围要大一些,她并不总在咪啵能拍摄到的地方。
博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心里为三天后的阻击战盘算起来。攻坚小队应该算整合运动的精英战力,他们挺注意打配合的。他想,但是这帮人又不怎么重视队伍建制,每次遭遇兵种组合都不太一样,他们打算这次派什么?寻仇者应该有,那些抡锤的大个儿呢?这房子怎么看怎么不结实,能挨得住他一锤吗?挨不住就不能提前埋伏,一锤下去整栋房子塌了把人埋进去就完蛋了——
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巨响,监控影像瞬间被烟尘填满。
“雷蛇?赫默?怎么回事?守林人?你看得到情况吗?”博士把地图和笔丢到一旁。
“两栋楼坍塌,目前看不到采样小组。”
“两个大锤!”芙兰卡率先汇报,“还有一个寻仇者!大锤冲我们来了,寻仇者露了个脸又不见了!”
“往七点钟方向撤退,到开阔地带去!”博士说着,在地图矿区和生活区交界处标出一点,“梅尔,把咪啵往这个位置调,我们过去接应。守林人原地待命,炎客,关车门。”
“明白!”梅尔应着,在随身的设备上调度起来。
装甲车瞬间发动,朝预定地点疾驰而去。
“三个大锤!”伴着再度响起的房屋倒塌声,芙兰卡汇报道,“还有两分钟到达预定地点!”
“咪啵部署完毕!”
“我去搜那个拿刀的。”炎客贴在门边,随时准备跳车。
“汇合点可能有别的埋伏,到了你再行动。”
刀术师收回已经在门把上的手。
一分钟后装甲车抵达预定地点,但正如博士所料,车还没停稳就遭到攻击。
“一个术师带一队轻甲兵,”博士仔细辨识着袭击者身份,调整装甲车行进路线躲避术师攻击,“炎客就位,别让他们打中履带,梅尔,把预留的那个咪啵唤醒,准备投放。”
炎客拉开车门,迎面撞上带队的术师,他飞起一脚把那人踹得连连后退,自己也借势跳车,以保证装甲车一段时间内远离术师的攻击范围。
芙兰卡护着赫默从预定的撤退路线上冲过来,伏击小队被炎客劈了个七零八落,没有余力上前滋扰,二人得以撤离,雷蛇远远跟在后面,见前方两人完全离开生活区范围之后,她回身将盾支起。
“雷蛇!不要恋战,麻痹住他们之后立刻撤退!”
“明白!”雷蛇应道,青蓝色光芒从她的角上迸发出来。
梅尔在车门处接应,芙兰卡把抱着样本箱的赫默推上车,马不停蹄折返支援雷蛇。与此同时,雷蛇的电击成功让武装人员失去行动能力,她不敢拖延,拔腿就跑,赶在体力耗尽前与芙兰卡会合。
“梅尔!”
“明白!咪啵引爆!”
生活区最外侧的建筑物轰然倒塌,战场另一端,炎客一刀取走了带队术师的性命,矿场在滚滚烟尘中归于宁静。
“样本有损伤吗?”博士离开监控台,走到赫默身边,她正一脸严肃地逐一检查样本箱里的东西。
“没有,都很好。”检查完最后一个,赫默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万幸。”
“嗯。”博士点点头,朝车门的方向走了。他打算下车确认战场情况,车门刚打开就听见芙兰卡“博士小心”的呼喊,博士心下一惊,手臂立刻发力企图关上车门,然而一股更大的力量从外侧撕扯着,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门乃至相连的车舱扭曲变形。短暂的僵持似乎激怒了袭击者,博士一个反应不及,就整个人连着车门一块飞出去了。
是那个露了一面又消失的寻仇者。他似乎受伤了,拎着刀踉踉跄跄地向博士逼近。博士扫视一圈,发现不论哪个人都离自己有点远。他来不及思考更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车门立起护在身前,像古代军团兵那样半蹲着摆开架势。
子弹贯穿了寻仇者的身体。雷蛇开枪了,但她手里的枪实在做不到远距离精准狙击,堪堪打中肩膀。
寻仇者长刀脱手,就在同时,留在装甲车上的最后一台机械水獭朝他撞过去,拉开了和博士之间距离之后引爆。
但寻仇者没死,他又站起来了,浑身是火,和那熊熊燃烧的刀刃别无二致。他还活着,不能让他再拿刀。这是博士那一刻唯一的想法,眼下有能力跟寻仇者单挑的人离得还是远,于是他扔掉车门冲向刀,决意自己夺来。
寻仇者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嘶吼,看透了博士想法似的也向这边扑来,但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刀,而是博士。他的速度比刚才快得多,博士避无可避,那着火的、长满源石的手指眼看就要撕开他的喉咙。
但听得一声尖啸,什么东西从空中俯冲下来,直直击中寻仇者脑袋。
紧接着,冰雪斩断了烈焰。
“不错的判断。”来人转过身,一双灰色眼睛居高临下望向博士,“但我希望你能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更上心一点,我的盟友。”
Notes:
1.战争场面、打架场面和斗殴场面统统不会写,对不起各位观众老爷,请您大致意会一下子吧。
2.写完才发现游戏里说梅尔的咪啵是线控机械,我给写成无线远程操控的了,失误,失误。
Chapter Text
中枢管制室里起了场小小的风波。杜宾怒气冲冲地进来,单刀直入向灰喉发难,一起值班的其他干员躲得远远的,凑成一堆半是胆怯半是讥笑地窃窃私语。
“干员灰喉,”随便哪个人都能听出教官的不满,“希望你能对你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
“我的行为是合理合规的,不需要解释。”
“合理合规?希瓦艾什这个人的一切行动都应该受博士管制,还得同时报备凯尔希、阿米娅,你倒好,你都做了什么?他跟你要通讯权限你就给,他要求参与行动你就把整个行动计划行动路线都给他?博士和阿米娅都不在,凯尔希忙着做手术,你就说了算了?开会的时候我再三强调这个人值得警惕,现在他刚刚在罗德岛落脚就要权限,你不注意他是不是有所图谋反而一个劲配合,你想干什么?”
“侦查小队的行动确实遇到了阻碍,没有特别禁令的情况下任何一个罗德岛干员要求前去支援都应该批准,这是中枢管制室值班守则上的写的,杜宾教官。”突如其来的责问并没有吓倒灰喉,她直视杜宾的眼睛说,“希瓦、不,银灰干员从罗德岛和喀兰贸易达成合作协议那天起就是罗德岛的正式干员了,他有权参与博士直接指挥的任何行动,与其他队员保持通话是参与行动的根本。”
“你倒是振振有词。”灰喉的回答出乎杜宾意料,这让她冷静了些,“所以呢?他要的是和博士保持单线通话的权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已经超出一般参与行动的范畴了,整个罗德岛几个人有这个权限?”
“教官刚才说过,银灰干员由博士直接管制,而且身份特殊,所以我认为他的通讯权限高于普通干员是合理的。擅自给他这个权限是我有错,我正在打报告,稍后会向博士和凯尔希医生说明情况。”
“你——”杜宾看了一眼桌面,那上面确实放着一份写到一半的文件,刚收敛的怒气又开始翻涌,“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事出紧急,教官干嘛这么生气呢?”博士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目光一下子聚到他身上,只见他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摘下兜帽和防护面罩。杜宾的视线越过博士,窥见门外有个不甚熟悉的高挑身影。
博士举起双手,螃蟹似地跨步走到争执的两人中间,把灰喉挡在身后。
“今天确实发生了点意外,多亏希瓦艾什先生及时赶到我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他说,“这事的源头在我,是我计划不周,要是多带两个人去就不至于这样,灰喉没犯大错,紧急情况紧急处理,教官没必要这么动怒。”
“博士,你对干员太纵容了。”她说,“严明的纪律是战斗力的保障,要是今天对灰喉姑息,明天其他人就能有样学样,到头来罗德岛就会变成一滩散沙!”
“我明白,我明白。”博士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杜宾点头,脸上仍有不忿。
“你们今天提前下班,走吧。”博士对躲在一旁的另几个人说,又转身面向灰喉,“灰喉,我需要你写一份关于今天的情况说明,越详细越好,尽快给我——今天的事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没有下一次了,希望你记住。”
“嗯。”灰喉应着。她看起来竟然挺愉快的。
“好,你也提前下班吧。不用叫值夜班的提前过来,有我跟教官在这。”
黎博利族的女孩离开了,管制室里只剩下博士和教官。杜宾盯着门口,但没再发现谢拉格人的踪影。
“我叫他去体检了。”博士不用想都知道杜宾在看什么,之前开会讨论罗德岛要不要与喀兰贸易合作的时候她几乎是反对得最尖锐的那个,“他说他刚到罗德岛就跑过去协助我了,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所以你们已经见过面、说过话了。你说他及时赶到把你救了,怎么样,身手如何?”
“不一般。”博士顺手整理起主控台上散落的几份文件,“感觉他本人比他派来的那几个属下能打。”
杜宾闻言,先是瞪眼,又改为皱眉,最后扭头盯住博士:“博士,虽然我不知道凯尔希为什么会做出让步,但我的立场是不变的。我始终怀疑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以他的身份,就算他两个妹妹都成了感染者、都在罗德岛治疗,他也用不着纡尊降贵来这做干员,他就是图谋不轨。”
“有些事情我也没搞清楚。但是罗德岛各项缺口都太大,想短期内填补大部分只能依靠喀兰贸易。”博士想起凯尔希至今没告诉自己罗德岛送到喀兰贸易的那份莫名其妙的合同出自谁手这件事,心里一阵烦躁,“杜宾,我理解你,我理解每一个反对的人,但我的立场也是不变的,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希瓦艾什会采取不利于罗德岛利益的行动,我就不主张对他们采取敌视态度。”
晚餐时间就要到了。博士估摸着希瓦艾什的体检应该完成了,正好值夜班的人来换班,他简单交待情况之后便直奔体检室而去。
今天是华法琳管体检。回来之后博士特意确认过,要不然他可不敢让这位贵族老爷直接过去。罗德岛上上下下对喀兰贸易和希瓦艾什抱持不信任态度的人不在少数,今天他一声不吭提前来就够要命了,来了之后还出了这么一桩事,堪称火上浇油。华法琳是罗德岛元老,活得年岁又久,对这些利益相争的事早就不感兴趣了,这种时候由她顶上最合适。
今天之内可千万别再出新乱子了。博士想。
然后他就看到华法琳假笑着把希瓦艾什从体检室里请出来。
行吧。博士快步走去,面向银灰——下午在管制室看灰喉交来的情况说明时得知希瓦艾什给自己选的代号是银灰,真是简单粗暴,他当时这样想——挤出一个同样假的笑,让他在门口稍等,转身跟华法琳进屋。
“这真是我在罗德岛这些年里做过的最费劲的体检。”几乎就在博士关好门的同时,华法琳的嘴就像机关枪开火似的开始说了,“那简直不是我给他体检,是他莅临体检室视察顺带体验整个体检流程,你知道吗,他的眼神真要命,就跟人肉X光机一样,那架势,什么东西看过以后就全明白、全了解了似的,可怕,真的可怕,我一点儿都不擅长对付这种既不动声色又有脑子的人,他以后要是没事就在医疗部门这闲晃我可受不了,要做噩梦的,博士,你该跟他说,让他没有待办事项的时候不要往这边走......就是有事也别来,有事应该直接去找你——”
“停一停,停一停,冷静一下,这地方隔音没你想象的好,小点声,他就在门口呢,诶呀,”博士手忙脚乱地想让华法琳声音低一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去处理,保证你见不着他,保证。”
华法琳哼了一声,丢给博士一份体检报告:“他一丁点感染迹象都没有,身体也好得很,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我猜他平时应该挺自律的,现在刚成年没几年的人体检结果都不一定能这么好。”
“行,我知道了。”博士草草翻阅一遍,又递给她,转身急急忙忙要走,“我还得领着他到处看看,今天麻烦你了。”
华法琳又哼一声,摆了摆手。
博士开门的时候,银灰正倚着体检室门口对面的墙,见他从体检室出来,从从容容地站直了。
“确认了一下体检结果。您的身体很好。”
“是吗,真是个好消息。”
“那么明天去训练区域做体能和战斗测试,之前也说了,这是罗德岛干员入职的正常流程,希望您不要介意,不过您来得实在突然,所以明天上午稍晚一点我再领您过去。”
“客随主便,按你的想法安排就好。”
“好。”博士克制着自己想叹气的冲动,华法琳说得没错,跟银灰相处是不怎么轻松,之前商谈合约事宜时自己全神贯注不去注意这些,现在不需要那么紧张了,银灰这种说什么话都拿捏一个分寸的状态就让人难受了,“现在是晚餐时间,一般是五点半到七点半两个小时,不过厨房是开放式的,就算错过了时间也可以自己随时去做,饿不着。您现在想过去吗?还是晚点叫角峰单独给您做一份?他说以前你们家的饭都是他做的——呃,罗德岛天南海北的人都有,食堂的饭口味也比较杂,您一开始可能吃不惯。”
“角峰去准备了,不着急过去。”银灰看着博士,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博士疑惑,但嘴上并没停顿。“好。那么这段时间我带您熟悉一下罗德岛吧。”他一边介绍医疗部门的概况,一边向外走。银灰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旁,若有所思地听着。
“话说回来,我还没道谢,舍妹有劳罗德岛诸位照顾了。”听完博士的介绍后,银灰这样说,“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职责所在。令妹病情控制得不错,她自己也很配合治疗。”博士放慢脚步,他们现在快要踏出医疗部门的范围了,“只是她伤处离下肢动脉很近,还是存在恶化可能的,我们会尽力避免这个情况,但是希望您心中有数。”
银灰沉默颔首。
“谢拉格另两族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还没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他们一定会继续寻找扳倒我的机会。”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银灰话锋一转。
博士望向他,一时间搞不明白这番话的用意。
“雪境不是世外桃源,患上矿石病的的谢拉格人只会越来越多,再加上恩希亚也成了感染者......这是个做文章的大好机会,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行动。”
“罗德岛不是世界公认的顶尖矿石病研究机构,也没有雄厚的背景,而且现如今元气大伤,”博士隐约听出点门道,觉得自己最好假模假式地客气一番,“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算,我们都不是最优选。”
“我需要的不是顶尖研究机构。”银灰把“研究”二字咬得很重。
“嗯,嗯。”博士笑着点头,现在他完全明白银灰的意思了,“感谢您替我排忧解难。”
“盟友太客气了。”银灰也回以微笑。
就在这时,两个后勤部干员从走廊另一头向二人冲来。
“博士!”人还没到眼前,其中一个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哎呀可找着您了,我们这有事要问呢。”
“慢点说,怎么了?”
“那个,就是,银灰干员的宿舍,怎么安排?”
“我们问过杜宾教官,她说正常安排,但是......我们也不知道那样合不合适,问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她们又说听博士您的。”另一个说。
“啊。”一个单音节从博士喉咙里蹦出来,他猛然发觉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头一号麻烦事,而过去大半天时间里自己竟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装作思索,实际上在心里捶胸顿足自我唾弃了好几秒,然后问:“他行李多吗?”
“不多,不多,就两个标准大小行李箱。”
“那,”博士向前蹭了一步,确保银灰看不到自己可能并不平静的表情,“我寝室隔壁不是还空、空着吗?就在那吧。”
Chapter Text
兴许是干员们私底下传开了银灰今日要一显身手,观战席称得上摩肩接踵。博士料想到会有不少人来看热闹,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太夸张了——除去有任务在身的人,其余的竟基本上都挤到训练场来了。
最后一排也不得清静。博士想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作为银灰早早指定下的唯一对接人,即便仅仅出于礼节,博士也应该出现在这里,虽然他一丁点不关心测试结果。倒不是博士对银灰的战斗力不抱期待,他已经切身领教过了,银灰那支基本不离手的手杖和他养的鸟在实战中可能发挥的作用绝不比罗德岛其他近卫干员的武器小,而是博士觉得,一个干员到底能在战场上发挥多少战斗力很难真正用数据量化出来,在自己已经了解过银灰有多大本事的现在,更应该发愁的是接下来的任务中如何运用他的力量,以及,怎么说服这位身居高位惯了的人亲自下场打架。
博士听到杜宾说测试进行到最后一项了,他眯起眼睛,目光投向场地中央。
这最后一项测试的内容其实没有一定之规,由教官根据新入职干员的情况临场决定,很多时候是要求新干员展示一下撒手锏。
“干员银灰,在测试的最后,希望你能展示一下你的看家本领。”杜宾说。
“好。”银灰应道。他左脚后撤一步,将手杖高举过头,接着向斜下方劈砍。谢拉格的烈风与暴雪仿佛刹那降临,那手杖破风之声在训练场里回荡着,如风雪呼啸,如坚冰崩裂,惹得观战席上爆发出一阵惊呼。
就是这个。博士一屁股坐回座位上。昨天他就是用这一招了结了那个寻仇者。真厉害啊。
“博士?”什么人突然叫了他一声,吓得博士整个人抖了一下。
“嗯?”博士迅速扭头,发现叫他的人是赫拉格,“哦,老将军您来了,吓我一跳。”
“抱歉抱歉,”赫拉格微笑着在博士旁边坐下,“两天后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有一些,但是还不算成型,您请看,”博士拿过放在另一侧的便携电子沙盘,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矿场实时立体地图便出现在二人眼前,那上面上已经标注出几个点了,“矿区地形开阔,所以我推测整合运动会直接取道生活区,昨天折腾那一场之后整合运动肯定会有所警觉,鉴于其他道路两边的建筑物破坏得很严重,攻坚小队又没有那么敏捷,所以他们从这三条线路分头行进的可能性很大。”
“很有道理,”赫拉格看博士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线,手指在胡子上摩挲,“所以你现有的想法是什么?”
“通往龙门的出口只有一个,稳妥一点的战术是直接守住出口以东三条线路的交汇点,不过今早发现上路突然冒出来几片活性源石,我正考虑要不要在活性源石前头安排人守着。”
“你对这三条路上各自可能出现的兵种有预估吗?”
“兵种应该和昨天遭遇过的一致,顶多是身手好坏的区别,”博士说着说着眉头就皱到一起去,“根据以往的经验,术师只负责布好源石,一般不会自己去踩,加上复仇者小队的人基本被整合运动当消耗品用,所以我觉得上路基本上是寻仇者、复仇者做敢死队,其余术师从东南方向的这个口子偷袭,最宽敞的中路留给大部队轻甲兵和重型武装。目前来看最麻烦的问题是他们可能有隐形术师,想确定他们的位置实在是不容易。”
“但既然是攻坚小队,就不能低估他们的自我牺牲精神,你要提防上路敢死队里有一到两个隐形术师同行。”
“——好,谢谢老将军提醒,我会重新考虑战术。”
“博士。”杜宾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过来,“这是干员银灰的测试结果,请你过目。”
“谢谢。”博士接过,快速翻看着,“远程侦查破隐能力?这是什么?”
“我们对他饲养的鹰也做了测试,结果显示这只鹰具备识破光学迷彩和大多数隐形法术的能力,所以在备注部分做了记录。”
博士两眼放光,捧着文件夹忽地站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他说,“银灰人呢?”
“还在场地里。”杜宾歪头看向训练场,为博士指了个方向,“喏,那边,还没走。”
“好,好,老将军我过去一趟,失陪——”博士朝杜宾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银灰也正看向自己这边,他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隔空狠狠撞了一下,冷汗登时就淌下来了,方才的兴奋劲也瞬间消退大半。这人干嘛?博士心里打着鼓,行动上却一点没犹豫,小跑着下了观战席。
“博士该不会——”杜宾心里涌起一股在她看来并不好的预感。
“相信他吧,教官。”赫拉格站起身,“优秀的指挥官才会大胆用人。”
测试结束之后银灰没有立即离场,这让一些人摩拳擦掌,但他往观战席看了那一眼之后就把眼皮垂下了,不管凑到他近身的人表现得多么跃跃欲试,他都不理会,自顾自把玩着手杖,饶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有人开始小声指责他傲慢。一直守在训练场门口的角峰看出风向不妙,拔腿就往银灰那里跑,中途险些和观战席上冲下来的博士撞个满怀。
“博士?!您没事吧?”
“没事。”博士堪堪刹住,立刻后退一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惯性扑到角峰身上,“走吧。”
“啊,好。”角峰应道,跟在博士身后走了。
躁动的干员们注意到了博士,纷纷侧身给他让出路来,现场气氛因而缓和不少。
博士放慢步伐,微笑着向人群致意。
银灰也注意到了博士,他不再把玩手杖,规规矩矩地攥到手里了,朝博士走来的方向转身。看到角峰就跟在博士身后似乎让他感到些微讶异,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博士身上,又转向角峰,复又投回博士。
“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博士走到距离银灰三步远的位置站定,“但是,我个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得到你的应允。”
“请讲。”
“罗德岛将于两日后在切尔诺伯格59区废弃矿场展开一场阻击行动,我希望你参与。”
“邀请我参加战斗?”银灰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好,我答应你。”
训练场炸锅了。
“哥哥!”崖心指尖在银灰寝室门边的感应区轻戳一下,不等门完全打开就侧身挤进屋,飞一样地窜到银灰面前,“你答应博士要参加两天后的行动吗?你这次真的能在罗德岛多留几天了吗?”
“稳重一点,恩希亚。”银灰双手扶着妹妹肩膀,眼角眉梢盈着笑意,“对,都对。”
“嘻嘻,我在老哥和角峰叔面前稳不稳重有什么要紧?”崖心笑着扑进银灰怀里,“我好想你呀,上次你来的时候都没看我就走了。”
“对不起,上次突然有急事要处理。”银灰掌心轻抚崖心头顶,“这次可以多在罗德岛陪你几天。”
“嗯!”崖心用力点头,头发因此乱成一团也浑不在意。
“老爷,”角峰端茶过来,“属下还是觉得您就这么答应博士的要求有些草率,这次行动的危险性比往常高很多,即便是罗德岛的精英干员也觉得接下这个单子有点冒险,而且......”
“而且什么?”银灰盯着他。
“属下担心今天的事会加剧罗德岛对老爷的不信任。”
“诶,可是我听说博士一直坚持要跟我们结盟,凯尔希医生后来也不反对了啊。”崖心向角峰投去疑问的目光,“凯尔希医生很严格的,连她都同意了,还有什么不信任呢?”
“二小姐,这——”
“恩希亚,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明白不了。”银灰又抬手摸了摸崖心头顶,转头对角峰说,“不要把精力放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担忧上。”
“是。”角峰应道,“但是这次行动实在——”
“阿米娅!可饶了我吧!我今天一上午脑子要累坏了!你就让我回去睡一会儿!”走廊里传来博士打着颤的凄惨呼喊,角峰这才注意到房门一直开着,他想过去关上,银灰却示意他不要动。
“博士!就四十分钟!只能睡四十分钟哦!时间到了我叫你起床!”阿米娅远远喊着。
“诶——”博士答道,故意拖了个百转千回的长音,为了配合发声,他还特意在走廊里晃晃悠悠地走。
然后一扭头发现自己正对着银灰敞开的寝室门。
他立刻站直了,微笑着朝三人摆摆手,迈着雍容端庄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寝室。
崖心捧腹大笑,追出去向博士道午安。
银灰也抿着嘴笑,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日矿场上博士夺刀的情形。
“这个人在训练场公开邀请我参与战斗是对整个罗德岛宣示他对我的信任,他很有胆识。”银灰说,“作为回敬,我应当让罗德岛见识下希瓦艾什的手段。”
Notes:
艰难的一更。
Chapter Text
“医生。”
又来了。博士手指在眉间狠按几下。
不知怎的,博士今天总能听到这个声音。这声音里一丁点恶意都感觉不到,听起来就像早晨在餐厅门口擦肩而过时的寒暄,可惜干哑得很,任博士仔细分辨也听不出男女。刚开始他以为是哪个刚到罗德岛的病号在叫他——前天下午他应凯尔希要求去新接收的病人那看了一圈,他们不知道什么博士不博士的,见他穿着白大褂,便只管“医生”、“医生”地叫他——后来离了本舰到矿场这儿了,他发觉这声音还往耳膜里钻,甚至比早上刚发现这回事的时候更清晰了。
幻听这么严重,我终于要精神分裂了吗?他把自己整个塞进指挥车的狭窄座椅,盘算起做脑部CT的必要性了。
指挥车外,战局已接近尾声,整合运动攻坚队大部被歼灭,只余两个复仇者在矿场北边作困兽之斗。凡是还有余力战斗的人都被博士调去支援了,负伤的人则集中到矿场中心区域,医疗干员们正赶赴那里为他们处理伤情。
炎客绕着指挥车和医疗车8字型一圈一圈地转。他本来没在博士拟定的作战人员名单里,但早上出现幻听之后博士莫名觉得他应该跟着,就赶在出发之前把人逮来了——毕竟这位刀术师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上战场的机会。
他远远看见银灰过来了,两步跨到指挥车边上抬手敲了敲。
“啊?”指挥车门打开一条缝,博士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
“贵族老爷自个儿回来了,你不迎接迎接?”炎客把门缝扒得更大了点,探进头来,“你不会又睡着了吧?”
“没有,没有,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就没有个清醒的时候?”博士念叨,艰难地从椅子里蠕动出来。他看了眼监控屏幕:银灰确实一个人朝指挥车这边来了,只不过一架带有龙门近卫局标识的无人机正明目张胆地悬在他头顶上。博士眨眨眼睛,忙不迭转身下车。
“盟友。”防护面罩遮挡了表情,博士因而用了柔和的语调向银灰打招呼,“辛苦了,哪里受伤了吗?”
银灰眼睛飞快地在博士面罩上聚焦一瞬,接着垂下眼皮微笑起来:“托盟友你指挥得当的福,一点伤都没受。”
“那太好了。”博士快步迎上,“今天真要感谢你,你要是不在,罗德岛恐怕要用代价更大的作战计划才能完成这个委托。”
“完成了就好。”银灰低头看了看博士的肩,“还疼吗?”
“嗯?哦,有点淤青,不碰就不疼,谢谢你还记挂着。”
银灰没回话,只是微笑,顺带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竖着耳朵听人讲话的炎客。
两人陷入短暂的、令博士焦躁的沉默。好在悬于头顶的近卫局无人机似乎已经得到了它想要的,晃晃悠悠飞走了。
银灰歪头看了眼飘走的无人机,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似的:“罗德岛与龙门的合作关系很别致,或许值得喀兰贸易参考。”
您可千万学点好的。博士心想。尽管有面罩隔着,他还是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这时他下车前塞在外套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博士掏出来调试几下,传出的声音变得清晰。
“博士,作战完成了。”是塞雷娅。
“辛苦。情况怎样?有人受伤吗?”
“没有新增伤员。另外我们制服了其中一个复仇者,博士,该如何处置?”
“带过来我看一眼。”真是意外的战果,博士想。
“我不同意带那个复仇者回本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凯尔希?你不是有手术?”
“提前完成了。”她说,“罗德岛尝试收容过复仇者成员,他们要么拒绝沟通,要么假意同意到罗德岛接受治疗,来了之后找机会大肆破坏。你得抛弃侥幸心理,罗德岛不能承受额外减员风险。再者说近卫局刚刚在矿场外围部署了人手,你打算在他们眼皮底下带走整合运动成员吗?”
“知道了。”博士道,“塞雷娅?”
“明白了。”通讯频道那一头传来模糊的声响,想必是那位复仇者魂归西天。
结束了。博士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遗憾还是该轻松。
“医生。”奇怪的呼唤再度响起。这一次听起来感觉特别近,就好像说话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似的。博士甚至不敢再断言这是幻听,可是抬头四顾,目之所及仍不见异常。
炎客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博士向后扯,逼得他连连后退。
“现形。”长刀出鞘,刀术师声音满溢着躁动。
博士回头看银灰,发现他也是一副警戒态势,明白刚才这一声并不独自己听到。
“哈哈哈哈......”耳边回荡着干涩的笑声。下一秒,博士感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往胸口贴,他低头查看,视野霎那被一张快被源石爬满的脸占据。
“医生,医生,是你,真的是你。”袭击者嘴唇一动不动,他的下颌几乎变成一整块源石了,但这似乎毫不妨碍他发声——是的,博士这回总算知道这个从一大早就开始鬼叫的人是个男的了。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异乎寻常的热情在此人眼里燃烧,“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三年了,医生,我——”
炎客刀尖刺入袭击者后背,扔狗崽子似地把他摔出去。这一摔让一把小型铳从他衣服里滑出来,他爬去捡起,捧在手心,献宝似地向博士伸出手:“你的枪,我一直替你收着,就想有一天能还给你。”
“抱歉,我失忆了。”博士看他那副样子有些不忍心,“以前的事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抱歉。说不定你认错人了?”
“失忆?”短暂茫然过后,悲伤将那人吞没,“也、也对,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是、我不会认错人,我没认错人,你就是我要找的医生,你救过我的,就在卡兹戴尔边境,你救过我的。”
“你要是想叙旧可真是找错人了。”炎客笑起来,硬邦邦的长尾在身后小幅度摇摆,他要对这个絮絮叨叨的人失去耐心了。
“我认得你,雇佣兵炎客,别杀我。我全身到处都是源石,早就该死了,可能这一分钟过去我就要断气。”那人死死盯着博士,眼里流下泪水,“但是,但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医生,就算失忆了你也还是那个医生,我绝不会认错人。啊......现在你活过来了,太好了。”
他跪在原地,不再做声了,像个源石雕像,连离他最近的炎客都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突然就没气了。
幽蓝的光芒从袭击者身上的源石结晶里星星点点地散发出来。
博士率先反应过来,喊道:“他源石技艺要失控了!后退!”蓝色光芒刹那间笼罩整个矿场。裸露在地表的大大小小源石颗粒、混了源石进去的断壁残垣、乃至空气中漂浮的源石碎屑,统统在发光。
“博士!突发情况!”通讯受到干扰,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要慌!”博士冲对讲机喊,“所有人戴好护具,远离建筑物!挡住眼睛!”
光越来越强,它已经不是蓝色,而更接近白色了。
博士转身,见银灰半低着头,手掌护着双眼。
“这种看上去没有攻击性的源石技艺失控起来能扰乱旁观者心智,”博士走到他身边,“但是不用担心,别看,等他生命耗尽就好了。”
银灰点点头以示回应。
大地发出轰鸣。
耳力极佳的谢拉格人从巨响的缝隙中听到来自身侧的嘈杂声,雪境猎手的本能促使他稍稍移开捂在眼上的手去查看。或许不直视就不会有问题,他这样认为。然而,除了一片白茫茫,银灰什么都没看到。
“银灰?银灰!”回过神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博士的防护面罩。银灰眨眨眼睛,左顾右盼一番,想起自己正在切尔诺伯格郊外矿场。他扭头去看之前那个说了一通怪话的人,可那个人最后跪着的地方哪还有什么人形的东西,只余一滩源石碎块沙丘似地堆着。
“你是谁?”博士攥着银灰肩膀,严肃地问。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我的盟友,我清醒着。”银灰答。他没感到任何身体上的不适,虽然不是很清楚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但现在整个人的状态与之前并无分别。
“哦。”银灰的反应让博士松了一口气,他放开双手,“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我应该多说一句的,不是不直视就不要紧,唉。”
“不,是我大意了,我不应该急着确认周边情况。”“我能理解。我也中招过,做两天噩梦就过去了,不过稳妥起见,返回本舰之后还是请你去做一次详细检查。”
“好。”银灰说。
炎客拿刀尖挑着那把铳送到博士跟前。“喏,他说是你的,给你。”
“——你检查过没有?没上膛吧?”博士盯着铳,半天憋出这么句,听到炎客不耐烦地回答“没上膛,安全得很”之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的样本袋、抖开、把它塞进去了。
不远处,塞雷娅带人与医疗队会合了,走在最前头的人向这边挥手。
博士看了看银灰,又转身面向干员们,举起已经完全不工作了的对讲机,吼出今天最有底气的一句话:“收队!”
Chapter Text
日暮时分。
烟尘与晚霞交缠,使天空呈现出罕见的色调——上半部分带着浅浅的绿,靠近地面的部分却是透着橘色的粉,整片天穹看起来活像无人照看的苹果树上结出来的半生不熟的果子。
远处传来炮弹撕裂大地的隆隆响声,尽管银灰很想确认周身环境,但不论怎样尝试,视角都只能固定向前。他感到疑惑,他不曾造访过任何具有沙漠特征的地区,眼前所见之景也是过往人生中完全没遇到过的。这是所谓的噩梦?还是白天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个人的记忆?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审视起眼前的一切:面前是一幢三层高的砖石小楼,一、二层外墙上有明显的弹坑和刀劈斧斫的痕迹,木质大门倒是很新,大剌剌敞开着。大厅里很是嘈杂,推杯换盏之声与酒客们或得意、或懊恼、或愤怒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柜台正冲着大门,那前头站了个穿斗篷的人,那人正在斗篷里翻找什么,柜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可能是这儿的老板——捋着胡子,死死盯着他,眼神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值钱玩意”。
没多大一会,他拿出两个装满透明液体的小瓶子放到柜台上,还顺势做了个“请”的动作。老板立刻换上半信半疑的神情,拿出放大镜仔细研究。
“真货!是真货!”男人尖叫,几乎要蹦起来,“两瓶都是真货!哈哈,我发啦!”
穿斗篷的人似乎紧接着问了什么,老板一边把瓶子收到柜台底下一边说:“嗨呀,还说什么客气话!您在我店里想住几天住几天!”
话音一落,所有人随之噤声,转而把目光都聚焦到柜台了。
尽管银灰并没有完全沉浸到眼前场景中去,他依然能从这片寂静中品味出浓厚的敌意,可柜台前那人却浑不在意似的,居然回头向旅店外看了。
就在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银灰从这个不知是梦还是别的什么的状况里挣脱。
他睁开眼。
天色将明未明,远没到银灰往常的起床时间,可他现在一丝睡意也无。斗篷底下那人与罗德岛的博士长着相同的脸,却很难让人把他跟如今的博士联系到一起。“现在你活过来了”,银灰回忆起死在矿场那人的话,刚刚见到的博士的确状态堪忧,表面上看虽然很平静,但不难发现他正被庞大又沉重的疲惫与痛苦所禁锢——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出卖了他。
不世出的天才学者,短短几日就在卡兹戴尔搅起惊涛骇浪的可怖指挥官,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吗?银灰想。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我的盟友?他笑,翻身享受难得的回笼觉去了。
落地钟敲响九下,罗德岛开启了新的一天。
博士杵在慑砂的工坊门口,为呆会用什么表情面对红发瓦伊凡的奇怪开场白陷入沉思。
“我知道你在寻找什么,博士,你渴望真相和强大!”工坊大门自行开启,但见慑砂立于门口,目光炯炯,声如洪钟,“来吧,博士,我慑砂将带你接近伟大的真实!”
“我走错了。”博士叹气,扭头要走。
“呀——!”慑砂一个箭步冲上来箍住博士的腰,“我看见你口袋里揣的那个东西了,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博士,好哥哥,给我看看——”
“不要一大清早就叫得这么恶心!”“这把铳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慑砂把博士带来的小型转轮铳放到软垫上,“它有完整的火控模块,不需要借助任何源石技艺就可以完成击发,而且结构设计得很精妙,不需要反复上膛,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联动完成转轮和待击发两个动作——以我的了解,这种结构只存在于古代遗物中,当下还没有任何一家军事公司能研发出稳定有效运转的仿制品,博士你是从哪得来的?”
“我也没有头绪。”博士挪挪屁股,“除了你说的这些之外还有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吗?”
“唔,要说不一样,”慑砂指着枪托上一个小小的凸起,“枪托里藏了一颗子弹,按一下这里就能弹出来。”
博士投以疑问的眼神,伸手去按,听得“咔哒”一声,果然从枪托底部弹出一块嵌入式结构。
“这颗子弹和弹仓里的没有结构或者材料上的区别,但是有明显的源石技艺附着痕迹,”慑砂把子弹拾起来放到手心,“话虽然这么说,你看,直接接触是不会受伤的。我猜上面附加的法术需要射击或者其他什么条件达成的时候才会生效,不过我对高等源石技艺不在行,说得不一定对。”
“总比我在行。”博士把子弹塞回去,从凳子上站起身。
见博士一副要走的架势,慑砂不做声了,视线在博士和他已经拿在手里的转轮铳之间来回游移。
博士看了看他,把铳放回刚才的软垫上。
“你可以拿去研究一段时间。不过你要是想把它整个拆了,得保证装回去之后还能正常用。”博士说,“还有,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它在你这。”
“没问题!”慑砂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博士被小动物偷袭了。
明明走廊上一盆花草都没有,连墙面都是光可鉴人的,怎么看都不像有可供藏身之处的样子,可偏偏就在这种地方,博士被一只小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个满怀。
“这不是克里斯汀嘛。”博士定睛一看,罪魁祸首正是跟干员傀影一齐到罗德岛来的双尾小黑猫,他抬起胳膊,把克里斯汀在怀里圈住,手轻轻在它后背摩挲。
克里斯汀很是受用,整个身体团进他臂弯,喉咙里“呼噜呼噜”个没完。
“盟友?”博士听到银灰的声音,转头去看。
他对昨天的遭遇心有余悸,一夜过去还是疑神疑鬼地老觉得自己幻听,好在这一次也不是真的幻听。
“盟友喜欢小动物?”银灰走过来。他没穿刚来罗德岛时的大氅和短外套,也把靴子换了,着衬衫长裤,简单干净,看上去竟有几分学生气。毛绒绒的尾巴没了遮挡,这会也完全露在外头,随他的步伐小幅摆动。
“也算不上多喜欢,罗德岛里有几个爱收养小动物的干员,没事的时候我也去帮忙照顾,一来二去就知道该怎么跟它们相处了。”博士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天呐,这大尾巴,手感肯定比小黑猫好。
“是吗。”银灰走到博士面前,想看看博士怀里的小黑煤球长什么样,可惜克里斯汀眼皮都不抬,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他。
“对了,昨天晚上睡得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睡得很好,现在很有精神。”
“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没有。”银灰微笑,他决定不告诉博士自己梦中所见。
“那挺好,”博士闻言轻松不少,“昨天检查报告上说你身体没有问题,精神上也没受影响就太好了。不过后续有任何情况都及时告诉我,我会和医疗部想办法。”
“有劳了。”银灰颔首。
这时,像抗议博士对自己的冷落似的,克里斯汀咪咪叫着拿头顶蹭博士下巴,他口袋里的便携式通讯器也开始嗡嗡响着表达存在。
“哎呀,小猫咪也会吃醋吗?”博士笑笑,一边顺着克里斯汀的力道用下巴揉它头顶,另一边连忙腾出手来按了接通。
“博士,”是嘉维尔,“需要帮助,有人不配合检查。”
“这回是谁?”
“傀影。”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通话结束,博士向银灰投去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得先离开下。”
“你去忙就好,不必顾虑我。”
“感谢体谅,罗德岛不作战的时候就净是琐碎的事,”克里斯汀终于在博士怀里呆厌了,开始扭动身体,博士弯腰放下它,小煤球便一溜烟跑不见了,“如果想找我的话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我修改了权限,你能直接进去。”
“哦?我该感谢盟友对我的信任了。”
“哪的话,”博士摆摆手,“信任是结盟的根本,有什么可谢的。”
“哦,你来啦,博士。”赶到体检室的时候,嘉维尔正忙着把各色药剂摆进柜子,见博士来了,她停下手中活计,指了指体检室最里面拉开了的帘子,“老样子,不反抗,不配合,做别的项目还好,一要碰他脖子就放出个虚影来吓唬人,之前几次都叫他逃了,这回凯尔希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必须给他检查完,他就在你眼前老实,没办法只能找你啦。”
“要检查什么?”博士拽来个小推车,把乳胶手套和碘伏放上去。
“就是看看他嗓子眼有没有新长出来的源石结晶,体表的已经看过了。”
博士点头,放回碘伏,又拿了压舌片和小手电筒。
他走过去,拉开一半帘子,见傀影直愣愣地站在那,忍俊不禁道:“怎么,给你抽血都可以,看看喉咙就不行?”
傀影垂眸,摘了兜帽,温温驯驯地坐到博士面前。
“来,张嘴。啊——”
前歌剧演员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干涩不成调的声音,博士余光瞥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小手电筒不知被谁加装了扫描成像功能,照明的同时也把傀影喉咙里的情况上传到医疗部门影像存储设备中。
“啊,好了,博士。”嘉维尔看到新图像输入,调出先前的影像开始比对。
“怎么样?”“有一处新的结晶生成,不过声带上的结晶少了。”嘉维尔急匆匆向外走,“这可是大发现,我去华法琳那看看血液结果出了没有,综合评估报告下午给你,博士,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啊。”
“嗯。”博士应着,目送她离开体检室。
“你知道‘魔弹射手’的故事吗?”傀影突然开腔。
“歌剧吗?抱歉,我对这些不了解。”
“猎手为了在射击比赛中拔得头筹而与恶魔交易,得到子弹七颗,恶魔应允他,前六颗子弹可以射中任何他想射中的东西,但是第七颗不同,那是一枚被愚弄的子弹,只有恶魔能决定它最终击中什么,而被它击中的东西将是恶魔的战利品。”傀影自顾自讲述着,“在最早的版本里,第七颗子弹取走了引诱猎手前去与恶魔交易的卑劣之人的灵魂,但也有些好事之徒给这个故事改写了其他结局,比如,最后的子弹击中了猎手最为珍视的爱人。”
博士看着他,眉头渐渐皱到一起去。
“博士,”傀影贴上来,在博士耳边说,“你的第七颗子弹会击中谁呢?”
Notes:
2020年6月14日,更新第7、第8两章,并对4章进行修改。
本文在cpp无差别同人站上也有连载,那边更新得及时一些,但这边是不会放弃的。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Chapter Text
博士办公室远比银灰预想的要大,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附带办公区域的小型图书馆。虽无法与希瓦艾什大宅的藏书室媲美,但在寸土寸金的罗德岛陆行舰内部能有如此空间专门供某一人使用着实算得上奢侈。
银灰巡视一圈,发觉两处不寻常。
一是书架的摆放。它们并不像真正的图书馆那样排列得规规整整,而是像屏风一样把办公室分割成不同空间,一侧是办公区域自不用说,另一侧竟布置得像个读书沙龙。考虑到来办公室的路上银灰把几个女孩子过些时日要在博士办公室举行读书会的讨论听了个一清二楚,再加眼前地板上再明显不过的划痕,不难猜到这种既不影响工作又能满足小淑女们需求的布局是博士新近的手笔。二则是办公桌旁的箱子。箱子上面很有些时间的印记,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其他家具同一时期的东西。银灰端详一番,想起先前在维多利亚留学时见过很多学者习惯把各类文稿归拢到箱子或盒子里,猜测里头同样装着博士过去的研究资料和手稿。至于其他的装潢摆设基本上是罗德岛统一样式了,没有附加装饰,也鲜有使用痕迹,让人难以从中探知使用者的喜好。
或许这种干净简洁的风格正合博士的意也未可知。
银灰坐进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等着了。周遭安静极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响。困倦倏然爬满全身,他毫无防备地被拖进未了结的梦境。
这一次不在旅店,而在畜力车上了。
正下着大雨,还算结实的顶棚在一片潮湿泥泞中为乘客分割出干燥的一隅。博士坐在对面,沉默着向车外看,脸也像天色一样阴沉。
银灰完全确定自己正处于矿场那位死者的记忆中,那个人并没有撒谎,他确实与博士相识,且不知为何同行了一段时间。从路边植被判断,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与旅店相去不远,而昨夜梦境里博士斗篷上还没有任何泥渍,所以时间也该在那之后。
“医生,您打算到哪去?”他开口了。银灰讶异于此人不似男性所有的婉转嗓音,又紧接着想到昨天他说话时声音是那么干涩、嘶哑,不由得生出几分忧虑。
“乌萨斯。”
“可乌萨斯那么大——”
“到切尔诺伯格去。”
“您要去那工作?还是探亲?”
“你让我带上你的时候怎么不先问清楚这些?”博士总算把视线转过来了,他看着他,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这人被问卡壳了,嗫嚅了半天也没接上话。
“我要去那完成一个任务。”像给他一个台阶下似的,博士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你没决定好目的地,不是不可以跟我去切尔诺伯格,但是到了那以后,你就只能自谋生路了。”
一阵暖洋洋的风从脸上掠过。这显然不是眼前场景能有的东西,银灰的意识借机挣扎一番,摆脱了这缠人的梦。
他听到博士短促地“哦”了一声,睁眼看时发现他正举着一床薄毯子朝沙发走来。
“你醒了?”博士笑了笑,“抱歉让你久等了。”
“无妨。是我失态了。”眼前的人与梦里那位相比要轻松、柔和得多,这种变化很可能是失忆带来的。银灰注视着博士,想道。
“巴别塔的恶灵”竟像个本性不坏的人,他到底有过怎样的际遇才能在三年前眼都不眨地指挥他的同伴往卡兹戴尔这个大绞肉机里跳?外界关于他的信息与传言又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探知欲像小虫子一样在喀兰之主胸口打转,搔得他心痒不已。被不明源石技艺波及诚然不是好事,但借此机会一窥博士鲜有人知的过往说不定也是一种因祸得福,毕竟,这个人正是他选择罗德岛的目的所在。
博士却把银灰的视线解读成对他手里粉色兔兔毛毯的拒绝。要知道这是他最爱的一条毯子,柔软、轻便,保暖性能也不错,犯困的时候只要不是就地失去意识都会翻出它给自己盖上。被银灰这么一盯,他颇有种拿出全家最好的东西招待贵客却被贵客嫌弃寒酸的感觉,讪讪叠起毯子放到一边。
“罗德岛的环境你觉得还可以接受吗?有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博士也坐上沙发,开始没话找话,其实他不知道在谈公事和寒暄之外还能跟银灰再聊点什么,但沉默意味着银灰会一直盯着自己看,这很可怕。
“盟友大可不必担心这些,”银灰说,“我并非贪图享乐之徒。”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博士屈起手指,用指关节磨蹭鼻尖,“不过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就没什么可为这件事担心的了。噢,书架后头那个沙发其实是沙发床,可以再拖出来一截,你要是实在困了可以在那睡一会。”
“不必了,谢谢。”银灰抬眼看挂钟,从他踏入办公室起已过了两个小时。
“还有一件事。”博士想起一件他认为值得一提的事,为显郑重,他直视起银灰的眼睛,“罗德岛要面对的环境大多数时候不像谢拉格或者维多利亚,昨天那种比较紧急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但是就我的观察你没有多少矿石病防护意识,这其实很危险——请你出战的决定做得太仓促了,是我的责任,在今后的合作中我会更加慎重。”
“仓促。”银灰微笑道,“以我之见,盟友昨日的指挥洞见了双方每个人的特性,并且把罗德岛一方参战人员各自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了,战术安排如此精妙,何来仓促一说?收队之前发生的事只能算一场意外,况且也有我自身不够谨慎的责任在,盟友不必如此挂心。”
“你是这样想的吗?”
“没错。我对源石接触甚少,更不通晓源石技艺,真正了解矿石病是在恩希亚染病之后,论矿石病防护肯定比不上罗德岛的各位。喀兰贸易和罗德岛之间、你我之间是合作关系,我既决定以干员身份——”
“你的身份远不止罗德岛干员一项,所以我必须慎重,希瓦艾什先生。”博士打断他,“办公室有全时监控,我回来看见你在睡就去确认过,你突然入睡的情况和我先前被类似源石技艺影响时的表现是一样的。”
“——说得也是,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就是你拿着毯子的时候了。”银灰猛然意识到在博士面前有些问题是没法蒙混过关的,但他依然不打算吐露实情,“但,盟友之前说的噩梦,我似乎没遇到,至少是醒的时候没有印象。”
“这,”博士挠挠头,“这种情况的观察样本其实是不足的,我自己模模糊糊梦到过一些东西,但是在别人身上会不会也出现这个问题我倒真是不清楚,可能和各人的源石技艺适应性高低相关联。”
“听起来像个不错的研究课题。”
“也是个很危险的研究课题,至少最近一段时间罗德岛不会着手研究这个。”博士发觉话题有扯远的迹象,于是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扯远了,银灰。尽管你可能认为我在小题大做,但我必须把各项风险尽量降到最低,今后如非必要,我不会再要求你亲自上战场,即便有必要,我也尽可能叫你呆在靠近我的地方,这绝不是对你的实力有所质疑,提前讲这么多就是希望你不要误解。”
银灰只听着,没有作声。
“呃,我刚才的话冒犯到你了吗?”博士捕捉到谢拉格人表情上的一点微妙变化。
“不。没有。”银灰轻轻摇头,“你有你的考量,我理解,随你的想法安排就好,不如说盟友愿意直接把你的顾虑告诉我让我有些......意外。”
“啊,那就好。”博士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满意地点点头,“我从切尔诺伯格苏醒到现在其实也没几天,罗德岛的事情又一股脑地往我这堆,实在分不出时间来学习怎么和人打交道,只能有话直说,你能不嫌我粗鲁再好不过了。”
“——博士!博士!”天灾信使普罗旺斯急匆匆进了办公室,她几乎是撞进来的。
“怎么了?慢点说。”博士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切尔诺伯格周边出现了天灾余波,直接影响到一片居民区。”普罗旺斯努力调整呼吸才没有说得断断续续,“我们几个信使疏散了大部分居民,阿米娅刚好从龙门回来,坚持要帮忙,但是,但是天灾强度越来越高了,塌了好些房子,她被困在里面了!”
“多长时间了?对本舰发过求援信号吗?还有谁在现场?”
“一开始就发了求援信号和定位,一直没有回应,我不敢耽误,一看情况不好马上就往本舰赶了,她被困在里面最多十分钟,安洁莉娜留在现场,地灵正带着伤员往本舰来,陪阿米娅一块去龙门的人分成两组,一组留在现场,另一组跟着地灵照顾伤员。”
博士点点头,转而对银灰说:“抱歉,银灰,接下来可能要接近天灾区域,希望你尽快回寝室,警报解除之前都不要在外活动,保证安全。”
“好。”银灰起身,快步离开办公室。
“普罗旺斯,你先去接应地灵,我去一趟中枢,八分钟后在L3出口集合出发。”
办公室与寝室之间的距离不算短,银灰走到中途,如自己所料听到了天灾警报拉响。广播里接着传来博士的声音,他安排了两个小队前去救援,尽管广播里没提,不出意外博士本人也会跟着,银灰看得出博士与阿米娅之间的关系是亲近的,他这个盟友恐怕不会忍心叫罗德岛小小的领导者独自面对险境。
“老哥——!”崖心在走廊尽头朝银灰招手。
“恩希亚?”他加快步伐,“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间里?”
“老哥你还没见识过天灾呢,”崖心向前迎了几步,“我是来教你天灾期间留在寝室应该怎么保证安全的哦——博士昨天嘱咐我来着,叫我把在罗德岛学会的东西都讲给你。”
“那你可得好好担负起老师的职责。”银灰摸了摸崖心头顶。
“那当然!”崖心笑嘻嘻凑到他身侧,一道进了寝室。
一进门她首先走到空置的墙面旁,来回扫视几轮之后戳了戳墙上不显眼的一个小按钮,随着“咔哒”一声,两个座位从墙体中弹出来。
银灰丝毫不觉得惊讶,昨天夜里他已经做过同样的事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不确定这座位的作用,只能原样按回去。
“老哥你看!这就是每个寝室都有的安全座位,上面还有安全带,只要坐在上面系好安全带,外面天灾再怎么折腾都不用怕。”像要给兄长演示一遍似的,崖心坐上去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准备停当之后见银灰站着不动还拍拍旁边的座位,“老哥也坐嘛,天灾警报已经拉响了,最多十分钟就靠近危险区了。”
银灰于是也过来坐好,按妹妹的指示给自己绑好安全带。
“老哥刚才一直在博士办公室里吗?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博士真的挺招人喜欢的。”
“他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银灰看她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不甚明显的笑。
Chapter Text
安洁莉娜依靠独有的源石技艺让自己浮在半空中,这给她创造了极为优秀的视野。她远远看到罗德岛救援车朝这边来了,兴奋地朝他们挥手,转念一想又怕这样不能引起车队的注意,遂催动法术点亮法杖顶端,高高举起来回摇摆。
救援车队似乎看到了她,肉眼可见地提高了车速,没过几分钟就到了眼前。
“安洁莉娜,夜刀。”车刚一停稳,博士就从上面跳下来,“现在情况怎么样?阿米娅在什么位置?”
“刚才已经发生两波源石结晶坠落了。这次天灾应该属于切尔诺伯格天灾的余波,同样是是风暴型的。这一片所有能找到的居民都已疏散,目前阿米娅和一位伤者被困在这栋建筑物二楼。”夜刀率先汇报,今天由她带队负责阿米娅龙门之行的护卫工作,“内部坍塌比较严重,不过阿米娅目前所在的区域是安全的。”
“阿米娅进去救人的时候被困的?”博士转头审视起这栋楼,它似乎被从天而降的源石拦腰削断了。
“是的,救援过程中建筑物被源石直接击中,引起二次坍塌。”夜刀拿出通讯器展示给博士,见屏幕可以常亮,信号也显示满格,接通却唯听得震耳欲聋的杂音,“现在通讯信号很不稳定,无法确定阿米娅的具体位置。博士,该如何营救?”
“这可不妙。”博士抬头望天,浓黑的积雨云悬在众人头顶,一副随时都有可能碾下来的架势,“第三波恐怕很快就来了,得抓紧时间。困在一块那个人的情况你们知道吗?”
“好像是个小孩子。”安洁莉娜凑过来,“阿米娅用别人的通讯器跟我们说等她一下的时候能听到小孩子哭的声音。”
博士整理防护面罩的手停顿一下。
“稍等。”他说,转头跑向救援车。两人不知道博士对车上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有医疗干员递来一管针剂,博士拿在手里端详一番,塞进外套胸袋,又跑回来。
“安洁莉娜,现在你的反重力力场最大半径有多少?”博士问。
“10米。”
“好,呆会我们从二楼窗口跳下来,那个时候你把力场打开,我们落地之后所有人全力往救援车方向跑,他们会尽可能靠近接应,明白了吗?”
“可是博士,太危险了,还是另派其他干员——”
“时间紧迫,其他人得把居民带到更安全的区域,再说楼里面不光阿米娅,我去最合适,我有经验。”博士又整理一下防护面罩,“安洁莉娜,保证建筑物边缘在力场内的情况下尽力靠近救援车,夜刀,麻烦你保护她,一旦有突发情况立刻上车,不要逗留,明白吗?”
“明白。”夜刀答。
“博士一定要小心啊。”安洁莉娜满是担忧。
房子里头其实没有夜刀描述得那么坏,虽说三层以上的部分已然被天灾摧毁,一二两层的主要承重结构基本还算完整,只要赶在第三波风暴之前撤离就不会有问题。博士边小心翼翼在遍地残砖碎瓦中寻找下脚之处边想,局面还算乐观,除了不知道阿米娅的情况。
想到阿米娅,博士轻轻叹了口气。他一踏进楼里就明白,阿米娅恐怕不是真的被困住,而是自愿留下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总想着救下所有人,尽管她一再声明自己清楚那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每每遭遇类似事态之后还是掩饰不住难过。苏醒以来所经历的一切让博士明白很多事不存在选择余地,尽管如此,他还是为这个孩子要承受这些而揪心。
博士沿着电梯井还算顺利地爬上二楼,他隐约听到抽泣声,加快步伐向声源方向走去。和她呆在一起的伤者恐怕已经没有得救的希望了,阿米娅留下只为了消弭他的恐惧与痛苦。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栋楼,他不介意为此做恶人,但是,但是——
“阿米娅。我来晚了。”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博士绕过拐角,见到了哭泣不止的阿米娅和大半躯体被源石吞噬的另一个孩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幼儿。阿米娅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他哪里还有生息?
“博士。”见到博士,阿米娅的泪水更多了,“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阿米娅。”博士把她揽进怀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自责。不要自责。”
风势变大了,博士的通讯器接连不断发出声音,外头的人似乎在想办法催促他们。
“阿米娅,我们该走了。”博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阿米娅脸上的泪。
阿米娅点点头,从博士手里接过纸巾,展开,轻轻铺到遇难者的脸上。
她爬起来,迈步要走时却突然失去平衡,若非博士眼疾手快接住她,恐怕要摔跤。
“崴脚了?”博士问。
“嗯。”阿米娅点点头,“对不起,我不小心——”
“没事,没事。”他把阿米娅横抱起来,“走。”
风越来越大,把本就残破的楼房吹得摇摇欲坠。博士冲到先前说好的窗口,扯着嗓子喊安洁莉娜。安洁莉娜立刻举起法杖,以自身为中心展开力场,博士当即腿上发力,抱着阿米娅跳下去,轻飘飘落到地面。
耳畔杂音骤然增多,不仅有风声,还有固体相碰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
第三波风暴开始了,下这个结论的同时,博士听到了墙体断裂的声音。
他不加思索把怀里的人向前抛,安洁莉娜还没收起力场,教阿米娅飞出去老远。
他自己也紧接着跑,但风力太猛了,防护面罩在他从二楼往下跳的时候被吹飞了,现在被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能凭感觉判断方向不说,连阿米娅的哭喊都被搅得断断续续。
断墙的阴影覆盖住了博士。
他听到铃声。
冰雪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定住了即将倾倒的墙壁,狂乱的风暴也因此减弱几分。
谁?博士回望一眼,没看到任何人。
他不敢停留,全力奔向救援车,车上的干员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头博士刚一靠近他们立刻把人拽上来,另一头见博士上车马上一脚油门全速驶离风暴区。
阿米娅不再哭泣了,人多的时候她总能控制好情绪,但她死死抱着博士不肯撒手。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博士拖着阿米娅到座位上坐好,从车窗向外看了看,扭回头来和阿米娅搂到一起去。
风暴夷平了整片区域,救了他一命的雪也不见踪影,已没有再看的必要。
“阿米娅。”博士说,“把通讯器给我,回去之后我找可露希尔给你修修。”
医疗干员早在舰体入口等着了,救援车刚驶入泊位他们就迫不及待涌过来要带阿米娅去检查室,驾驶员一个劲喊“还没停稳呢!还没停稳呢!”,可谁也没当回事,说说笑笑地接住她簇拥着走了。
见她们消失在走廊拐角了博士才下车,他向过来接应的杜宾和普罗旺斯简单讲述了下现场情况,接着按自己在车上计划好的那样朝罗德岛总工程师的工作间去了。
之前就要单挑寻仇者,今天又要跟断墙赛跑,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场高强度体力劳动真吃不消。博士拍打着肩膀,慢吞吞地走。
“逞能。”凯尔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后面了。
博士撇嘴,不置可否,放慢脚步等凯尔希跟上。
“你不在的时候人事部接收了几个维多利亚来的人,我批准她们入职,一会你去见见。”
“难得你也有痛快的时候。”
“你见着她们就明白了。就算是现在的你,也能一眼看出她们是什么。”
“那应该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博士把阿米娅的通讯器提在手里,朝凯尔希晃了晃,“已经入职了见不见的就不着急了,我得先去可露希尔那一趟,阿米娅的通讯器有问题。”
凯尔希眉头一蹙,抬手夺走通讯器。
博士挑眉,把手揣回口袋。
“凯尔希?博士?今天刮的什么风,把你俩一块刮来啦?”可露希尔听到说话声,探出头。
“少贫两句。”凯尔希突然把博士甩在后头,自己先进去了。博士只得快走两步跟上才没和摔过来的工作室大门撞个正着。
“什么事呀?”可露希尔从凯尔希手里接过通讯器,“这不是小阿米娅的吗?我记得前几天刚升级过组件,出故障了?”
“你最好拆开看看,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博士关好门,到办公桌旁坐下。
“那我看看,你们俩先坐。”可露希尔拿着通讯器去工作台了。
“喀兰贸易的合约事件你还没告诉我调查结果,我看到红和清道夫去忙其他的了,别说还没查完。”博士对凯尔希说,“很有可能是同一拨人干的,你说对不对?”
凯尔希没有立即回应。她像在思索什么,停了一会才开口:“我不反对你的推测,但有些事你现在还不适合知道。我只能保证他们目前不构成威胁。”
“唔,”博士点头,“就是这件事也不用我管了的意思。”
“看看这个?”可露希尔从通讯器内部拣出个小物件。
“你看我像无所不知的模样吗?”博士看看那个小物件,又看看可露希尔。
“是信号屏蔽器啦!”可露希尔说,“难不成是谁趁着检修安进去的?”
“可露希尔,换一个备用的给阿米娅吧,这个交给我。”凯尔希走向工作台,头也不回道,“博士,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需要你做的事还有很多。”
“行吧。”博士站起来。
凯尔希又一次选择把博士排除在他所关心的事项之外,对此博士没有怨言,但多少有点扫兴,毕竟每次都是“有些事你现在还不适合知道”这样的理由。
他有些饿,看了眼时间,发现午饭时间早已过了。也是,别人吃饭的时候我应该正在舍命狂奔。他想。
可惜饥饿是不会因此放过他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餐厅碰碰运气——能蹭一顿下午茶也是好的。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凯尔希叫住了他。
“给你一点忠告,博士。”她说,“不要太纵容别人对你的好奇心,等好奇心变质成占有欲,谁都不好收场。”
Chapter 11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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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对付饥肠辘辘之人,只需一丝面与油的香气。
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时博士就被这香气勾住魂了。像某种馅饼的味道。他嗅了嗅。午餐时间早已过了,准备晚餐又为时过早,现在这个时候是谁在做饭?博士正疑惑着,一转脸看到了守着炉灶的角峰。
那应该是给银灰或者崖心开小灶。博士不作他想。考虑到要当着角峰的面从冰箱里搜刮食物必然受到他的目光洗礼,他觉得还是正大光明地过去打个招呼为好。
“忙着呢?”博士冲角峰笑。
“博士您直接来餐厅了?”见到博士,角峰脸上浮出一点歉意,“刚才还想做好了送到您办公室去,没想到您直接过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刚出锅口感更好一些。”
“啊?”这架势怎么像单独给我做的?博士看看正冒热气的平底锅,又看看角峰,“这是给我的?”
“是。您不是没吃午饭?”
“噢,是没吃......谢谢你,有心了。”博士呆愣愣地点头。
“博士不必谢我,是老爷提醒我,我才知道的。”角峰笑了笑,转身打开锅盖查看成熟度,“很快就好了,您坐下等一会吧。”
锅盖一开一合间,博士从缭绕蒸汽中瞥见锅子里确实躺着一个尺寸可观的馅饼。那就先洗手吧。他想,但迈步之前,他抬脚在灶台前对着空气踢了一下。
果不其然击中了萨弗拉人冰凉凉滑溜溜的尾巴。
“喔,被发现了!”这一脚挨得猝不及防,伊桑吓得跳起来,也顾不得显形不显形了。
“又是你。”角峰皱起眉头。
“忙你的。”博士对角峰做了个噤声手势,旋即弯腰凑到伊桑面前,“馋了?”
“他做的这个太香了!我隔老远就能闻到,就过来看看。”伊桑后退一步,小萨弗拉头一次发现博士微笑起来也可以很可怕,“既然博士你中午没吃饭,那我就不偷、分一块了。”
“你可以一块吃,反正很快就到晚饭时间了,我现在吃多了也不合适。”博士站直了,双手插进伊桑腋下,拖着他往水池边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杜宾教官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你吃饭不洗手了,我今天正好教你标准洗手法。”
“哇哇!”伊桑挣扎两下,“我知道那个!那个好麻烦啊!洗完手饭都凉了!”
“病从口入懂不懂?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周拉肚子拉到打盐水吊瓶?”
“那是意外。”伊桑瘪嘴,由着博士给他扯掉手套,“我就尝了那么一口,谁知道那一锅东西没做熟是有毒的......”
“没做熟有毒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吃了拉肚子算轻的,这次都拉肚子到脱水,你就不怕下一次直接抢救?控制控制尾巴,别挠我腿。”博士把自己的手套也摘了,逮住伊桑一个劲往回缩的手,开始教学,“来吧,手张开。洗手液——手掌——指缝——指背——大拇指——指尖——手腕——好了冲水。”
伊桑几次想挣扎都被博士强行拽回去,心里头纳闷博士力气居然比想象中大。
“好了。”博士放松了对伊桑的钳制,“记住了?”
“记住啦记住啦,”伊桑举起手在博士眼前晃晃,“你看,够干净了吧?我现在可以拿东西吃——”
“记住了就自己再洗一遍。”博士攥着伊桑手腕的手又收紧了,“否则就是糊弄我。”
“博士!你是我老妈吗?”
“我是不是你妈你都得再洗一遍。”
“请慢用,当心烫。”角峰把馅饼切成六块,端到博士面前。
“谢谢。”博士点头致意,研究起馅料来,“刚才我就想问了,这是什么馅的?闻着有点像蘑菇,但是和之前常做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的确是蘑菇馅饼,”角峰在博士对面坐下,“以暴行女士的菜谱为蓝本做的,馅料里加了谢拉格河谷地带的特产蘑菇,因此香气有所不同。”
“谢拉格特产?”博士拿起一块,“我听说过这个......这是野生的还是人工培植的?”
“是人工的,野生的要等到秋天。”
“嗯。”博士点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嗯,不错。”
“您觉得味道好吗?”博士肯定的态度反而让角峰烦恼起来,“据我所知人工培育的菌子长势很猛,但味道上寡淡很多,不能和野生菌相提并论。”
“那厂子不是刚投产吗?”博士笑,又拿一块,“多给他们一点时间。”
“这,”角峰心说博士你怎么和老爷说一样的话,“但愿如您所说。”
汁水淌了博士一手,他把馅饼叼在嘴里,起身从桌子另一头抽来两张餐巾纸擦手,只“嗯”了一声表示听到角峰说的话了。
“博士,你在这里。”杜宾教官出现在餐厅门口。
伊桑原本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大快朵颐,一听杜宾来了,就地隐形打算开溜,没成想被博士一把抓住尾巴。
“教官找我?”博士把伊桑拽回来按进座位,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是的,”杜宾到博士旁边坐下,“夜刀把救援现场报告整理好了,你看一下。”
“这么快?”博士接过教官递来的文件夹,快速翻阅,“没有问题,要报给凯尔希还是直接送档案室?要我签字吗?”
“不用。凯尔希医生已经看过了,等会我直接送档案室。”杜宾收起文件夹放到手边,“博士,关于你说的房屋倒塌之前出现小范围冰雪异状这件事我还想再作确认。”
“好啊。”博士看看时间,“呆会该有人过来准备晚饭了,回办公室说吧。”
“教官真不尝尝?”回到办公室,博士把端了一路的盘子放到杜宾面前,他路上怂恿杜宾好几次,都被拒绝了,“角峰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不了,不了。”杜宾眼睁睁看着盘子刚接触桌面馅饼就凭空消失一块,“博士,我还是劝你小心,角峰毕竟是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贴身护卫,到罗德岛之后跟踪你、监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你就不怕他在里头动手脚?”
“太过小心让人生厌,教官。”博士把凳子从办公桌后拖到沙发旁,坐进去,“罗德岛和喀兰贸易的合作关系刚确立没几天,银灰本人就在这呢,角峰动手脚做什么?”
“算了,”杜宾深知自己说不过博士,只得叹气,“言归正传,博士,你对救援现场操控冰雪法术这个人的身份有什么猜测?罗德岛目前没有具备你所说特征的干员,整合运动虽然有一位已经探明使用冰雪法术的头目,但是目前只有那支队伍对各源石矿场幸存者施以援手的目击报告,以整合运动医疗资源不足的情况,参与天灾救援的可能性比较低,而且他们大多穿着有乌萨斯特色的白色衣物,今天也没发现有这种特征的人在附近。”
“我觉得这个人存在是喀兰圣女的可能性。”
“什么?”
“我的猜测是,这个人有可能是喀兰圣女,这也是我特意回办公室来跟你说的原因。”
“这太离谱了!”杜宾从沙发上蹦起来,“她为什么要跑来协助罗德岛?”
“你不要激动,听我说,”见杜宾这样,博士脑袋不受控制地开始痛,“第一,我先听到铃声,雪才出现,这和喀兰圣女、圣铃的记载是一致的;第二,她虽然和家族决裂了,但这个决裂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说不定根本就是做戏呢?是不是?我觉得是她的理由就这两点,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准的,到底能不能成立还得两说,万一真猜中了我也要头疼的,你不要一听见姓希瓦艾什的谢拉格人就这么激动,好吗?”
