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连载前序 暨观前须知
Summary:
此章节为前序。虽然这篇文的题材是「出不去的房间」文学,但是相较常见的同题同人还是比较露骨且贴近原梗的色情暴力内容,建议初次阅读的读者们可以看一下,尤其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承受接下来内容的读者~
Chapter Text
有一些话,如果放在读者观看结束后才知道,那么就没什么说出来的意义了,故在此浅撰前序,同时也是一个观前须知,如果您需要一个观看前的心理准备,或是想先知道这篇文的底线在哪里,那么就请在此页稍作停留吧!
以下有几项重点,是作为同人创作者的我,必须和诸位先行报告的:
一、 「出不去的房间」之梗以及创作动机、灵感来源
想必大家对于「出不去的房间」作为一个同人文常见题材并不陌生。绝大多数运用此题发挥的同人文,尽管会因为cp原作背景的不同而略微调整场景、空间等,但是在叙事结构上大约是如此走向:
和cp对象被关进一间不交合就出不去的房间
——一些情绪的产生(诸如羞耻、震惊、愤怒、不接受等)
——主要内容(对,就是车的部分)
——发现情意相通(或因为性行为而产生的一些异样情感)
——出去了(可能也就在一起了)
这个行进结构真的太常见了,甚至连笔者自己都写过一篇非常经典的「房间文学」,是23年时写过的一篇潮斯同人〈不xx也能出去的房间〉。如果不嫌弃当时笔者因为仓促写作(当时这篇只花了三个小时写完)而显得拙劣的文笔,也刚好喜欢潮斯的话,请点进个人主页阅读。
但在此我必须告诉各位的是——这篇的剧情行进不会如此简单明快、轻松愉悦,可能牵扯到一些复杂而阴暗的负面情绪,如怨怼、恐惧、逃避……等。甚至我因为认为自己挑战了元白同人的甜文或分离哀伤传统,而感到有些害怕。因此,如果能得到读者的谅解甚至喜欢,笔者发自内心地感谢。
为什么我想要跳脱房间文学的叙事结构和甜文传统,起因是因为笔者在steam上购买并游玩了此题材的原作〈Room No.9〉,详细的游戏内容还是比较沉重甚至恶心的,有兴趣了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寻深究。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我的心随着攻方的心理活动、CG图中受方的惨样、耳机中一阵阵炸开的凄厉叫声而剧烈疼痛着,在打出了所有的结局线路后,我的心情还是阴暗了好几天。只能说这种把性欲、凌虐、痛苦、罪恶等人心中的黑暗面一次性全部摊出来,给玩家造成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因为笔者游玩时复杂的心理活动,让我在游戏期间常常想着:「如果是我和我朋友发生了这种事,我会怎么做呢?我该如何把伤害降到最低呢?我也会在极端情况下,迷恋上凌辱他人的感觉吗?我也会为了不让朋友受伤,宁可让自己的自尊心完全被践踏,或者是放任朋友弄伤自己的身体吗?」
这种对于未知情况的推演欲,是这篇文诞生的其中一个创作动机。另一个原因,则是另一篇也有在ao3上发表、由明衣和织霞太太联合创作的房间文学,在墨魂tag中,题名为「出不去的房间」,cp为墨魂牧稹。在此附上原文传送门。写得非常好,强烈推荐各位可以去看看!
而这个另一个原因,则需要在此引用一部分〈出不去的房间〉的原文:
「可是元稹面上仍然是隐忍的神情,被情欲盈满的眼瞳里一直保留着一丝克制的清明,好像在提醒着杜牧,他始终记得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离开。
……如果被关进来的不是他们两个呢?
尽管元稹全程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杜牧的右臂,但杜牧还是感觉到那里在隐隐发疼,让他不由地烦躁起来——是了,是了,如果面对那些选择的是白居易,或者刘禹锡,又或者元稹的其他好友,他们大概根本不会选第二个选项吧。」
前几天重温这篇文的时候,这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进我的眼睛里,恰逢我刚把〈Room No.9〉玩完的时期,让我生出了一个「是啊,如果是元白一起被关进来,他们会如何选择呢?」并且将其连同我复杂思绪一起写出来的念头,激起了我所剩不多的创作欲望,我又想要动笔说话了。
以上,就是原梗和创作灵感的来源。
二、 为什么是墨魂设而非史同向?
我一直觉得写史同创作,是一个很沉重、很沉重的任务,特别是我作为中国文学系的在学学生,总是对于历史事实有那么一分,不多但放不下的执念。我曾撰写过一篇小论文,是以元稹诗为主的元白唱和诗作为主题。深入研究后,因为太喜欢他们两个,也就更无法做到把他们放在一个可作为创作、捏造、妄想、甚至凝视的位置上,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了元白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产出一篇史向元白同人的原因。
而墨魂的设定,正在不夷不惠之间。它不否定墨魂和历史上的「诗家」的关系,却也模糊化了历史和想像的界线,这让我的创作少了很多心理上的压力。且因为它带有非现实色彩的的空间与设定(如这篇文会提到的「溯源」、「魂力」等),在发挥上既可以避免古代设定因为科技发展限制的束手束脚、又可以避免现代pa的「脱离感」(至少在我心里,元白都是活在过去的人,如果元白生活在现代,「现代元白」思想和「唐代元白」不一定会相同,那么我还能够把二者一概而论吗?会不会让「现代元白」沦为我妄想的工具呢?),是一个使我能够拥有更多想像和开放的空间。我很感谢墨魂的存在,和它精彩的故事及剧情文案。
但我还是非常欢迎无论认不认识墨魂的读者,把这篇文当做「玄幻pa」来阅读看待。毕竟我还是非常希望拥有读者的,就像舞台存在的意义在于台下的观众。
三、 预防针
此小节是为了一些可能心理承受能力较薄弱,需要提前设防的读者而作。以下,我会陈列出元白在「房间」中的角色,以及他们将面临的选择。不想被剧透的请在眼睛看到墙以外的地方前,快速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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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色:
元稹(生):物理受伤方,任务的共同点是承受白居易在他肉体上造成的伤害。
白居易(旦):心灵受伤方,任务的共同点是承受元稹在他自尊上的践踏、或者是性方面的虐待。
(二)任务选择:
每一次完成其中一种任务,被选择的那个任务会越来越极端,这里陈列的任务以白话文撰写,在正文中会以文言形式写出。
物理伤害:
1.由旦方执刀,为生放血一碟。
2.由旦方执刀,在生身上划出一枝笔长的伤口。
3.由旦方在生身上制造贯穿肉体的伤口。
4.由旦执钳,拔除生的三根手指甲。
5.由旦执锯,移除生的任意一根手指。
心灵伤害:
1.旦方朝向生方双膝下跪,并承受一耳光。
2.生方为旦方手淫直至高潮。
3.旦方被吊起双手、眼睛被蒙起,生方玩弄旦方性器以外的地方直至高潮。
4.旦方装扮成女性与生交合。
5.生方不拘使用的工具及方式,将旦方玩弄至失去意识。
(三)文中可能呈现的情绪:
有但不限于担忧、无助、羞耻、愧疚、罪恶、恐惧、自我厌恶、性欲的勃发和抑制……等等。这些文字的情感力量可能会影响读者情绪,请谨慎阅读。
以上是我结合原游戏内容以及自己的调整而产生的任务,和预计文中会有的内容。如果看到这里已经觉得无法承受,那么笔者感到非常抱歉,并且诚心建议您真的别看下去了。虽然我会尽力将暴力色情的文字稍作软化润色的处理,但我更在意读者的身心健康,所以诚心请各位:慎重斟酌自身状态,莫要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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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连载前序,我已经把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全面的观前须知都写出来了,如果有未尽之处,敬请见谅。很感谢各位读者的参与,如果您在知情以上内容,愿意把接下来的内容看完,我真的非常感谢~
如果中间有任何观文感想,或想和我互动的话语,非常欢迎留下您的comment和kudos,我一定会回复的!那么,身为作者的我是时候该隐身了,我们完结后记见~(2025.5.4再编辑:别听4.27的我胡扯,后面我还不是每一章末都在讲废话==)
——真诚的 Leafrain
Chapter 2: 前话
Summary:
「我最喜欢微之的,就是这样柔和而不失锋芒的姿态。
所以,我不可能置微之于不顾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乐天的自在从容啊。
所以,我不要让他再愁苦下去了。」在此之前,两人在心里如此想着。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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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天复元年,白居易方点了卯,只听见杜甫说了句:「乐天,借一步说话。」便被一脸凝重的拉到了一个鲜有人来的角落。
「斋主,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何妨直接说来?」白居易心下一跳,总感觉杜甫要说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而且,不是多好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迂回了,只是暂时先别让微之知道是我和你说的。
杜甫浅浅地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微之自大和年间凝魂后,魂力就一直虚弱,至今未见多少好转,我和兰台都十分忧心,一直在寻找原因,如今……」杜甫看着白居易,有些担忧地说:「我们怀疑,可能和微之的溯源本身有关。」
「什么……?」白居易不解:「溯源,不是墨魂自己建立的么?问题怎会出在溯源中?」
「若非还没找着外在原因,我们也不会想到那儿去。」杜甫眉间微凝,抿了抿唇后,提出了请求:「乐天,你自凝魂后,魂力日渐丰盈,且自诗家至凝魂后一直与微之亲近。调查溯源这部分,恐怕只能先拜托你了。」
「我明白,这本是兰台的职责所在,只是兰台每每请求微之带他进入溯源,都被以不稳凶险为由拒绝了。可我们实在担心,加上……」杜甫面上心忧之色更显:「现在外边世道不安,藩镇频乱,墨魂们受到的影响只会更差。微之的魂力,不知能否支撑他走过这阵纷乱。」
白居易闻言,面上也覆上一层微不可见的哀戚之色。
他当是众人里,最不愿看着元稹散魂的人了。
虽然他并没有关于诗家晚年孤独的鲜明记忆,可是那样的,看着挚友一个个死去,留下自己独活的心酸,还是透过诗文,深深烙印在墨魂白居易的心中。墨魂元稹的虚弱他一直看在眼里,焦急忧虑的同时,又怕元稹担心自己,因此在他面前总是故作潇洒轻松。
凝魂时重逢的喜悦有多大,现在的想要挽留元稹的忧愁就有多深重。也只有在此刻,白居易才能将忧心短暂地摆上面容,让斋主知道。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陪微之,同他找出溯源中可能有问题的所在。」白居易整了整容色,应下了杜甫的请求。
***
应承了斋主,我在诗家微之的诗文里翻来覆去,却总是理不出个所以然。头好疼……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微之除了诗文和公文制诰外,也是有其他类型之作的。
〈莺莺传〉。
直觉告诉我,问题应当是在这里了。
〈莺莺传〉和诗文不同,它是小说,最容易引起心绪共振,进而对人物、甚至对微之产生主观评判。而〈莺莺传〉的内容……不外乎是张生的辜负、薄情、始乱终弃。微之甚至把自己也写在了里头,文中的他,写出了艳极的〈会真诗〉。
「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我将这几个字咬碎、咀嚼,没品出什么,只有满腔的不解。微之……你当时究竟为何写下这些?
所以,当晚我就向微之提出了我想进入〈莺莺传〉溯源的想法,不意外地,他皱着眉拒绝了我:「连我都不敢保证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不觉得乐天你现在进去是个好时机。」
「你的身体一直不好转,必定有什么原因。」我看着微之依旧苍白的脸色,在他满是不认同的神色中坚持说道:「我觉得〈莺莺传〉有问题的可能最大,我们必须去查清楚。」
「我很担心你……」我知道微之看似凌厉,实际还是对我心软的,于是我还是将我这些天以来的心情娓娓道来:「微之,你凝魂比我早,你应该亲身经历过了,那般孤身等待一个人的感觉吧?」
我其实并不太愿意在微之面前表露我的脆弱——就像微之对我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在我面前总是不愿露出自己在忍受那些疼痛的样子——但我的泪水还是差点控制不住,我听见我略微颤抖的声音在说:「那样的折磨,我——不,应该说我的诗家,经历了整整十四年。」
「微之难道忍心,让我再体验几百年诗家的遗憾和痛苦么?」我在榻边跪坐下来,尽力避开他的伤口,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微之,不要再离开我了。这次重逢,不论是我还是诗家,等得已经足够漫长……」
微之沉默了很久,在我的目光中,才缓缓回握我的手。我听见他似是有些无奈的叹息:「乐天,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不愿与你分离。可是,并非我求死才不愿让你进入溯源,而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进去。
「我一直都能感受到溯源对我的排斥,尤其是〈莺莺传〉。你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症结十有八九是它。」微之对我笑了笑,认同了我的猜测,但映在我眼中,我并没有看见发现问题的欣慰或者欢喜,只有无尽的无力感。
「事实上,我很久之前有了这个猜测后,便已经想进〈莺莺传〉中一探究竟,但是那次,我只在里头看见无边的雾霾,以及一个陌生的女声告诉我:『还不是时候,出去。』」微之告诉了我他在那个溯源看见的事物:「我当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在雾中多走了几步……」
那是一个院子,地上生着茂密的花草、藤蔓在皲裂的墙上疯长,几乎已经看不见它本来的质地。院里很寂静,冰冷的风缓缓地拂过,我却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和笑声,从四面八方吹来。在院子的西边,有一间房子,门上落了锈蚀严重的锁,看上去脆弱得只要轻轻一斫就能将它劈成两半,我却怎么也打不开它。
「走走看看了一阵,没探究出个所以然,于是我便离开了溯源。」我安静地听微之说着,想象着溯源里那个院子的诡异阴森:「她说『还不是时候』,我也不确定所谓的那个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特定的时间。」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向微之提出了请求:「距离你进入〈莺莺传〉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里面有些变化了也说不定呢?微之,你不如带我进去看看吧?我的魂力很稳定,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够保护我们周全,想必不会有危险的。好吗?」
我直视着微之的双目。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不住地为它们所盛装着的鎏金溢彩而出神。微之的眼睛,真的很美丽,锋锐而艳丽,却只会为我软化,对我流露笑意。
我最喜欢微之的,就是这样柔和而不失锋芒的姿态。
所以,我不可能置微之于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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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乐天提出了想要一同查看〈莺莺传〉的请求。我的溯源凶险而充满着不确定性,我自是不愿乐天为了我的事情而亲身犯险。
可是,他半跪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我什至看到他凝望着我那些丑陋的伤痕,努力地找到一个不会触碰到伤处的位置——望向我的眼中,满是忡忡忧心,泪光在他的眼角闪烁着,说着不要我离开他的话。
我怎么忍心,再继续对他隐瞒我的情况?
我把上次去溯源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乐天,他认真地听着我诉说。原本以为这些话足以打消乐天的念头,不想他仍然坚持着,想要进入我的溯源。
乐天呐……总是如此。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好像什么都能够包容,却在某些方面上特别执着而坚定。比如,关于我的事。
我不能辜负乐天对我的好。我不能让乐天继续为我忧心下去。
罢了、罢了,上次的情形也并不是非常凶恶,想必我能护他周全。至少,在非常情况下有足够的能力送他出溯源,也就够了。
我对乐天点了点头,看着光芒一点点从他的瞳眸深处点燃起来。他一如既往地对着我笑了,并不灿烂,但清浅动人。我希望,这样的笑容一直存在在他的面容上。
我最喜欢的,就是乐天的自在从容啊。
所以,我不要让他再愁苦下去了。
Chapter 3: 溯怨
Summary:
我能感觉到她正期待着一出好戏,因为她如此说道:
「好了,是时候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
溯源前,微之看着我良久,似是有话想说,却不知为何吞了回去。于是我问他:「微之?怎么了?」
微之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的微不可闻:「……没什么。」听到此言,我的心下并没有比较轻松,反倒令我有些焦心。微之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人。
但我想,微之选择不说,定然有他的思量吧?我便也没有选择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许多问,反而会加重微之的忧思。
「乐天,把眼闭上。」我在微之的指示下闭上了眼。
*
「嘻嘻……我就说了,他一定会来的。」、「是呀是呀!我开始期待了。」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耳边的女声们嘈杂尖锐,我有些不耐地睁开双眼,那些声音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映入我眼中的,不是微之所描述的,充满雾霾的破败院落,反倒是一个整理得颇有条理的小园林。我进入溯源前是和微之并肩站着,此刻不知为何,却坐在清凉的水榭上,天上的满月倒映在荷影之下,被徐徐清风随意地揉皱,捎来一缕不显的淡香。
这溯源不是挺好的吗?可是,微之呢?他为何不在这里?
原本我想着就坐在这里等微之过来,可我仍然不住地担心。 ……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好了。
「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呀?」正当我要站起身时,一个清亮活泼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是一个身着红裳、头环双丫髻的姑娘,她的面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道:「小姐,您怎么还没赴约呢!婢子已经把小姐的心意同公子说明了,今晚与他相会、一诉衷情呢!」我一时被吓了一跳,而没有立刻回应她。不消我问,看她的穿着与言语,这位应该就是〈莺莺传〉中,帮助崔莺莺和张生联络传情的「红娘」吧!
欸?那她是把我当作崔莺莺了?
「好了小姐,您发什么呆呢,快跟着婢子来吧!张公子该久等了。」红娘示意我跟上她。我想,既然我现在的角色是莺莺,那么「张公子」应该就是微之了。她是要带我寻微之去吧?
行进的过程中,我欣赏着这溯源中的花草景色。不得不承认,此园林之精致令我见之欢喜。微之自己与花草不亲近,不想他创造的溯源中竟是如此一片春意盎然。
思至此处,我不禁一笑,低下手去触摸一株开得艳丽的红花,而那殷红,居然还顺着触及柔软花瓣的食指,染在了我的指腹上。
欸?等等……好痛!
这……难道是,我的血吗?
