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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愛】高高升起而歸依
马车突兀停下时,我爱罗继续闭着眼,无意睁开。他在出发前就有预感,这趟返家的路程不会很顺利。
马车伕在和人交谈。年轻人的声音紧张,没有底气,欠缺历练;他的交谈对象有副大嗓门,用词粗鲁不文,而且只在那些粗话上发音特别正确,以致我爱罗无法正确分辨他们谈话的内容。
他抚着左手的戒指,一直等到车门被轻轻叩响才睁眼。马车伕在外头满脸忐忑地扭绞双手。“前面的路被当地人封住了。”他报告,“他们说在猎人抓住恶魔之前,不会开放这附近的道路。”
“猎人?”我爱罗重複这个词。它为什麽会和恶魔出现在同一个句子裡?恶魔并不是使用弓和长剑的人能对付的,再怎麽技巧熟练的猎人也一样。
“当地人似乎是凑钱请来一个很有名气的赏金猎人,因为这裡有恶魔长期作乱。”车伕继续报告:“不过拦住我的人说,他可以放我们过去,呃,只要有路费。”
我爱罗没说什麽,转头从皮袋裡掏东西。不太机灵的年轻人松了口气,又可惜:“我们要付多少,大人?”
“不急。”我爱罗说,“把马车移到路边。让马休息吧。”
有恶魔出现的话,只要一天,附近的所有居民都会明白他们必须立刻逃走,不惜抛弃家人和所有财产。我爱罗曾有非常丰富的旅行经验,很明白如果人们大张旗鼓、斗志高昂地抓捕恶魔,他们肯定是认错了别的东西。
通常是女人或孩童。
他握着从皮袋裡找到的一小片透镜走下马车。现在夕阳西下,天边还有些浓郁的橘黄色光芒,地面上却昏暗,在道路前方,简陋路障上插着火把,两个壮硕的身影拿着斧头和镰刀。
在那两人眼裡,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穿长袍的人,昏暗中是一道看不清五官的细瘦身影。离得近一点的,拿斧头的那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得更高大。乘这种马车的人身上一定有油水,说不定还是个贵族老爷。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城牆外,身边除了马车伕没跟着任何护卫,说明他亟需赶路,也许后头有人在追杀,也许他放在家裡的老婆或老妈要死了,总之,适合被敲诈。
这个临时强盗走上前,正打算开口,他的勒索目标动了动脑袋,抬起脸。儘管什麽也看不清,强盗心裡忽然浮起一个感觉:他在看我。
这个认知带来的毛骨悚然远超其应有的程度。强盗退化为从未用斧子砍过树木以外的活物的樵夫,那个人影走近,他哆嗦着后退,想要大叫,一阵剧烈的痛楚却劈开他的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这可怜的樵夫一生从未感受过这种痛苦,它扭曲一切,那个人影也不再是人影,是某种可怖的力量,不停逼近,猛烈而无情,即将辗过他──
“大人!”马车伕追上来,一手提灯,另一手抱着斗篷,“你的袍子都髒了,请回马车上吧。”
那道堪堪在火把的火光边缘被照出一抹红色的身影停住,不再前进。“不用在意。”他用人类的语言和声音说,“照顾好马,等我回来。”
他接过斗篷披上,拒绝了提灯,年轻人的“可是──”还没说完,他已经踏出道路消失在黑暗中。
樵夫坐倒在泥泞的道路上,兀自抓紧斧头。这时才意识到疼痛已经消失,彷彿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爱罗碰了碰左手的戒指,它发出只有配戴者能看见的微光,柔和而节制地照亮周遭。他手中的透镜,原本打磨清澈的内部变成模糊的雾面。我爱罗刚才用它施展一个预言系的法术,这个施法材料因此被破坏了,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在拦路的当地人心中,他看见恶魔的面目。
一个男孩。
从人们开始注意到他在附近的村庄之间流窜,四处偷窃,半年裡没有人试图帮助他,直到几天前他们决定应该彻底解决他。樵夫不太清楚原因,只大约听说那男孩攻击了谁家的孩子。他们雇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赏金猎人,在白天裡他的猎犬差一点就逮到了那男孩。
男孩的脸一团模糊,因为我爱罗读心的对象从未真正注意过这个偷食的小老鼠长什麽样子。但他对男孩的某些特徵印象深刻,这对一个施法者来说就够了。
我爱罗将一块水晶用细绳绑住,绳子的另一端繫在无名指上。他将手掌向下张开,在唸诵咒语的同时于脑中勾勒男孩的特徵,水晶先是微微晃动,然后猛地一盪,将细绳扯成水平的直线,直直指向他的右方。我爱罗稍微提起已经沾满泥点的长袍下摆,朝那个方向走去。他穿过草地和一个小型的丘陵,水晶始终没有改变指向。
那孩子一定正停在某处。一个活物不可能完全直线前进。
我爱罗加快脚步,吃力地踩过绊脚的长草。拜羸弱的身体所赐,他现在一点也没有传奇法师的风范──或者说这就是法师。一旦离了法术,他们看上去便格外岌岌可危。
温暖宽敞的马车就在后方,它的舒适程度远胜大多数旅店能提供的房间,但我爱罗没有回头。他唯独在做两件事时绝不会在完成之前休息,一个是杀人,另一个是救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那男孩需要什麽。他会去弄清楚。
没有用太久的时间,水晶带领我爱罗抵达一片小树林。起先他以为那孩子在树上,过了一会才发现他在树裡。男孩比他想像的要小,才能把自己蜷进那麽小的树洞。我爱罗放轻脚步,思忖着自己看起来会不会太有威胁性,他原本以为能靠偷窃养活自己的会是年纪更大的孩童......