“万一真是这样......”杜宾眉头紧锁,“他们一家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如果今天真是她,那我也猜不透了。”博士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我得把你的猜测上报给凯尔希。博士你今天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教官慢走。”博士起身送杜宾离开,接着回头把盘子端起来,“好了伊桑,最后一块了,给我留着吧。”
半空中传来一声“嘻嘻”,刚关好的办公室门又重复了一次“开启—关闭”的过程。
“尝尝?”博士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叹口气,端着盘子的手朝书架的方向伸了伸,“最后一块了。”
就像书架的阴影凝聚成实体一般,傀影出现在博士面前。
“祝贺你死里逃生,博士。”维多利亚人摘掉手套,亲亲密密地凑过来行贴面礼。
“唔。”博士应着,转回脸来馅饼已经跑到傀影手里了,“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吃。”傀影答道,“或许我也可以尝试同样的工作。”
“不不不,不麻烦你了。”博士下意识后仰,连连摇头。
他可不想再看见仰望星空派了。
晚饭过后,凯尔希难得没给博士安排任务。若在平时,不管白天工作多繁重,晚饭后她都要博士去给罗德岛里的孩子们讲课。吃饭的时候博士已经和采购部讨论过向谢拉格批量购买食用菌的合同方案,只等知会银灰一声,今日的工作就算彻底完成了。
透过舷窗,博士眺望起夜幕下的旷野。
天灾的余威尚未散尽,只有点点疏星漏出云层,荒野上一丝灯火也无,暗夜静默着覆盖万物。
真是宁静的夜晚。博士眯起眼睛。或许是身心最深处残存的过往在提醒他这样安静闲适的时光已经很久不曾享受过了,眼前所见并不让博士压抑,反而教他心绪寥廓。去甲板吹吹风也许与此等夜景更为相配,可惜整个罗德岛他是最不可能独自出现在上面的人,甚至离了这条走廊,这难得的独处机会就会离他远去。
他抬手,拍了拍舷窗边缘。
“盟友?”银灰自走廊深处出现。
“银灰。”
“采购一事我已经知道了,明天一早喀兰贸易会有专人和罗德岛接洽。”银灰走到舷窗前停下,“谢拉格有些政务亟待处理,你我恐怕要暂别一段时间了,盟友。”
“什么时候出发?”
“天气状况没有变化的话,一个小时之后。”
“啊,”博士挠挠脸颊,“行程安排得可真紧。祝你平安抵达。”
“多谢。”银灰微笑,“欣赏夜景有更合适的位置,盟友何必局限于一扇舷窗?”
“舷窗有什么不好?”博士把手揣进口袋,“舷窗胜在无人打扰,安静,我挺喜欢的。”
“看来是我搅了盟友雅兴。”
“怎么会呢,”博士笑起来,“是我要担心你嫌这夜色无趣。”
银灰小挪两步,站得与博士更近了些,他说:“出发时间还早,盟友要是不嫌我碍眼,就让我在这待一会吧。”
Notes:
2020.7.12 更新9,10,11三章。
Chapter Text
博士回寝室了。他换上拖鞋,歪歪斜斜扑到床上,胸口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愤愤地爬起来从外套胸袋里掏罪魁祸首。
是一针未开封的高纯度麻醉剂。博士挠挠下巴,想起这是他在准备去救阿米娅的时候管随行医疗干员要来的。他仰面倒回床上,停顿几秒之后翻身朝床铺另一侧蠕动,扯了手套,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指纹锁。
“滴”一声之后,柜门弹开,他把针剂扔进去,关上门,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博士,干员银灰乘坐喀兰贸易所属直升机离舰。”床头柜上的座机式通讯器突然响了,中枢值班干员向他报告道。
“知道了。”博士脸埋在被子里,含含混混地答。
“博士?您还好吗?”对方显然有点紧张。
“没事。我有点困了。还有别的情况吗?”天知道现在博士浑身都跟灌了铅一样沉,活动一下脖子像要他命一样,但他还是抬起头,把对方突如其来的担忧掐灭。
“没有了,博士请好好休息。”
博士又把脸埋回被里,哼哼一声。
博士本来打算先洗个澡,然而睡意凶猛,他也不想挣扎,于是他真正洗了澡,正儿八经躺进被窝里变成了三个小时以后的事。熄灯时博士顺手拔了通讯器电源。今天晚上就是天塌了也别想叫醒我。他想。
“博士!博士!”七点整,波登可已经在敲博士的寝室门了。
博士脸都没洗完,也没听清是谁,闭着眼拽过来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去开门。
“波登可!”调香师急匆匆赶来,“你太着急了,这么早该打扰博士休息了——”
“波登可、莱娜。”门开了,博士对这两个人出现在寝室门口也很意外,“什么事?”
“啊,博士。”调香师没想到博士这么快开门,小愣一下,“波登可最近一直在培育的花卉新品种今天一早开花了,她想叫您过去看呢。”
“嗯?好啊,现在就去吗?”
“也不是这么着急,只是这孩子太高兴了——”
“博士!”波登可抓住博士的手,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自己培育出的新品种,花了好长时间呢!请您一定去温室看一看!”
“好,好,”博士摸了摸波登可头顶,“稍等一下,我换好衣服。”
很少有人一大清早就跑到温室来,但这并不影响炎客已经在那摆弄他的花花草草了。
“炎客先生,早上好!”波登可向他挥手。
炎客从听到脚步声那一刻起就盯着温室门口,看清来人是谁,点点头,继续给他的花浇水,顺带把佩刀挪到不碍事的地方。
“博士你看!”波登可把博士拉到盆栽前,“就是这个!”
那盆栽乍看去像秋英,花朵的颜色却和平日里常见的大相径庭。博士记得自己见过粉色的、橙红色的,偶尔也有白色,可眼前这一盆开着的却是淡淡的蓝紫色,阴沉的天气无法凸显出它的可人,但它的清新淡雅与别具一格毋庸置疑。
“好看。”博士笑起来,“波登可真厉害啊。”
“波登可为了这盆花可费了不少心思呢。”见波登可只顾得上笑了,调香师也笑,“等花期过去,留好种子,来年就能种出更多了。”
“是啊,”陨星抱着一箱花肥走进温室,“要是种子足够多,来年可得给喜欢这花的每人送一盆,到时候,整个罗德岛都是波登可的花了。”
“嗯!”波登可大声回应。
陨星把花肥交给炎客,两人似乎交流了些什么。她紧接着到博士身边,低声说:“博士,你来一下。”
“怎么了?”博士跟她到花房深处。
“有件事我觉得很蹊跷,”陨星凑到博士眼前说,“今天早上波登可和调香师去找您的时候,有几个人结伴来过温室,只不过那个时候炎客已经在了,他们看到有人在就没进来。”
博士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是医疗部和工程部的干员,都是萨卡兹。博士,这很不寻常,据我观察这几个人平常基本没有交集,他们为什么会挑在这种时候来温室,还是一起来的?”
“医疗部和工程部?”博士皱眉,他知道医疗部有个完全由萨卡兹人组成的矿石病研究小组,凯尔希不准他主动接触这个小组,而他们也确实不曾在自己眼前出现过,至于工程部——他转头看了看炎客所在的位置,刚好是监控死角。除了管制中枢,还有哪里能看公共区域实时监控?他开始考虑从可露希尔以外的人那得到这个问题答案的可能性。直接问可露希尔当然是效率最高的选择,但每次找她她都要想方设法卖点东西出去,自己的零花钱可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为什么罗德岛总工程师会兼职开小卖部啊?
“博士,我知道凯尔希医生在安排人清查罗德岛干员,”陨星的声音把博士即将发散出去的思维揪回原点,“我担心现在有人想对罗德岛不利,对博士您不利,罗德岛的环境对那些萨卡兹孩子来说太珍贵了,我不想看他们再流离失所,所以请您一定——”
“谢谢。”博士轻轻点头,“但我不希望你没得到凯尔希的许可就贸然参与调查,你之前外勤任务的时候还受了伤,调查这些带给你额外风险就不好了。孩子们很喜欢你,你每次受伤他们都很担心。”
“啊,是这样吗?”陨星面上飞红,那是幸福又骄傲的神色,“可他们总是乱跑!也不好好吃药,总叫我发火。”
“说不定这是他们吸引你注意力的方式?”博士耸耸肩,“小孩子嘛。”
“总之博士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必要,最近这段时间可以让我做助理。”
“我会考虑。”博士看了眼时间,“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你们吃早饭了吗?”博士转身又问,得到了一连串的摇头。
“看花看不饱肚子,先去餐厅吧。”他径直走向温室门口。
和一团空气撞个正着。
“伊桑。”博士后退半步。
“喔,博士,人事部那边叫你快过去,说出大事了。”小萨弗拉现出身形。
“连吃早饭的时间都不给我?”
“嗨呀,早饭问题我替你解决,”伊桑咧嘴,“保证你吃饱。”
凯尔希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食物分量是否还能以一顿早餐来形容——面包、腌肉、红肠、三明治、小笼包、面条、饭团、各式沙拉,还有相搭配的咖啡、牛奶、茶、汤,甚至还有一瓶蓝葡红酒,密密匝匝摆了满办公桌,别说原本堆放在上面的文件了,现在恐怕连放支笔的空间都没有。她扭头看向博士,他正拿着一块掰开了的叉烧包往嘴里塞。
“解释一下?”
博士赶紧把食物咽下去,手指在各饮料杯壁上试了一圈温度,拿起已经温了的茶水灌一口,又匆匆擦过嘴才说话:“今天早上人事部叫我过去,我怕错过早餐时间就拜托伊桑给我带份饭,也不知道他怎么跟餐厅那边说的,我回办公室的时候就是这么一桌子了。”
“这是一个成年人两到三天的饭量了,”凯尔希摇头,“你打算怎么办?”
“不容易储存的先尽量吃掉,剩下的放一放,”博士指指书架后头,“刚添置了个冰箱不是?小姑娘们下午没别的事挺喜欢在我办公室呆着不走的,她们要是饿了正好可以吃。”
“你倒是很照顾她们。”凯尔希坐到沙发上,“我知道人事部为什么着急叫你过去,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博士又喝一口,“当事人已经再三申明加入罗德岛的决定与其原本身份、立场无关,罗德岛针对她们本人和相关人员的背景调查也确未发现相反证据,所以——”
“所以?”
“现阶段同意她们以干员的身份加入罗德岛并无不妥,但是后续需要多方调查和中长期的监控,如果将来发现风险,及时应对。我已经把干员推进之王、苇草和初雪的档案密级调整到我权限范围内的最高等了,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看来我该高兴,”凯尔希倚上沙发靠背,“你已经完全进入一个领导者的角色了。”
“这话说得可不像夸奖我,”博士笑,“我理解你为什么要再三强调当心干员背后的势力,我也不能否认现在罗德岛的一些干员确实背景不一般,但是我的想法在我劝你同意和喀兰贸易合作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能不能从那些大的势力手底下逃出来不取决于我们是不是足够谨慎,只取决于他们想不想。”
“我没在挖苦你,陈述我的感受罢了。”凯尔希垂头,“我得承认你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益的,龙门方面刚回过话来,说已经充分见识到罗德岛的实力,要慎重考虑下一步合作方针,针对整合运动的联合清剿行动暂缓一段时间。”
“这是好事,原来的行动计划太赶了。”
“是啊,不得不说你在切尔诺伯格59区对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那个肉麻的态度起到了一点作用,现在我们在魏彦吾眼里分量重了一些。”
“嗯?”博士把茶杯放回桌上,疑惑道,“肉麻?”
“你对其他干员可不是那种语调。”
“我觉得还行。”博士把一盘蔬菜沙拉端到自己近前,“不过那个态度,我确实是故意的,我不否认。”
凯尔希冷哼一声,说:“得益于你这个大功臣,我们现在既赚到了危机合约的赏金,又有了休整时间,所以我希望你接下来带阿米娅出去玩一段时间。”
“行啊,去哪?多长时间?”
“黑曜石音乐节快开了,那是个好去处。至于时间——六到七天吧。”
“黑曜石音乐节......汐斯塔?”
“嗯。”凯尔希点头,“你尽快拟定一份出行名单给我。”
“出去玩还拟定什么名单,让他们自己报名不就得了。”一盘沙拉很快见底,博士举起盘子把最后几粒玉米扒进嘴里。
“也可以。”凯尔希起身,“好了,我等会还得查房,走了。”
“等等,”博士也站起来,从满桌食物里抽出一根油纸包着的红肠递给她,“这个给你,拿回去吃。”
凯尔希接过来,端详一番,见上面贴着画有卷毛小熊的标签。
“古米做的,”博士说,“纯肉的,她不放淀粉,外头卖的这种可不便宜。”
“贿赂我不能给你带来好处。”凯尔希斜眼看他。
“这哪能叫贿赂,”博士抬起双手作投降状,“这叫见者有份,我满桌子吃的,你来了一趟空着手就走,多叫我过意不去啊。”
“好吧,”凯尔希眉头舒展开,嘴角跟着微微上扬,“我接受你的好意。”
Chapter 13
Summary:
汐斯塔假日·上
Chapter Text
从大湖深处吹来的风,拂过飞鸟的翅羽,拂过树叶的缝隙,在人们面颊上稍作停留,往陆地更深处去了。傍晚时分,太阳敛了炽热,风更驱散了暑气。白天的演唱会已然结束,晚上的还未及开锣,耳畔只有浪花冲刷沙滩的声音。对一个几小时前还在为了帮助这座城市摆脱劫难而焦头烂额的人来说,此情此景,惬意极了。
博士挖一大勺冰淇淋填进嘴里,牛奶的香与芒果的甜在口腔弥漫开,这点糖分不足以把连日劳累一扫而空,不过叫人心情愉快的作用总归是有的。
不用关心矿石病、不用记挂感染者、可以随心所欲悠闲度日的宝贵假期,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踩在棉花糖上,软乎乎、甜蜜蜜,中途为险些爆发的火山耗费了一些时间虽然遗憾,但好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拥抱假日。
“请问,”有人靠近了,博士听着这声音还挺耳熟,“旁边的位置我可以坐吗?”
“当然可以。”博士转过脸来,此时他发现这个没等他回答就坐下了的人不仅声音是自己熟悉的,脸也是。
竟是银灰。
“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博士手指在冰淇淋纸盒上摩挲一下。
“是吗?我倒不是很意外。角峰都告诉我了。”
“嗯。”博士又吃一口,他从来者面庞上捕捉到疲态,“你可不像来度假的,很疲倦啊,大老板。”
银灰被这个称呼逗笑了,懒洋洋靠到椅背上,尾巴也舒展开:“彼此彼此啊,盟友。”
“嗨,谁说不是,”博士叹气,“来之前可没想到能碰见这么多事。”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银灰看向博士,“不过一切都解决了不是吗?你的假期应该还有剩余——还是说今天就是罗德岛在汐斯塔逗留的最后期限?”
“当然不是,”博士摇头,“那样我现在该回酒店收拾行李了,还剩三天呢。”“那还算宽裕。”
“道尔科斯市长跟我说音乐节结束之后就把整个汐斯塔搬到新建的移动城市上去,我猜你是为那个来的吧,大忙人?”
“哈哈,盟友你现在和呆在罗德岛里的时候可真不一样,”银灰又笑,“你猜的没错,汐斯塔新城正招商引资,喀兰贸易要来分一杯羹。”
“唔,”博士心说看你这模样是狼多肉少啊,“在罗德岛我身上有这样那样的职责,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当然和现在不一样,难得有假期,我只想自在一点。”
“说得没错,难得的假期,就该尽兴。”
你和你妹妹说起话来倒一模一样,博士想。冰淇淋吃完了,他十分想把碗底融化了的残余奶油也刮进嘴里,又寻思当着别人的面多少还得矜持点,只得作罢。
“你稍等我一下。”站起来的时候博士对银灰说。
太阳朝水面以下滑了几分,天色渐渐暗了。晚上市长设宴招待投资商,但时间还宽裕,而且银灰不打算提前到场,于是他就那么看着博士手捏冰淇淋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沙滩另一头去,几分钟后又端着回来——从花色上看,这应该是另一碗了。
“给你的,我请客。”博士走到银灰眼前,递给他,“算还你记得我没吃午饭的人情。”
银灰接过来,碗外侧凝结的水珠沿手指流到掌心。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种触感,用博士一并递来的餐巾纸快速抹了一圈。
“谢谢。”他说,“随口一提而已,不足挂齿。”
“要是没有你这随口一提,我就只能随便找点什么对付过去了。”博士坐下了,“该谢你还是要谢的。”
银灰笑了笑,舀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单看外表,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牛奶冰淇淋,勺子挖下去却能发现奶油中间颇为厚实的草莓酱夹层,舌头一抿,满口清香酸甜,竟尝不出景点售卖的甜品里常有的合成糖精味。
“嗯?”博士发觉银灰看他,“看我干什么,请你吃当然买最贵的了。”
“那我就收下盟友的好意了。”两人相视一笑,不说话了。
风里凉意重了。不远处露天舞台上,乐队开始为晚间表演作最后彩排,循乐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沙滩再度喧闹起来。
博士转身朝舞台方向张望,又皱着眉头转回来。他着实没法对摇滚乐提起兴趣,别人听来激情四射的歌在他耳朵里不能说纯粹是噪音也绝对是导致听觉受损的头号元凶了。可惜罗德岛里好这一口的人不在少数,叫他没法直截了当倒苦水。平日里倒还好说,大不了摇滚爱好者搞交流会的时候自己不去掺和,眼下就难了,只要演出一开场,再偏僻冷清的位置都能瞬间被这种侵略性十足的音乐灌满。安静的好时光稍纵即逝。他默默叹气。
“盟友原来不喜欢摇滚乐?”银灰吃完,不急不缓地擦嘴,“据我所知罗德岛干员里有不少摇滚乐迷,我还以为这是什么企业文化。”
你了解得倒挺详细。博士手指不由自主敲了下长椅靠背,心底升腾起一丝烦躁。但今时今日他不打算追究什么,于是接话道:“这可真是不得了的误解,我一点都欣赏不来这个,太吵了,幸亏选酒店的时候特意嘱咐挑个离主会场远的地段,要不然就凭这帮人彻夜狂欢的劲,我恐怕要天天失眠。”
“环境太吵闹的确不利于睡眠。”银灰颔首附和。
“说到酒店,”博士眨眨眼睛,从口袋掏出本子和笔,刷刷写起来,“既然都在这碰见了,我把罗德岛住的酒店地址写给你,欢迎你有空的时候来坐坐,剩下这几天我一般不会跟着小姑娘们出来了,你要是来在前台报我名字找我就行。”
“你的名字?我还以为盟友并没真正接受那个名字。”银灰接过博士递来的巴掌大的纸,扫一眼后折叠两下放进上衣口袋,“就连阿米娅和凯尔希也只叫你博士不是吗?”
“这个问题不是我个人接受与否就能决定得了的,”路灯亮了,博士起身,转身面对银灰,“退一步讲,出门在外总要有个正经身份,现在这样反而方便。”
这个反应多少有些出乎银灰预料。天色本就暗,又逆着光,他抬起头时无法马上看清博士的表情,就在那个模糊的瞬间,喀兰之主莫名从眼前人身上嗅到一丝压迫感。
“怎么了?”博士注意到银灰神色有变。
“没什么。”银灰也站起来,“晚些时候还要参加汐斯塔市长的招待会,我该动身了。”
“哦,那回见吧。”博士微笑,摆摆手,“晚饭时间也快到了,我得赶紧回酒店,要不然阿米娅又该派人满城抓我了。”
“那么再见了,我的盟友。”
博士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踩着饭点进了酒店自助餐厅——不想让阿米娅担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家酒店的住客们吃起饭来战斗力太高了,但凡来得稍晚一点,这顿饭就铁定与像样的饭菜无缘了。
哈,今天总算没迟到。博士环视一圈,端上盘子就往柜台冲,几分钟后,他带着丰硕战果心满意足地到阿米娅身边落座。
阿米娅盘子里一片绿油油,除了蔬菜还是蔬菜,博士见状,把自己盘子里最厚实的那块鱼肉给她放过去了。
“你正长身体呢,应该多摄入蛋白质。”他说。
“嘿嘿,谢谢博士。”阿米娅笑,转而羞赧起来,“我抢不过......”
博士也笑,又切了块肉放进阿米娅盘子,顺手捞两根芦笋回来,道:“吃吧。”
阿米娅嘴上答应,却没马上开动,而是连人带凳子朝博士蹭近了:“博士,下午逛得开心吗?都去哪了?”
“没去哪,就在主舞台旁边沙滩上闲晃。”博士想起中午出门前阿米娅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她想跟自己一块出来——眼下无从得知过去的自己和阿米娅之间有何种因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姑娘暂时抛却罗德岛领导者身份之后对自己表现出了更亲昵、更依赖的态度,说不定也有上次天灾救援历险的缘故在其中——当然了,这一点被他装瞎糊弄过去了。
“唔。”她发出含混的声音,显然对答案不满意。
“没骗你,我就在那晃了一下午,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去,怕你们跟着无聊嘛。”
“我不怕无聊,”阿米娅小声嘟囔,“博士你之前就是这么突然不见了的。”
这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他耳朵里,叫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那个,我在沙滩上碰见银灰了。”
“诶?银灰先生也在汐斯塔吗?”
“我也很意外,他好像是为了在汐斯塔投资的事来的。”
“那你们——”
“简单聊了两句,市长晚上有招待会,他急着走——不过我把咱们住的酒店地址告诉他了,虽然角峰可能早已经告诉他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应该会来一趟。”
“可银灰先生不是很忙吗?会不会招待会结束就回谢拉格了?”
“他肯屈尊亲自来汐斯塔,说明暂时没有更要紧的事,”博士回忆着银灰看字条时的神情,开始理解凯尔希之前那番关于好奇心的话了,“他一定来。”
“哦,”阿米娅似懂非懂,“那要不要告诉崖心呢?她一直想促成哥哥姐姐的和解,现在大家都在汐斯塔,说不定是个机会。”
“恐怕不是个好时机,下午银灰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要和他妹妹见面的事,暂时别说吧。”
“那角峰呢?”
“角峰就更不能说了。”提到角峰,博士心里那股似有若无的烦躁劲又来了。事无巨细一概向银灰汇报,真不知道这人是严格执行主子的要求还是单纯太过细致。不论哪一种都很难缠,他补充。
“好吧。”
“快吃吧,要凉了。”博士揉揉阿米娅因为心事重重而鼓起来的脸颊,又笑起来。
Chapter 14
Summary:
汐斯塔假日·中
Chapter Text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上午好,祝愿您拥有愉快的一天。下面为您播送本日天气预报——”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车载广播开始播报当日天气情况,银灰不甚在意,但听到“午后降水概率较高”这句后他抬头观察起窗外——看上去是比昨日还要好的天气,天空蓝得清澈,阳光充沛却不过分炽烈,街边植物生气勃勃舒展着,花瓣叶尖随微风轻轻颤动。哪像要下雨的模样。他心里想。
“先生,赫尔曼大酒店到了。”车停了,司机回过头来说。
“谢谢。”银灰点头,付了钱。
他本想确认一遍店名再下车,一扭头正好见博士和一位矮个子女性在酒店院子里说话。
要找的人都在眼前了,地址想必不会有错,于是他下车,径直往里走了。
“博士真的不去吗?今天晚上可是联合演唱会诶,千载难逢,错过太可惜啦。”银灰走近了,听那位扎拉克女性这样对博士说。她手里拿着一张票,也不知是博士刚给她的还是她准备要给博士的。
“我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合,去了也是浪费门票。”博士回答,“喜欢这些的人去看才有意义,你也不用跟我客气了,拿着去吧。”
“博士不去的话阿米娅不会难过吗?昨天博士自己出门之后她可不开心。”
“今天跟昨天怎么能一样,你就放心拿我的票去吧。”
“那没办法啦,我正好可以去多拍点素材,黑曜石音乐节压轴演唱会,想想就是个播放量超级高——咿!博、博士!有大猫!危险,快躲起来!”她正说在兴头上,视线一转看到银灰,像看到什么可怕物什似地立刻躲到博士身侧。
“啊?什么大猫?这还有野生动物?”博士回头,见银灰已到眼前,“哦,你来啦?”
“想见到盟友真是不费力气。”银灰走到博士身旁。
“哈哈,这不是巧了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卡达,是我们罗德岛的——”博士笑笑,打算顺便向他介绍一下卡达,转脸却发现人早跑没影了,“——大摄影师,因为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她对像你这样的大块头菲林男性很有阴影,你别介意。”
“无妨。”他对博士回以微笑,“我知道她,恩希亚很喜欢她那些野外探险的作品,还跟我说将来有机会也要在登山的时候录视频。”
“是吗?那我该找机会叫她俩互相认识。”有人拖着行李从旁经过,博士侧身让开一块,“也别在这干站着,到里面坐坐?”
“坐就免了吧,我以前来过汐斯塔几次,对这儿还算熟悉,盟友眼下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有没有兴趣出去走走?”
“也可以。”博士摸了摸口袋,确认通讯器带在身上,便答应了。
还没到正午,但阳光明显变得灼人了,博士不怎么怕晒,可银灰似乎不太乐意接受这种炙烤,走了没多远,见路边有家小酒馆,不由分说抓着博士往里钻。
“二位喝点什么?”几个酒鬼挤在门口并不影响酒保鹰一样的眼睛抓住刚进门的二人,他生怕两位穿着体面的客人转身就走,双手急忙撑上吧台,探出上半身来。
银灰向博士投去疑问的眼神,博士正盯着吧台上写有各类饮料名字的小黑板看,余光瞥见银灰脸转过来了,立刻开口:“我对这个不了解,你决定吧。”
“两杯亚历山大。”银灰点头,对酒保说。
酒馆的沙发过于软了,银灰屁股刚一沾上就感到尾椎不适,只得抬起身体把尾巴抽到身前,这才坐稳。
博士挨着银灰坐,银灰调整尾巴位置的时候尾巴尖上的绒毛刚好从他手臂上蹭过去,博士略一思索,朝外边挪了挪。
“我见你办公室里有几瓶酒,还以为盟友对酒有研究。”
“那些酒要么是干员送我的家乡土产,要么是伊桑从什么地方顺手牵羊来的,放在那而已,我不喝。”博士笑笑,“整个医疗部门都不准我碰酒,阿米娅隔一段时间就差人来把办公室里的收走。”
“盟友和阿米娅的关系很亲厚。”
“她确实爱和我亲近。”
“阿米娅应该比恩希亚还小,这般年纪就担起罗德岛领导者的职责,很了不起。”
“是吗,”说到这里,博士难得显出消沉,“我倒觉得太早了。”
“风暴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银灰抬手轻轻拍了拍博士的肩,“未必是坏事。”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侍应生端着调好的酒过来了,放下杯子也不走,直到博士从口袋里掏出张票子放进她盘子里才笑嘻嘻地找下一桌去。
“盟友太慷慨了。”银灰拿了一杯放到自己眼前。
“啊?给多了?”博士扭头看银灰,转眼间“肉痛”二字已写在脸上。
“不,”银灰叫博士的表情给逗笑了,“出手阔绰有出手阔绰的好处,她应该不会再过来推销别的酒水了。”
那不还是给多了吗,吃了没经验的亏。博士默默叹气,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含酒精饮料,喝起来必然是苦里带涩的,刚才这一口下去,虽然还是有酒精的苦味在,甜味竟占了上风,口感也有些像淡奶油。
“在维多利亚留学的时候喝过这种鸡尾酒,我很喜欢,不知道合不合盟友口味?”银灰抢在博士提问之前开口。
“不怕你笑话,甜的东西我都喜欢。”博士放下杯子,“我还以为谢拉格人更喜欢烈酒?”
“大多数谢拉格人好烈酒。”银灰眨眨眼睛,“我喝不惯。”
博士含糊应了一声,又喝一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笑:“希瓦艾什先生今天怎么特别愿意告诉我你的喜好?”
“我希望能借此机会和盟友增进了解。”银灰看着博士,“我之前说过喀兰贸易与罗德岛的合作稳固与否取决于你我的意愿,也可以说是取决于你我的关系,既然能在罗德岛以外的地方以这种方式碰面,说不定冥冥之中注定了我们的关系有机会更进一步。”
啊?什么?你不要单方面决定啊!博士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回应,脑仁隐隐作痛。
“而且,和你接触得越多,就越想了解你——”
“我明白了,”博士打断他,“希瓦艾什先生并不满足于目前的合作伙伴关系。”
“合作伙伴也分很多种不是吗?”
博士不说话了。或许是酒馆光线太暗的缘故,银灰无法从博士脸上看出任何思考的痕迹,但毫无疑问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不得不说这个人严肃起来很有些威压,长久的沉默之下,氛围着实变得有些恼人了。
罗德岛的博士,巴别塔的恶灵,你要怎么回答我?银灰微微眯起眼睛。
“唉,你这个人,”秒针不知在表盘上转过几圈之后,博士总算张嘴了,“作为友人,我有必要提醒你......恩希欧迪斯,到最后你恐怕很难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当下最重要。”得到满意的答复,银灰的笑容都显得更真诚了些。
“好吧,好吧,”博士换回轻松的神情,掏出通讯器,手指在电源键上长按一会,“现在没人来打扰我们了,希望你以朋友的身份带我认识一下你所知道的汐斯塔,如果你愿意,讲一讲维多利亚留学见闻我也很欢迎。”
“阿米娅不会派人到处找你?”
“我告诉过她你这几天会来找我,我猜她不会介意——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就好。”
午餐时间快到了,餐厅门口已有不少住客在等着。听说午餐新添了前些日子没有的菜式,阿米娅也早早被伊芙利特拉来。
临光出了电梯,张望一番,挤过人群走到阿米娅面前,“博士不见了。”她说,“人不在酒店里,也联系不上。”
“博士不见了?”阿米娅嗓门骤然拔高两个八度,注意到周围有人看过来又赶紧压低声音,凑到临光眼前,“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我打算去提醒博士快开饭了,结果敲门没人应,通讯器也关机了。”
“这、怎么会这样?”阿米娅着急了,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又迅速竖起,“博士又去哪了,得赶紧找到他,临光,对不起,能麻烦你去找赫拉格老将军——”
“为什么如此惊慌?”一个女声响起。阿米娅等人看过去,发现初雪与崖心也到了。
“我记得博士昨天提过,喀兰贸易董事长近几日要来做客,”说话的是初雪,“阿米娅是不是忘记了?”
“可是、可是博士连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如果真是希瓦艾什先生来——”
“博士那家伙头脑那么好,总不会自己走丢吧?”伊芙利特插话道。
“我明白了。”初雪款款走来,轻轻抚摸阿米娅头顶,“博士曾不告而别,是吗?你害怕这次博士也会像以前那样,对吗?”
阿米娅抓着初雪的手,嘴巴紧紧抿在一起。
“阿米娅,”像要安抚她不安的心,初雪微笑起来,“罗德岛每一个成员的工作都很繁重,或许博士只是想借着假期好好放松一下,玩个尽兴。我相信博士是为了高尚的理想而同意留在罗德岛的,他绝不会轻易离开,所以罗德岛也不该变成博士的囚笼,你说对吗?”
“可我害怕......”阿米娅耳朵又垂下来。
“好孩子,别怕。”赫拉格收到临光的信息,匆匆赶到,见阿米娅如此情态,便上前温柔地安抚她,“博士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午餐时间到了,人群如潮水一般涌进餐厅,门口反而清静下来。阿米娅平静许多,她环顾四周,露出羞赧的笑:“谢谢大家,是我太着急了......我相信博士。”
Chapter 15
Summary:
汐斯塔假日·下
Chapter Text
银灰确实依博士所言带着博士到他造访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并附赠若干份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评价——大多数不怎么好听,有一些甚至让博士难以将眼前景象与评价内容联系起来——光凭这一点,银灰这个导游就是世界第一不够格的,但鉴于银灰表现得太像“终于有个人愿意听我絮叨了”,博士宽宏大量地对银灰连篇累牍的差评选择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孩子挺不容易,长这么大还没碰见过可以随意闲聊的朋友吧。博士想,再看向他的时候心底竟生出一丝丝怜悯。
“盟友?怎么了?”银灰长篇大论告一段落,总算注意到博士正在看他。
“你这是从上位者的角度而不是游客的角度在评价汐斯塔,”博士笑了,“我还以为能听你讲点日常见闻,想不到你在维多利亚上学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全是这些了。”
“啊,”银灰如梦初醒,“抱歉,我不是个好向导。”
“没什么,”不如说指望你这个贵族老爷像个真正的导游那样本来就是天方夜谭,博士四下观望,见不远处有个卖帽子的小摊子,“要不要过去看看?刚才看你挺怕晒的,戴个帽子应该能缓解一点。”
“——不错,总算有个小摊了。”银灰把已经到嘴边的诸如“这也是汐斯塔规划不周的表现景点如此密集相应的配套设施却分布不均”之类的话统统咽回肚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帽贩眼前了。
这位老牌贵族似乎没有在挑选帽子问题上参考别人意见的意思,博士也不在意,自己跑到女帽那边翻看。“老板,这个帽子有没有卡特斯人能戴的?”他很快相中一顶装饰着干花的宽檐帽,打算买回去送给阿米娅,但没发现帽子上有容纳卡特斯人长耳朵的孔。
“有,有。”摊主蹲下身,从摊子下头搬出一摞同样款式的帽子,“头围多少?”
‘“这我也没数......头围应该挺小的,人大概这么高。”博士手在胸口的位置比划一下。
“哦,知道了。”摊主心领神会,从中间抽出一顶来,“这个肯定可以。”
博士拿到手里,顶着摊主“放心吧肯定没问题”的嚷嚷仔细查看一番,没发现帽子有瑕疵,刚要开口问价格,银灰却拿着挑好的帽子靠过来了。
“一起结。”银灰说。
“这怎么好意思。”
“又不贵。”银灰瞥博士一眼,接过摊主找回来的零钱,扣上帽子转身便走。
博士敏锐地从银灰的态度里捕捉到烦闷信号,可他并不能分析出银灰为什么烦闷,只好拎着帽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好在这么走了十来米之后银灰就转过身来找他了。
“盟友会扎辫子吗?”
“——会。”这个问题大大超出博士预料,尽管他确实觉得银灰厚实又蓬松的头发把帽子顶得整个悬空看上去有点滑稽,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银灰居然直接向自己求助——而且都这么大个人了,扎个辫子居然还要别人代劳吗?
“那能不能麻烦盟友——”
“可以是可以,你有橡皮筋吗?”
“刚才买了。”
“到那边吧,”所以你突然变烦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我开口?博士想着,指了指路边长凳,“你比我高,你坐下,我站着。”
银灰点头,很是听话地摘了帽子过去坐下,方才纠缠他的烦闷气场烟消云散。
博士走到背后,闭上眼酝酿了一秒才去碰银灰的头发。并不是博士手生,在罗德岛他帮阿米娅扎过辫子,也帮艾雅法拉梳理过头发,蜜蜡护理长角时他打过下手,甚至行动不便的病号需要帮忙时他也会帮,但眼前无疑是一位手脚健全的成年男性,帮忙扎辫子这件事着实变得有些微妙。
“盟友是不是觉得我自理能力有限?”感受到博士的犹豫,银灰及时打破了二人间愈发尴尬的气氛,“我也不是没自己梳过,但自己扎辫子头顶老是鼓起来......不像样。”
行吧。博士干笑两声,把银灰脑后的头发虚拢起来。
手上传来的触感意外得好,干燥、柔软,带着体温,叫他忍不住想起克里斯汀。虽然银灰的发色和小黑猫毫无相似之处,但他这么老老实实坐着和克里斯汀乖乖窝在自己怀里似乎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博士盯着银灰头顶不时打个颤的圆耳朵,无端产生不太恰当的联想。
“好了,”银灰发量丰沛,博士多花了几秒钟才完全打理停当,“勒得紧吗?”
“刚刚好。多谢。”银灰伸手在辫子上捋了一把,戴上帽子,起身。
博士顺势绕到前头检验劳动成果,见银灰确实比扎好辫子前清爽多了,很是满意。
“二位先生。”有个姑娘从临近巷口探出脑袋叫住两人,她怯生生走过来,“二位先生晚上有空吗?隔两条街有个露天餐厅,晚上有舞会......是我的生日舞会!你们可以来吗?不、不来也没关系,但是,但是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隔两条街?那个方向吗?”博士指指巷口。
“是、是的!”两人没有立刻拒绝仿佛给了那女孩勇气,她又靠近了些。“要是——”
“知道了,我们会去的。”银灰前跨一步,打断博士的话。
“啊,谢、谢谢!我等你们来!”女孩步伐变得像鸟儿一样轻快,到巷口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
“你就这么答应了?”银灰刚才的脸色可不像是要应允这女孩,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博士疑惑道,“我是无所谓,大忙人你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吗?”
“当然有,晚上我就要启程离开汐斯塔了。”
“那你还答应她?”
“凭她刚才的样子,如果给她模棱两可的答复,恐怕要纠缠半天——盟友没打算直接拒绝她不是吗?”
“唔,”博士抿嘴,“小姑娘要伤心咯。”
银灰笑起来:“想不到盟友是这般怜香惜玉的人。”
“这不是眼看着要伤人心了吗,哪能算得上怜香惜玉,”博士手抬到面前挥了挥,“不说这个了,晚上你就回谢拉格了?”
“不回谢拉格,谢拉格的事情暂时处理完了,”银灰斜睨着博士,“回罗德岛。”
“啊?”博士嗓子里蹦出一声尖锐的疑问,“我们也要明天才回程,你怎么急着今晚走?”
“罗德岛上下流传着一些对你我关系的不当揣测,盟友不是很困扰吗?”
“真贴心呐,”博士闭眼叹气,“困扰谈不上,我也不是完全不能从中受益。”
“此话怎讲?”
“罗德岛里特别关注我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博士瞟银灰一眼,撇下嘴角,“你非得让我把话说全?角峰跟你汇报的时候不可能漏了这个吧?罗德岛上单身人士可不少,好几个明里暗里地对我献殷勤呢,比起那点流言,这帮人整天往我眼前凑更麻烦一点。”
银灰听完,“噗嗤”一声笑出来。“抱歉抱歉,”等他笑够了,又抓住博士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到博士手心,“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博士拿在手里端详。那物件像颗水晶,十分通透,似乎未经打磨,手上却感受不到寻常矿石原石的粗砺质感。
“是源石冰晶。恩希亚说罗德岛每一位干员入职的时候都要送你一件信物,我的那份还没给过你。之前担心送你这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既然你说并不在意,那不如在这里就交给你。”
“太贵重了。”博士听罢一个反手把源石冰晶扣回银灰掌中。
“你担得起。”银灰又塞回博士手里。两人毫无形象地僵持了一会,博士的力气比想象中的要大不少,银灰尾巴都用上了,死死缠住博士手腕,这才勉强止住他推拒的动作。
“太贵重了!”博士又说,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去。
“盟友就别跟我客气了,收下吧。”银灰再一次把源石冰晶塞回博士手心,用力拍了拍,确认博士已不挣扎,这才撤去力道。
天色骤暗,室内隐约听得雨声。赫拉格到窗边确认,果见外头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幸好孩子们都带了雨具。”他自言自语,转念一想博士离开酒店的时候正是大晴天,恐怕什么也没带,便拿了伞准备去酒店门口等着。
他到一楼大堂的时候博士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一身干爽,不像淋过雨,手里拿着个吊坠,正翻来覆去地看。
“源石冰晶?”赫拉格走向博士。
“嗯?将军好眼力。”博士本来坐得歪歪斜斜,看清来人是谁后坐正了些。
“是喀兰贸易董事长的礼物?”将军在博士身边落座,接过去审视一番。
“是,”博士侧过身面向赫拉格,“说是欠我的入职信物。”
“我听说源石冰晶举世罕见,乌萨斯皇室搜罗诸多珍宝也仅得两块。”赫拉格看毕,将冰晶轻轻放回博士手中,“他很重视你。”
“也许吧。”博士盯着它,答道。“入职信物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跟我提起过。”
“年龄小的干员起的头,说要有点仪式感,传开以后晚点入职的也都跟着这么办了,不是什么强制要求。您来得早,所以不知道。”
“看来我也得赶一趟时髦才行,不过手边没有合适的,等回罗德岛之后再给你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博士把源石冰晶收回口袋,冲赫拉格笑了笑。
时钟敲响五下。博士突然站起来,说着“哎呀我忘了件事”,一溜烟跑去酒店前台。
“请问哪有花店?什么?前台就可以订花?”
生日舞会的主角没能等来她的客人,但两捧盛放的玫瑰足以叫她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成为女伴们讨论的焦点。
虽有惊喜,难掩遗憾,少女柔软的梦里又多了两颗难以触碰的星。
Chapter 1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阿斯兰人到了伦蒂尼姆之后,立刻下令抓捕其他德拉克王室成员,就在通缉令贴满维多利亚大街小巷的时候,德拉克王室内讧了,王储的支持者们主张抵抗到底,但更多的人选择向阿斯兰人投降。抵抗者奋力作战,可惜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最终只有很少的人逃到维多利亚西部地区一个岛屿。这个时候距离他们从伦蒂尼姆逃走已经过去十五年,阿斯兰王室认为德拉克人暂时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再加上他们的军队在那个年代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强大的舰队,没法再追了,所以德拉克人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在这个岛上安了家。”
帝国史讲师一如既往地把史书上的晦涩词汇尽可能替换成孩子们能懂的,这显得她唠唠叨叨的,好在孩子们还算听得津津有味。
博士在教室最后一排托腮坐着。从汐斯塔回来之后赫拉格送给他一本颇为厚实的作战手记,“每次行军、每次作战、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把见闻记录下来。博士,我希望你能看一看它,我相信这对你了解乌萨斯、了解乌萨斯人都是有益处的。或许......也可以帮助你了解战争。”把这本手记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赫拉格说了这样的话——博士当然还没看完,他才翻了几页,不知怎地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据说是自己写的天灾记录,心里一阵烦躁,所以决定旁听孩子们的晚课。
其实这堂课所讲授的内容博士已熟记于心了,阿斯兰人和德拉克人几乎是同时来的罗德岛,他不得不详细了解两族间漫长的恩怨史以避免因罗德岛的疏忽导致这两位干员发生冲突。不过,同样的内容靠自己查阅和听别人讲授的感触总归是不同的,他自觉跑来蹭课不能算是单纯的消磨时间。
“老师,”有孩子提问了,“那投降阿斯兰人的德拉克王室成员后来怎么样了?”
“很遗憾,孩子,这个问题的答案叫人难过——阿斯兰人没有接受任何一位德拉克王室成员的投降,他们全被处死了。”
课堂上一阵骚动。罗德岛收留的孩子大多与安逸的成长环境无缘,尽管如此,听到他人遭遇残酷对待、结局惨淡时,他们还是不愿接受。
“阿斯兰人都是大坏蛋!”博士听到有人这样说。
“不可以这么说。”讲师屈起指节敲敲讲桌,教室安静下来,“维多利亚有如今的财富、地位,阿斯兰人的统治功不可没。唉,有些事情要等你们再长大一点才会知道,德拉克王室的结局虽然凄惨,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阿斯兰人都是坏蛋。”
“那,逃走的德拉克人......现在还生活在那里吗?”
“当然。有——”讲师想说有一位德拉克人正在罗德岛驻足,一抬眼视线刚好撞上博士的,心下一凛,慌忙改口,“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过着不被打扰的生活。”
像重获希望一般,学生们恢复了活力,没有谁察觉讲师一闪而过的窘迫。
“好了,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下课!”
“老师。”等最后一位小朋友离开教室,博士起身,幸亏今天我来了,要不然您可就说出不得了的话了。”
“唉,这,”讲师咬了下嘴唇,“抱歉,博士,是我疏忽了。”
“不必道歉,毕竟您也是有一部分德拉克血统的人,我理解您的立场,我也知道苇草干员来到罗德岛这个事实对您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博士走向讲台,“但——我说这话您可别不高兴——‘深池’现在的目标未必还是夺回整个维多利亚的控制权,即便是,它实现的可能性凡是对维多利亚时局有那么一丁点了解的人都该清楚,更何况阿斯兰王族同样在罗德岛任职,我希望您慎言。”
“那还能算王族吗?明明都被亲爹剥夺一切身份成了私生女了——”
“老——师——”
“是,是,我知道了,我,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响起猫叫声,一团黑影紧接着窜上讲台。
“克里斯汀?”博士定睛一看,发现是傀影身边的小猫。
克里斯汀“喵嗷、喵嗷”地冲博士叫,又跳下讲台,一步三回头地朝教室外走。
“今天什么日子?朔日吗?”博士想到傀影,问讲师。
“啊,是,今天是朔日,晚上看不到月亮呢。”
“可能有干员遇着点问题,”博士匆匆跟上小黑猫,“抱歉,我先失陪了。”
“您先忙。”讲师没见过傀影,更不明白博士怎么从一只小猫身上得知有干员出问题,冲着博士背影茫然地摆了摆手。
有克里斯汀带路,博士很快赶到傀影的寝室门口。门半掩着,里头没开灯,可以看到傀影正在床边缩成一团,一副不甚清醒的模样,喉咙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博士见识过这个,傀影在无月的暗夜格外容易被梦魇纠缠,不过今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问题比往日严重得多。
博士进屋了,反手锁好门。他靠近傀影,见梦魇缠身之人满头大汗,抬手去试体温,却被傀影颤抖着躲开了。
“艾瑞克!”博士唤傀影本名,捉住他的手腕,“你看看我,是我。”
“呜!”傀影显然把博士认成别的什么东西了,他眉头紧锁,臂膀不断施力,似乎想要挣脱禁锢。可惜他本就贴着床脚,博士再一靠过来,实在没什么空间留给他挣扎了。
“艾瑞克,艾瑞克!”博士本来蹲着,被傀影这么一扯重心不稳跪到地上,但他死死抓着傀影手腕,借势凑得更近了,另一只手腾出来扣住傀影后颈,把人往自己怀里揽。
傀影全身被汗浸透了,或许正得益于此,他的体温并不如博士预料的那么高,而那梦魇被博士这么一搅好像也慢慢退去了。
“博士?”傀影动了动,毛茸茸的尖耳朵从博士嘴边划过。
“你醒了。”见怀中之人恢复清明,博士松了手,人也退开。
“啊,我,”傀影下意识触碰颈间,感染监控装置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我又......”
“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发烧?出这么多汗,把衣服换了吧。能自己起来吗?”博士站起来,又弯下腰去扶傀影,“我去给你倒杯水。”
傀影没做声,攀着博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稳住身体自己朝衣柜去了。
博士转身到桌子上找水壶水杯,倒好水,拉开抽屉开始翻找什么。“盐呢?”他翻找一会而不得,自言自语,转头看傀影换好衣服了,便问:“我之前放你这的盐呢?”
“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最深处。”感染监控装置回到傀影颈项间,他觉得冷,鱼一样滑进被子里窝好了。克里斯汀趴在枕边,很是亲昵地用头顶蹭了蹭傀影的手。
“喝吧。”博士把淡盐水递过来。
“谢谢你,博士。”
“没事。”博士看着傀影把整杯水喝下肚,接了空杯放回桌上。
“博士......”傀影躺下了,“能不能请你在这里多留一会?你在的时候,它们不敢近前。”
“我还有这能耐?好,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博士坐到床边。克里斯汀轻巧地跃过傀影,到博士腿上卧着了。“噢,克里斯汀,好猫猫。”博士笑起来,挠挠小黑猫下巴。
“博士。”大约过了十分钟,博士都快以为傀影睡着了,他却突然开口。
“怎么了?”
“罗德岛上不需要引导或者保护的人很少,你是其中之一。”
“嗯。”
“黑夜中的人无法给你指路,也看不到你指出的方向。”
“嗯。”
“但他会带着过去的阴影前来,他会夺走你的安宁,意在......把你拖回深渊。”
“......嗯?”
“我不擅长制造谎言。那些阴影不曾真正离开你,你迟早也会正视它们。”
“嗯——所以呢?”
“晚安,博士。”傀影嘴角上扬,往被子里缩了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再说话了。
博士又等了半个小时,确认傀影已睡沉了,才蹑手蹑脚离开房间。然后一出门就和什么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门口有人?博士脑中警铃大作,当即后撤一步,傀影作战时操控的虚影凭空出现挡在博士身前,叫他得了空去摸墙上的消防栓开关——他很清楚哪个里面有消防斧——余光却看见那人身后带有环状斑纹的灰白色毛绒尾巴。
“银灰?”博士一顿,抬手在虚影肩上轻轻一点,影子便散了,“你怎么在这?”
“我看见你跟在猫后头走得那么急,过来看看。”刚才这一下也把银灰撞得不轻,他后退两步,尾巴来回甩动,“刚才那是什么?”
“傀影干员的源石技艺,幸亏他本人已经睡着了,不然刚才这一下可能伤着你——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银灰不置可否。
“处理干员的突发状况也是我的工作嘛。”博士看了眼傀影的寝室门,“他体质特殊,又不愿意叫其他人接近,只能我来处理。”
“罗德岛似乎有好几位存在精神障碍的干员,给这样的人安排任务,盟友很大胆。”
“他们的精神障碍没严重到影响正常活动的程度,如果有适当的位置,他们反而能发挥出比一般干员更强悍的作战能力,”博士迈步朝自己寝室的方向去,“不早了,你不回去休息吗?傀影干员的情况看上去危险,但是平静下来就没有问题了,不需要人整夜守着。再说就算要守我也不能叫你在这守。”
“走吧。”银灰低声笑,“艾瑞克是傀影干员的名字?”
“你听见了?”博士说,“对,是他的本名。”
“原来盟友私底下会直接用本名称呼干员?”
“当然不是。有的人本名是什么我都不知道,除非干员本人特地要求我用名字称呼,平时还是用代号,代号也更方便。直接用名字叫傀影干员有助于他这种时候清醒得快一点,平时我不那么叫他。”博士转过脸来,“你在意的是这个,恩希欧迪斯?”
“我不、”银灰像咬到舌头似地停顿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哼,”博士笑,“明天上午有一个会,研究和龙门近卫局联合行动的战术方针,我希望到时候能听听你的意见。”
“是吗?希望杜宾教官不会当场要求盟友把我请出会议室。”
“怎么会呢,”博士又笑,“放心吧。”
Notes:
1.本章中提到的维多利亚帝国史与推进之王人物背景是我胡诌,仅在一定程度上参考了英国史。
2.傀影本名取自法国作家加斯通·勒鲁所著小说《剧院魅影》中“歌剧院幽灵”一角的名字,属于个人偏好,与明日方舟官方设定无关。
Chapter Text
博士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到得更早些的干员们看视频看得正起劲,都不用猜,光凭阵阵潮声和热情四射的背景音乐就知道肯定是卡达做的汐斯塔一游纪念短片。博士凑到他们身后,抻长了脖子想看看卡达都录了些什么,恰巧看到自己刚到汐斯塔那会被锡兰拽着狼狈奔逃的画面。
“啊,怎么这都叫她录去了?”博士惊叫,“我形象没啦!”
干员们都哄笑起来,会议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阿米娅领着龙门近卫局的星熊督察到会议室来了,紧随其后的是凯尔希与杜宾。
“早上好,星熊督察。”博士向她们点头致意。
“早上好,博士。”星熊笑,扫视会议室一周,“气氛真好,不过,人是不是还没到齐?”
“嗯,还差十分钟,”博士看看手表,“麻烦督察稍等。”
话正说着,余下几位精英干员陆陆续续到了,银灰也在其中。凯尔希并未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不满,杜宾显然也保持了克制,只在银灰旁若无人地紧挨着博士落座的时候甩给博士一记眼刀。
“人到齐了吗?”星熊问阿米娅,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便走到投影屏前——那上面已经显示出龙门及其周边地区的卫星地图了。
“我是龙门近卫局督察星熊,今天负责向罗德岛的各位传达魏彦吾先生关于罗德岛与龙门近卫局联合行动的部署规划,”她说,“为了罗德岛能有足够的准备时间,我就直接说结论吧——各位请看,龙门城外西北方向有几处切尔诺伯格卫星城遗址,这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已有成建制的整合运动人员驻扎,近卫局认为整合运动将以此处作为桥头堡,并且在正式入侵龙门时作为兵力、物资中转站。魏先生希望罗德岛担负起探明整合运动在这一区域的驻扎情况的任务。”
博士看向凯尔希,后者则是一副“你想说什么就说”的态度,于是他开口:“星熊督察,我希望您说得更明确一些,罗德岛只负责探查规模最大的那一座废城还是周边几座零星的都要探查?”
“规模小的那几座近卫局先遣人员已清扫过了,无需额外劳神,罗德岛只需对这一座进行探查。”星熊手指在投影屏上一划,把她说的地点圈出来,“卫星地图与近卫局先遣人员行动路线都已提交到罗德岛了,方便罗德岛规划战术方案时进行参照、比对。”
“好的,”博士点点头,“那么行动开始的时间呢?”
“魏先生希望罗德岛在48小时之内采取行动。”
“好。”博士接着说,“罗德岛也将履行合约中所规定的义务,把这段时间我方搜集到的关于整合运动近期行踪信息汇总提交龙门,另外罗德岛已经多次提醒龙门方面注意下城区的安保工作,现在再次向督察重申这一问题,我方经过实地调查发现下城区有多条路线直通城外,但没有相应安保力量驻扎,而且下城区的感染者比例明显高于其他城区,考虑到整合运动先前已对龙门下城区有过渗透的尝试,我们推测目前这一区域已经存在整合运动的联络窝点。罗德岛建议贵方尽快在下城区外沿布防并展开排查,以防联合行动开始后整合运动在此处趁虚而入。”
“感谢提醒,魏先生对罗德岛提出的建议一直非常重视,已经对您所说的区域部署了适当的保卫力量。罗德岛的想法近卫局会第一时间向魏先生汇报。”
“督查还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内容?”凯尔希道,“罗德岛需要把作战规划告知龙门吗?”
“魏先生对罗德岛的战术水准十分信任,没有这项要求。”星熊笑笑,离开投影屏区域,“需要我传达的信息目前只有这些,我就不打扰各位进行下一步讨论了。”
凯尔希颔首,看了阿米娅一眼,阿米娅会意,立即起身送星熊离开。
“好了,”星熊离开后,凯尔希上半身前倾,视线钉在博士身上,“博士,这次行动由你全权指挥,这一点相信在座干员不会有异议。你要尽快作出方案,毕竟魏彦吾只给罗德岛48小时,时间不算充裕。”
“我可以用多少人?”博士也直直看向凯尔希。
“五支小队。”凯尔希答,“队伍的类型由你选择,可以直接调用现有的成建制小队,也可以打乱另组,这次行动你有权调遣罗德岛任何一位干员——除了红,她要和我一起行动。”
“不够。”凯尔希说到一半的时候博士把脸转向投影屏,他把地图上废城的区域放大了些,“龙门给的情报太模糊了,成建制?人数够多也可以说成建制,但万一是‘雪怪小队’、‘幻影弩手’这类训练有素的队伍驻扎在这,罗德岛会很被动。”
“罗德岛别无选择。”凯尔希微不可察地叹气,“我们是一家专攻感染者问题的公司,在各城邦之间游走却能屡屡全身而退的根本就是足够低调、足够谨慎,展现实力只会让各城邦当局视罗德岛为威胁,切尔诺伯格如今被整合运动所占据和乌萨斯地方将领对这片区域失去控制之间不可以划等号,即便存在行动失败的风险,我们也只能派出五支小队——去切尔诺伯格救你时也是一样。”
“我补充一句,”杜宾插话道,“博士,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这次行动和先前在59区废墟进行的阻击行动不可同日而语,龙门这次是把罗德岛置于近卫局先遣队的位置上,所以我们还需要规避一些额外的政治风险。”
博士转动眼珠,快速瞟了杜宾一眼,然后站起来,说:“我知道了,那么六个小时之后在这里开行动前第一次碰头会,各位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凯尔希也起身,“辛苦你了,博士。”
凯尔希和杜宾离开后,其他干员也没在会议室久留,不过出门之前,大多数人还是向博士表达了希望参与此次行动的意思。博士只以“我会考虑”为答复。
银灰没走,他到投影屏前端详起地图来。
“名为探查,实为牵制,”等博士向自己走来,银灰道,“整合运动并不真正是乌合之众,他们一定会在下城区有所动作,龙门的领导者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一方面要防止整合运动两路人马合流,另一方面,以罗德岛为幌子,隐藏龙门的真正实力,诱敌深入,以图一网打尽,”博士揉揉太阳穴,“而且龙门精锐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外人无从得知,所以罗德岛也不能轻举妄动,一箭三雕,魏彦吾打得好算盘。”
“盟友现在有想法了吗?”
“有,”博士把地图放得更大了些,“人多有人多的办法,人少有人少的办法,隐蔽、潜入、制造混乱,整合运动的伎俩罗德岛未尝不能用,主要是得搞清楚现在都有什么人在这。”
“盟友的意思?”
“整合运动鱼龙混杂,不同队伍之间存在矛盾的现象很严重,如果这里头恰巧有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支或者几支队伍,我们就好办多了。”
“那么下城区呢?龙门的领导者很有可能选择牺牲下城区,如果我的猜测成真,罗德岛有坐视不理的打算吗?”
“就算我想,其他人也不会。这不是现在必须考虑的问题,不过你提醒我了,待会我得把这个问题说一下,”博士叹气,“啊,预案数量加倍。”
银灰闷声笑起来。这时会议室门口传来轻微响动,银灰回头去看,博士发现他往后看了,也跟着扭过头去。
是几位年轻女干员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大约是对会议室里正在发生什么感到好奇,银灰回头去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壮着胆子继续窥视,博士一回头,她们便小声嬉笑着跑了。
“她们好像有点失望?”
“嗯?没有吧,不都嘻嘻哈哈的吗?”博士转回身,从你指定我当唯一对接人那天起就这样了,我已经习惯了,你也得习惯——反正,你也拦不住。”
“看来我是始作俑者。”银灰也转回来,“虽然盟友之前说过不在意,我还是应该为此事作出一点补偿。”
“我对你一直是坦诚以待,说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有什么可补偿的?”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那个样,嘴角要飞天上去了,还补偿呢,假惺惺,博士在心里冲银灰吐了一梭子话,嘴上说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不过,我确实有件需要你为我做的事——这话说出来多少有点失礼,希望你不要太介意——这次罗德岛和龙门的联合行动期间,我希望你暂时离开。”
“即便盟友不说,我也会这么做。”银灰颔首,“这次行动与我、以及我所能代表的一切毫无干系。”
“非常感谢。”
“对了,我有必要向盟友分享一部分我所掌握的消息——整合运动中的大部分萨卡兹人是受了维多利亚摄政王、也就是卡兹戴尔如今的王的指使才加入的原雇佣兵。考虑到整合运动的头领是一位德拉克人,这位王的决定或许与维多利亚局势有关,但也可能不是。想调查清楚非一日之功。”
听银灰说到“卡兹戴尔的王”的时候,博士莫名一阵眩晕。
“盟友?”见博士瞬间铁青了脸,银灰关切地凑近,“怎么了?”
“没什么。”博士摆摆手,深呼吸几次,脸色恢复了正常,“我偶尔会这样,很快就能恢复,不要紧。”
“确实是重要的信息,说不定马上就能派上用场,”停顿一会之后,博士说,“银灰,你这个人,把这种大新闻透露给我可远远超过补偿的范畴,到头来反而是我欠你的了。”
“礼尚往来而已,盟友没必要把每一笔账都算得如此清楚。”银灰微笑起来。
Chapter 1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博士,答应我,你和过去的不是同一个人。”
当他们身处石棺旁,博士听到凯尔希这样说。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博士不敢确定她究竟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祈祷。
他望向她,仿佛看到一座堡垒在悲伤与痛苦的长久轰击下裂开缝隙。
博士无法作出回应,徒然转回脸。
那一天,直到他们冲上指挥塔顶与阿米娅会合,谁都没再说话。
切尔诺伯格鏖战过后,罗德岛有了新的目的地——卡西米尔。向大骑士领进发的漫长旅途让疲惫的罗德岛得了宝贵的休憩时间,可惜医疗干员无福消受,他们甚至比往日更忙碌了些——罗德岛收容了一批曾为整合运动卖命的感染者,尽管这只是整合运动成员中很少的一部分,从人数上来说也足够罗德岛医疗部门全体成员脚不沾地忙上好几天了。
博士也跟去帮忙。凯尔希只准博士承担辅助性工作,但不管怎么说,多点人手总是好的。细心一些的干员还发现博士在帮忙之外主动担负起记录这部分病员症状的任务,倘若当天助理是天火这类精通法术的干员,往往还会把人请来病房共同分析他们的源石技艺。
不过这一切和今天的助理贾维没什么关系,要他修理仪器还行,要他分析源石法术还不如直接把他绑桅杆上风干三小时。博士当然清楚这一点,早上一见到贾维就告诉他可以自由活动,他也依言哪凉快去哪呆着,一头扎进博士办公室研究起先前拆开了没来得及组装回去的Castle-3模型。
“博士!您在这里啊!”临近中午,办公室外传来谈话声。
“讯使。”是博士的声音。
“博士,老板托我给您捎个话,他说喀兰贸易近日事务繁多,无暇抽身,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能到罗德岛来。”
“知道了,谢谢你。”
“您太客气啦,那我先去餐厅那边啦,得把这箱食材给角峰大哥送去。”
“嗯。”
办公室门开了,博士抱着两个大文件夹走进来。
“哦,博士!”贾维把散落的零件收拾到模型包装盒里,“今天的查房结束了吗?”
“贾维。你在这。”
博士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听得出它们颇有分量。
“当然,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我可是很守时的。”贾维屁颠屁颠凑到博士身边,“再说小车模型我不是还没改装完嘛。”
“嗯。”博士抿起嘴,对着其实看不太出原本模样的小玩意端详一番,“你打算怎么改装?装个体征监测器再装个扩音器进去等我瞌睡了进行正义的噪音制裁?”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困了就该睡啊。”贾维大笑,“其实我也没决定好怎么改装,想法有好多种,每种我都想试验一下——博士,你觉得报警器怎么样?有人偷偷潜入办公室它就往中枢管制室发送警报的那种?”
“倒也不必,能进得来的都是我给过权限的,就算有浑水摸鱼溜进来的,你身后那位——”博士朝贾维背后指了指,“绝对能十秒之内把人制服。”
“啊?”贾维顺着博士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书架后面正杵着个黑影,“竟然有人?!什么时候?!我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
“哼哼,”博士笑起来,坐到椅子里了,“傀影,你又吓到人啦。”
一眨眼的功夫,傀影晃到贾维面前,谢幕似地施了一礼,道:“向您致歉,贾维先生。”
“唔,”贾维惊得后跳一步,“没、没事,你很厉害嘛。”
傀影不置可否,径自回书架后头猫着了。
“还没到饭点,我得先把上午的报告整理出来,你自便。”博士伏案工作了。
“噢。”贾维抱着模型零件去沙发上坐下打算继续自己的改装大业,但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傀影那么号人物在,如坐针毡,没安静几分钟就开始向博士搭话,“博士,你觉没觉得自从那天你抱着那位白兔子小姐——”
“霜星。”博士纠正。“是,是,霜星小姐,自从博士你那天抱着霜星小姐的遗体回本舰之后,罗德岛里好多女性都对博士更感兴趣了,博士你感觉到了吗?”
“还有这种事?”博士脸上带了笑,“我以为她们更喜欢看我和特定几位男干员走得近。”
“哪有想象你对她们本人好来得心动——”贾维还想接着说,但博士的通讯器突然响了。博士示意贾维噤声,按了接通。
“博士。”尽管有些沙哑,贾维听得出通讯器另一头是那个总说怪话的红发瓦伊凡。
“慑砂。”
“您能到我的工坊来一趟吗?我有些事想说。”
“好,我过去。”博士放下笔,站起来往外走。
“啊,真是,凳子都没坐热。”或许是博士表现得过于有求必应,贾维竟替他委屈起来。
“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咯。”博士伸出手去揉贾维头发。
“唔唔。”贾维眯起眼睛。罗德岛没几个人能拒绝博士这一手。
慑砂把工坊门敞开了,自己坐到工作台上,又把博士之前留下的转轮铳搁在手边。
“慑砂,什么事?”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博士出现了。
“博士。”慑砂站起来,等博士踏进工坊后按下工作台上的关门按钮。
“呃?”博士回头看突然关上的门,又看向慑砂。这个瓦伊凡男人今天过于安静了,尽管博士猜得出他平日里说那些怪话是故意为之,但他真的不再做戏了反而叫人忐忑不安。
“您之前让我研究的这把铳,我仿制成功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高兴?”博士快步走到工作台前,那上面摆了两把形制相同的铳,他伸出手去要碰,却被慑砂一把拦下。
“博士......这真的是好事吗?”慑砂脸上写满忧虑,“这把铳没有任何使用门槛,只要拿在手里再扣下扳机就可以夺去人的性命......虽然仿制很成功,但我想销毁它,它不应该、它不能从这里流出去,它甚至不能叫人知道。”
博士手腕被攥得生疼,他直视慑砂,道:“你的意思是,它一旦进入流通会带来灾难?”
“是。”慑砂松开手,垂下眼皮,“铳器本来就是最有效率的杀戮工具,现在至少还有源石技艺的门槛在,至少除了萨科塔人还没有哪个种族能大规模熟练使用,可是这一把,什么人都可以用,只要有手就可以......它一定会带来大灾难。”
“所以呢?”沉默几秒之后,博士开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慑砂。你告诉我,放眼人类历史,争斗可以靠提高武器的使用门槛来避免吗?”
“博士——?”博士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慑砂惊讶之余也感到一丝恐惧。
“不回答?好,那我替你回答——不可以、不可能。”博士从工作台旁离开,朝慑砂身边走去,“人类的互相争斗从未停止,在拉特兰人从上古遗迹里发掘出铳器之前就有,在源石技艺还只是一种取悦神明的原始把戏的时候就有,我敢断言在文明诞生之前就有——就算你把仿制品销毁,你甚至可以把我的这把一块销毁,然后呢?谁也保证不了这是世界上唯一一把这样的铳,你小心谨慎,别人呢?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有仿制它的本事?还是说你把它们统统销毁了之后人类就永享和平了?”
“博士......”慑砂手足无措,连连后退。
“谁都知道感染者过度使用源石技艺会导致病情快速恶化,拦得住那些研究所打着治疗的旗号前赴后继地培养像迷迭香和伊芙利特一样的实验品吗?这次和龙门的联合行动多少精英干员要求出战,我宁可冒战力不足的风险也要叫你跟着,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感染者能被源石技艺摧残到什么程度,你回过头来跟我讲这个?”
“我......”“就算你没见过迷迭香,就算你认不得伊芙利特,阿米娅你总该知道,她的源石技艺越精进感染就越严重,照这么下去她迟早死在她的源石技艺上,你现在竟然跟我说有源石技艺这个门槛是好事?源石技艺一定是好事?”
“可、可我......”
“缩小源石的应用领域、减少源石技艺的非必要使用应当是矿石病防治的一环。”博士放慢语速,神情也和缓了些,“只治疗感染者本身不能从根本上减少感染者,我相信为杀伤性源石法术找到一种替代品可以让人少接触一点源石、少了解一点源石技艺。”
“我从来没站在这个角度上考虑过......”
“我理解。但现在我告诉你这个角度了,你必须考虑到。”
“可......接下来我又能做什么呢?”慑砂几乎被说服了。
“改进它。”博士从工作台上随意拿起一把,“更稳定、成本更低、操作更方便,最好能有多种形制,以后你要是研究出大型的,我允许你去改装罗德岛舰炮。”
“这也太——”
“我没有要求你马上拿出成果的意思,你只管做。”
“博士,这么一来可就变成大工程了,我一个人恐怕完成不了。”
“慢慢来,”博士低头检查弹仓,想找出哪一把才是自己先前留在这的,“但是先说好,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工程部的任何一个人。”他找到了自己的那把铳,在慑砂眼前晃了晃:“我拿走了,你要用再找我。”
数分钟后,医疗部办公区。
“凯尔希医生!凯尔希医生你在吗?”阿米娅把手搭上指纹感应区,门随之开启。
“凯尔希不在哦阿米娅小妹妹,刚刚有人来把她叫走咯。”办公桌靠门口最近的那位医疗干员从摞得山一样高的病历里抬头。
“这样吗,那我等她回来吧。”阿米娅到凯尔希的位子上坐好。
“阿米娅?”嘉维尔从外头进来,看见阿米娅,马上窜到她眼前,“怎么了阿米娅,心情很好嘛,碰着什么好事了,跟我讲讲?”