这里的花,竟然会伤人!我掐着渗血的指腹,回头看向那红花,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花比我方才看到它的第一眼还要更加血红,它缓缓地摆动着花枝儿,就像是……嘴角衔着我的血,冲着我笑一般。
「哎呀,小姐,不可以乱碰哦。」红娘听见我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她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草木有情,您问过它愿不愿意被您触碰了吗?真是的,您们总是这么恣意。」
我的背后顿时冰凉一片,指尖湿滑黏腻的触感,让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发酵膨胀,快要将我的胸腔炸成一片狼藉。微之、微之……你不会有事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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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我一进入溯源, 就和乐天失散了。
我睁开眼,还是在上次的那个小院中,只是这次没有了上次的雾霾,让我看清了整个院子的全貌。
院中的花草还是一样的茂密,甚至繁茂得比上次更难以行走。那些植丛没有草色应有的青翠生机,反倒看上去一片末命一般的暗淡。更令我惊悚的是,这些植物似乎具有攻击性,这是我上次溯源时没有的。它们能够穿透我的衣袍,在我腿上刮出一道道红痕,虽不至于见血,却也真的难受。
我缓缓地靠近皲裂的墙边,藤蔓依旧成片地攀附着。没了雾霾的遮挡,我竟能看到那些藤蔓的茎下透着隐约的血红,像是颓垣的血管,显显地露在它体外,异常瘆人,我甚至觉得它传来的血腥味充斥在我的鼻腔内,耳中还能听见汩汩地、血流在管中奔腾的闷响。
我不敢伸手触碰这画面,有些恶心是一回事,主要是我想这蔓枝应当也是有攻击性的,保险起见,在不清楚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触摸为好。
院子的东边有一扇门,应当是通往院落外的;西边依旧是那间屋子,只是这次并没有落锁,我轻轻一推,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我踏过门槛,正想细看房内的格局摆设,寻找些许线索,便听得门扉在我身后重重地被甩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和「碰」一声的重响。
我受了些惊吓,转过身去拍门,却发现刚刚进来前尚未锁上的门,此刻却如铜墙铁壁,无论我如何用力拍打、如何破坏,都巍然不动。更可怕的是,我试图用魂力强行破门,这股力量却反向地回击到了我的身上,而且门看起来却像是被重新上漆过般的血红,比方才更加新艳。
也就是说,我的魂力不止对溯源中的事物没有效用、会反馈在我身上,甚至……能够滋养它们,让它们更加的强大吗?
开什么玩笑……!万一它们——我的溯源、我的魂力——伤害了乐天,那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别心急呀元才子,这不是你自己的溯源吗?你在着急什么呢?」我听见门外传来了娇艳的声音,却藏不住饱含不屑的冷笑:「莫不是,你担心的不是你自己,而是那个……年轻的美人?」
「他就是白乐天,对吧?你的执念、和浓烈的情感,都是他,」女声轻佻地说:「不用担心,我们把他照顾得很好,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他真可爱,不是吗?他一意识到你不在他身边时,那个迷茫的神情,不知道是该在原地等你还是动身寻找你、举棋不定的样子,就像一只和母亲失散的小羊羔。」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此依赖你吧?」女声的话让我毛骨悚然:「这样可爱的美人,面对接下来的情况,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们已经开始期待了~」
「什么……?」我听着她以如此轻侮的态度议论乐天,心下的愤怒差点占据我的胸腔:「你们要对乐天做什么?!」
「没什么呀,我们怎么会对乐天做什么呢?元才子怕不是忘了,我们是你创造的溯源,你有多喜爱乐天,我们对他便有多大的好感。我们只不过是很好奇,所谓『元白并称』的美名和情谊,究竟有多么情比金坚?」我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听到现在算是认出来了,她就是上次溯源时,对我说「还不是时候」的「人」。
「她」轻笑了一声:「不用着急呀,虽然你现在是出不去了,但是我们会把乐天带来见你的。至于见面之后……呵呵,您就好好期待着吧~」
「冷静、冷静,元微之,着急是没有用的。」
我试着让自己冷却下来,情绪会左右我对事实的判断。先把眼前的情况弄得越清楚,乐天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就越小。
我仔细调查着这间房屋。
这是一间装潢精致非常的女子闺房——床边帘钩挂着的红纱、悬挂着的莲花绣样香囊,衣柜中女子的内衣外衫,妆奁中各式的胭脂水粉及精美的钗环耳珰,无一不证明了,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位未出阁的年轻女子,而且大概是官宦家出身的女子——也就是崔莺莺的闺房。不过结合〈莺莺传〉的内容来看,我的推测根本算不得推测,基本是个事实。
我在房内绕了一圈,看到的事物都还算得上正常,无非寻常富贵人家房间会有的家具摆设。直到我无意中拉开了床头的其中一个暗柜,眼前陈列着的事物像是一盆冰水浇下,让我的体温从头上往下退去。
锋利的匕首、长刀,这些都还算普通,但钉子、钳子……甚至还有锯子,每一项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令我牙酸的寒光。为什么女子闺房会有这些道具铁器?这不对劲、完全不对。
我深吸一口气,让我冰冷的脑内稍微回些温度,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柜子。这次倒是不冷了,只是让我面上一热。
这个柜子里,陈列着比刀具更多的淫器。白绫、玉势、软缚、缅铃、用以润滑的脂膏……这些还算是正常的房中用品,但还有些更狰狞夸张的,我不忍再多看那么一眼,甚至不清楚该怎么用。
在房间内放这些事物,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姑娘的声音:「小姐,张公子就在这里头,您快进去吧!」在这之后说话的则是乐天:「这里的规格……不像是西厢,反倒像主人家女眷的住所。红娘,你真的是带我去找张公子的么?」
不愧是乐天,真是机敏,可惜现在显然不是感叹的好时机。 「红娘」发出了诡异的「咯咯」声,说:「小姐真是聪明……哦不,应该说,乐天真是观察入微。只不过……」
来不及了。
「乐天!快走!」我的呐喊才冲出喉咙,门便被粗暴地推开,在门墙相撞的嘈杂中,乐天被推进了房间,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而那两扇门随即和方才一样,迅速地合上,再也推不开。
即使房间铺上了地毯,乐天还是显出了吃痛的神情。我赶忙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在了桌边的椅凳上,我问他:「没事吧?可有哪里摔坏了?」乐天朝我撑起了一个「没事」的宽慰表情,半开玩笑地回答:「虽然红娘不怀好意,但幸好我还是找到你了,微之。」
乐天比起自己是否摔伤,竟然更在意是否有找到我吗?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此依赖你吧?」
我想起那个女声说的话,更加觉得背脊一悚。她和我如此强调,莫不是要利用乐天的这一点加害于他?我更加担心,但我更不想乐天担忧,便没有将刚刚所看到的那些事物同他说起,只能回应着他的话:「是啊,幸好乐天找到我了。」
正当乐天整肃了神色,要与我说些什么的时候,房子突然强烈一震,窗外霎时爬满了墙上那些神似血脉的藤蔓枝条,将这间屋子死死锁住。随之而来的,是那个令我不快的女声,她从起初的轻笑,似是压抑不住狂喜的逐渐猖狂大笑,像一把将空气撕裂的锯刀,我能感觉到她正期待着一出好戏,因为她如此说道:
「好了,是时候了。」
Notes:
2025.4.28 1st update:
先释出我目前已经写完的部分(前序+一二章),而甚至还没有到正式开始的桥段,啊啊啊啊我怎么这么拖延啊啊! !死脑快想啊!
总而言之,在下次大更新之前进来想看车的各位,非常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斯密吗喽(?)
只要有人想看,我会努力把接下来的桥段写出来的!
只是多少,我需要点心理准备......毕竟我是第一次写暴力式色情的作品呜呜呜呜T.T
下次更新见~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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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
白居易原本想和元稹说自己在过来路上被红花所伤之事,却被突来的地震和猖狂的笑声打断。在惊吓紧张之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转过头来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元稹。
「是的。」元稹知道白居易想要问什么,给予他肯定的回答:「她就是当天溯源里的女声。」他的脸色凝重:「乐天,方才你到来之前,我与她说了几句话,我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当时她说『还不是时候』,恐怕……是因为你那日未曾与我同行。」
「元才子聪敏如昔,小女子佩服。」女声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如此回答,只是怎么听着,都带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一本没有旦角的戏,如何算得上完整?我们可是一直在等着呢,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话毕,在二人身旁的桌上,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一张纸,突然冒出点点红墨,而后自己在纸上爬行成行。元稹原本伸手想将这张纸拈起来细看,不想它却像长在桌子上似的,怎么也揭不起来。白居易不知溯源中那些事物是安全的,怕元稹被伤着,便按下他的手,说:「就这样放着看也行。」
两人便细细读来,看上去是一阕词:
浅浅瓷碟,滴滴新墨胭脂落。刃出玉破,好把丹枫抹。
委地低眉,君向啼愁苦。得何如?素荑弗顾,徒长红梅树。
元稹将这阕不明不白的词咀嚼了半晌,皱了皱眉:「我猜,上下阕写的是不一样的两个情境。」
白居易表示认同:「我也这么觉得。」他伸出食指,缓缓从上阕词下滑过:「这阕,写的像是把某种红色的颜料倒进墨碟里,画出枫叶的样子……」他尾音微顿,手指又从下阕抚过:「这阕,我却看得不很明白。」
元稹心里隐隐有了对于下阕的猜测,在是否和白居易直说之间犹豫良久,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答案:「下阕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跪地向某人诉苦,反而被打了的样子……」
「什么……?」
白居易有些不可置信,正想问元稹从何得知,那令人不快的女声却抢先替他解了疑惑:「二位当真聪慧,我们都不需多做解释,看来我们不需要担心了,接下来的游戏一定能进行得顺利且愉快呢。」
「那么,请你们选择吧~」
「是让乐天替元才子放血呢?还是让元才子来打乐天呢?」
「真是两难的选择呢~」
周围的人声突然沸腾了起来,嘈杂而刺耳,掺杂着浓重的恶意、兴奋、期待,「他们」都等待着被他们抓住的两只困兽会选择如何对待对方,这种兴高采烈的欢乐气氛甚至让房屋隐隐震动了起来。
伴随着逐渐尖锐的欢笑声,看着纸上摊着的刺眼红字,两人心下皆是一沉。
===
我恨极了我的溯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究竟谋划了多久?他们如何想出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我们?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而我甚至没办法对付他们。
「乐天,」现在还没确定无法逃脱,我并不想这么快顺着他们的期待去做下决定。我的魂力处理不了他们,那么就让乐天来试试看吧。
「用你的魂力,狠狠打向那扇门。」我知道门外的他们正在偷偷听着我和乐天的动静,所以我靠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音量说:「我的魂力没办法打穿那扇门,但我觉得乐天你可以试试看。」
乐天似乎还在被这些诡异的选项惊吓到的后劲中,他没有询问我这么说的原因,顺着我所说的点了点头。于是他在手中捏起一团清澈的魂力,而后将光球砸向了大门。
「碰」的一声,是魂力碰撞的声音,也是我跌在地上的声音。
砰砰……砰砰……周围那些奸笑突然消失殆尽,于是安静得使我能听见心脏的过度跳动,以及每次跳动带来的疼痛,一下下砸着我的胸腔,好似要把我的内脏打成一滩肉泥。
乐天那一下砸得……大概是真的用了全力了,他如此信任我,真不知现在我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乐天听见那声响,一开始可能以为自己的魂力生效,转过头来颇开心地看向我。直到看见我的模样,他面上的欢欣瞬间淡去,小跑过来,像刚才我对他的一样,将我扶上椅子坐好,语气是止不住地关切:「微之、微之,你还好吗?」、「站得起来吗?先坐下……」
还好、还好……我还站得起来、我还能呼吸。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捏捏乐天的手,示意他给我些时间缓缓。
过了许久,那钝痛才稍稍敛旗息鼓。冷静下来后,我才发现这次溯源遭受攻击后的反馈,似乎比我方才自己动手时还要痛上许多。乐天的魂力,对溯源——更贴切的说是我——的伤害更大。
为什么呢?
我没想出个所以然,余光看见乐天的担忧不减,我意识到我不该再这么沉默地思考下去。于是我把请求他这么做的用意,以及方才我的发现,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乐天听罢,轻轻撇过头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给他些时间消化。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对无言。
「让我来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依照微之你方才说的,看来现在我们是没办法暴力破门出去,只能先做选择了。……不过是这样的小事罢了,我可以做到的。」
这是要让他在我身前跪下,让我打他?我做不到……!
「不行,还是做上阕吧。只是一碟血,不会太多的。」我拒绝了乐天的提议,我没办法打他,我不忍心。
乐天看起来有些着急地反驳:「微之,你冷静一些!你身上本来就有伤,还要放你的血,这……!」
「正是因为我本来就有伤,所以更应该选上阕。」我听着乐天的语速愈来愈快,于是我打断了他,将语气放缓:「乐天,我很冷静。你也想想看,受伤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一碟血并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可是你呢?你有被如此对待过吗?无论是你或者是诗家,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我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他:「而且,我也不愿意看见你受辱。所以,我们就选上阕吧,好吗?」
我看着乐天。我在他闪避的眼神中看见了和我一样的不忍,我能感觉到他非常抗拒去伤害我的身体,但他最后只是微微颔首,接受了我的提议。
抱歉,乐天,原谅我让你当了这个刽子手。
***
我看着这些选项,觉得惊吓之余,便是两难。
不,其实并不算两难,为了微之,我就受这么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听那些声音们的言下之意,是要我亲自动手,替微之放血。
我不能、不能伤害微之,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已经足够伤痕累累,即使我无法救他于水火,也不能自己充当了在他身上制造伤口的人。
而且,我才刚因为大意,用魂力伤了微之。
难受极了,我后悔至极,为什么方才攻击前不多想想呢?为什么不迟疑一下呢?白乐天你这个蠢蛋……
所以我将这些选项掰碎了想:如果选上阕,虽然微之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要紧,可我没办法接受自己伤害微之;如果选下阕,受我屈跪的、动手打我的人都是微之,并非旁人,这么一想,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让我来吧!…不过是这样的小事罢了,我做得到的。」我这么和微之说了,如果他就这么答应了该多好。
可是微之不同意选择下阕。
他刻意慢慢地说话,想让我冷静下来。他把自己的身体、和我的尊严一同放上了天秤,把自己当作怎样都无所谓的牺牲。微之总是将我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我明白他不愿侮辱我,可是就算我们选了下阕,我也同样清楚他的行为并非真心践踏我,这不就足够了么?
他面上的神色是柔和的,可也是不容拒绝的。 「他很认真」,微之的眼睛如此告诉我。我有些不甘心,避开了那样温柔却坚定的眼光。
为什么?微之、微之……要如此将自己不当回事呢?为什么要如此保护我呢?
算了,等成功出去之后,再更好好地对他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微之松了口气的神态便映在我眼帘。
*
得到我的附和,微之走向了床边,我正想问他「在床上放血不会弄脏床单么?」只见他伸手径直拉开了一个暗柜,从里头掏出了一把小刀。那把刀通体都是金属,看上去冰冷至极,而那刀锋之锐利,我不需上手触碰就能感受到它的锋锐,光是那凌厉的铁光,便已经割开了我眼角。
「用这个吧,小心别割了手。」微之捏着刀片,将手柄朝向我,我没有立即接下,只是问他:「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刀具?」
微之哽了一下,向我解释:「你还没来之前,我被困在这里,只好先四处搜索,恰巧……搜出了这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怕你吓到,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和你说,不是刻意隐瞒你。」
我叹了一口气,该说微之对我保护过度了吗?我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而且,说到脆弱,他更应该照顾照顾自己吧?他的脸色总是比我苍白。
我接下了小刀,微之又走向立在墙旁的书架,从架上的笔筒旁取下了墨碟。他将墨碟捏在手里打量了片刻,有些讽刺地嗤笑出了声:「『好把丹枫抹』?嗯?我先前竟不知,我的溯源这般有雅兴。」
微之将椅子挪到了我的右边身侧,把那墨碟置在桌上,说:「应该就是要我们用这个了。」我看了眼那墨碟,才知道微之方才笑的是什么。
这墨碟用的是颇为精美的白瓷,釉面均匀而光滑,在烛光下反射出完美无瑕的光华。更有趣的是,它竟是被做成了枫叶的形状,这造型倒不常见。把微之的血滴上去,可不就是「好把丹枫抹」了么?
真是……恶毒得别出心裁,怪不得微之那般反应。
「这里,」微之用苍白纤细的食指摩挲着手腕尺关处,告诉我下手的位置:「等会你就从这边往下切入,不须太深,太深会很难止血的。看到有血珠冒出来就可以收手,然后把墨碟移到伤口下面。」
我默默听着微之冷静到近乎冷漠地指导我如何下手,心里的颤抖愈发止不住。
我感受着金属刀柄的冷意,即使与我把它握在手里的时间不短,它还是没有任何升温的迹象。好像只有血液能让它暖起来一样……
我被自己无端的联想吓得一抖,却惊到了微之。
「乐天?怎么了?」微之关注着我的状况,我嘴角勉强扯起一个笑,我听见我说:「没事的,有点凉而已。」
「那么,」微之将自己的左手腕横放在我面前,右手揽着碍事的长袖。我听见他说:「交给你了,乐天。」
我的手冰冷到近乎麻木,无法动弹。我深深吸了口气,没事的,白乐天,冷静下来,精准地下手、快点结束,才能让微之少受点疼……
我凝神看着微之方才摩挲着的地方,那里是如此的白皙,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我甚至怀疑那里能不能冒出血来……如果不会,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别多想。
我将刀锋抵着那片雪地,我看着它冲破肌肤的防线,感受肉体阻止金属进入的、那令我恶心的阻力;我听见皮肤被撕裂时的哀鸣、血液即将冲出的泄压声,还有微之的丝丝地抽气声。
想必微之现在很不好受吧?可即使如此,他仍将自己的手狠狠地定在原地,没有一丝颤抖或挪动,我甚至都没有压着他。
微之、微之……
我的眼前不受控的覆上一层薄纱,模糊了从裂缝处冒出的血色。
「还不够深⋯⋯」微之对我说:「乐天,没事的,你别怕,再切进来一些。」
我的嘴唇开始颤抖,我说不出任何回应的话语,好似被割开的不是微之的手腕,而是我自己的舌。
我用臼齿咬了咬舌边,狠下心将刀刃往内刺得更深,那血色便从被凶器刺得凹陷的地方,如泉涌般弥漫上来。
「好了。」我听见微之说:「把墨碟拿过来吧。」
于是我将小刀放下,取过了那恶劣的墨碟,将微之的手架在了上面,猩红的线便在微之的手腕上恣意地向下顺流,落在了碟子上。
滴答、滴答、
屋里是如此安静。好痛的声音,
还有我大口抽气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下刀的那一刻,就一直憋着气,直到现在,我几近窒息。
缓过气来,我突然想到,待会儿要给微之止血,我问他,一开口我才听见哽咽从嗓子深处挤出来:「微之,有没有可以止血的布料?」
微之原本也低着头,盯着那猩红发呆,听见我的询问,他才抬起头来,眼中有来不及收回的惊讶:「那边衣柜的第二层,右手边有几张帕子,你随便取一张来吧。」
我照着微之的指示,从衣柜里面取了一方棉质的白方巾——我想白色应该可以让我更明确地知道血止住了没有——坐回桌边的时候,碟子里的血已经滴滴答答地盛了一池。
我见差不多了,便托起微之的手,把折好的方巾用力压在伤处上。
这样……应该算结束了吧?我盯着那一碟血如此想着。想到这里,我的手臂像是再也没有了强行支撑的力量,我摁着微之的手连带着一起垂在了我腿上。
回过神来,我怕我这么粗鲁的动作会弄痛了微之,抬眸觑了眼。没有见到我预料中吃痛的神情,反倒是微之看向我的眼神,似是哀伤、又像是关切。
「对不起。」我不敢看微之:「我没有伤过人。」我闭上了眼,这一切,都太让我难受了。
突然右手手背一凉,我缓缓睁开眼睛,微之未受伤的右手覆在我的上面,他说:「辛苦你了。」
不,微之,别这样说。
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愧疚。明明是我伤了你啊……。
===
手上的疼痛并没有那么难受。应该说,比起我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这一点真的微不足道。
乐天的神情和姿态,反而比刀伤让我更加心痛。
他尽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手,不让我承受多余的伤痛。所以他紧紧抿着唇,捏在刀柄上的指腹用力到发白,他弯下了腰,让自己的眼睛更加贴近下刀处,把自己紧紧地蜷缩起来。
他很焦虑。他的全身都在抗拒、都在强迫自己接受且冷静。
我很难过,毕竟是我强迫他,他却尽全力去配合我的提议,手上做着伤害我的事情,心里仍为我着想。
我盯着自己血陷入了空白的思绪,直到乐天的哽咽把我唤回:「微之,有没有可以止血的布料?」
哦对,等会要止血,我自己都忘了。
我一抬首,乐天通红的眼眶、将落未落的泪、发抖的声音,一下下刺痛了我。伤害我,对他的压力当真如此巨大。
给我压着止血后,他的双臂脱力地垂落在了他的腿上,连带着我被他摁着的手也敲在了上头。
伤处和方巾摩擦得有些疼,但是那并不重要。
他一直低着头,双肩颓然地垂下,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抚他。
「对不起。」
「我没有伤过人。」
我知道、我知道。
是我勉强了你,让你做了这个凶手。
「辛苦你了。」我只能这么对他说,却只换来他更加泫然欲泣的面容。
Notes:
是无论怎么选择都会觉得对不起彼此的两个人呐...