他踩到一根树枝。男孩被噼啪的断裂声惊醒,从自己的手臂裡猛然抬起脸。他的黑发像杂草般凌乱茂盛,几乎盖过半张脸,却遮不住他的眼睛,它们凶恶地怒视我爱罗,在没有月光和星光的漆黑夜晚裡发亮。
另一个没被乱发遮住的是一对小角,它们长在男孩的前额,前端微微向上弯曲,也是黑色。他的脸上有一道道红色,一眼望去让人以为是血,仔细看才发现是某种胎记似的纹路。
小角、斑纹、看穿黑暗的眼睛。
如果这些特徵还不够,男孩背后交叠的黑色翅膀进一步说明了他是什麽。
在我爱罗开口之前,男孩抓起一块石头砸向他。它有拳头大,多半不是偶然出现在男孩手边。近距离下法师只来得及少许偏了下头,稜角尖锐的沉重石块直直砸上他的左边额头,但鲜血没有溅出来,伴随一种沉闷而震颤的声响,石块掉在枯叶地上,彷彿有一面看不见的盾牌挡住了它。
我爱罗张开手臂,想强行闯过他身边逃走的男孩一头撞进他怀裡。一缕黄绿色火焰伴着惊慌的抽气声窜起,蛇一样捲上我爱罗的手臂。那火焰散发让人不快的硫磺味,烧穿布料,在消失之前灼伤了皮肤。我爱罗对此早有预期,除了在焦煳味中咬牙发出一声闷哼,他唯一的举动是抱紧挣扎的男孩。
他尽力收紧手臂,手掌却摊开,选择忍耐踢打,没有去抓住男孩的四肢。长角的男孩像被激怒的獾一样歇斯底里,用尽小小身体的每个地方攻击抓住他的人,我爱罗不仅肋骨被撞得发痛,还被翅膀扑了一脸。
但这个惊恐的孩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爱罗奇怪的察觉到。没有尖叫,没有威胁的低吼......没有骂髒话,流浪的儿童通常都不缺这项技能。他低头看着那张小脸,过长的头发遮了大半,没被遮住的那部分涂满黑黑的汙垢,他下意识想擦,手指才伸到颊边就被一口咬住。鲜血立刻流出,甚至能感觉到牙齿磕上骨头,比烧伤更尖锐的剧痛让我爱罗再次发出痛苦的低哼。
男孩僵在他怀裡。
陷在肉裡的牙齿仍然紧紧咬合,但更像是中了石化咒而不是攻击。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孩子的眼珠才重新开始转动,吐出沾满唾液和血的手指慌乱地朝后退。这一次我爱罗稍微松开手臂,顺势将掌心抚上幼小的肩膀。男孩仰头呆傻地看着他。
在几轮的爆发之后,他终于让出主动权,转而等待陌生人的行动──我爱罗直觉的明白这点,可是他不确定该怎麽做。
“我的名字是......我爱罗。”他选择了这麽个最普通的,首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你的名字是?”
“......”男孩的表情就像他看见马用两条腿走路,或是一隻能说通用语的猫。他遇到了前所未见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应对。
“我是个法师。”我爱罗补充道。他仔细看着男孩,轻声的、有礼貌的问:“你是谁?”
男孩皱起脸,似乎想出答案对他来说是很困难的事。微微弓起的肩膀表明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的父母在哪裡?”男孩咬紧嘴唇,我爱罗假装没看到他满脸的怀疑和不信,用指背碰了下他颊边的斑纹,“它的由来,你的双亲有向你解释过麽?”
“我没有爸妈。”男孩说。
儘管发音不标准,咬字也含糊,我爱罗终于能确定他不是哑巴。“那麽,”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你是谁,你为什麽和别人不一样。”
男孩睁大眼,不自觉抬手摸自己的小角。那双在阴影中乌沉沉的眼睛闪烁起光芒,我爱罗一眼就看出,他想知道自己是什麽。我是什麽?我为什麽是个怪物?为什麽是我?为什麽只有我──
我爱罗解下斗篷,用它裹住男孩。带着毛绒领子的厚实斗篷遮住破旧衣物下露出的皮肤,男孩打起一阵冷颤,他已经习惯低温,温暖反倒唤醒了原本麻木的痛苦。他惊异于布可以这麽软,带着闻起来很好的温暖,他的手握成拳,抓紧斗篷,心想如果这个男人想把它拿回去,他就要像上次被磨坊主人抓到偷麵包一样,用最凶恶的表情恐吓失主。布不能填饱肚子,但从来没有任何食物能让他感到这样的满足和安全,甚至连他的翅膀也被暖和地盖住了。
那个男人握住他的手。他鼓起胸膛,准备要捍卫这件不属于他的宝物,抬头却撞进一双几乎透明的眼睛裡。裏头没有鄙夷,没有厌憎,只有两个小小的他自己。
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像他也从来没有从别人手上得到过让他觉得好的东西。人们给他的总是石块和木棒,还有被松开的狗鍊。
男人的手很大。他没有试图拨开他紧握的拳头,而是包住他的手轻轻摩擦。他的手也是柔软而且温暖的。
“你叫什麽名字?”男人问。
再次的,从来没有人这麽问过他。他──男孩──名叫新希的恶魔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又奇怪的红发男人。
然后他奋力从男人的掌中抽出手,整个人撞上去,双手摸索着揪住红色长袍,反过来紧紧抓住了这个人。
TBC.
Notes:
新希:我要這件斗篷!
(五秒後)
新希:不,我要這個人!
Chapter 2: 第二章
Summary:
流水帳的洗刷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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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收入来源是旅人,对上门的客人没有太多挑剔空间,但老闆们有各自的标准。有些经营者会拒绝任何看上去和麻烦沾边的对象,也存在专门供水手买醉的下流旅店,介于两者之间还有各种不同的档次。不过无论如何,足够的金币在哪儿都是通用的。
年幼的孩子不明白这个道理,我爱罗抱着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在我爱罗耳边提醒:“你要把我的角遮住。”
我爱罗拍拍他瘦骨嶙峋的背嵴,被旅店老闆殷勤地迎进去,很快,他们就站在二楼的客房裡。房间的牆面缺乏装饰,地毯并非织物而是一张熊皮,不过空间还算宽敞,屋顶足够高,各个角落都点着灯。
整体而言,在那些富裕的旅人眼裡差强人意。
至于对新希来说?熊熊燃烧的壁炉,可以严实关起的窗,铺着厚厚床垫、真正的床──这些都是他没有看过的。他睁圆眼睛张望,我爱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见男孩还站在他被放下的地方。
“新希。”他出声,“到这裡来。”
新希走过去,看见屏风后有个大木桶正冒出暖热的雾气。他抓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桶沿,将手伸进水裡,那些水彷彿在刺他,他吓了一跳,哗一声抽出手朝后面蹦,差一点跌倒,被男人及时扶住。
“太烫了?”男人问,伸手在水中轻轻搅动,新希仰头看见他蹙眉的神色,没来由地为自己刚才的大反应羞愧。“这是什麽?”他问。
那音量和耳语差不多,我爱罗没有听清,“什麽?”
