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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8-07
Updated:
2025-09-29
Words:
25,256
Chapters:
7/?
Comments:
64
Kudos: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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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Hits:
2,391

【瓶邪】瓶瓶三十六计:从入门到入后门

Summary:

接爱情相声三部曲(《吴邪门歪道》《张起灵光一闪》《王月半途而废》)。
捅破窗户纸后,张起灵和吴邪开始学习怎么做爱人。
全系列又名:Prisoners of First Love

Notes:

论坛关闭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调理心态。
戒断反应持续的时间并不如我想象中长,恰好现实生活工作繁忙,我很快就主动又被动地从悲哀中解脱出来。
但我得承认,怅然若失是难以消磨的一种情绪,在睡前,在午休,在每一个拿起手机想要看些什么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它。817论坛于我而言,曾经像是乌托邦。现在它依然是,只是武陵人不得不离开桃花源。
我承认,现在我已经没有特别强烈的创作热情,但这与论坛的关闭是无关的,只是恰好两件事情撞在了一起。我非常喜欢《不要相信雨》,我也不敢保证我将来是否还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只是恰巧灵感的烟花燃烧在那一刻,而论坛恰巧又在这之后不久永久关闭。这个阶段就此结束,我陷入了文思空窗期。于是我想,也许以这样一部短篇为结束,没什么不好。我原本打算不再上传这一部未竟之作。
不过,人总会向前看。今天是第20个立秋后的第一天,我决定重新提笔。既然我还会被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打动,那就写下去,如果真有一天无以为继,到时候再另写告别。这不是我与任何读者之间的约定,这是我和我对瓶邪的爱意之间的约定。在爱结束之前,先爱下去,如果有一天爱结束了,至少爱过。

封烟竹影 08/08/2025

Chapter 1: 小雨

Chapter Text

说起来有点丢脸,闷油瓶吻上来的时候,我忘了闭眼。

当我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指望过能有一个答案。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好奇心多么旺盛的人,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已经学会了克制不必要的好奇心。我并不是说我对张起灵的好奇心消失了,怎么会呢,我知道我永远对他保有好奇和探索欲,只是人在成熟之后,就会明白,有些问题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人都该有各退一步的空间。时至今日,我亦有很多事情不愿全盘托出,所以我能理解闷油瓶的沉默。

倾诉欲是需要发泄的,这不假,但是有时候倾诉之后的后果反而比忍耐更难解。就好像几个月过去,我依然不知道告诉闷油瓶那十年间的经历是对是错。胖子说我杞人忧天,但我始终逃不脱这个思维怪圈。那十年太沉重,和张起灵过去的经历相比或许又不值一提,我告诉他,不过是将自己的无法释怀转嫁给他。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是太沉默,反而让说者苦恼他是否能消化。

在我意识到我对他的情感并不单纯之后,我更担心他会为了一段往事将自己留在这。那就背离我的初衷了,我原本就希望他挣脱宿命,偏偏又是我让他做笼中鸟,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同时我又清楚地意识到,我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实际上不可能接受他离开。是了,就是因为我暴露了自己不肯放手,在他面前做了个流血小丑,他才追问我那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全盘托出。多么可笑,我费尽心力将他扯出因果,又亲手造就因果,万千思绪一团乱麻,我纠缠不休,不肯听他说,又要他说。

所以,我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就后悔了。但是,大约是被他的神色蛊惑了,我没有来得及回避,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像黑曜石?怎么会有那么黑那么深的一双眼睛。我忘了松开与他交握的手,于是当他抓住我的肩膀、朝我凑过来的时候,我根本避无可避。我甚至想不通他要干什么,毕竟我也没说什么会让他想打我的话吧?真要说起来,我是占理的,是他张起灵先莫名其妙地一直靠过来,我——

他吻了下来,我忘了闭眼。

神色也许很滑稽。

我上高中的时候,正是青春期男女生最躁动的岁月。那时候学生的消遣就是看闲书,男生爱看金庸古龙温瑞安,女生爱看三毛张爱玲王安忆,不论什么作家什么题材,最后总要落到爱情。高中时我还不像大学毕业后那么蠢蠢欲动,一心学习,我这个人又喜欢特立独行,觉得他们看的这些小说,说到底都是虚构的,我爷爷的笔记都是纪实文学,所以他们拉着我讨论,我一向谨谢不敏。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实在是学累了,问当时的女同桌借闲书,她塞给我一本言情小说。我本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最后竟然也看了进去。事后我问她,为什么女生会爱看这种纯粹的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她反问我,难道从来没有憧憬过接吻?

这件事我原本已经忘了,在被闷油瓶吻住的当下,它又突然鲜活起来。我得承认,在我意识到对闷油瓶有非分之想之后,我很快产生了性幻想。对于一个活了快四十岁的处男而言,不往下三路思考实属不易。然而此刻,仅仅是嘴唇相贴而已,好像已经抚平了过去一切的欲壑。我抓住他的衣角,不敢有其他动作,许久才闭上眼睛。

原来这就是接吻。是气息相闻,是他的眼睫划过我的鼻梁,像蝴蝶降落。他的嘴唇干燥而柔软,我恨不得将全身触感都集中在嘴唇上,去感受他嘴唇的每一丝纹路。

如果接吻是这样的……我想,那我应该在2003年第一次见面就吻他,拼尽全力也要去吻他。

我们都没有其他举动,仅仅是唇与唇相贴。我仍旧不敢置信他主动吻我,眼眶与鼻梁都发酸。他大概有所察觉,稍微向后退了一点,依然是毫厘之间。我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咽下哽咽,小声道:“你要告诉我……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你不是因为同情我、不是为了报答我、不是觉得应该有所表示,只是因为你想,是吗?你要说清楚。”

“是我自己想。”他说。然后他仰头,我们仅剩的那点距离又消失了,仿佛阴阳鱼短暂地分离,又合二为一。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梦?可是做梦也不会这样好。

我正想悄悄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比起疼痛更能证明我不在幻境中的事情发生了:胖子目瞪口呆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袋子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涨红,我推了一下闷油瓶,对胖子道:“胖子,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我都懂。”胖子说。

你懂什么了?我心想,兄弟是兔儿爷对你来说就这么好接受吗?

然后就看见他指着我,铿锵有力道:“兄弟。”

然后又指了指闷油瓶,慷慨激昂道:“亲兄弟的兄弟。”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没法反驳,西巴。

“胖爷我要去蒸饺子了,你俩继续,胖爷我会安静地发光发亮。”胖子说,“当然,最好是进屋,在院子里还是有点太有伤风化了,一个人两条狗看着呢。”

“有伤风化你个头!”我骂道,“别说得像我和小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闷油瓶捏了一下我的手,我一下失语,看着他。他指了指西藏獚,我这才想起我们刚才就在西藏獚头顶接吻,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被我和胖子一闹,这小狗崽子也醒了,下意识就要在我腿上扑腾,在它一脚蹬在我肚子上之前,闷油瓶先一步捏住它的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放在了地上。这狗还没完全睡醒,差点腿一软直接摔下去,这下倒是吓醒了。

闷油瓶站了起来,我下意识就想跟着站起来,身上就有什么东西往下滚,闷油瓶一把捞住,我才发现是放在客厅的那条毛毯,原来他之前凑近是为了给我盖毯子。这就有点尴尬了,我一边叠自己之前盖的那条毯子,一边想,我还以为他好端端地凑过来看我,原来他是怕我着凉。怎么最后就发展成了亲嘴?

话又说回来,亲都亲了,还是两次,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张起灵不至于连接吻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正胡思乱想,闷油瓶突然问我:“还困?”

困?再困亲两下也醒了,晚上还能不能睡着都难说。我思绪太乱,看着他的眼神大约确实不清醒,闷油瓶又对我道:“困的话就上楼睡,院子里会着凉。”

“我不困。”我说。

好尴尬,以前和他相处是这么尴尬的事情吗?好像也不少,我年轻时候犯蠢的次数太多了,现在还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闷油瓶把毯子放回客厅,又回到院子里,沉默地开始收拾他的临时工作台。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似乎确实又要下雨。我走过去,帮他一起整理,掸掉桌面上的木屑和刨花。一切收拾完毕,我正准备拎起闷油瓶的工具箱,他先一步拿起,我的手就这样直接抓在他的手上。我说了句抱歉,就准备收回手;他却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攥了一下我的指尖。我下意识朝厨房看过去,胖子在点灶台,没有看见这一幕。

我收回视线,迟疑地将右手叠在闷油瓶的右手上,摩挲了一下他的发丘指。他任由我这样摸索,垂着眸子,神色很安静。我将他的手指全都触碰了一遍,很仔细地摸。一滴微凉的雨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们对视一眼,他无言地提着工具箱往客厅走,我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他的背影。

好狡猾,我想,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么镇定,好像只有我一个患得患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总该有点长进,不能十年前不明不白地追问,十年后学会了压制好奇心,就失去追根究底的勇气。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问。

我们正好已经走到屋檐下,客厅没有开灯,光线晦暗不明。他顿了顿,转过头看我,嘴角抿着。我熟悉他这副神情,我刚才醒来时就见过,不,也许更早,十年前我在长白山上也见过,那时候他看着我,我却问他,我身后是不是有一个怪物。

其实现在真的有一个怪物了。我知道它在,但我不回头看。

他的神色变化几番,很细微,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终于,他闭了闭眼,好像要闪躲我的注视。他想逃避我,逃避什么呢?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东西么?

最后他睁开眼,问我:“你想听吗?”