——2025.4.29 by.Leafrain
Chapter 5: 梅泣
Summary:
不、你不能说、你不能哭啊。
你不能让微之觉得你是一个不能一起分担伤痛的人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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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和白居易两人相对无言,复杂的心绪在他们心中各自发酵着。他们彼此都怀抱着歉意:一个抱歉他伤害了他、一个抱歉他强迫了他。
这样被迫着互相伤害彼此的感受让元稹心中有些烦躁:尤其这又是他的溯源造成的。他维持着被白居易摁着止血的姿势,扭头冲着窗外冰冷地说道:「你们看够了吗?满意了吗?快放我们出去。」
「听听,真该夸一夸我们元才子,风流又天、真,」女声中的讽刺不减,「天真」二字像是咬碎了唾出来似的:「只把楔子唱完就想落幕,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
女声言罢,桌上的墨碟霎时凭空消失,那张薄纸又爬上了细小的红字,颜色看上去竟是比前一段要更艳了些,白居易心中有个令他反胃的联想:真像是用元稹方才的鲜血写就的。
白居易恰好坐在纸张的正前方,思及元稹不方便挪动去近看,于是左手拍了拍元稹的肩膀说道:「血还没止住,微之先别动,我来念。」
元稹感受到白居易的体贴,轻笑着应了声好,白居易便右手继续压着伤口,转过了身,弯下腰凑近去看,缓缓将那朱词念出:
梅枝昨夜不曾香,丹枫似火嫣然。不知雪旦景何如?惹怜无?
或拈柳刃如执笔,妆成一记新枝。不知何尺最相宜?若毫锥。
元稹听罢,眉头锁得更深,而白居易也像被掐住了喉管,默然无言。
「来吧,这次会上演什么戏码呢?」
「是白尚书老戏新唱,亦或是元才子另开新调呢?」
「嘻嘻……我越来越期待了!」
又是一室喧闹,残忍地将两人的痛苦曝晒无影。
嘈杂将元稹推向了失控的悬崖边缘,他粗声喘了几口深气,还是控制不住地被推落,他暴起地从白居易手中抽回了手,用力地锤在桌上,大吼:「够了!」
喧闹顿时消了音,白居易也被他突然发出的巨响吓得定住了身。元稹从声带之间擦出沉沉的低吼:「你们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会满意?要怎么样你们才能放过乐天?乐天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何要逼着我羞辱他,强迫他伤害我?!非要我死在你们面前,你们才会消停么!」
白居易看见血珠又从元稹的手腕处冒出了头,他急忙将白巾翻到一个没有血污的面儿,把元稹的手腕捏了回来,「微之,你手上还有伤,别这样……」白居易将元稹的手紧紧握着,柔声着让他冷静下来:「冷静一些,别生这么大的气,我们总会有办法出去的,啊。」
元稹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刚才这般突然的愤怒肯定会惊吓到白居易,他略带歉意地垂下头,低低地说了句:「抱歉,乐天,吓着你了。」
「……」女声难得的没有立即口出嘲讽,像是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元稹被白居易安抚下来之后,才咬牙切齿地说:「元稹,我真是感叹,你居然还有脸敢问这个。」
「什么时候满意?什么时候消停?当然是我们泄了愤之后!」
「像你这样,负心薄幸、无情至极的渣滓,凭什么得到他人的真心?凭什么!你这样的东西,合该受万人唾弃,永世孤独!」女声愤怒地扭曲,几乎是每吐出一句话,就变了一个声,时而是女子尖利的嘶喊、时而是粗犷的男声、甚至是非人般的兽鸣,听起来骇人至极:「所以我们当然要把你们毁掉,让你最在意的白乐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怪物!让你再也得不到真心!」
「我怎么看微之,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听完「他们」的话,这次愤怒转移到了白居易的面上:「我和微之相交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会比我清楚么?比起微之,你们才更像怪物!」
元稹的手腕处仍被白居易稳稳地握着,只是他虽然情绪激动,手上却幷未施力,元稹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施压过度的疼痛,反倒更清晰地感受到白居易的身子被气得发抖。
认知到这是无意识的体贴和白居易的偏爱袒护,元稹不禁心中一暖。
「当真是情深义重,」怪物阴森森地笑出了声,给白居易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便彻底静了音:
「那你便祈祷,元稹就是你真正『清楚』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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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认识到「他们」有多恶劣后,这阕词我倒是很快就读懂了,想必乐天也是。
一样,恶毒的两条路:要么延续上次我们没有选择的,逼迫乐天向我下跪,我甚至必须动手打他的脸颊;要么是让乐天在我身上,造出一枝笔那么长的刀伤。
看来,无论是我们之间谁去伤害谁,只要是被选择的那一项,在下一阕中就会变得更加恶毒和极端。——那么终点究竟在哪里呢?是要了我的命吗?
呵……如果我死在这里,可以让乐天平安地回斋,那么他们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何必对乐天如此残忍?
从被关进这个房间开始,我已经不清楚我在心里咒骂过我自己几次了。不只是我的溯源,对,我也是真真切切的痛恨我自己。
为什么,我要答应让乐天进来溯源呢?
为什么我保护不了他呢?
这一大段时间,我和乐天的手一直相触着,我用以往进出溯源的方式尝试了好几遍,却一直得不到墨痕斋的回应,不知道我该死的溯源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封锁了我和斋中的链接。每次睁开眼,看到的又是一样的画面,我就更加烦躁,也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把乐天拖下水,又没有能力安全地送他回去。
我这个废物。
我想,就算我无能送乐天出溯源,那就把刀柄递给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让他同我困在这里,已经是我的罪过,我又怎么能再对他不起?
就算一直选伤害我的那半阕、就算最后他们要让乐天杀了我……就算乐天一开始可能会抗拒、会痛苦,但我想他会习惯的……而我呢,不过是迟早要散魂的将死之人,能够死在乐天手上,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个也没什么的,乐天,」于是我侧头向那把还躺着的小刀偏了偏:「我去拿支笔,你等等照着它的长度割就好……我想想……」
我想想…记得方才墨碟的旁边就有笔筒和几支笔,这群怪物倒是把工具准备得挺完备,文房四宝什么的应有尽有,就是不知道这些笔有没有长短之分……
咚。
沉而闷的声音。
乐天怎么了吗?我这么想着,回过了头。当我意识到我眼中映着的是什么样的画面时,心里狠狠地颤了一下。
乐天垂着首,双膝整整齐齐地并着,他将手交迭着置在腿上,温顺而安静的跪着,像是待宰的羊羔——我不要、我不想看到乐天这个样子!
乐天合该受人喜爱、被视若珍宝,骄傲地抬首向阳、朝我温和地笑……他是我即使付出散魂的代价,也想珍而重之的人。
他不该是这般无助、失落、委屈的模样。
「乐天!你别这样!」我想将他扶起来,乐天却丝毫没有动弹,双膝固执地贴在地面,令我着急而心焦:「乐天,我不想侮辱你,你先起……」
乐天抬头看我,令我意外的是,我在他的眼里除了些许羞赧外,找不到一丝屈辱之色。我听见乐天这么说:「微之,如果你愿意为了保全我的尊严,而容许我伤害你,那么你为何没想过,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啊。
「我同样愿意为了你的身体安好,而允许你对我动手。」乐天似是无所谓地笑了笑:「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微之,这次就顺了我的意思吧,就算当做是轮流也好,嗯?」他像是为了方便我动手似的,把脸颊稍稍向左侧了些,眼睛半眯着,等待着我的羞辱到来。
乐天表现出的、那种任我蹂躏的姿态并没有让我的心情比较放松,反而让某种莫名的情绪在我胸腔内逐渐沸腾:我感受到了,那不是单纯的心疼,甚至有……愤怒。
不。
我不想。
我对不起他。
为什么他可以跪得那么干脆?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无所谓?
就这样,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原因而被我打了,难道一点委屈都没有吗?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啪!
等我反应过来时,乐天的脸已经被我扇向了右边,双手扶在地板上支撑着身子,如玉般的脸颊迅速地泛红——那阕词没说错,确实像梅花枝丫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盛开的模样。
乐天顿了片刻才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双唇微张,静静地看着我。与此同时,紫眸中缓缓泛出泪水,他讷讷地、像是把声音从嗓中掐出来地,轻唤着我的字:「微…微之……」
伤心、委屈,甚至还有恐惧。这是我在一瞬间,顺着乐天唤出的三个字中接收到的。
我在情绪混乱时…几乎没有犹豫停顿地,动手打了他。我伤了他的心。
元微之,你真是个混账。
乐天是为了谁才如此奋不顾身?是为了谁才受这些屈辱?还不是因为你的无能为力!你凭什么对他生气?凭什么批评他自轻自贱?
我这个混账!我刚才都在想什么啊!
「乐天……」我急忙跪在他身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用大拇指拭去一颗颗从眼角滑落的水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别哭……」
乐天的泪水是最能拿捏我的,我就是不忍心看着乐天本该含笑的瞳眸中被水雾笼罩。只要能让他欣悦、让他不再愁苦,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现在,他的哭泣却是我亲手造成的,我用前所未有的冷酷,残忍地对待他、伤他的心。——否则如何解释乐天眼中掩藏不住的恐惧?
「微之……」乐天垂下了头,把双颊彻底托在了我的手上,我看见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耸着,他说:「你刚才好冰冷,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很害怕,我以为你对我生气了……」
乐天总是对我的情绪和事情如此敏锐,此刻我却恨极了他的这般聪慧。他看透了我,感受到了我方才的愤怒,而这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对不起……」我想尽了所有可以赎罪的方法,于是我对乐天说:「乐天,都是我的错,让你害怕了。
「如果你现在觉得很委屈,你可以打回来的。」我定定地看着他,给他一个报复我、发泄委屈的机会。
令我有些丧气,但也是意料之内,乐天敛眸摇首,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不要。只要我明白微之幷非真心践踏我,我就永远不会对微之生气的。」
他一如既往地对我露出了清浅的、安抚性的微笑——就像我一直喜欢而受用的那样——只是这次,颊边刺眼的、由我造成的红痕,却怎么看怎么刺眼,让我一点也无法得到安慰。
我倒宁可让乐天狠狠地打回来,而不是只能无能地,一次又一次接受他对我的温柔和包容。
罢了,想必这场闹剧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下一阕,再让乐天划回来吧。
***
微之在声音消失后,又盯着那阕词思量了半晌不说话,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和我说:「这也没什么的乐天,我去拿支笔。」他没有想要和我相商的意思,默认了让我继续弄伤他,起身就要去拿笔。
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
这些「怪物」们当真恶毒至极。明明,我和微之都那么喜爱文墨,它承载着我们的家国理想、挚友情谊;它精魂凝就,才有了现在的我们。
现在命令我执笔,却是当作衡量我要伤害微之多少的尺规,这算什么?是把我们的过往都当作笑话么?我绝对不允许。
我跪下了,我扪心自问,没有感觉到半点耻辱。
只是,我曾跪天地、跪父母、跪君主,却是从来没有跪过朋友的。自我和微之相交以来,我们一直以友人的身分平等相待,我还是第一次用这般仰望的角度去看微之。在这样的视角下,我突然觉得,微之看起来是如此高大而不可攀,他和我的距离突然隔了好远、好远;我臣服于他,对他露出我的要害,允许他主宰我的一切。
在冲动迅速退去之后,留给我的便是不适应的羞赧感。
我想微之一定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吧,他匆匆忙忙地想要将我拉起来,动作间难得的暴露出了他的慌张无措。这和一直看似沉着有度的微之可不一样。
我明白他是不愿意的,但我还是必须得将我的想法和微之道明: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啊。」
我原以为这样说,或许能够让微之心里轻松一些、负担少一些,可出乎我的预想,微之罕见地对我动怒了。
他没有责骂我、没有说什么,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我看见他眼中的鎏金被焰火点燃,熊熊地烧着。平时看惯了微之的温和,不想他对我动怒起来,竟比我想象过的……要来得令我害怕——或许是对于陌生情况感到的恐惧吧。
毕竟很久没挨过打了——我也从没挨过微之的打——我胸中紧缩着,更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在心跳如擂中,我侧首过去,将眼睛闭上了。
即使微之看起来非常生气,但我相信微之的自控力,就算动手也不会太过的……
啪!
好……好疼……好可怕……!
我无需揽镜,光是热辣辣的触感,我也能知道,现在我的脸肯定是红了一片,微之他……当真对我如此生气?
我自问心里没有委屈,眼前却不禁模糊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滑过颊边的丝丝凉意。
微之没有反应,和方才一样只是冷冷地盯着我。我不要这样的微之,好可怕、好可怕,好想站起来,脚却使不上力气。
「微…微之……」我想把我熟悉的微之唤回来,可是我的声音为何听起来如此颤抖哽咽?让微之打我,也是我自己要求的,微之不过是照做罢了,我有什么可委屈的?白乐天,你何时变得如此矫情了?
于是我把那未说出的话吞了回去。
微之,抱抱我吧。让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对我温柔的微之。
这不合礼啊,所以我不能说。
我成功了,微之听到了我的呼唤,我看见他眼中的慌张和熄去的怒火;他跪坐下来,贴近我的身前,他捧着我的脸颊,将我的泪水拭去;我听见他一直对我道歉,他不停地说「乐天,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满是歉疚和心疼,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
是,我想要的、那个对我温柔的微之,随着他跪坐下来而回来了;可我看着微之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想哭泣出声。不、这不是微之你的错啊。明明是我要求你做了这样的事,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我明知道微之总是对我心软,却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展示出我的脆弱:而这不过是没必要的阻碍罢了,这样只会让微之以为我承受不了这些;我相信一旦微之这样认定了,接下来他肯定只会让自己承担全部的伤害,让我全程当个执刀的刽子手。
我不要这样。所以不要再哭了啊。
可是,为什么我却无法停下来呢?明明微之的手是如此的冰凉,为什么我却融化在他的掌中呢?
不,白乐天,你不能说、你不能哭啊。你不能让微之觉得你是一个不能一起分担伤痛的人啊。
「你刚才好冰冷,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很害怕,我以为你对我生气了……」
还是说出来了。
果不其然,我的坦白换来了微之更多的道歉:「对不起……乐天,都是我的错,让你害怕了。」他甚至很认真地提出了让我打回去的建议。
我想微之是希望能赎罪吧,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别说是让他赎罪了,就连我刚刚承受的那一耳光,多少也让我觉得心下轻松了些:这何尝不是对我的赎罪呢,赎我方才伤害了微之的罪过。
所以我拒绝了微之,对他投以一个平常的微笑:我一直能感觉到,微之喜欢我笑。即使是在这样的非常情况下,我仍希望一些像这样的日常行为能够给微之——甚至是我自己——一些安定感。
这次,微之的神情却没有缓和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一直以与微之心意相通这件事情为傲,此刻我却多么希望,我不要那么了解微之。
这样,我还能欺骗自己,我对他的安慰是有效的。
Notes:
这篇已经开始有些难产迹象了,虽然我每天几百字几百字的生出来,但果然心还是好痛啊。(最可怕的地方都还没开始捏==)
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后面性虐的部分,我该怎么处理才能「淫而不乱」,在不会让读者反胃的范围内写出尺度最大的内容,但短期内我的千百万种预想还不会实现就是了。
谢谢继续读下来的你!
——2025.5.4 by.边咳嗽边码字的Leafrain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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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乐天。不,应该说,
我深深爱着他。爱他是我烙印在灵魂里的、不须刻意思考「为什么」的本能。
但我同时也恨他、可怜他。
我喜欢他的才华,我爱他的温和坚定。
可是,我恨他的光芒将我映得不堪,又可怜他,因为我的不堪,使得亲近我的他,一同染上洗刷不去的污秽。
所以,元微之,你有什么理由不毁掉他呢?
只要我们一起堕落、烂在一块儿,那也就不愧对「元白」并称了,这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凄美,不是吗?
别和我说什么「舍不得乐天」,只有我知道你多么虚伪。明明你心里也有不甘不是吗?明明我,爱他爱得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再也不分离,不是吗?
反正世人都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了,就这样坐实了又有何妨?
风流、淫靡、浪荡、负心、狡诈。若是我就这样一一施在乐天身上,他又会如何呢?