新希不说话了。他抓住我爱罗沾满水的那隻手到眼前细看,他检视了手背、掌心,又用力捏。他自己的手粗糙坚硬,因为他摸过石头,紧握过木棒,拨开草丛寻找过埋藏的根茎,唯独没有握过这样细腻光滑的手。所以他不明白──
“你不痛吗?”新希问。
我爱罗眨了眨眼,仍然摊手任新希握着,“你觉得水很烫,是吗?”
新希皱紧眉。他从来没有与人交谈过,现在他发现这是很困难的事,他不知道应该先回答问题,或是先问问题,也不确定该用什麽词彙表达想法。
“我觉得......”他艰难地描述:“很像我偷麵包,摸到铁门的感觉。”
直觉地,我爱罗听懂了,男孩被烤炉的门烫过,以为热水会同样伤害他。我爱罗的胃部传来一种不快的沉坠感。没有小偷会从烤炉裡偷麵包,孩童才会。他看见大人打开铁门拿出食物,就有样学样地去做,在被烫伤之前,他不知道厨子为什麽戴手套。
除此之外......
新希显然没有碰过热水。
烧水会大量消耗柴火,有些穷困的农民一生没有洗过热水澡,就像用热水烫老鼠在很多地方是不予考虑的奢侈。我爱罗的领地富裕,他身为知识丰富的法师,严格要求治下人民用热水清洁,习惯导致他忽略了,新希可能根本不知道热水和蒸气是怎麽回事。
他握住新希的双手,指着他的皮肤上一些呈现黑色的破损问:“你知道这是什麽吗?”男孩摇摇头。
“这是低温造成的冻疮。太烫会让你受伤,太寒冷也会。”我爱罗向他解释:“伤口碰到水会让你疼痛,但是伤口癒合后,你就会知道泡在热水裡是很舒适的事,和冷水完全不同。”
就像刚才新希捏他,他也捏了捏新希的手,“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好。”新希答应了,又绷紧脸,“......我要怎麽做,能快点好起来?”
此时我爱罗还未察觉这孩子的性格有多认真。他拿起旁边的毛巾浸到水裡,让新希坐到小板凳上,“我们先把你擦乾淨。”
──他原先没发现冻疮,因为男孩的手太黑了。
被滚烫的毛巾裹住双手,新希不喊痛,安安静静的龇牙咧嘴。男人挽起袖子,伸手拨开遮住他半张脸的头发,没有取笑他的表情,也没有安慰,只问:“让我帮你剪头发,好吗?”
新希点点头。我爱罗拿起矮柜上的一把剪刀,捋捋他的头发,一下剪断遮挡视线的那部分,然后绕到他身后。新希在俐落的喀擦声裡看着地上的毛发,第一次知道它们原来有这麽长,而且结成一缕一缕。它们掉在地上,他的头好像变轻了。
“手,还会痛吗?”我爱罗突然问。
新希这才发现疼痛不像刚才那麽尖锐,不用看都知道哪些地方有伤口。他动了动被包紧的手,仍然觉得很烫,但是是一种细密的,彷彿正在唤醒皮肤的烫。
“不痛。”他说。
他的头发几乎全都离开了他,剩下头皮上短而刺的一片,甚至髒得不显眼了。我爱罗再次回到他面前,拿着另一条毛巾摀住他的脸。
它也是烫的。新希有一半觉得受到威胁,另外那一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照顾。这阻止了他起身攻击,在视线被遮蔽之后顺从地闭上眼。男人隔着毛巾用力搓揉,把眼角和脸颊推成奇怪的形状,柔软的布从脸上刮走了什麽,让皮肤的感知不再迟钝,新希第一次知道,他的皮肤能感觉到疼痛以外的感觉。
我爱罗放下手,终于看见男孩脸部清晰的轮廓,以及焕发出神采的眼睛。他在心裡点头,语气还是平平,“用热水清洁自己,会给你的身体和精神更好的状态。”
男孩点头时,前额那对弯曲的小角上下移动,我爱罗朝它们伸手,两根手指捏住其中一隻,男孩立刻不动了。
“你的角上有螺旋纹。”我爱罗说,“要仔细擦乾淨。”
他擦拭的时候新希皱着眉,表情介于不解和不满之间,“我的角没有感觉。”他说,“为什麽我要长角?”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好问题。对新希的种族来说,角确实没有作用。它似乎是用来让别人在第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什麽,以及,如果他们被通缉(对这个种族来说很常见),悬赏者经常要求他们的角做凭证。
他解开新希手上逐渐冷却的毛巾,拉着他的手到额头上,“这是你的角。”我爱罗说。新希抚摸它,指腹被微尖的前端抵着,构成螺旋纹的沟壑也有坚硬的稜角,手感并不好。
“这是你的额头。”男人带着他的手指顺着角向下移动,到长出角的地方。柔软皮肤和角的粘连处触感怪异,男人轻轻刮着那个地方,俯身看他,“它们不是「角」,也不是「额头」。它们都是你。你认为角没有用,但是摘掉它,你会流血,会痛。”
“......”新希垂下眼,神情不符合年龄应有的沉鬱。我爱罗明白,如果能改变现状,新希会愿意付出角和疼痛做代价。因为他对他人殊无好感,对自己也没有。
“我可以想像,很多人因为它们用不友善的态度对待你。”我爱罗说,男孩抬起头看他。“他们可能会骂你是,长角的......”他顿了一下,新希很快地自己接上:“炼狱狗屎。”
他说这个词没有半点障碍,还把我爱罗的沉默当成没听清,重複了一次完整版:“长角的炼狱狗屎。”
“......这是一个很不好听的骂人话。”我爱罗按捺情绪,平和地说:“如果有人因为你做错事而骂你,你要修正错误;但是生出来的时候长着角不是你的错。”他摸了摸新希刚被剃平的头,毛刺刺的像个刷子,“世上有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也有人像你一样,受到这种错误的指责......你并不孤单。”
“但我没有见过像我一样的人。”新希不相信。这种怀疑并不是对着我爱罗,而是他自己。
“你在今天之前也没有见过我。”我爱罗说,“世界很大,你还很小,会慢慢长大,找到你的道路和位置。”
他再拍了一下男孩,拉着他站起来,“好了,水快冷了。”
新希身上的衣服距离破布只剩下两天时间,或是一次拉扯。那个男人没有拉扯,帮助新希笨手笨脚的脱下之后,还将它叠起来,好好的放在一旁。即使是新希也懂,这件破衣服不值得被爱惜。它是新希在某栋屋子后面的垃圾裡翻出来的,就像他被我爱罗从野外带回来。
新希......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也不知道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我爱罗为什麽沉下了脸。
“你在生气吗?”他问。
“没有。”我爱罗摇摇头,“擦乾淨之后,我帮你擦药。你冷吗?”