我说:“我要听。”

他突然朝我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眼神却很复杂,半晌,他长长地叹息,对我说:“吴邪,我希望我们是爱人。”

下雨了。雷声中,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Chapter 2: 托住我

Notes:

BGM:Lift Me Up-Mree

Chapter Text

他在哭。

我放下工具箱,想要为吴邪擦去眼泪,但是刚收拾过木屑,手还是脏的。我的手僵在半空,他在泪中笑了,朝我跨过半步,低头,将眉眼枕在我的肩上。

他的泪水很快濡湿了肩上的衣料,我从不知道泪水是那么烫的东西。我落过泪,那时候,眼泪一落下就会结成冰。

他好像需要一个拥抱,我后知后觉地想。双手太脏,我用手肘将他压进我怀里,他笑得更大声了,用同样沾满木屑的手揽在我背上。我愣了一下,他拍了我一把,于是我学着他,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贴在他背上。

我感到陌生的满足。

情人间的拥抱,和友人不一样吗?明明是同一个人,这样搂着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满足,由此我也才意识到自己同样在渴求。无论是接吻、是他的手指抚摸过我的手指,还是此刻的拥抱,我如同在荒沙中踽踽独行,而他是我终于得见的甘霖。

吴邪是想要那个吻的,我很确定。只是我没有料到,他的心病比我想得还要重,哪怕我已经以我能想到的最直观的方式去证明我的情感,他依旧不敢置信,所以他要反复追问,霎时间,他反而有了十年前的影子。十年前的吴邪和经历过风霜的吴邪,一同朝我追问,这一次我有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也许当年在戈壁滩上,在他将我系在这个人世间的瞬间我就该吻他。也许更早一些,我在2003年同他在吴三省住处楼下擦肩而过时,我就该对他一见钟情。

纠纠葛葛,也许是天意,但都归于天命,未免对吴邪这十年太不公平。沉疴难愈,痼疾难医,但我们在一处,总能想到办法。也许抱得更紧些,便能让他落到实处。

我们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吴邪的情绪慢慢平复。我没有松手,也不想松手。现在反倒是他在安慰我。他任由我搂着,许久才轻声道:“衣服都脏了。”

“对不起。”我说。

他说:“我是说你。”

“那不重要。”我说。

“重要。”他执拗道。

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局面,不如说我经常拿吴邪没有办法。我想了想,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偏过头问:“那我们上楼换衣服?”

他点了点头,我就松开他。我往楼上走了几步,但吴邪没有跟上来。我自楼梯台阶向下回望,见他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我,又去瞧自己的双手。我走回去,拉住他的手腕,他很快倚过来,我们并肩登在不宽的台阶上。吴邪的手动了动,我以为他是不需要我再抓着,他却调整了一下,指尖贴在我的掌心,犹豫着探到我的指根。我朝他看去,借着昏暗的天光,他的耳廓红了。

我似乎明白了。我放松手指,任他的手指垂落进指缝,然后我收紧了手,变成十指相扣。

“是这样吗?”我问。

他瞪了我一眼,说:“别问我!”

我明白了。我攥着他的手,他垂着头,不肯让我看清他的脸,但是手指回握。我不敢太用力,于是变成吴邪紧紧地扣着我的手。我想起方才在外面,他一根一根地摩挲我的手指,就像我在夜里曾悄悄触碰他手臂内侧的伤疤。过去受过的训练使我手部的触觉远比常人敏锐,他的动作轻如羽毛,于我而言却像是疾风骤雨。我不由得收紧手指,我们的骨肉和皮肤紧密地嵌合,我担心吴邪会不舒服,但他只是将肩膀贴过来。

回到房间,我去卧室里的卫生间洗手,把上衣脱了。黑色的衣服上留下两个发白的手印,吴邪背后应该也有,只不过他穿的是浅色。我把衣服扔进脏衣篮,出去准备找一件上衣换。吴邪正在穿衣服,腰腹露了一半在外面,能瞧见一些发白的伤疤。他愣了一下,连忙将下摆扯了下去,然后背过身,叫我抓紧换衣服。

关系转变了,他反而愈发束手束脚起来。我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件卫衣套上,一转身,看见吴邪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只能也看着他。最后他下定了决心似的,指了指我身后还未关上的衣柜,对我说:“小哥……要不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我的衣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算了,”他说,“当我没说。”

我想了想,问:“你不喜欢?”

我的衣服都是深色,方便活动的款式。吴邪平时穿的衣服颜色都要亮些,也许他并不喜欢深色,我可以配合。

“啊?没有,挺喜欢的。”他飞快地回答,然后又觉得自己唐突一般,又道,“没有,小哥你想穿什么穿什么,我就是,就是……”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就是觉得,你的衣柜太空了。”

我一时失语。我重新看向我的衣柜,颜色非常统一,一年四季的衣服和登山的装备十分齐备,但绝大部分的位置空着。在吴邪替我了结宿命之前,我永远有下一个目的地,永远有迫切的使命,以我的寿命亦无法终结,所以我早已学会节省掉一切不必要的,只留下必需品轻装简行。这个习惯沿用至今,我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生活用品控制在一个能随时打包出发的状态。在过去我从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但也许对吴邪来说,这正是他无法相信我愿意留在这里的因素之一,毕竟没有一个长居者会永远整装待发。

“吴邪,”我叫他的名字,“我不会离开。”

他愣了一下,神色变幻几番,最后笑了出来。他揉了揉脸,借此控制表情,最后对我说:“不是,我不是怀疑这个。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了。”

“我是真的觉得你衣柜太空了。”他比划道,“你看,我特意打了一面墙的衣柜,我搬进来之后这一半已经占满了,你的到现在还空着呢。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给你买几件衣服,不然看着有点……感觉我在挤占你生活空间,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我看着吴邪的衣服挤满衣柜,只会觉得我们的确生活在一处。更何况,没有吴邪,我连自己的衣柜也不会有。

他看出来我没有懂,凑过来把胳膊架在我肩膀上,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所以我才说算了嘛。不过小哥,你真不打算多添置点东西?”

我摇了摇头,说:“我没关系。”

他看起来不甚赞同。

对话没能进行下去,胖子喊我们下楼吃饭。下楼的时候我们没有牵手,手背擦过手背,我放慢脚步,我们的手就贴在一起。

胖子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看见我们过来,一边解围裙,一边道:“我说你们两个,喊半天吃饭了,卿卿我我的在那干什么呢?有情饮水饱是吧?你俩饱了胖爷还饿着呢!”

“这不是正好吗?喊那么早干什么,等我和小哥过来吃空气?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吴邪说。

“嘿?我说你这小同志,”胖子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饭后,照旧是猜拳决定谁洗碗。吴邪和胖子总在这件事互相推诿,但是如果我提出我负责洗碗,他们又不答应。吴邪写了一张轮班表,煞有介事地贴在冰箱上,实际上除了我并没有人真的执行这张表。最后他们提出一个新的方案,我们三个一起猜拳,至于是赢的人洗碗还是输的人洗碗,又是另一回事,没有固定标准。

今天是胖子洗碗。我想了想,也留下了,因为我有问题要问。

借着水流声,我把在房间里的事情和胖子说了一遍。他听见“脱衣服”时表情很复杂,似乎很兴奋,但听完之后,他的兴奋消失了,表情则更加复杂。

“小哥,你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他问。

我想了想,说:“我有时候不太明白吴邪在想什么。”

“就小吴那满脑子满嘴跑火车的,你不明白不是很正常吗?”胖子说。

我说:“我不想产生误会,让他又担心。”

胖子又冲干净一只碗,随手甩了一下放在一边沥水。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我说:“你也一个毛病,想太多。小哥,谈恋爱,哪有什么事情都知根知底的?做兄弟都懂的道理,怎么捅破窗户纸之后,你就不懂了?”

他说得有道理。我原本觉得吴邪在我们确定恋人关系后不大自然,现在发觉自己也是。

“这才半天都没到呢,你操心操得也太超前了。”胖子说,“日子呢,该咋过就咋过。谈恋爱是和做朋友不一样,但是不能因为谈恋爱就强求要和做朋友不一样。他要是有话不乐意说,你就等他愿意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就直接问,你看他什么时候不回答了?顶多就是时间问题。”

他把沥水架上的碗塞到我手里,说:“行了,胡思乱想的功夫咱们把碗擦干了,放消毒柜。胖爷我最近军师营业太多,你俩自己交流少拿我当翻译,我罢工歇了。”

他走了。过了一会儿,吴邪来了,站在我旁边一起用干巾擦餐具。

他好奇我和胖子说了什么,但是他选择不问。我想了想,其实他也会和胖子讨论关于我的事,只不过我一向不关心,也不会问,最后是他来告诉我。那么,吴邪会不会期待我主动告诉他?

“我问胖子,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说,“他叫我不要多想,不过,我觉得他是叫我自己想清楚。”

“做什么?”吴邪问。

“作为恋人怎么和你相处。”我说。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我看着他,他在紧张,眼睫不停地颤动,但他还在与我对视。

“我上一次想明白了,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说,“下午,给你盖毯子的时候,我突然想抱你,然后我意识到,我爱你、想和你做恋人。”

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又松开了。

那些喜悦、惊诧、豁然与惶恐,此刻又涌上心头。我没有透露的是,在吴邪逼问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时,我曾经动摇过。我想到吴邪对衰老的恐惧,而未来的每一日,我的存在都将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想到吴三省对吴邪的担忧,以及在杭州时,吴邪回家过后露出的疲惫神情。我突然意识到,爱是一种自私的东西,它让我试图引诱吴邪彻底偏离轨道。他值得凡人能够拥有的一切好事,比如平静的生活、娶妻生子共享天伦、正常生老病死的权利,但那些都是我永远无法给他的。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我做不到将他推离。吴邪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他想要的东西不该由我定义,我不能替他做决定。我知道我可以若无其事地退回去,做一个懦夫,但那一定会伤害吴邪。没有任何一件对人有益的事情该以伤害他为代价。何况,吴邪希望我做凡人,而凡人皆有私心。

“我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恋人该怎么做。但是,胖子说,如果我想不通,我可以问你。”我说,“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吴邪没有说话。他从我手里拿过最后一个擦好的碗,放进消毒碗柜,按下启动键。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眼睛很红,但没有眼泪。

“你有时候很狡猾。”他说,“怎么有人刚确定关系就说‘我爱你’的?”