……
元微之,你敢保证,我没有这样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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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觉得糟透了。
他明白自己有时确实压抑不住血液中那股莫名沸起的忿忿不平,可他却从来不愿意拿白居易当作发泄出口,即使他们没有一日不待在一起,元稹总是尽力把自己最温和的一面,拿出来面对白居易。
白居易是元稹心中最珍贵的宝物,是他失而复得的、捧在手心的心尖血。
元稹记得,自己打从凝魂起,便日日忍受着来自魂魄深处叫嚣着的思念,一直等待着白居易归来。元稹至今仍不能忘记,当他在墨魂斋中等着等着、当那个清丽飘逸的身影飘入眼帘,心情是如何的雀跃,安于胸腔中的心跳是如何霎时失了控。
像一个见到久久不见的父母的孩子般,他做出了不合礼数的行为――他奔向初次见面的挚友,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紧紧拥抱住了他,几乎要将对方揉进骨血中,隐密地揣着。
白居易――明明是初次见面――马上回抱住了来者,而后流下了眼泪。他们就这样,在赶来迎接新成员的斋中诸魂见证下,相拥而泣。
「微之……」元稹无法忘记,那是白居易凝魂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像是梗于胸中的满腔苦涩终于化开,丝丝甜意自舌根沁出:「我好想你、我等到你了。」元稹便下定决心,自他们重逢之后,他再不要让白居易感到任何痛苦了。
所以,元稹觉得让白居易感到害怕的自己,糟透了;建立这个溯源的自己,更是烂得透顶。
元稹在心里暗暗想着,就算白居易没有接受他「你可以打回来」的提议,无论如何,他也必须把刀柄还给白居易。
白居易扶着桌边,缓缓站起来,不过跪了小片刻,他的膝盖已经酸软不已。坐下后他捶了捶腿,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我身体已然这么差了么?回斋后真该好好调养一番,我还要陪微之很久很久呢。」
和已然回归太虚的诗家不同,新生不久、受丰盈魂力滋养的身体,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白居易没有想过,至少他的身体不会比饱受病痛的元稹还差,着实是多想了,归根究柢,左不过是受心境摇荡、心神不宁的影响罢了。
元稹见他如此动作,又将椅凳拉得近了些,默默地捏了两把白居易的膝盖。
从被困溯源到现在,无论是谁对谁说话,他们对话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充斥着愧疚的道歉。说多了,连元稹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了:道歉了就能出去吗?就能停止对彼此的伤害了吗?
不能。所以元稹只能用这样不知有没有用的捏腿动作,隐隐地向白居易示好、道歉。
白居易自然明白元稹的心思,不过他尚未从方才的激荡中缓和过来,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该和元稹说些什么。没关系?我不怨你?像这样的话语他难道没有说过吗?元稹对他的歉意有减轻一丝一毫吗?
没有,所以白居易默默地任元稹施为,他知道元稹现在急需做些什么来消解痛苦的愧疚感。而元稹的愧疚,于白居易而言也是痛苦。
白居易不禁在心中再次感叹这些怪物们的恶毒,却又不得不承认,它们很了解他们:他们不大会为了自己的苦痛而难受,却会为彼此的痛苦而自责愧疚,而双方又会因自己让对方痛苦而更加痛苦。
就这样慢慢折磨着彼此的心灵,又不知如何消化,才是现下这个困境最恶劣的地方。
那又该如何呢?直到下一阙词再次流于纸上――没了怪物在窗外讽刺吵闹,两人这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件事――白居易仍没有想出解方。
「不管了,先读词吧。」白居易这样想着,转头过去,元稹随即追随他的目光而望。而在丹墨跃进眼中的那一刻,两人的脸颊都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起来:
梅落留空枝,怎无影?画中植。朱流为墨弄柔翰,凛凛雪中姿。
春来玉蕊含羞处,明珠顶,玉龙中。轻笼素手拈华荣,满室暗香风。
二人读罢,这次没有再将询问商量的目光投向彼此,取而代之地,他们垂下了头,再不敢看着对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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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们不走寻常路了。我原以为他们会让我更激进地伤害乐天,就像我的那半阙一般,我甚至想过,他们的下一步很可能是让我对乐天施以夏楚。如果是像这样的要求,总是比让我继续伤害乐天要来得强。
……不,我又在想些什么?难道让乐天被我亵渎,对他便不算什么了吗?
和时有欲望的我不同,乐天那样纯净的人,从凝魂始,想来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吧,我又怎能将他污染?这何异于在千金名画之上泼洒污水?
不能、不能,我一定要说服乐天,让他放弃牺牲自己的念头。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压下心头的不好意思,望向乐天,而乐天也同时望向了我,于是我将乐天的神情饱收眼底。
他如玉莹润的面上和耳垂间,飞霞还尚未散去,灵动的双眼中盛满了难以承受的羞耻和难为情,他的唇瓣也紧紧抿着,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咬上双唇内的软肉。他看上去是正要下定决心,只要那双唇一张,定是要吐出让我亵玩他的话。
于是我抢先了一步,用了一个冠冕堂皇、却是乐天方才自己用过的理由:「该轮到我了,乐天。」我走向书架上端正摆着的笔筒,略看便知这里的每一枝笔长度皆同,于是我随手抽出一支握在手中,再将方才使用过的小刀一并递给了乐天:「不用担心我,刚才的伤已经完全止住血了,你放心施为便是。」
令我惊讶的是,乐天这次没有拒绝,他静默了一瞬便伸手接下了我交给他的凶器。乐天的果断干脆虽然让我惊讶,却也令我欣慰。
于是我像刚才一般,坐在了他的右手边。我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把长袖向上推动,直到它们团团堆着、卡在大臂上。我把那笔杆摁在我的左小臂上,才发现那笔的长度和我手腕到小臂距离恰恰刚好,也不知是不是那群我创造出的怪物刻意为之。
看着乐天手中捏着的刀,我没有半点即将受伤的紧张。相反地,我的心莫名地如释重负,那松快感几乎要让我长吐一口气出来。
***
绮丽糜艳、梁宫之风,我并不是全然不知,所以那下半阙我很快便读懂了意思:它们想看微之,替我行手淫之事。
起初我并没多想,只觉得这不过一次五指间的性事,至少不是身体上的实际伤害。既然如此,选这阙又何妨?可再往细处一想,要动手行这事儿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微之……我能感觉我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再次浮了上来。
若是自己动手――虽然自凝魂始我便没做过、也从没想过要做――我还能让微之转过去不看,自己控制点声音便也罢了,可是、可是……若是让微之触碰那处……
我这样想着,转头看向微之,而微之正好看着我。他的眼中还残留着些许心疼和愧疚,他打我时的那般冰冷气氛已然完全散去。我看见他眼中虽然也有些许不好意思,却并未开口强硬地勉强我做出伤害他的抉择,可能是我方才动刀后的反应,让他难以再对我提出要求吧!――我当时果然应该更冷静一些的,别让微之觉得我是无法让他依靠的。
果然我们还是做下阙比较好吗?……
可还是不行!……这也太有辱礼义!虽然我与微之相交甚密,古往今来却从未有以挚友之名,给其中一方行手渎的事!虽然这件事不会为他人所知,不用惧怕指点和责怪,可从今往后我又该以何颜面面对微之?
等等、不,白乐天,你怎可只为自己考虑?若你只是为了礼义名教、为了自己心中舒服,而做下动刀伤害微之的抉择,那你便有颜面面对他了吗?你不觉得愧疚吗?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放血,而是如笔一般长度的伤!
礼教和微之的平安,孰轻孰重你难道还选不出来?
我定下心来告诉自己:没关系的,等等只要闭上眼睛,很快就会过去的。帮你的人是微之,不是旁的什么闲杂人等,既然我们如此亲昵,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该轮到我了,乐天。」我没来得及开口,微之便截下了话头,和我跪下之前一样,他直直地朝着那些笔走去,取下一支笔,走回来,他将那把我不愿再触碰的铁刀递给我,告诉我,让我任意作为。
我不想。
……可若是不想,又能怎么办?
让微之玩弄我、让我在他手下动情起兴,让这些怪物看个尴尬的活春宫,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接下来了。微之看上去很惊讶,可是他的嘴角竟微微扬起,一种错愕又高兴的笑容,是那么不和谐。好刺眼。
……罢了,如果这就是微之希望我去做的,我尽心努力便是。
在熟悉的冷硬触感中,我看着微之再一次地坐在了我的右手边――这次他将椅子拉得离我更近了――方便我动手;我看着他脱下衣袍、卷起衣袖,用苍白的手指把那我恨不得折断了之的笔杆压在了小臂上,那笔杆子恰好和微之的小臂长度相合,杆头对着关节、毫末指着掌腕的对接处。
整齐得令我恶心。恶心至极。
……冷静、冷静啊,白乐天,你可以做到的。微之为你牺牲了自己,你要做的只有快点完成要求,减少微之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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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刀刃。
我靠近元稹,近得几乎要和他紧紧贴着。
我把元稹的左手夹在了右手和侧胸中间,你怕他会按捺不住痛楚而乱动。
刀刃没入了手腕――刚好落在了中间。
刀柄贴着笔杆,刀刃爬到半山腰。
艳红的墨水漫了上来,滑下、你夹着的手臂、开始颤抖,你紧紧压着它。嘶嘶声飘过你的耳侧,吹入、击打你的耳膜。好痛。
刀柄抓着笔杆,刀刃行到杆子头。有低沉的呻吟顺着手臂共振过来。
抽出来。嫣红的墨水流了下来,像雪地的落梅、像初夜的落红。好刺、眼。
一枝艳丽的空枝、五条逆风凌乱的红丝带。是谁系上的呢?好冷。
你的衣服,是淡紫色的不是吗?是谁绣上了梅花?为什么染上了梅香?
现在,你要把刀子放下、放下。
放下啊!
***
「乐天?」
是微之在叫我,可他却不在我眼前。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走到床前,面对着当初微之把刀子拿出来的暗柜。
喔对,刀子,还在我手上啊!
我转头过去,微之看着我,金色的眸子里装满了不解和担忧;还有他的左手,
好长的一条伤,那笔杆还摁在原处。真的是好长的一条伤,和那笔杆一般长。这次流出的血比上次要来得多,那裂缝盛不住血,它们便顺流而下。
逆风凌乱的红丝带,是谁系上的呢?
是我。
我听见刀刃与地板相撞的铿锵声,刚缓和下来的膝盖又是一痛。
是我啊。
「乐天!」我听见微之的声音,真是难得,这样惊慌的声音,我可没听过。我低头笑了,看见那红艳得刺眼的、落在我下裳的血。
怎么到处都是血?是我啊!
我做了什么?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微之的双手捏着我的双肩,他试图将我唤醒:「乐天,你别吓我,告诉我你怎么了?」他的十指捏得愈发紧,还真是痛啊。他左手的血沾湿了我的袖子,它透过罗绡、内衫,温凉的触感咬在我的皮肤上。
是我啊、是我啊,我顺着那温凉、再次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是我啊!!
为何不停反问,是我不愿意承认吗?是我刚刚,冷静地、冷酷地,割开了这道伤口啊,而我甚至没有一丝心痛、没有半点停顿和犹豫,明明我当时感受到微之死死按捺的痛吟和发抖的手臂啊。
我怎会变得如此恶毒?难道我本来就是如此的人吗?明明我,是为了微之的安好,才会进来这里不是吗?我又做了什么?我伤害了他,我冷静地伤害了他,我毫不心痛地动手。
就像那些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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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方才为了乐天的果断而欣慰,可是,乐天这次有些冷静过头了。
他下手再也不像第一次那样犹豫,锋利地刀刃轻松地划破我的皮肤,就像料理一块砧板上的肉那么容易。
我承认,这次真的很痛,甚至可以和我平时经历的疼痛相比。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发抖,甚至快要忍不住挣脱。而乐天没有任何的停顿,只是用大臂紧锁着我的手,抹除掉任何我忍受不住而移动的可能。
乐天的眼神,很空、很空,没有任何波动,像一滩静止的死水。他像是在下刀的一瞬间,便失去了任何感情,只赶紧交差了事。
虽然这不是我认识的、平时的乐天,但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乐天是令我害怕的,相反地,我心里其实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安慰。这样很好,如果乐天一直这样,后面的几阙要求,只要我能够承受、甚至要我丧命于此也没有关系,乐天也都能不受阻碍地进行,然后出去、回斋。
这样很好,这样我便不会再让乐天经受任何侮辱和伤痛。我想这就是这个困境最好的解方。让我们停止这种互相相害、互相歉疚的困境吧!这样对乐天好,对于我,又何尝不是解脱?
我这么盘算思索着,一时倒也忽略了手臂上的痛楚。直到乐天将刀刃提起,翻起刺激的疼痛,以及血液滑过臂上由温热转凉的触感,才将我漫无边际的思虑拉回。
我的血液在施刃的过程中便已流出不少,滴在了我和乐天的衣服上。乐天向来细心,这次倒是我们忽略了,应该先在我手下垫块布料接血才是。就是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可以清理收拾的条件,我等会儿再探一探。
等一下,太安静了,乐天怎地没有说话?
我正疑惑地要开口询问,乐天却捏着刀忽然站起,往床边走去。他要做什么?我出声唤他,他没回应,是不是又被这个溯源的什么东西魇住了?
「乐天?」我不敢大声叫唤,怕吓着乐天。他终于对我的声音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他的眼睛中还是一片混沌,像是还沉在梦中没有醒来的梦游人。
碰。
熟悉的,乐天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又响起。铁刀从他手上松脱,同时落在了地面上,金属刺耳地铿锵哀鸣。刚刚乐天的反常没有惊到我,但这次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跑过去,将他无力的、快要倒下的身体支住,他的脚边还躺着那支小刀,我怕乐天在神志不清明时误伤自己,便将它拨得远远的。等到我回过头来,他的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随后不知为何地垂首浅笑,那笑声干哑,我却从中品出了一丝苦意和哀痛。
我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慌忙地想要他给我一句话、一个回答,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第一次对乐天的沉默如此恐惧。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害怕他不想告诉我他在想什么。我们之间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诗家传承给我们的相交情谊,我自认为我很了解乐天,此刻我却像个和他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甚至连猜测,都不能让我探出他的心思。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血还没止住,汩汩地鲜红全都染在了乐天的袍袖上。乐天转头过来看,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怎么……这般恶毒?」
什么?恶毒?我从未这样看待过乐天!
乐天将我的左手从他的肩膀上捧下,毫无章法地拽过自己的衣角,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将不断涌出的温流拭去。和下刀的果断凌厉不同,他的手此刻颤抖地不成样,而后是他的全身、他的声音,全都抖地一蹋糊涂:「我擦不掉,好多血,好多血,这是我造成的啊……」
「微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乐天像是一瞬间从那样漠然的死寂中爆发,他弓下身体,额头撞在了我的肩上,把我当作一堵墙似地一下下撞着。这样失控的乐天让我一下子慌了神,我抽回手,紧紧抱住他的头,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泪,就像我的血染透他的衣袍一样,全都落在了我的胸膛,烫得可怕。
乐天可能感受到我的动作了吧,他随后双手回抱我,勒得死紧。这样的场景,让我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乐天归斋的那一天,我也是这样像是抓住浮木般地,紧紧把乐天锁在双臂中。
乐天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放声大哭、甚至是哀号着,把所有痛苦宣泄于长啸当中。但我突然从他的无言中明白了过来。
乐天现在,一定很焦虑吧。他现在很需要我的拥抱,他需要我给他安定。乐天如此纤细敏感的人,我怎么忍心,让他承受这样血腥残忍的负担?
