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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视角
01.
提着灯,暗淡的红光勉强照出大概的轮廓,皮肤贴着冰凉的石壁,静谧在蔓延,只有我的视野在晃动:
第一个字是“如”。
我眯起眼睛,逐字逐字地看完,直到光再也找不到下一个字,石壁上只剩了大片空白。
我愣了一下。
随后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02.
我根本没有想到,在见到他本人之前,我先见到了他的留下的字迹。
太久没有见到了,初见有些生疏,但再仔细看时,我立即就想了起来。
在前几年,我都不敢去预设任何可能。
我学生时代也偷偷以为过有个神明,人们都笼统地称它上天。上天看着你,爱好是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人间疾苦。偶尔给点甜头,你接到了就该闭起嘴一个人享用,一旦你耀武扬威地宣告于世了,就判你透露了天机,不但要收回奖励,还要给予惩罚。我的经验告诉我,千万不要预设。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大。
特别是,在期待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时。
我只是隐约地构想一个画面、或是一种氛围,乃至一种色调,从来不敢深入去想。这种浅尝辄止的想,往往是一扇门,一个背影。
但我没想过,要先见到他的痕迹才能见到他。
这像一个预告。又像是上天,终于给了我一个甜头,主动给我一个美好的预设,尽管它来自于十年之前,一个带着世界上最孤独的决心的人。
我笑了起来,又紧紧攥住拳头,强忍下内心的激动。
03.
回想一下。啊,那还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都说时间会给记忆加分。真的吗?我每次想起他,即使背景是最阴湿诡异的墓道,也总是会朦胧地笼罩着一种宁静的暖色。就像瞬间坠入了他眼里的世界,强大的安全感携带着无名的热流在我的胸腔里到处乱撞。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我擅自给自己加的戏。
安全,我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都这样告诉我:这个人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可以悄悄松一口气,我可以安心在夜里闭上眼睛,我可以不假思索地就照着他的命令采取行动。有时候我简直厌倦了做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操盘手,我宁愿做一个他部署的方案中,顺水推舟的好助手、好伙伴,也不要再离开他身边。
所以我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太真实、不太像我。恍恍惚惚地去回忆从前有他的那些时间,抚过凹凸的凌厉,粗粝的触感像他。
我们相处的时间里,很少能看到他用笔。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能面对面交流的干嘛要用笔?
何况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法的存在。现在却觉得能面对面交流才是奢求,他的眼神我甚至也只有在梦里、在幻境里才能见到。于是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懊悔没有留下更多他的影像一样懊悔,为什么没能留下更多他的笔迹。
我是一个习惯记录的人,因此我清楚,记录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主动留痕,总是抱着“有人能翻开看到”的隐秘的希冀而记录的,在最私密的笔记本里,人也在对着自己演戏。
但是他很少会有要留下来、告诉别人的事情,能让他选择用笔写下的,那应该是无比珍贵的记录。
那么,
我会不会成为被他选择的、主动在脑海里刻下记忆的那个人呢。
我慢慢把脑袋靠到石壁上,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04.
第一次见到他的笔迹,应该是那些他刻下的暗号。
这算笔迹吗?