我朝他走过去,抱着他,任由肌肉放松,身体向下沉;吴邪回抱过来,托住了我。

像无根飞蓬,终于落进一个人的掌心。

Chapter 3: 永不满足

Summary:

“收手吧老王,”我痛心疾首,“咱们家经不起这么赌了。”

Notes:

BGM: Never Enough-Loren Allred

Chapter Text

胖子找我要我们屋的行军床,我愣了一下,问他要干什么。

“搬去土楼啊。”胖子说,“啊,不是说我搬走,咱们就此拆伙。但毕竟你俩现在这关系,我怕哪天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你得给胖爷一个落脚的地儿吧?”

我心想能有什么不该听的,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闷油瓶在不在附近,小声道:“胡说什么呢?”

胖子狐疑地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什么情况?你不行?”

“滚。”我道,“少打听兄弟下半身的生活。”

“我这不是在关心你下半生的性福?”胖子道,“小哥不能不行。啥情况?你俩柏拉图?”

我本来想反驳胖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柏拉图,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没有问题。首先,我和闷油瓶已经是铁打的同性恋;其次,我和闷油瓶存在年龄差,闷油瓶和我爷爷认识,我们构成前后辈关系;最后,到目前为止,我们真的还没有性冲动。可以说,目前我们和柏拉图心目中的爱情,差距只在于我和闷油瓶不是古希腊人。

我想了想,说:“我们现在是还在共同探索怎么谈恋爱当中。”

“你这样说话很机车欸。”胖子说。

“你管我。”我破罐子破摔,“总之,你先别打行军床的主意,你要是真打算没事去土楼住,从咱家账户里自己拨款。”

胖子盯着我,突然恍然大悟道:“你俩还分床睡?”

妈的,我就是不想说这个。

“为啥啊?不是,”胖子挠头,“我寻思你俩说开了就该睡一床了呢?”

“王胖子同志,总是打探兄弟的情感生活属于耍流氓。”我说,“行了,少看少说少打听,兄弟谈恋爱顺其自然。”

胖子悻悻道:“可不是顺其自然吗?哥们儿撮合你俩半天,跟俩雷击木似的;哥们儿出门打个麻将,你俩成亲兄弟了。”

这件事他已经反复念叨很多遍了。我也不知道这老小子到底在怨念些什么,他又不是什么婚姻中介,撮合成功了就能拿提成。

不对。

“你老实交代,”我严肃道,“你丫是不是和人打赌了?”

“打什么赌?”他问。

他的表情乍一看很唬人。胖子一向狡猾,很多人如果被拆穿了、感到心虚,会大声辩驳、甚至恼怒,以彰显自己的无辜;但胖子不一样,他越是心虚,表现得就越冷静,甚至有时候他会故意卖个破绽,让人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转移注意力,然后胖子这时进行反击,让人以为真的冤枉了他。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是这种把戏都不能识破,那我五年前就该埋了。

“你是不是和解雨臣赌钱了?”我眯着眼睛道,“你跟小花打包票说你能撮合我和小哥?”

他依然表现得一无所知,但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叹了口气,说:“赌了多少?”

胖子比了个“2”。

“几位数?”我深吸一口气。

他又比了个“4”。

还好。这死胖子要是赌什么“我们全部的负债一笔勾销否则倒贴两倍”,我今天绝对要掐死他。

“收手吧老王,”我痛心疾首,“咱们家经不起这么赌了。”

“你少来,咱们家这么穷都是你干的。”胖子说。

好吧,也没错。

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要是从胖子打听性生活就开始,那就有点尴尬了。他手里拿着钓鱼竿和吊桶,我看了一眼桶里,是空的。

说来也怪,闷油瓶不知怎么爱上了钓鱼,这是目前我发现的他唯一的爱好。我们家开始养鸡之后,闷油瓶对小鸡崽照顾也挺仔细的,但是感觉不出他有多爱惜,毕竟胖子做炒仔鸡的时候,我看闷油瓶下刀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吃菜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对食物的渴望)。至于养狗,闷油瓶洗狗遛狗也是公事公办,我也是第一次见人给狗洗战斗澡,他给西藏獚擦毛差点擦出静电。

而且,养鸡是胖子提的,养狗是我自带的,只有钓鱼是闷油瓶主动做的,尽管常常空军。我看他徒手摸鱼的时候一抓一个准,钓鱼反而差点意思。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不在意,偶尔我们一起钓鱼、会碰见只有闷油瓶空手而归的情况,他倒是大大方方的,但我和胖子看不下去,最后我们回村的时候,会强行顺路到镇上的农贸市场买条鱼放闷油瓶桶里。闷油瓶还会看看我们,示意这是海鱼,湖里钓不上来。

“哟,小哥带着桶回家了?”胖子道,“不错,瓶在桶在。”

我踹了他一脚。

闷油瓶去洗澡换衣服。他用的鱼饵是肉和蚯蚓剁碎了混在一起做的,比较腥气。他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应该也出了不少汗,我看他脖子都红了一片。现在是白天,他还是比较收敛,没有直接在院子里洗。冬天的时候,闷油瓶直接在院子里打水洗头,给我和胖子俩中年老弱看得龇牙咧嘴,感觉头皮发麻。那会儿我们还没把话说开,现在想想,这小子当时不会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也不对,他说过他是直到我俩初吻那天才想通的,那么还是有待进一步考察。

“你说,小哥天天上山钓鱼,又钓不到,是图什么?”我问,“怎么,雷本昌给了他启发?他从中领悟了什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有你这么说自己对象的吗?”胖子说,“就不能是小哥在为了能钓上那条千年大黄鳝做战前演练?”

然后我们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我道:“后山那个湖能演练什么?” 闷油瓶每天来回的时间绝对不够他去死水龙王庙,就算他是闷油瓶也不行。

胖子嘴硬道:“小哥自有小哥的练法。”

我懒得和他再扯下去,干脆进屋去找闷油瓶。我和胖子扯皮的功夫,他已经洗完了,正拿着毛巾擦头发。我们已经不用下地了,他这习惯还是没改。按他这洗法,还能这么细皮嫩肉,真是天赋,羡慕不来。

“记得吹干。”我随口说。

闷油瓶顿了一下,我就知道他打算擦完了事。在我的注视下,他转回卫生间,拉开抽屉,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按他这个吹法,头发非得烧焦不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走过去接过吹风机。他倒好,像个大爷似的站着,就算我俩差不多高,这个姿势也不方便。早知道在浴室里放个马扎,要不干脆让他扎马步算了。

他的头发倒是不像他这个人一样硬,反而很柔软,也许是因为他头发比较长。我恶趣味发作,抬高了手去乱揉闷油瓶的刘海。不过我还是有所克制的,毕竟其实没人知道闷油瓶的忍耐限度到底在哪,我怕我挼着挼着他突然给我一巴掌打进洗脸池里。结果我一停手,就从镜子里看见闷油瓶半掩在头发后的眼睛——他也在看我。

我像是被小小地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恍惚。我很快醒神,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

“欠了多少钱?”他问。

……怎么是问这个?我终于穷到连闷油瓶都要关心一下了吗?我最终靠贫穷培养出了张起灵的家庭责任感?

我幻想了一下我抱住他大腿哭穷,然后闷王甩出一打支票的场景;又幻想了一下张起灵一声令下,张家全族人去小花那里打白工还债的场景。虽然后者非常的诱人,但我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没有,之前执行计划的时候,小花丢了他们家的印章,还有一批货,都是有价无市的,其实也没法算具体有多少钱。金额明确的主要是十年前咱们在新月饭店抢鬼玺欠了两亿六。不过你放心,已经都还清了,杭州和长沙的盘口我也给小花了,有些归我二叔。吴山居还在我名下。咱们现在欠的都是人情债,经济上没有债务,征信也没问题,都是能坐飞机高铁的良民哈。也就是还完有点穷。”

闷油瓶未必知道什么是征信,不过大体意思他应该懂了。说话间,他头发也差不多干了,我恋恋不舍地又抓了几把,假装自己在给他抓造型,实际只是把他的头顶抓成了鸡窝,连忙又用手梳了几下,道:“好了。”

“吴邪。”他突然叫我。

我和他在镜中对视。我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问:“怎么了?”

他抓住我的手,带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几乎能听见血涌到脸上的声音,也许是涌到脑子里,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我只能看见镜子里他的嘴一张一合。

“什么?”我问。

他捏了一下我的手,问:“你会不会觉得……”他大概也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说,有些犹豫,斟酌着:“我们现在这样,还不够?”

完了,我心想,他怎么真的是从性生活那一段开始听的?

我说过,我对闷油瓶是有性幻想的,我对自己的欲望很坦然,但是暂时还做不到把这一点坦荡地展示给闷油瓶。何况,心理上我已经不能够更满足。就算没有睡在一张床上,共处一室时我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看见他睡着的样子,早上他去晨练会给我留字条,如果回来时我还没醒,那么我一睁眼就会看见他。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活到这个岁数,要是还会轻易被性欲裹挟到失去理智,未免太丢人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你呢?”我道。

他摇了摇头。

我笑了,说:“那不就得了?普通情侣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怎么样是我们自己的事。”

闷油瓶再次摇了摇头,说:“吴邪,我不满足。”

我愣了一下。他看着我的眼神依然非常平静,又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这样看着我,我才错以为那是平静。我没有从他的神色中辨认出任何关于情欲的痕迹,又想不出他在说什么,干脆直接问道:“哪方面?”

“很多方面。”他把我拉到前面,把我环在怀里,依然看着镜子,说,“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你对我能有更多要求。”

在他眼里,我对他很没有要求么?

我靠在他怀里,闷油瓶很自然地把下巴搁在我颈窝里。我们身高相仿,这个动作毫不费力。和最开始相比,我们的相处已经自然很多了。那时候闷油瓶这样从后面抱着我,我会下意识地从他怀里弹出去;有一次他头上沾了狗毛,我伸手去拈走,他也下意识抓住我的手腕,发现是我才放松下来。我们还在摸索着学习谈恋爱的阶段,难道不应该对每一点进步都感到满足?