我为我先前未宣之于口的盘算感到后悔、自责。我只考虑过乐天能不能出去,却从未反面想过,乐天或许想要的不仅仅是他一人的逃脱,而可能是我们两个的平安。
虽然下半阙的事,会玷污了乐天。但我想,如果这样做了,乐天也就不会为了伤害我,而次次痛苦至极。我只要控制住我自己,让乐天在这过程中不会感到太过耻辱,或许就是现况最好的解方。
恶人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伤害人的痛苦,只要我来承担就好。
不过现在还不是正式议论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我需要让乐天先慢慢冷静下来。
于是我也将自己的头,放在了乐天肩上。在这瞬间,我突然明白乐天为何会只因我的拥抱而溃堤了。
原来,我也累了啊。
Notes:
你们一天内坐了三次情绪的过山车,能不累吗?(大误)
是的,时隔快半个月,我又爬回来更新了。这篇真的是我目前最游戏笔墨的一篇,打破了我前几篇立下的惯例。
虽然我常常会希望自己用一些文学技巧来埋笔,然后就可以有那种被读者挖出来然后大呼“哇我好棒我是大师,哇读者好棒他懂我”的爽感(到底在说什么?)但也不能要求读者像解读文学经典一样来咀嚼我的作品呢…所以现在倒也不用太带脑子来看它,等到后记出来,你们自然就会知道笔者有多恶劣了嘻嘻(嘻你爸了个根)
所以如果看到这里就已经开始觉得文字变得很歇斯底里的读者,快跑吧ε=ε=ε=ε=ε=┌(; ̄◇ ̄)┘
下一章开始踏入和性相关的部分,越到后面,这样的、神经病一样的文字会越来越频繁T.T
文中愁云惨雾,但希望大家的生活天天开心(*^▽^*)
——2025.5.17 想吃咸酥鸡的Leafrain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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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听着乐天哭泣,感受他胸腔传出的悲鸣以及泪水烙上我皮肤的滚烫,我们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相拥着。这样的感觉并不差,也并不尴尬。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拥抱中,我得到了很多安慰。把这个人抱在怀中,就能给我莫大的安定感,原本那些焦躁不安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乐天的声音从呜咽,到时不时地抽泣,而后渐渐没了动静,原本紧紧绞着我的双手也松了开来,松松地环着我,却并未放开。
我将他扶起来,替他脱去沾满鲜血的外衫,安放在榻上掖好被子。乐天睡得安宁,我这一串动作下来,他眼睛未曾睁开半分。忙完这些,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可以清理污衣的用品,正要从榻上起身,却感觉衣角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乐天还在沉睡着,但他却好像能感受到我的离去,翻了个身将我的衣角拽住,原本宁静安睡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焦躁,双眼抖动、挣扎着想要睁开。
我总不能就这样干坐到天明,于是我把乐天的手放回被中,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我和他说:「我没有要走,乐天先好好睡着,我等会就回来。」乐天好像真的听见了,也不再尝试着拽住我,表情回归安宁。
我在屋里绕了一圈,发现确实没什么清理的条件。别说用具了,连水都没有。如果是这样的条件,加上我不能保证它们又会提出什么惨无人道的要求,在没办法处理的情况下,乐天有可能会生病。
计画改变,我走向窗边,敲了敲被藤蔓覆盖的窗棂。
看来我需要和这些怪物谈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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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元稹冰冷地说:「别给我装死,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看,说话!」
怪物不满地震了震房子,一出声又回复到正常的女声,不再是刚才令人汗毛倒竖的兽鸣:「干什么?」这次甚至都不想用戏称来讽刺元稹。
「没干什么,想问各位看官,看戏看得满意吗?」元稹轻蔑一笑,这次出声讽刺的人变成了他:「如你们所见,乐天把我弄伤了,他现在很难过,你们不可能没听见他哭得多凄惨。你们先前说过,我对乐天有多喜爱,你们就有多喜欢乐天,但你们却让乐天伤心至此,我实在不解。」
「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怪物回答:「元微之,我觉得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们是你的溯源,我们是你创造出来的。」怪物呵呵地笑,气流擦出的沙哑声让元稹不满地皱了皱眉:「说点我不知道的。」元稹当然清楚得不得了,他一直对被自己溯源反噬牵连白居易而不停自责着。
「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把乐天捏在你的手掌心中,任你操控。」怪物矫揉造作地,一种仿佛被元稹卸磨杀驴的恶心嗓音说:「经此一事,你也知道了,乐天不可能伤害你一分一毫,所以你想对他怎样都可以。我们帮你调教他,你居然反过来责怪我们,真令人伤心。」
「别把那么恶心的词汇加在乐天身上。」元稹感觉它们再说任何一句话都能重新点燃他的怒火:「我从不想控制乐天、也不想和你们废话,你们若真的和我一样喜爱乐天,那就放他出去。你们不是要泄愤吗?我留在这里任你们宰割,你们计画的,要对乐天做的那些事,一件件施加在我身上,我绝无怨言,如何?」
怪物像是被元稹开出的条件给逗着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嘻嘻哈哈地声响回荡在房间内。元稹转过身去看,奇怪的是,白居易竟未有被吵醒的迹象,仍安详地、平躺睡着。
就像他已然归去一样。
元稹被自己不祥的猜测惊了一瞬,他快步走去试探白居易的鼻息。元稹害怕极了,万一是这些怪物趁他不注意,对白居易下手,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多么极端的事情来。
毁掉这座房子、毁掉这个溯源……
毁掉他自己。
直到白居易温热平缓的吐息裹住了元稹苍白的食指,他心中种种可怕的打算才随之烟消云散。
「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我们可没有对乐天做什么。」笑声渐歇,怪物们一句道破了元稹的心思:「要是我们让他就这样死在这儿,你就算散尽全力,也会让我们一同陪葬的。」
「况且,」怪物们呵呵地笑了:「我们的、或者应该说你的魂力,也没那个能耐杀他,最多给乐天添些小伤,但不消多久便会自愈。信不过我的话,你自己看看他的右手食指的指腹便知道了。」元稹将白居易的右手从被中翻出来,端详着他的食指,红润如莹,别说伤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不是吗?那就对了,」怪物解释元稹的疑惑:「在我们带他过来的路上,他摸了一把园子里的红花,流了点血。可他不过捏着它几秒钟,伤口便完全消失了。」
「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乐天可没有那么脆弱,他的魂力可比你和我们强大多了。」怪物们说:「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乐天用魂力打我们时,你会痛到站不起身了吧。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让乐天出去,那我们就老实和你说了吧,你一开始让乐天所做的尝试是对的。若是乐天心狠,他大可以强行用暴力破坏这里,完全有能力自己出去。」
「不过可惜了,乐天不是那样的人,出去的代价,他没办法承受。」
「那就是让你散魂,再次永远地失去你。」
它们竟是拿他元稹和自己当作赌注,开了盘稳赚不赔的赌局。它们果然太了解白居易了,它们知道:就算白居易手上捏着比他强大千百倍的力量、就算白居易被它们提出的要求逼到精神崩坏,他会选择反击元稹的机率,也比六月飞雪、二月流火来得低。
可他们居然拿元稹的性命作威胁,让白居易的自保能力形同虚设,只能束手让元稹玩弄他,只要白居易选择不反抗、全部承受下来,怪物们很可能给他安排的结局――就是被元稹亲手毁掉。凌辱他的身体、摧毁他的人格,还有对元稹的信任。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此依赖你吧?
元稹想起最一开始的这句话,顿时明白了它们的恶意,恨恨地将这两个字咬碎了啐出:「疯子。」
「别这样说嘛。」怪物们发出了暧昧不明的笑:「你现在这样想,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还没选择唱旦本嘛。你难道就不好奇,乐天这样清澈干净的人,在你手下动情会是怎样的美景吗?我们给你这个机会,你居然不谢谢我们!」
「我不想知道!」只要怪物们一在口头上亵渎白居易,元稹总是格外沉不住气:「看来你们的意思很明显了,除非乐天杀了我,不然你们是不会放他出去了?」
「当然!不然如何对得起你认为的我们呢?」
疯子。
元稹在心中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假如可以抛却一切思量,元稹现在就能把白居易叫醒,然后让他狠狠地发泄、摧毁这个地狱。但这是不可能的了,光是在元稹身上进行到第二阙的内容――尚且无关生命安危――白居易都能崩溃至此,更何况让他直接杀了挚友?
既然已经明了了白居易的反应和态度,元稹几乎有些绝望地确定,他们如果不让这群怪物满意,他们是真的无法出去了。
「我知道了,你们把通往浴房的小门打开,给我们一个可以清理的空间。」元稹有些丧气,退了一步,只能暂且和它们周旋着:「不然乐天会生病的。」
「你还说你不想知道,这不是很仔细地在做准备吗?看来你也颇为期待嘛,元微之。」怪物发出了调侃地窃笑,再次将元稹熄下去怒火激起:「我本来就不想知道!还不是你们造成的!」
「是谁害的可不一定。
「别忘了我们刚才说过什么。」
我们是你的溯源啊。
怪物说完了话,再次静了音,取而代之的是喀答一声,屋内角落的一道小门开了。元稹走进去查看,该有的沐浴用品:三种大小的浴盆、皂荚、木槿叶……等等,一应俱全;打冷水的井、烧开水的锅,四墙砌得密不透风、避免受风寒。妥妥的一个富贵人家的浴室。
元稹被自己溯源之贴心给深深恶心到了,尤其是当他看见那个大到明显可以容纳两人的浴盆时。
越是这样妥贴,越让元稹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当然希望准备得愈周全愈好,让白居易在不知道将会经历多久的受苦过程中,至少舒心一些。可思虑得越是周全,就越像怪物们说的一样,显得元稹自己也很期待似的。如此一来,前面的那些否认拒绝,便映衬得更加虚伪。
元稹拒绝自己再去思考这些,便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想到自己也还不太困,现下又有了水和皂角,便将两人方才慌乱之中沾满血腥的衣袍给洗了。看着血渍在自己用力的揉搓下慢慢淡去,融在水中再也看不见踪影时,元稹竟真的感觉自己逐渐宁静下来。
就好像把这些衣服洗净,就能把两人方才痛苦的记忆抹去似的。
元稹自己也明白,现在短暂的安宁,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而得到的自我安慰。至少是有用的,可以让他精神上暂时逃离现下的困境。
元稹把两件衣服架在灶边,让烧水的火带来的热气慢慢把衣物烘干,忙完这一切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累了。回到床边,白居易仍睡得昏昏沉沉,元稹在「在桌上趴睡」和「躺下来睡」两个选项中想了想,还是选择趴在桌上将就一下,免得上榻的动静惊动了白居易。
况且同衾而眠,未免过于暧昧,不合礼数。
元稹吹熄了室内的烛火,随便挑了张凳子坐下,把桌上放着的、零零杂杂的东西收好,而后把自己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桌上,胸前硌得有些疼,但还能忍受。从他的角度,抬眸便能看见窗纸外隐隐欲曙的天,他不清楚溯源中是否也有时辰流转,总之可以推测现在也将近五更天了。
元稹将侧脸安在了右手上,原本只是为了不要压到负伤的左手,他也没料到,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安寝于床上的白居易。
从进来溯源到现在,这真的是白居易看起来最安然的一刻。其余时间,不是惊吓、便是哭泣,后面又有不知道什么事情等待着他,张牙舞爪地,准备要将他的灵魂剁得七零八碎。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元稹凝望着白居易的脸,心中生出了些许柔软又毅然决然的情绪:「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旦危及乐天,那就由我,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在漫漫的思绪中,元稹逐渐踏入了梦乡。他看见自己和白居易同饮、醉得厉害,便在春光无限中,摇摇晃晃地折下彼此寻到的、盛得最丽的花枝,赠与彼此。
醉折花枝作酒筹。多么恣意快乐的时光啊……
***
我后来竟是睡着了。
一睁开眼睛,满室灿烂的阳光便倒映进我的眼眸。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我没有丝毫疲惫之感,看来睡了一个很熟的觉,熟到甚至没有做任何梦。
我摸了摸身边的被子,是冷的,微之没睡吗?
我转头寻找微之的身影,便看见微之趴在桌上,看起来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头深深锁着。微之真是的,只穿着单衣,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也不怕着凉。
衣柜里面应该会有保暖的衣物吧。我这样想着,然后真的寻到一件披风。虽然是亮粉色的女式披风,但它内衬刷着毛,看起来十分保暖。我的披风没有穿进来,不然就能直接给微之盖上了。
我轻手轻脚地把披风盖在微之肩上,幸好我的动作没有惊醒他。微之昨天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休息才是。但他昨天却没有上榻来睡,是怕吵醒我吗?
还是……他嫌弃我,想到接下来的事太过恶心,便不愿意亲近我了?
不不,微之绝不会这样想的。他应该只是很纯粹的,害怕上床的动静大,会吵醒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它们故意,在我给微之披上衣服后,那张纸又爬上了一阙词。我还是先别把微之唤醒好了,自己先看看。
描枝毕,盼春迎,雾淞凝。露重易晞寻井,洞泉清。
玉指捻春光暖,辛夷羽客娉婷。新蜜白珠出探取,燕嘤咛。
当这些过分的字眼进入眼帘时,尽管知道现状多么糟糕,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微之的那半阙也太过分了!寻什么井?让我划伤微之还不够,现在居然是让我,在微之身上凿个洞吗?那可是贯穿伤! 如此我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什么礼教、什么颜面,我不想管了。我就算是不要这个面子,也不能让微之的那半阙继续极端下去了。
……说得挺豪言壮志,但我……还没准备好。我静静爬回榻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球,我把自己心里所想,列成一条一条的――说来也颇有趣,这居然让我想起了诗家绞尽脑汁撰文制策的情景。
若是中间害羞了该怎么办?那就闭上眼睛,不去看。
若是它们接下来要求得更过分,该怎么办?我相信微之,他不会伤害我。
若是接下来的要求,会彻底碾碎你的尊严,让你彻底抛弃你的身体和精神,该怎么办?这些都没有微之的安危重要,你自己看看下一阙,那是什么非人哉的要求!若是就这样做下去了,微之还有命出去吗?
若是……做完这一切,你们的关系就回不去了呢?
你觉得你能在此之后,坦然地面对一个曾经把你弄得一榻糊涂、尊严尽失的人,在他面前毫无芥蒂地欢笑吗?你能在此之后,还和他以挚友相称吗?你能做到把一个曾经和你交合过的人,纯粹视为挚友吗?
这……
再如果,你不知羞耻地对这段经历动情了、如果他见过你最淫荡无耻的模样,对你反感至极。
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伤害转嫁到微之身上。如果我选择这样做了,微之遭遇的伤害会比我多千百万倍,甚至丧命。如果微之死去了,我又该如何继续独活?所以我考虑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至于微之在这之后会如何看待我……随机应变吧。
「大不了,」我想到这里,干涩的眼睛竟又冒出了些许酸疼的泪意。
……大不了我就离开斋中,再也不见微之便是。
我不想被微之讨厌,但我更怕他彻底离开人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能忍的,只要微之能够活着,他就是把我唾弃到了泥泞里,我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
微之还没醒,我把将来的可能都设想好后,便站起身来随意走走晃晃。我在房间的角落看到了一道门,也不知道是本来就开着还是怎地,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能是我先前情绪波动过大,未曾注意吧。
我走进去,那竟是一间用品齐备的浴房,烧水的灶中只剩零星柴火尚未燃尽,灶上一口铁锅,里头装着还温着的、应该是已经烧开过了的水;一旁还有用竹子简易搭起来的架子,挂着我和微之的衣服。我走近了看,昨夜染上的血污已然完全看不见了,烘得干燥,摸不着一点湿气。
这些都是微之一个人在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弄的吗?思及此处,我攥着被细心处理过的衣衫,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微之待我这样好,我便是弃了自己的身子、委身于他,他要如何厌弃我,我也……
不、我还是想要相信:微之会对我温柔,他不会唾弃我的。
就凭我手中捏着的衣衫,我想多信他一些。
我把烘好的衣服叠好拿到床上放着,拉起浴房门旁的屏风。将锅中的温水倒进浴盆中,再重新将火升起,预先烧一锅新的热水。――虽然凝魂后还未曾亲手做过这些事,但我却感觉对它们有种浑然天成的熟练感,我此刻感谢极了诗家、还有他的妻子,谢谢他们教会了我这些。
我把自己丢到水中,搓洗去我身上的污垢。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我却不禁开始审视起自己的皮肉来。皮肤还算白、小腹部略有些赘肉、那儿……也不算难看吧。
整体而言,应该还不算太过鄙陋,微之看见了不会感觉到恶心吧……等等,我现在一个人在胡思乱想什么?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是把自己放在秤上待价而沽一样!而将要评断它价值的人,会是微之。
我也太不要脸了!我把自己的脸重重埋进了水中,白乐天,你给我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洗掉!
「乐天?」虽然耳朵埋在水下,但我仍听见了微之的声音,他居然醒得这么快:「你在沐浴吗?」他问,屏风后传来他逐渐靠近的声音。
「等等!微之,你先别进来!」我怕微之就这么走进来,于是赶紧冲着屏风上逐渐放大的人影大喊:「我、我还洗着呢!你别进来!」天啊,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变得如此尖细,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姑娘。
微之的脚步就这样停在了屏风外,我听见了他闷在胸腔底的低笑,或许他也在心底偷偷地嘲笑我犹如被调戏的反应。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如此回应:「我不进去,我只是想问问我烧开的这些水够不够你用的。还有,你可有把擦身的浴巾和替换的衣物带进去?」
啊,「……没有带。」我在做什么啊!白乐天你脑子被驴踢了?万一你等下才发现没拿浴巾和替换衣服,你全身湿淋淋地上哪儿哭去?
「我给你拿,挂在屏风上,你等会洗好了自己过来拿。」我听见柜子被打开又关上,悉悉簌簌的布料摩擦声在屏风后响起,随后是微之的声音:「浴巾在左边,右边是衣服,别拿错了。」
「知道啦!」明明我不是稚子幼童了,我分得清浴巾和内衫!微之今天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我不禁有些气结,随后又感受到一阵被熨贴对待的温暖感。
是啊,既然如此,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
醒来后,我发现我的肩上沉甸甸地,伸手一摸,原来是多了一件披肩,是乐天替我盖上的吧。原本我还担心经过昨天的事,乐天现在的精神不知如何,多谢这件披风,让我安心了许多。
乐天还愿意关心我,害怕我着凉,特地去找来东西替我盖着。至少说明,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平时是大差不差的。
床上没有乐天的身影,反而迭着我昨天清洗干净的两件衣服,而浴房也传来淅沥沥的水声,乐天在沐浴。同时,我瞟到桌上的词,虽然已经下过决心,却不免心里一沉。
乐天选择现在沐浴,是准备等我醒来,开始进行那个要求吧。他和我一样,心里都有了一个决断:他不愿意再继续伤害我。
这真是……算了,已经做下的决定,乐天也用行动表态了,再怨叹也没有意义。与其干坐在这里黯然伤神,不如问问乐天热水够不够用。
「乐天?你在沐浴吗?」我边问边走向浴房,正要伸手拉开屏风,就听得乐天惊慌失措地让我别进去,我能从那惊叫中,想象到他尽力把自己埋到水里的模样,莫名的……有些可爱。
我忍不住失礼地笑出了声,问他水够不够,有没有带该用的东西进去。果不其然,就像我预想过的一样,乐天只管把自己扔到水里,却忘记把浴巾和衣物拿进去了,如果他发现这件事后还不好意思和我说,那该怎么办呀,把自己也架上去烘干吗?
……对不住了乐天,我被自己对你失礼的想象给逗笑了。
乐天平时做事仔细,绝不像今日这般糊涂,或许他在进浴房沐浴前,也自己经历了很大的心理斗争吧。如果可以,我真想问问他都在想些什么。可乐天脸皮薄,怕是有什么疑虑或思量,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吧。那我还是别逼着他说了。我明白,之后发生的一切,对彼此都不容易,不管现在我们思虑得多么周全,也难免会有更超出我们掌握的事情发生。现在说得再多,也不过徒增烦忧。
过了一会儿,乐天将浴房屏风拉开,带着满身的水气走出来。我能感觉到,他在闪避我的视线,而把头微微撇过去。正好让我可以顺理成章地看看……很好,我给他拿的衣物,尺寸是刚好的。
「我、我给你把洗澡水换了。」乐天紧攥着肩上还湿的头发,看着有些紧张,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水温我调过了,刚刚好,你也……去沐浴吧。」原来是乐天别扭的体贴啊。
「好,多谢乐天。」既然是乐天的好意,我也没有推辞的道理,我翻出另一套内衫和浴巾,擦肩走过乐天的身边,而他的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认知到这一点的我,竟有些丧气。
是,我相信乐天和我一样,都在努力地在心里抗争着。他确实对我体贴依旧,替我盖披肩、换热水,可他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担忧害怕、甚至可能连带着惧怕我,这样的心绪也是真实的。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这个问题,从我开始沐浴,一直到我走出浴房,还是没有明确的答案和解方。最后只能无奈地用朦朦胧胧的三个字宽慰自己:尽力吧。
拉开屏风,我感觉屋里似是比我进去时更暗了些,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是乐天把窗上的帘子给放下了。用竹条细细编就的帘子,遮光性不可说不佳,明明现在大约是下午时分,屋里却昏暗得像日暮之时。乐天只把床边的烛火点燃,而他自己独坐在榻边,听见我的动静,他双肩紧紧缩着,还是不敢直视我。
「头发擦干了?」我边走近边问他,乐天轻轻地点了点头。直到我坐在他身旁,用浴巾将头发上的水绞干,他才终于愿意转过头来看我。
「浴巾给我。」乐天说道。我虽然对他这没头没脑的要求有些疑惑,还是把手上的巾子递给了他。乐天接过后便上了榻,长跪着挪动到我后方,直到头皮一重,我才知道他竟是要帮我擦干头发。他怎么……突然这样做?