新希也摇头,燃烧的壁炉仍然温暖整个房间。我爱罗走到屏风外,带着一个手掌大的盒子回来,将它放在一旁开始帮新希擦身体,用的是刚才擦脸的毛巾。新希站在板凳上,听话的抬手、转身,身体和四肢像脸一样,被擦得发热发红,让他舒服得微微哆嗦。
“药是什麽?”新希问。
“是让伤口癒合得更快的东西。”我爱罗用力搓他的后颈,新希用眼角瞟到他脚边的那盆水变得黑漆漆的。
“这个伤是怎麽来的?”我爱罗点点他的肩膀问,那裡有一片瘀青,和浅浅的齿痕。
“我被狗咬了。”这是不到一天前的事,新希记忆犹新。如果男人问的是其它伤口,他可能答不出来,“它被我身上的火吓跑了。”
所以咬合的力量造成瘀血,牙齿却没来得及穿过皮肉。我爱罗看着齿痕估计狗的大小。侍从说村民请来有名气的猎人,他还记得这个。
能得到穷困村庄的居民信赖的猎人,几乎都不讲道理,没有同情心,喜好用暴力支配他人。这是个合理又无奈的事实:有同情心、讲道理的人,会在与穷困村庄的交易中吃亏。村庄经常在事后少付酬劳,不那麽善良的更可能直接羞辱或谋杀想取报酬的猎人。猎人必须足够凶恶残酷,甚至不介意率先杀人,才能得到村民「尊敬」,长期与这种村庄交易。
以暴力支配他人者多半记仇自负,会将猎物的逃脱视为羞辱。
何况新希可能还烧伤了他的猎狗。
我爱罗看着新希的背,以及从肩胛长出的翅膀。它们没有丝毫美感,黑色的羽毛尖透着衰弱,骨架有些歪斜。真正的圣武士,哪怕是相对不那麽正派的游侠、竖琴手,都不会追捕这样的孩子。
“你有受伤吗?”新希小声问。我爱罗回过神,询问地看着扭过头来的新希。“我身上的火。”男孩抿着唇说。
“一点小伤口,很快就会好。”我爱罗说,“你不是有意的。它会在你受伤或害怕时出现,我知道。”
新希更加抿紧嘴唇,“我还咬了你。”他说。他不再看我爱罗,低下头握紧拳头,“我本来不觉得......让你受伤是不对的。但你好像,很在意我身上的伤口......所以......”
所以他也跟着变得在意。他也觉得让这个人受伤是很坏的事。
对新希来说,这不是一次很好的体验。他第一次显得垂头丧气。我爱罗沉默着泼了那盆汙水,重新装满热水,示意新希将脚泡进去。
然后他拿着药,轻轻抱了一下因为脚上的冻疮又开始龇牙咧嘴的男孩。新希僵在他怀裡,又在他松手退开的瞬间惊醒,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他拉住我爱罗的手,低头看见手指上一圈皮肉翻卷的咬伤,脸上浮现了先前不曾出现过的,负疚与悲伤的神色。我爱罗看着他,再一次深切地认识到他是个孩子。所有善良与邪恶的人在长成之前,都是这样的孩子。
“也许。”我爱罗轻声提议,“你想要帮我擦药吗?”
新希用力点头。无论他在想什麽,他并没有宣之于口,但他的表情就像我爱罗允诺了他一整个仲夏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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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气冷得吓人。明明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雪不算下得太大,屋顶上公鸡形状的风向标也安安静静地纹丝不动,低温却能冻到人骨子裡。人们在阳光消失后早早回家,旅店的吧台旁不再有彻夜买醉的酒鬼,剩下老闆趴在上头呵欠连天,壁炉旁躺着用斗篷裹紧自己的旅客。对他们来说,一个挨着大厅壁炉的草垫比寒冷的小房间更值得付钱。
已经有酒客开始言之凿凿地谈论恶魔作祟。老闆在他们高谈阔论时附和,顺便用更多麦酒倒满空杯,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信这一切和恶魔或魔鬼有关係。小城镇的居民一辈子连施法者也没见过几个,在给生活的不顺遂找替罪羔羊时一个个都成了神祕学大师,实际上把魔鬼和山羊往他们面前一放,被送上火刑架的很可能是山羊。
也说不定是个正好路过的提夫林。总之不是魔鬼。
老闆抠抠手臂上的疤,想起刚才在午夜月光下出现的客人。一个法师,带着一个提夫林小孩,对这个小地方来说有点太刺激。不过那位阁下很通情达理,了解他担负的压力,主动拿出了足够的金币。
此时大门被推开,一个人挤进来,脱下斗篷用力跺脚,这个举动让他身上和靴底的雪和泥都落到地板上。老闆没生气,还倒了一杯不掺水的烈酒热情迎接,“外头很冷吧!你有找到需要的东西吗?”