这么说起来,有一件事我确实有点好奇。

我看向镜子里闷油瓶的嘴唇,他察觉到了,偏过头,在现实中和我对视。

“小哥,”我舔了舔嘴唇,“要不要试一下深吻?”

没错,到现在我们接吻还只是嘴唇贴一下。如果以后我们真的要上床,总不能连接吻都不会,那也太奇怪了。

他凑过来,我们闭上双眼,先是温热的呼吸,然后是他温热而干燥的嘴唇。我尝试张开嘴,他的舌尖探了过来,我用舌头勾了一下,他顿了顿,用舌头完全撬开我的牙关,我们的嘴唇、牙齿和舌头完全纠缠在一起。

没有想象中那么飘飘欲仙,但我们都是初学者,重要的是过程。闷油瓶并不是什么都会,比如他不知道怎么恋爱,不知道怎么接吻。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们可以一起学。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我永不满足,那只有时间。我想要足够漫长的时间,和闷油瓶一起去经历足够多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抽烟太凶的缘故,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呼吸困难。闷油瓶很快察觉,松开了我。他也在微微喘息,嘴唇亮晶晶的。我喘匀了气,笑着问:“怎么样?”

他只是点点头。

我又问:“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于是他又吻过来。这一次我们熟练了很多,至少我们都找到了一种节奏,不会让我呼吸困难、成为第一个沉迷接吻憋死自己的案例。

接吻的间隙,我贴着他的嘴唇道:“别的我还没想好。你说,要不要把行军床搬去土楼?”

他说:“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剧场1:

群主“天蓬元帅”修改群名为“兄弟变成亲兄弟,胖爷丽质难自弃”。

解:?

萌萌:?

A.专业家政小时一百二:?

褡裢:?

吴二白:?

天蓬元帅:别问,别说,别打听。

吴二白:王先生。

“吴二白”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解:哇哦。

A.专业家政小时一百二:哇哦。

褡裢:胖爷,你怎么把二爷移出群了?

天蓬元帅:你要是敢把他拉回来,我把你也踢出群。

褡裢:我错了.jpg

萌萌:不……我不接受……

天蓬元帅:向前看。

褡裢:那下次我可以叫张爷“姑爷”吗?

天蓬元帅:看你东家的意见。

解:所以,他俩自己说开了?

天蓬元帅:我不到啊,我回家看见他俩嘴对嘴。

萌萌:啊!!!!!

“萌萌”已被群主禁言1天。

A.专业家政小时一百二:哑巴亲的我徒弟还是我徒弟亲的哑巴?

天蓬元帅:要不我下次给你个放大镜你自己过去看?

解:[新消息]

解:你上次说什么?

天蓬元帅:大花,大喜的日子……

解:我可以双喜临门。

天蓬元帅:[转账]¥2000

解:[已收款] ¥2000

天蓬元帅:哭.gif

解:/微笑

“小哥。”我痛心疾首道,“你根本不懂兄弟为了你们的爱情牺牲了多少。”

吴邪朝我翻了个白眼。张起灵看着我,给我递了一个砂糖橘。

价值两千。

Chapter 4: 危险游戏

Summary: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Notes:

BGM: Wicked Game-Chris Issak

The world was on fire and no one could save me but you
世界在燃烧,除你之外无人能拯救我
It's strange what desire will make foolish people do
那些被欲望驱使的人所做之事是多么愚蠢
I never dreamed that I'd meet somebody like you
我从未想过我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And I never dreamed that I lose somebody like you
我从未想过我会失去像你这样的人
No, I don't wanna fall in love
不,我不愿坠入情网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这世界总是令人心碎)
No, I don't wanna fall in love
不,我不愿坠入情网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这世界总是令人心碎)
With you
与你一起
With you
与你一起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这世界总是令人心碎)
What a wicked game to play
这是一场多么邪恶的游戏
To make me feel this way
令我备受煎熬
What a wicked thing to do
这是一件多么邪恶的事情
To let me dream of you
令我对你魂牵梦萦
What a wicked thing to say
这是一句多么邪恶的话语
You never felt this way
你永远不会明白
What a wicked thing to do
这是一件多么邪恶的事情
To make me dream of you
令我对你朝思暮想
And I don't wanna fall in love
不,我不愿坠入情网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这世界总是令人心碎)
No, I don't wanna fall in love
不,我不愿坠入情网
(This world is only gonna break your heart)
(这世界总是令人心碎)
With you
与你一起

Chapter Text

我和吴邪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直到胖子提起,我才后知后觉,我和吴邪已经成为了恋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同床共枕。但过去的一段时日里,我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或者说,我们刻意地忽视了这一可能。

心意相通之后,我曾以为自己已经知足。我不再贪恋与吴邪的片刻接触,因为我清楚,这一切都不再只是晨间朝露,我们还会有下次,还会有无数次。既然如此,那么何必去执着于同床共枕?何况,之前我们同床的那几日,吴邪睡得并不好。

胖子说的同床,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一重含义应当才是他的本意。他一向喜欢开这方面的玩笑,我不觉得冒犯,也不觉得有趣。

“性”,我并未刻意避讳这个词。它只是人欲的一环,但世人往往讳莫如深,有时又色令智昏。张家人眼里,性大约只是一个工具,可以用来繁衍,繁衍后又将子嗣继续投入到无穷无尽的使命中去,由此诞生为一个庞大的蚁群;除此以外,便是将性作为把柄,去勒索、控制、掌握。个人往往在其中不构成任何要素,张家擅长混淆集体意志与个人意愿。世界上有很多张家这样的人,也有很多普通人。在那些不将性与权力挂钩的普通人眼里,性往往和另一个词相联系,有些人完全分离,有些人紧密地捆绑着,最终构成另一个词——“性爱”。

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一类。我探索过了爱,但尚未探索性。我有生理反应,但我未曾主观地产生性欲,也没有发泄的冲动。总有关于性欲冲昏理智的传闻,我无法理解;有些人将生理冲动视作爱的表现,我亦无法理解。我有理智动摇的时候,但是和性无关:一次是十年前我去找吴邪告别,另一次是我亲吻吴邪。就此而言,我是为了爱而动摇。至于刹那间的激情与爱同或不同,我暂时还不打算深究。

而胖子与吴邪之间的交流提醒了我,也许在他们眼里,谈过了爱,自然就该谈性。然而吴邪未曾同我提起过,我也无法从他回答胖子的三言两语中辨认出他的真实想法。倘若我并不在意,那么我应当像吴邪所说的那样,按我们自己的步调、而非常人眼中的步调走。但当我抑制不住探究的心理,我便意识到,我并非毫不在意。我不是吴邪眼中毫无欲求的神佛,恰恰相反,我同样是个俗人,会期待自己对伴侣产生性吸引力。而我期望的并不仅仅是性需求,我希望吴邪能对我产生更多渴求,无论哪一方面。于是我明白,归根结底,我终究是为了爱而动摇。

“爱是一种错觉,会让人软弱。”从前有人这样和我说。

我已经想不起说这话的人是谁了,大约是一个张家人。天授会保留一些对执行使命有益的内容,放弃情感是防止偏离的最好方式,也曾经帮助张家规避绝大部分的问题。只不过,事实证明,张家人终究是人,一个生物但凡留存于世,便不可能毫无瑕疵,情感就是张家人眼中的瑕疵。它会成为破绽和软肋,令人明知故犯,被人握住把柄。

吴三省就这样利用了我,而吴邪是我们共同的把柄。

吴邪好奇我为什么总是上山钓鱼,其实我是在见吴三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活着,也不知道这十年间他有没有帮过吴邪。或许我是明白的,他不露面就是在帮吴邪,我清楚,只是私心里总是希望吴邪能更轻松些。这一点上,我们两个没有任何立场指责对方,毕竟我们都没能在吴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他的身后。

也因此,当吴三省和我提出雷城计划的时候,我无法拒绝。我不是没有理由拒绝,我知道吴邪决计不肯再让我们以身涉险,知道他费尽心血、病骨支离只是为了如今安稳度日,但是……

我看向吴三省的时候,看见他眼里和我如出一辙的疲惫和热忱。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他不肯现身,或许也是怕自己出现之后,吴邪会以为有些事情并没有结束。他已经将力所能及的一切都奉上赌桌,现在,任何风险都能轻易将他击垮,那是我们绝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不是吴邪的身体真的撑不下去,吴三省大概也不会来找我。

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警惕。他相信我会为了吴邪接下这桩活计,但他不相信我同吴邪是真心换取真心。他只是利用他眼中我仅存的良知,赌我不愿欠下这个人情。

我不想同他争辩,也不想同他说明我和吴邪的关系。我相信吴邪自有他的考量,如果要告诉他的家人,那也应该先拜会他的父母。

就像普通人那样。

我想不通,为什么平凡人的幸福看似唾手可得,又轻易便能被打破。我试着拖延,但终究不得不面对。

胖子有时候是个很好的老师,他足够一针见血,三言两语就能点拨清楚。从前我一直在克制,现在我学会了放任自流。我说我不满足,希望吴邪能对我有更多要求,我希望他明说他需要我,而本质上是我需要他。他回报给我一个吻,也许他觉得这就是一种索求,而我觉得这是一种给予。我心里有千百种念头,最终只是任由自己淹没在这个唇舌交缠的吻中。这个吻又确实和以往不同,我没料到仅仅是增加了一点体液的交换,体验竟能区别甚远。

我没有沉浸太久,吴邪很快开始呼吸困难,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缺乏锻炼,正相反,在我不在的这十年间他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锻炼,他的呼吸功能下降,是因为身体状态。

我想叫停,吴邪一边喘息,一边问我:“怎么样?”