“呀,太近啦!”阿米娅生生被嘉维尔挤到墙角,“是博士的事。”
“博士?他怎么了?”嘉维尔后退两步,倚上桌沿,“他又勾引哪个大姑娘小伙子了?”
“啊嚏!”过道里传来响亮的喷嚏声,博士揉着鼻子从门后探出头,“嘉维尔?是不是你?你又骂我什么?”
“没有,快滚!”嘉维尔脸上依然笑嘻嘻,只抬高了音量。
“哼,”博士吸吸鼻子,冲嘉维尔一通呲牙咧嘴,然后对阿米娅说,“阿米娅,食堂已经开饭了,别耽误了吃饭。”
“嗯嗯!”阿米娅挥挥手。
“博士走了,你接着说嘛,他怎么了?”等博士从门口消失,嘉维尔又凑上前。
“我发现博士在写一份调查报告,是关于现在还没被记录过的矿石病症状的。”阿米娅眼睛闪闪发亮,“我得告诉凯尔希医生。”
“哎?这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小小的卡特斯人笑起来,“感觉,感觉就像博士变回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样子了。”
Notes:
一点无关紧要的提示:17、18章之间基本是游戏5—7章的剧情,另,国服第八章更新之后感觉我的设想和官方差得挺远,所以从本章开始本文基本是我自由发挥了。
Chapter Text
凯尔希拉开椅子坐下,戴好耳机。
她看向站在旁边的特别情报组组长,点了点头。组长会意,敲了一下键盘,算不得清晰的谈话声便从耳机里流出来。
“谢尔盖所长,真高兴您还愿意见我。”不必多说,这声音自然是属于博士的。
“这些闲话就不要谈了......”另一个男性的声音响起,他听上去很疲倦,“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你和凯尔希有分歧,老师早就和切尔诺伯格研究院没有关系了,她的事我无可奉告。”
“我还什么都没说,您就断定我是为了挖掘凯尔希的黑料而来的?”凯尔希听到笑声,“即便您愿意对我说这些,我也会替您和凯尔希保密。我可不是什么长舌小人。”
“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石棺。”
“什么石棺!没有、没有的事。”男子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忽近忽远,就像在来回走动,“从来就没有什么石棺,真不知道你都从哪听来的这些......这些谣言!”
“切尔诺伯格研究院的顶尖成就,凝结了除您以外全部研究人员生命的宝贝,您竟然说它不存在。”博士依旧平静,另一人的情绪没能感染他,“不知道您的同事泉下有知,会不会为此恸哭?”
“你——!”
“不要激动,谢尔盖所长,您也不是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了,为了您的一双儿女,还是控制一下情绪为好。”博士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凯尔希猜测他这是凑到了谢尔盖身边,“我理解您为同事遭遇的不幸感到痛心,我刚才也说过我不是什么小人,我绝不是为了此事来要挟您的。”
“——你要、用石棺?”
“没错。”
“既然你已经找上我了,你应该知道这石棺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做的。”
“为了给乌萨斯先皇续命。”
“那你应该明白这个石棺你不能躺进去,它不是为了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为什么?我没感染矿石病,不会被它变成怪物。”
“不只是那个,不只是那个!”谢尔盖似乎又开始踱步,“只有生命垂危的人才能靠它保命,生命力旺盛的人躺进去只会被它吸干,不论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们会死在里头!”
博士沉默半晌,道:“如果我说,几天之后,我就会陷入生命垂危的境地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
“具体原因与您无关,谢尔盖所长,您只要记住我不会蒙骗您。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受重伤,性命堪忧,也许在一周之后发生,也许就是明天,我说不准。我还有没完成的任务,我不想就这么死掉,我需要石棺。这件事对您来说也是有利的,您不仅拯救了我的性命,还可以通过我来搜集石棺运转时的数据,一举两得不是吗?”
谢尔盖半天答不上来话。
“我不要求您立刻给我答复。”博士继续说了,“只要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您愿意带我回这里,愿意把我放到石棺里,我就别无所求了。”
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声音了,凯尔希抬手准备摘下耳机,情报组长却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几分钟后,耳机里终于又响起声音。
“凯尔希老师,我是您的学生谢尔盖,”这回倒不是对话,而是直接对凯尔希说了,尽管她听到这些话的时机可能有点晚,“刚才是巴别塔那个人前几天来找我的时候我录下的音......我、我打算按他说的做了,但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应该这么做吗?老师,您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不必这么迷茫......我知道巴别塔很重视这个人,万一,我是说万一,出现了什么不好的后果,请您不要怪罪我。”
情报组长又敲了一下键盘,声音消失了。
凯尔希摘下耳机。
“我们在切尔诺伯格研究院遗址发现一块储存芯片,里面就是这段录音,”情报组长说,“它最后写入的时间是三年五个月零两天前,也就是您在切尔诺伯格找到博士的前一天。”
“是吗。”凯尔希脸色不好,她闭上眼睛。
“凯尔希医生,你听我一句,不能再留着那个博士了,你没发现他指挥作战的风格和以前越来越接近了吗?尤其是这次联合行动,明明我们遭遇的抵抗比救他出来的时候强得多,结果呢?救他出来的时候我们折了整整三支小队,这次只有两位干员死于建筑物倒塌,其他人连重伤都没有——我绝不是信不过精英干员的能力,只是、这真的......我都害怕了。”情报组长在凯尔希眼前蹲下,握住凯尔希的手,仰视着她说,“一个人的本性不会因为记忆消失就改变,巴别塔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了,但罗德岛还有机会,只要你点头,我们可以让这个人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干员们已经完全接受他了。”凯尔希摇头,“况且,阿米娅需要他。”
“阿米娅还是个小孩子!”情报组长站起来,“就因为博士在雷姆必拓救了她,她就总是不管不顾地偏向博士,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怪物!”
“如果我们为了过去发生的事要谴责乃至制裁一个人,我们首先要让这个人自己清楚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凯尔希也站起来,“博士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拿过去的事怪罪他对他来说是强加之罪。这对罗德岛没有好处。”
“凯尔希!”
“我......不同意。”
午休时间,博士饱暖思瞌睡,抱着他心爱的粉色兔兔毛毯溜跶到公共休息区了——关于在哪打盹,博士一直由着性子来,看中哪就在哪躺下,曾经为这件事被凯尔希和阿米娅联合臭骂过很多顿,仍然不改。
他今天看中休息区角落的躺椅了,那躺椅靠着窗,铺在上头的垫子叫太阳晒得蓬蓬松松,一看就很舒服。
博士大跨步走过去,躺上,抖开毯子往身上一盖,瞌睡虫立刻就来了。
“博士。”耳边是凯尔希的声音。
“嗯?”博士睁开眼,见凯尔希就在旁边,“什么事?啊对了,上午临光带着闪灵、夜莺先往卡瓦莱利亚基去了,好像是临光她妹妹参加那个骑士竞技赛了?临光说她不放心得去看看,她们没找着你,我直接给批出门条了。”
“嗯。”凯尔希应道。
“你怎么了?”凯尔希的表情很奇怪,博士有限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她这样。他坐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阿米娅告诉我你在写一份关于感染者症状的报告。”凯尔希坐上矮凳。
“瞒不过你。”
“你能重拾本职工作我很高兴。报告完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清楚。”博士轻声叹气,“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但是只记录不发表没有意义,报告公之于众给感染者带来的影响又未必都是积极的。很矛盾。”
“说来听听。”
“学术研究的问题是一方面,如何应对整合运动余党的问题是另一方面,其实刚开始我考虑得最多的是后一种。”躺椅总是晃,为了调整好重心,博士挪了好几回屁股才弄稳当,“切尔诺伯格之后残余的整合运动对罗德岛的敌意很明显,过去我们在暗他们在明,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暗箭难防啊,所以我就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进一步解体,正好你也叫我去病房帮忙,我看整合运动来的人症状千奇百怪的,之前霜星也是,体温低得惊人,所以就想到这个,通过这么一篇报告借其他研究机构之手瓜分他们。”
凯尔希微微颔首以示自己在听。
“可我记录得越多、分析得越多就越犹豫。我敢说这篇报告发布出去在学术界一定反响强烈,有些研究机构,尤其是哥伦比亚和莱塔尼亚的疯子免不了又要搜刮一批感染者去当实验品,最后遭殃的肯定是跟整合运动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的人。就算真按我一开始的想法有整合运动的人被他们抓去当小白鼠,也肯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受折磨,那还不如咱们在切尔诺伯格直接都把他们处决了,至少死得还有点尊严——我相信这篇报告能叫人对矿石病症状的认识更深入,它一定是有意义的,但有人会为此受害也是不可避免的。唉。”
博士的犹豫和不安令凯尔希欣喜,她想或许博士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凯尔希?”见她不言语,博士叫她。
“你的报告完成多少了?”凯尔希问。
“也就一半吧,还需要时间。”
“好。你的报告是有意义的,这一点不需要怀疑,至于你的担忧,我也能体会。你要完成它,它也必须被适当的人关注到,发表的途径我来解决,你只要完成它。”
“凯尔希医生!博士!可让我找着你们了。”
突然有人叫他俩,谈话被打断了,循声望去发现坚雷气喘吁吁站在公共休息区入口,像一路跑来的。今天轮到她在中枢管制室值班。
“凯尔希医生,博士。”她跑到两人眼前了,“那个,卡、卡瓦莱——”
“卡瓦莱利亚基?”博士提醒。
“对,卡瓦莱利亚基,反正就是那个大骑士领,这名字可真拗口,”坚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到了,等接舷了。”
“这么快?”博士朝窗外看,目之所及果然已是移动城市外沿接舷区的风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毯子往头上一蒙,又躺平了,“啊我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快起来。”凯尔希笑了,伸手在博士露在毯子外的袖子上拽了一把。
Chapter 2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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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各位!各位!各位!在竞赛开始之前,谁能预料到这个结果!感染者骑士新星与上届骑士竞技三十二强选手的对决,谁能想到是这种结果!两人缠斗了足足三十分钟!两人势均力敌!双方赔率也像过山车一样上下波动!三十分钟过去了!他们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让我们屏住呼吸,让我们看看——哦?哦哦?女士们先生们!感染者骑士倒下了!上届种子选手要取得胜利了吗?让我们开始倒数!十!九!八!七!看呐感染者骑士站起来了!感染者骑士发起冲锋!他的对手倒下了!”
大嘴莫布热情洋溢的解说回荡在骑士竞技赛场的每一个角落。博士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不住地揉太阳穴,他曾以为汐斯塔没日没夜的摇滚演唱会已经是聒噪的极限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位解说员以实际行动告诉他,没有最聒噪,只有更聒噪。
“哦!博士!你看!咱们下注的那个骑士赢了!”眼见场上分出胜负,伊桑兴奋得拽着博士胳膊肘直摇,“博士你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能赢,我越来越佩服你啦!”
“好啦,好啦,适可而止吧。”博士侧身,臂膀用力,挣脱伊桑的手,“你早赢回本了吧?别一直在这呆着了,当心赢得越多输得越惨。”
“反正有你给我把关,怎么会输?哎?博士?怎么要走?别走哇!”
“我可不想回头挨骂。”博士回过头冲他笑,“你收敛收敛吧,名头再好听这也是赌博。”
“博士!就一局!再一局就好啦!下一局你看好谁呀?博士?博士!”
对伊桑的叫喊充耳不闻,博士只是抬手挥了挥,径自往赛场出口去了。
罗德岛到达卡瓦莱利亚基之后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大骑士长和一众老牌骑士对罗德岛的理念和提案公开表达了赞同——眼下的卡西米尔毫无疑问是个物欲横流的地方,不过这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心里或许还留存了一点旧时代骑士的操守——有这些人作保,设立办事处、参与修改感染者管制条例与感染者骑士赛制这些事推进起来明面上就毫无阻碍了。
暗地里被商业联合会使绊子是免不了的,毕竟骑士竞技背后有一群大公司操控,罗德岛作为一个外来公司初来乍到就得了征战骑士和骑士监证会的背书,他们不警觉才有问题。博士也觉察到罗德岛的人只要离了本舰就会被跟踪,可工作进展得太顺利,即便是凯尔希现在也找不到什么把人栓在本舰的理由了,只能反复强调注意安全之后放人出门。其实博士对骑士竞技兴致缺缺,大多数时间是像今天这样被干员拖来帮他们选择下注对象——最早这么干的是叙拉古出身的干员,后来想赚点零花钱的其他年轻干员也加入其中——这可比排兵布阵简单多了,博士几乎没看走眼过,几次三番下来,他越发觉得这比赛无聊透顶。
走出赛场,周遭仍然吵得可以。博士还不想回本舰,思来想去觉得挂有历代骑士竞技冠军像的展厅应该是个安静点的去处,便拐了个弯朝那走。
博士给自己找的避难所确实清静,展厅内外都没什么人,以至于他不需要靠近就能认出在冠军墙前驻足的那个人是初雪。
她换了身更符合卡西米尔氛围的衣服,圣铃也不在手边,如果博士没猜错,她应该也是偷偷溜到这里的。
“唔?博士?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喀兰圣女通过墙上的反光发现了博士。
“这边清静。”博士走近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怎么会呢。”初雪笑笑,“只是在这躲一会,这里的氛围我不太习惯。”
“没打扰你就好。”博士点点头,转而端详起墙上的历届骑士竞技冠军画像。
骑士竞技算卡西米尔的一项传统赛事,拜此所赐,展厅墙面几乎被历年冠军像占满了,初雪却对多数往年冠军不感兴趣,她自始至终站在某个画像前,专门等着博士过来看这一幅似的。而博士看完一圈又回到初雪身边的时候,她开口道:“我和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黑骑士?”博士看了眼画像旁的铭牌,“连续三届冠军,她很厉害。”
“她身手惊人,”初雪言语中染上一丝忧愁,“最迟两年之前她就在那个人身边了,似乎一直在替他抹除另两族的亲兵头领。”
“是吗。”博士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指的是银灰。“黑骑士穷途末路之时被一位谢拉格大人物出钱买走了”,这在卡西米尔算不得什么秘密,博士刚听到这事的时候就猜是不是银灰的手笔,没成想转天就在他亲妹妹这里验证了猜测。
“博士,我不明白,”初雪把脸转向博士,“作为兄长,把妹妹往仇人手里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开口之前,博士四下看了看,“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认为有的时候恨比理智更能叫人达到目的,所以有没有这种可能,他的实际意图和所作所为是完全相反的?”
“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本身也是一种保护’,这句话其实是别人告诫我的,但是说不定在你身上也是同样的。”
初雪垂下头,陷入沉默。
博士无法判断她的沉默是出于思考还是出于愤怒,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的话对这样一位女性来讲是否属于冒犯。
“恨比理智更能叫人达到目的。”良久,初雪微笑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那个人和罗德岛接触之后对你愈加重视的缘由,我大概能理解一些了。”
“啊,是吗。”应该是没生气。博士暗自松了一口气。
“博士,今天的谈话就当做你我之间的秘密,可以吗?”喀兰圣女又转过脸来。
“如你所愿。”博士回以微笑。
入夜,博士没兴趣参与第二天的赛程讨论,吃完晚饭就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了。
他本想继续完成那份报告,提笔写了两行发现心静不下来,便搁下笔拿了赫拉格送他的手记来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来敲门了。
这敲门声听着还挺急,博士一边过去开门一边想。
“博士!谢拉格紧急通讯!”来的人是早露。
“啊?”博士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没动静啊?”
“不是不是,通讯信号直接连去中枢管制室了,杜宾教官请您过去呢。”
“连那去了?公对公的?”博士满脸疑惑,“没说什么事?”
“光说有要事找您。”早露同样摸不着头脑。
博士赶到中枢管制室的时候,杜宾已屏退其他值班干员。
“教官。”博士向杜宾致意。
杜宾点头,在主控台上操作一番,谢拉格传来的视频讯号便投射到主屏幕。
画面尚不稳定,对方似乎也在调试,杜宾却没有留在这等通讯正常的意思,转身便走。
“教官?”博士扭头看她。
“你是他指定的唯一对接人。”杜宾头也不回,“有其他人在这反而不方便。”
博士哑然,只好转回头。这时主屏幕上已清清楚楚地显示出银灰的脸了。
“盟友。”银灰开口了,“但愿没打扰你休息。”
“无妨。”博士听到管制室舱门开启又合上,“干员说你有要事找我,请讲吧。”
“那我就直入主题了。”银灰微笑起来,“谢拉格近日突遭外患,有一队自称整合运动的感染者流窜到东南部边境,引发骚乱,我们为应对此事派去的先遣人员与侦查人员均遭杀害,只能根据逃脱民众提供的零散消息推测现状,数个村庄可能已被他们占据。”
缺乏载具的情况下整合运动残余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从切尔诺伯格移动到谢拉格,这真的是整合运动?边境守军又到哪里去了?博士嘴上没有答话,脑子却立刻转起来了。
“谢拉格的军队虽已到达附近,但缺乏必要情报,若不想不分敌我地屠尽便无法行动。”银灰小幅度动了动,似乎在操作什么,紧接着几幅图像显示出来,无一不是与混乱的切尔诺伯格异曲同工的景象,博士注意到这些明显是从远距离外拍摄到的图像中可以辨认出部分作乱者具备萨卡兹人的体貌特征,“谢拉格在应对感染者问题上毫无经验,也缺乏必要的防护手段,我们需要罗德岛的援助。”
“你现在以何种身份对我说话?”谢拉格东南边境应该不是希瓦艾什家族传统势力范围,凭那点影像也没法判断这帮人是否和当地守军交过手,万一没有——里应外合?真是块烫手山芋。博士想。这种时候来找罗德岛?
“以谢拉格行政长官的身份,以喀兰贸易董事长的身份,以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个人的身份,以一切你知道的身份,我的盟友,谢拉格需要罗德岛,”银灰上半身微微前倾,离镜头更近了,“我需要你。”
“此事关乎罗德岛下一步行动,我个人没有直接决定的权力。”博士略一沉吟,说,“我能承诺的只有尽快答复你这一件事。”
“我在这里等。”银灰道。
“恐怕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有结果的。”
“我可以等。”
Notes:
2020年11月16日更新:13至20章。
Chapter 21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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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夜深了,罗德岛渐渐沉入梦乡,唯有大会议室灯火通明。
“目前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博士双手交叠放上桌面,上半身随之前倾,他略一偏头,目光落到凯尔希身上,“我们得尽快拿出对策。”
“如果我没猜错,你心里已经有对策了,”凯尔希半低着头,不去回应博士的视线,“你召集我们来与其说是征求意见,倒不如说是要搞清楚你自己的疑问。”
“没错。”博士环视会议室一周,此刻坐在这里的都是罗德岛的老资历干员,换句话说,都是从巴别塔时期一路走到现在的干员,“从我目前的权限范围所能查阅到的资料推测,各位应该都是知晓巴别塔的博士的人,我希望各位能够说明,过去的博士和当今的维多利亚摄政王特雷西斯之间有什么过节。”
此言一出,会议室的空气几乎要凝固。在座干员神情各异,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回答博士的问题。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凯尔希,“希望你先说清楚这个疑问是怎么蹦到你脑子里的。”
“好。”博士点点头,“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同意签署那份不平等条约一样的合同那时我就奇怪,他为了什么非要和罗德岛结盟?不像为了恩希亚·希瓦艾什能在罗德岛得到超规格治疗,也不可能单纯为了扩大喀兰贸易的商业版图,所以从他第一次踏足罗德岛本舰的时候我就在观察他,甚至说试探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他选定罗德岛的原因——在我。”
依然没人接话,博士注意到凯尔希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希瓦艾什一族在谢拉格能东山再起,维多利亚的资助功不可没。”博士继续说,“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从维多利亚归国发生在四年前,他归国一年之后维多利亚老国王去世,继任者是个体弱多病的小男孩,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从那时起维多利亚的实际控制权就落在摄政王同时也是卡兹戴尔的王特雷西斯手里了。虽然特雷西斯对待谢拉格的态度和老国王完全不同,但我不能就此推定如今的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对维多利亚有异心,所以综合考虑之后,我认为他这次向我们求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效忠于特雷西斯,所谓的骚乱完全是一场自导自演,他打算调虎离山把我骗到谢拉格之后除掉;第二,他与特雷西斯不合,这次骚乱是特雷西斯与谢拉格另两族内外勾结的结果,他确实希望我去帮他解决一些问题。”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性。”终于有干员说话了。
“这两个选项可能性最大——总不能是他看上我了要把我拖去谢拉格定终身这种走向吧?”博士看到有几个人被他的话逗笑了,“言归正传,不论他目的为何,背后都指向同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和特雷西斯之间似乎是水火不容的。为什么?”
凯尔希整个人陷进椅背里,她叹了口气:“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笃定这次谢拉格之行不会有人反对了。”
“巴别塔在卡兹戴尔内战时期是女王特蕾西娅的拥趸,而罗德岛本质上是巴别塔的延续,虽然罗德岛的行动不再像巴别塔那么高调,但是我没发现罗德岛的立场和巴别塔有什么不同。”
“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演到这个程度,我该说不愧是你吗?”凯尔希抬起眼眸,她终于直视起博士,“既然你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明知故问?”
“我想在各位知情人这里证实我的猜测。如果我所猜测的一切确是实情,那么不论他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向我求援的原因为何,这次行动都对我的人身安全不利,区别只在于下手的人是谁。”博士把手放到腿上,坐直了。
“你的猜测符合实情。”凯尔希盯着博士,“我个人也的确不反对这次行动,但是罗德岛在卡瓦莱利亚基还有很多事项需要处理,本舰是不可能移动的,况且谢拉格的事态很有可能和维多利亚有牵扯,为杜绝风险,本舰也不该移动。”
“不需要本舰动,我要两个小队就够了,一队医疗干员一队作战干员,人我自己挑,物资只需要源石粉尘过滤面罩——我向角峰了解过他们的装备情况,现在这个季节谢拉格兵员的服装防护性是够格的,他们只需要防范过多吸入源石粉尘。”
“——既然是与感染者有关的事态,罗德岛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凯尔希目光转向其他人,“在座各位如果有反对此次行动的,可以提出来。”
没有人反对。
“好。”凯尔希点头,“你出发之前把参与行动人员名单交给我就可以了。散会吧。”
干员们纷纷起身离席。博士只是站起来,凯尔希则根本没动弹。
“把他们叫过来看你表演这一通,意义在哪?他们只是资历老,没有多少权限,你明明可以直接找我。”等会议室的门关上,凯尔希说话了,“巴别塔的资料你还没有查阅权限,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
“那你得去问问W为什么阴阳怪气地拽着我说那么多话。”博士笑起来。
“所以你不是回忆起什么才知道那些事的。”凯尔希揉了揉太阳穴。
“当然不是。”
“你打算带什么人去?”
“能快速适应高寒环境的人优先。”
“好吧。”凯尔希站起来,往会议室门口走,“奉劝你不要熬夜做计划。”
“尽量吧。”见凯尔希走,博士也跟上。
“博士。”凯尔希在会议室门前停住,“我知道你从刚回罗德岛那天起就承受着一些人的敌意,我也知道切尔诺伯格之后有的人对你敌意更重了,我无法保证他们脱离我的视线之后会怎样,我有责任向你道歉。但他们是罗德岛的中坚力量,请你......手下留情。”
博士没说话,伸出手去推开了门。
“你去哪?”走出会议室,凯尔希注意到博士并没往办公室或寝室的方向走。
“中枢管制室。”博士说,“他在等我。”
“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博士生好火,朝这边看了。
有段时间没这样了,是博士向我而来引发的某种共鸣吗?银灰原本在小憩,半梦半醒间竟又落入故人记忆的夹缝,他已不像前几次那样困惑,只平静地旁观着。
“是,我想知道。”视角开始移动,记忆的主人坐到篝火旁。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博士在他对面坐下,脸被跃动的火焰映成橙红色。“我想想,该从哪开始讲——”他略作停顿,“我的父母亲都是天灾学者,他们在和天灾赛跑的途中相遇、相爱,然后有了我,可以说我基本上是勘探车里长大的。”
这倒是从没听过的东西,银灰想,从来没有哪个人记录下博士作为矿石病学术新星横空出世之前的经历,恐怕博士也不曾向他人提起。
“小时候也不懂那么多,光知道今天来了个新地方,过几天又要去下个新地方了,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玩,有点机会就往大人眼前凑,他们也不嫌我烦,随便从手边拿起个什么就开始教我,这个是源石,那个是铁矿石,天上那么厚的云彩叫积雨云。”说着说着,博士微笑起来,“等我长大点了,他们觉得总这么带着我也不像那么回事,就把我送回我母亲的家乡去上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父母亲就只有书信联络了,他们永远在追下一场天灾。”
“那么您是怎么当上医生的呢?”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成绩比别人高了一截,医学院就跑到外祖母家来说要录取我,外祖母觉得做医生挺好,直接替我答应了,”博士脸上笑意更浓了些,“真是,都不问问我。”
“您不喜欢学这个吗?可我觉得您是个好医生。之前给我治伤的时候......您很果断。”
“最基本的外科处理手段而已,”博士小幅度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喜欢,怎么说呢,那时候我过得很闲散,没考虑过将来,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诶,你被医学院录取了,将来你就是医生了’,我有点懵,就是这样的感觉。”
“您的父母亲一定为您骄傲。”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们那段时间正在研究一场大天灾,等他们终于研究完了想起我来,我都快毕业了,他们听说我选了矿石病研究方向,很不高兴,觉得风险太大,接连写了几封信来骂我,结果最后一封信是连着他俩的讣告一块寄给我的——你不用这么看我,这件事我早有心理准备......天灾是几乎每一个天灾学者的最终归宿。”
“那您的外祖母呢?她怎么样了?”
“寿终正寝。应该算平静又幸福的一生吧。”博士轻声叹息,“不过安葬好她之后没多久那一片就被天灾吞没了,想来说不定是我的母亲来见她的母亲了呢。唉,我就无家可归咯。”
视角突然变化了,大约是这记忆的主人站起来快步走到博士身边。
不,不止到身边,这个视角,应该是直接抱住博士了吧。银灰推测。
“没必要。”博士似乎在挣扎,“真没必要。”
“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些。”银灰隐约听到一点哭腔,不过此刻耳边最响的是来自博士的心跳声,想不到这个人一和别人亲密接触就会心跳加速,他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笑意。
“老板?”
是讯使的声音,银灰从梦境中脱离。
“老板,”见银灰睁眼,讯使接着往下说了,“博士到了。”
“是吗。”银灰起身,顺手整平翘起的领尖,“该去迎接了。”
“老板。”讯使又叫他。
银灰停步,微微侧过脸。
“三族会议特使也到了。”
“嗯。”他应了声,转回脸,走向呼啸的风与雪。
“嘶——冷!”博士一下车就冻得上下牙打架,“失算呐现在最不抗冻的人是我——!谢拉格的人来了没有?我先上车加件衣裳——”
“博士请等一等,已经——”角峰想说什么,却被迎面走来的人制止了。
“博士。”银灰快步走向博士,毫不迟疑地脱下大氅披到他身上。
“呃?”一声模糊的疑问从博士牙缝里挤出来,他该庆幸自己戴了防护面罩,不然此刻他被寒冷和惊讶催化出的扭曲表情就明明白白显露在人前了。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到谢拉格来,”银灰替博士系好毛领子下的绑带,“怪我催得太急了,该让你准备充足一些。”
“准备是充足的,只不过我下车之前对外头的温度估计错了。”大氅里侧是厚而密实的兽毛,又带着银灰的体温,博士身上的冷气很快被驱散,说话也不显得咬牙切齿的了,“倒是你,把它给我了你不冷吗?”说着话,博士眼睛往银灰身后的队伍上扫了一圈,他们的神情分明是被行政长官的行为震得不知该作何表示——虽然罗德岛干员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他心领神会,去握银灰的手。
“不碍事。”银灰顺势扣住博士手腕,如愿以偿探到了明显偏快的脉搏。
Notes:
之前的章节中已经提示过,本文剧情与明日方舟游戏官方剧情差距比较大,本章再提示一次。
Chapter Text
极北的寒风尚未击穿谢拉格北部的巍峨山脉,因此罗德岛外勤队马不停蹄赶到事发地时,映入眼帘的并非狂风骤雪,而是一派深秋图景。
“哦,这可比北边暖和多了,你说是吧博士?”黑角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眼前景象似乎让他心情不错。
博士已经在车门旁倚着了,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他,又点了点头。黑角下了车,这才发现博士手里拿着个水壶,正一口接一口地往喉咙里灌水。
“怎么啦博士?刚才四五个小时的路一口水都没喝?”
“岂止,”博士声音有些干哑,他拧上壶盖,“在他谢拉格长官的车上配合谢拉格长官大人一刻不停地演了四五个小时的戏,够累的。”
“诶——”黑角拖了个长音,尽管他总戴着的面具遮挡了表情,但博士知道这是来自东国的干员表达疑惑时常用的音节,“那谢拉格老爷可太怠慢你了,平时在本舰盟友长盟友短的,把咱们请他自己地盘上了就连口水都不给喝了。”黑角补充。
“把医疗小队的也叫过来,我说点事。”博士拍拍黑角的肩,转身上车。
“好嘞。”黑角应道,朝医疗队的车那边去。
“杜林。”博士上车首先看见卧在椅子上的小个子法师。
“博士?”杜林睡眼惺忪,从睡袋里挣扎出来,抓来明显过大的外衣给自己套上。
“等一会我要在车上开个短会,”博士蹲到她座位前,说,“呆会医疗小队都上车了,麻烦你用源石技艺在这辆车周围建一个隔音屏障。”
“好——的——”她伸了个懒腰。
医疗小队来得很快,三五分钟的光景,人已到齐了。
“博士,要不要把角峰叫回来?”黑角最后一个上车,他扶着车门把手,问博士。罗德岛外勤队和谢拉格当局短暂接洽后,角峰就到银灰身边跟着了。
“没必要。”博士摇摇头,“杜林?”
“做好了哦,现在谁都听不见车里的声音了。”
“谢谢。”博士点头,对杜林笑笑,扭头看了眼驾驶台上的监控屏,“车厢有点挤,对不起各位,我长话短说——这次我们是应谢拉格当局之邀,为给谢拉格守军提供矿石病防护物资和技术援助而来,不是为了解决谢拉格的感染者问题而来,在罗德岛外勤队伍离开谢拉格之前,不论目睹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能采取任何行动,罗德岛在谢拉格要保持绝对的局外人姿态,希望各位牢记。”
“那万一谢拉格的人屠杀感染者怎么办?”有干员发话了,“我们就这么看着?”
“自称整合运动的那帮人对谢拉格来说是入侵者,谢拉格要怎么惩治外敌罗德岛无权置喙。”博士双臂环抱于胸前,“除非谢拉格像乌萨斯那样对本国民众中的感染者也要赶尽杀绝,否则我们的工作只有普及矿石病防治知识、治疗伤员和协助救助受难民众这几项。”
“明白了。”干员们接受了博士的话。
“博士?您在车上吗?”角峰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听到声音,博士往车门处走,下车之前,他回过头来说:“一直赶路各位也都累了,抓紧时间休息。”
见博士走远了,黑角叹了口气,一回身见夜刀同样守在车门口,便问:“夜刀,你觉不觉得博士好像心情不太好?来的路上你可一直跟着博士——他们闹得不愉快了?”
“恰恰相反,”夜刀摇头,“银灰干员一路上和博士聊得很愉快,甚至可以说火热,同车的谢拉格特使也没做让博士和罗德岛难堪的举动,还为我们详细介绍了谢拉格的方方面面......我也不明白博士为什么下车之后看起来情绪不佳。”
“难不成是高原反应?”黑角摸摸下巴,又往博士的方向看。
博士跟随角峰来到驻军营地,一路深入,最终停在一座营帐前。
“博士,请您在这里稍等。”角峰向博士行礼,转身走进营帐。
不难听到帐里人声颇为嘈杂,可惜他们讲的大约是谢拉格本地语言,博士一窍不通,只能通过语调语速猜测里头的谈话进行得并不愉快。
博士把手插进外衣兜里。他穿了长款罗德岛制服,又戴着防护面罩,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幅打扮在这显得格格不入,因而不时有巡逻兵士好奇的目光投来。博士不甚在意,他人虽然老老实实在原地等候,思绪却飘回几个小时前了——
“古时的谢拉格散布着多个小部族,部族之间争斗不休,今日之三族正是在此过程中逐步壮大的。”三族会议特使——一位有着形似竖琴的长角的卡普里尼年轻女性——这样对他介绍,“二百余年前,希瓦艾什一族当时的族长结束了三族割据的局面,主持建立三族会议,这便是今日之谢拉格的基础。”
博士刚刚故作亲密地和银灰客套了半天,口干舌燥,着实不想说话,只好冲坐在对面的特使微笑。银灰没有表现出她哪句话说得不妥的意思,特使便继续说下去:“希瓦艾什在北境,阿奎拉在西南,阿夫莱亚在东南,这是彼时三族各自的势力范围,谢拉格一统之后便在三方交汇、邻近圣山之地建立新城,就是现在的都城。相信您听说过我们有句古训叫‘各司其职’,那正是三族会议建立后划分三族权能时所定,阿奎拉掌兵燹,阿夫莱亚掌万民,希瓦艾什掌百官,一切延续至今——啊,您还没见过阿奎拉族人,按通用语的说法,阿奎拉一族属于黎博利人。”
博士点头,接着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银灰。他本打算顺着特使介绍的那些说下去,大脑却在视线与银灰相交的那一刻陷入停滞——虽然他也清楚这想法很有自欺欺人的味道,但他真真切切地后悔自己那一刻转过脸来面向银灰——银灰正注视着他,那绝不是察觉到有人望向自己之后做出的回应,而是一直保持这样才会有的状态,喀兰之主面上并无表情,微微张大的瞳孔却昭示着眼睛的主人并非真的心绪平静。
在罗德岛可从没见过这种眼神,他在想什么?博士疑问,猎人眼见猎物落入陷阱吗?一瞬的惊慌过后,厌恶逐渐爬满心头,他感到不适。
“博士。”
博士回神,发现角峰不知何时从帐里出来了。“怎么了?”他问。
“抱歉让您久等。会议已经结束了,老爷请您进去。”
“好。”博士摘下面罩,走了进去。
帐内相当宽敞,博士一踏进来就明白这应该是指挥所或者主将大帐一类的地方。角峰引着博士向里走,领他到了一个装潢很是气派的隔间。
“老爷,二位大人,博士到了。”角峰向帐内诸人报告。博士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见隔间里除了银灰和三族会议特使外,还有一位着戎装的黎博利男性,三人围在沙盘前。
“辛苦了,你先退下吧。”银灰发话。
“是。”角峰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请走得近一些,先生。”三族会议特使走到博士身边,带他到沙盘旁,“小将军,这就是希瓦艾什大人的友人,罗德岛的博士。”
“您好,”戎装男子与博士握手,“听闻您是希瓦艾什大人在维多利亚求学时认识的友人,异国他乡能得一挚友,二位真是缘分深厚啊。”
你编得还挺全。博士看了银灰一眼,微笑着转回头。
“特使来的路上也向您介绍过了,我是阿奎拉一族的儿子,担负主将之责,但您看,我资历不深,也没什么傍身的本领,听说您在指挥作战上很有心得,这段时间还请您多指教。”
“将军过誉,我岂敢指手画脚。”
“您真谦虚。”阿奎拉小将军笑了笑,“那,听说您带来了防护矿石病的物资——”
“是的,具体种类与数目还请您稍后派人随我前去清点。”
“这,您直接列给我们就好——”
“不,眼见为实,这也是罗德岛的诚意。”
“那好吧。”
“希瓦艾什大人与您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想必二位有很多话要聊。”特使上前一步,插言道,“天色也晚了,其余事项不如明日再商讨,我与小将军就不在此叨扰二位了。”
“啊,是,是,我等就先告退了。”小将军一愣,接着随特使行礼,退出帐外。
“一直赶路,累了吧?”待其他人离开后,银灰来到博士身边,“本来应该好好欢迎你的,抱歉——盟友可有什么想法?”
“作战吗?我没有想法,这不是罗德岛应该掺和的事。”博士盯着沙盘——那上面已经标注出“整合运动”的部署情况——不动声色地绕到另一侧,“罗德岛能做的工作事先已经说明过了,接下来看谢拉格方面的安排,我们配合。”
“盟友。”银灰跟过来。
“什么?”博士决定装傻,他抬起头。
“来的路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亲近,”银灰捉住博士的手,博士注意到他头顶的毛耳朵耷拉着,“身边也没有可以模仿的对象,对不起。”
敢情你也知道自己演过头了?不,你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博士语塞。
“盟友。”银灰又贴上来一些,另一只手搭上博士胳膊。
“你现在这样不就挺像那么回事吗?”博士叹气,“事到如今不陪你演下去不好收场吧,唉,别往我身上靠了,你快把我压沙盘上了。”
“谢谢。”银灰低笑,探头过来用自己的脸颊虚贴了一下博士的,“谢谢。”
“白玛。”特使离开营帐没几步便听到有人唤自己,她停下脚步。
“我父亲托我那个在蔓珠院当掌事的叔叔向圣女大人求了占卜,”阿奎拉小将军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圣女大人说外来之人势必为祸喀兰——前边村子里那些也就罢了,这希瓦艾什又引来一帮,这可不是小事,咱们得让这神谕传遍全军才行。”
“圣女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何来神谕?你当我不知道?”她压低声音,快步向前走了一段,“早干什么去了?前脚希瓦艾什把人请来,后脚军营里就开始流传这种神谕,你嫌希瓦艾什杀你兄弟杀得还不够多?”
“唉,唉,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小将军听她这么一说,眼圈登时就红了,“那你说该怎么办嘛……”
特使没答话,皱着眉头朝大帐张望,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Notes:
设定说明:
谢拉格三族除已知的希瓦艾什之外,另两族我作出如下设定。
1、阿夫莱亚,Avelyre,动物原型参考藏羚羊,ave取自罗曼什语中“金子”一词,lyre即里拉琴,个人认为藏羚羊角的形状跟里拉琴有些相似,所以缝合出这么一个姓。文中提到三族会议特使这一角色全名为“白玛·阿夫莱亚”,是我为推进剧情方便原创的一个小角色,“白玛”即藏文“莲花”。
2、阿奎拉,Aquila,动物原型参考金雕,Aquila取自拉丁语中的“雄鹰”。
文中提到的三族传统势力范围划分参考了雪豹、藏羚羊、金雕三种动物的实际分布。
其余设定文中基本已讲清,不赘述。
希望鹰角早日补全谢拉格剧情。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Chapter 2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卡瓦莱利亚基,罗德岛本舰。
“——地形对谢拉格一方很有利,三面环山,他们人数也不多,找机会切断三个村庄之间的联系之后一鼓作气剿灭就可以了,前提是行动足够快,攻势足够猛,不留让他们对村民下手的时间。”博士把他手绘的地图贴近镜头,确保凯尔希这头能看得清楚。
“这些萨卡兹人居然不屠不抢,只把村民聚到一处……”凯尔希若有所思。她正在中枢管制室与外勤队远程连线。
“我目前所了解的萨卡兹雇佣兵可不是这种行事风格,这帮人是整合运动残余的可能性更小了。”博士展示了一会,估摸着地图上的标注凯尔希都看完了,便收起来。
“目前你是怎么安排的?”凯尔希上半身前倾,胳膊肘抵上主控台。
“罗德岛暂时作壁上观,不参与任何行动,如非必要,伤员救治我也不想掺和。”
“呵,”凯尔希冷笑,“那他希瓦艾什大费周章地把你叫过去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只是暂时。谢拉格大军在这驻扎时间不算短了,既有地形优势又有人数优势,但是除了隔几天派斥候探查情况之外他们一丁点动作都没有,很反常,加上我还没完全摸清三族目前的力量对比,也说不准后续可能是什么情况。”
“哼,要我看就是他们主将没本事,我们炎国有句老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么好的条件还按兵不动,简直是贻误战机。”凯尔希听到精英干员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身去看,见她和阿米娅一先一后踏进管制室。
“煌,慎言。”凯尔希皱起眉头,“不要忘了博士人还在谢拉格。”
“什么呀,”煌凑到镜头前,“我说的多有道理,就是银灰干员真听见了也会赞同我的!你说对吧博士!”
“博士。”阿米娅也挤进镜头,“啊,博士脸色怎么不好?”
“脸色不好吗?”博士惊异,“可能是连续赶路累的。”
煌辩不过凯尔希,开始缠住她耍赖皮,阿米娅趁机独占画面,道:“博士要好好休息呀。”
“知道了,放心吧。”博士笑了笑。
“好了,”凯尔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煌拨到一边,“你们那现在应该是深夜了,今天就到这吧,早点休息。”
“好,后续有新动向我再联系本舰,今天就这样吧。”博士准备切断连线信号,起身去够按钮,又弯腰回来面向镜头,“再见阿米娅。”
“博士再见。”阿米娅对着镜头摆摆手。博士又笑了笑,画面便黑了。
“你们俩,什么事?”凯尔希向后挪挪椅子,站起来。
“没有事。”煌双手背在身后,“听迷迭香说凯尔希医生正在和博士通话,过来凑热闹。”
“你们呐。”她叹气。
谢拉格,东南边境。
天蒙蒙亮,接收物资的人便到了,罗德岛干员们大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转脸见人家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便顾不得什么洗漱吃饭,忙忙活活地清点、搬运起来。待一切收拾停当,太阳刚好离开地平线。
“盟友,早。”银灰并未在忙碌的谢拉格兵士身边驻足,径直走到博士身边。
“哦,早。”博士正帮着检查运输车里有无遗漏,只瞟了银灰一眼。
“吃过早饭了吗?”银灰慢悠悠跟在博士背后。
“还没有,”检查完最后一个车厢,博士拍去袖上灰尘,这才正儿八经转过来看银灰,“取物资的人来得比我们预想得早,起床以后光忙这个了,还没顾得上吃。”
“谢拉格人的确有早起的习惯,”银灰见博士肩上也蹭了灰,抬手替他拂去,“正好我让角峰做了些餐食,呆会就能送来,罗德岛诸位权当尝一尝谢拉格的口味吧。”
“有心了。”博士笑,拍了拍银灰手背,回身去叫人,“夜刀!黑角!”
“在,怎么了博士?”两人小跑着来到博士面前,顺便跟银灰打了个招呼。
“等会角峰给咱们送早饭,叫其他人准备一下。”
“知道了。”夜刀答。
“有这等好事?”黑角把已经攥在手里的压缩饼干塞回口袋。
“是银灰吩咐下去的,咱们等着就行了。”博士用手背拍了下黑角的口袋。
博士最后一个领了早饭,到昨晚点的篝火堆旁坐着了。火熄灭不久,余温仍在,坐在旁边比靠着冷冰冰的车厢舒服多了。银灰见博士坐下了,也跟过来。“吃得惯吗?”他问。
“唔。”博士急忙把口里的食物咽下去,“吃得惯,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
“等一会防护面罩都发下去,我们去讲讲怎么用,还有矿石病防护的事。”
“盟友无需着急,”银灰到博士对面坐下,随手拾起根木棍拨弄篝火的余灰,“以阿奎拉各部的效率,到日落能分发完毕就很不错了。”
“如果我了解的消息准确,雪山事变之后谢拉格组建了一支现代军队。”
“盟友有所不知,新军规模有限,目前只负责都城周边事务,其余各地仍由谢拉格旧军驻守,”银灰放下木棍,“操练虽然都按新军标准进行,效率总归还是低一些。”
“这样吗。”博士从碗底舀了满满一勺填进嘴里。
“盟友现在是不是特别好奇另两族都发生过什么奇闻轶事?”沉默一会,银灰又道。
“瞒不过你,”博士讪笑,“豪门秘辛谁不感兴趣呢?”
“那我就给盟友讲讲,”银灰起身,坐到博士身边了,“不过,盟友也知道我在外求学多年,有些事情了解得不甚详细。”
“诶,”厚实的衣服阻隔了部分触觉,但不碍着博士感觉到银灰趁坐下的时候把尾巴绕到自己腰后去了,他朝旁边挪了挪屁股,“传说的魅力就在于不准确,引人遐想嘛。”
“好,”银灰抽回尾巴,改成环在身前,因天冷而更加蓬松的绒毛在微风里打着颤,“那便从阿奎拉一族讲起吧——阿奎拉一族代代都出美男子,现任族长年轻时就是,听说当年投怀送抱者甚众,他也从未拒绝,导致今日私生子不下十人。”
这也太刺激了。博士又舀一勺送进嘴里,感觉盘中早餐比刚才更美味了些。
“族长夫人育有三子一女,长子长女皆可称为俊杰,次子稍逊,幼子则是蜜罐子里长大的,醉心书画,并无阿奎拉一族历来看中的领兵之才。不过兄姐都如此优秀,继承人之位也不会落到他头上,可惜——”银灰原本双手搭在腿上,说着说着就换成单手托腮,“阿奎拉族长为笼络手下将领,把女儿许给一位小贵族,但这位小贵族一心要得高位,对此安排并不满意,因此族长女儿婚后过得并不好,成婚两年便难产死了,长子痛心其妹遭遇,与族长交恶,不久便被逐出家族。三族都派人寻过他,可惜谁也没找到,大概已经离开谢拉格了吧。”
“唔,那二儿子呢?”
“他虽比不上兄长,但领兵才能还是有的,不过,雪山事变之前,他突发急病过世了。”
“也就是说——”
“没错。盟友昨日所见主将正是族长幼子。在谢拉格人看来他的本领与资历不足以承担此职责,但族长夫人忧心将来族长之位被私生子夺取,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博士没做声,轻轻点了下头。
“至于阿夫莱亚一族,盟友可注意过特使的长角?”
“当然。”
“阿夫莱亚一族与谢拉格之外的卡普里尼人不同,女性很少长角,有些人有短角,大约这么长,”银灰伸出左手,拇指食指比出约三四厘米的距离,“大多数根本不长角。”
“那特使小姐的长角岂不很稀有?”
“的确,阿夫莱亚族人中流传着‘一长角女胜过三子’的说法,阿夫莱亚族长曾经很是自豪,然而蔓珠院一位祭司向他进言,说有此女儿恐怕就不会再有儿子了,族长便把妻女一起驱逐了。”
盘中餐已然全部下肚,博士垂下眼皮轻手轻脚把盘子放到身侧。
“阿奎拉族长与我的父亲都曾劝阻过,可阿夫莱亚族长心意已决,旁人只能私下接济……后来我的父母罹难,恐怕连私下接济的人都没有了。这之后族长枕边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阿夫莱亚一族十数年间竟无任何婴孩降生。我从维多利亚归国之后,阿夫莱亚族长害怕后继无人,又将女儿召回。”
“她流落在外的这些年过得怎样?”
“自然是很苦。”银灰低声叹息,“母女俩被逐至北境矿山,那是全谢拉格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听说她近年经常随探矿队在谢拉格各处游历,族长将她召回时,她人正在西南林地。”
“冒昧问一句,她现在和父亲关系如何?”
“不清楚。”银灰摇头,“按常理,她心里或许有怨恨,但家门之外她始终表现得滴水不漏,让人摸不着头脑——只听说她厚待下人,颇受爱戴。”
“这个人……”
“——恩希亚现在还是太单纯了,若有朝一日她不得不与这个人对垒,恩希亚恐怕不是对手——盟友,保护她、引导她本应是我的责任,但今日的我无能为力,仅此一事,我想请你代为完成,请盟友引导恩希亚成长,”银灰站起来,依谢拉格人的习惯向博士行礼,“希瓦艾什在此谢过盟友。”
“受不起,受不起,”博士赶紧起身,“我答应你。引导孩子们、教育孩子们,罗德岛责无旁贷。”
“不是罗德岛。”银灰抬头,“是你。”
“博士!”
博士转头去看,见夜刀跑着过来了。博士向银灰致意,往夜刀来的方向迎上去。
“博士,末药干员不见了。”夜刀靠近小声报告。
“什么时候发现的?”博士心里计算起时间,早餐最先给医疗小队分发的,自己则是最后,如果人是饭后失踪的,那她离开不会太久。
“不清楚她具体什么时间离开的,吃饭的时候人还在,五分钟前医疗队其他干员说找不到她,通讯器也没人接听——营地周边已经简单搜索过了,没有踪迹,博士,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有没有人和她说过话?”
“好像没有——啊,我们吃饭的时候几个跟着角峰来的人在聊天,说这附近景色不错,往东走一段还有条小溪。”
“聊天内容是史都华德给你们翻译的还是直接说通用语?”
“是通用语。”
“啧,”博士皱起眉头,“送饭的人走了没有?”
“没有。”
“你赶紧回去把人扣下。”博士说完,回头对银灰喊:“营地里有点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谢谢款待。”还挥了挥手,也不等银灰表示,转身跟上夜刀往回赶了。
Notes:
作者备注:谢拉格另两族的设定是我个人杜撰,详见上一章。
Chapter Text
接近溪流,空气变得潮湿,路边石头上的苔藓也渐渐多起来。
末药害怕摔倒,总要确定下个落脚点后才继续迈步。多年采集草药的经验告诉她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藏着奇花异草,又是高原,又有溪流,她听谢拉格人一提心就按捺不住了,甚至忘了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其他人,刚放下碗筷就往他们说的方向去,小心翼翼走了二十多分钟,总算能远远看见水光了。
她舒了一口气,加快脚步。高原植被大多低矮,末药走到溪边后蹲下查看起来。“这些不像——这些也不像——”她认真分辨着可能存在的药材,渐渐走到没有路的地方去了。
“咿!”拨开一簇长势惊人的植物后,末药脸色大变。她连连后退,一时不察,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滑倒在地——密密麻麻的枝条中间,赫然一截浮肿的人类小臂,边缘已然腐烂发黑,但得益于变冷的天气或者别的什么缘由,蛆虫尚未找上门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末药心跳如擂鼓,“这里发生过什么?”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左脚稍一用力脚踝便锥心地痛,加之地面又湿又软,尝试几轮竟都失败了。小姑娘慌了神,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忙用手掌撑住地面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挪了数米,她撞上了什么东西。
“什么?”末药抬头去看,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她撞在一位萨卡兹佣兵的腿上。
“罗、德、岛。”萨卡兹人一字一顿地说。
“咿——你、你要做什么?”
“罗德岛……罗德岛!”这人小声念着,像要回忆起什么,下一秒,强烈的杀气从他的眼里迸射而出,“巴别塔!杀!”红黑相间的雾气缠绕上身,稍远一点的草丛里,更多的人影显现出来。
末药眼见黑色的能量块在萨卡兹人手心聚集,心中只剩恐惧,她抬起双手,挡住了头。
“老板,您在这啊。”讯使走过来。
“嗯。”银灰自打博士走了之后就没挪地,“跟角峰一块去给罗德岛送饭的人都是什么来路,搞清楚了?”
“是,是,”讯使瞧见火堆旁放着的餐盘,过去拿在手里,“跟角峰大哥一块去送饭的除了希瓦艾什家丁,还有几个阿夫莱亚家派来的人,角峰大哥本来不想叫他们跟着的,但东西太多了,人手不够。博士已经带队去找人了——老板,这是博士的餐盘吗?我拿过去啦。”
“嗯。”银灰点头,“有新情况第一时间报告。”
“是。”
阿夫莱亚。银灰思索,且不论她目的为何,这步棋倒真是帮了我了。
透过胳膊的缝隙,末药看到了萨卡兹人手上愈发充盈的能量团。恐惧几乎吞噬了她全部的感官,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自己此刻是否还在呼吸都不知道。
萨卡兹人的手动了。末药闭上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反而是子弹箭矢破空之声在某一刻像开闸一样倾泻而下。
“加强防御!”几个人影从后方冲来,借着火力掩护来到末药身前,替她挡住攻击。
“末药!”博士紧随其后,“能站起来吗?”
“博士?”末药睁开眼睛,“对不起,对不起博士……”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博士背对末药蹲下,“上来。”
“博士!你的左边!”不知谁喊了一句。
博士往左看,果见一萨卡兹剑士气势汹汹地举起了剑,他不假思索,从外衣兜里摸出铳来对准萨卡兹人的脑袋就是一枪。“末药,快!”剑士倒下了,博士回头催促。
末药颇为费力地爬上博士的背。“退!”博士站起来,喊道。
火力压制仍在持续,挡在前方的重装干员得了博士号令,随着博士脚步缓缓后退。藏在此地的萨卡兹人本就不多,又没防备,被罗德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个受伤了的萨卡兹人站起来了,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块色泽奇异的纺锤状物体,对准心口狠狠一扎,骇人的吼叫霎时响彻溪谷。
怎么回事?博士回头去看,见无数黑色的液体自那人伤口涌出,竟有覆盖全身的架势。“快!”博士心想不好,加快了脚下速度。
黑色的物质迅速结成铠甲一样的外壳,那萨卡兹人向罗德岛的阵线猛冲过来。
“博士,你快带着末药撤,我们挡住他。”黑角停下脚步。另两位重装干员也不再后撤。
“不!”末药哭泣,“不要……”
博士略一犹豫,把末药放下,又拿出铳来。他打开枪托,取出藏在里面的那一颗子弹,塞进弹仓,上膛。他要赌一把。
博士不顾黑角的抗议,走到重装干员身边,举起铳。
萨卡兹人越来越近了。再近一点。他想。再近一点。
就在这时,在场诸人听得一声暴喝,萨卡兹人脚下的土地竟发生异变——不止眼前的,那些倒在地上的萨卡兹人身下的土地也是同样——湿软的土壤突然获得了穿云裂石的力量,它们聚集起来,长矛一样直直向上刺去。
“博士!”三族会议特使带着人急匆匆赶来,“博士,罗德岛有人受伤吗?”
“没有大碍。”博士收起铳。
“出现这样的事情,是谢拉格的责任。”特使回头向她带来的兵士示意,他们便前去确认战况了,“各位请先回罗德岛营地休息,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们完成。”
是夜,谢拉格守军主将大帐。
“我不知道,”阿奎拉小将军跌坐在地,在他面前的是希瓦艾什、阿夫莱亚以及罗德岛的博士,“临行之前父亲说只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就可以了,时间到了这些萨卡兹人自会退去,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父亲他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什么都不会!”
“吾友,对于溪谷的情况,你有什么想法吗?”银灰这样问。
“你指的是以人体为道具施展源石技艺吗?”博士皱着眉头,又瞟了眼沙盘上一一排开的照片,“类似的情况我听说过,莱塔尼亚巫术师更擅长这种源石技艺,从特使小姐探查溪谷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些萨卡兹人多半是刚刚学了个皮毛——不过,溪谷发现的尸体无一例外具有矿石病特征,我希望谢拉格各位能重视这一点。”
“谢拉格过去少有民众感染矿石病的记录,”银灰手指摩挲着下巴,“有大军驻扎在此,他们也不可能深入谢拉格各地去掳走感染者……”
“我们得快点行动了。”特使说,“赶在他们完全掌握这种残忍的源石技艺之前,赶在更多的谢拉格民众被他们变成感染者之前。”
“可我根本不会指挥作战。”阿奎拉小将军仍然坐在地上,他哭起来,“我根本不会那些东西,我光看着那些照片就腿软,我根本、根本不行……”
“博士。”特使走到博士面前,“我们所在的位置,是阿夫莱亚一族所辖的土地,我作为阿夫莱亚一族的继承人请求您,请求您为我们驱逐外敌。”
“对,”听到特使这样说,小将军精神振奋了些许,他站起来,抓住博士的手,“请您帮帮我,帮帮我这个胆小鬼——您比我强多了,如果换成我遇见早上那种情况,我只会瘫在地上求救,您一定可以,您一定可以——”
“罗德岛不应该——”博士轻轻摇头。
“谢拉格将士遵循的是主将大帐发出的将令,”特使打断了博士的话,“不是阿奎拉,不是阿夫莱亚,不是希瓦艾什,更不是罗德岛。只有主将大帐。”
下意识地,博士扭头看了银灰一眼,而银灰此刻也正看向博士。
第二天夜里,谢拉格军发起突袭。
溪谷埋伏的萨卡兹人被全歼,无人通风报信,因此驻守在村子里的大部队同样毫无防备。谢拉格人依博士的安排,率先切断了三个被占村落间的通路,再猛攻击破,隔日午后,战斗即告终止。
兵士们开始最后一轮战场清扫,罗德岛医疗干员也跟着到村子里协助军医了。银灰从阿奎拉小将军口中得知博士在确定胜局后离开营帐了,便来罗德岛营地找人。他还没往里走几步就和抱了一堆瓶瓶罐罐往外走的末药打了个照面。
“末药干员,伤好些了吗?”他问。
“啊,银灰干员!您好!我好多了,谢谢关心。”要知道在罗德岛干员眼里这是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头一次和博士以外的人说话,末药颇为惊愕,向银灰问了好,“您来找博士吗?博士刚刚回车里休息。”
“是吗。是那一辆车吗?”银灰指了指营地中间那一辆。
“就是那个。”末药答应,旋即露出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银灰当然发现得了她的表情变化,他问。
“那个,虽然博士给干员们安排了轮班,但博士自己好像这几天都没合眼……您可以不要吵醒他吗?”
“我知道了,不必担心。”银灰微笑,往前走了。
车门没锁,车里也没有其他人,银灰轻手轻脚进了车厢。
博士已经睡着了,睡得毫无形象——整个人陷进座位里,外套下摆团在腰间,衣角晃晃悠悠地探在扶手外,兜帽不知要戴还是要摘,乱糟糟贴在后脑勺上,防护面罩似乎是想好好摘掉的,只是大约没来得及放好人就入睡了,它也脱手掉在座位旁边。
银灰拾起面罩,放到另一排座位上去了,自己则挨着博士坐下。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有呼吸声在响。
银灰轻轻叹了口气。他侧过身看博士,不由自主想起了与博士相处的种种,想着想着莫名就有些恼,可等他目光再一次落到博士身上,见了这人困倦的面容,竟又恼不起来了。
他往车外看,确知周围无人后,凑到博士面前,用犬齿蜻蜓点水般咬了博士的嘴唇。
博士模模糊糊感觉有人离得很近,但他实在太困了,大脑像对肌肉失去了控制,任凭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眼皮也始终不能掀起分毫,最后只做到朝热源的方向微微偏过头去。
“是我,没事,睡吧。”银灰轻笑,低声道。
博士喉咙里挤出模糊的气音,沉沉睡去了。
“我的盟友啊。”银灰注视着博士,胸中浮起点点柔软的情愫。
Chapter Text
博士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他对自己所处的时间、空间一概搞不清,不过在糟糕睡姿带来的肌肉酸痛提醒下,想起这一切只消一两秒。车厢里没有别人,他站起来,艰难地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博士想起一件事。半睡不醒的时候好像有个人贴得挺近来着。他努力回忆当时的境况,眉毛倏忽拧到一起。他抬手在嘴唇上抹了一把,又看了看掌心。
是谁?
已经入夜了,车外声音颇为嘈杂,博士猛一听也没法很快分辨出外头说话人的都是谁。他摩挲着下巴考虑一番,觉得先看看车内的监控录像比较好,便向车厢最前面的主控台走去。希望我睡觉的这段时间监控是开着的。博士想。
监控当然是开着的,博士娴熟地调出录像,设定成三倍速播放,揣起手来看了。他看到自己晃晃悠悠地爬上车,车门都忘了关,屁股往座位上一沾就昏迷一样地睡过去,期间夜刀还探进头来查看情况,顺便关上车门。
没过多久,银灰上车了。博士点了暂停,把播放速度调回原速。他看到银灰走过来,替他把脱手的面罩捡起来放好,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眼前所见叫博士瞪圆了眼睛。他把播放进度调回银灰刚上车的时刻,从头重看一遍,确信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之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回座椅。
怎么回事?博士魂都要飞了,脑子里一团糨糊。银灰?我?啊?
也不是不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博士一个激灵,他蹦起来环视车厢,再三确认车厢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这才发觉声音是从脑海里来的。又是幻听?博士回忆起切尔诺伯格59区那日情形,胃里开始翻腾。
“哦博士!你醒啦!”黑角打开车门,“诶?博士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不舒服吗?我叫医疗干员过来。”
“不用。”博士摆摆手,“饿得胃有点不舒服,没事。你们在做什么?我闻见肉味了。”
“当然是烤肉了,还做了奶粥,听说是谢拉格特色。马上就可以吃了,快下车吧博士。”
“嗯。”博士点头,往车门处走。他走到门口,朝篝火的方向瞧了一眼,立刻感到血液倒流——坐在那似笑非笑地往自己这看的不正是银灰吗?
我和银灰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对我的想法已经发展到那种地步了吗?他把我从卡西米尔叫来谢拉格的目的还有这一条吗?我脑子里刚才那个声音怎么回事?什么叫也不是不行?行什么?怎么行?几个问题烟花似的在博士脑子里快速划过、炸开,他感觉自己的胃已经不是翻腾,而是绞在一起了。
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要冷静,不能把自己卖了。博士深呼吸,调整一下表情,下了车。
“真香啊。”博士走到火堆旁探头探脑,“现在还不能吃吗?可饿坏我了。”
“还要再等一等,博士。”三族会议特使递给博士一个杯子,“先喝点水吧。”
“啊,您也在,谢谢。”博士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水缓解了胃部的不适,他很是自然地在特使身边坐下,“我还没向您道谢,感谢您及时出手相救,不然罗德岛干员恐怕要有伤亡了。”
“博士不必道谢。”特使摇头,“是我该向罗德岛道歉才是。”
“此话怎讲?”
“我利用了罗德岛……来这里的路上您说随行的医疗干员里有对草药很感兴趣的人,所以我故意派家丁来为罗德岛送饭,还安排他们谈论溪谷的事情,想借此机会引那位干员到溪谷去。”特使蹙眉,看起来有些局促,“我早就知道阿奎拉族长对小将军的要求,我也清楚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主动出击,但我派去的探子回来后都在说,萨卡兹人正在虐杀谢拉格民众取乐。三族职权历来划分明确,希瓦艾什大人不便直接下令清剿,我更不能越俎代庖,只好出此下策,连累罗德岛。”
“您这话说的,”博士捧着杯子,笑着说,“罗德岛干员不熟悉环境误入溪谷,偶然撞破了萨卡兹人的恶劣实验,谢拉格大军据此对入侵者予以剿灭,我看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罗德岛只在救助伤员上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但这也是罗德岛的本职工作,怎么谈得上连累。”
“博士如此大度,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特使神情和缓了许多,“既然已得了您的原谅,我就不在这扰人清净了。博士刚才睡着的时候我听罗德岛各位讲了许多整合运动的事,我很感兴趣。改日若有空闲,还请博士为我详述。”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特使要是想听,我随时奉陪。”
“那改日再见,博士。您留步。”特使起身,向博士与银灰行礼,转身离开了。
博士赶忙站起来与她告别,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得后背又是一阵酸痛。
“博士!可以吃饭了。”黑角抱着木盆过来了,里头盛着粥和烤好的肉,“这些是你和——诶?大小姐走啦?”
“大小姐?你们和她熟得倒快,给我吧。”博士放下杯子,走过去从黑角手里接过盆,“人家又不是来陪咱们吃饭的。”
“哦,那——”黑角瞥了银灰一眼,见他默不作声直盯着博士看,很是识相地把话头咽回去,“那肉还是大小姐带来的呢,她还挺好相处的。”
谁说不是。博士想,嘴角当即朝下撇了。他朝其他干员围坐的地方努了努嘴,对黑角说:“吃你的去。”
“嗯,嗯,好,好。”面罩底下,黑角也跟着博士一块撇嘴,他又瞅了银灰一眼,飞也似的跑回夜刀身边去了。
“盟友这几天辛苦了。”眼见博士端着吃食往回走,银灰却没有起身去接应的意思,毛茸茸的长尾颇为无力地来回扫地。
“没什么。”博士把盆放到两人中间,尽管视线钉在油汪汪的烤肉上拔不下来,他还是先拿了粥,“既然来帮你的忙,当然是帮人帮到底。再说阿夫莱亚小姐的安排你也乐见其成,不是吗?”
“盟友不高兴?”
“谈不上。”一眨眼的功夫半碗粥已下了博士的肚,“倒是你,我说出来你可别不高兴,我预料到你不会叫罗德岛轻轻松松袖手旁观的,现在的结果在我预想中反而算好的。”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银灰轻笑。
“有些话可能轮不到我说,不过,阿夫莱亚小姐或许可以成为你的另一个盟友。”
“她的确和她的父辈不同,不过她现在还没有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
“什么意思?”这话说得可有点傲慢,博士想。
“阿夫莱亚一族继承人一事还没有定论。”银灰调整了一下坐姿,“她是族长唯一的子嗣不假,但这位族长还有一位姐妹在蔓珠院任职掌事,在谢拉格也算有权势,我听说她也有心争夺族长之位。”
“蔓珠院……”在本舰的时候博士曾请初雪介绍过蔓珠院,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个完完全全的宗教机构,而谢拉格与真正的政教合一差得很远,“这个人可以继任族长吗?”
“当然不是她亲自坐族长的位子,她想叫她的儿子继任。”
“儿子。”博士眨眨眼,快速回想他所了解的宗教事项,“我知道拉特兰的教职人员不可以结婚生子,炎国和东国的一些宗教也是这样,看来谢拉格和他们有所不同。”
“的确。”银灰颔首,“谢拉格上至三族下至贫民都有送自家孩子去寺院修行的传统,但并不代表这些孩子要独自在寺院了却一生,尤其是贵族子弟,俗家修行的、短暂还俗后重归蔓珠院的比比皆是。”
“这样吗,那阿夫莱亚小姐确实还有一道难关要过。”
“若她有能耐击败所有竞争者,倒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博士不说话了。银灰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打算继续闲聊下去的样子,看得博士一阵心慌,正好粥喝完了,他便故意拿烤肉塞了满嘴,以期借此逃避说话。
“盟友还有别的话想说,”少顷,银灰打破了沉默,“但说无妨,我并非有胆做没胆听别人挑明的人。”
“或许你希望我早日恢复记忆,”这人今天是非要讨个什么说法吗?博士一阵懊恼,毫不犹豫地开始答非所问,“可惜,要是指挥一两场规模大点的作战行动就能恢复得了,我可能在龙门就全想起来了。”
银灰不做声。
“这一场闹剧是维多利亚摄政王想给你点警示,作为回敬,你把和他有过节的我搬来谢拉格恶心他,”一串烤肉吃完,博士拿着签子指挥棒似地当空一挥,“这一场战斗无论如何都是我来指挥,只不过半路杀出来个阿夫莱亚,反倒省了你的事——我猜的没错吧?”
“盟友聪慧过人。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不止是这个。”
岔开话题的企图显然失败了。博士余光瞥见银灰身后的尾巴晃得越来越有力,知道自己这回躲不过了,只得叹气,把木质的烤肉签子丢进火堆。“喀兰贸易与罗德岛之间的合作关系尚未结束,罗德岛和我自然会履行作为合作伙伴的义务。于公,于私,我都愿意和你保持友好的个人关系,你不需要费心……特别拉拢我。”他说。
“在盟友看来这只是我拉拢你的手段吗?”摇晃的尾巴停住了。
“在我看来你我先前的相处并不足以产生此等真情流露。”
“不是的。”银灰偏过头去,“你于我是特别的。”
“特别。”博士长叹一声,“容我考虑考虑吧,希瓦艾什先生。”
Chapter Text
几分钟前还空空荡荡的车厢此刻人满为患。博士本是打算用车载通讯仪跟罗德岛本舰联络的,但现在别说碰着那仪器了,他得踮起脚抻长脖子才能勉强看见被干员们团团围住的它——说来也怪,晚饭前博士查监控的时候通讯仪还好好的,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那仪器竟就出故障了。
“怎么样,有反应了?”博士问。
“没有。”黑角从人堆里挤出来,冲博士直摇头,“怪了,仪器没检查出问题,信号也满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和本舰链接不上。”
“实在弄不好就算了,”博士挤到前面,“我直接传回去个书面报告就行了。”
“真对不起啊博士,我就这么点三脚猫功夫,要是有个工程部干员在就好了。”老干员巡林者见博士来了,面带愧色从通讯仪旁地站起身。相比其他从事过同类工作的干员来说,他对电子设备还算熟悉,不过车载通讯仪的故障可能算某种疑难杂症,任在场所有懂得修理机械的干员合力抢救,仍是半点信号都发不回本舰。
“没事,又不耽误事。”博士笑了笑,“别在这守着了,忙你们的去吧。”
罗德岛本舰内。
“凯尔希医生。”红自天花板的阴影中一跃而下,无声落到凯尔希身旁。
“你回来了。”凯尔希放下手中病历,“怎么样?”