“有、有,托您的福。”年轻人连声说,眼睛看着酒,满脸不捨的摇头,“我还得服侍大人,不能饮酒。谢谢您的好意。”他拍拍怀裡的布包裹。
“当然,当然。”老闆笑眯眯的,“麻烦你顺便问问阁下,需不需要我们去收拾浴桶,以及,厨师已经准备好食物,随时能送上去。”
年轻人答应下来,上楼前又道了好几次谢,客气得不像个贵族老爷的侍从。
僕人越老实,主人一定越精明。这道理就像烂赌鬼总是能娶到忠贞勤劳的老婆。当然了,就算不用僕人做参照,任谁都能看出来那位法师不是等閒之辈。他有点让人畏惧,事实上。
最让人好奇的还是他要那个提夫林孩子做什麽。说不定他是孩子的生父,毕竟和恶魔诞育后代就像法师会做的事,也说不定......其实他就是恶魔?这能解释他的眼睛。客人的眼睛有绿玉髓一样的颜色,被十二月早晨的雾气所笼罩,它们有种不为所动的坚定光泽,无疑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唯独有个问题......那双眼睛裡没有瞳孔。
就像它们真的是一对宝石。
老闆一口气喝光那杯被婉拒的好酒,在升起的暖意裡打了一个寒颤,决定去厨房看一眼,确保供给贵客的食物在最美味和温暖的状态。他是个旅店老闆,将奇怪的客人妥善送走之后,他就多了一个故事可说,他会告诉酒客曾有个神祕法师用提夫林男孩做了黑暗又残忍的实验,引起能让他们喝下更多麦酒的兴致。
至于法师的真实身分或男孩的未来,那些从一开始就与他无关。
这是亚欧吉称呼我爱罗为「我的大人」的第十二年。和很多人预想的不一样,他没有迅速横死,也没有被使唤去做任何鲜血淋漓、剁骨头剥人皮的可怕事情。说真的,去帮大人买孩子的衣服,已经是亚欧吉做过最稀奇的事。他的意思是,我爱罗大人都还没有夫人呢。
他敲门时有点没来由的兴奋,但还没兴奋到敢越过主人张望他身后的房间,亚欧吉只用馀光瞥到有个小小的人影退往屏风后,似乎光溜溜的。来开门的我爱罗穿着半敞的衬衫,挽起的袖子滴着水。
亚欧吉打开包袱,裏头是小件的衣裤,半新不旧,但乾淨。“这家的孩子七岁。”侍从热情解释:“尺寸可能有点大,但夜裡还醒着的家庭不多,愿意开门的更少──”愿意开窗的比较多,他惊险躲过了好几盆洗脚水。
“我明白。”我爱罗接过衣服,“辛苦了。去喝点热的,然后休息吧。”
他伸手的时候,亚欧吉看见其中一根手指缠着绷带。他早就注意到主人的伤,并且对此感到担忧,手上的伤对一个施法者来说几乎不可忍受。“这是您自己......?”他惊讶地表达关切,“怎麽包得这麽......”
丑。亚欧吉没说出这个字。他没办法描述我爱罗的表情有什麽变化,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该及时住口。
“是新希帮我包扎的。”我爱罗说,屏风上映出的孩童身影晃动了一下,背上展开一片阴影。
“他真是个用心的好孩子!”亚欧吉大声夸赞。他非常不擅长拍马屁,但这是事实,那根受伤的指头胖了三圈,在其它纤细手指的对比下像萝蔔。新希大概用光了一整卷绷带,绝对用心。
“他确实是。”我爱罗不温不火。
他拒绝了收拾浴桶的服务。现在太晚,会打扰其他人,让数个陌生人在新希面前来来去去也不是好主意。侍从离开去厨房告诉他们可以将食物送上楼,顺便也给自己弄碗热汤。我爱罗关上门,转身看见新希从屏风后探出头。
“来。”我爱罗喊他,拍拍壁炉前的一把椅子。
修剪头发和搓澡之后,新希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可惜仍然称不上「好」。童话裡的流浪儿童只要洗乾淨就会漂亮得让众人惊叹,现实裡,即使火光将身体映得通红,也能看出新希的皮肤是粗糙的蜡黄;开放伤口藏在仔细包扎的绷带下,深深浅浅的瘀青仍然让人皱眉。
我爱罗没有皱眉。他让新希先穿上长裤,拿起剪刀在衬衫的后心剪开两个洞,再帮男孩套上,那对翅膀完美地从剪开的洞裡伸出来。
更准确地说,比新希的臂展更长一半的翅膀缩小到不比鸽子翅膀大,在穿过开口后才重新展开到原来的大小。法师看着整个过程,沉思的目光不动声色。他回忆男孩藏身的树洞,确定那也不是能装下这对羽翼的空间。
翅膀在新希的种族中不常见,我爱罗没听说过他们能控制它的大小。他趁着帮男孩整理宽松的领口仔细注视它,察觉羽毛在短时间裡从枯败变得黑亮浓密,与新希本身仍然萎靡的状态大相迳庭。
“你......”我爱罗微微蹙起眉头,问他:“身后的翅膀,会让你感到负担吗?”
“付单?”新希重複,一个音都没发对。
“它是否让你感觉......”我爱罗稍一停顿,找到最简单粗浅的词:“累,或者重。”
新希困惑地摇头,“我现在不累啊。”他说,然后开始揉眼睛。我爱罗看见绿色的虹膜旁布满血丝,知道男孩现在只是暂时的亢奋。他有保留的再看了那对翅膀一眼,将它划进重点观察的清单,然后暂时搁置,转身去给自己也换身衣服。
身后脚步啪哒声响,新希揉着眼睛跟上来。我爱罗是想让他待在火炉边,但他的肢体放松,没有因为寒冷畏缩的样子,所以我爱罗没说什麽,走到床边脱下上衣,新希就在旁边看。
“那是什麽?”他问。我爱罗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立刻知道他在问什麽。
“这个?”他握着颈间的挂坠,蹲下去让新希能更仔细的看它。它做得小巧,主体是一根白骨手臂,朝上伸直,五根指骨都做得栩栩如生,握着一副金色天秤,“这是我服务的神的徽记。”
“他是你的主人?”新希忽然警覺起来,声音裡有防备。
“我从未如此称呼祂。”我爱罗回答,允许新希猜疑地伸手碰触打磨光滑的骨臂,“你知道神是什麽吗?”
新希曾经看过村庄举办献给女神的祭典,但他不真的理解人们在做什麽。他摇摇头。
“神是一种非常强大,足以操控我们的命运的存在。然而,祂们只能依循各自的原则,为一个目标而活。这是神和我们的不同处。”我爱罗的话并不艰深,对新希来说仍然难以理解。他认真对懵懂的男孩解释:“我相信这个神的职责对世界有益处,藉由服务祂,我能让世界更好。”
“......你要帮他驾马车吗?”新希问,参照对象显然是亚欧吉。
他绷紧脸,表情尖锐,天真的问题也掩盖不住。从同意让我爱罗带走他开始,他一直乖巧、顺从,直到现在,最开头的攻击性才再次浮现。缘由?我爱罗不知道。他猜测新希是失望他竟然是别的“人”的僕人,我爱罗从外甥身上学到,小男孩很容易期待身边的成年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神祇不坐马车。祂们飞行、传送,或投送镜像。马车是你和我才会使用的普通工具。”我爱罗告诉他。事实上,他的马车有很特别的附魔,和通常意义上的马车有些出入,但这是不重要的细节,“神也不会感到冷与热,更不会飢饿。”
新希消化了一下,皱着眉问:“那祂们还能想要你做什麽?”