我想说他的呼吸不对,他的肺有杂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笑着看着我,我说不出口,只记得刚才那个吻,只记得吴邪,最终只能点了点头。

他很狡黠地笑,问:“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是吻他。

我不知道吴邪有没有察觉到我的焦虑。也许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可满足,但我惶惶不可终日。他未必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毫无察觉,只是选择了放任自流;我却不能接受陪他一起自欺欺人,如果寿数不可改变,那我也想强求时间能再长一些。痛苦而漫长的生命,和短暂而充实的生活,我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更好,也不知道吴邪更倾向于哪一种选择。我能做的只有贪求……我哪一种都不想放过。

有时我也会想,吴邪既希望我做个凡人,又时常把我捧得像个神仙,那倘若有朝一日,他发现我同样会有贪婪的渴求,又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我能做的只有忍。假装我没有因为吴三省的话而动摇,假装我没有因为雷本昌的死而思考。也许人死在追求途中也是一种幸福,但那是不是我的幸福,是不是吴邪的幸福,谁也给不了我答案。雷本昌没有来得及遗憾就死去了,而我知道,如果吴邪最终因为肺病死去,我永世都无法超脱。

晚上,洗漱过后,吴邪迟迟没有上床休息。我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他迟疑片刻,很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一下,说:“虽然是我提的不分床,但是突然觉得有点……这还是我们确定关系之后第一次睡一起。”

“床还没有搬走。”我说。

“不不不!”吴邪慌忙摆手,“我没后悔!你等我做一下心理建设!”

我看着他。吴邪的脸色慢慢红了起来,低声骂道:“别盯着我啊!”

我没有刻意盯着他,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盯着看,视线不自觉地就会落回到吴邪身上。

吴邪怒气冲冲地爬到床上,对我道:“睡觉!”

但我们都没有干脆地睡着。他翻来覆去,我亦醒着。最后他拉着我聊天,我们说来说去,又说回之前分床睡的事。我问他为什么分床,他说那时候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等到确认关系之后,这层疑虑反而加深了,他就干脆一直拖着没提。

“你呢?”吴邪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我以为你不愿意。”我说。

他哑然。

过了半晌,他又犹豫着道:“那你说不满足……和上床有没有关系?”

我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

有时我会感到自己的笨拙。我虚长吴邪几轮光阴,却要花漫长的时间去想通这些常人轻而易举就能想明白的问题。我想了想,把我关于性的那番思考和他说了一些,结果他笑了起来,说我想得太多,又说自己也经常想得很多。吴邪说这是哲学,常人一般任由自己被爱情牵扯着走,而不去思考。我不知道原来这时候又不需要“想”。我看着他,他露出一个笑,说没关系,因为他也喜欢“想”。

“小哥,你着相了。”他故作严肃地说,但是很快就没忍住笑了起来,“你总想着变成普通人干什么?咱们三个干的事加起来够枪毙八百回,怎么也不算普通人。还是那句话,普通人怎么样是他们的事,我们怎么样是我们的事。再说了,爱情这种事,我也没听说过是越‘普通’越好。”

我似懂非懂。我原本以为变成普通人是吴邪的心愿,所以我想配合,但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每当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吴邪,他就会展现出我参不透的一面,不过我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研究。吴邪的“想”也许是性格使然,而我,我猜是一种强迫心理,因为过去没有学会“想”,所以现在控制不住去“想”,乃至于过度思考。如果仅仅依靠“想”还不够,那么就去实践。

“总感觉……照这么谈下去,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了。”吴邪说。

这是邀请吗?还是陈述?

“我有个问题。”他说,“你会不会自慰?”

“不会。”我说。

“为什么?”他问,“张家还管这个吗?”

解释起来太复杂,我干脆沉默。通常来说,吴邪最后会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其实胖子没说错,”吴邪突然说,“有可能我是不行。”

我朝他看过去。

“我本来想晚一点再说这些事的,但是迟早都得说,还是今天趁着不分床说了吧。”他说,“我和你说过,有段时间我读取了大量蛇毒里的费洛蒙。”

他朝我比划了一个用滴管朝鼻腔滴东西的动作,继续道:“那些费洛蒙里,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有一些幻境,有些幻境里,我见过你。我把那些当成一个甜头,有段时间,我有点费洛蒙成瘾。”

我知道。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胸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堵。

“你应该知道,这种东西其实也会刺激人的一些生理反应吧?”吴邪摸了摸鼻子,说“我有点怀疑,那时候刺激太多,导致我内分泌失调,我近几年都没怎么有过那方面的生理反应了。也可能是心因性的,谁知道呢?”

“有段时间我确实状态不怎么好,”他笑了一下,“有人管我叫蛇精病,可能是什么网络用语吧,不过形容我挺贴切的,‘蛇毒嗑多了的精神病’嘛。”

我握住了他的手。吴邪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就是想,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做那档子事,结果到时候箭在弦上,我硬不起来,那不就很尴尬?我得和你提前说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

他问:“你应该没问题吧?咱们家不能有两个不顶事的。”

我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翻身压在他身上。他的呼吸停了一下,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点渴求。而我只是听着,听他的心跳声,听他的呼吸,听他肺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杂音,震耳欲聋,变成我的耳鸣。

我俯下身,吴邪紧张地闭紧双眼,我拂开他的刘海,虔诚地吻他的额头。

“不是今天。”我说。

不是今天,是未来,是计划执行成功后的、你痊愈的、无邪无忧的未来。

Chapter 5: 不平

Notes:

BGM: No Peace-Sam Smith/YEBBA
《重启》篇相关内容应该不会太多,没能力也不想帮原作者填坑,所以只能跳着写。争取六章内结束这个部分。不直接跳过重启是因为感情线升华不能缺少这一部分,本人强迫症。

Chapter Text

我的手里,有一支很老旧的按键手机。尽管智能手机才普及不到五年,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已经很难回忆起使用非智能机的生活。但这一支不同,它不单是非智能机,更是古早得连彩屏都没有,按键的时候还会发出电子合成器单薄的“滴滴”声。在当年,摩托罗拉还能算是高档牌子货,现在,它只是个成色连发烧友都看不下去的破烂玩意儿。

但我知道它的价值。我知道这支手机里,有一条2003年的短信,那是一切的开始。给我发短信的人,是我的三叔,具体是吴三省还是解连环,我已经无法考证。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那个老狐狸已经死在了蛇沼。我需要接受这个现实,就像我的父母、我的二叔都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一样。但内心深处,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死。我总期望,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里,只是我们无法再见。对于没能亲眼见证其死亡的人来说,这个理论是很能宽慰自己的。

我相信我的家人也有过这种期望,只是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对于他们而言,与其怀揣妄想,还不如就此接受。我猜我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没有能完全瞒过我爸妈的自信,我们只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在特定的时间相聚,扮演一个共享天伦的家庭。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孩子的事情,做父母的但凡关心,总会知道的。他们只是妥协了,而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们的妥协。有我这样一个不良分子在他们面前上蹿下跳,对他们来说,除了接受现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从长白山回来以后,他们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等我告诉他们,我要和我的胖子兄弟和瘦子兄弟、去福建龙岩一个偏远山村定居,他们又紧张起来,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平淡点过日子,没什么不好。”我妈如是说。

我爸什么都没说。在外人看来,我爸很符合一个沉默寡言、醉心学术的地质院工程师形象,但我小时候,他比我妈嘴碎得多,不像什么“沉默的父亲”。现在他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沉默,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小时候,我还很期待他从地质院给我带些新奇的故事和矿石回来,但不知怎么的,就像铁路边修起了围墙,我们之间有了隔阂,那些他带着我在铁路上等火车碾分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我迟来的叛逆期让他无所适从。他和我的母亲应该早就对暗处的波澜有所察觉,只是两个已经被孤立于棋局之外的普通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固执的儿子拉回。

我用了十年等待和闷油瓶的重逢,他们用了十年,接受儿子终究要离开的事实。

我说了,他们总会妥协的。为了平静的生活,每个人其实都愿意倾尽一切。

只可惜平静还是被打破了,也许我身上笼罩着什么诅咒,就像我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江湖风云人物宣布金盆洗手之后,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这条短信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是三叔发给我的。这不仅仅是一种直觉。这个号码和这部手机,早已被束之高阁。很少有人会保留这些被时代淘汰的产物,至少我知道,小花的那堆翻盖手机早就成了零件,不知进了哪个回收场。会给这个号码发短信、并且确定我能收到的人寥寥无几,张海客或许知道,但是他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就只剩下了我三叔。

我们太了解对方了,就像我知道这种玄之又玄的语言习惯一定是他,而他也知道我绝不会放弃能够保留的、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我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收集糖纸。原因很简单,我吃的那种奶糖,在当年是比较昂贵的,包装也很漂亮,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时候,才能在伴手礼里面看见。我舍不得吃,就算吃了也要把糖纸留下。有次我三叔来我家,随手把我叠好的糖纸扔了,我哭着找我爸妈和我爷爷告状。这件事和他当年把我栓树上、自己溜了的事情,成为我必翻的旧账。最后他忍痛把自己收藏的烟卡全送我了,自那之后再也不敢动我任何东西。

“笑啥呢?”胖子问,“你从这里面看出啥笑话了?”

我熄了屏,说:“没什么,想起一点以前的事。”

胖子是除我以外唯一知道这条短信的人。不知为何,我不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闷油瓶。从我收到这条短信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我们经历了死水龙王庙和雷本昌的故事,甚至于我和闷油瓶的关系也发生了质变,然而我还是不想告诉他。

我不想把他再卷进来,他这一生经历的谜团够多了。这是一个针对我的局,我知道他会为了我蹚这浑水,但至少这一次,我希望他可以干干净净地站在岸上。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告诉胖子。然而,我刚说完“我要去北京一趟”,胖子就凑上来对我道:“我也有点事要办,一起吧。”

我们刚坐上飞往北京的客机,胖子就逼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只能把旧手机拿出来给他看。胖子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半晌,问我:“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一定是你三叔发的,而不是什么垃圾短信呢?”