「微之,你听我说,」乐天将我的头发一股一股地握在巾中,依次绞去残留的湿意:「其实我很怕。」
他的手法轻柔,在说话的过程中并未曾扯痛我:「我怕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回不去了。他们现在要你替我……做那件事,之后呢?要我们行房事并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是女子,微之无须对我怜香惜玉,更没有什么贞节之说。只不过,微之固然可以任意施为……」乐天握着我的发微微施力,将我的脖颈向后带了带,我的视线随之流转仰望,乐天略为忧伤的神情就这样坠入我的眼中。
「可是,我还是怕。」乐天不知是自嘲,还是为了宽慰我,他轻轻地、无声地笑了:「明明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却仍觉得我赌上了我拥有的全部。」
「我的身体、我的心灵、我的尊严……」乐天将右手扶上我的肩,轻轻地捏了两下:「还有你。」
「微之,我……」乐天像是要说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可又不知道被什么阻挡了将它倾诉于我的冲动,于是他将双唇抿上了。我没有追问静静地看着他,我期待着他可以接收到我想传达给他的诚意,我想让他自己慢慢说出来。
「没事的。」让我颇为沮丧,乐天静默良久,还是只将这三字奉还予我。不过,至少我知道了他一部份的想法和心情,总比他什么都不愿说要来得好。
我便也只能如此说道:「乐天,我会让你没事的。」
***
即使前头告诉过自己一万次不用怕,但当我落到微之的视线中、看见他柔软的目光,我还是止不住地发颤。我不是怕微之对我做什么,而是怕这样的温和,在今天之后,都不再属于我了。
我还是和微之说了,告诉他我还是怕,告诉他我赌上了全部。其实我很想和他说:
我就把自己全部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我。
可若我这样说了,我前面说的那种种,便形同废话。微之又会怎么看我?他是否会觉得我在利用自己来乞怜?是否会觉得我自甘下贱?是否会感受到,和我向他跪下的那瞬间所感觉到的、一模一样的愤怒?而我又是否真的做好把对自己身心的控制全部摈弃、交给微之的准备了?
所以即使微之的目光沉静而柔和,但我还是逃避了,选择先按下不表。我能感觉到,微之是希望我向他没有保留地说出来的,但我还是做不到,抱歉了。
可微之却说,他会让我没事的。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居然从中听出一丝穷途末路般的凄凉,这并未让我感到安心,反倒令我有些惴惴不安。
不安还没来得及发酵,微之已然放下帘钩,轻薄透光的床纱就这样扑簌簌地散开,拂过我的眼前,隔出了小小的一方空间,我和他的距离突然变得好近。纱内昏暗暗的,只透了些许帐外的烛光进来。微之翻身上榻,倚在床头,我看他微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说:「乐天,过来吧。」
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这样的处境,真像是微之在邀请我,在月下同醉共舞。但我清楚,现在,我一将自己的手搭上去,便是允许了微之,把我带入欲望的深渊中。
而奇怪的是,当我看着微之的浅笑、和他向我伸出接引的手,我竟渐渐地感受不到抗拒,甚至诡异的感到安心。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指搭上微之的,他只轻轻一扯,我便落在他身前,他眸中的流光溢彩就这样倒入我的眼中。
真是,羞煞我也……平常我们靠得再近,也并不是在这样暧昧的床榻、不整的衣装、昏暗的光线中。我感觉脸上顿时一热――而微之肯定看得一清二楚,他居然呵呵笑出声来!
我如此努力按捺着羞耻心,他居然这般不给我面子!我伸手将他的眼睛盖住:「元、微、之!你不准看!不许笑!」
微之将我的手拉下来,露出一双含笑的眼,他顺着我的意思回答:「好好,我不笑你,也不看。」眼前忽地一晃,当我反应过来时,他竟然径直将我转了个向,让我坐在他怀中:「像这样,我就看不到你啦。」
这!…根本不是他看不见我,而是我看不到他!我对微之的「颠倒黑白」感到哭笑不得。但我想微之应是怕我羞耻,至少这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能让我稍微放松一点。不过……像这样坐在微之怀中,我很轻易地便被他的气息所环绕拥抱着,何尝不是另一种令人脸热的情况?
咚咚、咚咚,我听见我的心脏的鸣叫,以及我逐渐加快的喘息,不知是对于陌生性事所带来的紧张还是羞赧。
微之的手在我腹前摸索着,随后一拉一抽,原本系在腰上的衣带轻快地松开来,微之温凉的手趁虚而入,从交领松开的空隙中向下探去,很快便游移到了小腹的位置,不带猥亵意味地缓缓打圈、轻轻揉着。
感……感觉好奇怪。平时盥洗沐浴,不是不曾触碰过那块地方,也从未有过特殊的感觉,为何只是换了只手去碰,就像是要起火一般地热?
我一拦下作乱的手,一声询问的「嗯?」便从微之的胸腔中振到我耳边,我一开口,才知自己的气息已然开始凌乱:「慢…慢一点,我…感觉好怪……」
「哪儿怪?可是我太大力,弄疼你了?」
「不疼的……只是……」
痒,我在混乱的脑海中搜索了一阵,找回了这个足以形容的字眼。可是搔痒的又不只是被微之碰到的地方……还有心脏,仿佛被这把无名之火,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
太羞耻了,我说不出口,只能随意敷衍过去:「就是没感受过的怪……」
「那便是舒服了,」方听得微之这样说,一声短而尖的惊叫便从我喉中泄出――他竟是直直地朝下方袭去,温凉的手指攀上了那处。「乐天你,起反应了。」微之用平淡地口吻说着,像是叙述着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手上却不似嘴上平实,不安分地捋着我那处。我才发现,仅仅是被微之触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便已经控制不住地起兴动情了。
怎、怎会如此?我身体逐渐乏力,鼻尖却突然一酸,熟悉的泪意冲上了眼眶。我明明从未自渎,怎会敏感至此?只不过,被他人抚摸了几下就有反应。我是不是、是不是……
「先别碰……」我抓住微之的右手,转过头去哀求他:「求求你……」微之听见我的请求,暂时停下了动作,他问道:「怎么了?眼睛怎地这么红?」
「我,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天生便如此淫荡无耻?
这般淫辞浪语,我原本羞于说出口,可现在开始未久,我的身子便已不受控的动情,我开始感到怕了。我急于求一个答案,这样的急躁压下了羞耻,我说:「我真的没有做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过被微之碰几下便动情了?」
「原来乐天是在担心这个?」微之边说,边把自己的左手环抱上我,他说:「不管是谁,被触碰这般私密的部位,动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乐天不需要害羞。……」
微之随后的动作让我几乎清明尽失:原本只是环抱着我的左手趁他说话的期间轻巧地挑开我的衣领,钻进去抚弄前胸;同时,另一手则握着我的性器,不由分说地上下作弄。微之靠近我的耳边,细语着一些我听不得的私密小话,温热的气流直直打进耳廓:
「乐天别咬着唇,叫唤出来也没关系的,我很喜欢乐天的声音,再多让我听听……」
「原来乐天喜欢被触摸这里吗?你一直在发抖呢……」
「没事的,我没有嘲笑乐天的意思,可以再放松一些,别绷这么紧……对,就是这样,乐天做得很好。」
耳尖被微之恶劣地轻咬舔舐,在刺痛的同时却又有别股异样的酥麻顺着我的脊背爬上了头顶。我弓起了身子,又因为被微之紧紧环抱而摁了回来,让我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微之左手上,伤痂粗砺的触感抵在了我身上摩擦着。
「微之你别抱那么紧…嗯……你是不是在偷偷地报复我呢!」我也不清楚我是在怎样的心绪下问出这个问题:「报我昨天……把你的手夹得不得动弹的仇?」
快…告诉我不是,告诉我你不在意。
我抬眸看向微之,我想捕捉他眼中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温情和安慰。我从来不知道,就像阳光和清水,我是如此需要微之的温柔。就算只有一刻,我也无法没有它。
若是没有了他……我不敢想象,只要思及此处,我便心痛如钝刀绞割,一阵阵发疼的苦意。
一只蝴蝶轻翩而过,薄翅拂过的痒意。是微之侧过头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此刻正被他揣在怀中疼爱着」这样的感受便更加鲜明,意识到这点的我,全身便立刻瘫软脱力。
是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和舒服,想要……更多这样亲密的、越界的触碰。如果再给我一个、两个……或更多的亲吻,我想我会彻底融化的吧……
「乐天,放松精神,什么都不用想……」余下的精神只足以让我将这句话听懂,随后我便将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抹去。我忘记自己是否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忘记自己是否吐出什么淫言媟语、忘记又被微之触碰到了什么地方,我只隐约记得高潮的来临让我很痛苦,尖锐而难以承受的快感不停击打我的神智,我或许挣扎过,却仍被微之紧紧拥着,只能任由一阵阵他掀起的浪潮,将我拍得七零八落,毫无招架之力。
腿间一片濡湿,应当很狼狈不堪吧……我想随便扯点什么东西过来遮住自己,可我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再后来连羞耻都变得朦胧不清,全身像飘在空中似地不着边际。眼皮好沉重,我看不清……看不清周遭、看不清微之,他会是什么神情?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微之、微之,我尽力了,你…不会……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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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时恬静闲适的乐天、谈笑时开怀大笑的乐天、醉酒后胡言痴缠的乐天……我看过乐天在各个时候的不同风貌,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冶媚的模样。
乐天虽温和,但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此刻却温顺得不象话。我朝他伸手,他就搭上手指;我反握住,然后将他整个人拉近我,他就脱力似地,顺着我的力量跌进我身前,让我得以细细地近看端详:看他柔亮滑顺的发、素白罗衫下红润晶莹的肤、在烛光昏暗中熠熠生辉的紫色瞳眸、还有他害羞而涨红的面颊。从进来到现在,听它们说了那么多句废话,只有一句是对的:乐天确实是个美人。
好想上手摸一摸、捏一捏他的脸颊。
我正想这么做时,眼前顿时盖上一片黑。「元、微、之!你不准看,不许笑!」是乐天用手盖住了我的眼睛,表达他的生气,落到我耳中听起来,却更像在撒娇。原来乐天羞得急了,也是会稍微反抗一下的啊。不知为何,这样的乐天让我觉得十分可爱。
而且,我有笑吗?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过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能感受到,我嘴角拉起时颊边绷紧的感觉。好吧,虽然乐天漂亮得让我移不开眼,但不能多看。所以我把他抱在怀里,让他靠在我胸前,我还是看得见他,但至少他看不见我,感受可能会好些。
夏衣单薄,乐天向来比我温暖许多的体温,就这么直直烫进我的胸膛。我嗅到乐天的发丝隐约飘来皂角和着木槿叶的香气,胜似美酒馥郁,熏得我不禁有些醉醉然。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虽说如此,我却也不欲靠近了细闻,直白的冒犯乐天。可看着那泛着温润光泽的肌肤,我居然……想靠近、把它叼起来,在齿间啮咬研磨,在乐天身上留下痕迹。
……不行。我不能这样。我想我只能尽快把这件事完成,才不会放任自己这些莫名的思绪逐渐发散,让我做下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我将乐天身上的衣料挑开,手指甫一探入,那温度便更直接地烫伤了我。乐天身上暖得惊人,我手心下移,触及他腹间的皮肉温软,让我有些爱不释手,不自觉地多搓揉了会儿。
而后被乐天抓住了,他让我慢点,身上感觉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我在出神时,手上没个分寸,弄疼他了。幸好不是如此,我听见乐天说,只是从来没感觉过的怪。
我将手上动作又下移了些,从开始隐隐发烫的小腹,触及他已然动情而昂首的性器,收获他来不及压抑的惊叫。我明白,在今天之前,乐天在情事上不过是白纸一张,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舒服的反应。
我将这件事告诉他,有意加快手上的速度,原是希望乐天能放松下来,不想他的身子却越绷越紧,呻吟染上了几不可闻的哽咽。在我意识到乐天的状态不太稳定时,我的手已然再次被乐天拦住了。这次,他不再是单纯地诉说自己陌生的感受,而是拒绝我继续进行下去。他转过头来,我看见他通红的眼眶,盛满了荡漾的春水和欲望,却也泛着隐隐的恐惧。我听见他对我说:「求求你。」
「我,我是不是……我真的没有做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过被微之碰几下便动情了?」在乐天似是难以开口、因为斟字酌句而断续的话语中,我大概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
乐天对于自己的身体本就熟谙这陌生情欲的可能而感到害怕。可是他在惧怕着什么呢?是因为本就对性欲羞耻?害怕被欲望控制神智?抑或是……怕我因为他这么快就有了反应而排斥他?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害怕,按照乐天的性子,恐怕把自己憋死了也说不出口。我只能告诉他:无论是谁被这样触摸都会有欲望的,这很正常。――原来,「正常」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心安。
只单单刺激性器本身,或许反倒让乐天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同一处,徒增羞耻。于是我将攻势扩大到其他敏感的部位上:我抚摸他的胸前、我凑近他耳侧,小声地与他咬耳朵,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不敢再听一次,何况是乐天,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正与不知该屈服还是反抗快感的矛盾拉扯着。
和我刚将他抱入怀中时不同,乐天现在渐渐脱力,半个身子全都倚在了我身上,纤长的颈也顺着仰倒在我肩头作枕,所以他逐渐陷入茫然的神情便映入我的眼中,让我想起了他昨日执刀时,那样冷漠淡然、了无生气的模样。
不过,我在心中偷偷想着,今日他颊边泛起薄汗微红,细细轻喘溢出的微张朱唇、倒影春色的清池在眸中将将泛滥。这般模样,可比昨天要鲜活漂亮多了。
……我想得到他更多的反应、看他更艳丽动人、陷于情欲的模样、听见他更软媚的呻吟。我想听他对我说:给我更多。
鬼使神差地,我这样想着,咬上了他的耳尖,如我所愿地得到乐天更承受不住的婉转呻吟。乐天的腰弓起,像是在反抗快感、要逃离我身边。于是我将他紧紧揽在怀中,肆意揉弄啃咬。
你别想逃跑、你是我的、你哪都别想去。
你只能在我给你的欲望中沦陷,你不许远离我!
「微之你别抱那么紧…嗯……你是不是在偷偷地报复我呢!」
乐天的声音将我的清明唤回。他问我是不是在报他昨天把我弄伤的仇。
不是!不是的!
我刚刚究竟怎么了?明明我已经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好好保护乐天、疼惜乐天,不是吗?我怎么……对乐天的声音和身体有了欲望?甚至,顺应欲望地亵狎、玩弄他的身子。
乐天是为了我,才牺牲自己的清白,而你,居然对他起了这般兽欲。
元稹,即使你现在是做恶人没错,但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胸中发苦、喉间干涩得说不出半句话来。此刻乐天的喘息落在我耳中,不再是让我想要索取更多的美好,而是一把把扎向我心口的利刀。左手的伤口已然结痂,却仍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昨天乐天的痛苦挣扎尚未久矣,我又怎能对着他、对着我对不起的人、对着乐天动情呢?
我原打算沉默不语,但低头看向乐天,他含着泪光的眸、滑下颊侧的泪珠,既落寞又可怜,向我无声地诉说他的不安。我不能就这么敷衍乐天的询问,或者说,他索求安慰的信号。
不知为何,在我反应过来前,我已然低下头,在乐天的脸颊上,浅留一个吻。我不清楚我落下这个吻的心情和缘由究竟是什么,传达给乐天的情绪又是什么,但乐天却睁大了眼,随即彻底失去所有力气似地软在我怀中,他重重地喘了几声,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充满不安和落寞,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至少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从没有在乐天眼中见过的――温烫的欲望。
「原来乐天竟是反抗纯然激烈的快感,反而更容易沉浸在这些亲密的行为和接触中的吗?」意识到这点的我,心中莫名泛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怜爱之情。除此之外,还有些奇怪疑惑。
不过现在也并不是探讨疑惑的好时机,乐天难得地完全进入状态,我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了结了再做计较。我告诉乐天,放空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乐天点了点头,随即卸下了先前身子隐约的反抗,眼中最后一丝清明瞬间被吹熄。他的口中也不再隐忍,让我痛苦的呻吟一声声地流出,揉杂着那些他本不会说的话。
「微之、微之……」乐天不断地呼唤我的名字,一字一句地、又甜又痛地剐着我的心:「嗯……我承受不了了,好…好舒服……!」
「这里、给我……多给我一点!…呜……」乐天像是对着我说,只是眼中空虚、毫无一丝清醒,他只是顺着我说的话,落入了本能的缧绁,下意识地追逐我带给他的欲望。
突然,乐天挣扎地厉害,我预感他应是快到了,只是初尝人事滋味的他,敏感到连呻吟都带上了哭泣:「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
「微之、你…你别欺负我!」我静静地听着乐天自然地发泄着,将他对欲望的接受和恐惧宣之于口:「好痛、好舒服……太多了、真的,我……」
我看着乐天紧闭着双眼,两行清泪顺着他通红的眼眶流下,就像染上了那胭脂般的妆色、又似两道触目心惊的血痕,他说:
我受不住了。
对不起。
乐天越是濒近高潮,反应就越加激烈,我也越来越分不清,我给乐天的,究竟是快乐、还是剧毒?痛苦和快乐怎能如此同时、毫无违和地出现在乐天的身上?我心好痛。我快不能呼吸了。可我还是要继续。我只能疯狂告诉自己:他现在是感受到了快感才会如此的,他不痛苦、他不痛苦。
乐天挣扎了最后几下,哀鸣一声后便没了动静。我做到了,他将苦欲泄在了我手中,一片令我有些反胃的湿泞。
我单手支着乐天,让他缓缓地躺倒在床上。这过程中,乐天没有任何反应或声音,我只希望那是因为他太累了。
而不是因为他不想要和我说任何一句话。
当我把床褥更换好,再把乐天身上一袭狼狈擦洗干净后,乐天已然闭着双眼睡去了。我拽过干净被褥盖在乐天身上、掩住他的身子,便只余颊边红霞未散、眼角鲤鱼柔尾,不断提醒我:方才的折磨,是确实存在的。
我就这样跪坐在榻边地上,静静地看着乐天。他是如此安静地睡着,那是他经历狂风暴雨后,难得的安宁。看着想着,我眼前却突然一片模糊。
我竟是落泪了。
果然,我前面便说过了。不管心里预演过千百万遍,行事前计较得再怎样万全,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幸好不是你……不是你来承受这样的煎熬。
乐天,你再不需为我的痛苦和伤痛折磨不已。
所以请怨恨我吧。
Notes:
哈哈哈哈哈!时隔十一天,我从期末报告的地狱里爬出来更新辣!哈哈哈哈啊哈!!(邪恶de笑)
这一章是在我把两篇小论文生出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生活压力是我更新的动力啊(仰天长啸)
至于我的感想,怎么说呢,明明就是撸了一管,落在两人的视角却有很割裂的两种感受呢,一个又甜又痛、一个又痛又爽(仅见于note的暴言(对不起。
这次给诸君更了波大的(指1.4w字),希望各位能看得尽兴!下次更新见~
——2025.5.27. 正在吃教授送的超硬铁观音牛轧糖的Leafrain(无齿ver.)