“嗯。”我爱罗思索了一下。这是新希第二次问出一个好问题。它们都很孩子气,但朴实简单的逻辑能证明新希有在使用他的脑子。“等我们安顿好,我会详细告诉你,我的神,还有其他许多位神祇的面貌。将来有一天,你也要找到你喜爱的神。”
信仰是件相当严肃的事,轻率处理会招致遗憾的苦果,新希虽然不懂,也能辨认出我爱罗话裡的郑重。他又一次皱眉,问:“「安顿好」是什麽意思?”
我爱罗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话文诌诌到为难小孩子。他摸了摸新希刚冲洗过,现在已经擦乾的半吋短发,“是「回到家」的意思。”
新希睁大眼,用一种会让人感到凶恶的眼神盯视我爱罗。我爱罗沉默回视,准备在男孩问出问题之后给他肯定的答案:是的,我会照顾你、教导你;是的,我会带你回家。我承诺,我向我的神起誓。
虽然不曾抚养小孩子,我爱罗已经准备好给予自己拥有的一切。他希望这是足够的。
“我......”新希张开嘴又闭上,想说什麽又止住,脸颊在这个过程中胀红起来,那双通红的绿眼睛倒是始终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我想要为你服务。不要神,我要帮你做你想要的事。”
我爱罗眨眨眼,胸膛裡涌起暖意。每次得到爱,他都会感受到这样的满足。即使人们的感激不一定长久、稳定,它们在他心裡的价值并不因此而减损,我爱罗珍惜地收起每个片段。
“为我工作的人裡,最年轻的十六岁。”他维持着严谨的口吻,“你现在几岁,新希?”
新希迟疑了半天,整张脸皱起来,恼怒地摇摇头。就像他在马车上告诉我爱罗的,他没有任何被抚养的记忆,当然不知道自己岁数。
“我认为你像是四岁。”我爱罗看着新希的表情,慢慢说:“或者,也许六岁?”
“六岁!”新希飞快给自己选了更大的年龄。
事实上,考虑到他挨饿受冻营养不良,我爱罗真正的猜测是八岁左右,那样的话,他剩馀能做个孩子的时间就太短了。所以六岁很好,新希觉得够大,我爱罗觉得够小。
“那麽,你有十年去学习和长大。”我爱罗说,繫好衬衫将圣徽收回衣领下。
新希仍然紧紧看着他,用力到让人担心他本就通红的眼睛。“你要等我长大。”他用命令的句式祈求。一定有很多人会认为他是没礼貌的野孩子,但我爱罗欣慰于他在这个年纪和处境下展现的气势。
“等你吗?”他站起身,从更高的地方低头看新希。头上的角、背上的翅膀,以及那些在黯淡肤色上仍然鲜红的斑纹,都在招摇地宣告男孩原本注定的颠沛流离。
“不。”我爱罗牵起男孩的手,带他走向餐桌,“我会教你。”
******
清晨时分,他们离开旅馆继续踏上回家的路。亚欧吉驾车,我爱罗就像昨天一样在马车裡抱着手臂闭目冥想,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昏昏欲睡的新希。
昨天直到很晚才能休息,新希的玉米粥只喝了半碗就撑不住睡意,甚至不是自己爬上床的,天还没亮又被挖起来,现在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头往一边歪,没多久就坐不住,倒在了我爱罗腿上。
男孩轻轻的呼吸声裡,我爱罗睁开眼,常被人认为清澈过头的眼中一片冰冷。他放下手臂虚扶住新希,目光瞥向窗外,下一刻,平稳向前的马车猛然急刹。
“我爱罗大人!”亚欧吉可怜的求救声响起,“有个带着狗和斧头的男人在前面,他朝我射了一箭!”
我爱罗当然知道。是他施在马车上的魔法挡住了那一箭。他打开一个暗格,裡面嵌着镜子,镜中呈现的是车外的景象。我爱罗稍微调整角度,就看见了穿着棕色猎装,高大的褐发男人,他握紧狗鍊拉着一隻龇牙咧嘴的狗,狗的眼睛两侧有些溃烂,似乎被火烧过。
新希也醒了。他刚撑起身,一看见镜子,就下意识抓紧我爱罗的手。
“这是咬了你的那隻狗?”我爱罗问。
男孩没有回答问题,抬头看着他,“我。”他也咬牙切齿,像隻凶恶的小狗,“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我爱罗简洁的回答:“是有些麻烦没错。”
他用坚定的安抚力道在男孩肩上捏了一下。仍然是那副沉思着什麽的平淡表情,我爱罗静默的考虑着──
如果要在新希面前结束这个人的生命,该用哪个法术比较不可怕?
TBC.
Notes:
亞歐吉是動畫原創的角色。是個大聲說“我愛羅大人是我們的同伴”,並被小愛要求再說一次的男人。
考慮過讓我愛羅信愛神,但他和淑妮的教義完全合不來;哭泣之神很好,但身為親媽並不想看他犧牲奉獻受苦受難。總之排除了善神惡神、守序混亂,選了一個中立的神,不過老愛本人還是中立善良。如果沒有接觸FR的話可以猜猜他是誰的信徒XD
Chapter 4: 第四章
Chapter Text
新希十六岁时,已经有了二十岁青年的高大,脸颊也脱去用几年富足生活养出的圆润,朝着英气勃勃的俊朗发展。那些来源于炼狱血脉的特徵随年龄一同茁壮,但是一对醒目的角和暗红色斑纹不妨碍他人认为他是个体面的年轻人。开始有人送来女儿的画像,勘九郎啧啧感慨:“那小子还没成年呢。长得真快啊,和你当年一点也不像。”
我爱罗迟疑了一阵子,没道出自己将新希年龄短报了至少两岁的真相,只是悄悄告诉养子,他可以自由的去谈恋爱。
这些是后来的事。现在,「六岁」的新希被我爱罗抱着走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在不自然的高热中紧闭双眼,呼吸沉重。他在野外又髒又饿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活蹦乱跳让那些诅咒他的农夫农妇失望,偏偏在得到照顾之后,身体像为了抗议以往的薄待发起一场高烧。
我爱罗及时发现不对。这位法师能处理火焰烧伤、强酸腐蚀,因为他的法术常对受害者造成高于期待的打击,可是对于身体内部的病痛则没有太多办法。所幸,他知道去哪儿找到能处理的人。
他停在一座佔地不大却有极高围牆的建筑前。整体而言,它看上去平平无奇,除了在月光下泛着生硬的金属光泽。我爱罗握住门环敲响。沉闷的声音因周遭的寂静变得尖锐,被夜风送出很远,几条街道外惊起零星的狗吠。
“已经很晚了!”围牆内一个粗嘎的声音大喊,“牧师都歇息了,早晨再来吧!”