“味道,消失了,在卡西米尔边境,西南。”
有人扣响了办公室门。
“请进。”凯尔希说。
“凯尔希,博士发回一份报告。”杜宾拎着文件夹走进来。
“报告?”凯尔希皱起眉头,向杜宾伸手。
“对,”杜宾将文件夹递给她,“博士在报告里说车载通讯仪发生不明原因的故障,无法和本舰直接通话。”
凯尔希听完,眉头紧蹙,忽地站起来,迈步就往办公室外走。
“凯尔希?”杜宾惊讶于她的反应,追出去问,“你去哪?”
“中枢管制室!”她头也不回。
博士最后检查一遍报告,没发现错字,这才发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唉,还没问问村里什么情况。”一呵欠毕,他自言自语。他朝车窗跨出一步,见医疗干员们正凑在一起整理药品,便转身下车。
“村子里现在什么情况?”他下了车,走到医疗小队旁,问。
“哦,博士,报告发完了吗?”嘉维尔看他一眼就继续忙了,语调倒是轻松愉快,“我们还剩一个村子没检查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问题不大,村民最多是受了点惊吓。”
“这帮人好像是只把他们看中的人带走,其他人就那么关在一块,每天给点水和吃的。体弱的人有轻微营养不良的情况,不过没发现感染者。唯一一个有暴露风险的村民我们已经及时做了阻断处理,应该不会感染。”身量矮小的卡特斯族医疗干员挤到博士身边道。
“唯一一个?怎么回事?”
“是个半大小伙子,趁萨卡兹人不注意自己溜出来了,谢拉格军突袭的时候帮忙指路来着,被萨卡兹人发现之后受了点外伤。”嘉维尔回答。
“我知道了,”博士点点头,“咱们撤离之前每天都去看看他的情况。”
“放心吧博士,都安排好了。”嘉维尔整理好一盒绷带,抬头见卡特斯干员一个劲往博士身边凑,当即呵斥,“——小兔子你都快钻博士衣服里了,快过来干活!”
“唔——”卡特斯干员原本还跟博士保持着一点距离,被嘉维尔这么一说,反而一下抱住博士胳膊了,“博士身上暖和!你这个阿达克利斯人体温太低了!我在你身边要冻感冒了!”
“嘁,末药!”嘉维尔丢下手中活计,站起来呼喊,“过来!给这个兔子暖暖!”
末药正走神,不知道嘉维尔为什么突然叫她,吓了一跳,抿着嘴过来。嘉维尔抓住卡特斯干员的胳膊,一下子就把人扔到末药怀里。末药体温当然比嘉维尔高,但卡特斯干员对这个结果显然不满意,她忿忿地冲嘉维尔吐舌头。
“你们忙,”博士笑,冲几人摆摆手,“早点休息。”说完便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见黑角从车后绕过来。博士冲他点头致意,抬腿准备上车。
“博士啊。”黑角低声叫他。
黑角以往可没这么叫过博士,博士奇怪,停住脚步去看他。“怎么了?”博士问。
黑角左顾右盼一番,神神秘秘凑近了,说:“博士你和银灰吃饭的时候是不是没谈拢?”
“啊?什么没谈拢?”博士眨眨眼,“我跟他谈什么了?”
“你俩谈什么我哪知道啊,我就是看他走的时候耳朵尾巴全耷拉着,怎么看都像心情不好——要我说,这菲林和佩洛哪都好,就是耳朵和尾巴,一丁点情绪都藏不住。”
“嗨,你这人,”博士一个转身又从车上下来,改扶着车门了,“人家是谢拉格的长官,要管的事多了去了,心情不好很正常。”
“说的也是。”黑角挠头,“不过我总觉得银灰在这跟在本舰的时候很不一样,可能是环境差别太大搞出来的错觉吧。”
博士一时找不出话来往下接。这时他听到一些声响,下意识查看起周边,环顾一周之后,博士想到声音可能来自车厢里头。
“黑角,”博士探头看了看车厢,“刚才里面那通讯仪是不是响了一下?”
“立刻检查本舰和谢拉格外勤队的通讯链接!”凯尔希踏进管制室。
“是。”值班干员叫她吓了一跳,不敢多问,依言检查起仪器,好在这位干员隶属于工程部,检查调试做得得心应手,半分钟后便向凯尔希汇报了结果。“报告,本舰仪器完好,信号没有问题,但信道通路有不明原因的阻断。”他说。
“能不能查明是哪一方的阻断?”
“看起来更像外勤队那边的问题,可能是通讯仪周边有某种强干扰。”
“凯尔希?怎么回事?”杜宾小跑着追来管制室,她想了一路也没明白凯尔希为什么突然变脸。
“特别情报组组长失踪了,红只追踪他到卡西米尔边境。”凯尔希铁青着脸,“干扰电磁信号不正是这个萨卡兹人最擅长的源石技艺吗?”
“我不明白,凯尔希,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杜宾关上管制室大门,走到凯尔希身边,“特别情报组长为什么无故离舰?谢拉格外勤队的车载通讯仪失灵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能不能强行链接外勤队?”凯尔希没回答,她向前一步,问那值班干员。
“可以强行链接,但是没法保证信号稳定性。”
“不用保证,立刻链接。”凯尔希走到主控台前。
“好的——链接上了!”值班干员在仪器上操作一番,主屏幕随即显示出充满噪点的画面。凯尔希看到了博士,他扶着车门,面朝车外,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她扯过主控台前的话筒,尖叫一般喊道:“博士!有危险!”
谢拉格军营外。
“阿夫莱亚大人,人带到了。”一位百夫长向三族会议特使汇报,特使微微颔首,百夫长会意,回身招呼道,“——带上来!”
话音落下,一萨卡兹便被五花大绑着拖到当场。
“大人。”兵士向特使行礼,“我等巡逻时发现此魔族歹人正欲行刺,当即抓获,请特使大人处置。”
“在哪发现的?”
“在罗德岛营地左近。”
“漏网之鱼?”特使端详起那人,二人视线相交之时,萨卡兹人剧烈挣扎起来。“给他拿开,听听他还打算辩解什么。”特使说。
“和你们无关!”塞口的杂物一拿开,萨卡兹人便叫喊,“和维多利亚无关,和谢拉格无关!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是我自己的事!不要妨碍我!”
“不要妨碍你?哼,好大的胆子。”特使笑起来,她走到那人近前,“你要杀谁?”
“和你们无关。”萨卡兹人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
特使像没看见那个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一样,伸手去翻弄这人的衣领。萨卡兹人挣扎更甚,谢拉格兵士紧张起来,纷纷将武器出鞘,直直抵住萨卡兹人身体。她在萨卡兹人外套拉链里侧见到了罗德岛的标志,停了手,厌倦了似地转回身。萨卡兹人身边的土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凝结、变形,泥土铸成的锤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阿奎拉小将军从距离最近的帐子里走出来。
“谢谢,谢谢你,白玛。”他怯怯地走近了,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已然失去意识的萨卡兹人,迅速缩回来。
“小将军。”特使向他致意,“作为替小将军操持军务的酬劳,这个魔族人我就带走了。”
“啊,好,好。”小将军即刻回答,“一个魔族人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你看——”
“不必了。”特使无意多言,她拍拍手,几个阿夫莱亚家丁应声上前扛起萨卡兹人。
“带回都城——小将军,留步。”特使又向小将军致意,在家丁后头离开了。
想不到罗德岛区区一家公司,也有这等事。特使想。罗德岛、谢拉格、维多利亚。博士、希瓦艾什、摄政王。有意思。她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心思活络起来。
“老爷,打扰您休息了,军营那边有些情况。”角峰急匆匆找来,向银灰行了一礼,道,“巡逻兵士在罗德岛营地附近抓获一萨卡兹,此人当时正欲行刺。”
“行刺?”银灰刚要准备宽衣就寝,角峰带来的消息叫他倏然来了精神。
“是。”角峰皱着眉,“兵士将此人带到阿夫莱亚小姐处等候发落,但阿夫莱亚小姐并未就地处决此人,而是打昏之后叫人来把他带走了。”
银灰盯着角峰,不知考虑了些什么,刚聚起来的一点精神眼看着又涣散了去。“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说。
角峰行礼,缓步退下。
“哼,”半是笑半是叹,银灰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音,“我的盟友啊,看来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夜已深。
Chapter 27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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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谢拉格,康提普尔。阿夫莱亚大宅。
白玛·阿夫莱亚正往长廊深处走。谢拉格东南边境的入侵者既已尽数清剿,专为此事而设的三族会议特使一职便不存在了,现如今她又变回那个总被支使着去解决问题却始终得不到相应权位的、地位尴尬的阿夫莱亚小姐。
回都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向她的父亲——阿夫莱亚族长——述职。想到族长可能一如既往地对她的作为避而不谈,反而尽讲些叫她早日成婚为阿夫莱亚家族诞下继承人的话,回程的好心情便烟消云散,越接近族长的议事厅,她的脸色就越阴沉。
她已走到议事厅门前了。门口家丁进屋通报,议事厅大门紧接着打开。
“父亲。”白玛向坐在议事厅中央的阿夫莱亚族长行礼。
“跪下!”族长见女儿来了,开口便是怒斥。
“为何而跪。”白玛没有照做,而是站直了。她看着族长,嘴上虽说着“为何”,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比起询问,倒更像是审问。这时她才发觉姑母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正立于族长身侧,这人许是被紧张的氛围震慑住了,也不说话,看着甚是局促。
“你——”族长顶害怕女儿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想起当年驱逐妻女时的情景,白玛的母亲那时也是这么看着他的,“你竟不知错在何处?”
“不知。”
“你有三过,”族长起身,大步走到白玛面前,“第一过,设计推我谢拉格军队与萨卡兹队伍交战,坏我两族与维多利亚那位大人的盟约!第二过,那魔族人要刺杀希瓦艾什引来的外来者,你不去推波助澜,反而阻止!你这是暗中襄助希瓦艾什,你这是对我阿夫莱亚一族的背叛!这第三过——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碰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身体就算了,你还把人带回来,你教养何在!名节何在!你说,你是不是有错?”
“舅舅,”族长外甥这时上前了,“妹妹她一定是一时情急,找不到解决办法才这么做的,我相信她绝不是生性轻浮之人。舅舅你消消气,消消气。”
“你不要替她说好话,不要替她说好话。”族长挥了挥手。
“两族与维多利亚摄政王的盟约就是让魔族人在我谢拉格土地上、在我阿夫莱亚的领地上戕害民众吗?”白玛发问。
“什么民众!”族长瞪着女儿,“那都是些下贱的黑骨头!还‘民众’……你不要觉得认识几个乌萨斯的流民,听他们说了几个新奇的词就可以乱用了,那些地方住着的都是最下贱的奴隶!和牲畜没什么两样!”
“那外来者的头领与希瓦艾什关系非同一般,若此人在谢拉格遭遇不测,父亲,你就不担心希瓦艾什为此再兴兵戈?到那时,两族还能剩几个人?”白玛又问。
族长语塞,他转过脸去,来回踱起步,道:“还有呢,你还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魔族俘虏与外来者们来自一处,与外来者头领之间似有矛盾,是一枚好棋子。”
族长停住了,他犹疑一番,转回身,道:“这个人交给你表哥处理——你回家时间也不短了,成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表哥是你姑唯一的儿子,打小就喜欢你,我和你姑已经商量好了,来年春天让你俩成亲。另外,大军班师,按规矩要大宴三天,我看你也别去了,在家专心学学怎么当新娘子吧,下去吧。”
白玛没有做声,也不行礼,她只是阖了眼皮,再睁眼便直接转身走了。
“还有!”族长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几步大声道,“操土之法乃历代阿夫莱亚族长方有资格修习的法术,你竟敢擅自在外使用!不要忘了你还不是阿夫莱亚受封的继承人!”
话音未落,族长听见瓷器碎裂之声,回身看去发现议事厅内大大小小的盆栽无一例外全部爆裂,本应成块结在植物根部的泥土像液体一样流淌,宛如一地行将干涸的血。
“今天一早谢拉格一方就要求我们随大军回撤,现在已经接近康提普尔城了,”博士坐在副驾驶位,正向凯尔希做报告——刚离了原先驻扎的区域,车载通讯仪就恢复了正常,“联络官告诉我们他们这的庆功规矩是宴会连办三天,还特意嘱咐不希望罗德岛提前离开,所以保守估计至少三天以后才能启程回卡瓦莱里亚基。”
“天灾信使报告谢拉格北部的气象状况不太乐观,近几天可能有大雪,你们不用太着急赶回来,安全第一。”凯尔希端坐在镜头前,表情难得带上一丝犹豫,“你们确实没发现特别情报族长的行踪吗?”
“没有。就算你说他擅长的源石技艺是干扰电磁信号,我也只能推测前天晚上他可能出现在罗德岛驻扎地附近,但是整个外勤队这二十几个人没一个看见他的。”
“好吧。”凯尔希叹气,“如果你们在康提普尔或者回程中碰到他,把他带回来。”
“没问题。”
“康提普尔是哪?”煌挤进镜头。
“是谢拉格都城。”凯尔希赶在博士之前回答了她,“煌,现在不是你的训练时间吗?”
“嗨呀,跟博士打个招呼嘛。”煌嬉皮笑脸。
博士目光短暂离开通讯仪屏幕,恰巧看到车窗外有细小的雪片飘落。
“我们这开始下雪了。”他说,“但愿不要变成雪灾。”
罗德岛车队一开进谢拉格都城就被前来迎接的角峰引去了希瓦艾什大宅。
“老爷今日政务缠身无暇亲自迎接,吩咐我一定要安置好罗德岛各位。”车一停稳,角峰跳下车,“北境昨夜天降暴雪,各位来时经过的山口已经被雪封堵,回程安全起见,各位还是在这里多留几天为好。”
“那可给你们添麻烦了。”博士紧跟着下了车,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博士这是哪的话,之前事态紧急,罗德岛又来得匆忙,谢拉格没能好好招待各位,老爷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罗德岛借此机会在康提普尔淹留几日,也好让老爷尽地主之谊。”角峰边说边帮着下车的干员搬运行李,他见博士视线在各个建筑物上停留,便介绍道,“您刚才看的那个地方是别院,是安排客人居住的地方,各位就要住进那里。”
“是吗,”博士点头,“那房间呢?”
“随各人心意,别院客房众多,即便是一人一间也足够了。”
“不得了。”博士笑起来,拿起行李准备跟着其他人过去。
“啊,请等一下,博士。”角峰又帮着从车上搬下来几件行李,回头一看博士往别院去了,慌忙把人叫住。
博士报以疑惑的表情。
“怪我说得不清楚,”角峰走到博士眼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博士不需要住在别院,老爷吩咐我带您到正宅住。”
“啊?”博士看看院中心的大宅,又转头看看别院,“这……不合适吧?”
“怎么会不合适呢,罗德岛每人都配备通讯器,联络方便,况且整个谢拉格没有比希瓦艾什大宅更安全的地方了,博士无需忧心。”
博士心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些问题,但脸上还是摆出宽心了似的笑,说:“那好吧。”
“博士!”
博士听到一声颇为熟悉的呼喊,转脸发现崖心从正宅里跑过来。他皱起眉头,崖心并不在这次行动的人员名单上,人应该留在罗德岛本舰才对。
“博士!”崖心靠近了,一个飞扑扑到博士身侧,顺势搂住他的胳膊,“博士你快帮帮我吧,老哥正生我的气呢。”
“是我该先问你,”博士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不是应该留在本舰吗?怎么回来这了?”
“嘿嘿,”崖心笑里带着狡黠,“当然是自己想办法跟来的咯,我也是希瓦艾什,谢拉格有难我怎么能不管呢?可是老哥一见着我就生气了,把我关在家里哪也不让我去。”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博士严肃起来,“这一路多远呐,你就这么一个人跑回来,路上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没从博士身上看到满意的反应,崖心撅起嘴,“有个罗德岛干员和我一起来的,他说要带一份文件给外勤队,一路上都是他跟我一起,不过到了康提普尔之后他让我留在这自己走了,跟我说前线不安全——然后我就碰到老哥了,然后老哥就生气了。”
罗德岛干员?博士停顿一下,问:“那个干员告没告诉你代号?”
“没有。他说他经常执行绝密任务,只和凯尔希医生单线联系,不设代号。”崖心松开博士,“他是个萨卡兹人,我以前见他去过凯尔希医生的办公室,他应该没骗我。”
“唔。”博士点点头,“这回你可别指望我替你说情,你自己跑回来的事太危险了,换做我是你哥我也生气。”
“哼,博士真没劲——知道啦,我以后不这么干啦,”崖心冲博士做了个鬼脸,“对了博士,宴会从今天晚上开始,在城中心的三族会议大广场,博士你一定要去呀。”
“知道了知道了。”
入夜。
傍晚的时候干员们就去广场守着了,博士走得晚一些,等他出发,大宅里早没什么人了。
希瓦艾什大宅地势高,沿途又没什么建筑,因此隔很远就能看到宴会场地的情形——灯火亮如白昼,人头攒动,虽未靠近,也能想象得出广场上有多么热闹。
城中居民似乎也聚到广场上去了,一路走来没看见多少人家亮着灯,厚重的云层遮住月亮,并不亮堂的路灯照着路面,加上间或飘落的雪花,博士竟感到一点孤寂。他其实很享受这种时刻,但考虑到宴会开始有一会了,他作为罗德岛一方的代表着实不应迟到太多,只好加快步伐。
已经走到广场边上了。博士停下,观察起广场内的情况,顺带盘算自己该从哪个入口进去。就这么一转头的工夫,博士的眼睛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银灰。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广场的灯光也掩盖不住脸上的酡红,他背靠广场外侧的石雕,仿佛不胜酒力之后躲在这里偷个清闲。
像感受到投向自己的视线一般,他看过来。
Notes:
作者备注:1.三族会议中另两族的设定是我自行捏造,详细内容可见前文(22章至26章),不再赘述。
2.谢拉格都城名为康提普尔,取自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旧称,也是我的私设,与官方剧情、官方设定无关。
Chapter Text
银灰见了博士,面上立刻带了笑意。他站直了,拍拍衣服下摆,接着朝博士走来,步履矫健得一如既往,叫人看不出醉相。可等他走近了,博士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几乎要贴上自己了,怎么一点收住步子的意思都没有?
“盟友。”银灰把自己挂到博士身上去了。
银灰此举犹如一记闷棍,把博士敲得头晕目眩,他像算准了博士不会允许大庭广众之下俩人一块倒地上去的尴尬场景出现似的,煞是心安理得地一点力都不出,整个身体完全靠博士支撑。
“银灰?”首要任务是稳住重心,博士慌忙后撤一步。
“过于疲劳了,抱歉。”银灰下巴抵在博士肩上,话说得黏黏糊糊,“让我稍微休息一下。”
博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任由心跳声和呼吸声在两人周遭围绕。太近了,也太安静了,广场上的欢声笑语仿佛不在眼前,而像是隔了一座城,既远又不真实。
银灰调整了一下姿势,耳朵上的细碎绒毛摩擦在博士制服兜帽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博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换来一声迷迷糊糊的疑问。
“银灰。”博士意识到喀兰之主快睡着了,抬手在他后背轻拍几下,“别在这睡,我去找角峰来。”
又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哼哼。
“唉。”博士叹气,手抓着银灰上臂想给自己创造点空间,可惜适得其反,肩膀被箍得更紧了。
这可怎么办。博士犯愁了,他一手保持着抓住银灰胳膊的姿势不动,另一手伸到口袋里摸通讯器,摸到之后又把手绕回银灰背后,相当费力地输入角峰的通讯编码。
“老爷?!”约摸过了两三分钟,博士如愿听到角峰的惊叫。
“来,过来,快点,你们老爷可不轻。”
“啊、是,是。”希瓦艾什家族历代近身护卫恐怕都没见过此等场景,角峰看起来特别不知所措。他快步走近,尝试让银灰靠到自己身上。
为了防止银灰一下子歪倒摔个嘴啃泥,博士调整了站姿,可惜希瓦艾什大少爷极其不给面子,刚才还勉强算靠在博士身上,被角峰一拽,直接把博士搂住了。
“真不知道这是真醉还是装醉,”博士叹气,“有没有车或者别的什么载具?就这么把人拖回去有损长官威仪吧?”
“我这就去找,博士您再坚持会。”
“一、二、三!”博士角峰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腿,总算把银灰放上床了。
“呼,”博士气喘吁吁,他本就比银灰矮一截,又把人从广场一路扛回希瓦艾什大宅,疲劳感已经快把他淹死了,“折腾了一路也没见他要醒。”
“真抱歉,博士,老爷酒量不大,近几日三族会议和喀兰贸易又都有要事处理,老爷也是太疲劳了,”角峰替银灰脱了鞋,“您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您做。”
“那麻烦你了。”
“请随我来吧,餐厅在一楼。”
正说着,角峰身上的通讯器响起来了,他接通,应了几句,再看向博士的时候歉意更浓。
“这,博士,真是太抱歉了,”希瓦艾什家侍卫长都快给博士跪下了,“宴会现场有几件小问题需要我立即过去处理,要不,您看,您还是——”
“你们家这厨房是老式谢拉格的那种还是——”博士扶着楼梯扶手,探出上半身去往角峰方才指的餐厅方向看。在边境的时候他跟着医疗干员去农户家里看过,当时是完全没搞明白好些谢拉格传统厨具的用法。
“也有维多利亚式的厨具,和罗德岛本舰上用的比较接近。”
“那好。”博士收回来,顺着楼梯往下走,“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弄点。”
“这、这太失礼了,我还是——”
“你不会觉得我只会泡速食面吧?”博士打断角峰的话。
“啊不,我从没——”
“那不就得了,”博士转回脸去,“干员要是有事找我,我通讯器早响个不停了,反正银灰睡着呢,这也没别人,你没必要跟我讲这些礼数。忙你的去吧。”
“那、失礼了。”角峰向博士行过礼,急匆匆走了。
博士到了餐厅,还没走几步便听到飞禽振翅之声,他回头,只见常伴银灰身边的猎隼丹增停在楼梯扶手上,歪着脑袋朝这边看。
“你也想吃啊?”博士笑着问。
“不吃。”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猎隼自然是听不懂博士在说什么的,更不可能开口说话,博士心想坏了,这是掉进银灰的圈套了,这个人今天晚上全是演的。他赶紧从餐厅走出来,果不其然看见银灰从二楼往下走,那步伐之稳,说滴酒未沾都毫不为过。
“我吓到你了吗?抱歉。”说着话,银灰已走到博士身旁,“希望你不要生气,如果我不小施一计,你会一直躲着我,直到罗德岛离开谢拉格,我说的对吗?”
是,大聪明,你猜得一点不差。博士想,但嘴上没有答话。
“我没有强迫你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想讨一个答案。”银灰轻抚丹增后颈,那猎隼便飞去别处了,“那天我在营地做的、说的,都是出自真心,没有什么目的,你要相信我。你——考虑好了吗?”
“如果你愿意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主动告诉你答案。”
“如果我现在就要呢?”银灰垂下眼皮,偏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颤抖的影子。
“那我只能拒绝你,希瓦艾什先生。”博士咬牙,绕开银灰径自上楼了。
“盟友?”银灰没料到博士会直接走人,又惊讶又恼火,“博士!”
博士回到客房,一反手把门锁上了。空荡荡的胃袋翻腾起来,隔着肚皮咕噜噜地抗议,博士想找个地方坐会,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解决愈发难受的肚子。他从口袋里翻出两颗糖,剥开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又伸手去试茶壶外壁,确认水温可以直接入口,便顾不上什么形象礼节,捞起茶壶往嘴里一通倒。
胃暂时消停了。他拖着两条腿坐到床上。
该怎么办?糖分让大脑灵光了些,博士双手撑上额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矿场那会?还是夏天那会?他回忆着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来到罗德岛之后的种种。这个人的确越来越多地在我眼前表达亲密,但是为什么?因为我的过去?因为我对他有利用价值?因为我特别?我的什么在他眼里成了特别的?
“等好奇心变质成占有欲,谁都不好收场。”凯尔希曾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回响。这“不好收场”来得也太快了!博士狠狠在头皮上挠了几下。
该怎么办?他坐直了,两眼直愣愣地向前看。拒绝吗?罗德岛还无法完全摆脱喀兰贸易,我拒绝可能带来什么后果?那同意吗?我同意以后我和他的关系要变成什么样?我真的能接受吗?我——
答应他。一个声音从心里钻出来。
谁?这分明和车上听到的莫名其妙的声音是同一个,博士恼了,来谢拉格之前明明做过体检,神经系统完全没有感染矿石病迹象,为什么反复幻听同一个声音?难不成是什么源石技艺?银灰他志在必得到要给我心理暗示的程度吗?
答应他。那声音又重复一遍。
博士站起来,原地打转几圈,很是焦躁。
房门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博士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他大气不敢喘,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听出门外有撬锁的意思。屋里眼下唯一的光源是床头灯,他想确认门口是否真的有人,便伸手去关了它。再回头看时,见门缝底下赫然两道影子。
像尘埃落定了似的,笼罩在博士心头的焦躁一扫而空,他叹息一声,走到门边上去。“银灰。”他开口。
“是我。”门外的应答来得极快。
“我不明白,你我的关系应当是这样的吗?”博士问。
“什么叫应当?”银灰反问。
“希瓦艾什先生,我们可以是合作伙伴,可以是私交不错的友人,但,有必要再往前一步吗?”博士又问。
“什么叫必要?”银灰仍在反问,博士从声音里听出了怒意。
“恩希欧迪斯……”博士没辙了,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倚到门板上。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抱着接触你、让你为我所用的目的才和罗德岛签的合同,我承认……我的目的你也猜到了,不是吗?和你相处了这段时间之后我的想法不一样了,现在我是真的、我——”
银灰卡壳了,而博士默默听着,没给门外任何回应。
“如果你要拒绝我,”沉默数秒之后,银灰又说,“打开门,当面拒绝我。”
门开了。
银灰一个箭步跨进屋内,仿佛怕博士趁机从门缝溜出去,一个转身迅速把门关上,顺势整个身体抵上门板。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跑,”博士注视着银灰,由内而外透着“疲惫”二字,“我今天就算真跑了也没有用,到这一步了你早晚还得再来逼我回答你。”
银灰没有说话。
室内很安静,博士听到银灰指腹从门板上搓过去的声音。
“我还没吃饭呢,你看,你高抬贵手,先放我下楼吃个饭?”
“不要岔开话题,”银灰眉头微皱,“你总想岔开话题。”
“哈哈。”博士干笑两声,眼睛开始往别处看了。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银灰说了两遍,语调像受了委屈。
博士依言向他看去。现在他的眼睛变得闪闪亮亮的了,也不知是因为折射了窗外透进来的光还是因为溢满了泪水。
鬼使神差地,博士轻轻抚上银灰的面庞。
我完了。博士想。
门落了锁。
Chapter 2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天夜里,康提普尔下了场雪。
这雪算不上大,也着实不能说小,正赶上风停了,雪片一味只顾着从天顶往下落,等到天蒙蒙亮,屋顶上、路面上都积了不少,打眼一看,外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灶头上热着粥,煮得半开不开的,咕咕嘟嘟冒小泡。厨房里很暖和,恩希欧迪斯除了睡衣只披着常穿的大氅。他守在灶台前,趁着等粥煮开的空档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窗外看。
恩希亚从外头回来,听见厨房有动静,蹑手蹑脚摸过来,一探头见长兄正坐在那,吓了一跳。“老哥?”她出声,“你怎么在这?你酒醒啦?”
“恩希亚。”他一听走路声就知道来的是小妹,“你回来了。”
“嗯,宴会太闹啦,我要回来睡一觉。”恩希亚像平时一样往哥哥身边窜,但这回刚一靠近就皱了眉头,绕着他拿鼻子嗅。“老哥,你身上怎么有股博士的味道啊?”她问。
“是吗?”他挑眉,抬起胳膊闻闻,说,“昨天是盟友把我扛回来的,可能是那个时候蹭上的味道——角峰没跟你说?”
“噢,角峰叔说了,说老哥醉得不轻,还麻烦博士和他一道送你回来——什么呀,居然是博士扛着老哥,博士的力气比我以为的要大嘛。”
“是啊。”希瓦艾什大少爷微笑起来。
粥开始沸腾,他起身,把锅子从灶上挪到托盘,又转头去问恩希亚要不要吃什么,见她一个劲摇头,这才关了火。忙活停当了,他端起托盘,说:“那我先回房间了,你快去休息。”
“好,老哥也好好休息哦。”恩希亚跟在他身后也离开厨房,鸟一样往自己的房间飞了。
银灰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博士刚在手上涂好了药,正缠绷带——不消说,绷带底下正是他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昨夜留下的印记。
“你醒了?”他说。
“嗯,”博士看他一眼,“你起来的时候我也醒了——你拿的什么?”
“粥,你现在吃吗?”他把托盘放在门口的矮柜上。
“现在还烫吧?等一等吧。”博士摇摇头。
“破皮了?”银灰快步走来,挨着博士坐下。
“没有,抹了点快速消淤青的药,这样不至于蹭得到处都是,也为了挡一挡,要不然手上带着两排牙印,医疗组肯定抓着我问个底朝天。”说着话,博士把绷带绑好了。
“抱歉。”银灰轻笑,低声道。
“没什么,倒是你,你——”博士话说到半截,音量像跳崖似的一下子变低了,“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没有,”银灰尾巴虚绕着博士,“有你这么体贴的伴侣,我哪能不舒服啊?”
“停,停,”博士连连摆手,“我可什么愿都没跟你许呢,这就成伴侣了?”
银灰把掌心覆到博士缠着绷带的手上,坐得更近了。“那你就对我一丁点好感都没有?”他问。
“这,”博士又想往后躲,但他躲多少银灰就靠近多少,眼看着叫银灰逼到床头了,“这倒也不是。”
“那不就好了。”银灰脸上笑意更浓,尾巴直接缠上博士后腰。
博士叹了口气,抓着银灰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待两手都看过一遍,他问:“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了,你手上以前是不是长过冻疮?”
“嗯。”听到“昨天晚上”这几个字,银灰面上飞过一缕薄红,“父母亲刚去世那几年,日子不那么好过。”
“还脸红呢,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我不是有胆做没胆听别人提的人’,现在知道脸红了——你等等,”博士揶揄两句,起身去翻行李包,没一会掏出两盒药膏攥在手里,回银灰身边坐下,“冻疮容易复发,这两盒一个是防冻疮的,一个是祛疤痕的,都没开封,你拿着。”
“你怎么随身带祛疤痕的药?”银灰把药盒拿在手里端详。
“我身上有块疤,在这,”博士手在左胸打了个圈,“你没注意?”
“没有那个余裕。”银灰低了下头,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博士也跟着笑。他从银灰手里拿过药盒,拧开,手指取出点药膏,拉着银灰的手开始涂,边涂边说:“我说你怎么老戴着手套……这药膏效果不错,早晚各涂一次,痕迹很快就能变浅,你胸前那些疤也能用。”
“那么,罗德岛外勤队返回卡西米尔之前,就劳烦盟友了。”
“得寸进尺。”博士敛了笑,丢给银灰一个白眼。
雪下大了,壁炉里木柴燃烧的细微爆裂声渐渐无法盖过雪片落下的声音。
“霜星?”银灰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拿了冻疮药在手心转着看,“那不是整合运动的一个小头目?罗德岛宽宏大量到用敌首的代号给药取名?”
“这药最原始的配方是她的。龙门一战之前,我和她在切尔诺伯格接触过,那个时候她送给我一盒自己调配的冻伤药膏。”博士看了那药盒一眼,“药效很不错,原料成本也低。名字是阿米娅的主意,霜星临终前同意加入罗德岛,这也算对她的一种纪念——那只手。”
“你对她有所同情。”银灰乖乖放下药盒,手伸向博士。
“的确。”博士颔首,“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政策造就了一批像她那样的人,她算比较幸运的了,可能也比多数同龄人更有志向,可惜。”
“世事推着人走,”银灰望向窗外,“很多时候人没得选。”
“雪可真大。”博士替银灰涂好了药,也朝窗外看。
“是啊……每年冬天都这样。”
“你不喜欢?”博士听出银灰言语间突然冒出来的消沉。
银灰沉默一会,低声道:“我父母被害那天,就下着这么大的雪。”
“啊、抱歉,我不知道——”博士一怔,慌忙道歉。
银灰摇头,又把手覆到博士手上,说:“那一年我十二岁,希瓦艾什家族旁系的人怕惹祸上身,不敢靠近我们三个。我拜托角峰照顾恩雅和恩希亚,自己跑出去找父亲母亲,想带他们回家。可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着,最后手和耳朵都冻得没知觉了。”
博士听着,翻过手来虚握住银灰的。
“后来我猜到那些人把他们藏哪了,只怪当时我一个人不敢去……离神庙最近的那个山峰背面是悬崖,深不见底,从来没有活人能见到那底下长什么样。”
博士听得如坐针毡,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他,脸都要憋红了,最后只能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我说得太多了。”银灰偏过头来。
“不,如果你想说,就说吧。”博士抿了抿嘴,“话不能总憋在心里,别的我也做不到,只要你愿意,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都听着。”
银灰表情舒缓了很多,他挪了挪,和博士挨得更紧了些,毛茸茸的大尾巴甜腻腻地把博士圈住了。
这时雪势已经可以用猛烈来形容了。
“雪这么大,我得确认罗德岛其他人的情况。”博士说。银灰听罢稍稍放松了尾巴,博士便得空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他把通讯器拿到手,先按了几秒钟紧急通讯键,等扩音器里传出细微的杂音后才开始说话。“罗德岛全员,报告你们的位置,重复一遍,罗德岛全员,报告你们的位置。”
“博士,这里是夜刀。”博士话音刚落,应答便来了,“罗德岛外勤队全体组员已于昨夜凌晨一点左右全部返回住处,接下来我将清点现在住处的人员,请您稍等。”
“有劳。”
“哈?这才刚睡了几分钟,博士搞啥啊?”不知是夜刀把通讯器拿在手里还是其他人的通讯器打开了,扩音器传出嘉维尔懒洋洋的声音和疑似开门的声音,“医疗组这不都在吗我领你去看——噢!这、这是雪!这么大的雪!”
“雪?”“下雪啦?”“快来看!好大的雪!”“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哇——”嘉维尔中气十足的感叹之后,博士听到了更多的开门声和说话声。银灰听着听着“噗呲”一声笑了,他看看博士,站起来向房门走。
“博士,医疗组12人、行动组12人、车队4人全部留在住处,无人外出。”又过了两三分钟,夜刀回话。
“知道了。”博士说,“通告罗德岛全员,雪停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室内,有紧急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明白。”
“诶,博士啊,”黑角接入通讯,“我们昨天研究半天也没用,通讯仪没法从车上挪下来,万一本舰那边有通讯咱该怎么办啊?车停在我们这呢。”
“有通讯你们直接应答。不过谢拉格的天气情况本舰那边已经掌握了,之前连线的时候我也报告过咱们得多留几天的事,近两天一般不会联系咱们。”
“诶,好。”
“各位好好休息,通讯结束。”
“是。”通讯器在夜刀的应答之后归于沉默。
“盟友真是尽职尽责。”银灰说,博士转头去看,见他坐到沙发上去了,还把刚才放在门口矮柜上的粥给搬了过来。
“既然是我直接负责的行动,我当然得确保每个干员能安全返回了。”博士也去沙发上坐了,“这是什么粥?”
“普通的米粥。”银灰递给博士碟子和勺子,“之前看你好像吃不惯谢拉格人的传统早餐,是不是觉得又甜又腻?”
“谢谢——确实,我不习惯早上吃得油腻。”博士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一股淡淡的咸味和不太寻常的肉香味在口腔弥漫开,他挑眉,“普通的米粥?”
“放了盐、牛骨汤和野葱。”银灰也喝了一口,“难道在盟友眼里普通的米粥就只有水加粮食吗?”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今天算开了眼了,”博士笑笑,“好喝。”
银灰也笑。两人你一勺我一勺,一人份的粥很快见了底。
“要不要把锅送回厨房?”博士擦擦嘴。
“不必,午餐前会有人收。”
“噢。”博士看向窗外,雪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雪这么大,你是不是要忙了?”
“这么大的雪每年冬天都要来上几场,谢拉格人习以为常,”银灰斜倚上沙发靠背,“只有暴风暴雪交加在谢拉格才算得上灾,我暂时还没什么可忙的。”
“庆功宴也不用再去?”
“中午去露个脸就够了。我总在那,有的人怕要不自在。”
“了不得,”博士低笑两声,转回脸来,“叫我见识着谢拉格长官的风采了。”
“盟友说笑了。”银灰歪着身子,人显得愈发慵懒。
“那你——”博士的视线又开始游移,“你不用回你的主卧去?这是客房吧?一直呆在这不要紧?万一哪个人有事找你又找不着——”
“盟友这就赶我走了?”银灰挪了挪,整个人贴着博士,温热的吐息不受一点遮挡,一下接着一下打上博士颈侧的皮肤,“这是我家,我想呆在哪,谁敢说个‘不’字?”
“唉,”博士忍不住叹气,他突然发现银灰这人一旦亲近起来和平时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反正现在离中午还早,要不然再睡会?”
“正有此意。”
Notes:
作者备注:1.银灰十二岁的时候家里遭变故这个问题是我自己杜撰的,大概率和官方设定不符,诸位看个乐呵,没必要深究。
2.康提普尔是我私设的谢拉格都城名,系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旧称之一,前文已说明过,本章之后不再赘述。
Chapter 3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维多利亚,伦蒂尼姆大王宫。
正午一过,阳光便疏懒了,光线斜斜射进“湖厅”,映得满室波光粼粼,即便是一贯黑袍覆身骷髅遮面的赦罪师行走其中都被这光晕削去三分可怖。
赦罪师穿过宫殿,见摄政王特雷西斯已在长廊尽头等待了。“殿下。”他上前,“谢拉格来报。”
“讲。”特雷西斯注视着窗外,脸朝赦罪师偏过去一点。
“是——谢拉格军趁夜突袭,切断各据点通路后发起猛攻,我方不及准备,死伤大半,余下诸人尽数被俘,择日处决。敲山震虎之计已告失败。”
“哼,”摄政王轻笑,“看来阿夫莱亚的新一代话事人不像她的父辈那么老实听话——这个人可有新动向?”
“此人返回康提普尔之后闭门不出,难以探知其行动。”赦罪师略一停顿,“殿下,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这忘恩负义之徒将那个令人不快的人迎入谢拉格,眼下结果想必正是那人的手笔。”
“确实很熟悉啊。”特雷西斯微微颔首。
“殿下是否要对背信弃义之罪人降下惩罚?”
“维多利亚先王与他订立的五年之约尚未结束,不可贸然毁约。”
“殿下,此人早有反骨,应尽快灭其气焰、斩其臂膀。”
“巴别塔的亡灵回归一事远比希瓦艾什的小动作有意义。”摄政王神色平静,转身面向赦罪师,“谢拉格弹丸之地,即便他希瓦艾什确为一代雄主,无非给这枚棋子添些分量罢了。”
“殿下英明。”赦罪师上半身微微前倾,“殿下可要调遣大军?”
“不必。时机未到。”特雷西斯摇头,“继续探查阿夫莱亚的行动。”
“是。”赦罪师行礼,从“湖厅”离开了。
但特雷西斯没有立刻走人。他站在原地,注视着赦罪师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一袭黑袍完全从视野中消失才迈步走出宫殿。
“要不是你的病情恶化得太快——哼,可惜,可惜啊。”他自言自语,“我亲爱的特蕾西娅,如今的世界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了,你真该睁开眼看看。”
谢拉格,康提普尔。
临近正午,雪势稍歇。
角峰远远看见银灰,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老爷。”希瓦艾什的侍卫长向他的主人行礼。
“情况如何?”银灰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角峰身上。
“阿奎拉族长、阿夫莱亚族长已于昨夜回府;阿奎拉小少爷今晨酒醉之后大闹一番,也被家丁侍卫带回府了;阿夫莱亚小姐未曾到场,蔓珠院掌事之子直到刚才还在广场,听说您要来之后不知去向了——至于其他兵士、民众,各自尽兴欢宴,并无借酒闹事之徒。”
“阿奎拉家的小儿子闹的什么?”
“倒也没有翻天覆地地闹,只是扯着嗓子喊些‘都是我的功劳’之类的醉话。”
“嗯。辛苦你了。”银灰点点头。
“职责所在,老爷无需挂心。”角峰躬身行礼,“老爷,还有一事。”
“何事?”
“东南边境有人编写了赞美罗德岛与博士的歌谣,区区两日便在当地广为流传,守令疑心此事系有人在背后煽动,请示如何应对。”
“哦?”银灰颇有兴味,“何种歌谣?”
“歌谣内容无外乎神兵天降救民于水火,用词通俗,曲调简单,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确实朗朗上口。”
“在谢拉格行义举之人理应受民众赞颂,由他们去。”银灰一摆手,道。
“是。”
与此同时,希瓦艾什大宅内。
盘中最后一块面包也叫博士蘸上肉汤吞下了肚。要知道这是博士一天之内正经吃的头一顿饭,饱腹感使他心中洋溢着朴素的喜悦。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饭菜还合您的口味吗?”一位侍女走近,笑着问道。
“啊,是,我很喜欢,谢谢。”博士也冲她笑。
“合您口味就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侍女也更高兴了些,她把空盘子从博士面前拿开,“老爷之前吩咐过,您可以在这宅院的任何地方走动,不过现在外面雪还没停,只能委屈您先在宅子里走走看看了。”
“不委屈,不委屈。”博士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我们可以为您引路,您想去哪都可以。”
“去哪都可以……”博士略一思索,“我想去藏书室看看。”
侍女站直了,拍拍手,另一位侍从应声出现在餐厅门口。侍女用谢拉格本地话对那位侍从吩咐了什么,她接着对博士说:“他会为您引路。”
“谢谢。”博士看看侍女,又看看餐厅门口的人。这种随时随地有人前前后后伺候着的感觉叫他不自在。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事。”见博士起身,侍女后退一步,躬身向他行礼。
博士点头回礼,赶忙逃到餐厅门口,由那侍从领着往藏书室去了。
到了藏书室,侍从替博士打开门,待博士步入其中,那侍从也向他行礼,随后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唉,应该是我可以自己在这随便看的意思吧?”博士叹气,旋即自嘲起来,“才这么点事就受不了了,我没有那个贵族命噢。”说罢,他打量起藏书室。
藏书室占了希瓦艾什大宅一楼相当大的面积,非要类比的话,规模类似于罗德岛本舰的档案存放区。
博士念叨着“这比我办公室那点书可多多了”,一排排书架看过去,直走到藏书室深处。那有个写字台,桌面上摆着造型古朴的琉璃灯罩台灯,灯座旁散放着几本书,有的合着,有的敞开,博士凑近去看,发现从桌面到书页都是一尘不染的,便猜想银灰或者崖心可能恰好近几日在这看过书。
博士绕着写字台慢悠悠地走,眼睛也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瞟,他并没抱着从藏书室里探查出点什么的心思,但余光从某个书架上掠过时,他还是发现了一点异常——两本厚实的书之间似乎夹着薄薄的一本小册子。
博士快速回头看了眼藏书室大门,走到那个书架旁,用手指分开几乎粘在一起的书,轻轻地把小册子抽出来。
小册子是线订的,似乎有些年头了,光把它拿出来就蹭了博士一手灰。这是什么?他翻过来看封底,但它和封面一样什么标记都没有。他屏息静听,确认藏书室外没有声响,理不直气不壮地把册子翻开了。
开头几页的东西博士完全看不懂,他猜得出这大概是谢拉格本地文字,但当时写下这些的人可能年幼,提笔落笔都很稚嫩,最终呈现在纸面上的字迹与随笔涂鸦没有多大分别。
谁写的啊?博士忍俊不禁,又往后翻。
几页之后,总算有博士能看懂的东西了。
“阿爸叫我以后用通用语写日记。”
日记?博士合上册子,思忖着。能在这个大宅子里留下的日记肯定是希瓦艾什家的什么人写的,本子虽然旧了但也不像上一代人留下的东西,日记里又提到了“阿爸”——他接着往后翻了。
“阿妈今天带我和恩雅去野餐!阿妈的肚子圆滚滚的,她说里面睡着我们的一个小妹妹。”
那这册子应该是银灰小时候的日记了。册子的归属搞清楚了,博士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又扭头看了眼门口,盘算着开头反正已经看了,再看看最后一篇写的什么就放回去。
“今天是我十二岁生日。”
刚翻到最后一页,这句话就映入博士眼帘。
“父亲说再过一年他就该带我去三族会议旁听了,和他小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我就算长大了吗?母亲说,长大了就不能随便许愿了,所以今年我要再许一次愿。
“今年的愿望是有一个朋友。
“不像妹妹们,不像角峰,也不像我认识的其他人,是一个真正的朋友。以前问父亲的时候,他说真正的朋友就是他和母亲那样的,可以无话不谈,可以一起跨越苦难。
“如果将来我也有那样一个朋友了,我一定对他好。”
博士合上日记本。
想不到最后一篇日记竟然是银灰十二岁生日当天写下来的,万一是最坏的那种情况,只怕他写完日记之后没几天家里就出事了。想到这,博士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什么呢?”银灰的声音突然响起,博士叫他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想把册子藏到什么地方。但博士晚了一步,银灰已经走到旁边了,他一辨认出博士手里拿的东西就变了脸色。
“小孩子写的胡话你也看。”银灰伸手从博士手里夺走日记本,草草翻了两页便不再看,紧紧攥在手心了。
“那、那个,对不起,我——”
“我不需要同情。”银灰背过身去,“如果你要说的是同情我的话,那请你什么都不要说。”
博士张口结舌,他意识到自己从未有过这等经历,银灰一变脸更叫他脑内一团浆糊,但他知道浓烈的情感正在胸中搏动,即将迸发而出——“这绝不是同情。”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准确表达,但是,如果你想要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我可以做这个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共同跨越苦难的伴侣,我也可以做这个伴侣,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对你好……那我对你好。”
银灰的后背抖了一下。他转回身,怔怔盯着博士,半天脸上才有一点别的表情。他笑了,不,或许那并不能算笑,他只是咧开嘴,那表情堪称失态,若在平时,博士绝无可能见到这样的他。银灰扑过来,将博士紧紧拥在怀里,抱了好一会,他松开双臂,用充满热情的眼眸注视怀里的人。
“我可记住了。”他说。
“我也不会忘。”博士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保证。”
带着一点羞涩,银灰在博士的唇上烙下一个吻。
Notes:
作者备注:开头的“湖厅”是我参考凡尔赛宫的镜厅设定出来的伦蒂尼姆一座宫殿的一个部分,原理基本上是宫殿铺的地砖材质或者雕刻比较特别,光线强度、角度不同的时候经由地砖折射出来的效果也不同,最终产生和光经水面折射差不多的那种波光粼粼的视觉效果。现实能不能实现这我不知道啊,万一有理工科的观众老爷请不要细究。
Chapter Text
庆功宴进行到第三天,雪总算停了。
托天气的福,康提普尔城中比前两日更热闹。罗德岛干员们虽然没离开希瓦艾什大宅,不妨碍外头的喧哗声一个劲往他们耳朵里钻,受这欢乐氛围感染,干员们也不愿再憋在室内,跑到院子里去玩雪了——行动组干员们和嘉维尔不知疲倦地用雪球互相袭击,被击中的人嬉笑着团出更大、更结实的雪球还击,嘉维尔以外的医疗组干员本来还三两成群地在不断扩大的战场之外找空地堆雪人,几次三番被打扰之后也气势汹汹加入战局——他们闹得如此畅快,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宅子的主人回来了。
要说这银灰今天也够忙,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又是去三族会议处理政事,又是去喀兰贸易总部开会,中午还去了庆功宴现场,真真是一分钟都不得闲。好不容易办完这些事,回了家又撞见这么一群吵吵嚷嚷的,要搁在往日他恐怕得甩一通脸色,但现在毕竟有那么点不同了,往回赶的半道上他的思绪就开始往博士身上飘,进了家门想的自然也只有快点看到博士,于是他趁罗德岛干员都没注意到他的空档,悄悄绕开战场进了正宅。
“老板,您回来了。”进了屋,先迎上来的是讯使。
“嗯。”银灰脱下披风和外套交给侍女,“上午可有异常?”
“没有异常。”讯使瞟了一眼屋外,“罗德岛诸位干员虽然闹得欢腾,但行动皆有分寸,无人受伤,也没有财物折损。”
“嗯。”
“您早上出门之后不久博士也带着两位干员出去了一趟,他们去了罗德岛驻谢拉格办事处。”银灰往里走,讯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博士说按罗德岛惯例,他们应该一到康提普尔就去办事处接洽,现在天气终于转好,必须去露个脸。”
“是吗,他们去办事处做什么了?”
“简单问了一些物资和药品库存的事。罗德岛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没和博士见过面,都对他很感兴趣,还拉着他闲聊了一会。”
“盟友人现在在哪?”
“在藏书室,”报告完博士所在之后讯使脸上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情,他压低声音,凑得更近前,道,“博士回来之后吃了几样点心,之后就一头扎进藏书室了,一直也不出来——下人们不敢去打扰,但,您看这都几点了,博士午饭还没吃呢。”
“我知道了,辛苦了。”银灰点头,毫不犹豫地朝藏书室去了。
“分内之事。”讯使行礼。
“你回来了?”博士正在藏书室深处的写字台前奋笔疾书,听见门推开的声音,不假思索就把这话说出口。
“——嗯。”银灰没料到博士会说这个,顿了顿才应声。
“怎么了,不习惯我这么跟你打招呼?”博士当然注意到银灰话里再明显不过的卡顿了,便放下笔,笑嘻嘻地瞧着他。
“盟友是第一个这么同我说话的人,”说着话,银灰已走到写字台前了,望向博士的眼里带了一丝嗔,“我还没习惯。”
“午饭吃了?”博士的嘴咧得更开了点,他起身,从最近的书架旁拖来一把椅子放到写字台侧面。
“吃过才回来的。”银灰后退一步给博士让开位置,见他把椅子放稳了,顺势就要坐,“讯使跟我告状,说你没吃午饭。”
“嗯,也不是一点没吃,”博士见银灰要坐,赶忙抬手示意他先等等,接着把自己刚才坐的坐垫揪过来给他放上,“吃了点心,肚子没空着。”
“点心怎么能抵得上正餐?”待博士拾掇停当,银灰在椅子上坐下了,“忙什么呢?”说罢打量起桌面来。
原先摊开在桌面的书本都被博士夹上书签归拢到写字台一角,座位正前方是一张写到一半的纸,它显然不是第一页,还有几张写满了的乱糟糟铺在一旁,而银灰手边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上以通用语写着“整合运动始末”。
“这是为阿夫莱亚小姐准备的?”银灰拿起册子翻看,他记得那天在罗德岛营地阿夫莱亚小姐对博士说了些想更深入了解整合运动一类的话。
“确实打算托人送给她,不过我写这个可不光是为了她,”博士坐回椅子上,拿起笔,“在本舰的时候要忙的事太多了,我都没机会好好复盘整合运动的发展轨迹,写这本东西的过程也是我自己整理思路的过程——说起来,阿夫莱亚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讯使说她一回都城就叫阿夫莱亚族长关了禁闭。”
“复盘是个好习惯,搞清楚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银灰草草翻了两页,把册子放回原位,“阿夫莱亚族长为女儿安排了婚事,她现在恐怕正被逼着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妻子。”
“太可惜了”就在嘴边,博士又担心说出口显得失礼,只得把话咽回去。
“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叫人带给她。”银灰胳膊肘抵上桌面,抬眼看博士,脸上突然带了笑,“盟友,今天上午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忙完了想的第一件事也是见你,你当真要当着我的面关心别人?”
“呃?”博士一惊,“哎、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见博士窘态,银灰心满意足岔开话题了:“你现在写的是什么?”
“研究报告。”博士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边写满了的几张纸整理成一沓,“有关目前还没被明确记录过的矿石病症状。”
“哦?”
“你知道,切尔诺伯格的事之后,罗德岛收容进来不少前整合运动成员,我们从这些人身上发现了一些罕见症状。”
“只记录症状的研究报告?”
“当然不是,每个感染者的致病原因、感染程度还有源石技艺适应性都要详细记录,这样报告才有学术价值,光记症状没有意义。”
“这倒真是我不熟悉的领域。”银灰放低身体,枕上自己的胳膊,“我想想,不论是研究学者还是临床医生,对矿石病的了解越多、越全面,就越有可能取得突破,我说得没错吧,盟友?想必罗德岛不缺让它公之于众的渠道。”
“没错,正所谓知己知彼,你这不是很在行吗,”博士微笑,继续写了,“发表的问题凯尔希大包大揽了,她让我只管写——快完成了,我今天想赶赶进度。”
“嗯,写你的。”银灰眼皮半阖,但目光一直聚焦在博士脸上,“我在这呆一会,不妨碍你。”
博士点点头,不说话了。
在希瓦艾什大宅没有比藏书室更清静的地方了,又很宽敞,两人一不说话,满室就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太阳已有往下落的迹象,穿过窗户的光线慢慢染上暧昧的色彩。
博士又写满两张纸,在右下角标好页码,停了笔。
“恩希欧迪斯,”博士也趴上桌面,好让自己和这个一动不动盯了自己老半天的大少爷平视,“你现在就没有正事可做吗?”
银灰“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这不正做着呢。”
“唉,你这个人,你啊……”博士挠头。
他坐直了,抿嘴盯着银灰看,接着连人带椅子一块挪到这人面前,趁他还没搞清自己要做什么,捧上他的脸,拿嘴胡乱地往对方的唇上贴。
银灰从这突如其来的吻里品出了羞与恼。老实说,这成果他可太满意了,尽管博士似乎没有加深这个吻的打算,银灰还是借势搂上博士的肩。
银灰追逐着博士的唇齿,博士几次三番要往回撤,都被他强硬阻止,就连尾巴都在不知不觉中缠上博士小腿。
一通唇齿交缠之后,博士总算抓住了逃离的机会。
“好了,”轻微缺氧迫使博士大口呼吸,“我真的不习惯别人一直盯着我,饶了我吧。”
银灰脸的却红了,他双手撑上椅面,尾巴搭上大腿,低着头笑。
“等会,”他说,“等会。”
罗德岛干员们似乎玩过瘾了,希瓦艾什大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一轮的雪已经下过去了,北部山脉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恢复通行了吧?”博士把椅子搬回原位,没立刻坐下,扶着椅背朝窗外张望,“看来过不了几天外勤队就该回去了。”
银灰恢复了平静,他歪过头,注视博士,叹气似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博士转回来迎上他的视线。
“和盟友独处的时间总是这么短。”
“哎呀,”博士笑起来,弯腰笼住银灰的手,“我离开罗德岛本舰的机会不多,但是,如果你想,你随时可以去找我,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嘛。”
“总归比不过现在。”银灰眯着眼,凑上前用鼻尖一下一下地蹭博士的脸颊。
“又不是见不着了,条件有限罢了。”博士被银灰的睫毛搔得痒了,一个劲笑,“等罗德岛不那么忙了,我来找你。”
“你来的时候我刚好不在谢拉格呢?”
“你在哪,我就去哪找你。”博士略一低头,两人额头相碰。
“呆子。”银灰又笑了。
阳光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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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收拾好了?检查过了?别忘在这啊,忘在这再想往回拿可费劲。”博士把防护面罩扔到座位上,下了车冲正忙着搬行李的干员们吆喝,“尤其医疗组的啊,零碎东西多,千万清点仔细了。”
“知道啦知道啦!”嘉维尔把行李箱丢进储物舱,“啰嗦死了,你自己的东西呢?可别到最后别人的没落下你自己的扔在这了。”
“收拾好啦,不劳嘉维尔大酋长担心。”博士一撇嘴。
“哈哈哈哈,”嘉维尔大笑,“踢你。”
“博——士——”崖心拖着一大包行李过来了。
“崖心?你跟我们一块回去?我还以为你想再呆一阵。”博士从她手里接过包裹,转身往储物仓放,包裹的分量叫他吃了一惊,“嗬,还挺沉。”
“老哥撵我走!”崖心委委屈屈,“老哥说他拜托你做我的老师,叫我不要耽误了学习。”
“哦,他是跟我说过这事,”博士挠挠下巴,“我讲课不好吗?”
“好,但博士你每次都布置作业,我最讨厌做作业了。”
“上完课岂有不做作业的道理,不做作业那我课上讲的你们一顿饭的工夫不就全忘了?”
“全都就着饭吃下去啦!”黑角嬉笑着拿来几个小包塞进储物仓,一边伸手去够舱门一边对其他人喊,“好啦这辆车装满了,往那辆车装吧!”
“诶,等等,”博士拍拍黑角,接着对崖心说:“包里有贵重物品吗?”
“没有,”她摇头,“就是几件换季的衣服。哦,角峰叔还塞进去几样东西,说是老哥要送给博士你的,我看着好像是布料一类的东西。”
“啊?他怎么不直接给我?”博士看了黑角一眼,让开一点位置,黑角会意,关了舱门,“是不是你们那个什么毛纺厂的产品啊?”
“好像是,老哥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个呢。”
“唉,这个人,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做生意。等回本舰再看吧。”博士叹一口气,转头向仍在忙碌的干员那张望,“差不多了,你上车吧,就这辆,坐角峰的位置就行,反正他暂时先不回本舰。”
“噢。”崖心答应着,一转身见银灰朝这走,便招手道,“老哥!”
“恩希亚。”银灰走到两人面前,抬手抚摸幼妹发顶,“回罗德岛不要给盟友添麻烦。”
“才不会,”崖心一吐舌头,说,“老哥你要常来看我啊。”
“会的,等我忙过这一阵。”银灰听到另一辆车储物仓门关上的声音,“该出发了吧,快上车吧。”
崖心点点头,上车了。
趁妹妹刚一转身、其他人也没空注意他俩的这个当口,银灰凑近,吻了博士唇角。“我会想你的。”他说,“希望下一次见面不要隔太久。”
“嗯。”博士攥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他的手背。
罗德岛特遣外勤队启程踏上归途了。
车队经过康提普尔居民区时,道路两旁站满了前来送行的人,博士注意到这些人装束各异,除却着便装的,还能看到不少身穿维多利亚式正装或喀兰传统服饰的,他们似乎不都是康提普尔城中居民。
“罗德岛全体成员,”他拿起通讯器,“车队离开康提普尔城之前,所有人和车窗保持距离,不准贴在窗上向外看,更不准打开车窗。”
“放心吧,贴窗上的都被我揪到过道上了。”身在另一车的嘉维尔答话。
“不用我重复了吧——崖心!”博士一回头刚好看到恩希亚贴在窗上朝外面招手,“我怎么说的?”
“诶,不要紧啦博士!”博士的态度出乎崖心意料,她向后挪了挪,“我以前经常在这里玩,好多人都认识我,再说,博士你知道吗,现在到处都在唱罗德岛帮助谢拉格驱逐外敌的小曲,很感谢罗德岛呢!跟他们打招呼不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那个。”有这种东西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的传播速度。博士想,战事平息一共才几天,以谢拉格目前的发展水平,东南边境流传的小曲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境吗?
“唉,听我的话,”博士叹气,“谁也不能保证车下的人全是康提普尔居民吧?还是谨慎一点。”
“唔,好吧。”崖心满心认为博士小题大做,但她的确看到不少生面孔,仔细一想又觉得博士说得还是有道理,于是乖乖坐回去了。
“请您开得稍微快一点。”博士转回头来对司机说。
“好嘞。”司机应道,罗德岛的车队加速驶离了聚居区。
离了城区,路边依然有送行的人,但比起城内诸人的好整以暇,等在这里的人明显带着长途跋涉过后的劳累神态。他们向罗德岛的车队行礼——他们在额头上方合掌,深深鞠躬,缓慢直身的过程中双手也向胸前移动,礼毕之时手刚好在心口的位置,如此往复。
博士不解其意,想问崖心,可当他回头看去,不止崖心,车上的人大半都已睡着。
“博士。”史都华德还清醒着,见博士回头张望,便走到他旁边,“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啊,”博士想起史都华德出身于谢拉格南部,“也不是大事,你看外头的人,他们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是某种礼节吗?”
“是的。”史都华德仔细看了会,答道,“是谢拉格人在送别时的礼节,您看,他们的衣饰是东南领地几年前流行过的盛装样式,他们可能是从东南边境赶过来给我们送行的。”
“是吗,”博士向车窗外看,“这个礼节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是祝福远行之人平安的意思,在额头处合掌与深鞠躬都代表尊敬,双手最后落于胸前是‘我的心将随远行之人同去’的意思。”
“那是很隆重的礼节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礼神、觐见圣女、拜见贵族的礼仪要更庄重,”路面有些颠簸,史都华德坐到副驾驶位旁边的应急座椅上,“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送别之礼的确是最重要最真诚的那一种,毕竟谢拉格过去比较闭塞,没有外出闯荡的传统,人往往是逼不得已而离乡,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回来,对留在家乡的人来说,送别之时也许就是与离乡之人见的最后一面了。”
“我记得你的家就在谢拉格南方,怎么没趁这几天回去看看?”
“我……”史都华德面露哀伤,“我不想回去,我现在回去只会让我的家人难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知道的,希瓦艾什家族重回三族会议之后颁布了一系列经济政策,我的家乡自古以来都是谢拉格对外贸易的窗口,新政策为那里吸引来很多投资,但是外界带来的不光有资金,还有他们对矿石病的恐惧。
“维多利亚的投资商曾提议建一个感染者收容所,三族会议始终不同意,我听说这件事都闹到维多利亚国王那里去了,直到喀兰贸易和罗德岛签订合作协议,罗德岛开始为谢拉格感染者提供治疗之后情况才好一些。
“但人的观念变了就是变了,我感染矿石病以后,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被人排斥,连工作都找不到……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影响他们的生活了。”
“唉。”博士拍拍史都华德的肩,“会好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是夜,康提普尔城中,阿夫莱亚宅门前。
“老弟,留步吧。”阿奎拉族长从院内走出。
“等老兄上了车,我就回去。”阿夫莱亚族长紧跟着也走到门外。
“老弟总是跟我这么客气,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奎拉族长往自家停靠在旁的畜力车处走,等围在周边的侍从少了,又停下脚步,“老弟啊。”
“老兄何事?”
“各家立嗣之事,我也晓得外人不好插嘴,但你看看我,名正言顺的孩子就剩那么一个扶不上墙的小儿子,孩子他妈又死盯着我的位置,恐怕我在外头的孩子再有本事也没机会了,阿奎拉家快完啦——”
“老兄这叫什么话,老兄春秋正盛,从孙辈里挑出一两个孩子打小培养也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但聪明孩子未必就是那块料。”阿奎拉族长拍拍阿夫莱亚族长的肩,“别怪我话不好听,你那准姑爷,我看也是堆烂泥,倒是你家姑娘挺有两把刷子的,谢拉格自古就是能者得其位,三族也都有过女族长,你何必拘泥于这个呢?”
阿夫莱亚族长不说话,只叹气。
“若你改变主意了,让你女儿继位,有她照应着,我那小儿子也不至于早早叫希瓦艾什赶尽杀绝,你要非得让你那个外甥继位,我看,我阿奎拉家可真是没几天日子了——言尽于此,言尽于此,老弟,请回吧。”
阿夫莱亚族长拿着白天希瓦艾什差人送来的手抄本来找他的女儿了。
“白玛,打开门。”面对紧闭的房门,族长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调柔和些,“阿爸有事要和你说。”
“你要说便说,我听得见。”阿夫莱亚小姐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希瓦艾什差人送来一本册子,说是那罗德岛的领头人写下来送你的。”
“放门口便是,等你走了我自会拿。”
“唉,阿爸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我,但我再怎么说是你阿爸,我也老了,你真就忍心一面都不再见我?”
“少拿这种话哄人,”白玛的语速变快了,“你在偏院养着的那个小妇人有身了,你当我不知道?一边装模作样地召我回来,一边忙着给自己生个儿子出来,还硬要给我安排个草包丈夫!你不如十多年前一并宣布和我断绝关系!”
“唉,唉——”族长语塞,只得连连叹气。
父女间一时陷入可怕的沉默。
“孩子,孩子啊,”半晌,做父亲的再度开口,“你要和我说实话,东南边境流传起来的那些歌,是你找人散出去的吧?”
“是。”女儿的声音恢复了平和,“怎么?”
“现在整个谢拉格都知道了,三岁小孩都会唱——你是真不怕维多利亚的摄政王降罪于谢拉格,那罗德岛的领头人分明有问题。”
“摄政王有什么凭据?就算他要降罪,先遭殃的是谁?”
“唉,你和你阿妈,太像了。”女儿的说话方式叫族长不由自主想起十多年前被自己亲自下令驱逐出去的妻子。
白玛像厌烦了似的,又不答话了。
“婚约的事情,现在离开春还早,还可以再商量。”族长说了软话。
“把那个魔族人交给我。”
“胡闹,阿爸不是不允许你豢养小厮,可,魔族人,不行。”
“我要是想找个玩物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把那个魔族人放在草包手里早晚要坏事!”刚刚平息的怒意又在白玛的话语中翻涌,“你走吧,我没有话可以对你讲了。”
阿夫莱亚族长连连叹气,他把册子放在房门口,转身要走。
“等等。”阿夫莱亚小姐突然打开房门,她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你要是真想随便认一个儿子了事,不如去育婴堂抱一个回来,还算做了一桩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族长脸色大变,“她,她敢骗我?”
Chapter Text
“识别信息已发送,请求登舰,重复,识别信息已发送,请求登舰。”
“信息已接收,实时定位已开启,信息识别中……
“车辆编码识别——通过,
“生物数据识别——通过,
“罗德岛干员,欢迎回家。”
新花房尚未完工,大大小小组装到一半的花架和成袋的腐殖土随意堆放在地面,除了刚改装的玻璃天顶,这里着实找不到不染灰尘的地方。卡西米尔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夜间常有降雪,好在每天负责清扫甲板的干员总记得把花房顶上的积雪一并除掉,多少还给这片小天地一点沐浴阳光的机会,叫随时可能升腾起来的灰尘不那么令人厌烦。
调香师一早带着波登可采购去了,中午之前花房里都是空闲的,凯尔希便约了博士在这里碰面。博士比凯尔希早到一点,凯尔希来的时候,他正在花房最深处面对着打开的宿舍门。
“我的权限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听到有人走近,博士回头看了一眼,见来者是凯尔希,便说,“我的手在感应区一晃门就开了。”
“从切尔诺伯格离开之后我把你的权限上调了。”凯尔希走到博士身边,抬手在感应区一按,门又关上了,“只不过你为人还算正派,不会随便动别人宿舍的心思,所以没发现——不过凭你的人缘,就算真要硬闯干员宿舍,大多数干员也不会有意见。”
“还是有意见的好。”博士双手揣进口袋,后退一步,“哪能随随便便进干员宿舍,像什么话。”
凯尔希冷哼一声,说道:“如果我的嗅觉没有失灵,你现在和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关系已经取得了某种实质性进展——看来谢拉格人的房门不比罗德岛干员宿舍门难进。”
“冤枉呐,那可不是我闯人家的房间,是我叫人堵在里头了。”竟能闻出味来?博士颇为惊异,抬起胳膊嗅了嗅。
“所以,你已经考虑好该如何收场了。”凯尔希转过来。
“你总说‘收场’,”博士迎上凯尔希的视线,“凯尔希,我不明白,考虑好或者没考虑好,区别在哪?”