我道:“如果可以,我比谁都希望这是一条垃圾短信。”

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从我看到那条短信、认出那条短信发信人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拒绝承认任何我瞬间分析出来的信息。我无比希望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收信人根本不是我,这是一条发送错误的短信。我想逃避,甚至有几次,我反复开关机,希望短信能自己凭空消失。我曾经想删掉短信一了百了,但最终也没有。

这种心态当然不对劲,我知道,但是过去的五年里,我一直维持着一种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一刻不停地去追查、组织、计划,我已经疲倦了,我不想再有任何波澜。我承担不了这条短信背后可能带来的任何后果。直到雷本昌的事情,才让我意识到,如果我不去查,我这一生都会遗憾,而我不想带着遗憾去死。

偏偏是这时候,我想,偏偏是这时候,我和闷油瓶。

我有点不想说我和闷油瓶“在一起”了。“在一起”是个微妙的概念,它需要一个前提,一个时间条件。人本质是非常贪婪的动物,就像我原本以为能和闷油瓶成为朋友就足够了,但又想和他成为恋人;等我们真的成为恋人,我又妄想永远。

但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接受。我不想带着遗憾去死,除去那些永远无法挽回的事实,闷油瓶绝对是我的执念。更何况,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确认过了,他不是出于同情、不是出于愧疚,而仅仅是作为闷油瓶做出了这个选择,这是他自己想要的,也是我希望的。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比圆满的事情,只不过时间不会停在最圆满的一刻。

快乐也许总是要结束的,至少应该由我选择如何结束。

我有种直觉,也许继续查下去,我会死。但不查,迟早也会死吧?到时候张起灵会怎么办呢?他能释怀么?他会怀念么?他会回忆么?在许多年之后,他还会记得从前在福建、有个极其多雨的村子,后山有六条瀑布,村里有个小院,院子里曾经有两个人和他一起吃瓜泡脚么?

好像应该放手,但我绝对不肯放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你三叔。”胖子说,“你不去南京,先来北京干什么?和小哥玩障眼法?”

“不能带上小哥。”我说,“说好的,他该休息了。”

胖子眯着眼睛看我,直勾勾的,看得我逐渐不自在起来。在我汗毛倒竖回头看是不是大白天飞机上闹鬼了之前,胖子突然拍了我一下,道:“你小子谈恋爱是不是又犯病了?”

“什么东西?”我说,“这不就是之前说好的事?”

“你不给小哥展现自我的机会,”胖子说,“男人都爱在自己对象面前出风头。这还是关系你家里的大事,小哥可不得趁机给老丈人家刷一下好感?”

胖子嗓门一向不小,我几乎立刻感觉周围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投过来。我压低声音,对他道:“你丫能不能小点声?我爸妈那边还不知道,你先帮我五湖四海出柜了是吧?”

“多大点事儿,我听着这飞机上净是北京大老爷们儿老娘们儿的,兔儿爷在北京也不稀罕啊,本地吉祥物。”胖子说。

“那是一个兔儿爷吗?你当心被人赶出去。”我没好气儿道。

“还用得着他们发配?胖爷我都自贬闽南了。”胖子道,“所以你来北京干啥?”

“生意上有点事,得露个面。”我说,“还得见个人。”

“男的女的?”胖子问,“还是人妖?”

“你对小花尊重点。”我道,“女的。”

“霍大小姐?”

“不是。”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道:“小吴,咱有家室的人,不兴私会异性啊!”

“按你这说法,我都不能和你单独出门。”我凉凉道。

胖子立刻捂住嘴,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肩膀:“讨厌,我就知道你觊觎人家的美色。”

回去还是别坐飞机了,我实在是经不起任何再遇见这班航班上任何一个人的可能性了。

北京确实有些工作要处理,这是体面的说法,说难听点算吴小佛爷重操旧业。重操旧业的还有摄影师关根,我金盆洗手的时候很潇洒,面对柴米油盐的时候很狼狈,甚至开始和出版社商量摄影集再版。更重要的是,有关根这个身份,我去见那个女人,名义上要合理得多。

我不知道她怎么察觉到我的真实来意的,也许我和闷油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张家,又或者是女人的直觉,尤其她是一个张家的女人。我最想知道的答案,她已经告诉我了,我也听懂了。原来可以释怀,只是张家人也可以不释怀。

她和闷油瓶熟悉么?也许她并不了解他,只是她认为闷油瓶会选择不去放下。她的话对我有参考价值么?她已经脱离张家的生活方式很多年了。她还能算张家人么?闷油瓶呢?他还是吗?我究竟期待什么呢?我是希望他放下我好好去活,还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忘记我?但那太痛苦了,我不希望他痛苦。

我解锁手机,打开微信,闷油瓶这几天都没有动静,不过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发动态的人,一部手机交给他,一周后电还能剩70%。他不依赖这个,也少有主动联系我们的时候。我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无论是他还是我,发的文字都相当简短,基本都是他不在家的时候,我问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家,他再回复。

“你说这几天小哥在干什么?”我问胖子。

“想了吧?”胖子揶揄道,“出门都不多说几句,我还以为你们冷战呢。”

“跟他那样的你也能冷战得起来?”我说,“不是说了吗,这次的事情,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胖子拍了我一把:“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太刻意了吗?小哥又不傻,他肯定知道你瞒着他。我劝你坦白从宽,别真闹别扭了。真一定要瞒着,也不是你这样的,好歹保持日常交流。”

说得简单,我心想,他是不知道闷油瓶之前是怎么逼问我的。真和闷油瓶交流,搞不好说到一半我自己就忍不住和盘托出了。

我得承认,其实我内心里隐秘地期待闷油瓶会主动来问我。可是那就不像他会做的事情。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关系转变了,我也没有底气认为他会因此对我产生多余的好奇心。能怎么办呢?人生头一遭谈恋爱,谈了个活神仙。

努努力啊吴邪,我对自己说,你成长了,你能自己解决问题。

也许我并不想在闷油瓶面前暴露自己的这一面。这种心态有点扭曲。我想告诉他我已经成长了,我不再需要躲在他身后,而是完全有能力同他并肩的战友。有时候我厌恶过去的自己,天真又残忍地将周围所有人都卷进浑水里,同时没有任何将他们拉出去的能力。可我又知道,恰恰是那个“我”才能对所有人都好。这种心结,并非不能解开,我却不想解开,于是痼疾深重。久而久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个吴邪,我像是一个恶鬼,偷偷穿上了我朋友们眼中的“吴邪”的皮。

不能联系他,不要暴露自己,我想。

于是,我真的一直没有联系闷油瓶。直到我和胖子去了南京,发现了我三叔的留言和杨大广的尸体,又去了河南,进入了藏地庙中的极海,由此,重启了我们的冒险。

不过,那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Chapter 6: 奇迹之墙

Notes:

BGM: Wonderwall-Oasis(乐队主唱存在种族歧视问题,可以听翻唱版本。)

第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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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他瘦了,我想。

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他和胖子没认出我,吓得大叫着朝我冲过来,我只能一手抓住一个;他们冲过来的劲没能卸掉,两个人被我掀翻在地上。吴邪护着自己的头脸,从双手的缝隙间窥探我。他和胖子浑身都是泥,很快被滂沱大雨冲刷干净。我掀开一点雨披的兜帽,让他看清我的脸。

胖子抹了把脸,骂我:“吓死我了,大哥,你就不能买件可爱点的雨披吗?”

吴邪把他拖起来,转头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说不清楚这种感受,我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他什么也不肯说。如果胖子没有私下联系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南京,更遑论他们又回过杭州、辗转到了洛阳下属的这个村落里。我知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吴邪正在一步一步地被引向南海王墓,但无论是吴三省还是我,都没有料到吴邪竟然打算将我排除在外。

我没来得及回答,胖子咋舌,抢先一步道:“那是你胖爷我睿智,早在南京就呼过他了,哪像你那么矫情?刚才是演给你看的,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吴邪瞪了胖子一眼,没有再问我。

“他娘的,这斗又破又小,里面还闹鬼,这鬼还认识天真,老叫他名字,叫得可淫荡了。”胖子说,“小哥,你说怎么办?要不我们回到里面在他头上拉屎?”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吴邪的名字,声音有点耳熟。胖子叫我把装备拿出来,我把背包递过去,他拿出工兵铲握在手里,作势要上前击打。灌木里钻出一个老人,看着有点眼熟。

他们吵了起来,似乎是在说分红的事。吴邪听了一会儿,突然打断道:“谁说我们是来开张的?”

我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给我报信的人。胖子一直陪着吴邪,少有单独行动的机会,有些消息是通过中间人给我的。他应该认识我,我一时间想不起他叫什么,就没有说话。吴邪很聪明,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似乎不想计较了,招呼我们所有人回盗洞里。我跟过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他没有反应。

雨水已经淹进了盗洞,我脱掉雨衣,和其他人一起堵住了洞口。洞顶是干的,我伸手摸了一下,应该是人为做过防水。没有白膏泥和碳灰,似乎只是石灰,那大概率是后人做的,年代很近。

吴邪和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我观察了一下周围,注意到前面的墙下,有一个新挖掘的洞。那堵墙应该是一道翻门,我看了看吴邪,他这时倒是没有躲闪,对我点了点头,道:“我只有这个办法。”

是有效的,但不像吴邪现在会做的事情。他有能力执行非常缜密的计划,破解一道翻门对他来说未必有多困难,这种单刀直入的暴力破解不像他。我摸了摸砖石,感受了一下机栝运动的规律,找到机关,肘击,扯出链锁,墙后的机关运作,整道墙翻转过来。

壁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没有去看。这是另一个勾起吴邪对听雷兴趣的饵,他应该已经看过了。我盯着墓室中央的深井,这里应该就是吴二白所说的、复刻的雷城的听雷装置。青铜簧片业已生锈,在井中像冷色的蛇鳞。今夜是雷雨天气,簧片同雷声共振,果然引发了类似天授的现象。我镇定心神,注意到吴邪正同胖子窃窃私语。