“不需要神术。”我爱罗紧了紧新希身上的斗篷,男孩睡得很沉,但又像陷在梦魇中,“我要购买却病药水。”
拐杖敲击地面的咚咚声伴随恼怒的叹气一起走近,“我想你有准备足够的金币吧?否则再等几小时就能省下半年的......”这位守门人推开大门,在看见来客时噤了声。
“有的。”我爱罗抬眼看他的接待者,是个高大的男人,严重驼背接近畸形,腿部有残疾,但仍然高大健壮,我爱罗几乎需要仰头,“我有足够的财物能交易。”
他的声音轻得不会惊动埋在颈间的新希,又沉得足够他人听清每一个音节。无论守门人从中听出了什麽,他都以不甚熟练但足够敬畏的方式低下头,“请进来吧。”他说,“喔,嗯......这是你的狗吗,大人?”
我爱罗在提起长袍跨过门槛时朝脚边瞥了一眼,那里有一隻头部有伤,而且本身就长得颇为凶恶的狗,正夹着尾巴跟在他的羊皮长靴边。“不是。”我爱罗回答,“不过,我会对它惹出的麻烦负责。”
儘管困惑,男人还是放任那隻动物进入他看守的地盘,然后才关上门,重新落好三道门栓。金属重重锁死的闷响让新希蠕动了两下,仍然未醒。
他们穿过前庭与黑暗的长廊,来到一个足够容纳数十人的大厅,这些空间共享着与外牆相同的风格,即缺乏装饰的坚强冷硬。“请在此稍作等候。”守门人点起蜡烛,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我爱罗站在原处,就着微光再次检视新希的脸,又用额头贴了贴试探温度。这是个礼拜堂,有一排排宽敞的长椅,但我爱罗看着石製的冷硬椅面,选择自己坐下,将男孩抱在腿上。他松开斗篷不再裹紧新希,毕竟室内没有夜风需要阻挡。
在做这一系列举动时,这位法师始终能察觉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他不紧不慢地整理斗篷,确认孩子趴在怀里的姿势不会磕到角,然后抬头看向布道台后方的神像。那是一个全身板甲,面部也被头盔遮掩,不露眼口的人形。如果新希醒着,我爱罗就会告诉他:看,这是守卫之神,海姆(Helm)。
沉重的脚步声又回来了,这次有两人。我爱罗望着礼拜堂后方的小门,一位光头的男性走进来,他年近六旬,已经过了人类最好的年岁,但就像守门人一样充满力量。他穿着铁灰色祭袍,胸口正中心有一隻眼睛形状的蓝色纹章。
那隻眼睛象徵守卫者海姆的不眠之眼。我爱罗小时候曾经批判的嘲弄过:如果它连黑眼圈都没有,祂凭什麽说自己不眠?
当然,现在的他可礼貌多了。儘管稳稳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我爱罗至少有点头致意,“深夜叨扰。”他说,“交易药水应当不需要一位高阶牧师亲自经手。”
“确实不需要。但一位领主的造访不该被忽视。”牧师说,“即使不谈俗世地位,我也必须向死亡之神的选民致意。欢迎来到我简陋的神殿,阁下。”
“我同样向不眠之眼致上敬意。”我爱罗简洁回应,动作明显地挪了挪怀里的男孩。牧师会意,递来一瓶药水,玻璃瓶用软塞密封,透过透明的瓶身能看到,绿色液体散发出一种不能照明但肉眼可见的幽光。
轻轻摇醒新希,哄眼睛都睁不开的男孩吞嚥药水时,我爱罗不由自主地有一些奇怪的联想,比如刚出生的的小狗崽在吃奶......他也想起了曾经餵外甥吃药的画面,这个联想就正常得多。他的外甥也是个更正常的孩子,吃起药假哭又装睡,完全不如这个长角的小提夫林顺从。
药瓶见底,我爱罗用手帕给孩子擦嘴角,已经能摸到脸部的热度趋于正常,眉头也松开进入更平和的睡眠。他满意地让新希枕在腿上,确保小身躯下是斗篷而不是冰冷椅面,然后才将注意转向神殿的主事者。“十分感谢。”他说,“我可以支付金币......或是卷轴。”
“伟大守卫海姆与亡者之神克蓝沃同为稳定秩序的捍卫者,祂们的追随者理当互相帮助。”年老的牧师不动声色地说,“但拒绝阁下这样的施法者製作的卷轴就太愚蠢了。”
我爱罗从腰间的口袋取出两个要比口袋长得多的卷轴,纸张经过特殊处理,捲起封印之后纤细洁白,比起纸更像一管象牙工艺品。牧师伸手接过,没有检查它们刻录了什麽魔法就直接交给一旁侍立的守门人。
牧师做足了所有尊敬的姿态,但围满皱纹的双眼始终审视而警戒。这种看人的习惯让守卫之神的牧师不太受大众欢迎,但既然坐在他面前的是我爱罗,没有人会指责他小题大作,包括我爱罗自己。无论用什麽标准,这个人总是不可能算作普罗大众的一员,他或许不再是追求血腥混乱的疯子,也得到了一位公正神祇的认可,这些都不等于他的危险程度有所下降......就算他正在异常周到的照顾一个病童也一样。
“我在返回北方的路上遇见几个村子在狩猎恶魔。”我爱罗开口打破了一时的冷场。
他很清楚别人如何看自己,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会同样被另眼相看。他能看出眼前的牧师正努力想找出新希有什麽特殊之处。
“乡野之地确实经常将提夫林误认为他们的远亲。”牧师皱起眉,“这男孩的身边有成年人吗?”
“他似乎独自游荡了一段日子,除了名字不了解自己的来历。”我爱罗看着腿上毛刺刺的脑袋,“他的名字是新希。”
牧师点点头,提夫林经常组成数十人的团队一同行动,但这个种族多半家无恆产、居无定所,有孩童独自流浪并不奇怪。他转而询问:“而这隻狗是......?”