“或许现在的你认为你们的关系会长久维持,”凯尔希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神色,仿佛博士说了什么惊天蠢话,“你们两人地位并不对等,各自也都牵涉甚多,即便你眼下不考虑,这个问题也迟早会横在你面前——我过去所认识的……不,失忆前的你根本不会选择接纳,不论这份热情多么迷人。”
“如果你指的是有朝一日谢拉格出现变数,罗德岛如何从中抽身,那我早在说服你同意和喀兰贸易合作的时候就考虑了,”博士叹气,“如果你指的纯粹是个人层面的问题,那我确实想都没想过,我想不到临行的一句戏言竟会成真。”
“唉。”这回轮到凯尔希叹气了。
她把手放上感应区,宿舍门又一次打开。
“进屋说吧,”她说,“莱娜还没正式搬来,在这里短暂歇脚不算冒犯。”
博士应了一声,跟在凯尔希身后进了屋。
或许是与花房隔绝的代价,宿舍虽然洁净许多,博士的鼻腔却捕捉到一股缺乏空气流动的空间常有的霉味,他又转回门口,手指在门侧控制面板上敲打几下,调高了房间空气循环系统档位。
“说说吧,”凯尔希坐到椅子上了,“此行之后,你对谢拉格和希瓦艾什有什么新的见解?”
“谢拉格受维多利亚影响不浅,经济状况越好的地区越是如此,”凯尔希占据了宿舍里最好的座位,博士只能坐到尚无任何寝具的床铺上,他觉得屁股有点凉,“虽然比希瓦艾什晚一步,谢拉格的另两大贵族家族也在积极尝试与维多利亚取得联系。”
“维多利亚方面乐于见到这一局面。”
“的确,我甚至觉得维多利亚方面有绕过希瓦艾什家族直接与另两族接触的倾向。不过这其中有一点变数,阿夫莱亚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早年在谢拉格北部矿场生活,在和她的接触中我感觉这个人和谢拉格传统贵族——呃,说势同水火有点过分了,她好像难以融入其中。”
“不难理解,以她的经历,恐怕是觉得自己融入其中就是同流合污吧。”
“赫拉格老将军给我的笔记里提过,一些乌萨斯的流亡者曾在谢拉格北部活动,单从时间上看,她有机会和这帮人接触——这些流亡者当中都有什么人,你应该清楚。”
“是吗。”像在思考什么,凯尔希的眼眸短暂垂下,“那么,关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这个人呢?能让你做出这种决定,他一定在你面前表现出一些让人意外的地方。”
“他——”博士思考着用词,“他的确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坚不可摧,又或者,他的演技的确很精湛。”
“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冷淡的神色回到凯尔希脸上,“换作旁人,现在正是满心欢喜无暇他顾的时候,你竟能平心静气地怀疑他全是虚假。”
“你这话可太难听了,他的态度转变并不是无迹可寻的,连你都提醒过我,”博士一阵头痛,他抬手抵住太阳穴,“我当然希望他在我眼前的表现是真情流露,但叫我因此去忽视最坏的可能,我也做不到。”
凯尔希倚上椅背,静静看着博士,半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面上忽地露出一点温和。
“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她说,“至少现在,我该祝福你。愿你得到爱,愿你值得。”
“唔,”博士一撇嘴,“报告我完成了,呆会送到你办公室去。”
“卡西米尔骑士竞技表演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你不在本舰的这段时间,这件事可把那几位代理作战指挥折磨得好苦。”
“啊?”博士挠挠下巴,“我看那些公司的参赛队伍配置基本没有变化,怎么就折磨得好苦了?交手几回掌握各队伍的特点不就有的放矢了?”
“这正是他们和你之间的差距。”凯尔希站起来,“两周之后是决胜局,你全权负责。”
“好吧。”
“还有,”凯尔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阿米娅的生日快到了,干员们打算为她准备一场惊喜,你不许置身事外。”
“来,”模拟训练后,博士把所有参训干员叫到电子沙盘前,“各位辛苦,后天就开赛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模拟训练,明天都好好休息一下,保证后天到赛场上有个好状态,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没有问题的可以解散了。”
干员大多一听“解散”就松松垮垮地各自走了,灰喉似乎还有问题,一直站在原地,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近前。
“博士,”黎博利女孩面露失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清理完第一波无人机就要撤退?之前我也上场过,那个位置的隐蔽性很好,我可以驻守的。”
“第二波第三波无人机是跟着地面单位一起出现的,数量太多,由艾雅法拉干员一并处理更合适。”博士微笑道,“防守目标中后期的压力也很大,我需要机动力量,要你提前撤离主要是考虑到这两点。”
“我明白了。”灰喉显然接受了博士的解释,离开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能天使呢?”待灰喉走远,杜宾从观战席来到沙盘旁,“论清理飞行单位的效率,她无疑是最优的,企鹅物流的干员这段时间也一直驻留本舰,为什么不叫他们来?”
“表演赛毕竟和实战不一样,没必要把最强选手一股脑全扔上去,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和卡西米尔这些公司交手?”博士答。
“博士。”临光也过来了,“我申请出战。不能高估对手的操守,玛莉娅先前在赛场上遭遇过什么您也清楚,我们必须——”
“你再来申请十回我也不批准。”博士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你们本来就处在风口浪尖,代表罗德岛出战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打赢比赛的办法有得是,不用这么紧张,有时间还是多陪玛莉娅逛逛。”
“博士说得有道理。”杜宾点头。
临光想反驳,但训练场门口的响动瞬间吸走了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齐刷刷向那看去,发现是博士今天的助理薄绿。
“对、对不起。”还没真正见识过战场的小学者叫这阵仗吓了一跳,怯生生说,“银、银灰干员来了,人在办公室……博士你要不要现在去见?”
“我知道了,薄绿,你今天提前下班吧。”
“哦,好。”她答应,一溜烟跑不见了。
“那就这样吧,都辛苦了,我回办公室看看。”博士转回脸对她们说,接着也离开了。
办公室门开着,博士注意到从门口路过的干员无一例外都要朝里头看一眼。
“银灰?”还有几步路的距离,博士决定先出声。
“盟友。”听到博士的声音,银灰走到办公室门口。
博士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路过的人都要往办公室里看了,银灰换了一身衣服,过去常穿的黑色短大衣和毛领披风变成了剪裁精良的长外套,前怀敞开着,穿在里面的深色衬衣和条纹马甲一览无余,裤子和鞋也是更偏向正装的款式,配上一贯挺直的腰杆,更显得他器宇轩昂、光彩照人。
“哎呀,”博士都要看呆了,他赶紧眨眨眼,“新衣服吗?很适合你。”
“谢谢。”银灰微笑,后退一步,给博士让出路。
“你能有空来,说明谢拉格已经恢复安宁了。”博士走进办公室。
门在两人背后缓缓阖上。
银灰一秒都不愿再等,立刻吻上来。
博士瞪大了眼,慌慌张张地去按门侧感应区最底下的手动落锁按钮。
谢拉格大少爷叫他逗笑了,这个吻被迫中断。
“我很想你。”银灰把自己贴到博士身上,低声说。
“我也想你。”博士顺势抱住他,手轻轻地在他后颈摩挲,“这次能在本舰呆多久?”
“说不准。”银灰把脸埋进博士颈窝,“近两天没有需要我呆在谢拉格处理的事。”
“还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呢,卡瓦莱利亚基离着谢拉格又不近,多折腾啊。”
“我想见你。”
“你啊。”博士心里兜满了甜蜜,他笑起来,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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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雅法拉,回来吧,从撤退通道直接回指挥塔这来。”
耳机里响起博士的声音,艾雅法拉说了声“知道了前辈”,便从部署位跳下,按博士指示返回指挥塔了。
指挥塔内,博士见她按自己说的做了,也摘了耳机。
“第六波了,博士。”斑点开口,他倚在门旁,不时向外张望,“以往几场表演赛对面的就准备四拨人,看来今天他们打算叫罗德岛参赛小队有来无回。”
博士没答话,也没回头,斑点只能听见他咬着牙吸气的“嘶嘶”声。
赛场之中,罗德岛诸干员已难掩疲态,他们的对手不仅人数上大占优势,每波攻势的烈度也远高于先前几场,尽管大家相信博士的指挥,但此刻任谁都要为自己的体力能否顶得住对方下一波进攻打个问号。
伴随着一阵轰鸣,灰黑的雾气弥漫全场,两位身着重甲的骑士身影渐渐浮现。
“腐败骑士、凋零骑士!是他俩!”观众席上,玛莉娅·临光双手攥成了拳,“上次对战他们受伤不轻,不应该这么快痊愈的,姐姐,这一定有问题。”
“玛莉娅……”干员临光——或许此时直呼其玛嘉烈·临光更为合适——神情肃穆地调试微型耳机,“我们该准备介入战场了。”
“不准。”博士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你们要是敢从观众席上跳下来,我一回罗德岛就通知人事部开除你们。”
“博士!”临光很是恼火,她实在想不明白博士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坚决,“那两个萨卡兹骑士直冲着指挥塔去了!场上的干员已经——”
“我都知道。不要紧张。”博士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笑意,“放心吧,胜利属于罗德岛。”
“老爷。”贵宾席上,角峰向银灰报告,“查清楚了,本次表演赛罗德岛对手方参赛人员由卡瓦莱利亚基多家公司联合筛选,腐败骑士、凋零骑士本因受伤无力参赛,但他们为使两人快速恢复,出重金购买莱因生命实验药物给两人使用……实验药物有没有副作用、副作用是什么,目前都不明晰。”
“药效惊人。”银灰把手杖杵在地面,双手交叠于手杖顶端,眼睛直直盯着场内。博士没叫后勤干员给银灰配备微型耳机,直接导致眼下他对博士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的焦躁已无法掩饰。
“还有一点,老爷。”角峰的声音压低了,“他们提前在指挥塔里做了手脚,指挥台前的地板底下铺设了反步兵地雷,博士现在很危险。”
银灰没有说话,眼神如刀。
“博士,都按你的要求处理好了。”指挥塔内,斑点把所有能用得上的重物都搬来了,把指挥台前铺得满满当当,再分别给它们系上绳子。
他是最先发现地板异状的人,昔日的军旅生活让他对这种要人命的玩意熟悉得很,第一时间就把博士拦住了。博士庆幸于早有准备,整场比赛都在用罗德岛配发的微型无线通讯装置指挥,决不靠近指挥台半步。
“嗯,麻烦你了。”博士从斑点手里接过绳头,缠到手腕上。
“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强的臂力?”斑点又倚上门框,“那一堆东西少说也有六百斤。”
“我臂力怎么可能那么强,”博士幽幽看他一眼,“你把那边那个窗打开,等会咱俩跳下去。”
“输一场比赛而已,没必要以死谢罪。”斑点嘴上这么说,人却老老实实去把窗打开了,“尤其没必要拉我当垫背。”
博士笑起来,伸手在斑点头顶特意修剪过的毛发上揉了揉。
“你这么揉,毛要打结的。”斑点缩缩脖子,到底也没拒绝博士。
“艾雅法拉,路线更改。”博士在耳机上按了一下,又开始发号施令,“不要回指挥塔了,到赛场中间去,法杖充能好了告诉我一声。”
“好的前辈。”
“安洁莉娜,等会那两个大块头进了指挥塔你就打开反重力力场。”
“啊,知道了博士。”
“唉,这俩人可真不快。”安排好干员,博士走到窗边张望,“刚才从无人机上打下来的震撼弹和破片雷都还有吧?”
“有,震撼弹三个,破片雷两个。”斑点把它们拿在手里,走到博士身边了。
“很富裕。”博士点头。他干脆倚到窗框上朝下看了,“等会要是绳断了,你直接扔一个破片雷在这。”
“嗯。”斑点答应,但下一秒就开始吐槽,“博士,这么搞会死人吧?罗德岛赔得起吗?”
“赔得起,咱现在有钱。”博士单手托腮,“等会往下跳的时候你别忘了拿盾给我挡挡。”
“放心,我可不想一回罗德岛就被人活剥了。”斑点向下看,发现两位萨卡兹骑士已经到指挥塔门口了,“现在就跳?”
“蹲蹲蹲蹲蹲——”博士突然蹲下,嘴跟卡壳了似的连说好几个“蹲”,斑点只得跟着一块蹲下,就在同时,一支箭从窗口射入,钉进墙里。
指挥塔内响起萨卡兹骑士沉重的脚步声。
博士爬起来,往外看了眼。拿弓的那个萨卡兹骑士已经不在下头了。守卫目标周围等着的罗德岛干员见博士又在窗口出现,也松了一口气,安洁莉娜想起博士先前的安排,慌慌张张打开反重力力场。指挥塔完全被力场覆盖,忙着爬楼的萨卡兹骑士只觉脚步轻快了许多,借机向指挥室发起冲锋。
“我先跳,你再跳,”博士一条腿跨到窗框上,“怎么感觉像电影台词。”
“电影台词可不是这么说的,到门口了,快跳。”斑点把盾套上手臂,面朝门口,一步步倒退着挪到窗边。
“你可得跟上我。”
“哼,我可是专业人士。”
下落中途,博士扯着绳子狠狠一拽,只听“轰”的一声,指挥塔瞬间化为残砖碎瓦。
博士、斑点稳稳落地。
斑点听到观众席上有人惊呼,想都没想立刻摆开架势护到博士身前。众人定睛去看,见两位萨卡兹骑士互相搀扶着从烟尘中走出。
不等博士说话,艾雅法拉跑到斑点身边,岩浆似的能量块在法杖顶端汇集,只待对手再靠近一些,火山喷发一般的能量就能将他们吞噬。
“等等。”博士拦住她,“他们已经没有战意了,没有完全剿灭的必要。”
正说着话,两人已走到博士面前。指挥塔内的爆炸剥去了他们的铠甲,暴露出浑身的伤痕与源石结晶。
“请给予我们解脱。”两人单膝跪地,深深地低下头颅。
“我宣布,本场胜者是——防守方!罗德岛!”解说员适时开腔,为整场比赛划上句号。观众席爆发出欢呼。
银灰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回头,角峰会意,凑近了,问:“老爷,您打算去哪?”
“去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银灰似笑非笑,“两年多不见,胡作非为的本事见涨……该给他们上一课了。”
“是,车在场外候着,随时可以出发。”
这时,欢呼声更热烈了,银灰转身去看,落入眼帘的刚好是一位罗德岛女性干员拽着博士亲吻的画面。他的眉头拧紧了。
午餐过后,博士觉得脑袋愈发昏沉,好在今天阿米娅和凯尔希都不会给他安排别的工作,助理也很识相地提前下班,让他有机会好好睡一觉。
他也懒得再回寝室了,直接把办公室的沙发床拖开,外套随手一扔,裹上毯子便躺下了。
没过多久,博士感觉什么人坐到他身边来了,挣扎着掀开眼皮。
“打扰你了?”银灰看着他。
博士张开嘴,刚要说话,银灰的尾巴尖就甩过来了,他防备不及,叫银灰塞了一嘴绒毛。困倦到极点大脑也变得奇怪,博士第一反应竟是抓住银灰乱晃的尾巴搂进怀里。“我很困……”他口齿不清地说。
菲林人的尾巴上布满神经,颇为敏感,博士这么一抓惊得银灰一个激灵。他恼了,尾巴用力,抽离博士的怀抱。
博士坐起来,半是搂半是靠,把自己黏到银灰身上。
“你不高兴,”他说,“怎么啦?”
“为什么不给我配一套通讯设备?”银灰由着博士抱,但没去看他,“观众席上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多紧张吗?”
“唔?都是小问题,我这不是都解决了吗?”
“我很担心你。”银灰转身面向博士,道。
博士见银灰满脸写着担忧,心一下子就化成水了,他笑起来,一边发赖似地往银灰胸前钻,一边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下回保证不这么办了”。
银灰也笑,顺势把人揽进怀里。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
午休时间结束了,博士办公室门口慢慢热闹起来。听到女性说话的声音,银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盟友,香吻如何?”
“嗯?”博士都开始迷瞪了,银灰这话给他搅得一下子醒了,他坐直身体,“别提了,吓我一跳,她最近才来罗德岛,报到那天就想抓着我亲,说什么他们族人都是这么打招呼的。”
银灰皱着眉头,只是看他,没说话。
博士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转了,他倒吸一口冷气,直挺挺躺回沙发床里。
“你想拿我怎么办都行。”他双眼直视天花板,双手交叠胸前,“绝不抵抗。”
“哼。”银灰轻笑,脱了马甲,往博士身边一躺,“这可是你说的。”
“你等等,”博士又坐起来,“你来的时候锁门了没有?”
“我是办事不周全的人吗?”银灰抬起胳膊,扯着博士后领把他拽回去了。
Chapter 35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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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谢拉格,康提普尔,阿夫莱亚宅。
族长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小夫人自尽了,族长亲令禁办法事,只准草草葬了。按谢拉格旧例,即便小夫人出身低微也不该如此薄葬,可下人们不敢猜更不敢问,只在目睹族长怒气数日不消之后偷想她是触了丈夫逆鳞。下葬第三日,管家叫原先在她身边伺候的仆妇侍从去清理遗物,他们不敢耽搁,一大早就到偏院忙活。
搬过几趟东西,一位仆妇打算歇一歇,她环视整个偏院,入目全是枯败之景,忍不住感叹起来:“唉,这偏院热闹了才几天,这下又冷清咯。”
听了这话,比她年龄稍长一些的仆妇开始啜泣。
“诶,你哭什么呀?”
“夫人她,夫人她冤啊,”老仆妇抽噎着,直用袖口拭泪,“你在外头伺候,你是不知道,那天族长不知为何训斥夫人,夫人为自证清白才寻了短见。”
“哎呦,”她四下看看,凑近老仆妇,“族长训斥夫人是为个什么啊?”
“夫人有喜了,族长原本高兴得很,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族长突然说夫人不贞洁,怀了野种。”
“哎呀,这,这话可不能乱讲啊,梅朵阿妈,这等糊涂话以后可别再说了,当心管家听见拔了你的舌头。”
“我要说,我要说,夫人冤枉啊!我打夫人进门那天起就伺候她,夫人对族长绝无二心呐——”老仆妇哭号。
其余侍从闻声,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围过来想听个究竟。
“大清早的,没活干了?在这号丧!”
男子的呼喝如一声惊雷在众人背后炸开,他们回头,见是来者是管家,纷纷行礼,纵是那泪流满面的老仆妇也不得不敛声。
“呸,贱种!这么替她冤,随她去啊!”管家啐了一口,“老爷本来打算让你们几个一直在偏院伺候的一块殉了,要不是小姐极力劝阻,你还有命在这哭?下回再让我撞见你们嚼舌根,我扒了你们的皮!”
“小姐大恩大德,小的永生不忘!”年轻仆妇率先跪倒,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倒,说起感激的话。
“哼。”管家一甩袖管,背过身走了。
离了偏院,没走几步,管家远远看见白玛的贴身侍女端着食盒子在走,连忙追上前。“小姐起了?”管家脸上堆起笑。
“这不是管家老爷吗?”白玛的侍女停了脚步,向管家行礼,“小姐早起了,您要见小姐?”
“对,对,唉,我有事要找小姐商议,你给我带个路。”
“哟,什么事呀?您简单一说,呆会到了小姐眼前,我也好通报。”
“嗨,还不是咱们的准姑爷!前天北边来了几个外国客商要和咱家谈生意,老爷本来安排准姑爷去接待,谁知道他这三接待两接待,把人家给惹恼了,老爷急着找小姐去灭火呐——”
卡西米尔,卡瓦莱利亚基,罗德岛本舰。
博士抱着柏喙干员刚送来的衣服杵在办公室中间,往书架后头走也不是,往卫生间走也不是——柏喙不知道犯什么轴,把亲手制作的衣服交给博士之后就守在他面前,博士往哪走她就往哪走,一副不亲眼看博士换上新衣决不罢休的架势。
“那个,柏喙干员啊,”博士叹气,“我理解你想第一时间看我穿这身衣服是什么效果的心情,但是,你看,西装三件套想穿好的话肯定得把我身上的先脱了,我不好当着你的面脱吧?”
“啊!”柏喙如梦方醒,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对不起,前面几件衣服都是女干员的,那个,我,我到门外等,您换好了记得叫我。”
“哎。”博士目送她逃出办公室,转身朝空气踢了一脚,“你也出去。”
“唔唔,我是男的!”伊桑靠边一躲,现出身形。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块黄油饼干,吐字不甚清晰。
“男的也不行,出去。”
“好吧好吧,沾阿米娅过生日的光,今天的饼干比平时还好吃,不介意我再拿两块吧?”伊桑说着,端起盘子朝外走。
“跟柏喙一块吃!”博士冲萨弗拉人的背影道。
“知道啦知道啦!”伊桑打开办公室门,晃晃悠悠走出去。柏喙被突然出现的伊桑吓了一跳,博士听她“咿”了一声。
办公室门关上了。博士转身把新衣搭上椅背,抬起头,刚好和菲林暗杀者从天花板倒挂下来的虚影打了个照面。博士懒得研究它的装束是如何做到完全无视重力的,他只需知道虚影在,本人也不会离得太远就足够。虚影散开了,一眨眼的功夫又在博士面前凝聚成型——这回是正着的了——博士伸手去揉它的脸颊,它也极为亲昵地拉住博士手臂。
“博士。”傀影从办公室角落里走出,“此刻我也要被您拒之门外吗?”
“难道我们的歌剧表演艺术家有偷窥别人更衣的癖好?”博士用拇指勾住虚影的嘴角,检查小动物牙齿一样轻轻向外拉扯,他隐约感到虚影的脸在根据自己的动作调整,“傀影,你的虚影比之前更有自我意识了。”
“的确如此。”傀影靠近了,“变化就发生在那个无月之夜,您为我驱散梦魇以后,生命力就在他身上流淌。”
“你没向任何人报告过。”
“您现在知道了,足够了。”
“你体检报告情况还不错,嘶,这是怎么回事……”博士松开手,虚影打呵欠似的张了张嘴,消散了。
“您的身上,”傀影不再理会这个话题,他绕到博士背后,手掌覆上博士肩头,“您已经沾染上某个人的气息了。”
你们菲林人的鼻子怎么都一个德行。博士看他。
“来自过去的阴影已经缠上您了,或许,您心中早有应对之策?”
“——不管怎样,请你暂时离开我的办公室,艾瑞克,”博士转过身来,“就算你的确有观看别人更衣的癖好,我也没法从在他人面前过度暴露身体这件事里获得乐趣。”
银灰踏进博士办公室的时候,博士已换好了衣服,正在沙发上和后勤部的干员核对晚宴菜单。
“银灰?”博士余光瞥见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来的是他,笑道,“你忙完了?”
“盟友对我的日程了如指掌啊。”银灰也笑。
“哪有,”核对完菜单,后勤部干员急急忙忙走了,博士便站起来,“恩希亚刚才来过,她说今天有谢拉格来的通讯,我这才知道。”
“是,花了不少时间。”银灰绕着博士看,“你看起来很不一样。”
“是吗?”博士从银灰脸上读出一丝烦忧,“第一回穿这种衣服,怪不好意思的——谢拉格有要紧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衣服很适合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银灰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博士敞开的衬衣领口上,“是不是缺了点装饰?”
“我正为这个愁呢,”博士挠头,“准备在宴会上穿的衣服,是不是配领结更合适?可我平时除了罗德岛制服还是罗德岛制服,根本没有那些东西,再过两三个小时阿米娅的生日宴就开始了,柏喙手再巧也赶不出来。”
“我看你是根本没叫柏喙干员管这事。”银灰拉着博士走到光线更强的地方,“罗德岛干员遇见你这么体恤下属的领导属实幸运,可惜,他们省事了麻烦的就是你自己。”
“我倒不在乎这个,不如说在谢拉格那几天随时有人伺候着更叫我难受。”
银灰嗤笑,盯着博士看了一会,接着去办公桌那拿通讯器。
“博士,需要我做什么?”另一头回应的是角峰。
“是我。”银灰说。
“啊,老爷,有何吩咐?”
“把我的领结拿到盟友办公室来。”
“是。”
“你又解了我燃眉之急。”博士讪讪道。
银灰却没立刻答话,而是打量起博士。“想不到罗德岛干员里竟有如此专业的裁缝,”等他看够了,说,“虽然眼下和萨维尔的裁缝还有差距,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就一代传奇。”
“那好啊。”博士笑,“她很年轻,路还长呢。”
角峰捧着一个长条木盒子来了。
“老爷,您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辛苦了。”银灰点头。
角峰将木盒子放上博士办公桌,向两人行过礼,离开了。
银灰打开木盒,一番挑选之后,取出一条带子。
博士凑上来,见盒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数条花色、材质各异的领结带,不禁叹道:“噢,这么多。”
“我习惯多备几个。”银灰拿在手里的是一条丝质领结,铁灰色的底上散布着银色的细碎花纹,花纹似乎由银线绣成,灯光下耀如繁星,“这个不错。戴上。”他递给博士。
“唔。”博士接过,扣好领口,把带子草草叠出个领结的形状,不等银灰说话,自己先跑去镜子那边比划着照。柏喙为博士选用的是墨蓝色精纺兽绒面料,的确和银灰挑选的领结相得益彰。
看博士在镜子前折腾了半天也没折腾好,银灰干脆过去替他系了,边系边说:“不是这么弄的——我还有一条同花色的领带,回头也送你。”
“又送给我?”博士想看银灰给自己打了个什么样的领结,眼睛一个劲朝下瞟,“就算这玩意比不上源石冰晶贵重,也不能随意送人吧?”
“给你,怎么能叫随意送人?”领结打好,银灰把博士推到镜前,“看看。”
“你这个人呐。”博士对镜端详一番,回头在银灰脸颊上轻啄一口,“好,我都收下。”
“这才对。”银灰趁势搂上博士,脸颊和他贴在一起。
“晚上阿米娅的生日宴,你也来吧。”
“没有不去的道理。”
“博士!”有人在外头叫喊,“阿米娅马上就回来了!”
“柏喙!柏喙干员在吗?”博士闻声,拍拍银灰胳膊,等他松开自己,一步跨出办公室。
“啊,是!我在!”虽然离得有点远,不妨碍柏喙回答。
“呆会阿米娅一登舰你们就拉她去换衣服!辛苦啦!”
“好的!”
“哟博士!新衣服真不错啊!您现在是全罗德岛仅次于我的帅哥啦!”有罗德岛干员从柏喙身边路过,冲博士喊。
“哈哈,超越你指日可待!”
“那不能!毕竟我是百年难遇的大帅哥——诶诶诶队长你别拧我呀!”走廊上一阵哄笑,气氛变得快活。
银灰倚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Notes:
作者备注:因存在一些私设,如果在阅读时看到不认识的人名、地名,希望去翻前文,私设的地名、人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都会在底下注释,后面就不重复啦!
Chapter Text
距离阿米娅的生日宴会还有二十分钟。
办公室里除了博士没有其他人了,他看了眼挂钟,决定不浪费难得的独处时间。博士坐回办公桌前,链接了罗德岛驻谢拉格办事处的加密通讯频道。
“博士!您居然用加密信道和我单线联系,我真是受宠若惊!”通讯一接上,画面便被即将贴上镜头的卡特斯族干员的脸占据,“噢,博士您今天穿的这是什么呀!之前穿罗德岛制服的时候可真看不出来,您还挺英俊的,我猜猜,是为了和我通讯特意换的衣服吗?”
“请您不要乱猜。”博士直冒冷汗,在谢拉格那会也是这位干员热情高涨地拉着自己问这问那,“今天是阿米娅的生日,本舰这边要为她正经办个宴会,所以我才换这么一身衣服。”
“嘻嘻,您现在这个样子可真好玩,替我向阿米娅祝贺呀!”卡特斯干员似乎坐下了,镜头稍微拉远了些,“您想问我什么呢?提前说明,我只能告诉您我看到的和我调查清楚的,推测的活还得您自己来呀。”
“我想知道罗德岛外勤队离开谢拉格以后当地发生的事情。”
“唔?最近还挺太平的,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出现雪山事变那种级别的大事,”卡特斯干员思考着,“最近外来的客商越来越多了,除了维多利亚和卡西米尔的,还有乌萨斯的,喔,阿夫莱亚家族抢去不少乌萨斯客商的生意,还有,一家维多利亚地产商正在和阿奎拉家族接洽,听说他们开了高价想在西南林地买一块地皮。”
博士边听边点头。
“阿夫莱亚家族和阿奎拉家族的继承人之争已经从私底下闹变成摆在台面上闹了,阿夫莱亚小姐的支持者越来越多,但阿夫莱亚族长依然没有叫她直接继位的意思,另外阿奎拉族长的私生子们也在忙着招揽自己的势力,两家现在都乱着呢——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谁要是说两族现在的情况完全没有希瓦艾什家族的纵容甚至掺和,我是绝对不同意的。”
“刚才还说推测的活还得我自己来,您这就开始代劳了。”
“这不是推测,这是显而易见呀!”卡特斯干员拍了拍桌面,震得镜头一阵急颤。
“博士!您在办公室吗?宴会马上开始啦!”干员的呼喊声在办公室外响起。
“来啦!”博士应了一声。
“看来通讯要结束了。”卡特斯干员面露憾色,“真想早点结束外派回本舰上去啊,在谢拉格呆着总觉得不安心。”
“外派干员差不多要三年才能轮换一次,罗德岛驻谢拉格办事处一共才成立一年,就算你说想回来也不是我自己就能决定得了的,不过既然你有这个要求,我之后会和人事部商量。”博士说着,手伸向标识着“断开链接”的按钮,“通讯到此为止,再见。”
“大家要带我去哪里呀?”这已经是阿米娅五分钟之内第四次提问了。
一个小时前,她代表罗德岛和卡西米尔本地一家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正高兴着,还打算第一时间向凯尔希和博士报告她的工作成果呢,结果人一踏上本舰就被一哄而上的女干员们拖去换了衣服,也不肯告诉她要做什么,换好衣服还蒙住她的眼,不管她怎么问都不泄露分毫,只簇拥着她往前走。
“不用担心,小阿米娅,”或许是阿米娅表现得太过不安,干员暴行安慰她,“很快你就知道了,是惊喜哦!”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米娅稍稍平静了一些,也不再问,任由其他人带着她走。走到某个地方,她们停下了,阿米娅听到舱门打开的声音,与此同时,蒙在眼上的遮光布条也被撤去——
“阿米娅生日快乐!”
由训练场紧急改造而来的宴会厅里,早已候在这里的干员们一齐说道。
“啊,这是,这是为我准备的吗?”阿米娅甚是惊讶,她环视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似地问。
“当然是为你准备的小兔子!”煌从人堆里挤出来,抱起阿米娅转了一圈,“我们偷偷准备了好久,就想给你个惊喜,怎么样,喜欢吗?高兴吗?”
“高兴,高兴,谢谢大家!”阿米娅笑起来,眼里带了泪花,“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了,谢谢大家,谢谢。”
“哭什么,”凯尔希姗姗来迟,她替阿米娅拭掉眼泪,“平安长大了一岁,是高兴的事情,要笑。”
“唔、唔,”阿米娅急忙用手擦脸,拉住凯尔希的手,“我太高兴了……”
“都别傻站着啦,”罗德岛后勤部长拍了拍手,“生日宴会也是宴会,吃饭最重要!来,上菜!”
后勤部干员得令,纷纷撤掉罩在各色食物上的盖子,饭菜的香气飘满宴会厅的角角落落,几个嘴馋的干员已经忍不住去拿来吃了。
“阿米娅!”古米、讯使用小推车推着一个三层的大蛋糕来到阿米娅面前。
“来!”古米拿起切蛋糕的刀递给阿米娅,“阿米娅切蛋糕!”
“谢谢!”阿米娅接过,刚要切下去,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放下刀,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投向凯尔希,“凯尔希医生,博士呢?怎么没看见博士?”
“博士刚才还在办公室,可能是有什么事稍微耽误了吧,”暴行朝门口张望,“博士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呢——啊,来了。”
阿米娅也朝门口看,见换了新形象的博士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
“啊?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卡着点来的不算迟到——”博士一边喘粗气一边看表,等气喘得顺了,他走上前,半蹲身体,贴了贴阿米娅的脸,“生日快乐,阿米娅。”
“谢谢博士。”阿米娅笑了,她第一次见博士穿正装,仔细端详一番,脸竟红了,“博士的新衣服真好看。”
“哎呀,脸红什么,”博士也笑,捏捏阿米娅鼻头,“拜托柏喙做的,大家的衣服大多数是她做的,多亏了她呀。”
“嗯!”阿米娅点点头,“啊,对了,博士,你看,大家为我做的蛋糕!”
“我看到了,真不小啊。”
“蛋糕胚是我烤的哦!”古米凑上前,“我第一次对自己烤好的蛋糕这么满意!每一层蛋糕胚之间都放了好多水果,虽然是水果罐头,但我对味道有信心!”
“辛苦你啦,一定好吃。”博士摸摸古米的头,转脸对阿米娅说,“阿米娅,切罐头,不是,切蛋糕啊。”
博士的口误让气氛更加轻松了,这时阿米娅扯上博士的袖口,说:“博士,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切蛋糕。”
“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做。”
“好。”博士站到阿米娅身后,虚握上她的手,“一起切。”
本舰外,夜色浓了,年龄小一些的干员大多被人哄着去睡觉了,不肯走的也已哈欠连天,宴会接近了尾声。
博士却顾不上那么多,他现在头昏脑涨,巴不得宴会现场一个人都不剩——他从切完蛋糕那一刻起就没闲住,先是被人拉着合影,合影够了又叫人拖着灌酒,想好好吃口饭都是奢望,几个小时过去,他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只够让“找个安静地方躲起来”这一个想法成型。
“盟友?”银灰来到他身边,似乎还拿来了某种点心——博士正垂着头,醉醺醺的状态下鼻腔只能模糊分辨出奶油的香气。
“唔?”博士抬起脸,皱着眉头端详眼前的人,“银灰。”
“你躲得这么偏,可让我好找,”银灰手上端着的是一块蛋糕,他把蛋糕放上桌面,自己去拖了个椅子过来坐,“我看你叫人灌了不少酒,现在好受点了?”
“晕,头重脚轻的。”博士又垂下头。
“你醉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了,”博士晃晃脑袋,“吃不进去。”
“也好。”银灰把蛋糕碟子推远了些,“想回寝室吗?”
“等会。”博士反复揉搓自己的脸颊和额头,“等那几个发酒疯的都送回去了我再走。”
“博士!”阿米娅跑过来,“您还好吗?大家灌了您好多酒。”
“阿米娅。”尽管难受,博士抬头看阿米娅的时候还是咧开嘴笑,“本来说是给你庆祝生日,到头来你成了最忙的那个……罪过啊。”
“没有关系的博士。”阿米娅也笑,“我一直都很想像今天这样过一次生日——我是说过生日的时候和博士一起切蛋糕!今天不光实现了这个愿望,还得到大家的祝福,我很开心。”
“是吗……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博士觉得眼皮渐渐沉了,组织语言也变得费力,“刚才那几个乱闹的,都……都安顿好了?”
“是的,都拜托相邻寝室的人带他们回去了。”见博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阿米娅慌忙去扶,可惜她虽然近来身量长了不少,仍是比博士矮一大截,就算扶了也不能帮他稳住重心,最后还是靠银灰帮忙才站好。
“我可以回去了。”博士眨巴眨巴眼,“晚安阿米娅。”
“啊,您……”阿米娅看看博士,又看看银灰,不知该请银灰把博士送回去还是另叫其他的男干员来。
“如果这里没什么再需要盟友的地方,我送他回寝室。”银灰说。
“那、那就麻烦银灰先生了。”
“无妨。”银灰向小寿星致意,搀着博士走了。
“恩希、欧迪斯,恩、恩希欧迪斯……”没走几步,顶多刚刚离开阿米娅的视线范围,博士突然低声念叨起来。
“怎么了?”银灰看他。
“你名字可真难念呐,恩希欧迪斯,写的时候也没觉得长,念起来怎么这么费劲,你们,你们谢拉格语,费劲,”离了宴会厅,博士不再强打精神,醉态便自然流露出来,说起没头没脑的话,“你小时候,你爸妈就没给你起个小名、昵称?”
“小的时候,”银灰竟开始认真思索,“在恩雅出生之前,我的父母曾叫我‘恩希’,恩雅出生之后他们就没这么叫过了,尤其是,后来恩希亚出生了——”
“恩希,恩希,”博士也不管银灰回忆完了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开始新一轮的念叨,“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好,我舌头能捋直……”
银灰笑起来,胳膊施力,把博士揽进怀里:“快走吧,早回去早休息。”
“哼,哼哼,”博士趁机歪过脑袋在银灰肩头一通乱蹭,“你今天用的什么稀罕香水?我刚才还闻见奶油味,现在怎么没了?”
“那是我拿的蛋糕。”
“蛋糕……”想到蛋糕,博士一下子站直了,声音都带了点悲愤,“今天的蛋糕,好吃,我都没捞着吃几口!我以后再不喝酒了,喝酒吃不着好东西!”
“你慢点。”银灰生怕博士跌倒似的,双手始终没离开他的胳膊。
“呜呜,”被银灰这么一拽,博士立刻倒回去了,方才的气势也跟着在银灰胸膛里消散,只余哼哼唧唧哀叹的份,“蛋糕,我的蛋糕……”
博士此番模样,银灰并不觉厌恶,心底反而欢喜得发痒,因而不论博士说什么胡话他都照常回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悠悠、磨磨蹭蹭地往寝室去。
Chapter Text
谁都弄不明白博士是如何在爱睡懒觉如斯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上班不迟到的,即便是博士被阿米娅生日宴过后的宿醉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时候,他都能准点出现在办公室。博士爱睡懒觉和博士上班从不迟到就像两条并行不悖的常识,早已刻进罗德岛每一个人的脑子里,所以当凯尔希踩着时钟敲第九下的余音打开博士的办公室门却不见屋里有人时,内心深处的确冒出一丝慌乱。
阴影在她背后凝聚,凯尔希察觉异状转身时,傀影惯常操纵的虚影刚好完全显形。虚影张口,从中流出的却是博士的声音:“抱歉,希望傀影的小把戏没吓着你。今天上午我在人事办公室呆着,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凯尔希稍加等待,确信博士借助虚影传达的话只有那一句之后,挥了挥手,虚影便随着她的动作消散在空气中。
“真的……还要在这本本子上加一笔吗?”
人事部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凯尔希还没看到办公室里的情况,听觉先一步捕捉到这位刚来罗德岛没多久的塞拉托小干员的声音了。
“写。”这回是博士的声音,“写下来才能记住教训。”
凯尔希走进办公室。博士和泡泡背对门口,一站一坐,谁都没发现有人靠近。
“好吧……”泡泡吸吸鼻子,从背后都能看到她鼓起的脸腮,“今天,泡泡撞翻了Lancet-2小姐,泡泡下次不会这样做了。”
“嗯,好孩子,”博士摸了摸泡泡的脑袋,“说到做到噢。”
“你在这。”凯尔希说。
“哇!”泡泡嚷了一声,从座位上跳下来,“是偷袭——啊,是医生。”
“找我吗?泡泡,好了,去活动区玩吧,”博士又摸了泡泡头发一把,“凯尔希医生有事找我。”
“好耶!”泡泡手舞足蹈,持盾似地拿起本子朝外冲,“冲锋!”
“慢点!别又撞了!”博士怕她又闯祸,赶紧跑去门口,没成想就这么点工夫泡泡已经跑没影了,只得悻悻关门。
“你把人事部其他人打发哪去了?”凯尔希上下打量着博士,见他容光焕发,知道他总算从宿醉中恢复了。
“放假一上午。”博士拖来两把办公椅,“你坐。”
“想不到你竟要亲自迎接拉特兰的来客。”凯尔希落座。
“拉特兰公证所的人不值得我第一时间看看吗?”博士也坐下,与凯尔希面对着面。
“到现在为止管制室还没收到他们的登舰申请,看来你还得等。”
“不着急,等就等嘛,”博士笑笑,松松垮垮地靠上椅背,“我等别人的时候还少吗?”
“我来找你,主要为了两件事。”凯尔希冷哼一声,道,“第一,你之前写的那份报告,我通过一些渠道让它出现在维多利亚的医学期刊上……我得承认,你的才能并不因为记忆缺失而有所减损,现在矿石病研究学界很重视你的报告——每年初春维多利亚皇家研究院都会举办学术研讨会,在即将到来的这个初春,他们有邀请你参会的可能。”
“听起来不是坏事。”
“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过去的你是这个研讨会的常客,即便本人不在场,你的成果也一定是讨论热点。维多利亚境内熟悉曾经的你的人不在少数,对现在的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人家现在还没邀请我呢。”博士挠挠下巴,“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凯尔希的面色凝重了些,“罗德岛收到一封密信,一位乌萨斯皇家近卫军团的军官向我们求助。”
“求助什么?”博士坐直了,双臂从扶手挪到腿上。
“乌萨斯一处废弃的源石矿洞里困着数十位乌萨斯平民,他们当中潜藏着感染者——感染者纠察队打算赶尽杀绝。”
“不是圈套?”博士面露疑惑,“切尔诺伯格之后乌萨斯军方已经注意到罗德岛了吧?”
“眼下还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凯尔希直视博士的眼睛,“不过,假如发出这封信的人没有借用他人身份,倒是不难理解他的立场。”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位军官出身于农民家庭,在谢苗诺夫近卫军团任职,目前还是一名下级军官。”凯尔希支起胳膊,手背抵上脸颊,“我相信经过这段时间你对乌萨斯的军队和乡村生活已经有所了解了。”
“你的意思是,这位军官很可能出于朴素的同情心或者其他更高尚一点的目的来向我们求助?”博士双手交叉,手指有规律地敲打。
凯尔希颔首不言。
“这封密信还有几个人知道?”
“我和干员早露。”
“呃?早露?”
“你没听错。我请她来帮助我辨识近卫军团的标志。”
“所以你单独找我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博士叹了一口气,垂下头。
“这将是一次特殊的行动——罗德岛不应对感染者的苦难坐视不理,更何况它发生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凯尔希身体前倾,视线牢牢钉在博士身上,“但我们的干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应在乌萨斯境内表明真实身份。”
“——我们有个现成的名头可以用。”沉默少顷,博士猛然抬头,与凯尔希视线相交。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皱眉,“但我不认为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博士嗤笑,“只在理论上有微小可行性的办法不叫最优解。”
“希望你不是出于和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私情才做的这个决定。”
“凯尔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博士又坐直了,倚上靠背,“我们可以假借的名头并不多,黑钢国际,或者企鹅物流,这样的公司大发慈悲过去救人,换做你是这个军官,你会相信吗?”
显而易见,博士并不愉快,这几乎是他被阿米娅带回罗德岛之后头一回如此不加掩饰地表露负面情绪。凯尔希从中蓦然看到一丝熟悉的影子,她顿住了,眼前的这个人,尘封着过去的这副躯壳,难道正在她眼皮底下慢慢寻回过往的姿态吗?
“我们也要做好这真的是一个圈套的准备。”她说。
“我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这就是一个圈套,我们还不得不往里跳的基础上,”博士愈发不耐烦,似乎无暇察觉凯尔希内心的波动,“阿米娅老是想救所有人的那一套是跟你学的吗?”
“博士,我希望你保持平静。”凯尔希无意争执,垂下眼眸。
“好,好,我可以保持平静,”博士举起双手,深呼吸,“所以你决定了?”
“你还得说服其他人。”
“凯尔希,”博士不住地搓脸,竭力控制自己的火气,“只有你决定了,说服其他人才有意义。”
“只借用喀兰贸易的名义,行动主力仍然是罗德岛干员。”
“难道我有权力去调用希瓦艾什的谢拉格军队?”博士又叹一口气,“给我看看那封密信。”
“原件和通用语翻译件都在这。”凯尔希从口袋里取出两张信纸。
“感谢你考虑周全。”他从凯尔希手中扯过信纸,生硬地说。
博士捧着信读起来。他读得很快,没花多长时间就垂下了手,凯尔希这才发现,方才博士读的并非翻译件,而是由乌萨斯语写就的密信原件。“凯尔希,”他转动眼珠,目光重新落回凯尔希身上,“我怎么突然看得懂乌萨斯语了?”
罗德岛本舰甲板。
“恩希。”
银灰听到博士叫他,回头张望,待视线捕捉到博士的身影,便微笑起来。
“今天天气真不错,不算太冷——做什么呢?”博士走近。
“丹增太久没有展翅,我带它来见见不同的风景。”银灰上前迎了几步。两人并肩站着,银灰翘起的尾尖轻轻地往博士小腿上蹭。
“这可是卡瓦莱利亚基城内,比不得谢拉格荒野,”博士远眺,“丹增到处飞,受伤了怎么办?罗德岛现在还没有精通医治禽鸟的兽医。”
“小家伙比大多数人以为的要聪明,规避风险是它的本能。”
“那再好不过了。”博士收回目光。
“你有事要对我说。”银灰说,“但说无妨。”
博士眨眨眼睛,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来听听。”
“罗德岛收到一封乌萨斯近卫军团的求助信,说有一群人被困在乌萨斯一个废弃矿洞里,危在旦夕,”博士双臂抱胸,绕着银灰踱起步来,“我们马上就要派人去救援了,但是你也知道,切尔诺伯格事件之后罗德岛的立场在乌萨斯帝国看来是很微妙的。”
“所以——”银灰眯起眼睛。
“所以,罗德岛要借用喀兰贸易的名义去救援。”
银灰没有立即答话,他注视着博士,沉默着,思考着。
“我同意。”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本人亲临前线。”博士的表情更加舒缓,“详细行动方案还没制定好,部署会议差不多今天晚上开。”
“能再一次直接参与到盟友的行动中,我很荣幸。”
“回头我给他们写一封信,好好介绍一下乐于助人的希瓦艾什先生——但愿你能通过这次救援行动得到乌萨斯方面的突破口。”博士站定,话锋一转,“谢拉格办事处传回的报告上说阿奎拉和阿夫莱亚最近很活跃,前些天你犯愁的就是这些事吧?”
“谢谢你。”银灰微笑,手覆上博士的肩,“这个决定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各取所需。”博士也笑,在银灰手背上拍了拍。
伴着一声长啸,丹增稳稳落上主人肩头。
“小家伙逛高兴了。”博士看看丹增,又看看银灰。
“有精神多了。”银灰抚摸丹增胸羽,丹增调整平衡似地扑腾翅膀两下,又缩好了。
“天气这么好,能不能请你在这多陪我站一会?”博士前挪一步,和银灰靠得更近了,“不知道又得忙多少天,真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啊……”
“当然可以。”银灰不假思索道。碍着身处公共场所,银灰没法直接拥抱博士,但厚重的大氅底下,他的尾巴欢欢喜喜缠住了博士的腿。
卡西米尔冬日的风柔柔地吹着。
Chapter 38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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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你在惧怕你的剑。”
冷不丁听到一路上都沉默着的银灰开口说话,阿米娅吓了一跳。
“银灰先生?”她回头。
“如果你无法克服恐惧,就止步于此吧。”见阿米娅驻足,银灰也停下脚步,“无需以之为耻,盟友在我面前多次表达过不愿你承担太多责任的想法,若你诚实地在他面前表现你的脆弱,想必他不会苛责。”
尽管同样的论调阿米娅已听过很多次了,但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些话会从银灰口中说出,尤其是,他转达的还是博士的意思。她产生了一丝动摇。
“我……”沉默数秒之后,她攥紧双拳,“谢谢您,银灰先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但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我不会在这里停下——我要实现一个愿望,我要、保护好博士。”
“靠这把剑?”
“靠这把剑。”点头的时候,阿米娅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了不起。”银灰面上流露出一丝赞赏,不再赘言。
“两点钟方向发现感染者纠察队,速度很快,预计三分钟后接敌!”侦查干员急报。
“那么,按照盟友的部署开始行动吧。”银灰一声鹰哨,猎隼丹增掠入天际。
“准备应敌!”阿米娅抬起手,漆黑的剑在掌心成型。
“谢谢您,谢谢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乌萨斯老妇抓着博士的手,不断说着感谢的话,“我这把老骨头扔在这就扔在这了,但我那可怜的孩子,她还那么年轻,你们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们只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博士以乌萨斯语回答她,“请到里面休息一会吧,等所有人都救出来,我们就带你们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谢谢,谢谢。”一个作同样打扮的年轻女人搀起老妇,接连向博士鞠了两躬,按照指引走向山洞深处。待两人离开视线范围,博士又忙着去给其他惊魂未定的幸存者检查身体。
“博士。”角峰匆匆走出,“人越来越多了,除您之外只留两位干员在这照看是不是太少了?”
“充足的准备不是每回都能有的,”博士歪着脑袋看角峰,“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门口又来俩人,你去接一下。”
“您都没往那边看,怎么知道——”角峰将信将疑往洞口看,发现真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里走,赶忙迎上。
与此同时,博士的通讯器响了。他向等候检查的人们致歉,把震个不停的小玩意从口袋里摸出来。
“博士,这里是阿米娅。”接通之后,阿米娅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
“讲。”
“我们刚刚解救出八名被困者,都是不方便行动的老弱妇孺,早露干员正护送他们,但是,但是侦查干员刚刚通报,说有一架挂弹无人机往他们撤离路线方向去了,博士——”
“我知道了,不用紧张,都交给我。”博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好像阿米娅正和他聊饭后吃什么小甜点,“注意安全。”他补充。
那两人已走到博士眼前了,他们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一个甚至缺了一条手臂,不过他的断肢处并无血迹,四肢健全的那一位伤得显然更重。
博士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切断了和阿米娅的通信之后立刻呼叫正在照顾伤员的干员亚叶。简单说明了情况,便叫角峰直接把伤得比较重的那个人送到里面,自己则把独臂那位拦在外头。
“先生,您认得我。”博士说。
独臂的男人沉默着,死死盯着博士。
“您曾为整合运动效力,”博士看了一眼男人背上的长刀,继续说,“是复仇者小队的一员,您参与了整合运动在切尔诺伯格和龙门的一系列行动——”
没等话说完,独臂男人的刀刃已抵上博士颈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着。
“罗德岛的指挥官,”他开口了,“我的右臂,我那些死去的同胞……都是拜你所赐!嘴上说着为了感染者,可你们都做了什么?!”
“你打算在这跟我辩论整合运动和罗德岛哪个更有出路?”博士听出这人浓重的乌萨斯口音,遂改用乌萨斯语和他说话,防护面罩挡得住博士的脸,却遮不了他言语中的笑意,“连领导者的意志都不够坚定的乌合之众有什么出路?”
“你说……什么?”复仇者愣住了。
“博士!早露报到!”年轻的干员领着逃出生天的幸存者们赶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博士立在原地没动,只提高了音量问她。
“一共八人,六人随我一块过来了,还有母子两人腿上有伤走得慢跟在后面,”早露急急忙忙往博士身边走,见有人正拿刀抵着博士,不自觉惊呼一声,“博士?!”
“现在这两个人呢?”博士神定气闲,仿佛复仇者的刀只是根烧火棍。
“——离得比较远,一直有无人机跟踪我们,我打落一架,但是很快就有新的继续跟上,她们两个很危险。”早露很想搞清楚拿刀的是何许人也,但她心中有更为记挂的事,两相权衡,她决定先向博士报告。
博士点点头,又把脸转向复仇者:“你都听见了?”
那人虽不言语,脸上却明显带了犹豫,抵着博士的力道轻了许多。
“你的同胞现在需要帮助,你打算怎么办?”见他愣神,博士胸中已有成竹,“罗德岛不在乎旁的东西,只要你想为感染者寻一条出路,我们就是同路人。”
复仇者缓缓垂下手臂。
“早露。”
“啊,在,博士。”
“你和角峰守住洞口,”博士把铳拿在手里,一边说一边朝洞外走,“无论如何,不要让人突破洞口,这是最后防线。”
“我知道,我知道。”早露握紧手中的捕鲸枪。
复仇者深吸一口气,提刀跟上博士。
“啊,我还没问,您怎么称呼?”走出山洞,博士突然问。
“维克托。”
“好的,维坚卡。”博士又笑。
复仇者大受震撼,他想不通人的态度转变怎能如此之快。
“嗯?不喜欢?那,维佳?”
“……随便你。”火焰覆盖复仇者的刀身。
“据点被围,请回援。”
乱战之中,通讯器收到的信息让人心惊。
“博士有危险!”阿米娅的声音打着颤。
银灰刚配合几位干员击退一波攻势,读了信息,回头对阿米娅道:“你带队回去,这里交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盟友那需要人。”银灰背过身去,“他们的主力已经调走了,这个地方我自己就能处理。”
“——我知道了,祝您平安归队,银灰先生。”阿米娅握紧拳头,“全体都有,随我回援!”
罗德岛干员立刻调整队伍,跟随阿米娅回撤。
乌萨斯的感染者纠察队本就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利刃,和罗德岛交锋几回后竟有不少人当了逃兵。但敌阵骤然只剩一人,胜利的果实似乎尽在咫尺,残余队员蠢蠢欲动。
银灰立于高处,冷眼看着残兵败将。他拿起手杖,凛冽的寒冬似在其上凝结。
“该如何见证你的末路,我的仇敌,我的——玩物?”
维克托的刀断了,他踉跄两步,跌坐在地。紧随无人机而来的感染者纠察队已死伤殆尽,但他分明看见不远处又有一队纠察队员集结起来。
博士当然也看见了,他环视一周,不光复仇者,守在洞口的早露和角峰也显出疲态。他这回用的是慑砂仿制的那把铳,没打两枪就炸了膛,自己现在是一丁点战斗力都提供不了,除了指望阿米娅或者银灰带人回来支援,着实无计可施了。
感染者纠察队又一次向山洞发起冲锋。
“我该用什么回应你的不义?”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一片混乱中,博士循声望去,见阿米娅手执漆黑长剑一跃而下。黑红相间的闪电环绕她的周身,剑锋轻轻一挥,纠察小队立刻被弹出数米远。
殿下的源石技艺乃卡兹戴尔君王代代相传的法术,卡兹戴尔历代伟大君王的意志沉睡其中。
不知怎地,一些画面在博士脑海里一晃而过。
是的,即便是萨卡兹人,即便是卡兹戴尔君王钦定的继承人,也很难逃离被源石技艺吞噬的命运,他们的自我会渐渐消解,最后沦为代行先祖意志的傀儡,唯有最杰出的王才能从中保全。
并非没有萨卡兹人以外的种族登上卡兹戴尔王位的先例,但是,源石技艺吞噬他们的速度远快于萨卡兹人,他们的结局甚是凄惨,至今无一例外。
您的担忧……我理解。
“阿米娅……”博士喃喃,不知源头的怒潮在心底翻涌。
“博士!”阿米娅击退了偷袭者,急匆匆赶来博士身边,“博士,受伤了吗?我扶您起来。”
“我没事,阿米娅,”博士抓住阿米娅的手,“你没受伤吧?”
“我一点伤都没受,我不骗您,您放心。”
“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阿米娅,你听我的,你不能再——”
不能再什么?博士卡壳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记忆出现了某种断层,潜意识中似乎是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自己就要说出它了,可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切可能接续下去的语句都从他的脑海里消失。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后半截话应该是什么?它和那股无名的怒火又存在什么关系呢?
“博士?”阿米娅注意到博士短暂的神色涣散。
“没事,我没事。”博士摇头,缓慢起身,回身说道,“早露!角峰!马上清点人数,安抚好他们的情绪,随时准备撤离!”
“是!”两人应道。
“——阿米娅,通告全体行动干员,从现在开始,凡我方不能辨识身份的人员,一个不留。”
天色暗了下来,这是暴风雪降临的预兆。
最后一批被解救的幸存者来到山洞也有一会了,罗德岛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眼看天色生变,焦虑的情绪渐渐在人群中散播开来。维克托想抓了博士问个究竟,环视一周却没发现他的身影,便从人堆里挤出去,往洞口走。
博士果然在洞口。他没再戴防护面罩,垂着头,后背紧贴岩壁,双臂环抱于胸前,宽大兜帽下露出的小半截脸苍白得超乎复仇者的想象。
“还有人没归队,”博士没抬头,但开口了,“我们的人到齐了再撤,或者,反正感染者纠察队已经全灭了,谁等不及了想直接走也请便。”
维克托吓了一跳,小声说:“我以为我走路的声音已经够轻了。”
“哼,”博士一哂,抬起头,一双眼睛在兜帽的阴影里闪着光,“想不让别人发现你,最好收敛收敛你的杀气——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现在就他一个人,凭我一条胳膊也足够弄死他了?”
维克托大骇,这个一晃而过的念头是怎么叫眼前人发现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刚才见到罗德岛指挥官的那一刻起就有种强烈的感觉,和与感染者纠察队缠斗那会相比,这个人的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
“你——”独臂的复仇者定了定神,“你怎么回事,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有吗?”博士笑起来,“博士一直都是博士。”
昏暗的天光底下,那翘起的嘴角看得维克托如芒在背。
“还有什么话想说?”见乌萨斯人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博士说,“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不过跟你聊两句的精神还是有的,有话就说。”
“我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复仇者本来是攒了一肚子话想问的,但被博士这么一盯,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喊的任何口号,我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判断。”
“嗯,不错。”博士点点头,“祝贺你从混沌中解脱。”
这话维克托不太爱听,正皱了眉头打算反驳的时候,背后传来些响动,他担心是哪个没死透的纠察队员找过来,回头果然见一高个子男菲林带着一身血气往这里来,手立刻就在刀柄上握紧了。
“别动。”博士的声音飘来,“我的人。”
“盟友,我归队迟了。”男人斜睨维克托一眼,越过他走到博士身边,“人齐了吧?天色不妙,早撤——脸色怎么这么差?”
博士抬脸看银灰。兜帽的阴影藏住了他的表情,维克托见他的嘴动了一下,却没听到任何音节,下一秒,像木偶的提线一下子全被切断了似的,他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倒地。
博士失去意识了。
Notes:
作者的话:
文中关于卡兹戴尔君主源石技艺的问题是我结合近卫阿米娅的语音档案和我的个人喜好之后搞出来的,和鹰角官方剧情无关。
本章新增原创人物一名,就是一个可怜的红刀哥,乌萨斯人,名字是维克托,文里提到的维坚卡和维佳都是俄语中维克托这个名字的常见昵称。独臂是龙门大战的时候被蓝毒一箭射中胳膊导致的。后面还会有少量出场。
Chapter 3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以上是乌萨斯来信的全部内容,”戴眼镜的黎博利男性在实时通讯中如此说道,“在阿夫莱亚一族垄断谢拉格与乌萨斯之间的交往路径前取得突破,值得庆贺,恩希欧迪斯。”
“甚好,”银灰点头,“近期如有与乌萨斯的来往问题,暂由你一并代理。”
“不妥。”黎博利男人沉静的面色隐隐有些变化,“你在外不过几日而已,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这些杂事总是拖住我的脚步,我的研究已经停滞很久了。”
“既然你也说不过几日而已,”银灰注视着他,“雪山事变之后你的研究时间已经相当充裕了。”
“我必须提醒你,我们并没有在雪山事变中大获全胜。且不论两族力量正在复苏的问题,你与维多利亚王室的五年之约很快就要结束了,如今伦蒂尼姆大权在握的人对谢拉格并不友善,他恐怕不会维持维多利亚先王的不干涉政策。”
“诺希斯。”谢拉格的长官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做不到——”
“你在罗德岛的博士身上投入太多感情了,”诺希斯·埃德怀斯——在喀兰贸易提交给罗德岛的档案里,此人被称为“灵知”——小幅度摇头,“不是好事,恩希欧迪斯,一个人的公开履历并不能昭示他的所思所想,在我看来他对卡兹戴尔的特蕾西娅的拥护是有限的,我们最近调查来的信息也显示在巴别塔后期他和其他领导人之间多有分歧。”
“他没有向卡兹戴尔任何一方效忠的理由,这一点在我们决定搜寻他的踪迹之前已有定论。”
“不可否认这是相当重要的变量,恩希欧迪斯。”
“眼下更重要的问题是探明白玛·阿夫莱亚的深浅,现阶段最大的乱子握在她的手里,”银灰阖上眼皮,“转告锏,加快脚步。”
“——明白了。”
“今天就到这吧。”
不等对方回话,银灰主动切断了通讯。他重重倒向椅背,罗德岛为干员寝室统一配备的座椅鲜有受到此等冲击的时候,吱嘎响个不停。
“老爷,”寝室门开了,角峰兴冲冲地进来,“博士已经醒了。”
“醒了?”银灰立刻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
“老爷,”见了银灰远超预料的反应,角峰犹犹豫豫挡到门口——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凯尔希医生正为博士做检查,您现在过去恐怕——”
“无妨,”他微笑,“多等几分钟而已。”
“可以把电极片取下来了。”
博士咕哝一声,依次掀开贴在脑门儿上的电极片。“怎么样?”他问。
“一如既往,没有异常。”连接仪器的专用打印机开始运转,凯尔希盯着一点一点印出来的波形图,答道。
“没有异常就好。”博士把所有电极片都取下,坐起来了,凯尔希专用检查室里仪器种类太过齐全,他眯着眼睛好好分辨了一番电极片所连接的仪器,才松松垮垮地挽了电线,把它们放回正确的位置。
“根据现场一位叫维克托的获救幸存者报告,你在失去意识之前表现出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异常,”她沉着脸,“我需要你详细说明。”
“维克托?”博士一愣,想了好一会才把凯尔希嘴里的名字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啊,维克托,是有这么一个人。我想想——阿米娅带队回援的时候我脑子里晃过去一个画面,好像是什么人正在对我说明卡兹戴尔君主的源石技艺。”
“你还记得具体内容吗?”
“好像说那个源石技艺会让人丧失自我,”他还记得当时心底控制不住的怒意,可复述这件事的时候倒是一丁点情绪都找不回来,“更详细的想不起来了。”
“接着说。”
“那个画面晃过去之后我就开始头疼,没完没了地疼,脑子嗡嗡的,别人跟我说话我都听不清。”
“这个情况持续到什么时候?”凯尔希翻开看诊用的本子记录起来。
“不清楚,”博士小幅度摇头,“我连到底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就回来了。”
凯尔希停笔,皱着眉头看他:“不论是罗德岛干员还是其他幸存者都说你在作战结束之后还做了很多事,一切准备停当才跑去洞口呆着的,我不认为你处于你刚才所描述的状态时有能力完成那些工作。”
“理论上确实不可能,但是这个问题得以现场报告为准。”长时间昏睡抽走了博士大部分力气,他才坐起来没一会就感到疲累,不自觉倚上床尾,“我真记不得。”
凯尔希陷入沉默。
突然的沉默总归叫心惊,博士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
“我不愿意用‘残酷’这个词来形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毕竟过去很多时候你就是残酷本身,但对于现在的你,我找不到别的替代词,”凯尔希幽幽开口,“这次行动前后发生的事可能是你将要恢复记忆、或者一部分记忆的征兆,这的确……是一件残酷的事。你还没做好准备。”
这回轮到博士不说话了。
“不必担心阿米娅,她以为你只是累晕了。”凯尔希转身把本子放回工作台,“她吓得够呛,你最好想想怎么安慰——”
“凯尔希。”博士说。
“怎么?”她回头。
“这件事我要求你保密。”他的视线钉在凯尔希的瞳仁上。
“不用你说。”她走到博士面前,“有些问题,我很想从你这里直接得到答案,但是,没有做好准备的不只是你,罗德岛,其他熟知你的过去的人,甚至我——没有人为此做好准备。”
“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你想恢复记忆吗?”凯尔希反问。
“我不知道。”他垂头,肩也跟着垮下去。
“恢复记忆并不全然意味着好事,”或许是博士表现得太过迷茫,凯尔希破天荒地、轻而又轻地拍了一下博士的肩,“以我对过去的你的了解,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是你必须面对一些选择的时候。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希望你多少做点心理准备,不要事到临头给我表演情绪崩溃,你身上的责任只会越来越重,我不可能专门给你预留调整心态的时间。”
博士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一通撇嘴。
“医疗部门近两天会密切监测你的各项体征指标,你哪里都不要想着去,直接回特护病房。”凯尔希后退两步。
“噢。”他低声答应。
“他已经在病房里等你了。”
“啊?”博士看她,一时间没想出这个“他”指谁。
凯尔希没答话,一边叹着气一边摇了摇头。
“噢,噢,”博士挠挠头,“他没回谢拉格?”
“就我到目前为止的观察,他对你的情感比我以为的要坚固得多。你没醒,他宁愿留在罗德岛远程处理谢拉格事务。”博士熟悉的冷笑回到凯尔希脸上,“我竟不知道你在这个方面都很有手段。”
“你这话说的,”博士起身,“哪有什么手段,我对谁不是诚心诚意的?”
“哼,”凯尔希轻笑,“快去吧,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获得一些正向的情感反馈是很有必要的。”
病房门一开,银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盟友。”他急忙走向博士,“你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什么事了,”博士关好门,往病房里走了几步,“刚才做检查,凯尔希说我一切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他笑起来,拥住博士。
“你——你一直留在罗德岛?”博士摸摸银灰后颈,感觉他的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些。
“你想让我走?”听了这话,银灰松开博士,脸上写着失落。
“那当然不是。”见银灰耳朵都耷拉下来,博士赶紧抱回去,“谢拉格的长官日理万机,老在外面呆着,万一误了正事我可就跟着你一块钉上你们谢拉格的耻辱柱了。”
银灰笑,低头往博士颈窝拱,问:“你怎么突然晕倒了?”
“可能太累了吧。”博士眨眨眼睛,“从制定救援计划到实地作战,哪一步都把我好折腾。”
银灰似乎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博士清楚听到他叹了口气。
“对了,乌萨斯那边怎么样?”博士又摸了摸他的后颈。
“很顺利,谢谢你,盟友。”他说话的时候没把头抬起来,口鼻喷出的气息搔得博士一阵痒,“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也不枉费折腾这一趟。”博士缩缩脖子,按在银灰后颈的手用了点力。
银灰便不动了,也不说话,只抱得更紧了。
谢拉格,康提普尔。
没有庆典的时候,都城的夜晚总是安静的。子时已过,属于阿夫莱亚家族的一处仓库外,守卫们昏昏欲睡。一位长角如蛇般蜿蜒的卡普里尼女性绕开他们,飞身一跃,进入院内。
这夜的月格外亮,明晃晃挂在天上,地上的一切都被月光拖出长长的影。
卡普里尼女性早已掌握库房布局,翻越院墙之后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前行无人能挡,但当她又转过一个拐角,脚步停下了。
白玛·阿夫莱亚立于院中。
“阿夫莱亚还没落魄到把战利品拱手让人的地步。”白玛笑着说,她背后的库房里关押着先前从东南边境掳回的那位萨卡兹人,“即便此魔族人不在我的直接控制下,也不是你能轻轻松松带走的。”
女人认得阿夫莱亚家的女儿。在谢拉格,她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尽管前不久她开始正式代表阿夫莱亚家族处理事务,但在人前出现时,她往往是沉默的、克制的,毫无疑问,眼前的她和先前几次见到的相比,很不一样了。
女人在卡西米尔竞技场搏杀多年的经历告诉自己,汹涌杀意潜藏于阿夫莱亚小姐平和的外表之下。她后退一步,说:“阿夫莱亚小姐,请不要阻拦,拳脚无眼。”
“该怎么称呼你?锏?黑骑士?”白玛觉察到了希瓦艾什家族刺客骤然提高的戒备,她依然在笑,略一抬手,向锏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你并非谢拉格人,何苦淌这趟浑水?凭你的身手,希瓦艾什奈何不了你,逃走便是。这片大地虽苦,容身之地却不难找到。”
锏无言,举拳。
“非要到这一步?”白玛双手垂落体侧。
“主人有令,不可不完成。”锏盯着白玛。
“即使粉身碎骨?”
“即使粉身碎骨。”
“忠义可嘉。”白玛敛起笑容,“我会厚葬你的。”
锏脚下的土地,沸腾了。
Notes:
作者的话:灵知和锏分别是两个谢拉格卫星的代号,灯火序曲这个活动的最后一节剧情里已经提到过。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应该就是龙崎一方舟二周年贺图上的那个样吧……
Chapter Text
周围一片安静的时候,心率监测仪富有节奏的“嘀嘀”声堪称催眠佳品。
“别在这睡觉。”见博士上下眼皮又要打架,凯尔希适时提醒。
“嗯?”博士吓一跳,恢复几分清醒,“嗯——明天我几点过来?”