其实暗号大多奇形怪状没有逻辑,但他刻的图案就和别人的不一样,就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神秘,我当时总是这样想。
他是一个让人想追究因果的人。现在我已经解开了很多谜题,关于他的有意无意占大部分。他停下来,时光凝固在青铜门的背面,谜题却只增不减,我继续追赶他的步伐,已经无法停下。
我想知道在他奇崛曲折如暗号般的人生里,我能作为一个什么符号而存在。
还有…是什么呢。
他失忆那时候仍然安静。不像其他因为受到冲击而短暂性失忆的人们总要拿笔写点什么,哪怕是无意义涂涂画画也好,要抓住一点实际的东西,虚无而空白的记忆太危险,轻易就叫人一脚踩空陷入虚无。
他只是长久地凝视一个点。要么闭眼小憩。我现在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忆,在那段难得平和的静养日子里,记忆一直在不断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他的脑海里应该始终盘旋着未能摆脱的使命,他的凝视可能只是计划着该如何达到下一个目的地,又或者,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
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我傻傻地在他旁边喋喋不休,建议他找个本子时刻准备着,以防想起来什么又很快消失不见。他倒也不拒绝,只是拿了本子却不动作,提了笔却不落笔。我当是他连怎么写字都忘了,临了半本字帖给他,于是那时候他的字便与我的变得如出一辙的相似。
我鬼迷心窍地把这本字帖收起来。
收起来,在接连的谜团中连同我的诡异心思一起收起来。
收起来,保存得也不长久。在我从地下室里出来的第一天,我亲手烧掉了无关计划的一切,灰烬纷纷扬扬带着余温掠过我,散落在天地间也不过轻飘飘一点尘埃,落在地上却如蒙在我心上的一张,永夜的幕布。
我也没料到能在雪域高原上得到一本他的笔记。要怎么说刻意的留不住,无意的接纷来。
我听不到外界的风雪声,只是陷入炭炉和毛毡织就的、膨胀般的空气中,但心里越发虚无,酥油糌粑能填满我的胃却无法填满我的大脑,只有一头扎进他的笔记中才能使我勉强满意。
昏黄迷蒙的灯光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吞食他的笔记,间接感受到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好想蜷缩在他的笔记里,弯曲身体当一个逗号,在纸张翻页间连接他的过去和未来。
也好过,在隔离了人世的厚重的毛毡里,偷偷把手贴在纸页上,妄图与他多年以前的掌纹重合。
05.
极端的黑暗里,我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的感官。可我还是把手向前伸着,身体也向前倾着,步伐很急却意外地稳健。尽管我心里明白,离青铜门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拥有着这把钥匙——这把闷油瓶留给我的、注定是要由我拿到的钥匙,我握在手心里,坚硬沉着的触感像他。
我一步一步走着,在黑暗中,就像有人牵着我的手。
多久了?不再有人能倚靠,不再有人能抓着追问,不再有人能作为引导的感觉多久了?就是有这样一个人,能面面俱到地为我准备好一切,重新成为我的依靠,我简直感激涕零。我想大声喊,就在心里重复一百次:“谢谢你!”可我这辈子是重复一百次这三个字就能还得清欠他的债的吗?
他也许只是随手,习惯性地考虑了一条可能的结果。不知道这会给别有用心的人带来多大的误解。我会以为他是故意、故意清理出一条足够我心无旁骛地狂奔18个小时的道路,我会以为他也和我一样抱着期望,独自筹划了一个十年之后再重逢的缘分序章。
黑暗里隐约的不怀好意,我无暇顾及;手电筒晃动的光影,青铜灵动的波磷,和我脑海里交织的情愫——你会不会、也在想我?
06.
我坐在石头上,头有点发蒙。
舒适的感觉正在回归,我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带上兜帽。自此我完全被他穿过的衣物笼罩,皮肤贴着柔软的织物,才有闲心去捕捉那些我在这十年里来不及细细去思考的事情。
他对我说过很多次诸如“你为什么要跟过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前我愣头青,只气恼他一味地隐瞒。
但是张起灵,你明明知道我的入局是最无可避免,为什么,还要做无意义的推拒?
你要是死了心的不欢迎我,又为什么要舍了命地陪我冒险?
我仅仅是自己摸爬滚打了十年,面对人心尚觉无力。他活了那么久,对付我还要左右矛盾纠结到只能用捏晕我才能短暂收场吗?
他又不是不明白,他从来都知道。天生单纯的人,只能生存在无尽的孤独里。所以我才固执地要追逐所有真相。少有人能阅尽浮华之后,仍旧天真无邪。如果他要的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我,那我绝对给不出来。
这是一场考试吗?到了最后,世界的终极,居然是一场考试。应试教育我确实是无敌的,可是,他是游离于世界的规则之外的人。这次没有复习大纲也没有提前警告,我人生的第一次裸考,只知道他是我的出题人。
我望向自己视野里能看到的极远点,安静地想。
他想要什么,他自己来取就是了。我拿出我的全部,便不愁将来懊悔。
只希望他没有对我这十年的表现失望。
我注视着眼前点点的星光,还有点得意地想,我是张起灵也把握不住的人吗。百年里独一份吧。
没发觉下一秒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