一隻黄色的狗蹲踞在我爱罗脚边。这个画面──衣着体面的成年男人腿上趴着孩子,脚边蹲着狗,只要再放个水果盘做装饰几乎就可以去做油画的模特了。问题是男人的内在比他的外在要丰富得太多,孩子的头上长角面部斑驳,而狗的头部伤痕累累。于是这画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一个猎人被雇佣猎杀恶魔,这是他的猎犬。”法师用不甚在意的平静语气回答,“我们起了一些冲突。”
“喔,因为失去主人,所以选择跟着你麽。”牧师理所当然地揣测。一个普通的猎人不可能与恶魔抗衡,但他面对一隻恶魔领主都比面对我爱罗更有机会活下来。牧师不怀疑猎犬的旧主已经长眠,也不在意。守卫之神偏爱孩童,他的牧师对伤害孩童的人毫无怜悯。
让人意外的是我爱罗抬眼看向他,微微偏了偏头,对他说的话表现出先前没有过的大反应。“猎人还活着。”他说,“即使有些魔法不会造成外显伤害,也不该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前杀人。”
“......您实在与当年传说中的那个人大不相同。”牧师忍不住说,守门人在一旁不安的挪动。而我爱罗,这个曾以剥离血肉、碾碎骸骨闻名的屠杀者只是再次动了动红发醒目的脑袋,默认了这一冒犯。
“我不否认暴力用以解决问题很有用处。”他说,“但是在这麽小的时候就见到我杀死敌人,他可能会学到简洁与便利,多于恐惧。他需要先明白生命宝贵,尔后才接触死亡。”
牧师为这观念的正确程度吃惊,更让他意外的是我爱罗的话里透露的另一个含意,“您准备长期的抚养他?”他问。
露面以来,法师的情绪始终如同沉浸于深水,此时寂静水面终于起了波澜。我爱罗睁大眼,那双独特的眼珠色泽美丽,却因为缺乏瞳孔显出异样的可怖。老牧师镇定地与其对视,没有被吓退,只是不解法师为何显得如此震惊。
“......是的。”过了一会,我爱罗才慢慢说,“我想将新希带在身边教导。”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种深沉而静谧的稳定感又回来了。牧师考虑了一下,仍然说:“只是作为一个参考。海姆神殿长期收容孤儿。这个神殿目前有十一个孩子,其中有三个提夫林,我们还可以再接收一个。”
我爱罗点点头,“很好。”他看着喝下药水后沉沉睡着的男孩,“让新希见见那三个孩子。他会自己做决定。”
******
新希第一次见到同族,气氛不太好。
提夫林这个种族,简单地说,是恶魔与魔鬼在人间留下的混血。如果说他们天生邪恶,那是无稽之谈,但他们的天性确实倾向于混乱。一个正常的提夫林不会天生喜欢杀生,可是很可能热衷于点火烧邻居的草坪。
你完全不能指望提夫林的顽劣儿童用温柔迎接新同族。三位长有角和尖尾巴的孤儿看见新希,首先的反应是嫉妒他背上有翅膀,这可比尾巴更好看实用;其次的反应是不高兴要与新人分享有限的空间。新希在听明白这个抱怨之后脸色大变。
“我才不会留在这里!”他厉声大喊,“我会回家!”
喊完他就跑回我爱罗身边,用足以让成年人类感到疼痛的力道紧紧抓住我爱罗的手。他龇牙咧嘴,对面的三个提夫林看见穿着上好衣物的我爱罗,看新希的表情也更加不善了。
我爱罗捏捏新希僵硬的小爪子,牵着他离开,没再多此一举地问男孩想不想留下。“那些是你的同族。”他只是轻声说,“角与斑纹是你们的种族最明显的特徵,至于尾巴与翅膀,以及羊蹄、分叉的舌头,则是......个性化的。”
个性化的意思是,只要拥有相关知识,就能从些特徵看出提夫林的祖先是哪位妖魔鬼怪。
“所以我......”新希闷声说,“我不是特别的。”
“提夫林的数量并不少,不过他们更喜欢待在城市,城市对他们的容忍度也比乡村地区更高。”我爱罗说。
这其实是模糊而避重就轻的说法。事实上,新希的翅膀十分罕见,如果他想寻根,难度应该不高。但跑去炼狱认亲是不会有好事发生的,深渊更糟。
“......”新希没有说话。我爱罗低头,看见他的表情凶恶,连斑纹都透出一种燃烧煤炭般的狰狞。气坏了。他想。但是为什麽?
他们从神殿后方的住房往正门走,经过礼拜堂时,我爱罗进去往捐献箱投入金币。走出神殿,马车已经等在街上了。
新希忽然站住脚步。
“我不是特别的。”他仰起头说,“那你为什麽要带我回家?为什麽不是他们?”
原来如此。我爱罗想。他蹲下去看着男孩,“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种族是人类。”他指指自己,“我是人类。”
“你不一样!”新希说,“你是特别的,最好的,你──”
“我的行为让我成为「我」,而不仅仅是「人类」。”我爱罗轻轻握住新希的肩膀,“那个要和我一起回家的,是新希,不是提夫林。”
“......但我没有做过特别的事。”新希的表情软化了,声音也是,但还执拗的睁大眼睛,“我和他们的不同只是我有攻击你。”
“当然不止于此。”我爱罗口吻严谨地说,“你承诺过长大之后会为我工作,那些孩子不会。”他停了停,“难道你已经忘了?”
“没有!”新希大声说,又一次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我会长大和学习,十年!我记得!”
“很好。”我爱罗说,“我们越快回到家,你就能越快开始学习。”
新希蹦上马车,板着脸请求驾车的亚欧吉快点出发的时候,我爱罗想起了自己昨晚被询问的问题。他发现了一个处在立即危险中的孩子,伸手将他从险境中带走,然后,从某个时刻开始,雪中送炭变成长时间的包吃包住,无论如何他至少想把这孩子养到成年。他考虑教育,考虑未来,纯出自然,完全没有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其实完全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很喜欢新希。他惊讶地想,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自己。我可以说是......为他着迷。
客观地说,这像是中了「魅惑人类」之类的法术。
不过,我爱罗在很久以前,就得到了能免疫所有魅惑能力的心智。他可以肯定,这份已经无限趋近于爱意的好感诞生于自己的意志,乾淨而明确,再無其他。
TBC.
like_50 on Chapter 4 Sat 13 Jul 2024 03:1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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