那个叫金万堂的男人,知道的消息比我想象中要多。我不清楚吴二白是否对他有过授意。我看过一些吴邪的笔记,听到胖子喊他“老金”,才想起当年吴三省似乎也是教金万堂带去战国帛书,引得吴邪主动入局。此人也许和吴家多有牵连。吴二白和吴三省对我都并非全盘信任,会另找人出手,也属正常。

我继续听了一会儿,确认了金万堂的说辞应该是提前背好的,只是掺杂了大量的其他信息,有一部分应该是秦汉时期东海关于始皇求仙、海市蜃楼的民间传说。吴邪似乎起了疑心,但碍于金万堂说话的风格,又无法做实判断。不过,随着金万堂说话越发不着边际,吴邪明显已经不信他说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再这样下去,方向不知道会歪向哪里。吴邪或许有耐心听金万堂胡诌,我没有。我站起来掰动关节,调整骨骼的位置,直接钻进井中,打亮手电筒去找买地券。吴邪把手机递给我,我拍了一张照片,递回去;胖子紧接着就将锤子送下来,我敲落买地券上附着的藤壶,读道:“闽越蛇种,南海王织。”

地面上的人很快又开始讨论起来。我继续向下爬,看见井底全是磁带。看起来不像是伪造的,应该是吴三省那位故友生前带下来的。既然这个装置是复刻雷城、或是直接从雷城搬过来的,河南不算雷电高发地区,那么杨大广应该是在这里播放录音听雷。

我吹了声哨,吴邪又把手机递下来。我拍好照把手机扔上去,捞起残留的磁带往回爬。胖子和吴邪不知道装置的事情,猜测恰好与事实相反。我只能提醒他们。我原本担心这样做太明显,结果吴邪愣住了,问我什么意思。

我把一枚簧片交给他。他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这东西的用处。事情继续推进下去,胖子适时引导吴邪去找南海王墓。他朝我看过来,我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看起来非常焦虑。

他的状态不对。以我对吴邪的了解,他应该早就察觉到所有线索都在指向南海王墓。然而他频频失误、朝错误的方向探查,甚至浪费了两个月去听磁带……种种迹象表明,吴邪在抗拒整件事情,甚至于彻底放弃思考。我有所预料,如果可以,我也并不想再让他牵扯进任何危机之中,但这一次关乎他的性命。我不清楚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究竟了解多少。目前看来,他也许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已经显著下降,但未必意识到已经危在旦夕。

我出现在这里,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现在他无法把我排除在外了。我们一起坐高铁回福建。他和胖子迟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把手机给我,道:“来,场外救援,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手机停留在搜索界面,都是关于福建和雷暴的,想来思维还是没有跳出听雷。我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我曾经混进过吴三省所在的044号考古队,开始朝我发问。我的回答还是太刻意了,好在胖子及时打岔,在吴邪产生疑心之前,我补充道:“只有这个线索,他们对这件事情非常小心,之后如果我想起什么,我会告诉你。”

吴邪不说话了,闷头继续在手机上查资料。

我的座位靠窗,看向外面的时候,可以看见一点吴邪投在窗玻璃上的倒影。他整理资料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皱着眉,也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就这样看着他的影子,直到胖子起身去上厕所,他依旧头也不抬。

吴二白的人已经在前往福建的路上了,下火车后不久,大约就会碰上。我能和吴邪单独说话的机会不多了。我想了想,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小哥?”他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我知道,是我欺瞒你在先,为什么从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

他沉默片刻,对我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也不对,这是我和我三叔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我可以帮你。”我说。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小哥,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太好心了。”

“我只是想帮你。”我说。

“我知道。”吴邪说,“但这次不一样。所有这一切,也许是针对我一个人的,你不需要参与进来。”

“吴邪。”我叫他的名字,“你觉得我会置身事外?”

他很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吻他了。我们作为朋友的时间,明明远大于我们作为恋人的时间;我们分离的时间,明明也远多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几个月而已,我居然如此想念他。

高铁上人多眼杂,我不好做太明显的行为。我捏着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敲:“我很想你。”

吴邪愣了一下,神色终于软和下来,回握住我的手。

“小哥,”他轻声说,“如果不是冲我来的呢?”

他看着我,问:“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我,而是你呢?如果背后的人不是我三叔呢?”

我哑口无言。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我知道这一切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但吴邪不知道。原本要说的话,此时全都说不出口。我沉默地抚摸他手腕上突出的骨节、他因肌肉溶解萎缩的小臂,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上。被这双眼睛注视的时候,我心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计划全盘托出。我知道这是一个会让他痛苦的计划,而这也是唯一能为他博取一线生机的计划。可是,在计划尚未实现之前,他已经实实在在地受到了伤害。不只是他,还有胖子。我也会问自己,值得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无从验证的传闻,先让至亲挚友遭受切实的伤痛。这一切真的值得么?如果计划失败,吴邪又该如何自处?

我没有他的伶牙俐齿,也没有胖子活跃气氛的能力。在吴邪面前,我总是感到挫败。十年前我用尽了一切方式也没能阻止他跟着我上长白山,也许是我软弱,也许我希望他能送我最后一程,我的私心明明是令他远离纷争,最终将他牵扯得越来越深。吴邪总喜欢神化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在生老病死面前,尤其是在吴邪的生老病死面前,我唯有强求。

“我站在你这一边。”我说。

吴邪偏了偏头,把脸贴在我的掌心,这是分离几个月来我们最亲密的举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眷恋,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我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

胖子回来了,朝我们抱怨厕所排队困难。吴邪同他插科打诨,右手同我的左手贴在一起,一路上没有再分开。

如我所料,我们下车之后,吴二白很快带人追了上来。他表现得就像对于吴三省的下落一无所知,朝我吼了几句,叫我说清楚。这样做只是为了在吴邪面前与我划清界限,吴邪果然没有察觉,替我去打圆场。我进了胖子的房间,关上门。胖子立刻贴到门上偷听,一边小声对我道:“别介意啊,小哥,天真娘家人来了,你俩还睡一屋就不太合适了。今晚让他和他二叔睡,叙叙旧。”

我摇了摇头。胖子又道:“这老头忒能摆谱,一来就想杀你威风。你们俩的事不是还没和小吴家里人说呢吗?你说他知不知道?”

“都一样。”我说。无论吴家人怎么想,这个计划我都会配合。

“还是你霸气。”胖子道,“但你面对小吴爸妈呢,就别摆这个态度了,对老丈人和丈母娘要客气点,尤其是丈母娘,搞定丈母娘搞定全家。”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话题怎么变成吴邪父母的事情。这个计划,吴邪的父母应该是完全不知道的。

胖子靠着墙,又听了一会儿,摆手道:“没劲,说的全是正事。睡觉吧。”

第二天一早,吴二白请的顾问到了。这个叫“刘丧”的人一直在拍我的照片。胖子把我的脸罩住,不让他拍照。过了一会儿,吴邪在我旁边,不停地踹刘丧的椅背。我闭着眼睛,摸到吴邪的手捏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轮到刘丧去开车,被偷窥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找刘丧听雷,只是为了在吴邪面前演一出戏。吴二白早已清楚南海王墓的位置,也已经派人清理过,只是保留了必要的线索,用以将吴邪引向雷城。如果能让吴邪自己追查进入雷城,受到雷声的指引、主动躺入棺液,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吴邪如今的状态根本不适宜下墓,不只是身体状态的问题。他的心态、意识、警惕性都大不如前。南海王墓是一个测试,如果吴邪不能通过,那么雷城他不必去,我们会为他取回棺液;又或者,在荡平所有危险之后,我们会为他创造一个理由,让他不得不去。

我不知道刘丧有没有参与吴二白后续的计划。他总在有意无意地贬低吴邪。他的体术和应变能力近似于无,但听力确实在现阶段不可或缺。我把他从淤泥里扯出来,去找胖子会合。

三十多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吴邪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测试,只不过,他以为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参与调查吴三省的下落。这时我也才意识到,胖子和吴二白应该也有过联络。他和吴邪先一步离开,吴二白留我讨论后续的计划。

“你看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吴二白说。

我想了想,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吴邪会很难过?”

“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教训我。”吴二白说。

“吴邪很聪明,迟早有一天,他会想通整件事情。”我说,“以他的个性,他不会释怀。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他去牺牲,但他会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沉默了。原来他也不知道答案。

对执行计划我没有任何疑问,唯独对计划结束之后、该如何面对吴邪,我始终得不出答案。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吴三省,他同样回以沉默。我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对吴邪有太多愧疚;就像我以为我得不出答案,是因为我木人石心。

现在我隐约知道了,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Chapter 7: 软宇宙

Summary:

BGM: Soft Universe-AURORA
光怪陆离间,我看见吉拉寺的缎带飘在空中,又蒙住我的双眼。我揭下缎带,就能看见群山之间,我的旧梦,我的新愿,我的归属,我的此生所属。
“我很想你。”我说。
山回应我:“我知道。”

Chapter Text

被女人皮俑吞下的瞬间,我没有一丝害怕。这确实是判断失误,没想到这玩意儿韧性这么大,我一动手,整个人都被人皮包了进去。哈总一直在惨叫,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和皮俑撞断了骨头,真是吵得很。我也没法叫他闭嘴,我嘴里全是不断钻入的人皮,几乎要把整个喉咙都撑满了。

完了,我心想,这种死相,别人看见了要怎么想?总不会有人以为我和哈总两个人有什么性窒息的特殊爱好,把自己活活玩死了吧?哈总个打麻将老光棍就算了,老子有家有室的,真这么死了怎么和闷油瓶解释?总不能下去给一百零八个张起灵磕头,说不好意思,鄙人不才,给你们张家最后一个张起灵被迫戴了个绿帽子吧?