Chapter 8: 挫骨
Summary:
是啊,顺从吧。只要你自己愿意抛弃尊严,愿意当个任人羞辱的婊子,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不是吗?
乐天杀死了自己的羞耻和矜持。
是我,亲手将他的风骨折断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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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在一片茫然中醒来,坐起身后,感受到眼中难受的干涩,他眨眨眼,茫然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下意识地寻找元稹的身影,白居易第一时间望向昨天元稹趴睡的桌上,不见人影。心下一慌,正想下榻寻人去,低头便看见了他——原来元稹一直睡在他身旁,不过是跪坐在榻边,趴伏着睡的。
「微之这样睡一定很不舒服吧,怎么不上榻来呢?」白居易这样想着,伸手就要去拍元稹的肩,将他唤醒,五指却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纱帐中暧昧昏暗的烛光、过激而尖痛的快感、不顾形象的哭嚎苦求、炎热到几乎要将他身子煮熟的体温……白居易看着元稹的脸,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一切,无力地垂下了手,摔在了锦被上。
「是啊……」白居易苦涩地笑了:「我们已经做下了那般事情,我现在尚且不敢面对微之,他又怎么可能会在我昏睡的期间亲近我、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若是放在平时,他们二人时常对饮至醉,昏昏沉沉中睡倒在他们之中谁的广厦里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他们从未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失礼或暧昧。
是他们本就该如此,还是这个溯源改变了他们?
「我不知道……」白居易将自己蜷起,任由深深的无力感将自己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白居易听见元稹的一声闷哼,他抬头看见元稹似是睡得脖子酸痛,将头转了另一个方向,又将要睡去。从白居易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元稹红肿的眼眶,心下狠狠一抖。
「微之哭了?」白居易伸手——这次毫不犹豫——抚上那嫣红,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从进到溯源、被困在这带给他们太多痛苦的房间,忍不住哭泣的人往往是他,元稹总是让自己冷静而强硬地面对这一切,甚至尽全力安抚白居易不安的心绪。
「而我却无法安慰微之,」白居易鼻头一酸,将手轻轻地盖上元稹乌黑的发,「他甚至不会在我面前落泪。」是不会、还是不想?是啊,除了他们初见的时候,元稹再也没在白居易面前哭过了。
「我清楚微之的性子就是这样刚强不折,他或许也希望我如此看待他。可我却常常忘记微之也会有脆弱的时候,是我接不住他。」
「我,真的是最差劲的挚友了。」
白居易想着,既然他们连逾矩的事都做了,以后会做的事情恐怕也不会比昨天收敛,同床共枕又有什么关系?他就算做不到安慰元稹,也不愿意他在休息的事情上委屈了自己,于是他拍了拍元稹的肩,唤道:「微之、微之?」
或许是睡得不深,元稹很快便醒了,揉了揉酸疼的眼道:「乐天,你醒了……有什么事情么?」
元稹只见白居易向内挪了挪,腾出了半张床榻的空间,他颇有些别扭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眼睛还是不敢看着元稹,声音微不可闻,元稹却听得清清楚楚:「你这样趴着睡不舒服……上来躺着吧……」
元稹觉得自己又快要哭出来了。
「乐天啊……」元稹几乎是叹息着吐出一声呜咽:「谢谢你……」白居易不明白为什么元稹突然向他道谢,只有元稹自己清楚,白居易的这声「上来睡吧」,对他而言和一道赦免令没有差别,心下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元稹含泪笑着接受了白居易的好意,只可惜,直到元稹在他身侧躺下之前,白居易羞于直视元稹的面容,因此未曾看见他眼底的谢意和泪光。否则他一定会惊讶地感叹道:「原来微之也会露出这般神情啊。」
***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我身旁一侧的床榻凹陷下去,是微之躺上榻来了。直到所有动静归于平静、微之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我才终于敢接着躺下,将自己转向微之侧躺着,静静凝视着他的神情。
明明想要安慰微之的是我、邀请他上来睡的人也是我,我却显露出可耻的、逃避的胆小,从头到尾都未曾转向他、未曾看他一眼。微之会不会认为,我不看他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仍然对他心有怨恨呢?
我不希望微之为我暧昧不清的举动和表现而受伤,但我方才真的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哪怕转一点点身、多看他一眼也好,我却仍做不到。昨晚的种种,仿佛生动地映在眼前,随着微之的气息逼近我,流入我的鼻腔,几乎要将我全身包裹起来,它便一次次地提醒我:昨天我的挣扎、我的叫唤是多么放浪和无耻。它们将我的身子紧紧钉着,动弹不得。——好吧,我真的不敢看微之,我就是怯懦、敢应承却不敢当,我承认了。
我才刚醒,一时之间也睡不太着,微之能这么快又睡去,他真的是累得狠了吧。我明白他心中的痛苦和挣扎也不比我少,我不能认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为我们发生的这一切饱受折磨。但我……昨天在最后的时候,当真没有半点恼怒吗?
……我不记得了。可能怒意微乎其微,以至于压根不觉吧。而且,就算有,我想那也是针对我自己的。我不想对微之生气恼恨,如此一来岂不是遂了这个溯源的意?它们说过,将我和微之困在这,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微之是怎么样的怪物……我怎么就不知道微之是怎么样的人了?他们也未免把我和微之的情谊想得太过薄弱。
窗外忽然灌进一阵风,卷起还垂着的竹帘。这原也没什么,不过诡异的是,明明溯源的场景正是夏天,这风却让我感到全身冰凉,即使盖着被子也不觉暖意升起。如果有些什么暖的东西可以抱着就好了……
我的眼光一寸寸描摹着睡在我身侧的人,我看着他闭着的双眼、那对掩藏在眼皮下的琥珀;眼神滑过他仿佛削就、挺拔的鼻梁和下颌,衔及他的一双薄唇。就是这双无甚温度的唇,在我颊边落下一吻,却好像带着能够将我融化的炽热。我先前不知道,一个亲吻给我的影响竟会如此剧烈。如果、如果微之能再吻我一下……
不对!
我是疯了吗?我在想什么?
微之昨天那是不得已,为了安慰我才这样做,我又怎能对他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我怎能再讨要更多?想被微之讨厌吗?不,这不是该对朋友起的心思。白乐天,若你还想在出去后和微之相处如初,那就好好压着你龌龊的想法!
我决定转回身子平躺着,不再去看。
……
可是真的好冷。
为什么会这么冷?明明就当作如同无数个自己睡去的夜晚一样,闭上眼睛,就静静地过去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觉得胸前空荡荡的,渴望着拥抱什么事物呢?
微之……明明他因为身体不好的关系,体温总是比我低上许多,我为何会如此渴望他的温度?甚至希望……他能再把我拥入怀中。
我做不到直接要求微之抱我。我只能偷偷翻过身去,将自己的前胸贴上微之的肩侧,做出我无意识翻身贴到微之身上的假象。当他的体温透过薄衫,染上我的皮肤时,我奇怪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踏实,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或许我真的疯了,也变得不正常了……变得渴求肌肤之亲,讨要某种我曾以为纯粹、又理所当然的情感。
……那就先这样疯下去吧。
至少我可以确定,只要有微之在我身旁,我就不会惶惶不安、不会孤独难忍。
不再觉得窗外的风是多么的无情而冰冷……
===
乐天正贴着我睡,这是我睁开眼睛后第一个发现的事情。不因为什么,只因为醒来后,我半边手臂都压麻了。勉强转过身去看,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我手臂动弹不得。
应该是乐天睡得熟,没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吧。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此刻的乐天神情比前几次睡着时还要松快,眉间不再微微蹙着。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是因为我躺在他身侧的原因么?
「乐天啊……」我不禁再次叹息。
为什么要如此信赖我?求你不要这样,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不敢信任。乐天越是信任我,我就越觉得自责,甚至恨自己。
「其实我很怕。我怕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回不去了。」
昨天乐天神志混乱,他可能未曾发现,我昨天确确实实地对动情的乐天有了反应,这让我觉得无地自容:乐天昨天明明说了他很害怕,我却对着他动了兽欲。
「明明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却仍觉得我赌上了我拥有的全部。我的身体、我的心灵、我的尊严……还有你。」
乐天明明是如此想要保有自己的尊严、明明他如此珍视我们清白的友谊……我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地想要打破这一切,甚至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对乐天动了手脚——我怎可将他肆意地禁锢在怀中,随意亵渎揉搓?
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的溯源没有骗我,乐天迟早会知道,他一直珍惜、喜爱的友人,是怎么样的怪物。
不行,我不相信自己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乐天、不去破坏我们的关系!趁一切都还未失控,我得赶紧让乐天返回来伤害我,我要让这一切恢复正常!
可看到新一阙词时,我能感觉到温度「唰」的一下,如同冰水从头浇下,迅速从我脸上退去。
群华初春飞,无见北风回。沧海鹏鲲没,梧枝凤凰摧。锦帛围,朱纹生腕,玉人梁上垂。
像是怕我不够明白要我对乐天施以什么兽行似的,这次它们清清楚楚地把曲名也一并写给了我:〈后庭花破子〉。
我恶毒的溯源,像是早早预测到我现在的心理反应,把我们的后路堵死得彻彻底底。现在就算要反过来让乐天伤害我,也来不及了。我们现在没得选择了,它们逼我……它们竟是要我把乐天的双手吊起,让我……
光是把那样惨不忍睹的画面在我脑袋中闪过一瞬,都足够让我反胃。
如果说让我替乐天手淫,让他用阳器达到顶峰,还能算得上是让乐天保有身为男子的自尊的话,那么现在,便是开始要将他这份尊严碾碎,准备要让乐天雌伏在我身下了?
怎么可以这样……!
「……可恶!」我终于忍不住,三两步走到墙边,重重地、一下下锤上去。「你们!要凌辱乐天也适可而止!」我感受到魂力反噬的疼痛一下下击打着我的脑海,但这不足以熄灭我的愤怒:「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们这么想看活春宫,那就让我和乐天换!反正你们要泄愤的话,让我被乐天凌辱岂不是更得你们意?!」
我自己造成的疼痛并不如乐天的魂力来得剧烈直接,但我一下下地攻击,绵长的疼痛便一层层的叠加,胸腔传来的疼痛和脑海的震荡同时击打着我,我的敲打和攻击便不受控制地微弱下来。直到我无力地跪坐在地,它们也没有再给我回应。它们铁了心,要让乐天受雌伏之辱,我不能和他交换。
是啊,它们一直称呼乐天为「旦」,称我为「生」。它们早就设计好了。
「他们现在要你替我……做那件事,之后呢?要我们行房事并不是不可能的。」
我想起乐天昨天说过的话,他竟是比我更早看透了这件事……只有我,一直对自己的溯源抱着一丝不现实的希冀,盼着他们还能有一点人性,不要对乐天这么残忍。
……终究是我天真了。我没参透这溯源是多么恶劣,我为什么要对它有那种无端的信任呢?
它们一直说「不要忘记它们是我的溯源」,难道就是指这个吗?不要忘记我的本性?不要忘记自己是多么恶劣而糟糕的人?不要否认我本来就对乐天有这种难堪的欲望?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我一开始的那些保证、那些为了保护乐天而作的计较,不过是笑话。全都成了笑话。
「微之……你还好吗?」
细柔而小心翼翼的询问,是乐天,我吵醒他了。
「……对不起。」我没有转过头去,立在我面前的仍是那一堵残忍而坚固的墙。我没有脸面对他,不只是为了我的情绪失控、也是为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和事情的发展。对不起乐天,我对不起你。
烫人的温度贴上了我的后背,让我愣了半晌。
是乐天从后背抱住了我。
「……我看过那阙词了。」乐天的声音闷闷的,他将自己的脸埋进我的颈肩,吐息如川流入我的衣领,我听见他对我说着:「没关系的,真的,我可以忍受得了……」
一面说着没关系,声音一面抖得不成样:「我真的没事,所以……不要再用魂力伤害自己了,好吗?」是我再一次地吓着乐天了,我无能的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一次次地刺伤在意我的乐天。我明明都清楚的啊,就算我的怒气并不是冲着乐天,他也总是敏感地感同身受。
思及乐天,我的怒火霎时偃旗息鼓,在一片燃烬之中的烟火狼狈,留给我的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茫然。
元微之,不过是个连挚友都无法保护的无用之人。
从被困至今,我问过自己无数个「我该怎么办?」我曾经认为只要细察多思,便没有无解的问题……但我思考了什么?结果又是什么?
换来了对乐天的羞辱和伤害?换来了对我自己多么无能又无耻的发现认知?
乐天的泪水向来可以拿捏我,为了让乐天不再哭泣,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但此刻我却对它的时时出现,感到羡慕不已。
在乐天的拥抱中,我是如此的想要放声哭泣。可眨眼几回,仍干涩地如同西北的荒漠、只有满眼熏得发疼的狼烟。
我还不能倒下。
我还不能崩溃。
***
我是在失去体温而冰冷的被衾,和微之几近疯狂的怒吼声中醒来的。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们这么想看活春宫,那就让我和乐天换!反正你们要泄愤的话,让我被乐天凌辱岂不是更得你们意?!」
如我所料,能让微之如此发怒,恐怕也只有关于我的事情了。微之捏着魂力一下下击打着这间屋子,沉闷的声音和微之的喘息听得我肉疼、心也疼得厉害。这里是微之的溯源,攻击它,也就是攻击微之自己。我想微之也感受到了如同我第一天来,失手伤了他的疼痛吧,他全身都在发抖着和痛苦对抗,击打墙壁的力量也愈发微弱。而后,微之软倒在地上,肩脊无力地垂下。即使在斋中疼得多么厉害,病痛也未曾折断微之的一身傲骨。但此刻,他的背影看上去如此的脆弱。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走近桌边,只消瞥过一眼那张写满了我们痛苦折磨的纸和词,我便明白微之的怒火从何而来。
微之他,定是不愿意让我被他玩弄龙阳得趣之处,丧失作为男子的最后一丝尊严吧。可是,溯源已经将我们的选择彻底剥夺而去,现在我们别无他法。而微之宁可以己身替了我,换他受我凌辱,也不愿意进行下去。
怎么可以呢?微之是多么秉性孤直的人,他总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若是他发现承受不了这样的折辱,依照微之的性子,定会在我来不及阻拦时一死了之,一来他可全清白、二来又能让我出房。
那我怎么办?留我一个人独活归斋,我该怎么面对赋予我重任的斋主?怎么面对墨痕斋的诸位友朋?我要怎么面对逼死微之的自己?
所幸它们并未回应微之,我心中种种可怕的猜想不会成真的。想开点,这只不过是一些龙阳之好的性事,根本无关其他没必要计较的意义;而且,至少我也不是被旁人亵渎了去,至少对我做下这件事的是微之。
「而且……」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疯了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我又不是没得趣,算什么折辱?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撑得过去,我想我可以的……。
我唤了微之一声,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低低地与我道了歉,但那不是我想听到的回应。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微之,就像他昨天在床上抱着我一样,我也想安慰他,我也想让微之在我的怀中得到我同样从他那里得到的温暖和慰藉啊。
微之的神情却并未如我预想中的那样,松一口气或者是在我面前痛哭失声也好,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上去是一片死寂般的淡漠、冰冷,冻得我心里一寒。
在微之冷漠的目光中,我惴惴不安地想起我跪下挨微之打的那一刻。一样的淡漠、只是没有了熊熊燃烧的愤怒,却足以让我现在就哭泣出声。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微之……不愿亲近我了吗?我不想要这样、我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束缚、被亵玩!明明昨天落在我颊边的亲吻是如此温暖、让我沉溺,是我做了什么,让微之决定不再对我施以安慰吗?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和慌张,而就是在我走神的空档,微之半推半搡地将我推到床上。我想从微之的面容上,看到哪怕一丝裂痕和动容,我却只能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一丝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歉意和痛苦。
罢了……我还是想相信,微之感受到的痛苦和我相等;我还是想相信,他此刻的冷漠是因为不忍心:他不忍心残忍地对待我。我闭上双眼,感受锦带在我手腕滑动的触感,冰凉柔滑、无端地让我想到了南方茂林中蛰伏的毒蛇,准备着绞断猎物的颈。
*
直到我的双腕被悬在梁上垂下的两个铁环——我原本甚至不知道床头悬着这个——我才发现这阙词的要求有多可怕,甚至可以说,它痛苦和羞耻的程度和我心中想像过的压根不同。
和我前一天还能在微之怀中挣扎不一样,我的手此刻完全失去了可以施力之处,我的每一寸动移,只会被垂吊的锦带软软地吃掉;而那锦带和铁环的长度,就像是早已被精准计算好了一般,我的小腿现在无法完全贴在榻上,形成一个尴尬的悬空半跪姿,只能靠脚背堪堪支撑着。
手腕和脚背成了我现在全身上下脆弱不稳的支撑点,开始有阵阵酸痛传来,我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和力气。就在此时,我的亵裤被微之解下,丝丝凉意侵袭我的下身。我下意识想伸手去阻拦,才再次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
羞耻和绝望,这是我脑海中剩下唯二的想法了。
「微之……」我乞求微之——我从未想过我这辈子会对他用上这样乞怜的语气——「求求你,把蜡烛熄了,把帘子拉上好不好?」
微之答应了我拉上帘子的请求,在狭小的床榻间,我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只是微之却并未将烛火熄灭,我能将微之眸中复杂的神色一览无余、无可遁逃。或许是因为熄了烛会让微之不好行事,罢了……
我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正当我准备好睁开眼,只听得一阵窸窣,我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欸?
「这样,乐天或许能放松一些。」原来是微之拿了条带子,系在我的眼上,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它是否如同方才一般冷漠?但我居然从微之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显的颤抖:「乐天就当……自己不存在就好。」
没来得及反应这句「不存在」的意思,我上衣的系带被微之扯开,胸膛也曝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被蒙上双眼的我,无法预测微之的下一步要做什么,要抚摸我吗?他要抚摸哪里呢?我会是什么反应?……?