“看不出你还挺热衷于这些检查?”
“我已经——呼啊——”一个呵欠突然冒出来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习惯这种每天做一轮检查的生活了。”
凯尔希没有立刻做声,她在看刚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容易疲劳的状况有缓解吗?”看完报告,她问。
“好很多了,保持正常作息应该没有问题。”博士取下头上和胸前的电极片,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样,我可以出院了?”
“没错,”凯尔希把报告递给博士,“你可以搬出特护病房了。”
“太好了,”博士接过报告,看都不看,随手往身侧一放,“今天晚上就能回寝室?”
“对。”凯尔希颔首。
“好好好,我回病房收拾收拾就回去。”博士高兴了,一骨碌从检查床下来,三下五除二整理好了衣服。
“提醒你一点,虽然这几天的确有些非你做不可的工作落下了,你也不能一股脑全处理完。”罗德岛医疗部门最高负责人保持着她一以贯之的冷静,说,“要是你再让人横着送到我面前,我是不会管你的。”
“知道啦,知道啦,”博士笑起来,“你的关心我收下了,凯尔希,谢谢。”
博士回了病房。不出意料,银灰也在——自从博士恢复意识,他每天只要得了空就来病房坐一会。
“一个好消息,”博士喜笑颜开,一进门先给银灰来了个热情拥抱,“我不用继续在特护病房住着了。”
博士往常罕有如此主动的时候,银灰刚开始甚至愣了一下,但这消息显然是他爱听的,便跟着笑,顺势圈住博士,道:“祝贺你,我的盟友。现在就可以回卧房去?”
“对。”博士看着银灰,“你先松开,我去收拾收拾。”
“嗯。”银灰依言放开两臂。
说是收拾,其实博士没拿几样个人物品到病房来,三两下就准备停当了。
“走吧。”博士说。他拎起小行李袋就要往外走,银灰拦下他,把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大病初愈,不要多耗费体力。”面对博士疑问的眼神,银灰说。
“那就有劳了。”博士不多客套,跟在银灰旁边了。
博士从凯尔希那回病房的时候走廊里还很安静,才隔了几分钟,小朋友们睡前洗漱的时间一到,病房外就变得闹哄哄的。
“不要乱跑!当心摔倒了!”
博士从一片嘈杂中分辨出干员陨星的呼喊,这之后似乎有脚步声往他和银灰所在的位置来。小孩子的横冲直撞他领教过很多回,因此听到动静就放慢了脚步,但银灰好像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依然保持着方才的步速。
博士略一思忖,快步跟上,揽住银灰的腰,把人往墙边带。说来也巧,走廊中间的位置刚刚空出来,几个小孩就笑闹着从拐角冲出,如果不是博士拉银灰那一下,他恐怕要和孩子们撞个正着。
“小心一点,不要撞到人!”陨星紧跟着出现,“啊,博士!银灰干员!没撞到你们吧?”
“没有。”博士笑笑,“小朋友真有精神啊。”
“唉,真是的,我得赶紧把他们都抓回去。”说完,陨星又去追了。
“盟友。”待陨星走远,银灰开口。他面色如常,但明显蓬松了许多的尾巴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心。
“嗯?”博士歪头看他。
“我以为盟友在罗德岛其他干员面前总是要避嫌的。”
博士沉默一会,再看向银灰的时候,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之前一直是你跟在屁股后头撵我,”他说,“清闲下来这几天我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以前那样对你不够公平,我也该主动那么一点——不过我没有和别的人这么相处的经验,没法不能保证会不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惊愕的表情在银灰脸上出现了一瞬,但那很快变成胸有成竹的笑,“这和之前的你可不太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提出来就好,你我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哈哈。”博士干笑两声,停下脚步,“如果我说这是真情流露,你愿意相信吗?”
银灰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到处乱瞟,唯独不肯将视线落到博士脸上,喀兰之主头一回知道博士的目光也可以如此炽热,燎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孩子们都跑远了,走廊恢复静寂,耳际只剩彼此偏快的心跳声。博士突然有了耐心,他两手都搭到银灰腰上,温顺地等待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对他的宣判。
“我——”半晌,银灰终于肯开口,他半低着头,一双圆耳已泛起甜腻的粉红,“那自然是,乐意之至。”
翌日清晨。
“今天的日程安排——”博士把日程表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念叨,“到医疗部问救回来那些人的情况,有几个新来的干员要见,还有几份天灾报告没看,下个月助理轮班也没确认……对,还得找慑砂谈一谈铳实战中表现不稳定的问题。”梳理清楚之后,他叹了口气:“唉,今天还挺忙。”
“噢,博士!”嘉维尔出现在走廊另一头,“你终于可以下地啦!”
“这叫什么话,”博士合上日程表,“前两天我不是一直自己走着去找凯尔希做检查吗?”
“嘿嘿嘿嘿,”嘉维尔笑,走过来拍拍博士的肩,“祝贺你恢复健康,博士,这些天我们可都担心着呢。”
“哼哼,”博士也笑,“谢谢关心——我去病房看看从乌萨斯带回来的人。”
“哦,去吧,没问题,我已经把他们都从床上拎起来了。”
“也不用那么严格,病号多睡点觉不是罪,还没到查房时间不是?”
“那不行,在我手底下就得严格早睡早起。”嘉维尔拍拍胸脯。
“行吧行吧,正好方便我了。”博士说着,迈步往病房去。
“哎,博士!”阿达克里斯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拦到博士身前。
“怎么了?”
“反正这也没别人,我问你啊,”嘉维尔一反常态控制了说话音量,“博士,你和那个谢拉格来的菲林怎么回事啊?”
“谢拉格来的菲林在罗德岛有三个。”博士眨眨眼睛。
“那个男的!”嘉维尔不轻不重地踢了博士一脚。
“嘶——你怎么问这个?”博士一躲,嘉维尔带尖刺的鞋堪堪从他衣角蹭过。
“我怎么问这个?现在罗德岛想知道这个的可多了去了!”嘉维尔借势凑得更近,声量也更低,“那天他抱着你第一个冲回来,其他人被他甩在后头老远!”
“还有这等事?”
“没人告诉你?”
“真没有。”博士摇摇头,“凯尔希没说,他本人也没说。”
“啧啧啧啧。”嘉维尔撇嘴,“没劲,我还以为能有点干柴烈火的戏码呢。”
就算有干柴烈火的戏码,难道我会公开播放吗?博士心想。
“博士!”另一个声音从博士背后响起。
博士回头看,发现安洁莉娜正风风火火朝自己来。
“安洁莉娜。”博士说,“早上好。”
“早上好,博士。”年轻的信使小兽一样蹦到博士跟前,“有您的信。”
“我的信?谢谢。”博士从安洁莉娜手里接过信函。
“维多利亚皇家研究院?”嘉维尔读着信封落款,“哦,博士,你之前不是写了个报告?是不是因为那个?”
博士不置可否。他拆开信封,一张装饰华丽的邀请函映入三人眼帘。
那邀请函上的确写着请博士去参加一个月后的矿石病研讨会,博士读完,叹了口气:“今天的工作得加一项喽,找凯尔希去,唉。”
入夜。忙碌一整天的博士总算可以休息了。晚饭时间在他专心与各类文件报表战斗时已悄然溜走,好在白天刻俄柏塞给他一大包自己试做的蜜饼,简单凑合一顿不至半夜饿醒还是可以满足的。吃过蜜饼,又灌了一大杯水,博士便顾不得其他,直接奔向寝室。
到了寝室门口,博士抬手往门锁掌纹感应区一晃,门开了。他还没往里走,瞥见床上坐了个人,也不去分辨是谁,下意识说了声“抱歉”就从房间里退出来。
累糊涂了,竟然走错房间。博士想着。但他很快发现事情有些不寻常,毕竟,抬头一看,门上的房间号分明就是自己寝室的。
“怎么回事,我没走错啊,谁——”博士又开门,这时银灰已站在门口了,“恩希?你怎么跑我房间来了?”
“不可以吗?”银灰面带不忿,“在谢拉格的时候你我天天同床共枕。”
“在你的地盘上当然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博士小声嘀咕。
“所以?现在是你的地盘了,就打算把我踢开?”银灰挑眉。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博士赶紧反驳,“你家里的床多宽敞啊,并排躺三四个人都很轻松,问题是罗德岛的床不一样啊,也就是个稍微宽点的单人床,俩人躺一起太挤了,我怎么好意思——”
“我不嫌挤。”银灰抓着博士胳膊把人拽进屋,关上门,又落了锁。
这也太熟练了。博士心中警铃大作,他不由得想起在谢拉格的那一夜,尽管当时的结果不算坏,但被银灰步步紧逼的感觉终究不太美妙。
“从骑士竞技表演赛到现在可有段时间了。”
“啊。”博士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昨天还说打算主动一点,”银灰眉头拧到一起,他向前一步,双手按上墙壁,把博士牢牢禁锢在怀中,“你的主动就是主动把伴侣晾在一边?”
“啊、啊?”博士更摸不着头脑了,“哪有——”
“昨天晚上把你送回寝室之后你不是行云流水地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了吗?”
“——哦,怪不得,”博士了然,昨晚自己确实一到寝室就恭恭敬敬地请银灰回去了,而银灰那时的脸色的确算不上好看,想到这,他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我说你怎么昨天晚上突然就翻脸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呢。”
银灰不答话,只是瞪博士。
博士笑嘻嘻示意银灰低头把耳朵凑过来,他犹豫一会,最后还是照办了。
“既然我亲爱的恩希不嫌寒舍简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博士在他耳边如是说。
Chapter 4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冬天在卡西米尔的面貌比在乌萨斯要和善得多,但冬将军从来不是随随便便放弃阵地的角色,最冷的日子固然过去了,可人们总免不了晨起时发现雪在窗外纷纷扬扬地飘。
大多数选在今天归舰的干员都被突如其来的雪落了满头满肩,除了送葬人干员——常年在外奔波让他惯于提前准备好一切,随身手提箱里除去武器,总少不了一把伞——见他在一众忙于拍掉身上积雪的人中间神定气闲地收起伞,博士第一次觉得这个长着榆木脑袋的萨科塔人在罗德岛能接连不断收到女性干员的告白是有些道理的。
“博士。”送葬人一抬头见博士正在入口上方的平台站着,向他致意。
“嗯,”博士点点头,趴到栏杆上,“怎么样?”
“公证所准许我作为护卫陪同您前往维多利亚参会。”
“太好了。”博士咧着嘴笑,“我还担心你们公证所不同意呢。”
“我与罗德岛的合作关系建立在我的任务之上,”说着话,送葬人已来到博士面前,“只要行动不偏离任务要旨,公证所不会禁止。”
“嗯,执行拉特兰公民伊莉莎贝塔·桑托里奥的遗嘱,”博士转身朝办公室去——凯尔希正在那里等他,“菲尔辛纳大学的教授临终时竟委托公证所找到我、保护我,还没有明确的委托期限,说真的,你们公证所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吗?”
“公证所有义务完成每一位委托人的请求,”送葬人跟在博士身后,用他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回答,“桑托里奥教授在遗嘱中说‘当你们见到他就可以知道委托期限何时结束了’,虽然不够明确,但公证所并不认为她的委托无法执行。”
“所以,你见到我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搞清楚委托期限到什么时候了?”
“没有。”送葬人略一停顿,“我只能认为这项任务还未结束。”
“唉,真难为人呐。”博士笑笑,伸手在萨科塔人肩膀上拍了两下。
送葬人垂眸不语。
“没什么难为人的。”凯尔希出现在走廊尽头。
“凯尔希,你不是说在办公室等我?”博士疑惑。他不觉得凯尔希有出来迎接自己或拉特兰公证所员工的闲情逸致。
“病房有紧急情况,我得过去。”她平静地注视着两人,“你也去,博士。”
“好,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博士问。
“不需要,叫你过去不是为了多个帮手。”凯尔希轻轻摇头,道,“鉴于你先前的身体情况,我要求你带一位医疗干员同行——人你自己选。”
博士微笑,回头看了送葬人一眼,说:“这么说你同意我选送葬人干员做护卫了。”
“拉特兰公证所已经批准,那么其他人同意与否都无足轻重了,”她转身,不再与博士对视,“伊莉莎贝塔·桑托里奥曾是你的授业恩师,博士,虽然你自己还想不起来,但绝大多数矿石病学者都知道这件事。尽管你失忆的事罗德岛早已放出风去,但免不了有人出于恶意来问你这个问题,然后再抓着这一点大做文章——我不希望你会还没开完,‘知名矿石病学者忘恩负义’的消息就传遍整片大地了。”
“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就算你这么直接告诉我了,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博士先让送葬人去忙自己的,再快步跟上凯尔希,“怀有恶意的人总能找到他们以为的把柄,我不在乎这个。”
“就算你不在乎,”凯尔希在病房区入口处停步,“罗德岛还是需要一些好名声的。”
“知道了。”博士耸肩。
正是查房时间,几个医疗干员凑成一堆,吵吵嚷嚷地在病房间穿梭,从病房区入口经过时,有人注意到站在那的凯尔希和博士。
“凯尔希医生!博士!”他们过来,把两人围在中间。
“刚才说的那两个病人怎么样了?”凯尔希问。
“暂时稳定了。”一位菲林女性回答。博士认出她是参与切尔诺伯格救援行动的医疗干员之一,名叫艾莉。
“好。”凯尔希点头,接着快速回头瞟博士一眼,说,“博士过些日子要去维多利亚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希望一位医疗干员与他同行,你们谁想去?”
谁也没马上站出来。须知维多利亚对待感染者并不友好,而罗德岛的多数医疗干员同时也是感染者,他们不得不仔细考虑一番。
“艾莉,我记得你不是感染者。”博士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
突然被博士点名,艾莉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啊!啊,对……”
“你有兴趣吗?”博士继续问。
“诶?我可以吗?”艾莉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双手攥拳,犹豫着抬到胸口又放下,“可我还不够熟练……”
“在切尔诺伯格那会,你参与了从石棺里唤醒我的手术。”博士微笑,“你的水平不低。”
“真、真的吗?”她的眼里迸发出光芒。
“博士说得没错,艾莉。”凯尔希看了博士一眼,抓住时机开口——不知为何她想起曾有人说博士连续发问的时候就像个审判官,“你可以胜任。”
“那、那……”年轻干员的疑虑完全打消了,胜利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我去!”
“那就这么定了,我——”
博士本想说“我回头去通知人事调整工作安排”,但突如其来的警报一下子抓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嗯?”博士分辨出这是重伤员送抵罗德岛时专用的警报声,“最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高难度外勤任务?”
凯尔希摇头:“没有,要么是外出干员带回来的,要么就是合作单位送来的——广播说伤员在直升机停机坪,你带人去看看,我去准备手术。”
博士点点头,回身指了几个医疗干员随行,一队人往甲板去了。
上了甲板,博士一眼就看到停在那里的直升机。“哪送来的?”他问。
“是喀兰贸易。”最先接应的巡逻干员回答。
“——伤情?”
“没有开放性伤口,但全身多处骨折,不能排除脏器破裂。”
“伤得还挺重……知道怎么伤的吗?”
“送来的人说他们也不清楚。”
“啧啧。”博士摇头,挤到医疗干员中间去了。
担架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的卡普里尼女性,她胳膊上的确戴了喀兰贸易的袖标。趁医疗干员们忙着确认生命体征的档口,博士仔细端详起这人来——她的衣服没有明显破损,但衣褶里夹着不少沙土,另外,女人头上那对难得一见的角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曾在骑士竞技冠军墙上看过的黑骑士画像。
伤这么重,喀兰贸易还不远千里把人送到罗德岛治疗,那这个人至少对希瓦艾什还有价值,如此说来她应该就是当年的黑骑士。博士想。衣服上有土,难不成是阿夫莱亚小姐的手笔?希瓦艾什和阿夫莱亚公开交恶了吗?
正思索着,博士的目光落到艾莉脸上——她的面色实在过于难看了,让人没法不在意。
“艾莉,怎么了?”博士问。
“这个人——”艾莉的眉头又皱紧几分,“这个人我在切尔诺伯格见过。”
“切尔诺伯格?确定没看走眼?”喀兰贸易的人那个时候去切尔诺伯格做什么?博士一时想不明白。
“没有,我不会认错。”她抬头看向博士,说得斩钉截铁。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去救您的路上,已经到达石棺上方,马上进入切尔诺伯格地下结构的时候,这个人出现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要确保万无一失似的,艾莉又低头看了伤者一眼,“对,没错,这个角的形状,就是她,她跟踪过我们!”
此言一出,周遭诸人的视线全都聚到博士身上。
维多利亚,伦蒂尼姆王宫。
特雷西斯在庭院中等待着。悬于中天的月时而隐于云后,时而现出身形,摄政王的盔甲便同它一道忽亮忽暗。
一道黑影从远处来了。
“殿下。”黑影正是特雷西斯所等的赦罪师,他靠近,向特雷西斯行礼。
“情况如何?”特雷西斯并不直视赦罪师,他的目光属于清冷的月。
“维多利亚皇家学会和罗德岛传回的信息是一致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在矿石病学术研讨会现场——而且,他已经开始为行程做准备了。”
摄政王颔首,道:“你退下吧。”
赦罪师又向特雷西斯行礼,说:“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特雷西斯总算将视线转向一袭黑衣的萨卡兹人。
“‘她’准备好了。”像感受到王的视线,赦罪师的身体伏得更低了。
这话就像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让特雷西斯脸上短暂泛起讶异的涟漪。
“如此甚好。”沉思许久,他说,说罢又一次抬头去寻天上的月,就连赦罪师起身离开都不能再分走他半点注意力。
“终于又要见面了,博士。”待周遭一切归于静寂,特雷西斯低声道,“我等你很久了。”
Notes:
作者备注:
1.伊莉莎贝塔·桑托里奥(Elisabetta Santorio),原创角色,萨科塔人,名取自Elizabeth Blackwell,即第一位接受完整医学训练课程并取得学士学位的女性医生,Elisabetta是Elizabeth的意大利语变体(不很确定,但我不懂意大利语也不想多费劲考据这个),姓取自文艺复兴时期一位生理学家。虽然不是重要角色,但这个人物后文还会提及。
2.菲尔辛纳大学,neta自博洛尼亚大学,菲尔辛纳是意大利博洛尼亚的旧称,博洛尼亚大学是世界范围内广泛公认的第一所拥有完整大学体系的大学。
最近工作变忙了,更新频率下降,请各位见谅。
Chapter 4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谢拉格,阿夫莱亚家族某处宅院。
白玛·阿夫莱亚把书斋的窗户一一打开,好让寒风清扫室内浑浊的空气——她近几日暂住在康提普尔城郊一处家族房产,这里无人久居,只安排家丁打扫卧房,其余各屋除了大型节日前的扫除一律大门紧闭,拜此所赐,白玛在院里随便走走就能闻到霉味。她不喜欢室内异味,更何况今天她还打算在书斋接待客人,可不能让这股霉味扰了思绪。
一切准备停当,白玛却不坐下,只杵在壁炉前边。炉膛里烧得正旺,不需低头就能看见跃动的火焰。
她望着那火出神。
“小姐。”不知过了多久,侍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客人来了?”白玛转身,见贴身侍女立于门口。
“客人已在廊下候着了。”侍女通报。
“快请。”白玛快速确认自己的装束一遍,对侍女道。
“是。”侍女应了一声,退下了。
过了两三分钟,一位小个子乌萨斯人来到阿夫莱亚小姐面前。
“尊贵的小姐,乌萨斯游击队向您致意,愿您健康。”不等白玛开口,乌萨斯人便脱帽向她行礼,“我是约瑟夫·涅夫斯基,乌里扬诺夫队长委派我来与您接洽。”
“涅夫斯基先生,幸会。”白玛改口说了乌萨斯语,但依旧按谢拉格礼节回礼。
两人打招呼的工夫,仆从已在桌上摆好茶点。
“先生请坐。”白玛作出“请”的手势。
涅夫斯基按她的引导落座,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惊喜道:“噢,这就是咸乳茶——我早就听队长说起过,的确和乌萨斯人的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您喝得惯就好。”阿夫莱亚在对面坐下,微笑道,“请原谅我这个荒野里长大的人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直接问了——您这次来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又要传递给我什么消息呢?”
“阿夫莱亚小姐,请您不要妄自菲薄。荒野里长成的人是这片大地运转的基石,是最尊贵的人,宫殿里那些满口等级、血统的人不过是些掠夺民脂民膏的抢劫犯。”约瑟夫·涅夫斯基看着她,“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们得到消息,谢拉格情势有变,可是实情?”
白玛许久没用乌萨斯语了,有些生疏,因而仔仔细细听着,生怕有误,回话的时候语速也慢。“确实有些变化,”她说,“阿奎拉夫人昨日遇刺离世,三族震动,阿奎拉一族与我族悬而未决的继承人一事,恐怕很快要见分晓。至于希瓦艾什,除去他一直在蚕食两族势力,我听说他最近也与乌萨斯一些人士取得了联系,只是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摸清对方来路。”
乌萨斯的战士颔首静听。
“维多利亚人在谢拉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无所顾忌,前几日维多利亚贵族开设的工厂出了事故,做工的本地民众死伤颇众,但工厂分文未出,”白玛把茶杯捧在手上摩挲,“希瓦艾什家族倒是派人去交涉了,恐怕没什么结果。”
“哼,这帮人,嘴上说维多利亚帝国是人类文明的明珠,干的事就连萨尔贡密林深处最不开化的部落土著都不屑为伍。”乌萨斯人轻蔑地说,紧接着,他的绿眼珠转向身旁的谢拉格贵族,“阿夫莱亚小姐,有一事我们想向您了解。”
“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她本来侧坐着,现在转身面向乌萨斯人了。
“关于维多利亚的萨卡兹摄政王在谢拉格东南边境做手脚那件事,希瓦艾什当时从卡西米尔拉来一家叫罗德岛的公司充当援兵——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据我们了解,您和罗德岛的领导者是有接触的,”涅夫斯基压低声音,“依您看,罗德岛价值几何?”
白玛略一沉吟,答:“罗德岛表面上是一家专攻矿石病的医药公司,但背后牵涉甚多,罗德岛的领导者可能有三位,也可能更多,我只见过其中一位。”
他点点头。
“切尔诺伯格的事您应该比我清楚,据说那件事最终没有酿成大祸,罗德岛居功至伟——另外,罗德岛的领导层参与过卡兹戴尔内战,维多利亚摄政王曾在他们这吃过苦头,我猜这一点正是希瓦艾什早早下手拉拢他们的原因……至于我见过的那一位,我只能说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个人指挥作战是一把好手,我也听说他在矿石病研究上很有造诣,这两点还不足以说明他聪明吗?”白玛笑道,但那笑容很快消失了,“切尔诺伯格事件之后罗德岛恐怕也拉拢了一些乌萨斯人,依我看,正是他在希瓦艾什和乌萨斯某些人之间牵线搭桥。可惜族长排斥一切外来者,不同意阿夫莱亚与外界合作——别说罗德岛了,就连我与您的会面都只能趁着他罚我到这里思过才能成行。”
“思过?您看起来可不像常做出格之事的人。”涅夫斯基问。
“前几日希瓦艾什家族派了人到我族领地偷窃,我独自将那人击退了,族长嫌我太抢表兄的风头,罚我来这里思过。”
“表兄……”乌萨斯人眼珠一转,道:“阿夫莱亚小姐,您的婚期就快到了吧?如果您有需要,乌萨斯游击队定当倾力相助。”
“区区小事,我自己就能处理,感谢你们如此记挂。”白玛又笑,“对付谢拉格人要用谢拉格的办法。”
卡西米尔,罗德岛本舰。
博士在资料室一呆就是大半天。
启程前往维多利亚的日子近了,他得抓紧时间从罗德岛能提供给他的资料里梳理出维多利亚当今局势,这是他近几日一直在做的事——毕竟,与帝国权力中心最不挨边的维多利亚贵族都有能力给罗德岛苦头吃,卡西米尔的问题和他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必须提前做足功课——但早上出的那一档子事已经传遍全舰,现在几乎所有干员都觉得博士沉默着翻了那么老长时间的资料是在那生闷气。
“嘀嘀嘀——”
通讯器的提示音骤然刺穿资料室宁静的空气,博士吓得一激灵,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堆积如山的资料底下翻找。
“哪位?”他把通讯器捞出来,看都不看就按了接通。
“啊,博士,这里是慕斯,您现在还在资料室吗?”通讯器另一头的人是干员慕斯,今天轮到她当博士的助理。
“哦,在,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慕斯小声说,“银灰干员一个多小时之前就到您的办公室来了,到现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我觉得他可能在等您。”
博士歪头看了眼时间,惊觉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便答道:“知道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十五分钟后,博士办公室。
“辛苦了慕斯,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办公室门刚打开一条缝,博士的声音就钻进来。
“诶?”慕斯原本躲在书架后头,听到博士的声音慌慌张张跑过来,“啊,好、好的,博士再见。”说完,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博士关好门,一转头见银灰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就到他身旁坐下。“恩希。”他说,“助理说你一直在这等我。”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你,我的盟友。”银灰开口。
博士没说话,只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
“切尔诺伯格的事是实情,我的确在那个时间点派锏去寻找你的踪迹。”喀兰之主灰色的眼眸平静地回应博士的视线,“其余的话,我在谢拉格已经同你说过了。”
“换做我在你的位子上,我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博士注意到银灰两鬓的头发有些乱,想都没想就伸手去帮他捋,“虽然我觉得你从来都不在乎那个,但我得告诉你罗德岛不会因此调整对你和喀兰贸易的风险评估。”
“如此一来,你要被人刁难了。”银灰微微低头,上半身往博士的方向倾。
“哈哈,我到现在遭的刁难也不少了,无所谓。”博士笑起来,“如果当时先找到我的不是罗德岛,真难想象我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理顺了银灰的头发,他的手缓缓落回自己的膝盖。
“还有一件事。”银灰低笑,坐直了,但整个身体借机与博士凑得更近了些,蓬松长尾轻轻圈到博士身后。
“什么?”菲林偏高的体温烘得博士周身暖洋洋的,他蠕动两下,给银灰存在感极佳的尾巴腾出更多空间。没成想那尾巴得寸进尺,本来蜷曲着的尾巴尖一下子舒展开,转而勾到博士腰侧。
“谢拉格出了一点变故,我得回去。”
“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天一亮。”
“我知道了。”博士点点头,一侧身把那直搔得他痒的毛尾巴引去腿上,“再过几天我也该出发去维多利亚了。”
“矿石病研讨会?”银灰的尾尖晃悠悠翘起来,又轻飘飘落下,紧贴博士的腿不乱动了。
“对。研讨会一周,往返又得一周,这么一折腾半个月的时间就没有了——也不知道在维多利亚会不会碰上麻烦,但愿一切顺利吧。”博士叹息道,抬手去抚摸银灰尾巴上厚实又柔软的绒毛。
银灰虚握住博士手腕,若有所思地说:“去维多利亚……你得注意安全。”
“会的,不用担心。”博士翻转手心,与银灰十指相扣。
Notes:
作者备注:
看完2.5周年直播,发现我正在写的这一套设定确实已经和官方设定没什么关系了,所以特别说明一下,即便舟后续更新了谢拉格剧情我这里也不会根据官方设定再去调整,本文设定与剧情就按照我已写的继续推进。
Chapter Text
卡西米尔,边境公路。
罗德岛派往维多利亚小丘郡的外勤队伍路过一家小旅店时,领队Outcast干员刚好瞧见博士一行人在这家店门口的遮阳伞下逗留。
“停车。”Outcast即刻发话。
“停哪,那家店吗?”司机乍听她的要求颇为惊讶,但等博士的身影进入视线范围,他也就没什么疑问了,“噢,那不是博士他们吗?”
“他们出发没多久,按博士的性格不该这么快就停下休息,过去看看他需不需要——”随着视角的转换,Outcast看到了原先被博士挡住的傀影,不禁莞尔,“哦……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咱们——”
“过去打个招呼吧。”
“好的。”司机答应,车稳稳地停到旅店前的空地上。
“Outcast干员,您好。”
车门刚开了个缝,博士的声音就钻进Outcast的耳朵。见博士变戏法似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萨科塔人难掩惊讶之色。
博士没戴面罩,温和的笑容一览无余,他后退一步,为年长的女士留出更从容的活动空间,道:“很多干员对我说过您是一位负责任的领队,所以我猜第一个下车的是您,看来我猜对了——吓到您了吗?”
短暂愣神过后,Outcast也微笑起来。她下了车,向博士问候:“中午好,博士。你说得对,我的确很惊讶。”
“真是抱歉。”博士重复道。
“无需道歉,”她轻轻拍了拍博士的肩膀,“无论如何,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Outcast的队员们陆续下了车。他们当中有和艾莉相熟的,亲亲密密凑到一起说话了,其他人则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并排倚墙站着的送葬人和傀影来。
“我早就听说咱们这有个像影子一样跟着你的干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Outcast在遮阳伞下落座,向博士投去玩味的目光,“让我猜猜,不听话的小猫咪偷偷跟了一路,被你随行名单上的护卫逮了个正着,两位干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看到这里有家旅店,于是下令就地休息——我说得对吗?”
“您说得都对。出发之前我还特意嘱咐医疗部看紧傀影,想不到他还是跟来了。”博士无奈笑笑,“这可难办了,我、艾莉、送葬人都不是感染者,总共也没带几份抑制药,回头他的病情控制得不好凯尔希又该训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Outcast大笑,“博士你竟也有怕凯尔希的时候,回头我要找法务部控告她虐待失忆人士。”
“难道我以前有天天跟凯尔希抬杠的本事?”店主送了些空杯子过来,博士笑着为她倒了一杯饮料,“店主刚才跟我们推销了半天,说是他家自制的果茶,我尝过了,味道不错。”说着话,他把杯子推到女士面前。
“谢谢。”Outcast拿起杯子端详一番,啜饮一口,挑了挑眉,“确实适口。”
不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博士转身看去,发现准备前往小丘郡的干员们正努力尝试向博士的两位护卫搭讪,可惜进展似乎不够顺利。
“我听说去小丘郡这件事是您主动要求的。”博士回身,顺手拖来一把椅子,在Outcast旁边坐下。
“嗯,对。”Outcast点头,“我相信年轻人有能力得很,但是,以防万一。”
博士也给自己倒了茶,端起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喝。
“你是第一个听说这事之后没提出异议的人。”Outcast看着他,“以前你就是这样,和别人想的总有那么点不一样。”
一眨眼的工夫半杯果茶就没影了,博士放下杯子,说:“是吗?我没觉得您的要求有问题,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队伍里拿主意更稳妥。”
“罗德岛经验丰富的干员可不止我一个,别人来劝我的时候也是说‘没必要’、‘别人去也一样’。”
“到最后谁也没强硬地把您换掉,女士。”
“哈哈,对,对,”Outcast又笑,“罗德岛就是这点好,绝对尊重个人意愿。”
博士不言语了。煌跟他说过不少罗德岛老牌精英干员的事,可这是他自切尔诺伯格事件之后第一次和真正的他们中的一员面对面说话。看着眼前的萨科塔女士,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在乌萨斯的阴云下催促自己快走的Ace和煌总是说起但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Scout。一丝酸涩的情绪扎进他心里。
“想什么呢,博士。”Outcast似乎看穿了博士的想法,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话现在才说有点晚了,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回来了,我们很高兴,你不必为任何一个人的牺牲感到负担,非要说抱歉,也应该是我们对你说抱歉。”
“这,”博士扯动嘴角,“这话是怎么来的?”
“难不成凯尔希就没跟你说过什么有用的东西?除了阴阳怪气就是阴阳怪气?”Outcast狡黠一笑,“既然这样,我来告诉你吧,博士,你一开始是纯粹的科研人员,战地指挥这项工作跟你搭不上边,是Ace和Scout在一次护送药品原料的任务里偶然发现你有这等才能的。当时的指挥官殉职了,我们发愁后续人选的时候他俩推荐你,你才接手这个活。”
“这倒从没听说过……”Outcast的话解答了博士长久以来的一些疑问,他望向她,希望听到更多,“我就答应了?”
“没错,没错,你现在也是这样的,只要干员明确提出要求,你很少拒绝。”
好像是这样。博士回忆平日种种,找不出Outcast话里有值得反驳的地方。
“你是应我们的请求才到战场上来的。那之后你受了很多苦,包括你现在的失忆,虽然我说不清具体缘由,但……恐怕和以前的事脱不了干系。”Outcast的表情沉重几分,“去营救你之前Scout曾和我谈过,我也的确这么想:接你回来无疑是叫你继续做这个指挥官,这对罗德岛是有好处的,但是对你这个人,这么做真的好吗?当年战场上的你越来越可怕,但你独处的时候看起来又那么难过,我们不止一次怀疑,让你离开实验室和病房,真的对吗?”
“谢谢您的关心,女士。”博士报以一个微笑。
“该说抱歉的是我们。”Outcast轻声叹息,“可惜罗德岛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你分担职责的人。”
“要说指挥作战,我觉得罗德岛不缺这类人才。”博士说。
“他们还不够格。”轻松的神情回到Outcast脸上,“凯尔希也比不上你。”
“谢谢您抬举我。”博士一笑。
“唉,要是没什么事,我真想和你聊上一天一夜,但是小丘郡那边还着急等我们过去,”Outcast看看天色,将杯里茶水一饮而尽,“往小丘郡去和往伦蒂尼姆去是两个方向,看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博士。”
博士也抬头看了看,紧跟着站起身。
在旁歇息的干员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出发的意思,三三两两地往车上走。
“不必送了,博士,我腿脚利索着呢。”Outcast走了几步发现博士亦步亦趋地尾随着,便说。
“平安归来。”博士于是停下脚步,目送她走向外勤队的车。
“让我们在罗德岛再会吧,博士!”上车之前,年长的萨科塔女士摘了帽子,郑重其事地向博士一行人告别。
博士也褪下兜帽,朝她挥了挥手。
罗德岛本舰,甲板某处。
博士离了罗德岛,恩希亚的课也暂停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横竖也没有别的事,便溜上甲板,左左右右一通绕,如愿找到了独自猫在角落的恩雅。
“姐姐!”她叫。但真出了声又后悔,希瓦艾什家的小女儿当然觉察得到她亲爱的姐姐在罗德岛的大多数时间里是躲着她的,不由得担心姐姐这回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开。
恩雅的尾尖晃了晃。她转过头来,对幼妹报以微笑:“妹妹。”
“姐姐!”恩希亚喜出望外,几乎是飞着来到恩雅面前,“姐姐,你今天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一直是愿意同你说话的,恩希亚,”恩雅·希瓦艾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之前我想不明白该怎么和你说话,又该和你说些什么。”
“姐姐……”恩希亚紧贴着姐姐坐下,“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别不理我——自从你被蔓珠院的人带走,我每天都想着怎么接你回家,我好怕你和那天一样一转身就找不到了……”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仿佛眼皮再动一动泪珠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傻孩子,哭什么。”恩雅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以前我有好多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变故会发生在我们家,为什么那么多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为什么那个人明知有陷阱却还是要我参加圣女遴选,为什么偏偏是你遇到那场雪崩——我常常问自己,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没有。”恩希亚抽噎起来,“姐姐你哪里都好,你和老哥在我心里是一样的,谁也不能少,谁也不能少。”
恩雅微笑着将目光投向远方,继续说道:“在蔓珠院的时候,我听那些掌事、司务说希瓦艾什正在寻一个人,所以我偷偷地跑出来,找到这里。来了这我才发现,这片大地果真比我想象的还要辽阔,若说这大地是整片天穹,那么谢拉格不过是其中的一缕云……所以,有些事我慢慢想明白了。”
“姐姐你是觉得,见了更广阔的天地之后之前的痛苦都微不足道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恩雅摇头,“我的痛苦是真实的,不论大地上有多少比我更痛的人,我曾经的痛都不会因此减弱半分。只是,经历了这段时间,我意识到,有些事情我并不知其全貌,每个人的行动都不是毫无缘由的,很多时候这背后的缘由不能很快被他人所知,或者,即便他人知晓了,也无力改变事情的走向……可以选择,是一件奢侈的事。”
“姐姐……”
“我该感谢博士,是他的话让我的看法开始改变。”
“说到博士,”恩希亚的心情眼见着好起来了,她擦擦眼泪,说,“我的课业一直是博士管着,博士去了维多利亚,我的课也跟着停了,但他出发之前又特意嘱咐我不准乱跑,唉,好无聊啊——”
“我知道,这应该都是那个人所请求的吧。”恩雅已数次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望向博士的眼眸中读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情愫了,同时提起这两人叫她忍不住去猜想一些事情,“那个人真的很看重博士。”
“姐姐,你不要总是那个人那个人的,”恩希亚见恩雅若有所思,撒娇似地揽住她的胳膊,“我知道老哥也很想像以前那样和你相处。”
“像小时候那样,很难了。”希瓦艾什家的大女儿板起脸。
“姐姐!”恩希亚鼓起脸颊。
恩雅被妹妹逗笑,神情恢复了柔和。与妹妹交谈令她愉快,但忧愁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她得到了某种神谕——博士出发之前,她向神明祝祷祈求远行之人的平安,可喀兰神祇并未像往常一般给予回应。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她得知恩希亚遇雪崩坠崖,向神明祈求幼妹无恙之时。
喀兰圣女忧心忡忡。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向人诉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向维多利亚的方向眺望,唯见远方阴云密布。
Chapter 4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谢拉格,希瓦艾什宅。
诺希斯·埃德怀斯一如往常在深夜推开藏书室的门,准备把又一份等待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阅看的当日政务简报放到写字台上。谢拉格的长官离境数日,写字台上的简报已摞出可观的厚度——到昨天为止是这样的。
眼前光可鉴人的桌面着实令这位黎博利人惊异。这时他听到背后有响动,毫不犹豫地催动法术制造冰锥,驱使它们向声源处袭去。
冰锥刺入人体的闷响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冰块崩裂坠地的声音。诺希斯便回头,如愿看到了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脸。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诺希斯。”喀兰之主擦去残冰留在手杖上的水渍,道。
诺希斯从不以恩希欧迪斯的下属自居——他也时常提醒对方这一点——因此丝毫不以方才的举动为僭越。埃德怀斯把手中的简报转了个方向,直接递给希瓦艾什。“就算你有自信掌控全局,也不该离开谢拉格这么久。”他说。
“我不在,正好给一些人机会。”恩希欧迪斯接过简报翻阅,“瞧瞧,这不就出事了吗?若不是阿奎拉夫人的葬仪就在明日,我还可以再晚几天回来。”
“好消息是,经此一事,阿奎拉认为他的私生子们不堪大任,已决定立幼子为下一任族长。”恩希欧迪斯的态度叫诺希斯不愉快,他皱起眉头,“坏消息是,小阿奎拉短短两日已性情大变,不可控的变量又增加了。”
“至亲突然离世,在此等打击之下一个人发生多大的变化都是可以理解的。”喀兰之主看完简报,随手放上写字台,“有的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暂时忘记一些实验室里的习惯,诺希斯。就算外部条件一如既往,事情的结果也可能和预想的有天壤之别,究其根源,往往是人的一念之差。”
“但小阿奎拉的变化会给希瓦艾什带来什么影响尚不可知。”诺希斯不怎么赞同恩希欧迪斯的话,他轻轻摇头,“另外,阿奎拉家的西南领地近几年本就有维多利亚人活动,允许他们购买土地的议案不绝如缕,如今阿奎拉把他的私生子们送过去,双方要是一拍即合,只怕当地有一批住民要流离失所。”
“维多利亚贵族在西南领地的所作所为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表面上谢拉格从未允许外人购买土地,实际上他们早已大肆圈地建造庄园。从我的祖父做族长的时候起,康提普尔周边的流民就大多是西南领地来的失地民众了——参加阿奎拉夫人的葬仪之后,我就要去一趟西南领地。”
“居然……”诺希斯吃了一惊。
“阿夫莱亚的事情,你不打算说点什么?”恩希欧迪斯缓步绕到写字台后。
“白玛·阿夫莱亚前几日和乌萨斯游击队高层有过会面——你说得对,乌萨斯国内局势不甚明朗的现在,我们对待阿夫莱亚的态度要更谨慎。”
“谨慎。”喀兰之主哂笑,“我的确授意锏调查被阿夫莱亚扣留的萨卡兹人,但我也叫她小心行事,不到必要时刻无需亲自动手——诺希斯,你所谓的谨慎和我以为的谨慎之间有点距离。”
“白玛·阿夫莱亚在源石技艺上的造诣远超想象,锏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恩希欧迪斯没有说话。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锏受重伤的事已不是秘密,阿夫莱亚小姐在族内声威大震,已有多位家臣提议阿夫莱亚小姐直接继位或婚后与丈夫共治,但阿夫莱亚族长始终不同意,眼下阿夫莱亚族中对现任族长的不满情绪越积越多。”
“这些在简报里都写了。”希瓦艾什的手指无规律地敲击桌面,“还有呢?”
“我不是你的下属,这一点我说过很多次了。”诺希斯的不愉快已无遮无拦地显示在脸上,“况且,事急从权,罗德岛制药公司作为喀兰贸易公司的合作方,我相信锏在那里会得到高规格、高水准的医治。”
“至少要通知我一声。”恩希欧迪斯无声叹息。
诺希斯转身,直直看着他,道:“单论结果,我的决定并没有影响到罗德岛对喀兰贸易的态度,以及罗德岛那位博士对你的态度。”
“诺希斯,我多久没见到你这么不甘心的表情了?”恩希欧迪斯看着眼前的黎博利人,突然笑了。
“恩希欧迪斯,你已经陷进去了,这不像我认识的你。”诺希斯的眉头总算痛痛快快地拧到一起,“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的过去,无一不在提醒我们他的危险性,你们现在是盟友,将来呢?你怎么能……我不理解。”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需要你的理解,诺希斯。”恩希欧迪斯并不恼怒,他看起来平静又柔和,似乎只要想到某个人,柔软的情愫便能冲走一切烦恼,“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有分寸。”
埃德怀斯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不早了,你我都需要休息——”
“为什么?”诺希斯的口气几乎是质问了。
恩希欧迪斯看着他,半晌,妥协似地回答:“先前罗德岛派人来谢拉格的时候,我对外说罗德岛的博士是我在维多利亚求学时结识的友人。我只能告诉你,此言非虚。”
“什——”
“好了,诺希斯,今天就到这里吧。”恩希欧迪斯摆了摆手,“有劳你把魏斯叫进来。”
诺希斯·埃德怀斯没说出口的话汇成一声叹息。他转身离开了藏书室。
魏斯——也就是罗德岛众人熟悉的讯使——没让希瓦艾什等太久。
“老爷,有什么吩咐?”他觉察到方才藏书室里两人的交谈并不以愉快收场,因此脚步放得比平时更轻。
恩希欧迪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魏斯的声音,睁眼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寄出去。辛苦你了。”他说。
“寄往伦蒂尼姆?”魏斯接过信,“啊,难不成,这是寄给博士的?”
恩希欧迪斯微微颔首。
“放心吧老爷,我保证,这封信三天之后就出现在博士手里。”
维多利亚,伦蒂尼姆。
维多利亚皇家研究院的驻地曾是王室行宫,在这里,高大的主体建筑被面积相当广阔的园林环绕着。如此布局在平日里或许显得空荡冷清,等到各类学术研讨会举办的时候,反而为与会者们提供了怡人的休憩环境。
多数人最中意的地点是喷泉池,博士虽对池水中心的雕像感兴趣,但他着实没什么可跟别人聊的,于是径自找了个远离人群的长椅坐下了。
“博士。”
他刚坐稳,前歌剧演员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
“艾瑞克?”博士吓了一跳。他想问傀影是怎么混进来的,但转念一想,这个菲林人连罗德岛总工程师办公室的安保系统都能骗过去,更何况研究院门口聊胜于无的几个卫兵,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有人往我们的住处投了一封信——请原谅我们的粗鲁,为了确保你的安全,在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看了其中内容,”傀影从怀里摸出一个打开了的信封递给博士,“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的摄政王邀请您明晚到伦蒂尼姆王宫参加酒会。”
“啊,还让我带女伴。”博士读着请柬,“幸亏叫艾莉一起来了,回头还得问她带没带柏喙之前做的礼服。”
“你倒是……心宽。”傀影靠着博士坐下,“博士,你该更谨慎,这恐怕不是一场普通的欢迎晚宴。”
“此话怎讲?”博士看完请柬,叠起来塞回信封。
“噢,您是——”不等傀影回答,一位参会学者冲到两人面前,“您是猩红剧团的——”
“猩红剧团”这个名字对傀影来说犹如一记炸雷,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一时间陷入无措。
“是的,猩红剧团的卢西恩先生因为声带疾病正在罗德岛制药公司接受治疗。”博士替他开口,“您也知道,我现在有记忆障碍的情况,所以这次来维多利亚,卢西恩先生自告奋勇要做我的向导。”
“声带疾病,太可惜了……我太喜欢你的演出了,我还奇怪猩红剧团怎么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原来是这样。”学者自然而然地把剧团顷刻之间的覆灭归结于台柱子的离去——尽管和罗德岛查明的事实相差万里,但博士乐见这种误解。
“感谢您的厚爱。”傀影垂眸。
学者还想说点什么,但好巧不巧,远处有人叫她,只得寒暄两句离开。
“哈,这人……”博士摇头,转而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他看得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叫傀影神经紧绷。
等那人走远,傀影松了一口气。他对博士说:“你知道我在剧团登台时用的名字。”
“很奇怪吗?剧团血钻的大名当年可风靡大半个维多利亚,有这等知名度,罗德岛岂不是随便问问就能知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晚宴怎么了?”
傀影没有马上回答博士,他似乎在考虑什么。博士也不急,优哉游哉地拨弄长椅旁边的灌木。可惜小黑猫克里斯汀没跟来,否则这位小小的女士应该正躺在罗德岛指挥官的怀里接受按摩服务。
“我不曾向你详述过我的梦魇。”许久,傀影终于开口,“无论我在梦里看得多么清晰都无法辨识它们的模样,或许它们根本就不具备实体,只是一些恶意的集合……”
“恶意?”听到傀影说话,博士把视线转回来。
“不甘、嫉妒、怨愤,”傀影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即便在神智清醒时,回想那些梦魇也是痛苦的,“被剧团收养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从我第一次踏进剧团的那天起,这些来自外界的恶意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今时今日。”
“所以?”
“每当我稍稍把注意力往伦蒂尼姆王宫所在的方向集中,我就能感受到……它和纠缠着我的梦魇如此接近,却并不指向我,”傀影抬眼,冰凉的手指牵住博士的衣袖,“曾经的伦蒂尼姆王宫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离开维多利亚去寻找罗德岛的踪迹之前不是这样的,博士,那些恶意的目标,是你。”
博士眯起眼睛。从切尔诺伯格回到罗德岛以来,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里被自己刻意忽视掉的细节此刻就像大水退去后的河滩乱石,突兀又杂乱地扎在心头——比如凯尔希永远不肯说完整的话,比如档案室里永远得不到查阅权限的资料,比如永远藏在暗处远远注视着他的一些萨卡兹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实在找不到解决办法了,还可以撤退。”博士笑了,“逃命的本事,咱们有得是。”
Notes:
作者备注:
1.看了风雪过境的剧情,万万没想到灵知是这种性格,因此对39章开头灵知登场部分的内容做了调整。
2.本文连载时间比较长了,16章的时候为了方便推进剧情给傀影的本名做了设定,叫“艾瑞克”,取自法国作家加斯通·勒鲁所著小说《剧院魅影》中“歌剧院幽灵”这一角色,不过现在官方设定的名字我也很喜欢,因此本文中傀影的本名继续沿用我自己设定的“艾瑞克”,“卢西恩”作为傀影的艺名使用。
Chapter 4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日暮时分,夕阳给墙面染上一片橘色。
罗德岛医疗干员艾莉换好了礼服裙,蹑手蹑脚溜出房间,跑到客厅的落地镜前自我欣赏起来——考虑到博士的随行人员有男有女,罗德岛为这一行人定了昂贵的酒店豪华套房,避免人员分散的同时又保证人人都有充足的个人空间——她拎起裙角,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不尽兴似的,又放下裙角转了一圈。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傀影。
“呀!”艾莉吓了一跳,想到刚才自己美滋滋照镜子的样子全被人看了去,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
“看来我吓到你了,抱歉,”傀影起身,“不过,醉心于自己的美不是值得羞耻的事,请不要脸红。”
“哎、哎呀……”傀影优美的声音叫艾莉更加不知所措,她双手捂脸,慌慌张张窜回房间。
真是的!博士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她生怕傀影随自己一道进屋似地顶住房门,紧接着埋怨起博士来。
博士当然换好衣服了,只是他又一次在与领结的战斗中败下阵来罢了。
“到底怎么系啊……”他小声念叨着打开房门,刚好看到艾莉跑回房间的情景。“怎么了?”他向傀影投去疑问。
“无礼之徒撞破了女士的自我欣赏。”前歌剧演员的嘴角噙着笑意,“博士,你看起来需要帮忙。”
“啊,确实。”博士把手中乱成一团的领结带交给傀影,“麻烦你帮我打一个领结。”
“好。”傀影接过带子,凑到博士眼前。
“谢谢。”博士说。
“举手之劳而已,”傀影捏住领结带子,把它搭上博士的脖颈,“这条带子价值不菲,只是,灰色银色并非罗德岛惯用的色彩,它是谁赠与你的礼物吗?”
“这是阿米娅过生日的时候银灰干员送我的。”博士坦然道,“我看它和柏喙干员做的衣服挺配,就收下了。”
傀影点头。他很熟练,两三下就打好了一个精致的领结。但打好了领结也没有退开,反而把手搭上博士的肩,抿着嘴看博士。
“怎么了?”博士又问。
“你为什么……”傀影凑得更靠前了,“为什么不允许我随行?”
“你指晚上的宴会?”傀影一下子贴得太近,博士只得后退一步。
“萨科塔人囿于拉特兰公证所的身份无法全程护卫,艾莉小姐也没有与人正面对抗的能力,”傀影的手向前滑,掌心裹住博士的肩头,“伦蒂尼姆王宫的守卫无法对我构成威胁。我不明白。”
“艾瑞克。”博士直视起傀影的眼睛,“如果宴会过程中或者宴会结束后确实出现某种对我不利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做?”
“抹除你的敌人。”
“如果这个‘敌人’实力不俗,或者他们人数众多,你又要怎么做?”
“我……”傀影犹豫。他的手从博士身上离开,转而抚上自己颈间的抑制器。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是真的为我担心,”博士反过来按住傀影的肩,“但你考虑过后果吗?”
“我的歌喉是灾祸,不仅对别人,对我自己也是,我很清楚。”傀影垂眸,“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接受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把你留在王宫之外是希望在我难以脱身、送葬人干员又无法第一时间支援我的时候,有人能替我掌控全局。”博士叹气,“我不希望任何人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保护我,除非局面真的……糟糕到那个份上。”
“——我明白了。”
套房大门这时打开了。
“博士,该出发了。”送葬人进屋,径直走向博士,“我已了解到伦蒂尼姆王宫几处防御力量薄弱的出入口,如果出现对您不利的情形,您可以从中选择一处离开王宫,我会第一时间接应。”说着,他递给博士一张地图。
“谢谢。”博士展开地图扫视一遍,“艾莉,该出发了。”
艾莉的房门打开,小姑娘从房间里一步步蹭出来。
“光彩照人。”博士看她一眼,笑道。他把地图放到沙发上,回头与傀影道别:“那我们走了。”
傀影不语,像谢幕那样郑重其事地向博士行礼。
走出酒店大门,艾莉吵闹着向博士诉说自己方才的窘境,博士却说“哎呀人家以前是歌剧演员,你让他给你参谋参谋不挺好?”,换来小姑娘恼羞成怒的粉拳攻击。送葬人沉默跟随在两人身后,总是提在手里的箱子似乎比往日更有分量。
傀影透过窗子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夜晚,伦蒂尼姆王宫。
宴会厅内一片锦衣华服,好在柏喙干员为罗德岛众人做衣服时尽可能挑质量上乘的材料来用,博士和艾莉倒也没在这里被别人衬得寒酸。
“博士,博士!”艾莉拿了块肉派,一路小跑着回来找博士,“这是我在家乡常吃的派,您尝尝!”
博士嫌宴会无趣,正望着窗外出神,看见艾莉兴致勃勃跑来了,懒洋洋应了一声,然后接过盘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怎么样!您喜欢吗?”艾莉目不转睛地看着博士。
“好吃。”一块派下肚,博士说,“这派里不光有肉吧?”
“还有驮兽肝。”听到肯定的答复,艾莉高兴了,“离开家乡以后就没再吃到这个味道了,好怀念呐。”
“罗德博士!您在这里!”
艾莉听到有人呼喊博士,转脸一看,见一人领着一位身形高大的萨卡兹男性朝这里走,不由紧张起来,赶忙叫博士回神。
“啊?叫我吗?”被艾莉一提醒,博士总算意识到刚才的呼唤声是冲着自己来的。虽然在切尔诺伯格的时候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叫“西尔·罗德”,但成天被人“博士”、“博士”地叫,真有人用名字叫他的时候他反而很迟钝,旁人不提醒说不定就意识不到那是在叫自己——尤其是单以姓氏称呼的时候。
“您可真会为自己寻清静。”来者是维多利亚皇家研究院的副院长,他嗔怪似地对博士说了一句,接着回头向身后的萨卡兹男性介绍,“殿下,这位就是罗德博士。”说完又对博士介绍:“罗德博士,这位是维多利亚与卡兹戴尔的摄政王殿下,殿下听闻您在矿石病研究方面的建树之后一直想见一见您。”
“不胜荣幸。”博士连忙行礼。
从与摄政王视线相接的那一刻起,博士的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熟悉这种感觉——他总会在一些特定的记忆碎片掠过脑海时头痛——心中暗叫不好,然而眼下似乎没有强装无事以外的选择。
“幸会,博士。”摄政王殿下向博士致意,“您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得多。您介意向我介绍这位年轻的女士吗?”
“她是罗德岛制药公司医疗部的员工,艾莉。”博士引导艾莉向前一步,“我在罗德岛制药公司既是研究人员也是病人——您可能听说了,我患有记忆障碍,公司为了保证我的安全,特意派遣一位医生随行,方便随时监测我的身体情况。”
“幸会,艾莉小姐。”摄政王向艾莉致意,又饶有兴趣地问,“记忆障碍?”
“就是俗话说的失忆。”博士笑了笑,“目前我只有最近一年多的记忆。”
“失忆……”摄政王的神色严肃起来,“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居然能有此等成就,可敬,可敬。”
“您言重了。”博士微微颔首。
副院长见两人聊得还算投机,便不再随行于侧,到别处去了。
“博士,我有个不情之请。”目送副院长离开后,摄政王说。
“请讲,殿下。”
“我有一位血亲是矿石病感染者,碍于我的身份,我无法光明正大地为她寻医问药——可否请您随我移步别殿,为我这位血亲看上一看?”
“这……”博士犹疑。
“我不是要您为我的血亲现场诊治,也不是要您带她离开王宫,”摄政王脸上浮起一丝哀戚,“只希望您看过之后能告诉我,她的生命还可以维持多久。”
难以拒绝的理由。这就是傀影说的针对我的恶意吗?博士看着摄政王。他的头痛加剧了。
“博士……”艾莉眼见博士脸色变差,低声唤他。
“艾莉小姐可以继续享受宴会,如果小姐您想回到住处,我也可以安排人员护送,”摄政王说,“请不要担心,博士在宫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摄政王殿下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博士微笑,“艾莉,你放心回去吧。”
“啊,好……”艾莉怯怯答应。
摄政王使了个眼色,两位侍卫便上前,引着女士离开了。
“请随我来吧,博士。”
博士点头,随摄政王从另一扇门离开宴会厅。
尽管室外的空气清新得多,头痛却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甚至越发剧烈了。在一刻不停的疼痛催化之下,一些平日不曾冒出来的念头慢慢占据了博士的思路。盯着摄政王的背影,博士想,过去似乎——
“其实我不喜欢宫廷礼节,多而无用,”就在这时,摄政王开口了,“如果您愿意,可以直接叫我特雷西斯。”
博士停下脚步。
伦蒂尼姆王宫深处有座特别的宫殿,住在这里的是一群孩子,他们是维多利亚王室与卡兹戴尔王庭从大地各处收养来的天灾孤儿。除了当差的侍女,多数人选择对这座宫殿视而不见,但一位萨卡兹女性是例外。谁都说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仁慈的她从不吝于表达对孩子们的关爱,不论白日里多么繁忙,她总要在夜幕降临后来到这里,为他们讲上一段睡前故事。
青年样貌的萨卡兹女性被孩子们簇拥在中间。
“想听故事吗?”她柔声道。
“想!”孩子们各自找到位置坐好了,等待着今天的故事。
“那么今天的睡前故事讲什么好呢?”女性思索着,“今天我们来讲讲女王和她的骑士吧?”
“好!”
“我开始讲咯——在很久很久以前,女王还不是女王的时候,她在大地上行走,走着走着,她就遇到一位骑士。”
“女王还不是女王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提问,“那是多久以前呀?”
“唔,大概是你们爷爷的爷爷还年轻的时候吧。”
“哇——”孩子们惊叹。
“这位骑士非常博学,向女王讲授了许多知识。从骑士的口中,女王头一次知道,这片大地比自己走过的地方要宽广得多,在这片大地之外,还有天上闪耀的星辰,以及许许多多像这片大地一样的地方。
“女王敬重这位骑士,爱慕这位骑士,但这位骑士的双眼并不总是注视着女王。骑士注视着的是这片大地上的苦难,骑士要拯救所有被苦难所困的人。”
“那,女王会不会不高兴?”一个小姑娘提问。
“女王没有不高兴,但女王担心,担心她的骑士离开自己的身边就会受伤,因为她的骑士总是独自一人在大地上行走。
“所以啊,女王祝福骑士,赐予骑士护卫,将自己的生命与骑士共享——这样一来,不论骑士走了多远,女王总能知道骑士在哪,不论骑士遇到什么样的险境,女王也总能帮助骑士化险为夷。”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萨卡兹眯起眼睛,像要回忆起什么似的,“后来女王登上了王位,遇到了好多好多烦心事,骑士就回到女王身边了。骑士回到女王身边,陪着女王一起克服了许多困难,经历了许多冒险。”
“是什么样的冒险呢?”
“女王和骑士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吗?”
“殿下。扰您雅兴,小臣罪该万死。”身覆黑袍的赦罪师突然出现在宫殿入口,诚惶诚恐地向她行礼,“特雷西斯将军求见。”
“啊,孩子们,你们得去睡觉了。”萨卡兹优雅起身,面带歉意对孩子们说,“没讲完的故事,明天我再讲,好吗?”
孩子们倒不纠缠,齐刷刷答应一声“好”,乖乖跟着侍女走了。
待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她转过来面向赦罪师。
“请将军进来吧。”她说。
Notes:
作者备注:
1.傀影名字的问题前一章末尾已经解释过,不清楚的可以回去看。
2.博士的名字是西尔·罗德(Ciel Rhode)。最开始写的时候没想到能写这么长,根本没给文里的博士起名字,写到现在发现必须给他整上一个名字了,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后面的章节会解释。
Chapter 4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夜里无风,窗前装饰着繁复刺绣的纱帘却在轻轻摆动。
“殿下。”特雷西斯步入殿内,向立于宫殿正中的萨卡兹女性行礼。
“特雷西斯,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如此多礼了?”萨卡兹女性微笑道,“宴会情况如何?我真想亲眼看看,受到邀请的无一不是矿石病学领域的佼佼者,只要想想就觉得高兴。为我们的族人高兴,为这片大地的感染者高兴。”
“你总是这么仁慈,特蕾西亚。”特雷西斯注视着她,两人的面容是如此相似,“为别人高兴之前,你该多关心自身。没有人要求你每天为孩子们讲睡前故事,你昏睡了太久,应该把更多时间用在休养恢复上。”
“孩子是这片大地的希望。”特蕾西亚望向孩子们的寝室,“天灾夺走了他们的家人,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伤痛要多久才能愈合,所以我想,我该多爱他们一点,哪怕只叫他们知道这片大地上还有人关心他们也是好的。”
特雷西斯没有言语。他微微颔首,睫毛的阴影掩住眼眸。
窗帘安静了。
“对了,特雷西斯。”特蕾西亚转回视线,“在他们为你通报之前,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就在刚才,那个气息消失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来见你之前,我的确和一位旧识会过面。他是一位天灾和矿石病研究领域的专家,今晚的宴会,他也受到邀请。”
“是吗?如此才俊,我该见一见。”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特雷西斯微笑道,“等时机成熟,他会来见你。到那个时候,他不仅会来见你,还会为你带来恢复力量的关窍。”
特蕾西亚眨眨眼睛,似乎没理解特雷西斯的话。
“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特蕾西亚点头。
萨卡兹女王迈开步子。她似乎无法很好地协调四肢,走起路来活像第一天学徒的操偶师手底下那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动作缓慢不说,每走一步,全身都要跟着一顿。待她终于挪出宫殿,守候在门口的两位侍女便迎上来搀住她。
卡兹戴尔的摄政王目送特蕾西亚离开宫殿。见她双脚终于踏出宫室,特雷西斯再一次行礼。“愿您好梦,女王殿下。”他说。
泰拉最时兴的文学作品里,天上的月总被形容成一双明亮的眼。等到太阳落山,它便掀开眼皮,远远地注视大地的一隅,为归家之人照亮道路,为爱而不得之人流淌泪水,但更多时候,它对大地上正在发生的苦难视而不见。
眼下正是一个常常出现在各路作家笔下的夜晚,夜空不见一丝云,月可以无遮无拦地向大地播撒它的清辉。
博士就在这冷冷的月光下奔跑。
恼人的头痛业已消失,可他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一点宽慰——记忆在摄政王道出名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恢复意识时,戴着骨面具的人正要向自己挥下利刃,他想搞清眼前状况,求生本能却推着他逃跑。
与矿场过于相似的情形叫博士很快找到症结所在。头痛,一定是因为头痛。上一回是因为看到阿米娅的变化想起一些零散的片段而剧烈头痛,这一回是因为亲眼见到维多利亚摄政王而剧烈头痛。他思索着。每一次剧烈头痛都与失去的记忆有关,每一次剧烈头痛都会短暂失去意识,这是某种疾病的症状吗?这是某种药物的副作用吗?
线索一一串连,一个疑问从博士脑海深处浮现——
我的失忆,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了思考。
博士停下脚步。他不确定自己身在伦蒂尼姆王宫的何处,他只知道晚宴早已结束,自己尚未逃离王宫,而现在,午夜已至。
他转身。不出所料,那个黑袍裹身、骨骸覆面的人紧咬不放,两人相距不过数米而已。
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攫取了博士的身心。
他想吐。
见博士不再奔跑,那人也放慢速度。“你在此处引颈受戮,胜过一切挣扎,”他说,呼吸和语调丝毫没有剧烈运动的痕迹,“殿下已不是昔日的殿下,你们不会再有机会了,徒劳无功的事,少做为妙。”
冷静,冷静。博士强压不适,回敬道:“你的殿下如今不仅是卡兹戴尔的摄政王,也是维多利亚的摄政王,动手之前,你要想好后果。”
“花言巧语。”那人向前一步,“今夜你必殒命于此。”
隐没在法杖中的长剑再次出鞘。
博士后退一步。
钟楼上传来歌声。
“拉特兰中庭公证所执行者费德里科。”
伦蒂尼姆王宫花园入口,送葬人向拦住他去路的萨卡兹人亮明身份。
“我正在执行拉特兰公民遗嘱,保护罗德岛制药有限公司矿石病学顾问西尔·罗德博士的人身安全,”他说,“博士受邀今日傍晚前来王宫赴宴,但宴会结束已有两小时,博士仍未离开。我已向王宫守卫确认,博士目前未停留于任何一处宫室,王宫守卫已授权我进入花园搜索。请不要阻拦。”
“不可进入。”萨卡兹人一袭黑衣,戴着骨质面具,“我等赦罪师受命于圣座,中庭公证所无权命令我等。”
“圣座只为萨卡兹信者阿尔瓦克尔一人授予赦罪师之名号,你等冒用此名号,依拉特兰律法应受审判。阻拦公证所履职,罪加一等。”
“百年前,萨卡兹人当中有一笃信之人,其人遍历艰险,行至圣殿,久跪三日,但求教宗一见,”萨卡兹人并不理会,反而念诵起某人的事迹,“教宗为其设下十二道考验,此人一一通过,其虔诚得以证明。教宗甚慰,为其祝福,赐名‘阿尔瓦克尔’,并授称号‘赦罪师’,命其广播福音,指引迷途之人——赦罪师之荣耀乃教宗亲授,公证所无权对赦罪师发号施令。”
送葬人后退一步,将铳器上膛:“这是明确的抗拒行为,萨卡兹。”
就在这时,一束光自花园中冲天而上。
人们听到歌声。
黑衣人毫不掩饰杀意,剑刃映着月光,以极快的速度接连突刺。
博士全力躲避,闪到一边。他很确定剑刃完全没碰到自己,左上臂却在长剑掠过的同时传来无比清晰的疼痛。
源石技艺?博士赶忙查看伤情,发现胳膊上凭空多了几道口子。
难办。他恼怒不已。飙高的肾上腺素水平让博士的大脑更加灵光,继续躲闪的同时,他开始思考。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他和特雷西斯是什么关系?没有记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的行动是受人指使的吗?我该怎么——
又一次落空的攻击后,黑衣人转向博士。“你在思考。”盈满怒意的声音冲破骨面具的障壁,刀子一样扎进博士的鼓膜。“哼,本以为罗德岛已经把你圈养成废物了,没想到,没想到啊,”这人竟笑起来,“不论何时,你都这么令人不快。”语毕,黑衣人举剑,耀眼的光芒自剑身迸发而出。在那光芒的映照下,博士看到了他隐藏在面具下的红眸。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博士发现自己陷入了奇异的混乱。过往的记忆面目仍然模糊,切尔诺伯格以来经历的种种似乎也要弃自己而去,然而,他比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清楚自己是谁。明明还有数不尽的问题没有答案,明明萨卡兹人的剑刃近在咫尺,明明刹那之前心中还充斥着恐惧,对视的那个瞬间之后,他的情绪和思考都暂停了。
“阿尔瓦克尔。”博士搞不清自己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它就像拥有生命,自己只要开口,它就会主动往外钻。
“你——”惊诧在那双红眸中一闪而过。
“除掉我这个外来者,卡兹戴尔的问题就能解决吗?靠着你和你那些拉特兰兄弟姊妹?”博士脸上浮起不甚明显的笑意,他朝黑衣人的方向迈了一步,“哦,我都忘了,那只是个冠冕堂皇的说辞……阿尔瓦克尔,萨卡兹人中的早醒者,连拉特兰教宗都承认的人,卡兹戴尔的一切荣耀都该是你的,可惜,半道上杀出来一个我……卡兹戴尔的未来,萨卡兹人的未来,哪比得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掩盖你光芒的我惹眼呢?”
“你是何等的……令人不快。”
强光吞噬了博士的视野。
他听到歌声。
黑衣人的剑芒骤然消散,漆黑的雾如浪潮一般席卷了整个伦蒂尼姆王宫。
一个影子在雾中现形。
博士看着眼前的“人”。他当然认得这影子——尽管换了装束,但那毫无疑问是傀影惯常操控的虚影,然而,这影子又如此陌生,陌生到博士恍惚间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傀影本人。
“——艾瑞克?”一丝迷茫攀上博士面容,他不禁开口。
虚影没有回应。
“雕虫小技!”浓雾中传来阿尔瓦克尔的怒喝,“想扰乱我,还差得远!”