鼻子还能勉强呼吸,但是随着气管被挤压,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这不是我第一次濒临死亡,心理上,其实我没什么恐惧可言,只是生理反应不断地刺激大脑启动最后的防御机制,让我浪费体力做了一番无用的挣扎。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是要死了。此情此景,应该是没法留下遗言了,遗容估计也不会太体面。我能做的,大概只有静静地走马灯式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大小便失禁、涕泗横流地死掉。

哪有什么走马灯,那是有所留恋的人才会有的东西。到我现在这个阶段,早已接受自己会死亡。经济上,我如今没有负债也没有产业,在杭州只剩以前那套老房子,还是我爸妈买的,收回去就行;雨村的房子,房产证上有胖子和闷油瓶的名字,我家里人大概也看不上;情感上,我爸妈或许早就在多年前就做好了我会死的准备,只不过现在是要化为现实。我这一生亏欠的人不计其数,事到如今也无法偿还。至于我自己,不能说没有遗憾,但与我已经拥有的相比,似乎也没什么可不满足。

死亡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再百转千回,真到发生的那一刻,也就只能接受。

胖子会消化么?闷油瓶呢?他愿意释怀么?

早知道,他用敲敲话说想我的时候,该直白点回复的。

但是世事大多不遂人愿。就好像起初我下墓是为了赚钱,最后都变成逃命;自从我下墓的目的改变,我再也没缺过钱。从前我希望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要死,现在我接受了自己会死,结果我睁开眼,看见一个抠脚大汉。原来比被人皮包裹窒息而死更尴尬的,是还得活着见证别人对此的反应;更尴尬的是,“别人”中还包括闷油瓶。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走马灯。

“我操。”我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然后装作茫然无辜的样子问二叔和胖子,“我怎么了?”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和哈总两个人在一个巨大的避孕套里,我告诉你啊,性教育这种事情你们吴家要好好搞,避孕套不是这么用的。”胖子拍了拍我的脖子,“没事吧?”

很形象的比喻,我一下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但是这种比喻能不能不要在我对象在场的时候说?我抽空瞥了一眼闷油瓶,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我继续问胖子我怎么活下来的,得知是白昊天救了我一命。我本来心里有点愧疚,觉得这小姑娘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听到她看我快死了,在一堆群聊里call人过来输血,形成了现在这种场面,我又觉得我和她属实是两不相欠。

不过很快,我最后的脸面也没了。二叔过来给了我一耳光,本来就头晕,这下直接两眼一黑。这件事确实是我理亏。论起责任和亏欠,我和三叔都欠二叔太多。我爸妈是局外人,这些年,二叔一边收拾我和三叔的烂摊子,一边安抚我爸妈,他是八面玲珑,但这不代表他不为难。

事已至此,我再想绕开二叔应该是不可能了。他给了我一个选择,实际上也是我唯一的选择——去十一仓看东西。月薪三千五,我听见的时候下意识想笑,这个数字,放在十年前我也没有接触过。要是给十年前的王盟,他估计能乐死过去。这小子和坎肩现在都投靠我二叔了。坎肩异常坦荡,白蛇难得心虚得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本想直接跟胖子和闷油瓶离开,二叔又叫住我,紧接着,小花带来了几个重磅消息。

首先,我终于知道我们家老张成天在钓什么鱼了,合着他妈的是条叫吴三省的老头鱼。我看着闷油瓶,他一直盯着河坊街的人流,不肯看我。每次他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这样。胖子站起来,安抚了一下我二叔,让他别急着骂我,转头对闷油瓶道:“小哥,你知不知道天真三叔的事情?”

闷油瓶还是没有看我,而是看向了我二叔,小花也看向了我二叔。霎那间,我全明白了。放在过去,或许我瞬间就能反应过来,这段时间的逃避让我的思维变得太迟钝了。我意识到他们要说的根本不是三叔的事情,也许他们早就都知道三叔活着,他们即将要说的,是一个我不肯接受的信息。

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问:“不会吧,我要死了么?你们这么看着我。”

闷油瓶被二叔支走了。白蛇想给他递支烟,他没理。我下意识地也想抽烟压惊,结果烟没摸到,摸到了二叔按住烟盒的手。我忍不住朝外瞥闷油瓶,很快又发觉他确实没有必要在场。如果二叔没有骗我,那我的事情闷油瓶和三叔应该早就发现了。我突然想起那时候在火车上他看我的眼神,他当时就知道了,他藏了多久?他是在用什么心情说想我?

我没有做好这种准备,我意识到,我想过自己会死,但我以为会是一种更轰轰烈烈的方式。原来连死法都不能遂人心意,真是天意弄人。很多人过来和我拥抱,简直像遗体告别仪式,只不过我还活着,除了流了点鼻血,甚至自我感觉良好。我隔着这些人看闷油瓶,他还是盯着街道。

众人散去之后,我们和小花在小龙虾店聚餐。如果我真的病入膏肓,也许我应该去吃点清淡的营养餐,但是现在我只想忘记自己是个病人,像任何健康的青壮年一样大快朵颐。闷油瓶和小花对自己的饮食都很有要求,没怎么碰,只有我和胖子不停地嗦手指。吃着吃着,小花带来了最后一个坏消息。

瞎子的眼睛恶化了,这意味着闷油瓶必须要下盲冢,而我刚刚被宣告死刑,被所有人隔绝在局外。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跟着胖子和闷油瓶去了他们临时住的汉庭酒店。胖子很揶揄地朝我笑了一下,自己重新开了间标间,让我住他和闷油瓶之前的双人房。我宁可他别这么体贴,此时此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闷油瓶。

门关上了,我知道闷油瓶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与他之间,向来是我耐不住沉默。我偏了偏头,忍住了没有转身,问:“为什么?”

话刚出口我就想笑。我想起来在火车上,闷油瓶也是这么问我的。那时候我是怎么回复他的?现在他大约也会同样回敬我。何况,张起灵不想说的时候,没有人能让他说。他既然下定决心不告诉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他果然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是沉默。我苦笑了一声,问:“就连这个也不能说?”

他动了。我听见他的脚步踩过酒店的地毯,停在我身后;随后他的吐息打在我后颈,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我脊背。我想回头看他的表情,又怕自己看见他就会妥协。我想了想,道:“我今天,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他终于开口:“吴邪。”

“然后我想,”我说,“那天你说想我,我应该承认我也想你的。”

“小哥,我很想你。”

闷油瓶一下从背后抱住我,很用力。我有点喘不过气,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什么。我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的肺出了问题。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鬓角擦过我的耳廓,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此刻竟也算耳鬓厮磨。

我仰头靠在他身上,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算了吧,我想,现在再去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命悬一线,找张起灵吵一架也不会改变。如果他们都在骗我,有什么事情严峻到他们不惜向我撒这种谎?无论如何,那件事一定是他们认为我无法接受的。那么我呢?我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思考,我心里很清楚,我过分旺盛的好奇心从未真正消失过。与所谓的我不能接受的事实相比,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完全被隔绝在局外。我的性格已经在过去的十年中彻底改变,我非常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尤其是有人试图从我手里夺走所有主动权,哪怕这个人是我二叔也不行。

那么闷油瓶呢?我又想,我甘心被他夺走主动权吗?

这时候,我突然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愤怒。这种感觉实在古怪,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幼稚的心理了。我意识到有些被我刻意压制的东西正在复苏。就像十二年前我天真地将闷油瓶与裘德考联系当作一种背叛,就像我明知闷油瓶是在尝试救我、却依然恨他独断专行,两种观念不断在我脑海里冲撞,最后化作对闷油瓶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恼怒。本质上我还是在恨自己,原来我在他面前依然毫无长进,需要他张起灵护在身后。

不,不只是他。我想起二叔的眼神、胖子的眼神、小花的眼神。我想到白天铺子里伙计的眼神,每一个人都在审视我。无论我在汪家人眼中多么神秘莫测,也许在他们眼里,真正的我也许“不过如此”。

“算了。”我低声道,“我不怪你。”

我拍了拍闷油瓶的手臂,让他松开。他顿了顿,手臂缓慢地抽离,只剩双手还按在我的肩膀上。但我已经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下抽身,走到沙发边去翻他的背包,道:“我没换洗衣服,借你的。”

“嗯。”他应道。

我心不在焉地洗了澡,出去的时候看见闷油瓶坐在床上。我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被目光烫得转移视线:“你也快去洗,今天太折腾了。”

他去洗澡,我才发现这酒店浴室的玻璃能透出人影。我觉得脸热,也不知道设计师怎么想的,普通朋友一起住该有多尴尬?也不知道闷油瓶刚才什么反应。虽然我们总是在斗里裸奔,什么也看过了,但这种环境毕竟不一样。

这点暧昧旖旎的心思很快便消失了。闷油瓶洗完澡出来,看见我躺在另一张床上。我没有装睡,反正也瞒不过他。我能感觉到他的面色冷了一些,他走过来,半蹲下,和我对视。我看着他被刘海掩映的眼睛,伸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他把脸贴在我的掌心,嘴角紧抿。

“我想冷静几天。”我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口,“小哥,不是你的问题。我需要想想。”

他的眼神太复杂,我读不明白。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确实需要想想。

我原本是为了套话才去找白昊天喝酒,最后却没有控制住自己,像任何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一样沉湎酒精。也许因为我和她并没有深度牵扯,在她面前,我反而只需要思考自己的问题。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她听过别人口中我的故事,却又不真正了解我。于是我借着醉意自己回想,无数的情绪和回忆裹挟着我。

我好像哭了?但是没关系,示弱是可以的,我在别人眼里都是个将死之人了,哭泣是符合我的身份的。

我对白昊天说:“我总希望不会让人失望,虽然很难,但终于我活到了,只让一个人不失望我就满足的地步。”

她应该没听懂,看起来非常恐慌。我又开始大笑。原来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在寻求认同感,如果这份认同能来自于我在意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告诉我吧,求求你了,告诉我这一切都值得。全宇宙其他事情都没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光怪陆离间,我看见吉拉寺的缎带飘在空中,又蒙住我的双眼。我揭下缎带,就能看见群山之间,我的旧梦,我的新愿,我的归属,我的此生所属。

“我很想你。”我说。

山回应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