话音落,几束光刺破黑雾向博士袭来。
虚影把博士护在背后,它挥动手中长镰,将那光束一一打散。光束似有实体,与镰刀相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黑衣萨卡兹在博士背后现身,提剑便劈;虚影回防,以手中巨镰死死架住长剑。萨卡兹人仍在施力,剑刃缓缓嵌进镰身。
“后、退。”虚影开口。
博士依言做了。
就在这时,虚影回头望向博士。
“为什么,为什么?”它问,那么焦急,又那么空洞。
萨卡兹人的剑终于破开虚影的防线,刃触到它时,它便消散,与铺天盖地的浓雾融为一体。
“这竟是……我的罪。”
黑雾中传来一声叹息。
一团影子在萨卡兹人背后凝聚。这回现出的不是虚影,而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卢西恩了。
音符从他的喉咙中流淌出来。
他开始歌唱。
浓云遮住了月,夜幕阖上了它的眼睛。
Notes:
作者备注:
意识流的一章。关于特蕾西娅、特雷西斯和赦罪师的一些设定都是我胡扯,和官方剧情没有关系。阿尔瓦克尔(Arvakr)这个名字取自北欧神话,意为“早醒者”。
看了舟最近新出的拉特兰剧情,和我预想的很有差异,除了知道送葬人的名字之外感觉没多少可参考的。这文絮絮叨叨写到现在六成以上的剧情都是我自由发挥,后续可以预见的还是自由发挥居多,怎么讲呢,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吧。
工作比较忙,连我自己都意识到更新速度明显下降了,见谅。
Chapter 47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月是鲜血。
地表是巨大的残骸。
植物是蛰伏其上的蛆虫。
面目模糊的人,立在那当中。
赦罪师来检阅战果了。
萨卡兹人当然知道他所目视的一切都是污糟的幻象,但他并不急于摆脱——他已然从方才的战斗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且,他断定对手早就亮出底牌,接下来的时间是留给他这个胜利者观赏丧家之犬的。
阿尔瓦克尔向前走。
从倒伏于地的傀儡旁边经过时,赦罪师没做丝毫停留——尽管他在今夜之前下了大力气打扮这副傀儡,好让“他”和自己更相似,好让自己可以透过傀儡的双眼观察一切——失去价值的物件不再值得主人侧目。
赦罪师来到菲林幻影的身前。
那影子仍在歌唱,尽管它早已看不出人形了。
“可怜的菲林,现在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了吧。”赦罪师举起法杖,准备驱散幻影,“竟能舍弃自我至此……萨卡兹人赞赏你。”
就在这时,半截细剑从赦罪师胸口刺出。
赦罪师低头去看,发觉所谓的“剑”同样是幻影。
“菲林人的歌也叫你产生幻觉了吗,博士?”他转身,一双红瞳锁定袭击者,“虚假之物如何伤我?”
“如果它不能伤你,那你的嘴角为什么流血?”
赦罪师用手一拭,果见手中一片鲜红。
尖锐的痛在胸腔生根发芽。
“你败给我很多次了,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他笑着靠过来,贴上赦罪师耳畔,低声说,“你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手,但其实你不是真的那么了解——比如说,谁告诉你这个菲林的幻影只有一个的?”
赦罪师大惊,抬手将人推开。然而,任萨卡兹人如何仔细观察四周,第二个菲林人的幻影都不曾出现。
“在轻敌这件事上,你的学费就跟交不完一样。”赦罪师推人的力道不轻,他却没跌倒,只后退一步,接着优哉游哉地又走近了——这可不是赦罪师记忆里博士的模样。
“你不是他,你是谁?”胸痛愈发剧烈,赦罪师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护在心口,尽管那里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
“我还能是谁?”他走了两步就停下,总算没再贴到赦罪师耳边,“菲林人的歌喉是灾祸,不仅扰乱你,也扰乱我。”
“呃!”赦罪师尝试催动法术,然而适得其反,他越使用源石技艺,胸痛就越严重。
“特蕾西娅和地上这位……是一种东西吧?”他对萨卡兹人挣扎的模样视而不见,转而端详起地上那同样裹着黑衣的躯体了。
“是又如何?”赦罪师勉力调整呼吸。
“你的主意?”他问,“特雷西斯没用那套‘每个萨卡兹人死后精魂都将回归卡兹戴尔’的车轱辘话反驳你?”
“反驳?哈、哈哈哈哈哈——”萨卡兹人自嘲似地笑,“他差点劈了我,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他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几番尝试之后,赦罪师终于摸到了既能使用源石技艺又不致使胸痛加剧的窍门,光芒再次从法杖顶端散发,撕开血色的幻境,将伦蒂尼姆王宫的本来面貌还了回来。这时他发现,偌大的花园里已完全找不到罗德岛诸人的身影。
“赦罪师。”
特雷西斯出现在花园中。
“如此大动干戈,我有理由相信你已经为天亮之后如何应对伦蒂尼姆人做足了准备。”摄政王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的行动并非我的授意,我不替你解决问题。”
“殿下。”赦罪师行礼。
“派一个聪明人到谢拉格去。”特雷西斯看到了地上的黑衣傀儡,脸上浮起厌恶之色,“如果你的工作完成得足够快,我也不反对你亲自去。”
“殿下放心,我定派一个得力的人——尽管我愿为殿下献犬马之劳,但可惜,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情做,若此事做成,相信您也会满意。”
“如果你指的要紧事与特蕾西娅无关,那你实在过于高看我的耐心了。”
“殿下息怒。”赦罪师再行礼,“我方才说的要紧事正与特蕾西娅殿下密切相关。我想,我找到让她的精魂重返世间的方法了。”
“还有,”特雷西斯并不接话,径自说起另一话题,“你对小国王太苛刻了,他死得太早对我们没有好处。”
遮天的黑雾一时消散,又以极快的速度在王宫花园的入口重新凝结。
“博士”从雾中走出。
博士原本背对着花园入口站立,听到脚步声,便转回身。“凭我匆忙跟你说的几句话就能演绎到这个程度,你的确是位优秀的演员。”他向猩红剧团当之无愧的男主角致意,“无论如何,感谢你出手相救。”
最后一丝雾也消逝了,花园中走出的人露出原本的模样。傀影注视着眼前这个朝自己转过身的人。他固然有着自己熟悉的面容,但为什么会觉得无比陌生呢?
“你……”傀影试探着开口,“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博士吗?”
“如你所见,恐怕不算。”博士坦然道。
“是因为我的歌吗?”
“不完全。”博士摇头,“在你唱歌之前,我的记忆已经相当混乱了。”
傀影的心中一片哀伤。他动了动嘴,却发不出音节。
“咱们得赶在王宫守卫换班之前离开,不然——”博士侧过身体,好让傀影看到昏迷倒地的王宫守卫和赦罪师扈从,“倒不至于解决不了,不过太麻烦了,我已经做了太多自找麻烦的事,这回就偷个懒吧。”
“我通过虚影察觉到你的异常的时候,还以为,还以为……”傀影并不在意他人,他的声音饱含哀戚,“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对吗?”
博士料到了傀影的情绪波动,可傀影如此真情实感地伤心着实超出他的想象。他盯着他,细细思忖着回应方式。
“对,也不对。”少顷,博士说,“我现在,既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也绝不是晚宴之前的状态,你所熟悉的那个我对现在的我来说就像一部电影,或者说纪录片……我能想起那些经历,但是没有亲身体验过的实感。不过,不必担心,博士一直是博士。”
傀影向前迈了一步,死死抓住博士的手,道:“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酒店客房里,罗德岛医疗干员艾莉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她一会到窗前看看,一会到门口听听,生怕错过一丁点博士归来的讯息。
送葬人刚回来不久,现在也持铳在门口警戒。
“艾莉!费德里科!”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过后,博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博士!”艾莉慌忙开门,见博士扛着傀影站在门口,话音即刻由惊喜转为惊呼,“傀影干员?”
博士示意送葬人来搭把手,后者会意,把人接了过去。“回来的半道上就开始发烧,”博士说,“检查喉部源石结晶,监测血源石浓度,注射抑制剂,加大剂量。”
“好的!”艾莉回答,说完跟着送葬人去傀影房间了。
博士进自己房间拿了医疗包又返回客厅,脱了外衣,在沙发上处理起胳膊的伤口。
“博士,需要帮忙吗?”送葬人从傀影房间中走出。
“不用。”博士嘴里叼着绷带一端,摇了摇头,含混地说,“你得在里面看着,万一等会他抽搐,你好帮艾莉压住他。”
“我明白了。”萨科塔人没有多余的话,回到岗位上去了。
伤口处理停当,博士便将注意力放到茶几上堆着的几份文件上了,他依次拿起,快速阅读。
约半小时后,艾莉与送葬人从屋内走出。
“啊,博士,这些是罗德岛情报人员今晚刚送来的报告,关于维多利亚各郡和伦蒂尼姆局势最新情况的。”艾莉抢先说道。
“他怎么样?”博士朝傀影房门的方向偏了偏头。
“已经稳定了,烧也开始退了。”艾莉坐到博士身边。
“好,辛苦你了。”博士微笑,点点头。
艾莉觉得博士有些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对、对了,还有一封您的信。”她伸手从文件最底下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博士,“从谢拉格寄来的,我没打开。”
“是吗,谢谢。”博士依然在微笑。
他接过信,没立刻启封,而是从文件旁边拿来一张叠了两叠的信纸递给艾莉——从背面也能看得出纸上写得满满当当。
“艾莉,我也不瞒你,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不能保证一觉醒来还能不能记得今晚伦蒂尼姆王宫里的情况,我把需要报告的事项都写在这上面了,回罗德岛之后你不用再来找我确认,直接交给凯尔希。”
“好。”艾莉郑重地将信纸拿在手中,转身塞进随身医药箱的隔层里了。
至于这封信。博士见艾莉把信纸放好,视线落回仍带着风雪气息的信封上。或许我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收件人——如果那个可怜巴巴的失忆状态还能回得来,就等那时候再打开吧。他想着,把信揣进罗德岛制服口袋。
伦蒂尼姆某处钟楼。
“咳咳、咳咳咳……”瘦削的阿斯兰少年倚靠在石床床头,剧烈的咳嗽差点害他掉到地上。
“陛下!陛下!”老仆佝偻着身子,急忙屋外进来,“陛下,您又咳血了!我、我去找医官,我去找——”
“不必了,”阿斯兰少年轻轻摇头,“前天就是最后一个肯为我诊病的医生了……连他都叫魔族人杀了,哪里还有医生敢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陛下……”老仆泪眼婆娑,“我去求那魔族人,我豁上这条老命去求他……”
“你们为了我,为了、咳咳——”少年又咳嗽起来,“只剩下你了,别去送死。”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老仆站起来,四下查看,最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去门口的木桌上为少年倒了一杯冷水。
“谢谢。”阿斯兰少年接过水,慢慢啜饮。
“给我拿纸笔来。”一杯水饮尽,少年恢复了些许精神。
“是,是。”老仆从石床缝里抽出几张发黄的纸,又去墙角取出一块掏空的石砖,从空洞里摸出笔和墨水——萨卡兹人不允许这间石室里出现纸笔,若不这样藏,迟早被搜去。
少年屈膝,把纸垫在腿上,不甚工整地疾书起来。
月亮落下去了,天空渐渐泛起亮色。
“奥利弗,老奥利弗。”阿斯兰少年呼唤。
“陛下,我在。”老仆佝偻着凑近了。
“这封信,请你托人送出城。”少年把信纸折叠成小小一块,塞进老仆手心,“送到任何一位公爵手里都可以,要是你还有门路,直接送到铁公爵那儿是最好的。”
“是,是,我一定办好。”
“不能任由萨卡兹人作乱,更不能给德拉克人机会,”少年冰冷的手扣紧了,“不论亚历山德莉娜在哪里,不论她肯不肯原谅父亲,我要把她迎回来。”
Notes:
作者备注:
第十章主线剧情更新之后发现我对赦罪师的想象和舟自身的设定相去甚远,不过没影响,我写我的,他们搞他们的。
这游戏早期的剧情还看不出来什么,越到后面血统论的味越浓,没摆脱这个日式ACG的通病。本来我对蔓德拉这个狂躁的小BOSS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几个大活动的剧情看下来,我竟很同情她了。
整个游戏里目前出现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式的人物吗?似乎没有,即便有带那么一点点味的大概也没在剧情里得什么善终,没劲,很没劲。
另外,鹰角,快点让三队长落地。
Chapter 48
Notes:
注意,本文所写谢拉格和舟官方谢拉格不一致,前期设定在二十二到二十四章这部分的正文及文末备注有提及,本章一些内容看不明白的话可以先看看那几章。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两日前,谢拉格。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阿奎拉族长意识到自己又度过了清醒的一夜。他翻身下床,打开衣柜,从最底下掏出一套旧衣,一声不吭地自己穿好,急急忙忙往外走。
“老、老爷,您、您——”守在门口的仆从被里屋冲出来的族长吓了一跳,嘴上直打磕巴,“小的这就叫人来伺候。”
阿奎拉族长抬手制止,也不许旁人跟,自个儿往前院去了。
他的夫人正在那里。
族长到了前院,发现小儿子比他这个父亲到得更早。年轻人抱了本旧书坐在台阶上,嘴一张一合,似在低声念诵。
“——希瓦艾什愿为祂建立神庙,阿夫莱亚愿为祂供奉祭品,尼拉斐愿世代为祂的仆从,祂便应允,降临于圣山之上……耶拉冈德沉睡百余年间,尼拉斐愈发妄为,鱼肉民众,戕害二族,阿夫莱亚几遭族灭,希瓦艾什北遁避祸……时西南有外来之民,自号阿奎拉,善骑射,东南亦有能战者,以阿夫莱亚为先祖……尼拉斐不敌三族之兵,接连大败,族人皆亡……圣山之下另起新城,迁蔓珠院,设三族会议——”
族长向前几步,听到了熟悉的谢拉格史。
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念这个,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待觉察到儿子其实是在刻意无视自己,便不继续听,开口呼唤:“佩德罗。”
小阿奎拉合上书。
“我以为你念的是经文。”
佩德罗没有答话,也不去看父亲,只抱着书,直挺挺地站着。
刹那间,族长从年轻的阿奎拉身上寻到了夫人的影子,也寻到了自己与夫人所生的每一个孩子的影子。尽管他们要么杳无音信,要么与世长辞,但这一刻,他们全都回来了——幼子的眼睛就是他们的眼睛,幼子的口也必将传达他们对自己的审判。族长又惊又惧,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焦急,他急于听到儿子像过去那样叫自己一声“父亲”,好像只要儿子这么做了,一切就都可以回到原点。
“小时候,”就在族长几乎要断定儿子不会答话的时候,佩德罗偏开头,目光轻柔地落到母亲的灵柩上,“每当我翻开这本书,母亲都能更高兴一些。”
无论如何,他的儿子开口说话了,这一事实多多少少冲淡了父亲内心的恐惧,于是他说:“丧仪之后,我让管家去找你,你的册封仪式,有些事该你自己定。”
“眼前的事最重要。”小阿奎拉阖上眼皮,脖颈上青筋暴起,似在极力克制情绪。
“你刚才念的那一段,”族长也看向灵柩,“你有什么想法?”
“如今的三族互负血仇,一如往日的三族,谢拉格正在退回尼拉斐被灭族之前的样子。”佩德罗说,“我已从雪山事变与东南之乱中窥到一丝外界的模样,希瓦艾什抢占了先机,阿夫莱亚也保有后手……对谢拉格来说,阿奎拉一族本就是外来者,事到如今我们竟成了最守旧的一方,不该。”
族长不置可否。他其实不关心佩德罗说了什么,他只是接受不了儿子的变化,所以打算在葬礼开始之前装模作样地找点话题,好让两人间注定降临的沉默来得晚一些罢了。
“你把他们打发去西南领地了。”佩德罗话锋一转,“下一步呢?”他睁开眼,视线终于聚焦到族长脸上。
“什么?”
“他们或许是你的儿子,却绝不是我的同胞兄弟。”
刚刚退去几分的恐惧卷土重来,族长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他突然意识到,阿奎拉府中平和安宁的日子恐怕已同他遇刺而亡的夫人一道去了。
你的好儿子!他又看向夫人的灵柩。
就在这时,大宅正门传来家丁的通报——
“希瓦艾什到!”
“阿夫莱亚到!”
阿奎拉宅正门。
希瓦艾什、阿夫莱亚两家几乎是同时到的。
“阿夫莱亚族长,白玛小姐。”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下了车,向阿夫莱亚父女行礼。
“希瓦艾什族长。”阿夫莱亚父女回礼。
“通报吧。”希瓦艾什说。
“是。”阿奎拉家丁得令,通报去了。
“最近天气比往年暖和,算不上好兆头,但蔓珠院天象司又报告无事,真叫人担心呐。”阿夫莱亚族长说。
“眼下大长老病重,圣女闭关,蔓珠院诸事务皆由阿夫莱亚大掌事掌管,”希瓦艾什答,“阿夫莱亚族长作为大掌事的血亲都不曾得到消息,想来不会有事。”
“无事……当然再好不过。”阿夫莱亚族长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就在这时,阿奎拉父子二人迎了出来。
“阿奎拉老兄,节哀,节哀!”没等阿奎拉父子说话,阿夫莱亚族长先开了口,“孩子,孩子啊,你还那么小,怎么就没了阿妈呢。”
白玛半阖眼皮,似对阿夫莱亚族长的话有所不满。
“唉,唉!”阿奎拉族长叹气,“感谢各位……快请进,快请进。”
三族聚齐,其余常住康提普尔的大小贵族也陆续到场。
多数人踏进阿奎拉宅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灵柩边上为逝者祈祷,恩希欧迪斯却没近前。他远远地看着停放在院中心的棺椁,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想起许多年前父母亲刚刚罹难的时候,自己去求当时的侍卫长为他们举行葬礼的事情。
“连葬礼都不能有吗?”小小的希瓦艾什瘪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按祖制,寻不到尸首的人无葬礼可办。”侍卫长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可是,可是他们就在——”小少爷稍一动弹,泪珠就止不住地往下滚,他扯起衣袖慌慌张张地擦泪,却阻止不了哭泣的颤音。
“我知道,少爷,我知道……”侍卫长无力继续掩饰自己的悲痛,“噗通”一声跪在堪堪能称作少年的希瓦艾什少爷面前,“是属下无能,是我无能——!”
阿奎拉的家丁吹响了巨兽角,低沉浑厚的声音唤回了希瓦艾什飘飞的思绪。
阿奎拉夫人的丧仪开始了。
家丁在灵柩前的台子上摆了三碗满满当当的酒。
阿奎拉族长端起第一碗酒,唱起赞颂逝者的歌,一曲唱罢,将酒向天泼洒。这是逝者的至亲请求耶拉冈德记住逝者的懿行。
阿奎拉族长端起第二碗酒,又唱起离别的歌,唱完之后,将酒向地泼洒。这是逝者的至亲请求大地保护逝者最后的居所。
阿奎拉族长端起了第三碗酒。
按礼制,此刻他应当高声呼喊亡者的名讳,再将酒碗掷向地面,以祝愿逝者切断此生的忧与苦,早日到耶拉冈德身边享福去。
但他没有。
他的手和嘴唇已经颤抖得不成样了,方才还能单手稳稳拿住的酒碗现在得双手捧着才不至于早早滑落,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眼,泪水不停沿着脸上的沟壑滴落,在前襟洇开一片。
人们等待。
年老黎博利凄厉的呼唤与陶器碎裂的声音终于刺入人们的耳膜。
“耶拉冈德在上。”人们祈祷。
“老爷。”
角峰候在车旁,等看到恩希欧迪斯的身影出现在阿奎拉宅门口,他便把车门打开。
“辛苦了。”恩希欧迪斯走过来,冲角峰点点头,坐进车里。
“分内之事。”角峰行礼,关好车门之后小跑着绕到另一侧,也打开车门坐进去了。
车启动了。
“老爷,矿场来报,近日西北部探得一矿脉,经勘探人员一致确认,这个矿脉是先前从未发现过的新矿产。”待车辆完全驶出阿奎拉宅的警戒范围,角峰开始报告,“随报告送来样本两件,属下已交予诺希斯先生检验。”
“同等质量的样本,再让他们交一份,送去罗德岛。”
“是。”角峰上身略一前倾,以示领命,“还有一事,天象司传回信来说近来气温高于往年,圣山南麓积雪松动,春初恐有雪崩。”
“谁压的消息?”恩希欧迪斯转过脸来。
“阿夫莱亚大掌事——只要被大掌事察觉到有向外传信的念头,轻则禁闭,重则诛杀,我们的暗桩传回这个消息之后也联系不上了。”
“短视。”恩希欧迪斯轻蔑道。
“老爷,如何是好?”角峰有些焦急,“若按祖制,现在就该迁移民众了,圣山南麓水草丰美,人口历来密集,要是——”
一个急刹车打断了角峰的话。
“老爷,阿奎拉少爷挡在前面。”司机慌慌张张地说。
“在这等着。”恩希欧迪斯打开车门。
角峰提起武器准备护卫,恩希欧迪斯却示意他一并留在车上。
“小将军,何事见教?”下了车,恩希欧迪斯大声道。
小阿奎拉不做声。他向前两步,提刀便砍。
恩希欧迪斯见他几步路走得晃晃悠悠,就没躲,而用手杖去挡。杖身与刀刃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们正处闹市,尽管因三族有丧事而较平日冷清,来来往往仍有不少人,小阿奎拉这一出手,把附近行人惊得四散奔逃。
“大庭广众。”恩希欧迪斯果真挡得轻轻松松,“小将军这是为何?”
“你必须……”佩德罗瞪着眼,“你必须为我母亲的死负责!”
“小将军,讲话要有根据。”
“我父亲的私生子,你资助他们了!你撺掇他们,是你——!”
恩希欧迪斯略一施力,从小阿奎拉的刀下脱离。“如果你所谓的资助是指喀兰贸易和阿奎拉族长的私生子在生意上的往来,那我的确‘资助’他们了,”他说,“小将军这几位异母兄弟着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几桩买卖谈到最后都成了他们单方面从喀兰贸易揩油。我可以拿喀兰贸易的账目给你核对,什么事,多少钱,一清二楚——至于撺掇,小将军,你要清楚栽赃三族族长的后果。”
“好啊,你还敢认。”小阿奎拉怒气攻心,提刀再劈。
恩希欧迪斯稍一侧身,对方便扑了空。小阿奎拉没受过几天正经军事训练,全用的蛮劲,这一下用力过猛,希瓦艾什闪过去之后,他整个人竟直直冲向地面,刀尖也顺势嵌进地里。
“如果你想跟我论谁害了谁,”恩希欧迪斯本就没把小阿奎拉放在眼里,看他半天没把刀拔出来,更加轻视,“也该先论一论你阿奎拉一族和阿夫莱亚一族联手害我父母的事。”
“胡言乱语,你有什么证据!”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恩希欧迪斯弯腰看他。
佩德罗语塞。
“你的位子是你的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别拱手让给你的异母兄弟为好。”希瓦艾什族长笑了笑,“你比我年龄小,一时血气上头,我理解。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Notes:
作者备注:
又往我流谢拉格设定里填了一点内容,不知道我写得够不够清楚,总之意思就是现在的三族是三族2.0,三族1.0是希瓦艾什、阿夫莱亚、尼拉斐三家人,后来尼拉斐被灭,阿奎拉家族取而代之。
至于尼拉斐(Neelafell),neela取自印地语,意为蓝色,fell取自德语,意为皮毛/兽毛,是黎博利,动物原型是某种鸟类,但我没特意设定,想象成蓝孔雀也行,想象成山海经里为西王母传信的青鸾也行。
我流雪山事变并不是风雪过境那个活动里的雪山事变,后文也许会有描述,所谓东南之乱就是二十几章的时候博士跑来谢拉格碰到的事。
带下划线的部分是回忆的部分,前文也用过这一格式。
Chapter 4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次日,谢拉格西南某处。
太阳还没升起来,树林里青色的雾气也散不去,到处都灰蒙蒙的。雪境地处高原,植被大多低矮,只在地势稍低的西南部有大片林地。这些树木粗壮、笔直、高耸入云,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第一回看见它们的时候就想,这些树一定和雪山同寿——但他从未叫人测算树龄,即便诺希斯·埃德怀斯如此提议过。
希瓦艾什族长的座驾在树林中缓慢行驶,年轻的族长本人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想起了这些琐碎事情。
车突然停了。恩希欧迪斯余光瞥见坐在副驾驶位的侍卫长进入警戒状态,便转过脸来往前看。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性站在路中央。
“老爷,是蔓珠院大掌事。”角峰说。
恩希欧迪斯缓慢呼出一口气。“在这等我。”他说,接着下车了。
他缓步走近,向那女人行礼。“大掌事。”
“希瓦艾什族长。”女人回礼。繁复的银饰自头顶垂落,几乎盖住她整张脸,她稍有动作,那些精细的部件就会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大掌事为何在此地?”恩希欧迪斯问。
“希瓦艾什族长怎么在此地?”大掌事反问。
“‘山雪鬼’前些日子缉拿了几个为非作歹的维多利亚人,关押在此,我来看看。”
“‘山雪鬼’说到底不过是你希瓦艾什的私兵,什么时候有这等权能了。”大掌事轻轻摇头,“罢了,阿奎拉对领地上的维多利亚人纵容过头了,你愿意管,倒也没有坏处。”
“那么,大掌事为什么来这里?”恩希欧迪斯微笑道,“怎么不见随从?”
“办件小事,有人跟着反而碍手碍脚。”
“希瓦艾什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大掌事也笑,抬手指向路旁的林子,“已经结束了。”
恩希欧迪斯顺着大掌事指的方向看,见到了满地的残肢碎肉。
“这是?”他皱眉。
“阿奎拉的野儿子们。”
“何等罪名需要您亲自施以极刑?”恩希欧迪斯认出那堆肉块上黏着的布料正是自己先前在阿奎拉族长的某位私生子身上见过的,收回视线。
“戕害三族族长夫人,这个罪名还不够吗?”大掌事向恩希欧迪斯略一转头,“无用的蚊蚋,清理掉好换个清静。”
“您可害我背了好大的黑锅,昨天佩德罗还要杀了我为母报仇呢。”恩希欧迪斯听完哈哈一笑,“依我看,阿奎拉族长不打算正经处置他的儿子们,不过,阿奎拉一族本就对白玛青眼有加,您再来这么一出,岂不是——”
“这正是我在这里等着希瓦艾什族长的原因。”大掌事打断他,“如今只有阿夫莱亚一族在立嗣上举棋不定,我身在蔓珠院,应全心侍奉耶拉冈德,只能请您来帮帮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您的儿子能否如您所愿……可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
“希瓦艾什族长过谦了。如今的谢拉格,谁能得了希瓦艾什的青睐,谁就能飞黄腾达,这是蔓珠院最下等的奴仆都懂得的道理——连你都改变不了,还有谁能改变得了?”
“即便我有心相助,也得看他最后能不能抓住那一分运气。”
“运气。”大掌事重复着希瓦艾什的话,突然笑了,“说得也是。阿奎拉家失踪的大儿子称得上英才,就是缺了那么点运气,到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请大掌事明示。”
“在耶拉冈德圣座前供奉的那具颅骨,你当是谁的?”
恩希欧迪斯睁大了眼睛。三族花了大力气寻找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蔓珠院的祭品。他想,我早该意识到的,信使走遍大地都找不到半点踪迹——
“圣女大人虽然身在异域,却依然与祂相连……蔓珠院的眼睛,看得到。”不等他回答,大掌事又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希瓦艾什族长是聪明人,请您万事三思而行。”
入夜,阿奎拉宅。
佩德罗·阿奎拉在康提普尔城里巡查完一圈,刚刚到家,两只脚还没同时迈进院里,就被等在门口的信使叫住。
“少爷,领地来报。”信使低声说,“他们今天一早就全被大掌事处决了。”
“大掌事怎么跑去西南了?”一股无名火从小阿奎拉心底燃起。
“属下不知。”
“一个不剩?”他又问。
“一个不剩。”
佩德罗烦躁不已,大门里外环视一周之后又问:“老爷知道了?”
“属下不敢隐瞒,已经向老爷报告过了。”
佩德罗叹气,胡乱摆了摆手,径直往大宅里头走了。
“佩德罗,我的儿子。”
走了没两步,他听到父亲的声音。会客厅大门敞开,阿奎拉族长正在那里等他。小阿奎拉原地站定向他的父亲行礼。
“过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小阿奎拉没做声,慢吞吞地走进会客厅。
“从现在起,我将对你——阿奎拉家族的继任者——履行一个族长的责任,把我的全部所学教授与你,直到你成长为一位合格的族长。”族长开口。
“父亲?”
“我愧对你的母亲,我允许你向我复仇,但不是现在……等到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教给你的时候,我这条命,任你处置。”
小阿奎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佩德罗。”族长走到儿子眼前,“曾经我还在那些孩子身上抱有一丝希望……现在我别无选择了。”
族长的话再次点燃了小阿奎拉胸中的怒火。
“你还在生气,我知道,”父亲苦笑,“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要听清楚、更要记住。”
“什么事。”儿子沉声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毫无保留地支持白玛继任阿夫莱亚族长。”阿奎拉族长说,“你还不够成熟,蔓珠院大掌事的儿子更是个无能之辈,如果你二人同时继位,希瓦艾什必定各个击破,到那个时候,谢拉格完全成为希瓦艾什的囊中之物不说,我阿奎拉数百年的传承也有断绝之虞——白玛继位,二族尚有与希瓦艾什分庭抗礼的希望。”
“父亲,我不明白。大掌事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阿夫莱亚族长之位,她自己不也说过她的儿子不成器吗?”
“大掌事是前任阿夫莱亚族长的女儿,也是现任阿夫莱亚族长的长姐,从小按照下任族长培养长大的,如果不是白玛的降生,她本可以亲自坐上那个位子。
“‘长角之女,贵不可言,虽三子而不及’——这是阿夫莱亚族内流传至今的谚语,白玛头上的那一对长角,正是阿夫莱亚一族天命的象征,所以当时的阿夫莱亚族长决定由白玛的父亲取代长女,以便将来传位于白玛。”
“难不成白玛和她的母亲被放逐也是大掌事在背后操弄?”
“我没有深究过,不过……恐怕是的。”阿奎拉族长轻轻摇头,“阿夫莱亚族长以为自己沾了身为男子的光才得以取代长姐,总是想着得有个儿子,这种心思被大掌事利用也很正常。
“还有一事,关于希瓦艾什。”
听到“希瓦艾什”,小阿奎拉打起精神。
“前任希瓦艾什族长夫妇之死,虽有蔓珠院的协助,但也的确是我们和阿夫莱亚联手的结果。”
“如果你想跟我论谁害了谁,也该先论一论你阿奎拉一族和阿夫莱亚一族联手害我父母的事。”
恩希欧迪斯昨日说过的话像炸雷一样在小阿奎拉脑海里响起。
“为什么?”他急问。
“为了希瓦艾什与维多利亚人之间的关系。”阿奎拉族长严肃道,“我们和阿夫莱亚怀有不同的目的,但目标是一致的。我们想要的是希瓦艾什在维多利亚的人脉,阿夫莱亚想要的是清除维多利亚人在谢拉格的势力。”
“领地上的维多利亚人是从那个时候——?”
“没错。世人只看到了喀兰贸易的巨额财富,却不知我们已积累数年,阿奎拉一族的财力比起喀兰贸易,只多不少。
“但和维多利亚人接触得越久,我就越感到阿夫莱亚族长是对的——维多利亚人傲慢至极,他们自诩来自文明世界,谢拉格人在他们眼里如同牲畜,谢拉格迟早被他们所害。
“希瓦艾什一族从三代之前就和维多利亚人取得了联系,前任希瓦艾什族长干脆娶了个维多利亚小贵族为妻……他们对维多利亚人的态度已不可知,恩希欧迪斯倒不像我们曾以为的那样唯维多利亚人马首是瞻,但不管怎样,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了,将来怎么处理和希瓦艾什一族的关系,是你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这便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一课。”
“我……我明白了。”小阿奎拉攥紧了拳。
“财库的钥匙,我让管家放你屋里了。你抽个时间去看看。”族长补充。
与此同时,恩希欧迪斯从谢拉格西南启程回都城了。
“老爷,”角峰递来乳茶,“请您先忍耐一会,回了康提普尔我给您做饭。”
“嗯。”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虽然“山雪鬼”捉住的尽是些在维多利亚排不上号的小贵族,但从这帮人嘴里套出话来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好在斗智斗勇了大半天,总算得到了些有关维多利亚局势的消息——这正是他需要的。
把杯子还给角峰,恩希欧迪斯倚上车座靠背。他想好好复盘一下今天的所有事情,可惜车里太安静,他又太疲乏,没过多久就打起盹。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了博士。
博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正拿着一份文件看。他走过去,坐到博士身边,博士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脸来对他微笑——就和在罗德岛时一样。
他想对博士说点什么,刚要张嘴,眼前景象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从罗德岛本舰的博士办公室一下子到了某处装饰华丽的宫殿里。他再看博士,发现博士的装束也换成阿米娅生日宴会的那一身。但博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在温和地笑着。
恩希欧迪斯心头一紧。他想握住博士的手,然而指尖差一点就要碰到博士的时候,黑色的浓雾像海浪一般袭来,瞬间侵占了他的全部视野。
“盟友?”他呼唤,却无人回应;他伸手去碰博士方才所在的位置,那里也空无一物。
浓雾散去了。现在他不在罗德岛本舰,也不在什么宫殿里了,他来到一片没有尽头的空间。他环顾四周,双眼很快捕捉到了博士的身影。博士依然坐在不远处,他的神情平静极了,但视线与恩希欧迪斯对上的时候,他又微笑起来。
下一秒,博士的身体就像被风吹散的沙粒一样散掉,消失无踪了。
恩希欧迪斯从梦中惊醒。
Notes:
作者备注:
拖了挺久的一次更新。看不懂的地方请翻看前文。
Chapter 5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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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天还未亮,载着恩希欧迪斯的车缓缓驶入希瓦艾什大宅前院。
“你回来的时间比我预计得要早。”诺希斯·埃德怀斯在正宅门口迎接。
“比我去之前估计的要费力一些。”恩希欧迪斯冲他点头,脸上是轻松的笑意,“不过,算不上什么硬骨头。”
“他们逃出维多利亚的时候卡兹戴尔摄政王的人才刚刚开始渗透伦蒂尼姆城,”诺希斯跟在恩希欧迪斯身后进了屋,“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远,必是懦夫。”
夜里还是冷,恩希欧迪斯没脱外套,直接坐进沙发。“不错。但他们胜在消息灵通,身在何处都不妨碍他们对维多利亚的情况了如指掌。”他说。
“所以,”诺希斯在对面坐下,“情况如何?”
“伦蒂尼姆已经完全处于萨卡兹人的控制之下。”恩希欧迪斯说,“国王失踪,伦蒂尼姆防卫力量覆灭。特雷西斯入驻伦蒂尼姆王宫三个月后,王宫北方建起一座高塔,据说高塔顶端被云雾笼罩,可能藏着什么东西——除此之外,特雷西斯还封锁了城内外的沟通渠道,不在伦蒂尼姆常住的公爵们目前只能通过他的喉舌们知晓城内情况。”
“逻辑不通。”诺希斯摇头,“如果卡兹戴尔摄政王果真封锁了消息,你审的那几个人怎么知道这些的?”
“哈哈,我也是这么问的。他们给我的解释是,萨卡兹人很多时候不得不雇佣本地人为他们干活,这些人逃离伦蒂尼姆城的机会比别人多一些,而普通民众的所见所闻很难传进公爵耳朵里——还算合情合理,至于消息究竟有几分真,就通过别的渠道核实吧。”
“罗德岛?”诺希斯挑眉。
“诺希斯,你对罗德岛有偏见。”
“作为一家主攻矿石病方向的医药公司,罗德岛制药的实绩不错,我没必要对他们有什么偏见。”
恩希欧迪斯轻轻阖了一下眼皮,说:“天亮之后还有会,我先去休息了。”说完起身,作势要走。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诺希斯也站起来,追问道,“你不打算提前告诉我你是怎么处置那几个维多利亚人的?”
“那几家人的管家和侍卫长处剥皮刑,各家庄园内财产罚没三成——天一亮裁决就宣告全境,我以为你不着急知道呢。”恩希欧迪斯脱了外套,偏过头去打了一个呵欠,“这帮人,跑到村子里去抢一个孩子,打死了孩子的母亲,又打伤几个拦路的村民。其实凭他们那点聊胜于无的头衔,别说在这儿了,在维多利亚都算不上大罪。但是从外头来谢拉格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一刀不落下去,以后只会更麻烦。”
“杀一儆百。”诺希斯吸了一口气,“你这回倒没顾及阿奎拉的面子。”
“哼。”恩希欧迪斯轻笑,“对了,矿物样本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目前只能确定是一种新型矿物,还需要时间研究。”
恩希欧迪斯抿着嘴点点头,准备上楼回卧房。
“还有一件事。”诺希斯又说。
“什么?”
“山雪鬼报告,赦罪师的手下来谢拉格了。”
恩希欧迪斯的瞳孔一瞬间收紧,他转头盯住诺希斯:“时间?”
“一个小时之前——要不要把他‘请’过来?”
“不必。盯紧了,任何动向都要向我报告。”恩希欧迪斯略一沉吟,“我要知道阿夫莱亚家关着的那个萨卡兹人的情况,你去办。”
恩希欧迪斯骤变的态度叫诺希斯不得不暂时放弃像以往那样强调自己并非希瓦艾什家臣的事,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晌午时分。
乌尔里克——曾经的罗德岛特别情报组长——站在高处,静静等待行动时机。康提普尔城的建筑稍显密集,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合适的瞭望点——既能保证自己不被轻易发现,又能看清正在一条街之外的角落里交谈的蔓珠院大掌事之子与远道而来的赦罪师。
萨卡兹人闭上眼睛,凝神分辨随风传来的对话。
“先生。”黑袍的萨卡兹人声音里蕴含着扰乱人心的力量,“或者您更习惯别人以‘少爷’称呼您?”
“你想说什么?”大掌事之子敌意满满。
“我能说些什么呢?我只不过想为了您的前途向您献言。”
“不需要,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少爷可真心急,难怪这阿夫莱亚家族继承人的位置离您越来越远了——瞧瞧您现在的表情,您很生气吧?阿奎拉夫人葬礼这么重要的事,您的舅父竟然不允许您出席,您未来的妻子也已经展现出您终生无法超越的力量,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滚!”
“族长交到您手里的那个猛兽,是时候叫他出笼了。”大掌事之子的情绪丝毫干扰不到赦罪师,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停顿,“放他走,他会找到该找的人,他会做该做的事。事成之后,摄政王殿下会嘉奖您的——有了殿下的封赏,您还担心什么?”
“什么人!”
一声厉喝迫使萨卡兹人回神,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士团团围住。乌尔里克认得这些人,“山雪鬼”,希瓦艾什家族重金培养的私兵,身处谢拉格的这段时间没有一天不听人提起他们的威名,不过作为一个萨卡兹人,区区四个“山雪鬼”还不足以称之为对手。
他看到离自己最远的那个人拿起了通讯器,便随手捡了块碎瓦朝那人丢。“通讯兵”连忙躲避,陶土烧成的碎片落到他们脚下,与此同时,淡青色的微光升腾而起。
趁几人分神的间隙,乌尔里克极为灵活地从他们身边滑过,“山雪鬼”们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纷纷失去意识。
“呼……”乌尔里克皱着眉头吹了吹敲红了的指关节,“呿,穿盔甲的。”紧接着,他踩上刚刚扔出去的那块瓦片,说:“你们刚才发现的是一只鸟,它飞走了。”话音落下,光芒也随之消散。
他走回一开始站立的位置。不出所料,黑袍萨卡兹和大掌事之子都不见了踪影。
“哈哈,猛兽。”乌尔里克突然笑了,“不错的评价,兔崽子,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猛兽捕猎的本事。”
他一跃而下。
阿夫莱亚宅。
“小姐,乌尔里克把人带回来了。”侍女通报。
白玛对侍女点头,侍女会意,对守在屋外的人挥手。几分钟后,一个萨卡兹人就拖着另一个萨卡兹人来到她们眼前了。
“好身手。”白玛先开口,“当时你怎么就被一群连最基础的源石技艺都不会用的大头兵抓住了呢?”
“萨卡兹人做事最忌犹豫不决,”乌尔里克板着脸,泄愤似的踢了仍在地上挣扎的黑袍萨卡兹人一脚,“我败给了自己的优柔寡断。”
白玛走到黑袍萨卡兹身边蹲下,饶有兴致地端详起他的脸。“他都说什么了?”她问。
“引诱你们大掌事的儿子把我放走。”乌尔里克说,“说只要他这么做了,卡兹戴尔摄政王就协助他登上族长之位。”
“以你对你们摄政王的了解,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吗?”
“我不了解。”乌尔里克冷冰冰地回答。
“那就不是。”白玛微笑。
黑袍萨卡兹人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痛苦,他龇牙咧嘴,身体不断扭动,但奇怪的是白玛听不到一丁点从这个人嘴里发出的声音。为了验证猜想,她拔出了塞在赦罪师口中的破布条。
“你把他怎么了?”她发觉这个萨卡兹人确实发不出声音,又问。
“一点小手段。”乌尔里克的目光落回赦罪师身上,“如果你有话要问,我可以让他恢复。”
“我在一些研究萨卡兹的文献里读到过有关‘赦罪师’的东西,感觉,赦罪师好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这么被人制服的,”白玛的手卡住赦罪师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这是个冒牌货?”
“他不是冒牌货。赦罪师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赦罪师这个称号最早独属于他们的头领,不过那个人后来拿这个名号招揽了一帮信众,这些人都管自己叫赦罪师——你在书上看到的‘赦罪师’应该特指他们的头领。”乌尔里克说。他尽可能不去看白玛,她检查赦罪师的手法和检查牲口别无二致,叫他想起几乎每个萨卡兹雇佣兵都遭遇过的不快过往。
“拿钳子来。”白玛对侍女说。
“是。”侍女应道。
不一会,钳子送到了。白玛接过来,伸进赦罪师嘴里,猛一使力,一颗牙便连血带肉生生扯下。
赦罪师停止挣扎,蜷成一团了。
“小姐!”侍女惊呼。
白玛站起来,把钳子塞回侍女手里,对同样一脸惊诧的乌尔里克说:“你们两个,眼睛的颜色和角的形状都很像,不过你缺一颗后槽牙,他也得少一颗才行。”
“……什么意思?”
“我那个表哥一定会去仓库放人——卡兹戴尔摄政王此番行动想要达成的结果未必是罗德岛博士的死,但是,从谢拉格离开的那个萨卡兹人,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乌尔里克无言。
“对于你,我当然想过袖手旁观,毕竟希瓦艾什也在想办法把你弄走,与其让你落入希瓦艾什之手,还不如让你去送死,至少三族都得不到。”白玛接着说,“说来我还得感谢希瓦艾什,要不是他们派那个女人来抢人,我还没机会捞你出来。”
“所以,你打算让他替我送死。”乌尔里克说。
“谢拉格很难找到第三个萨卡兹人。”白玛又笑,“罗德岛也不可能接纳一个叛徒。”
乌尔里克叹了口气,弯腰从赦罪师袍子上撕下一条布料,又把赦罪师扯起来,用布料遮住他的眼睛。乌尔里克的手覆上赦罪师的额头,嘴里念念有词,淡青色的光点便凭空出现众人眼前。光点越来越多,渐渐聚成文字一样的图案,一行,又一行,丝带似的漂浮在两个萨卡兹人周身。乌尔里克加大手上的力道,那些发光的文字也随之收缩,紧紧缠上赦罪师的身体,一点一点溶进他的皮肤。
乌尔里克念完了。他解开布条,问赦罪师:“你是谁?”
“我是……我是乌尔里克。”赦罪师回答。
“你来这里做什么?”乌尔里克又问。
“与你无关。”赦罪师似乎找回了一点神智,又似乎没有,但他脸上的确现出与乌尔里克被谢拉格兵士俘获当晚一模一样的表情,“这是我个人的行为,和你们没有关系。”
乌尔里克不再问了,他转头看向白玛。
“他现在把自己当成你了?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白玛发现乌尔里克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不知该赞赏还是惊叹,“你的脸……?”
“六七天,够用了。”乌尔里克抿了抿嘴,“被放走的萨卡兹人又在谢拉格大街上出现,不惹人怀疑吗——这是我原本的容貌,除了我早已死去的至亲,算上你只有两个人见过。”
“萨卡兹人的强悍,我算是领教了。”白玛说,转而吩咐侍女把赦罪师关回仓库。“如果大掌事之子去放人,不要阻拦。”白玛补充道,“如果他真去了,记得跟希瓦艾什家通报一声。”
Notes:
作者备注:
乌尔里克(Ulric),罗德岛特别情报组长(前),好多章之前出现的一个原创角色,当时没起名字,现在补上。
Chapter 51
Notes:
预警:本章存在暴力描写。
Chapter Text
罗德岛本舰,中枢管制室。
“呼啊——”一位乌萨斯干员从座位上站起来,颇为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啧啧,好大的雾啊,”伸展够了,他咂咂嘴说,“能见度不到二百米了吧?这么大的雾,咱就该找个地方停着,这种天气行驶多危险呐。”
坐在乌萨斯人旁边的干员是位稍年轻一些的黎博利人,他正兢兢业业地记录行驶路线,等到写下最后一个坐标,他才终于得了空闲和老同事聊天。
“保持移动是凯尔希医生的命令,你敢不从?再说了,老是停在一个地方,不是给人家白送把咱一勺烩了的机会?”黎博利干员说。
乌萨斯人没说话,他抱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满足地眯起眼睛。
“你喝什么呢,怎么有酒味?”黎博利人嗅了嗅,“咖啡加酒?”
“嘘——”乌萨斯人做出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别把医疗部的招来。”
“一天到晚除了喝就是喝,”黎博利人满脸写着嫌弃,“怎么没喝死你。”
“来点?”乌萨斯人把杯子放上桌面,朝黎博利人的方向推了推。
“一边儿去。”黎博利人连人带凳子后撤了一段距离。
乌萨斯人拿回杯子,转而开始叹气:“唉——现在除了煌和迷迭香,其他精英干员都派出去了吧?”
“我哪知道。”黎博利人低头整理材料,“那帮精英干员就算在舰上,咱们这种闲杂人等也靠不近前。”
“但是现在这个状态,防卫力量不足吧?”乌萨斯人盯着舰体外侧实时监控,但那块屏幕上除了忽浓忽淡的灰白色之外什么都显示不出来,“本来雾就大得反常,他们又不在,博士也还没回来,我总感觉有点心慌。”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还有不少行动小队留在舰上呢——哦,登舰申请?我看看是谁——”
“嗨嗨~”伴随着充满活力的声音,安洁莉娜的脸出现在镜头中,“安洁莉娜回来了哦~”
黎博利人没有说话,不带一丝犹豫地按下了通过按钮。
几分钟后。
“嗨!我回来啦!”安洁莉娜出现在中枢管制室门口,“这次带回来好多东西,我放在这里啦!”正说着话,她就要把手上提着、肩上背着的大小包裹往地上堆。
“慢点慢点。”乌萨斯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接应,“万一里头有值钱东西,摔坏了就不好了。”
“我都检查过啦,没有贵重物品。”安洁莉娜放下东西,从背包里摸出一封信,“凯尔希医生是不是又在做手术?这有从维多利亚寄来的加急信,说不定是博士写的哦。”
“好像是说今天上午有两场手术,也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场,反正还没结束,”乌萨斯人把滚得到处都是的包裹放好,说,“算算时间,博士也该回来了——不过这信封上的字可不像博士写的。”
“对诶……”
乌萨斯人和信使聊天的时候,控制台接到了从总工程师办公室打来的通讯,黎博利人接通了它,却只听到刺耳的杂音。
“总工程师,什么事?”黎博利人疑惑,可露希尔很少直接联络中枢管制室,总工程师办公室的通讯信号也从未出现过杂音,“喂?喂?信号怎么断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巨响席卷了整个舰体。
“撞上哪了?”震动的余波消失后,黎博利人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查看起监控。
“左舷炸开一个洞。你看。”乌萨斯人已经来到总控台前,他指着一个监控屏幕,说。
那是一处舰内监控,画面中赫然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入侵者。
“怎么回事,警报失灵,舰内通讯也都断了!”黎博利人又试验了几个通讯频道,无一例外全部断联。
“别慌。”乌萨斯人安抚道,“广播室应该还正常……从管制室过去少说五分钟,不知道谁离广播室最近——”
“通告罗德岛全舰。”就在这时,阿米娅的声音从广播喇叭中传出,“本舰遭遇袭击,请大家不要害怕,按照A级紧急方案行动,作战干员请迅速支援本舰三层后勤部休息区和公共区域!”
与此同时,本舰前方,后勤部休息区。
罗德岛的后勤部干员们承受了爆炸的第一波冲击。他们在大多数人的视觉与听觉只能算恢复了一点点功能的时候便组织起来对抗入侵者,然而和有备而来的入侵者相比,罗德岛后勤部勉强构建起来的防线脆弱得像纸。
伴随着一声闷响,又一位失去抵抗能力的后勤干员被扔到地上。
入侵者们行动极快,等负伤的罗德岛干员从剧痛中取回身体的控制权,后勤部片区早已落进入侵者之手。
一位年轻的干员不想放弃,他匍匐着向前行进,终于赶在入侵者碰到安全隔离门之前切断了片区总电源。
“碍事。”守在电闸附近的入侵者大步走来,毫不客气地把人踢到一边,准备重新合上电闸。
就在这时,一把长刀从天而降,电闸把手被齐根切断。
“谁?”入侵者们警戒起来。
刀刃上燃起的烈焰代替了回答。火焰与空气中弥漫的源石碎屑碰撞,激发了新一轮的爆燃。在烟尘与火光之中,一把短刀回旋镖似的从入侵者们的脖颈子上剐了过去,待这一长一短两把刀都回到主人手里,废墟一样的后勤部休息区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人了。
炎客像从火中化形一般出现在战场中央。他环视一周,回身劈开紧闭的安全门,等候在另一侧的罗德岛干员们便快速进入现场救援。
“炎客干员!”调香师远远看到了花房的老熟人,跑过来。
“这一片已经安全了。”炎客收刀,“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一定要小心!”调香师点点头,转身加入运送伤员的队伍。
另一侧,罗德岛三层公共区域。
“别想跑!”
煌的呼喝声盖过了乱战的杂音,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轰鸣的链锯狠狠砸向地面,掀起的冲击波让挟持着前整合运动领袖的入侵者们难以招架,纷纷倒地。
“真难缠!”身材壮硕的萨卡兹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道。他提起手中重剑,摆出迎战架势。
持刀的乌萨斯人挡到前面。“我拖住她,你们快走。”他说。其余人会意,架起一言不发的德拉克人往墙壁上刚被他们炸出来的大洞处跑去。
“二小队那边怎么样,怎么还没过来?”萨卡兹人焦急地问身旁一个戴着兜帽的人,“来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得手了就赶紧撤?他们怎么回事?”
“从刚才开始就联系不上了。”戴兜帽的人说,他边跑边快速按动通讯器上的按键,但无论怎么操作,听筒中传来的唯有无休无止的忙音。
“你叫啥来着……对,Guard,”萨卡兹人眉头紧锁,“你最好靠谱点,我知道你以前是罗德岛的,你别觉得我大字不识一个就好骗,和你这前公司搞什么双簧——”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一直在队伍侧翼施放源石技艺干扰罗德岛干员行动的术士突然开口打断了萨卡兹人的话,“没赶过来八成是出事了,你当了那么多年雇佣兵不知道这个道理?别管那么多了,前面就到了!”
Guard一直忙着低头操作通讯器,不知不觉间和大部队拉开了一点距离。听到术士的话,他收起通讯器准备跟上,但就在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猛力将他掀翻在地,还没等他看清情况,一条腿已经被长刀钉进地面。Guard哀嚎起来。
听到声音,萨卡兹人和术士同时看过来。
“维克托?”萨卡兹人惊讶道。
正在和煌缠斗的乌萨斯人闻声,也转过头来查看。
煌抓住机会,挥起链锯劈向对手,乌萨斯人回过神来已错过了躲闪的时机,身体被生生豁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伴着长刀落地的“当啷”一声,乌萨斯人软绵绵地倒下了。
随着前来支援的罗德岛作战干员越来越多,入侵者们靠偷袭得来的行动优势逐渐消失。
“别让他们跑了!”煌跨过倒地的乌萨斯人,朝德拉克人所在的方向冲来。其他有余力的罗德岛干员也紧随其后,迅速在入侵者小队外围组成一个包围圈。
一直默不作声的德拉克人缓缓抬起手。
“小心!”阿米娅赶到现场,她奔跑着,黑色的法术从掌心溢出,环绕着红色闪电的黑色坚壁拔地而起,挡在罗德岛众人身前。
“阿米娅!”煌高兴道。
“还没结束,快后撤!”阿米娅感受到坚壁另一侧正在被德拉克的炽烈火焰灼烧,她勉力支撑,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滚落。
“有裂缝!”不知谁喊了一声。下一刻,火光冲破禁锢,直奔阿米娅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身影吞没。
大潮一般扑来的高温气浪逼得人目不能视。待火焰消弭,周遭温度略降,离阿米娅近的干员们惊喜地发现罗德岛小小的领导者完好无损,同时,他们常在花房里见到的萨卡兹刀术师正擎着那把不常出鞘的长刀立在她身前。
“炎魔,你劈开了我的火。”塔露拉率先开口,“若你早一些展现出你的力量,我们的同胞,我们的斗争,甚至切尔诺伯格,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有所不同。”
炎客没有做声,也没有收刀。
“对不起,罗德岛的领导者。”塔露拉又把视线转向阿米娅,“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我要赎我未赎完的罪,还我该还完的债……我不能继续留在罗德岛了。”
“你们……果然是整合运动。”阿米娅不想躲在别人身后,火焰刚一消散就走上前了,“罗德岛和整合运动都是为了感染者在奔走,我一直以为经历过切尔诺伯格的事之后大家都已经理解了这一点……为什么?为什么?”
“别跟他们废话了,罗德岛的干员还没倒下!”煌抄起链锯。
“不要!”阿米娅喝止她,“煌,不要这样。”
“放他们走。”凯尔希不知何时来到了阿米娅身旁,“只要是还能动的,都放他们走。”
“对不起。”塔露拉说。
德拉克人翻转手掌,一堵火墙便凭空出现在罗德岛众人眼前,等到火焰再一次熄灭,塔露拉和挟持着她的人都已消失无踪。
“凯尔希!”煌喊道。她的心中满是无能为力的愤怒。
炎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炎客干员!”阿米娅跑到炎客身边,“炎客干员,您还好吗?”
炎客扶着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即便是萨卡兹王庭的纯血炎魔,也难以抵挡德拉克火焰的灼烧,更何况你并不在纯血炎魔之列。”凯尔希说,“你伤得很重,马上去医疗部检查——还有,感谢你保护了阿米娅。”
炎客似乎准备说点什么,然而他刚一开口,鲜血就从口鼻涌了出来,人也随即失去了意识。
“炎客干员!”阿米娅惊呼,“医疗干员!医疗干员快来!”
Chapter 5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距离本舰被整合运动残党袭击已经过去了三天。
天刚蒙蒙亮,工程部的干员们就忙起来了,倒不是为了修复本舰内外的损伤,而是凯尔希早上通知各部门和主要驻外办公室的负责人开会,大会议室墙上原先的显示屏震坏了,他们要赶在会议开始之前把新的换好。
上午九时,本舰大会议室。
大多数参会人员已经到了,但工程部干员还在调试显示屏和通讯信号,所以人们大都没有落座。
凯尔希站在她的座位旁边。她看到阿米娅从人群中钻出来,然后兴冲冲地向自己跑来。
“凯尔希医生,今天要连线博士那边对吗?”阿米娅问。
凯尔希倒不意外阿米娅今天的开场白,博士本人自出发去伦蒂尼姆之后没主动往本舰传回过任何消息,小姑娘这些日子挂心得很。于是她点了点头。
“太好了。”阿米娅笑道。
凯尔希看着她,想起那封从维多利亚寄回的加急信。这两日除了本舰损失的清点,她唯一担心的事就是信上所写的问题——自从博士参加了维多利亚摄政王的晚宴,记忆就一直是混乱的。事关博士,凯尔希知道自己有义务告知阿米娅,然而注视着阿米娅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她难得犹豫了。
“凯尔希医生,怎么了?”阿米娅注意到凯尔希的表情和往日相比有些不同,“是最近太疲劳了吗?”
“我——”凯尔希甫一开口,声音干涩无比,“对于你雀跃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即将在你目光的尽头出现的身影未必是你日思夜想的博士……又或许,的确是你曾日思夜想的那个博士。”
“这是……什么意思?”阿米娅不解。
“艾莉寄回来一封加急信,信上说博士受邀去伦蒂尼姆王宫参加了一场晚宴,”凯尔希说,“艾莉原本与博士同行,但维多利亚的摄政王邀请博士单独叙话,她不得不离开。她无法解释晚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晚归来的博士发生了一些变化。”
笑容从阿米娅脸上消失了。
“是什么样的变化?”她急问。
“博士的记忆。”凯尔希解释道,“我们过去这一段时间所面对的博士是一张白纸,无论记录下什么,都是新的刻痕,但艾莉现在所面对的博士就像一个内容物正在发生剧烈反应的容器。艾莉在信里说他的身体里就像有许多个不同时期的他,他们每分每秒都在争抢“博士”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以剧烈头痛为信号,头痛缓解之后再度睁开双眼的博士就会变成随行干员所不熟悉的样子——来会议室之前,我和艾莉通了一次话,现在的博士状态还算稳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和去伦蒂尼姆之前不同。”
各驻外办公室的负责人陆续接入通讯,屏幕上的分区一块一块亮起,唯有属于博士的那块分区始终是一片漆黑。阿米娅看了看凯尔希,又看了看尚未亮起的那一块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
又等了一会,博士那一边依然没有信号,工程部干员再三检查线路也没检查出问题,急得直冒汗。一些干员低声讨论起来。
就在这时,像最后一块拼图被补齐似的,屏幕上显示出了博士那一边的画面。
正守在镜头前的是艾莉和送葬人。“啊,通了通了!”艾莉看起来很高兴,“博士!好了!”
“弄好了?”博士似乎正从不远处往这里走,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的脸也出现在镜头前,“噢,确实。”
“博士,相信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凯尔希说。
“听到了,凯尔希。”博士说。他歪着脑袋同艾莉与送葬人说了什么,两人随后离开了。“你们已经开始了?”博士回过头来,问道,他的声音和随行干员关上房间门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我们在等你。”凯尔希回答。
“我看你们那边也都就位了,开始吧。”博士笑了笑,坐正了。
凯尔希入座,她看向阿米娅,略一颔首。
“啊,好的。”阿米娅没接到主持会议的通知,一时间有些慌乱,不过很快恢复成罗德岛众人熟悉的小大人模样,“关于整合运动残余袭击本舰一事,本舰已经向各个驻外办公室通报了信息,今天这场会议主要是请各部门明确一下目前清点出的损失,还有下一步的安排。后勤部损失最大,请从后勤部先开始。”
“后勤部最先遭受攻击,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皆有。我们先说人员伤亡,正式干员牺牲6人,重伤21人,这里面有6个人还没脱离危险,轻伤15人,预备干员牺牲1人,非干员舰上人员重伤2人,轻伤3人;至于货物……”
“医疗部近三日收治伤病员总共261人……”
“工程部统计了本次遇袭给舰体内外造成的损伤……”
“法务部需要确认以下事项:本舰仍处于卡西米尔境内,是否需要向卡西米尔法院或监正会对整合运动提出控告……”
……
听汇报的时候,凯尔希分神瞥了一眼屏幕。她看到博士正入神地盯着一处,凯尔希心中估算一番,判定博士正盯着阿米娅看。等到最后一位干员汇报完毕,她开口了。
“博士,你有什么看法?”
博士的眼球动了动,似乎把视线挪到了凯尔希身上,“怎么没见可露希尔?”
“可露希尔说没有脸面见你。”
“哈哈,”博士笑起来,“把我的话转达给她,就说,本舰安保系统的底层代码不是商业机密,而且她是在罗德岛成立之前把代码说出去的,罗德岛不会追究她的责任,不过我建议她这个总工程师尽快做一套全新的,这么大的损失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据我所知有几位精英干员正摩拳擦掌准备把她挂到舰桥上,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宽。”
“人事部。”博士眨眨眼睛,突然点了人事部的名。
“在。”人事部负责人答。
“做好善后。”
“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博士点点头,接着问:“炎客干员醒了吗?”
“已经恢复意识了,目前我建议他不要下床走动,考虑到德拉克人释放的烈焰冲击的强度,他现在也没有能力自主活动。”凯尔希答。
“替我向他表达感谢——另外,报告上说舰上人员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彼得罗夫帮我们逮住了一个叛徒?”
“博士,我来向您解释。”阿米娅接过话头,“他是罗德岛的干员,代号‘Guard’,他曾在切尔诺伯格参与营救博士您的行动,只不过他所在的小队除他以外全部殉职了。据他本人说,是Scout干员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也是Scout干员告诉他应该多看一看感染者真实的模样,所以他没有回罗德岛,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之后和切尔诺伯格城内的整合运动小队一起行动了。”
“这话说得好像是Scout教唆他做叛徒一样。”博士冷笑一声,“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腿受了伤,还在医疗部接受治疗——处置叛徒的工作,一般来说由SWEEP负责。”凯尔希继续说,“如果你如此期望,待他伤愈,我会暂时把他关进禁闭室,等你回来之后做定夺。”
“也好。”博士点头,“既然各部门对下一步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我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好,既然下一步的工作已经确定,那么,散会吧——工程部,暂时不要切断和博士的通讯,我还有事要和博士商量。”凯尔希归拢好手边的文件,说。干员们也跟着整理起手边的资料,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拽住凯尔希的衣角。
“阿米娅,你先回去。”凯尔希轻轻拍掉了阿米娅的手。
“——好。”见凯尔希不容置疑的模样,阿米娅的耳朵失落地垂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会议室。
凯尔希目送所有人离开之后才将目光移回屏幕上,而屏幕另一头的博士也在同一时刻做了同样的事,而且因为其他人的信号切断了,博士的画面自动放大了许多,这个小小的动作变得无比明显。
“博士,现在的你,是什么时候的你?”凯尔希率先发问。
“真是开门见山啊,你要是一直这么直来直去,我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脑细胞消耗,”博士笑道,“我想想,特蕾西娅殿下的队伍即将前往卡兹戴尔边境,几个小时之前刚刚确定了中途在格乌堡补给的方案——凯尔希,你的表情很有故事。”
“我们在抵达格乌堡外围时和特雷西斯亲率的队伍发生了正面冲突,你利用老矿业城市周边多废弃矿坑的地形特点,几乎全歼特雷西斯军。”凯尔希一边回忆一边说,“然而,就在你下令生擒特雷西斯的时候,特蕾西娅强硬地制止了你,特雷西斯和少量幸存亲兵得以逃脱,从此以后,你不再称呼特蕾西娅为‘殿下’”。
“对我来说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但对你们来说,那些事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博士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有趣的体验。”
“你是如何知道你现在的记忆所处的位置之后的事情的?”
“宴会结束后回到酒店的博士可能是记忆相对最完整的博士,他写了一份备忘录,把他当时能回忆起的几乎所有重要节点都记下来了,为我快速了解现状起到很大作用。”博士活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他甚至还写了一份第二天的学术会议上要用的发言稿。”
“相对?”凯尔希捉住了博士话里的空隙,“几乎?”
“从切尔诺伯格苏醒之后的内容写得过于简略,有效信息不多,”博士并没有为凯尔希的追问而不适,坦然答道,“可能是状态不够稳定的原因,毕竟要把前面的写清楚也得花不少时间,再加上发言稿,写到最后恐怕已经濒临休克了吧。”
“开会的时候,你的视线不曾从阿米娅身上移开。”凯尔希又说。
“她都这么高了。”博士说,他似乎看了一眼会议室大门。
凯尔希垂眸不语。
“你刚从切尔诺伯格回来,我为你做检查的时候,我发现你的头部遗留有源石技艺的痕迹,我很确定这是以前没有的。”沉默一阵之后,凯尔希从座位上站起来,“现在的你能否告诉我缘由?”
“切尔诺伯格事件之后的失忆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源石技艺造成的,”博士说,“这一点那一个博士写在备忘录上了,但是没有详细解释,我无法回答。”
“这正是我的疑问所在。如果——”凯尔希本想继续说下去,但镜头另一侧的人却突然捂住了头。“博士,博士?”她呼唤。
“事实上,我从宴会当晚到现在,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状态。”博士睁大眼睛,“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是我的记忆……我会突然头痛,然后想起过去某一段时间的事情,与此相对,那一段时间之外的事情,哪怕前一秒还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一眨眼,就会全部忘掉——艾莉给你写了信,对吧?信上对于我症状的描述,大部分是我口述给艾莉的。”
“博士?”凯尔希看到博士的双眼布满血丝,她注意到博士从语气到表情都和开会的时候不一样了,如此怪异的转变凯尔希闻所未闻,目睹这一切着实让她惊讶到难以言语。
“头痛的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以是白天,也可以是深夜,从宴会当晚到现在,我最长的一觉只睡了三个小时,每分每秒都像在上刑……凯尔希,你注意过吗,从会议结束到现在,我有多久没眨眼了?”博士扶着额头,“我现在……头痛欲裂。”
“博士?博士你还好吗?”艾莉又出现在镜头前。
“艾莉,你——”凯尔希想让艾莉为博士注射一些止痛药剂,但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发现博士已经以一种超出常识的效率恢复到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了。
博士看了看身边的人,又看了看屏幕,眼神从迷茫变为了然,最后成了厌恶。
下一秒,屏幕归于一片漆黑。
Notes:
作者备注:
1、大量过去捏造。
2、文里提到的“格乌堡”取自德语Grube,意思是矿坑,一个很不严谨的音译。
Chapter Text
太阳升起来还没有多久,伦蒂尼姆城静静地沉浸在熹光之中。
学术研讨会落下帷幕,博士一行人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送葬人办出城手续去了,傀影则在酒店前台办退房手续,余下博士和艾莉两人搬了行李往车上送——虽说是两人一起行动,但主要的活还是艾莉在干,她不放心博士的状态,不管博士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出力,只叫他站在一个自己视线能及的地方等着。
她把医药箱放进车后座,把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包裹放进后备箱,放好之后又检查一遍是否有遗漏,终于确认了一切都准备停当,这才舒了一口气。
“都准备好了,博士。”艾莉关上后备箱盖,说。
“好。”博士手里拿着几张信纸,半靠半坐在车前盖上,歪头看她,说,“等费德里科拿来出城许可,咱们就能出发了。”
“好繁琐啊,”艾莉不满道,“以前进出伦蒂尼姆城可用不着这么麻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上一次来伦蒂尼姆是什么时候?”
“唔……七八年前吧。”
“和那个时候比当然不一样了。”博士轻笑,“当年的伦蒂尼姆是全泰拉最发达的城市和最坚固的堡垒,现在的伦蒂尼姆——虽然对咱们还没什么影响——只有那个堡垒壳子还假惺惺地立在那咯。”
艾莉撇撇嘴,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博士,您这几天真的没再出现之前的症状吗?”
“确实没有。”博士摇摇头,“从远程会议那天到现在,没再头疼,记忆混乱的状况也有缓解。不过我现在的记忆集中在大约四年之前的一个阶段,那个阶段之前的倒是能想起一点零碎的事了,之后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多亏了那份备忘录,不然我连你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不是个称职的医疗干员。”艾莉叹气,“您明明就在我面前,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丁点病因都找不出来。”
“别这么说,我的问题就算凯尔希在这也解决不了。”博士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对自己要有信心。”
艾莉没有说话,但她笑了。
博士也笑了一下,转而低头去看手上的信。
晨风轻轻吹拂着。
“博士。”艾莉又开口。
“怎么了?”博士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上的信,他向艾莉略微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很好奇您正在读的信。”艾莉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那封信是从谢拉格寄来的……您现在可能想不起来,从谢拉格来的银灰干员和您之间的关系,罗德岛上一直有些传言,而且收到信的当晚您并没有拆开它——虽然很失礼,但我真的很好奇。”
“你好奇的是信的内容还是传言?”
“都、都……”艾莉涨红了脸,她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博士并不以艾莉的问题为冒犯,他面色平静地翻了翻手里的信纸,说:“这封信的作者非常详细地向我介绍了近几年维多利亚的局势和他在伦蒂尼姆城里的人脉,他告诉我如有需要,在他列出来的这些人面前报上他的名字,或多或少可以得到帮助。”
“是、是这样吗……”博士坦然的态度叫她松了一口气。
“你很失望?”
“呃?不是、不是的!”艾莉的脸比刚才更红了。
“如果我正处于你们最熟悉的那个状态,那么这封信非常有价值,称得上贴心,不过——”博士把信的最后一页翻出来,校对似地看了一遍落款处的名字,“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他就是银灰?”
“是……”艾莉头都不敢抬,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叫。
“希瓦艾什,银灰,这代号起得真够简单粗暴。”博士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又碰到他。”
“嗯?”艾莉以闪电一般的速度抬起了头。不知是因为抬头抬得太快还是因为博士的话太具冲击性,她感到一丝眩晕。
“瞧瞧你这八卦的模样。”博士虚点一下艾莉的额头,“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不过我能想起来的有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您、您以前就认识银灰干员?”
“对。”博士说,“我曾经在维多利亚国立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访问学者,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博士努力回想着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尽管记忆中只有零碎的画面,但拼凑起来竟奇迹一般让当时的情景在脑海中复现了:
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虽是傍晚,但天色已漆黑如深夜。
收好实验器材准备离开,本想看看其他实验室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但开了门才发现楼道里的灯已经全熄了。
“楼里就剩我了?”叹息一声,锁了实验室门下楼。
好在楼下大门还是开着的。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躲雨的倒霉蛋——但是我马上也要被暴雨浇了,很难说谁更倒霉。这样想着,走到了实验楼门口。
“打扰您了……”可能是看到有人出来,那个躲雨的人说话了,“您有多余的雨具吗?”
“抱歉,我也只有一把伞。”这样回答着,转脸看了看那个人的模样——男性,菲林,又高又瘦,浑身上下没有不滴水的地方——这一看可不得了,心里竟冒出一点点怜悯。反正雨这么大,打伞也没有用,硬要现在走无外乎和这个人一个下场,实验室里有烘干机,不如带他上楼烘一烘衣服,顺便等雨势变小。
“你全身都湿透了,楼上有烘干机,我带你上去处理一下吧。”嘴和手都比脑子快,脑子还没下决定,不止嘴上已经把话说出去,手也已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证件来给人家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这里的访问学者,最近一直在实验楼这里做研究——你这样会着凉的。”
“那、那然后呢?”艾莉问。
“目前只有这一段记得比较清楚。”博士答,“之后我好像把他带到休息室去了,然后……然后他睡着了,我还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没记错的话到最后我也没去叫他起来,雨一整晚都没停,我就瞪着眼熬了一晚上。”
“和我们见到的银灰干员很不一样呢。”艾莉说。就在她准备继续追问的当口,傀影来到两人中间。
“退房手续办好了,博士,”他说,“看来你想起一些往事。”
“一点小小的意外收获。费德里科还没消息?”
“还没有。”
“研讨会昨天下午就结束了,难不成所有参会的学者都选在今天早上走?”博士把信叠起来放进口袋,“艾瑞克,警戒四周。”
“是。”傀影应道。他闭上眼睛,身形迅速融入酒店建筑投下的阴影中,与此同时,一个着装与他本人别无二致的虚影不知从哪片影子中钻出,安静地守在博士和艾莉身边了。
“傀影干员和之前也不太一样了呢。”艾莉注视着傀影留在两人身边的虚影,小声说。
“是吗?”博士茫然。现在的他对傀影的了解局限于备忘录里的寥寥几笔描述,难以觉察出艾莉所说的不同。
“那个……”艾莉看向博士,“关于您和银灰干员的事,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不保证想得起来。”
“那、那个,”艾莉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后来呢?我是说,那个雨天之后……”
“后来?”博士的脸上又一次出现茫然的神情,“后来……”
此行匆忙,抱歉不能当面与你告别。
这句似是自己写下的话在博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匆匆离开伦蒂尼姆了吧。”他说,“好像没来得及当面道别,只留了张字条的样子。”
“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理解银灰干员在之后这些年里一直寻找您的踪迹了呢。”
“何以见得?”博士挑眉,“虽然想不起来,但感觉我和恩希欧迪斯在伦蒂尼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按常理来说,不值得他这么做。”
“……于公,于私,我都愿意和你保持友好的个人关系,你不需要费心特别拉拢我。”
一瞬间的恍惚中,博士似乎看到了自己和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共坐在篝火前的画面,而彼时彼刻的自己似乎说了这样的话。
“在盟友看来这只是我拉拢你的手段吗?”菲林人的长尾原本在烦躁地甩动,听到眼前人的话,他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就连尾尖的绒毛都陷入了静止。
“在我看来你我先前的相处并不足以产生此等真情流露。”
“不是的。”跳动的火光中,恩希欧迪斯的神情是那样的忧伤,“你于我是特别的。”
“呃……”头痛再一次袭来,博士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住脑袋两侧,试图缓解痛苦。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
几乎就在同时,博士与艾莉的通讯器中传出送葬人的声音。
“不明人员正快速向博士方位靠近,请博士——”
送葬人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了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的声音,他们循声望去,见一身着黑袍的萨卡兹人从高处跃下,而原本应在附近警戒的傀影已先萨卡兹人一步坠到地面。
艾莉干员下意识地要往博士身前挡,但博士伸出手,坚定、不容拒绝地把她推到了一边。
萨卡兹人的快速突进带起一股疾风,博士刚放进口袋里的几张信纸在这风的鼓动下,像落叶一般飘飞出去。
Notes:
作者备注:
1.下划线的部分是回忆里的内容。
2.舟的四周年活动剧情看了,挺不错,看得出鹰角也在不断完善一些设定。
至于我的这篇文,第一次动笔的时间在2019年8月,那个时候游戏本身透露出的设定还很不完善,因此在写文的时候为了我自己方便,自行设定了很多内容,包括博士的身份、谢拉格的情况等等,与官方设定差别很大,而且在写的过程中我自己也在不断调整。不过,同人嘛,而且我已经写了这么久了,接下来的剧情会继续按照我自己的设定走,有机会的话前文的一些内容我也会修改。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到,但,感谢你的观看。
Chapter Text
一份加急新闻稿送到了伦蒂尼姆早间新闻的播音室。
导播向主播示意插播这一条新闻,主播会意,调整了手上的稿件顺序。
“插播一条新闻。”女主播柔和悦耳的嗓音在伦蒂尼姆城的大街小巷流淌,“本日早些时候,位于查理王储大道的茱莉丝酒店内发生袭击事件,事件造成两人受伤。据悉,伤者为昨日闭幕的维多利亚皇家研究院矿石病学术研讨会参会学者西尔·罗德与一名随行人员,伤者目前已紧急送医,袭击者行凶后逃离现场,警方正在抓捕中。据现场目击者称,行凶者为萨卡兹男性,身穿黑色兜帽长袍,伦蒂尼姆警察总署提醒各位市民,出行注意保护人身与财产安全,如发现疑似人员,请立即向就近警察局报告。”
伦蒂尼姆某医院。
拉特兰公证所执行者费德里科与罗德岛医疗干员艾莉小心翼翼地把腹部受伤的博士从平板床抬进车后座——早晨的那一场意外中,突然袭击的萨卡兹人把一截尖锐的晶体刺进了博士的肚皮。
“请等一等!”一个医生打扮的人从走廊深处跑过来,“他的伤口需要再观察,现在就离开很可能出现生命危险,你们不能走。”
“艾莉,告诉他,”博士无法高声说话,只能叫人转述,“该签的告知书我都签过了,离开医院之后出现的任何情况,责任全由我自己承担。”
“我听得到,先生,”那个人向前几步绕开艾莉,上半身探进车厢,“请您对自己的生命更负责一些,您和另一位伤者的情况都很紧急,另一位还在急救,您也不该离开,如果——”
“他是高处跌落受伤,不能大意。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博士摇了摇头,接着转过脸看向来者,当他终于看清那副面孔时,脸上出现了罗德岛干员们未曾见过的惊愕神情,“艾萨克?你什么时候转行了?”
“什么?”那个人也愣住了。
“外科顾问医师……”博士的目光聚焦到那人的胸牌上,“六年前你还发表过源石学论文,怎么现在就成了外科医生了?”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那个人后撤一步,但视线仍然钉在博士身上,“我从大学毕业开始就一直在这家医院工作。”
“菲尔辛纳大学?”
“是维多利亚、维——”那个人顿住了。不仅仅是话说到一半卡住,他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送葬人干员为为铳器上膛,将枪口对准了那人的身体。
突然,像给每一个肺泡都充满空气似的,那人深吸了一口气。艾莉和送葬人站立的位置无法看到此人神色是否有变化,但毋庸置疑,他从体态到说话的语气都变成了与几秒钟之前完全不同的样子。
“西尔,没想到维多利亚一别之后,再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这样说。
“艾萨克,你的体温比我还低,怎么回事?”博士不敢移动身体,只瞪大了眼睛看他。缺失的记忆自萨卡兹人的锐器刺入身体之后就不断涌出,博士不仅认出了眼前这位学生时代的旧识,更想起了前几日晚宴上特雷西斯带自己看过的那个东西,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成形。“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博士追问。
“你是聪明人,西尔。很高兴还能再见你一面。”艾萨克说完笑了下,身体完全撤出了车厢。“你们的目的地是哪?”他转脸向艾莉和送葬人问道。
艾莉看了眼送葬人,见他依然维持着警戒态势,便答道:“卡、卡西米尔边境。”
艾萨克听罢,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纸笔简单画了几道线,又在其中几条线上加了箭头,然后交给艾莉。“这是从伦蒂尼姆到卡西米尔最近也最隐蔽的一条道,缺点是比较颠簸,你们要小心他的伤。”他说,“没有时间解释那么多了,请你们相信我,我和西尔是学生时代的朋友,我不会害他。魔族佬很快就来了,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送葬人从艾莉手中接过字条,快速审视一番后,微微颔首。他转身向博士请示,博士以极轻的声音说“按他的办”。
“您不一起走吗?”艾莉问。艾萨克画图的时候她一直在看,很明显,他刚落笔时还能稳稳地画出直线,不过多画了几笔的工夫,手就抖到连小小的箭头都划得歪歪扭扭了。“您的手抖得厉害,我认为您也需要治疗。”
“没有意义了。”艾萨克摇了摇头。
送葬人坐进驾驶室。艾莉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车,也抿着嘴唇坐到了博士身旁。
“西尔。”车发动起来的时候,艾萨克弯下腰对博士说,“你当年托我转交的字条我可是完完整整地交给那个高个儿菲林了。要说靠谱,那还得是我。”
“你家里人,”博士问,“你家里人在哪?我记得你结婚了。”
“在卡瓦莱利亚基乡下。我妻子是卡西米尔人,魔族佬刚进城,我就让她带着孩子们去卡西米尔了。”
“好。”博士转回脸。“走吧。”他对送葬人说。
罗德岛外勤车从医院门口驶离了。
“博士,”艾莉的目光在医院门口和博士身上来回游移,“把傀影干员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要紧吗?”
“萨卡兹人不会为难他,只要他想,有得是办法回来。”
“还、还有……”
“别看了。”博士闭上眼睛,“他叫艾萨克·托雷斯,是研究源石学的学者。大学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做过几次天灾现场考察,合作了几篇论文……让他有尊严地……”
博士的声音越来越低,艾莉慌了,她边检查博士的伤口边喊道:“博士,不要睡,不要睡!”
“我醒着。伤口没事。”博士睁开眼。他的双眼通红一片。
艾莉略感宽心,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博士,又回头去看后车窗,然而在送葬人的操控下,他们乘坐的车辆正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前疾驰,医院门口的景象早已不得见了。
从清晨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大脑一片空白,虽然尚不能理清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但现在她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赦罪师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那具傀儡面朝罗德岛的车离开的方向,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大人,他们刚走没多久,还追得上。”随从们四处检查一番,向赦罪师汇报道,“是否派人前去阻拦?”
“不需要。”赦罪师说。
他走到傀儡面前仔细审视一番,把枯藤一样的法杖抵上傀儡的额头。淡色的光晕将傀儡完全包裹起来,又很快熄灭殆尽,到这时,傀儡本还残留有神采的眼眸完全黯淡了下去。
“艾萨克·托雷斯,没想到你和那个令人厌恶的人认识,”赦罪师对傀儡说,“我算漏了一步,我应该在知道你是学者之后查一查你的著作,早知如此——哼,你是这一批实验品里最难缠的,也是最成功的,没有更优选,罢了。”
“大人,这一次的实验记录……”书记官抱着厚重的册子上前。
“傀儡自主行动测试完全成功。新问题:极端条件下傀儡本人的自我意识会重新掌控身体,自我意识出现后,躯体急速朽坏,无法继续使用——就这么记。”赦罪师扫了一眼前面的记录,说。
“是。”书记官应道,疾书起来。
是只要与旧识见面就会出现这个问题,还是说必须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旧识才会导致这个问题?赦罪师思考着。还得进一步实验才行,同样的问题绝不可以在特蕾西娅身上复现,否则必坏大事。
“大人。”又一位随从从医院内走出,“还有一个罗德岛的人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如何处置?”
“没有价值,不必管他。”
“是。”
“对了,”赦罪师话锋一转,“弗德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他现在认为自己是一个叫作‘乌尔里克’的人,”书记官合上册子,答道,“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微弱的源石技艺痕迹,推断弗德的认知错位是外力造成。”
“乌尔里克?”赦罪师略一思索,“哈,那个杂种女妖?这倒确实是他能做到的事。”
“大人,弗德下一步该如何处置?”另一位随从问。
“弗德的结局不是我等可以决定的,等候殿下发落吧。”
“是。”
接近中午,街上的人渐渐多了。因有赦罪师早些时候设下的法术屏障,来来往往的人并不会看见聚在此地的黑衣萨卡兹们。赦罪师无意继续停留了,他往远处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大人。”从医院里出来的那位随从问,“这傀儡该如何处置?”
“废弃实验体不需要处置,”赦罪师的骨质面具下传来愉悦的声调,“你只要轻轻一碰,他就完全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了。”
随从们面面相觑。书记官最先行动起来,他转身跟上了赦罪师的脚步,宽大的衣摆被风掀起,从艾萨克·托雷斯的身上拂过,傀儡之躯便顷刻间化为齑粉。
正午时分,赦罪师的法术屏障失去了效力。空旷的街道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Notes:
作者备注:
一开始写的时候就把博士设定成了泰拉大陆的原住民而非古文明遗民,和舟原作相差甚远。博士的名字前文已提过,虽然行文过程中很少用到。
艾萨克·托雷斯(Issac Torres),一个完全的原创角色,虽然登场即便当,但后文依然会提到他。
Chapter 5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伦蒂尼姆城内各类事务的报告与潜伏在各地的萨卡兹线人传回的密报像雪片一样积在摄政王议事厅的圆桌桌面,特雷西斯的注意力却一丝一毫都不在这些工作上。此刻他只看着手中的黑色晶体出神。
“殿下——”血魔大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议事厅,缓步走向特雷西斯,“哦?今天怎么不继续扮演一位勤政的王了,特雷西斯殿下?”
“血魔大君,注意你的言辞。”特雷西斯将晶体纳入掌心,转身与来者对视,“纵使十王庭始终鄙夷我与特蕾西娅的出身,黑王冠终究接纳了特蕾西娅,而不是来自十王庭的任何一人——如今我暂代特蕾西娅履职,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向卡兹戴尔女王的进言。”
“哈,”血魔大君笑起来,不带血色的面容因此获得了些许生气,“何必用特蕾西娅殿下来压人,现在的特蕾西娅殿下究竟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我只不过希望殿下能尽早从维多利亚的杂务中脱身罢了——话说回来,殿下手中之物莫非是格乌堡那时被巴别塔箭手击碎的残角?”
“有话直说。”
“赦罪师派出去的手下今早用殿下的另一块残角袭击了西尔·格兰奈特,我看,他伤得不轻。”血魔大君扫了一眼圆桌,“伦蒂尼姆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怎么殿下这里还没有报告?”
“西尔·格兰奈特……”特雷西斯咀嚼着这个名字,“如今他叫西尔·罗德了。”
“可笑。”血魔大君双臂环抱在胸前,“他打算顶着这个过家家一样的名字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这个人还有恋物癖,当真要嫁给一块铁疙瘩?”
“只要提到与他有关的事情,你没有几次是不失态的,血魔大君。”特雷西斯嗤笑,“前些日子的晚宴上,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由此我确定,他所谓的失忆,完全是特蕾西娅源石技艺的效果,而解开这把锁的钥匙,毫无疑问应当是我。”
“您是想说,您与特蕾西娅殿下的源石技艺性质完全相反?”
“不错。”
“且不论赦罪师如何心甘情愿地去执行命令,”血魔大君微微颔首,“殿下,现在令他恢复记忆是否为时过早?”
“你是否忘记,他的身体与萨卡兹相比羸弱得不像话?”特雷西斯说,“仅凭两种源石技艺在他体内对撞湮灭这一件事,他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恢复,我们的时间是充足的——至于赦罪师,我自然有办法叫他对个中缘由毫不知情。”
“那么,他恢复之后呢?”血魔大君追问,“小国王的求救信,我依您的意思放行了,维多利亚的公爵们显然都得到了讯息——我的意思是,接下来是否可以把他纳入我们的计划,以应对维多利亚人?”
“稍安勿躁,血魔大君,事要一件一件地办。”特雷西斯走到圆桌旁,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刻有罗德岛标志的通讯器,“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欣赏,这件事害得他在特蕾西娅麾下时饱受猜忌——作为补偿,我要给罗德岛送一份大礼。”
罗德岛本舰。
阿米娅从干员活动室门外路过时听到了乐声。声音的源头显然是活动室里的钢琴,但听上去只是某个人机械地按动琴键所发出的声音,而非通常意义上的演奏。
阿米娅驻足静听。不一会,她的耳朵从琴音当中捕捉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
这敲击声毫无来由地把她的思绪拽回多年前一个晴朗的午后。
她想起博士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得很长很长。
她还想起博士带她去的那家小小的木器店,隔着窗户就能看到桌上摆得密密麻麻的木雕和墙上挂着的木制乐器,即便关着门,店里也总有好闻的香气飘出来——就在那家店里,博士为她买下了那一把她珍藏至今的小提琴。
回忆中的画面让她的心里暖洋洋的。思索再三,她扣响了眼前的那扇门。
乐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男声。
“门没锁,请进。”活动室里的人说。
阿米娅推开门走了进去。
“啊,您是车尔尼干员。”看到那人脑袋上造型与尺寸都堪称夸张的双角,阿米娅记起前几日的确有几位莱塔尼亚出身的新干员随芙蓉干员一道回了本舰。
“午安,阿米娅小姐。”车尔尼向阿米娅致意,“如您所见,我正在为活动室里存放的乐器调律。我打扰到您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阿米娅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我只是听到声音有些好奇,过来看一看——本舰上以前没有能做这件事的干员。”
“乐器走音的确很明显,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那个……您可以为小提琴调音吗?”阿米娅环顾活动室,没在摆放得不甚整齐的乐器堆里发现小提琴,心里直打鼓,“我有一把小提琴,好多年没练习了,前些日子翻出来的时候,感觉琴弦好像有些问题,音不太准——我付费用!”
“当然可以。”车尔尼微笑道,“您可以把琴拿到活动室来,或者,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到您放琴的地方去。调律费用贵司已经结清了,您不需要单独付费。”
“那我去拿,很快就回来!”阿米娅一刻都不愿等,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活动室外冲。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另一个人推开了。
“阿米娅,你在这吗?”来者是嘉维尔。
“嘉维尔干员,我在这!”阿米娅来到嘉维尔面前,“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凯尔希叫你马上去第一手术室。”
“凯尔希医生?第一手术室?”阿米娅疑惑道,“凯尔希医生没说是什么事吗?”
一向爽利的阿达克利斯人罕有地露出为难的神情,她犹豫了一下,答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一个你很在乎的人受伤了。”
“是谁?”阿米娅紧张起来。
“别问这么多了,你快过去吧。”
话说到这,阿米娅也顾不上什么小提琴了,她绕开嘉维尔,大步跑着往医疗部去了。
罗德岛本舰医疗部,第一手术室门前。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凯尔希看着眼前紧张到发抖的艾莉,问,“博士失去意识之前,还对你说过什么?”
“博士写了一张纸,叫我转交给您。”艾莉不断深呼吸,但双手仍然止不住地抖,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博士在晚宴之后交给她的那张写满了字的信纸,递给凯尔希。
凯尔希接过信纸,快速阅读一遍,然后折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他还说别的了吗?”凯尔希接着问。
“博士说,这次受伤不可避免,无论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他都接受,他希望您不要为了这件事去责罚任何人。”
“嗯。”凯尔希点头,示意艾莉继续说。
“博士还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说那句话是一个叫特蕾西娅的人在临终时嘱托博士向您转达的。”
凯尔希瞪大了眼睛,追问:“那句话的发音,你记得吗?”
艾莉连吞几口口水,艰难地模仿起那句话的发音来。
“我爱你,直到生命的尽头。”罗德岛精英干员Logos出现艾莉身后,他缓步上前,流畅地复述了一遍艾莉的话,“古萨卡兹语。”
“Logos。”凯尔希望向来者。
“凯尔希女士,您曾说为博士做身体检查时在他的头部发现了源石技艺的痕迹。”Logos示意艾莉离开。等这位抖如筛糠的年轻干员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他接着说:“想必您现在也察觉到了,博士的身体里又多了另一股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相反的源石技艺在流动,凭博士的源石技艺天赋与适应性,那绝无可能产生于他自身。”
凯尔希半阖着眼皮。仅凭艾莉磕磕绊绊的发音,她已确定了那句话的内容,来自过去的话语如同狂风,转瞬之间就将她的一切思考刮成了一团乱麻。“是特蕾西娅。”凯尔希低声说。
“应该说,是特蕾西娅和特雷西斯。”Logos说,“现在轮到我说这句话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我希望您能保持冷静。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许多问题等待博士回答——特蕾西娅殿下为何而死,死于谁手,眼下都无定论,希望您暂时搁置这件事,全力救治博士。”
凯尔希蓦然意识到他正以女妖之主的身份对自己说话。她抬起头,视线像钉子一样扎向Logos。“我未有一日放下过我的职责,我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任何人无权对我的决定作干涉或是指摘。”她说。
“我认可您作为特蕾西娅殿下的伴侣为萨卡兹人与卡兹戴尔所做的一切,若非如此,我此刻应站在伦蒂尼姆王宫之中。”Logos的神情更严肃了些,“同样的,我也认可博士所做的一切。尽管您守口如瓶,博士成为巴别塔指挥官的缘由在萨卡兹王庭之中却不是秘密,博士也好,阿米娅也好,他们本可以终身不与卡兹戴尔有所牵涉。”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从走廊另一头跑来了。
凯尔希与Logos同时看向她。
“凯尔希医生,发生什么事了?”阿米娅直直跑到凯尔希身边,下意识抓住了她的小臂,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嘉维尔说有人受伤了,是谁?是谁受伤了?”
“博士在维多利亚受了伤。”Logos先于凯尔希开口。
“怎、怎么会?”泪水瞬间噙满了阿米娅的双眼,“凯尔希医生,博士怎么样了?他伤得重吗?他现在在哪?”
“别担心,阿米娅,博士已经回来了。”凯尔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华法琳已经在手术室里准备了,我马上也要进去。他的伤不会危及生命,但不会很快苏醒——博士受伤的事情还没向全罗德岛公开,我叫你来,正是为了把这项责任交给你。”
“我?”
“没错。什么时间,什么形式,完全由你定夺。”
“可是,”阿米娅努力平复着呼吸,“我不知道……”
“你有这个能力,阿米娅。”凯尔希轻轻拭去阿米娅眼角的泪水,“还有,博士托我对你说一句话——
‘好孩子,你长高了。’”
Notes:
作者备注:
工作原因很久没有更新,本次更新依然充满了作者个人的捏造,感谢阅读。
另:关于本章中提到的博士姓氏,格兰奈特,是granite,花岗岩的意思。
Chapter Text
阿米娅是在医疗部门口的走廊里找到艾莉和送葬人的。
“艾莉干员,送葬人干员。”阿米娅走到二人身边,“我……我想知道博士受伤时的情况,你们可以告诉我吗?”
刚刚冷静下来的艾莉又开始发抖。送葬人只得先开口:“博士受伤时我并不在现场,考虑到艾莉干员目前情绪不稳定,由我转述我所知的情况:今日早餐后我前去办理离城手续,博士、艾莉干员、傀影干员留在下榻酒店办理退房事宜。退房手续办完后,博士与艾莉干员在酒店停车场等待,傀影干员在周边巡查警戒。此时一不明身份萨卡兹人袭击傀影干员,并在傀影干员失去行动能力后刺伤了博士,博士受伤后萨卡兹人逃离现场。随后我返回酒店,与艾莉干员合力将博士与傀影干员送往医院急救,博士简单处理伤处之后与我们返回罗德岛,傀影干员尚留在那家医院治疗。”
“对不起,阿米娅,”艾莉啜泣起来,“博士一开始在路上还是好好的,快回来的时候突然说了好多话,然后就昏过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艾莉,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阿米娅握住艾莉的手。
“阿米娅?阿米娅!”煌呼喊着阿米娅。她远远看到三人站在一起,便急急忙忙跑过来了。
“煌,怎么了?”阿米娅问。
“公共活动区出了点,呃,问题,可能需要你过去看看。”煌说,“公共活动区的显示屏有故障。”
“公共活动区的显示屏故障码?我想想,应该——”阿米娅拿出通讯器,准备联系工程部的干员。
“不,阿米娅。”煌一把按住阿米娅的手,“工程部干员我们已经联系到了。这个故障和你有关,你应该去看看。”
当天稍早些时候,谢拉格。
康提普尔接连暖和了些日子,天气突然又变得阴冷。起了浓雾,风却不大,整座城笼罩在一片流动的、白茫茫的迷蒙中。
管家引着白玛来到阿夫莱亚族长的书斋前。
“小姐,您先到暖阁里稍候,我去通报。”管家说。
“我和你一道上去,”白玛看了管家一眼,说,“你去通报你的,我在门口等一会就行了。”
“是,是,都依您的意思。”管家喜不自胜,躬身向白玛行礼。于是管家和白玛一先一后上了书斋二楼。
会客室的门敞开着,阿夫莱亚族长正拿着铁钩子扒拉会客室中间火炉里的炭块,一听见脚步声他就往门口看,等管家和白玛出现在眼前,他立刻丢下铁钩,说:“行了,我都看见人了你就不用走那些礼数了——我已经让其他人都歇着去了,你也歇着去吧,跟他们说,晚膳之前谁都不用过来。”
“是,是。谢老爷恩典。”管家也躬身向族长行礼,接着退下了。
白玛进了屋。“父亲。”她说。
“瞧瞧,天气不好,生意倒不受影响。”阿夫莱亚族长指了指窗外。白玛不用看就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半个月前,从圣山脚下直通蔓珠院下层安格尔殿的观光缆车开通了,千百年来不曾对三族以外的人敞开过怀抱的圣堂如今只要花上几个硬币就能随意进出,一夜之间“去安格尔殿逛逛”就成了全谢拉格最时髦的娱乐活动。
“这缆车是三族一块说服蔓珠院装上的,防寒钢缆还是咱们家从乌萨斯买来的,到头来功劳反而全是他希瓦艾什的。”阿夫莱亚族长继续说。
“希瓦艾什是第一个打开谢拉格对外之门的人,这是事实。”白玛看了一眼窗外,又收回视线,“阿夫莱亚与阿奎拉虽然也紧随其后做了些事,到底比不上希瓦艾什惹眼。民众把一切变化都归为希瓦艾什的作为,再正常不过。”
“嗯……你刚才怎么直接跟着上来了?”阿夫莱亚族长转移了话题,“今天天冷,我差人在暖阁里备了热茶,你喝了再上楼多好。”
“入冬以后管家的腿一直不灵便,我在暖阁里等,他就得来回上下楼通报。何必难为他?”
“你啊……”族长说着,绕到白玛背后去关会客室的门。
“你哥哥把魔族人放走了。”关了门,族长继续说,“此魔族人非彼魔族人,对吧?”
“看来,我得把人交出来了。”
“不用,不用。”族长摆摆手,“你也该在身边养几个死士了。”
今天的父亲相较往日有很大不同,白玛一时间无法参透他的意图,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从你回来以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说说话,可惜——”阿夫莱亚族长叹了一口气,“可惜蔓珠院大掌事早在这宅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我二人每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今天就能逃得过了?”白玛斜睨了父亲一眼,“即便你此刻告诉我,过往种种全是你被迫在演戏,母亲与我所受到的伤害也已无法挽回了。”
“对于你和你阿妈,我有愧。”阿夫莱亚族长走到女儿面前,直视着她说,“我允许你怨恨我。”
“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白玛平静地回应着父亲的视线,“这个家里的事情,阿妈早和我讲过。我知道是我的出生让你从你的姐姐、当今的蔓珠院大掌事手中夺来了族长之位,我也知道你那时忧心大掌事会拿她的儿子和你叫板,所以总想也有一个儿子作为底牌。”
“你——”
“不可笑吗?”白玛截断了族长的话头,“你驱逐了妻子,丢弃了孩子,还除掉了一切反对你这么做的人,到头来也没得到你日思夜想的儿子。而现在,大掌事果真把她的儿子端上来了。”
“我……”阿夫莱亚族长被女儿的话激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半低下头,“我很后悔,当年还是太意气用事。”
“是吗?”白玛眯起眼睛,“后悔到一召我回来就准备把我送给大掌事的儿子做老婆吗?”
“那是缓兵之计。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死在回康提普尔的路上。”
“哈哈,好说辞。如果护送我回康提普尔的不是阿奎拉的鹰眼亲卫和希瓦艾什的山雪鬼,我说不定可以相信你,我的父亲。”白玛笑起来,“直到进了康提普尔城,我才终于看到阿夫莱亚一族的人。你所谓的缓兵之计,缓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阿夫莱亚族长抬头看向女儿。短暂的震惊过后,他的神情变得像圣山顶上经年不化的坚冰那样冷硬。
“噢,看来传到你耳朵里的消息和我的亲身经历并不相符啊。”白玛似笑非笑道。
族长没有说话。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天色变得更暗了。
靠窗的软榻上放着几盘甜点心,等父亲开口说话的工夫,白玛挑了块看得顺眼的丢进了嘴里。
“白玛,我的孩子。”漫长的沉默过后,阿夫莱亚族长停下了脚步,“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左膀右臂,告诉我你的打算。”
白玛没有立即回答。她转过头,安静地看了一会窗外浓雾笼罩的雪山。
“雪崩要来了。”她说,“我听说姑母幼时无师自通掌握了凝水为冰的术法,自那以后,她就被阿夫莱亚主支一脉代代相传的操土术法拒之门外了——为了保证婚礼如期举行,她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去稳固圣山南麓摇摇欲坠的积雪吧。”
族长也随女儿一起望向远处的圣山。“诺布与魔族巫祝勾连,引得耶拉冈德震怒,降下雪崩,以为警告。”他低声说,“当以烈火——”
“诺布?”白玛疑惑道。
“你的表哥,大掌事之子的名字。”
“你舍得?”她问,“他是族里我这一代第一个降生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在你眼前长大的孩子。连阿妈都告诫我轻易不要动他。”
“他的母亲害了他……把继任者换成我的决定,你的祖父下得很仓促,再加上,你的姑母经营多年,手下总还是有一批死忠的。留着他,将来会坏大事。”
“绝不反悔?”
阿夫莱亚族长转过脸来认真端详起他的继任者。他下令驱逐妻女的时候,白玛才刚学会走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无法从眼前的年轻女人身上找出记忆里那个孩子的影子了。
于是他定了定神,说:“绝不反悔。”
与此同时,喀兰贸易总部。
讯使急匆匆进了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办公室。
“魏斯,出什么事了?”办公室里只有角峰自己在,他很少见讯使这么慌张,急忙询问。
“老爷在哪?”讯使反问。
“老爷正在开会。”角峰指了指讯使身后的墙,那里有一道不显眼的门,门后是喀兰贸易总裁的远程会议室。
讯使闻言,后槽牙不由自主地咬到一起。
“出什么事了?”角峰觉察出异常,快步走到讯使眼前,问。
“伦蒂尼姆传来消息……”讯使犹豫了一下,“今早博士遇袭,受重伤,紧急返回罗德岛——按我们收到消息的时间点算,博士现在可能已经到罗德岛了。”
“什么?!”角峰讶异,旋即露出为难的神情,“这,老爷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马不停蹄地往罗德岛赶,可老爷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我、我又担心——”
“担心什么?”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走出来。
“有什么新情况吗,魏斯?”
“我……”讯使看了看角峰,又看了看银灰,又一咬牙,说,“老爷,伦蒂尼姆传来消息,今早博士被不明身份的萨卡兹人袭击,受了重伤。”
“他现在在哪?”银灰死死盯着讯使。
“从接到消息的时间推算,博士应该已经返回罗德岛了。”
“角峰,马上准备,去罗德岛。”
“老爷。”角峰没像往常一样立即行动,却先拦在银灰身前,“最近事务繁多,您已经接连几天昼夜颠倒,立刻出发去罗德岛的话,我担心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罗德岛医疗水平高超,相信博士一定可以转危为安,您先歇上一会再去罗德岛也不迟。”
银灰注视着角峰,说:“角峰,从现在起希瓦艾什族长的位置由你来坐。”
“属下不敢!”角峰惶恐道。
“那还不照我说的办?”银灰怒喝。
Chapter Text
通向公共休息区的走廊里,煌和阿米娅一先一后走着。
阿米娅几次想问清楚那个所谓的和自己有关的故障是什么,但博士受伤的事已经叫她心乱如麻,煌一路上又安静得反常,小卡特斯最终没能积攒起开口的勇气。
两人走得很快,没几分钟,公共休息区就近在咫尺了。
强烈的不安从阿米娅的心底升腾起来。方才为了安抚艾莉的情绪,阿米娅施放了窥探心绪的源石技艺,煌来得突然,她来不及切断那些微小的链接,所以当她足够接近公共休息区时,在那里的人们的情绪瞬间如洪流一般冲向了她。
愤怒。哀伤。惊恐。怜悯。复杂的情感冲击着她的心,她无法抑制地想立刻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她跑了起来,先于煌一步踏进了公共休息区。
“特蕾西娅殿下已经选定阿米娅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是凯尔希的声音。但凯尔希此刻正在手术室抢救博士,她的声音不应该从这里传出来。阿米娅环视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休息区中央那几块悬空的屏幕上——那里似乎在播放着什么影像,但不知什么原因,画面几乎一片漆黑。
“我不同意。”
这下是博士的声音了。听起来比现在更年轻一些,但那恰好是阿米娅最熟悉的声线。她想看得更清楚,不断往屏幕下方靠近,等到她终于走到屏幕正下方,终于看清那上面播放的画面时,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似乎是某处室内,凯尔希站在门口,离她不远则是博士——被锁链层层拷住,动弹不得的博士。
“这是通知,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我是阿米娅的临时监护人。”伴随着博士的声音传出来的还有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你们的决定对阿米娅没有益处,我有权利为她拒绝。”
“临时监护人,哈。”阿米娅听到凯尔希在冷笑,“在雷姆必拓想办下这个身份的确要费不少工夫。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里不是雷姆必拓,是卡兹戴尔,是众多悲剧的漩涡中心,在这里,趁早丢掉那些文明世界的虚饰来得更好。”
“不论你说什么,不论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会同意。”
“阿米娅是个好孩子,源石技艺适应性也堪称卓越,特蕾西娅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成为引领卡兹戴尔前进,乃至引领这片大地前进的王。”
“她不是萨卡兹人!”博士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冷静,“我知道卡兹戴尔的王是怎么传承的,她才几岁啊,她承受不了那种力量,你们在害人!”
博士说完话之后,屏幕里陷入了沉默。
阿米娅蓦地想起特蕾西娅将黑王冠的力量灌注进自己体内时说的那一句句对不起。不知不觉间,她的双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因为攥得太用力,手和胳膊都在颤抖。煌走过来,无声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煌……”阿米娅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煌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米娅和你一样,都被天灾夺走了亲人和家乡,只不过阿米娅遭遇这一切时还太小,她的人生还没有既定的轨道,所以你把她从废墟底下挖出来之后一直照顾她,你希望找到一个能让她幸福地成长起来的环境之后再放手——我都知道。”凯尔希的声音果然又一次响起了,“但有能之人总要多担负一些责任,这片大地才能更好地向前走,阿米娅正是这样的人。”
“少来这一套。有本事你到死都把我关在这里,否则我一定会带阿米娅走,你们拦不住我。”
又是短暂的沉默。
“好吧,临时监护人,我承认你足够称职——既然你足够称职,你就应当知道巴别塔的医疗条件比大多数地区要好,强行带走她同样对她没有益处。”
“什么意思?”
“根据阿米娅最新一次的血检结果,她的血液源石浓度已经够得上感染者的标准了。”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博士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慌张。
“天灾幸存者的血液源石浓度本来就偏高,她最近又缠着特蕾西娅学习源石技艺,有这个结果很正常。”
“混账!”博士痛骂。他似乎想攻击凯尔希,但锁链缠得太紧,博士的动作除了扯得它们连连作响之外并没有起到其他作用。
“不必担心,巴别塔一定会全力救治这个孩子——啊,对了,我想起来,还是有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的。既能救治阿米娅的矿石病,又可以如你所愿避免阿米娅真正戴上那顶黑王冠——”
阿米娅已经无法继续听下去,也无法继续看下去了。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即便有煌在旁边搀着,她也还是跪到了地上。
“为什么……”阿米娅浑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怎么会……”
她想不明白,明明博士和凯尔希大多数情况下合作无间,明明凯尔希正在挽救博士的生命,明明特蕾西娅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这一切的起点是这般模样呢?
公共休息区的人越来越多了。无论是新近加入罗德岛的人,还是从多年之前就在这里任职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沉默着。
“我……同意你的提案。”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博士的声音在回响,“我愿为特蕾西娅殿下带来胜利。”
在公共休息区的众人无暇顾及到的舰桥上,刚抵达罗德岛本舰不久的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看完了整段影像。
“想不到巴别塔的恶灵是这样诞生的。”趁着银灰愣神,一位身材高挑的卡普里尼女性走了过来,“甚至,卡西米尔的大公司也不敢直接这么做,萨卡兹人果然凶猛。”
“锏。”银灰冲她点了点头,“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九成。”锏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立刻动身回谢拉格。”
银灰摇了摇头,说:“先休养到痊愈再说吧。”
休息区的屏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播放,锏沉默着看了一会,开口道:“罗德岛的博士西尔·罗德,本名西尔·格兰奈特。最初被人所知的身份是医生和矿石病学者,偶尔也做点天灾信使的活——根据他本人的一些记录,这么做是为了赚科研经费。”
她看了银灰一眼,接着说:“他后来被卡兹戴尔女王设立的巴别塔所提供的优厚待遇吸引,成了巴别塔的一名研究员,又在卡兹戴尔内战前夕摇身一变成了卡兹戴尔女王麾下最主要的战地指挥官。”
“这些……我都知道。”银灰说。他双手扶着栏杆。
“他真正被称为巴别塔的恶灵是在格乌堡之围之后。”锏继续说,“当时卡兹戴尔女王的军队已经对敌人残部形成合围,只差一步萨卡兹内战就能结束。但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指挥官毫无征兆地换成了卡兹戴尔女王本人,她下令停止进攻,于是当今的维多利亚摄政王特雷西斯得以逃出生天。
“博士销声匿迹数日,再度现身时性情大变,指挥作战愈发不计代价。在一些不公开的记录里,有人评价,自那之后,除了对胜利的允诺,巴别塔众人已经无法从博士的眼睛里读出别的东西了。”
“内容……倒不意外。”银灰向锏投去疑问的眼神,“不公开的记录,你从哪看到的?”
“埃德怀斯又把消息截下了?”锏挑眉,“前些日子一个罗德岛的叛徒带人袭击了这里,罗德岛的安保系统被破坏了,目前是关停状态。所以只要我想,我现在可以看到罗德岛最高密级的档案,理论上你也可以。”
银灰没有马上接话。他转回脸去,沉默望着远处公共休息区的屏幕。等了一会,他说:“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人没什么兴趣。”
“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为你寻找这个人上,而且你和埃德怀斯对这个人的态度有天壤之别,埃德怀斯极力反对过多接触,可你不但不听,还亲自跑来这里做他的手下。我怎么可能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
“他在第一手术室。沿着这条走廊一直走,右拐两次,电梯坐到顶,穿过病房区就到了。”锏打断了雇主的话,“这是最快的路。正常情况下他们不准无关人员在病房区乱走,今天应该没人管。”
银灰顺着锏指的方向看了看。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立即行动。
“他伤得凶险,处理起来却不见得麻烦。手术说不定很快就结束了,快去吧。”
“谢谢你,锏。”银灰说。
他奔向那里。
Chapter 58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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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银灰踏入病房区的时候,一架纸飞机刚好从他面前俯冲过去。他下意识原地站定,果然有几个穿病号服的孩子紧跟在纸飞机后头,贴着他跑过去了。
“呼……”银灰庆幸自己没和他们撞到一起。趁孩子们还没折返,他加快了赶往第一手术室的脚步。
公共休息区发生的异动虽然还未过去多长时间,但沉重的情绪已经浸透了罗德岛的角角落落。没有人会在这时询问他的来意,更没有人阻拦他的去路,除去刚才那几个孩子的笑闹声,整个病房区几乎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响。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独自行走在一片寂静中,思绪蓦地飘回多年前自己初到维多利亚求学的那段日子。
从谢拉格出发的前夜,他给自己的求学之路设定了许多任务。比如,要学到足够多的本领,要继承父母的遗志,要想办法重振希瓦艾什家族,等等等等。可当他真正踏上异乡的土地,他又突然觉得找不到方向了——维多利亚太大,也太好了,和这里相比,他的家乡好似从未开化过一样。
应该学习什么?应该从哪里入手?数不尽的问题日夜不停地在脑海中敲打。他像被乱花迷了眼,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维多利亚人的傲慢也不断刺痛他的心。尽管母亲出身维多利亚贵族,尽管他并没有向他的维多利亚亲戚们索求什么,那些人却无一例外地对他避之不及,不愿施舍一丝一毫的善意。至于其他人,更是无时不刻摆出一副赏玩的态度,仿佛他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是某个贵族新得来的宠物,一只产自异邦的珍奇异兽。就连街边素不相识的流浪汉,一旦得知他来自一个大多数维多利亚人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也免不了装模作样地叫他滚回自己家去。
有那么几次他确实想过打道回府,可他总会紧接着想起家中的两个妹妹。每到这个时候,他就马上抛弃退缩的想法,将自己重新泡回无边无际的迷茫中,再一次尝试寻找方向。
就在这等焦头烂额中,他碰上了维多利亚百年难遇的一场大雨。
他还记得那天没有课,早上晴空万里,天气预报也没说有雨,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没带任何雨具就去了图书馆。没想到准备离开的时候,外头竟已雷声大作、暴雨如注了。
他不愿再去考证当时的自己怀着怎样的情绪走入雨中。关于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在雨的深处见到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人可以说是他唯一乐于记住的事情。
自然,他也记得在狼狈的初识之后,自己曾许多次像今天这样独自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去见他。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来到了第一手术室门前。
手术室门口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我总觉得你会来。”那个人转回身,说,“你真的来了。”
“圣女大人。”恩希欧迪斯毫不犹豫地向妹妹行礼。
“这里不是谢拉格,也没有其他人。”恩雅·希瓦艾什咬了一下后槽牙,然后说,“我等在这里,是为了……是为了在博士的见证下,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恩希欧迪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说:“愿为圣女大人解惑。”
“——我希望你坦诚地告诉我,当年究竟为什么强迫我去参加圣女选拔。”她吸了一口气,说。
“为了重振希瓦艾什一族,我必须在蔓珠院里楔下一颗钉子。圣女是一个绝好的位置,前任圣女的薨逝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当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实际上并没有对改善希瓦艾什一族的处境发挥作用,我成为圣女之后的作为甚至可以说是与你的意志背道而驰,可你竟然没有因此采取任何行动。”恩雅注视着眼前的人,“蔓珠院里从来不会少了你的消息,我知道你的手段……如果你真的视我为工具,我应该已经殒命在群山之间的某个角落了。”
“所以,圣女大人的结论是?”
“在卡西米尔的时候博士曾对我说,‘恨比理智更能叫人达到目的’。”恩雅回头看向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突然觉得“手术中”这几个字格外刺眼,“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你的言行和你的真实想法,是一致的吗?”
短暂停顿之后,她又补充:“前任圣女薨逝之前,阿奎拉家的次子曾到访过我们家,紧接着你就从维多利亚回来了。你要我去选圣女,是因为阿奎拉家的人提出的那个……联姻的要求吗?”
恩希欧迪斯站直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要娶希瓦艾什家的女儿。”他说,“我们家那个时候被三族会议排除在外,家产也几乎没有,我——希瓦艾什没有拒绝阿奎拉的本钱。恩希亚那时还小,就算要打她的注意也得过上几年……但你不一样。”
“为什么你总要独自承担?我也好,妹妹也好,我们都是希瓦艾什,即便当时的我们做不成什么大事,至少也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支持你,总好过——”恩雅又一次转过来面对他,刚开始还气势汹汹,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下去,“之前我从博士那要来了你的入职体检报告……你受了那么多伤,有些伤,就连角峰都不知道……明明我们都是愿意分担的……”
“支持?分担?”恩希欧迪斯一哂,“你是指,把攒下的硬币一股脑塞进我的枕头底下,也不管我会不会被硌得睡不着觉,还要我连本带利换成糖果零食三倍奉还的那种支持和分担吗?”
“你!”恩雅几乎在愤怒的边缘了,她瞪着兄长。
“我要的是天衣无缝。”恩希欧迪斯收敛笑容,平静地与妹妹对视,“阿奎拉手握全谢拉格的兵力,阿夫莱亚则几乎把蔓珠院收入囊中,那时的两族权势之盛,就算耶拉冈德亲临恐怕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即便继承者是蠢材,两族的族长也绝不可能在涉及希瓦艾什的事情上不清醒。所以你得恨我,恩雅,在我没有余力保护你的时候,你只有真心实意地怨恨我,才是安全的。”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恩希欧迪斯截断恩雅的话,“等到订婚那天,用你的口才和品行让阿奎拉感到羞愧,进而取消联姻吗?恩雅,那只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情,从父母亲离世的那天起,我们就得从童话故事里醒过来了。”
“明明在那之后,你还给我和恩希亚读了很久的睡前故事。”
“我是家里最年长的孩子,是你和恩希亚的哥哥。”他闭上眼睛,又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的责任。”
恩雅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再度将视线移回手术室的大门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恩雅说:“如果有一日,恩希亚也遇上与我当年相似的情况,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吗?”
“如果有必要,会的。”恩希欧迪斯不假思索答道。
“如果是博士呢?”恩雅又问,“你也会把他推开吗?”
透过手术室大门的反光,恩雅看到哥哥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愕然神色。
恩希欧迪斯的确没料到妹妹会这样问,但他立刻做出了回答。
“他会理解我的。”他说。
“你都不难过吗?”恩雅心乱如麻,“一点都不难过吗?”
不等恩希欧迪斯回答,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没有轰隆隆的推车床,也没有叮当作响的吊瓶与支架,从门后走出来的,唯有还没换下手术服的医疗干员华法琳而已。
“凯尔希托我转告你们,手术很成功,博士没有生命危险。”华法琳一边摘口罩一边说,“博士已经从另一条通道直接送入监护室了,二位今天就请回吧。”
血魔说完话,抬眼扫视走廊一圈,确认除了两个谢拉格人之外并无其他好事者守在这里,便转身要走。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探望博士?”恩雅向前迈了一步,追问道。
“短期之内不可以。”华法琳没有止步,边走边说,“公共休息区发生的事,手术室里都知道,而且这次维多利亚之行对博士的健康状况来说堪称灾难。所以,在通过医疗部的评估之前,罗德岛不会允许任何无关人员靠近博士——而且博士短期内恢复意识的可能性是零,你们即便去看,也没什么意义。”
“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取决于博士自己的意志。”手术室的门再度关闭之前,血魔又给希瓦艾什兄妹丢下这样一句话。
“守在这里没有意义了,走吧。”
等到华法琳的身影完全从眼前消失,恩希欧迪斯说。
尽管恩希欧迪斯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无甚区别,恩雅还是从兄长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情绪波动的迹象。于是她走到他身边,依照小时候的习惯轻声呼唤他:“哥哥。”
“我刚到维多利亚的时候,日子很难熬。”恩希欧迪斯虽然说了要走,视线却依然锁在手术室的门上,“我就在那段时间认识了他,他对我的帮助很大。成立喀兰贸易、还有一些我正在做的事……我迟早会做,但要是没有他,这些事可能现在才刚刚起步,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成效。”
“你曾不遗余力地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博士吗?”
“是,但我直到喀兰贸易和罗德岛签合同的时候才确定是他。”恩希欧迪斯的目光短暂地落到妹妹身上,“在维多利亚的时候,他不告而别;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过去都忘了——他是受了重伤才失忆的……恩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他的视线又一次飘向手术室的门。
恩希欧迪斯突然很想抱一抱博士。
Notes:
作者的话:年前年后工作忙到离谱,更新拖了很久,很抱歉。依然是充满了私设的一章,看不明白的地方请查阅前文。
Chapter 59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片混沌中,阿米娅听到了许多声音。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不知何人匆匆走过的脚步声,同病房伤患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不远处某个人的压抑的呜咽声。
下一个瞬间,她获得了视觉。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雷姆必拓某个应急医疗点的病房里——她记得这里,从天灾中获救之后,她在这儿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尽管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景象,阿米娅还是感受到强烈的不安。耳边的声音不曾断绝,然而任凭她如何搜寻,都无法在病房内外找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她走回病房,在1号病床坐了下来。床头卡片上有她熟悉的字迹写下的“阿米娅”这个名字。她看着那张卡片,想起自己的签名正是从这个字迹模仿而来的,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心底翻涌的不安也略微平静了一些。
正在这时,她的耳朵从一片嘈杂中分辨出了那个能为她驱散一切不安和恐惧的声音。
她听到了博士的声音。
“1号床小姑娘的血液检测报告出了吗?”博士向某人询问。
“刚出,我正要找你呢。”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
“太好了,我看看。”
说话声暂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翻动纸张的声音。
“血液源石浓度高这么多,基本可以确定了吧?”那个陌生的声音这样说。
“不。”她听到博士立刻给予否定,“天灾幸存者身上可能出现一过性的血液源石浓度增高,她才刚刚离开那个环境,还是观察一段时间再下结论比较好。”
然后,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气喘吁吁,听起来很是焦急:“14病房有个病人血压下降得很快,您赶紧过去看看。”
“几号床?”博士这样问。
似乎是一边说话一边向某处去,博士的声音渐渐远了。霎时,强烈的恐惧与不安再次占领了阿米娅的心,她想叫住博士,但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发现自己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于是——尽管知道是徒劳——阿米娅的手朝着声源的方向伸了出去。
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眼前的场景消失了。本舰寝室门开启的声音以及凯尔希的呼唤声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
似乎有什么人把自己揽进怀里了,但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意识就被拖进了另一个陌生的空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半掩着的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房间里的陈设。门后似乎是一间病房。不及阿米娅思考,她就看到“自己”抬起一只手推开了门。
阿米娅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手。且不论她没有做出这个动作的自觉,仅从手的形态与衣饰来看,它的主人也应当是一个成年女性。
或许自己正在观看某个人的记忆。她这样想。
记忆的主人已经踏进屋内。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阿米娅听到“自己”在说话,那是凯尔希的声音。
紧接着,阿米娅听到了特蕾西娅的声音。
“感觉很好,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这个房间不大,结构也不复杂,即便视野被局限住,阿米娅也能看到这个房间是有窗户的。说来也怪,刚进房间的时候窗外明明是一片灰蒙蒙,听到特蕾西娅说的这句话之后,外面的景色竟瞬间活了过来。她看到了蓝得透明的天空,充足却不刺眼的阳光,还有随微风摆动的苍翠树木——的确是很好的天气。
“也该准我拿笔了吧,凯尔希?”特蕾西娅坐在病床上,脸色比阿米娅记忆里的大多数时候要苍白,她歪着脑袋,抱怨似的说,“这几天我在脑子里设计了好几套衣服呢,再不画下来就要忘干净啦。”
“特蕾西娅。”画面推进到病床前,视角突然放低了些,阿米娅猜想是凯尔希坐到了床边的座位上。
“不要这么严肃啦,凯尔希,你已经好多天没对我笑过了。”特蕾西亚垂下眼眸,笑容掺上了一丝苦涩,“我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还想拥有很多时间,就不要像这次这样乱用你的源石技艺。”凯尔希的语调并不平稳,阿米娅下意识地探知她的情绪,但什么都没感受到。
“不这样做的话,那个孩子会死。”
“那个孩子的父母都在为军事委员会做事,他随时可能站到你的对立面上去。”
“我不能坐视一个孩子的生命在我眼前流逝。”特蕾西娅坐直了身体,“我不后悔。”
“唉。”凯尔希叹气,“我就知道。”
“不过,凯尔希,我的确想到了一件事。”特蕾西娅伸出手,手掌轻轻覆上凯尔希的手背。她的体温很低。
“什么?”
“关于我的继任者。”特蕾西娅直直看过来,阿米娅感觉她注视的不止凯尔希,还有正在窥视这段记忆的自己。
“——你看中了谁?”
“你还记得那个叫阿米娅的卡特斯小姑娘吗?我最近偷偷拜托女妖和巫妖们评测了她的法术天赋,他们都说阿米娅天赋很高,所以我觉得她很合适。”
阿米娅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不是萨卡兹人,选她……风险太高了。”凯尔希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犹疑,阿米娅确信自己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话,“阿斯卡纶,或者曼弗雷德,他们的天赋也很高,为什么——”
“阿斯卡纶和曼弗雷德,他们对自己的前路还抱有迷茫。”特蕾西娅打断了凯尔希的话,“可你知道吗,阿米娅虽然年龄小,我却能从她身上看到一个坚定又坚强的灵魂。”
“我们还有时间。”凯尔希说,“我们再找一找,好吗?”
“凯尔希,我们的时间真的还有那么久吗?”阿米娅看到特蕾西娅的脸上现出悲伤,“我的身体只是一方面,莱塔尼亚和维多利亚最近也都有动作不是吗?军事委员会恐怕已经瞒着我采取行动了,用不了多久,我和特雷西斯就要公开决裂了吧……”
凯尔希一时没有答话。短暂的沉默过后,阿米娅听到她开口:“我不敢说阿米娅是最好的选择,既然你愿意一试,那我没有异议。”
“嘿嘿。”笑容回到了卡兹戴尔女王的脸上,“那就好,那就好,等你把我从病房里放出去,我要教她源石技艺基础。”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难关要过。”眼前的画面左右摇摆了几下,凯尔希似乎摇了摇头。
“你说‘博士’吗?”
“怎么连你也这么叫?”
“不好吗?”特蕾西娅扬起眉毛,“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学识又多,巴别塔好多人都这么叫他呢,我就和他们一起——啊,我记起来了,他是阿米娅的监护人,对吧?”
“准确地说是临时监护人。”凯尔希停顿了一下,“你可真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以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他不但不会同意,而且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件事。”
“唔,说的也是。”特蕾西娅皱眉,“该怎么办好呢?”
“特蕾西娅。”凯尔希郑重地呼唤卡兹戴尔女王的名字,“选择阿米娅就是你的最终决定吗?”
女王没有说话,但她一改之前轻松的神色,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凯尔希站起身,“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说完,凯尔希离开了病房。
阿米娅发现自己的视野没有随凯尔希离开,她依然停留在特蕾西娅的病床前。
不对。阿米娅思索。如果这是凯尔希医生的记忆,那么我应该看不到她离开之后病房里的景象……可如果这不是凯尔希医生的记忆,我刚刚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别害怕,阿米娅。”“特蕾西娅”转过脸来,这次,她的目光切切实实地落到了阿米娅身上,“你的确看到了凯尔希的记忆,但你看到的不仅仅是凯尔希的记忆。”
“你不是特蕾西娅,你是谁?”阿米娅下意识做出攻击态势。
“特蕾西娅”轻轻一笑,紧接着,窗外的景色消失了,病房的陈设消失了,除了“特蕾西娅”和她正坐着的那张病床,周遭一切都变成了漆黑的混沌。
“我是‘魔王’力量的来源,我是链接萨卡兹众魂的纽带,换成你更熟悉的词来说,我是‘黑王冠’。”“特蕾西娅”俯视阿米娅,“虽然平时不会显现,但是孩子,我在你头顶上呆了好多年了。”
“既然如此,请你不要用这个形象对我说话,请你不要……侮辱特蕾西娅。”记忆中的特蕾西娅从未有过如此傲慢的做派,阿米娅看着“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如你所愿。”“特蕾西娅”又是一声轻笑。
漆黑的浪潮吞没了曾经的卡兹戴尔女王,只一眨眼的工夫,站在阿米娅面前的就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怎么样,这副形象你喜欢吗?”兜帽与面罩之下,阿米娅所熟悉的另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博士?!”阿米娅惊叫,“博士不是萨卡兹人,你怎么——”
“孩子,你以为他的失忆是谁造成的?”“黑王冠”虽然改变了形象,俯视阿米娅的姿态却丝毫没有改变,“特蕾西娅可是仔仔细细地筛选过一遍之后才抹消他的记忆的,否则他应该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拜此所赐,我也得到了他过往人生的记录。我没有人的躯体,不过,我可以变成任何一个在我这里留下记录的人的形象。”
阿米娅没有接话,她闭上了眼睛。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她被灌输了太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信息,这些来不及梳理的信息混杂着情感,刺得她心里阵阵发痛。她突然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睁开眼睛时,她看到博士已然摘了面罩和兜帽,正半蹲着和自己对视。
与此同时,博士的监护病房外。
值班室的门打开了。
“我来换班喽!”蜜莓干员走了进来,“哎?排班表上……没错,我应该来接替凯尔希医生值班,怎么是你在这呢?”
正守在值班室里的医疗干员是亚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监护仪的显示屏。听到有人进了值班室,她稍一回头确认来者,旋即转回脸去继续盯着了。
“阿米娅那里好像有些事情,凯尔希医生提前走了。”亚叶说。
“噢。”蜜莓点点头,走到亚叶旁边查看各个监护仪的读数,“那,博士这里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情况呢?”
“暂时没有。”亚叶摇摇头。
“博士的脑电波怎么了?你一直盯着看。”蜜莓发现亚叶死死盯着的是脑电波监控仪,“这个波形,没有异常呀?”
“我当然知道没有异常,”亚叶转过头来看蜜莓,“我只是在想,博士应该正在做梦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
“但愿是一场美梦呢。”蜜莓透过值班室的玻璃望向躺在监护病床上的博士,轻轻地说。
Notes:
作者的话:
1、因为最近更新频率比较慢,所以啰嗦一下,因为本文最初动笔于2019年8月,我用在本文很多设定都是在鹰角官方还没有推出相关剧情的时候就敲定了,所以剧情推进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和官方剧情走向完全不同的世界线了,希望各位读者把本文剧情当做纯粹的平行世界来看。另外强调一点,在本文的设定中,不论是博士还是凯尔希都是泰拉的原生生命,并不是官方剧情里的旧文明遗民。
2、打着博银的CP名,但本章既没有多少博士也没有银灰出场,很抱歉。
Chapter 6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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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当天最后一场手术结束后,凯尔希踏着浓重的夜色来到了博士的病房。她支走当晚的值班干员,拖了一把椅子到博士床前,坐了下来。博士的监护等级已经下调,原本链接在他身上的绝大多数器械都已撤除,凯尔希现在可以不受阻碍地看清博士的每一次呼吸。
距离博士受伤已过去一周。
七天前的那场意外并没有影响罗德岛的运转,也没有改变任何人在罗德岛的地位,但确实影响到了凯尔希在一些人当中的风评——她察觉得到那天之后本舰上多了些针对自己的不甚友好的目光与低语,甚至就连阿米娅都在苏醒之后对她选择了回避。
“对不起,凯尔希医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得到了博士的记忆,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处理,最近这段时间可以请您不要来找我吗?我保证就呆在本舰,哪里也不去……”
想到阿米娅对自己说的话,凯尔希自嘲道:“怀疑、忌惮,你经历过的事情,我也逃不掉。”
“你把自己的哪一部分记忆给了阿米娅?”短暂的停顿之后,凯尔希发问。
“你以前总是不满特蕾西娅选定阿米娅做继承人、不满特蕾西娅把源石技艺灌注给阿米娅,可你这一回不管不顾地把记忆丢给阿米娅,和当年的特蕾西娅有什么区别?
“你这么做,是终于决定要舍弃一切,与过往切割?还是说,你对自身未来命运失去了信心,以至于要抓住最后一点机会把可能有用的东西交给别人?”
一连串问题落进病房浓黑的空气里。然而,除了博士规律的呼吸声,再没有什么回应。
“嘀嘀嘀——”凯尔希口袋里的通讯器突兀地响了起来。
凯尔希扫了一眼通讯器,见是舰内通讯就直接按了接通,没有刻意分辨对方是哪个部门。“什么事?”她问。
“凯尔希医生,这里是中枢管制室。”中枢管制室值班干员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喀兰贸易合作干员和几位出身谢拉格的干员紧急申请离舰,申请理由是谢拉格发生雪崩,前去救灾。我们已经和驻康提普尔办公室联络核实,谢拉格的确发生了严重雪崩灾害。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已按规定做紧急调度,请您做最终决定。噢,干员名单刚才已经发送给您了。”
“批准,尽快安排他们出发。”
“好的。”值班干员应道,“另外,银灰干员希望在出发之前到病房探望博士,虽然我们再三强调需要向您报备一下,但银灰干员没等我们联系您就离开管制室了,可能——”
病房门外传来面部识别失败的提示语音。
“我知道了,不必担心。”凯尔希断开通讯,起身去开门。
“晚上好,凯尔希女士。”
病房门开到一人宽的时候,银灰向凯尔希欠了欠身。
“银灰干员。”凯尔希颔首,接着侧身,作出“请”的姿势,“很遗憾,博士还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我只要看一看他。”银灰说着,踏入病房。
站在病房门口并不能看到病床的情况,银灰又向前走了几步才终于看到博士的面容。他缓步走到床尾站定,注视着博士。
“凯尔希女士,我想知道——”几分钟后,银灰发问。
“全部,或者一无所有。”像早就知道银灰要问什么似的,凯尔希没等他说完就回答,“博士的记忆问题是人为造成,罗德岛已经尽力,但结果尚是未知数。不过,等到你下一次踏足本舰的时候,博士应当有余力迎接你。”
“如果他的记忆再度回归空白,我将带他离开罗德岛。”银灰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银灰干员。可惜,即使博士再次遗忘一切,他也绝不是可以被某个人永远据为己有的人。”
“‘他绝不是可以被某个人永远据为己有的人’,同样的话,我也送给您,凯尔希女士。”银灰微微转头看向凯尔希,灰色的双眼折射出窗外的淡淡冷光,“我已给予罗德岛足够的尊重。”
“我无意与你冲突,银灰干员。”凯尔希避开银灰的目光,转而望向博士,“假如博士到时自愿随你离开,相信罗德岛上下不会有人阻拦。”
银灰没有做声,轻手轻脚地从床尾走到床侧。他的视线锁在博士脸上,神色却比几分钟前柔和了一些。紧接着,他伸出手去,掌心覆上博士的手背,手指扣住博士的手心。
银灰很想同博士说上几句话,也想像往常那样在临别时与博士拥抱。然而,博士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在眼前,凯尔希所说的博士可能再度失忆的话仍在耳边,这一切让他的心里充满沉重的酸涩。
银灰与凯尔希的通讯器同时响了起来。
“请讲。”凯尔希把通讯器拿到面前。
“凯尔希医生,调度已经完成,申请离舰人员随时可以出发。”
“我知道了。”凯尔希看了银灰一眼,见他没有接听的意思,补充道,“银灰干员在博士病房,他很快就会出现在他该在的地方了。”
“啊?噢,好的,我明白了凯尔希医生。”中枢管制室值班干员马上领会了凯尔希的意思。果不其然,凯尔希这边的通讯切断后不过几秒,银灰的通讯器也归于沉默。
凯尔希转身离开了病房。
“盟友……”银灰低声呼唤。
银灰并不惧怕博士失去记忆,他自信有本事让博士在任何情况下都作出同样的选择——选择与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相伴。可是,与博士在罗德岛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乃至更早之前的、博士还不曾记起的那些时刻,假如博士彻底遗忘,即便自己到时再与博士分享,博士也不会再有亲历一切的感受,其中那些或细微或汹涌的情感,自己将无人可以诉说。
银灰俯身,与博士额头相碰。
“我的星辰。”
他低声说。
“请垂怜我。”
在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中,一众出身谢拉格的罗德岛干员踏上回乡之路。
凯尔希在甲板上目送他们离开。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不知何时来到凯尔希身后。
“阿米娅。”凯尔希转回身,“好些了吗?博士的记忆,你已经——”话正说着,凯尔希感受到罕有的词穷,她不知道用哪个词语来描述阿米娅的状态,该说她消化了博士的记忆吗,还是说她处理了博士的记忆?
“对不起,我知道我躲起来的这些天您不好受,您不必担心,我已经调整好状态,可以继续履行我的职责了。”阿米娅看上去与平时一般无二,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凯尔希的窘迫,“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可能是博士把自己的记忆都交给我了的缘故,我好像能感知到博士的意识,但也可能只是那些记忆本身带给我的影响,我总觉得应该来这里送他们离开……好像来晚了一步呢。”
“银灰干员已经同博士道过别了。”凯尔希看了一眼直升机远去的方向,“至于其他人,恐怕与你心里的这股冲动没有关联。”
“观看别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感觉呢。”阿米娅也看向同一个方向,“凯尔希医生,博士他会再一次失忆吗?”
“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复。”凯尔希说,“博士在切尔诺伯格苏醒时的失忆,是特蕾西娅封存博士的记忆所造成。刚刚发生的这场意外已经把特蕾西娅留下的痕迹破坏殆尽,但是任谁都无法保证原本被她的源石技艺包裹其中的东西是随之消亡还是回归原位。”
“事到如今,我也只是透过博士的视角了解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而已。”阿米娅眼眶红红的,垂下头,“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特蕾西娅也好,博士也好,还有凯尔希医生您,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不,孩子,不要苛责自身,你已经做得足够好,现在你是罗德岛合格的领导者。”凯尔希轻抚阿米娅的头发,“人总会碰到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也一样,博士也一样。”
“嘀嘀嘀——”通讯器又一次响了起来。紧急通讯的提示音本就稍显刺耳,短时间内听上三遍,饶是凯尔希也烦躁了,然而看到是医疗部通讯的时候,她却毫无来由地一阵紧张。
“什么事?”
“凯尔希医生,请您尽快来特护病房。”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难掩激动,“博士醒了!”
“我知道了。”凯尔希说完,把通讯扔回口袋,拉起阿米娅的手,说,“走,去病房,博士醒了。”
风轻轻吹拂着在荒野中行进的罗德岛本舰。对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Notes:
作者备注:
时隔一年多的更新。本文设定与游戏官设存在诸多差异,如果有新读者,请翻前文了解,感谢。
samehhkl (Guest) on Chapter 2 Fri 29 Nov 2019 06:3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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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ber_Star on Chapter 2 Fri 29 Nov 2019 06:4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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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lv (Guest) on Chapter 3 Fri 20 Dec 2019 03:2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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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lv (Guest) on Chapter 4 Wed 12 Feb 2020 02:4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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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 (Guest) on Chapter 5 Fri 14 Feb 2020 05:0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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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 (Guest) on Chapter 5 Fri 14 Feb 2020 05: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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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o (Guest) on Chapter 20 Mon 16 Nov 2020 03:0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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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phy1210 on Chapter 43 Sat 25 Dec 2021 02:3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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