无数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桓,尚未厘清,胸前两点便漫开一阵瘙痒和湿热,而我的脊椎像是一瞬间爬上了千万只蚂蚁,直冲头顶,炸开一场白茫茫的烟花。
微之……竟然在舔舐我的乳尖!这个认知让我几乎无法阻挡地呻吟出声。潮湿的舌尖玩弄着我的左胸,而另一边也被指尖挑拨、捻按,两边快感的夹击让我几乎不知所措,想挣扎,手腕和肩膀的隐痛却不断提醒着我:我没有逃脱的资格。
明明,这里从不敏感,为什么……竟会让我如此难耐?甚至,想要更多……
后庭一阵凉意,不知是微之把什么液体倒在了尾椎上,突然凉得我一激灵。虽然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没有微之的声音告诉我,我的心不安焦躁地疯狂挣动。还未等我出声询问,一只手指便抵入了我从未触碰过的地方。
「好痛!」我的哭喊抢先我的意识而出:「微之、微之,好痛!」是真的痛,即使只有一根手指,我仍旧感受到那种被强行打开的痛苦,异物感和撕裂感让我眼前一凉——我的眼泪打湿了那蒙眼的布条。
虽然体内的异物顿了一瞬,但我的哭喊并没有换来微之的回应,而那手指仍在我体内肆意转动,一阵阵可怕的酸痛敲打着我,毫无犹豫。我忽然升起一股可怕的联想:就好像……现在侵犯我的人不是微之,而是别的什么人。
「微之……」我想我的意识真的不太清楚了,不能视物、不能挣扎、没有微之声音的不安,这一切让我痛苦不堪……就算我下贱也好、算我骨头软没骨气也可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要微之拥抱我,我想知道眼前的人真的是我熟悉的微之……!
「……」我究竟说了什么来乞要微之的怜惜?我不知道、我听不到……但是我却听见微之发出了一声泣音。微之又哭了吗?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在我的眼前哭呢?「……对不起。」几不可闻的声音糅杂着呜咽而听得不真切。
微之……?唔!
微之吻上了我。这次不是单纯在颊边的吻,而是落在我的双唇之上。
他的手指仍在我体内作弄,像是在探寻什么事物,可我现在已经没有注意力可以去管那处了。微之将他的唇覆上我的,软舌轻轻撬开齿关,而后缓缓舔舐过我的上颚,他引导我的舌尖缠上他的,他空出的一只手则托着后脑,五指插入发丝,在我头皮轻柔地按摩着。一阵阵停不下来的酥麻痒意把我的意识搅的一团乱,脑内一阵轰鸣。
我想回抱微之,肌肤相贴的感觉真的太美好,我的手却还是动弹不得……我想、我想再抱得紧一点啊,最好把我揉碎了,让我和微之再也没有距离……
「啊啊……!」微之的手指忽然按到了我体内某个地方,那种锐利的、超出我想像的快感狠狠鞭打在我身上,我好想挣脱、好想逃离,微之的拥抱却再次成为使我无法离开的牢笼。微之仍专心地亲吻、抚摸着我,我想要逃离的想法也就这样消融在唇齿之间的瘙痒和发丝被抚弄的舒服中。
渐渐地,尖锐的舒爽竟织成绵长窒息的网,像是要将我套拢、圈养在情欲的笼中,把我变成性事的爱宠。而当我思及此处,我竟然并没有对这样的联想感受到排斥和厌恶。
因为这真的太过舒服,又不像昨天一般让我害怕,我想我快要融化了……如果不停下来的话,我会上瘾的啊……
微之、微之,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们变得不像我们……
「哈呃……!」什么?
感受到腿间一片湿凉,我……我居然,没被碰到前面就去了?而我不止没有挣扎,甚至还将自己的身体紧紧送到微之怀中,一副投怀送抱的淫乱姿态。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我为我达到了那阙词的要求而松了口气,但一股无名的悲哀却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更显得满身湿泞狼狈的我,淫荡不堪、恶心至极。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无声地动了动。
我刚刚,很享受是吧?我很享受着被作弄的快感吧?我是甘心受人摆布,恬不知耻地要求更多的吧?
湿凉的事实就这样瘫在我的肚皮上,我甚至感受到它无耻地往下滴落,难道我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淫荡吗?承认吧,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被挚友触碰亲吻就随意高潮呢?分明只有你不知道,你就是天生淫乱!
真的不是……我没有……
我心中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抗议的声音越来越不可闻,既然抗拒只会让我痛苦,为何不乖乖承受就好?如果它们起初设此陷阱的目的就是为了击碎我,为何不顺着它们的意就好?
是啊,顺从吧,就像你生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你又不是不懂该怎么做。顺从圣上,顺从强权,顺从「祂」将你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随意地丢弃又捡回。只要你自己愿意抛弃尊严,愿意当个任人羞辱的婊子,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不是吗?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在快感的打击下,我竟也慢慢地想不明白了。
我想着:我刚刚很享受。我享受着被作弄的快感、我甘心受人摆布、我恬不知耻地要求更多。
我觉得我的脑中有什么东西,在我一字一句的复诵中悄悄地碎裂。或许,我终于彻底的坏掉了。早该坏了吧。
我不禁笑了出来。
===
我不能崩溃。
但我现在对乐天,却做不到任何安慰了。
我将他推到床上,我承认动作真的算不上温柔,乐天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害怕和恐惧,而我却无法感受到如同刚被困时的心疼。
我把乐天悬吊起来,我蒙住了他盈满羞耻的眼。
我和他说,就当自己不存在就好。是啊,只要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乐天就不会痛苦、不会羞耻。
我把我知道如何让人动情的行为全都施加在乐天身上:我舔舐他的胸、玩弄他的乳尖,我按照要求的那样,把我的手指插进乐天的身体里头,试图摸索出能让他感到舒服的那块软肉。乐天对我哭诉着,说他好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和他道歉?和他说再忍耐一下就好?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都只是惺惺作态。
我忽然发现自己眼中的乐天,快要不是「白居易」这个人了。他逐渐变成我手中的玩物,变成我施加性欲的容器,我快要忘记他的思想、他的灵魂,还有我对他的情感。无论怜悯也好、歉意也罢,全都变得没有意义。
「微之……」乐天要说什么呢?不过,不管他说什么,也不过是性事中发泄情绪的胡言乱语吧……?
「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我愣住了。
「在碰我的人真的是微之,对吗?」乐天的声音充满了溢出来的委屈和害怕,:「我碰不了你,所以我求求你……和我说什么话都好、或者抱抱我好不好?」
「不要对我这么冷漠、不要对我露出那种冰冷的眼神,微之、微之,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乐天说出了让我心惊的话:「我不要自尊、我也不要颜面了,我的身体和自我都给微之了,所以、所以……」
乐天哭得凄惨,他对我说:所以你别冷着我。
等到满脸爬满了冰凉,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乐天,你不知道,我好想心疼你,我多么想现在就杀了自己,让这场噩梦停在这里。可是,一旦我心疼你,对你的每一次触碰和抚摸,换来你的每一滴眼泪和呻吟,落在我的眼中和耳里,都痛到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可是如果我死了,心思敏感的你该怎么办?你会不会在活下来的每一天、每一次呼吸都是满腔的苦痛折磨?你会不会承受不住而随我而去?
所以我不能心疼你,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支撑下去、我才不会崩溃到恨不得用匕首把自己一刀封喉。
「……对不起。」这是现在我能给你的唯一一句话了。可是当这句话一说出,我胸前满溢而出的泪和酸疼又该怎么办?所以我即使知道这相当于打破了某种神圣的禁忌,我忍不住亲吻了乐天的唇、抚摸他的头发,我将自己贴近他,就像他所想要的那样,我正在拥抱他。
乐天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之后,便随之投入到唇齿交缠中,我能听见他呻吟的尾音从一开始的按捺忍耐逐渐上扬,染上了些许欣喜和兴奋的色彩。他无意识地将身体紧紧地贴住我,更方便我将他揽住。
乐天的身体因此放松了不少,我的手指不再受到那么多的阻挠,顺利地侵入。湿滑的通道让我一时忘了控制力道,当我指尖突然擦到了一块软肉上,乐天再也压抑不住地尖叫出声。头上传来金属相撞的铿锵声,乐天的手抖得厉害,五指死死反抓着绑住手腕的丝带,对抗着他不熟悉的快乐。
我将乐天紧紧地收入怀中,我看到他的脚指死死蜷缩着,有几近抽筋的趋势,从锦带的边缘,我能看见乐天的手腕被勒得发红。我只想快些让他结束这样的折磨,所以加快了手指抽插的速度,即使我的手臂已开始隐隐发酸。
「微之、微之……我…这样……我们……」乐天的呢喃糅杂在呻吟和喘息中,让我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也许他的这句话本也不是说给我听的,我却在他的哽咽中听出了某种我可能再也捕捉不到的哀求和绝望。乐天随后的哀鸣便不再压抑,愈发地婉转哀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放浪。
我感受到腿间有灼热的液体泼上,乐天终于去了。
我也终于可以将乐天的手解开,他卸去所有力气,瘫软在我胸前,失神地喘着气。抽开蒙着眼的布条时,和我想像的一池春水不同,虽然眼角仍有哭泣留下的红痕,乐天的眼底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留一片看不见底的死水深渊。乐天只是这样愣愣地任我摆布、放平,就连脚趾终于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折腾而抽筋了,他也只是皱着眉「嘶」了一声,手指连动也没动一下,还是我发现了,再把扳
着指头把它掰回去的。
就好像,刚刚的性事,把乐天的精神一起带走了。现在的他如同一只精美的布娃娃,没有自我、没有反应,陌生得让我感到害怕。
「微之,可能续得了我出的上联?」
「不愧是微之,和我想的内容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了,乐天本是如此的。白居易总是开开心心地笑着,眼中散发着开怀柔软的光芒,他喜欢与我饮酒唱和;白乐天与我心灵契合,我在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而我也明白他的一切心意。
现在呢?他脸上除了纵欲过后的红润之外没有任何的表情,对我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瞳眸转也没转一下;而他正在想什么我也看不明白、想不清楚——只要他不愿说,我便永远不可能知道。
它们要的,大概就是如此:把乐天捏在我手中,让他在我手下,逐渐变成一具没有灵魂、不能思考、只能接受欲望的肉体。
不!乐天,不要这么冷漠!看着乐天如同死去了一般的安静,我终于明白方才他为何那样苦苦哀求,求我给他一个回应或拥抱。
沉默竟是如此的可怕。它让我们变得不像我们,像是一个我们不曾相识过的陌生人。
若真的是如此就好,我也能当真就此无情。
偏偏我们曾经是那么心灵相通。
痛苦使我也想要求乐天给我一个回应——很讽刺吧,哀求的人竟然变成了我。
就在我开口之际,乐天的一声轻笑将我想说的话全部打回了胃里。我只能愣愣地喊他:「乐天?」乐天回了些神,终于转动了他的眼眸,将视线投向我。乐天对我的声音有反应,我原本应该庆幸的,只是乐天此刻看着我的眼神,染上了些许我看不懂、却又熟悉的情绪。
「微之,」乐天嘴角挂上了些许笑意,真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间的神情:「我真的好冷、手好疼,你再抱抱我吧。嗯?」乐天说话的尾音上扬,听起来甚是愉悦,就好像在愣神的那几分钟内,他放下了——不,应该说杀死了些什么。那股浮在他眼中的心绪,原来正是欲望。
乐天杀死了自己的羞耻和矜持。
不,不是乐天。凶手是我,
是我,亲手将他的风骨折断的。
Notes:
啊啊啊啊上次更新时我说我逃脱期末地狱了......我逃了个寂寞!都忘记这礼拜有考试和论文要交了!
但我太久没更新了,还是稍微活一下吧(爬)
其实吧,这文我越写越感觉是在演我自己的心理状态啊?也许写后记时会开一个部分专程讲讲。
也许会有人觉得圆柏二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轮流不对劲了,没错!面对外在不可抗力时,我们除了沉沦接受和奋起反抗之外基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我自己就是个反抗无果,被社会规则操烂的、没有自我的婊子,却还想要立牌坊,认为自己的精神还是干净的,哈哈,怎么可能?
我已经写不出儿时的那种单纯干净的情感关系了,为什么呢。
好啦,谢谢诸君的阅读,期待与各位继续在评论区聊天,我们下次更新见(*^▽^*)——2025.6.16 清晨更新完,准备去睡觉的Leafrain(今天不想吃东西ver.)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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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天面上带着轻松的笑,直直地看我。随着我们进行的内容越来越过分,乐天也愈来愈少直视我,更不用说看着我笑了。此时此刻,乐天的笑让我觉得久违地熟悉,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我觉得陌生至极:「微之,我想要你抱抱我。」
我忽然意识到这种陌生感从何而来了:乐天是极少对我提出这么直白的要求的。我自凝魂起便一直病着,乐天凝魂后,这种情况并没有改善——我其实一直没有和乐天说过这件事,我怕他听了之后伤心——反而不知为何更加严重了。所以乐天总是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做我喜欢的那些事情,当他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时,却总是会试探地问道:「微之愿意陪我做这件事吗?」
我起初对乐天的客气觉得疑惑,却一直没有直接询问其中缘由,后来也就习惯了。没想到如此坦率的乐天,竟是在这间恶劣的房间中,在摧毁他之后得到的。
乐天似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不解,他坐起身子,抱住了站在床侧的我的腰,他将一侧的脸颊贴在我的腹上,说:「微之,你别冷着我,上榻来睡吧。」同样一句「你别冷着我」,这次我甚至听出了乐天的请求中,夹带着一丝隐秘的不满。
乐天的行为让我突然想起了在人类脚边盘旋、刮蹭头部,毛茸茸的狸奴,难不成,乐天是在……撒娇?
……果然,这样的乐天让我觉得太违和了。我想乐天可能只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剧烈的打击、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的时间。我只能和他说:「还没沐浴呢,乐天不觉得身上难受吗?你若是累了就先躺下睡了吧,等我把水烧好就叫你。」
我逃也似地走进了浴房。
说来也挺有趣,我完全不知道打水烧水的劳动竟能够让我平静下来。只是当我把火烧起,想着去门边的凳子坐着等待大锅的水沸腾,一转头,就看见乐天整个人缩在那张我原本想坐着的凳上,把下巴垫在膝上,不知道看了我多长时间了。
「乐天不累吗,怎么不去躺着?」我也只能这样问他,只见乐天眨眨眼,轻声说了句:「试过了,我睡不着。」
「热水还要一阵子才好,这样蜷着挺累人的吧,要不……」我正想让乐天去外头坐着比较舒服,却无心瞟见乐天光裸的腿根,竟是未着寸缕的。是一时忘记了吗,怎么不把衣裤穿上再下榻?要是冷着该怎么办?
我出去拽了件披风把乐天裹住,才发现恰好是乐天前几天给我披着的那件亮粉色的。乐天看着我的动作,并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对我眨了眨眼。……我有些看不大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可能又只是一次纯粹的撒娇?
「乐天不想睡的话,就在这里坐着也好,刚好浴房正烧着火,温暖。」乐天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更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狸奴了。我实在没忍住,伸手在他的发顶抚了抚。
……元微之!你把乐天当什么了?你的爱宠、狸奴?现在不是进行要求的时候,我怎可如此贬损乐天的人格?
「对不起乐天,我……」我为自己的失礼向乐天道歉,正要撤手,却发现乐天竟自己抬了抬头,把柔发拱到了我的手心中,神情并不像讨厌的样子。他本来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罅隙,嘴唇轻轻抿着,他不再只是直盯盯地看我,反倒撇开了视线,双眸微微眯起,脸色染上几分红润。
脑中突然出现的念头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止不讨厌,甚至……乐天看上去很喜欢我这样做。怎会如此?被我当做下位者一般的抚摸,难道对乐天而言并不算侮辱吗?
……好吧,如果乐天喜欢的话,多满足他一些又何妨?于是我又将掌心安回乐天头顶,顺着发旋轻抚着。
「……微之。」我正发呆着,乐天的一句话霎时把我的精神给吓集中了:「等等就用那个大浴盆沐浴吧?」
什、什么?
虽然乐天说得隐晦,但我很确定我并不是我思想龌龊,或者会错了他的意。我能看见欲望再次攀上乐天的眸中,他就这样抬眸、湿漉漉地望向我。乐天,想和我在一个澡盆沐浴?
「这样…不好吧。」
「可是……」乐天低下了头,看上去竟有些委屈:「我的肩膀好疼,举不起来,没办法洗头发。我只是想要微之帮帮我……」
乐天抬眸,眼中的湿气逐渐凝结,聚在了眼角,将落未落:「微之不喜欢这样吗?微之讨厌我了吗?」
我当然不可能讨厌乐天……!只是他现在所说的字字句句……都直白得让我感到害怕。乐天从不会如此直接的询问我,问我是不是讨厌他了;他的行为毫不掩饰对我的依赖,像是离不得我半步似的,粘人得让我不知所措。
是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切让他对我没有信心,才会让他不断怀疑我是否厌恶他了,以至于他如此索求我的触摸和抚慰么?
或者是……这本就是乐天所想要的?
我想了想从前的种种,其实也不无可能。在乐天凝魂后,我们虽说每日几乎寸步不离,但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乐天主动来找我的居处寻我。以往我只当乐天体谅我体弱,鲜少出门,才来和我作伴。我一直很感谢、也很需要乐天的这份体贴。但如果,其实这也是乐天想要的呢?
我从没有想过,甚至若不是现在乐天表现如此,我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这个可能。以挚友的身份而言,这太过了不是吗?我想任谁都不会想到的。
「好,那乐天就这样坐着等我一下吧,很快就好。」当我的五指随意地梳了几下乐天的发丝时,只见乐天便眯着眼睛消受了我的梳弄,露出了微笑,轻快地应了我一声「嗯!」。
我竟在乐天的神情中,久违地看见了名为「幸福」的情感。而上次我看见乐天如此的表情,是在他刚归斋、我们重逢的时候。
***
我忽然有些懂得,为什么有些士人愿意抛弃气节而做宠臣了。谁不喜欢被纵容着的感觉呢?我肆意地对微之提出要求,说想要他抱、想要他帮我洗头发,微之居然没有犹豫,全都答应了。甚至我在榻上时,随意地抱住微之,他也并未推开我。虽然这不妨碍他用烧水沐浴当做逃避的理由就是了,只是我悄悄跟进去被他发现后,他并没有生气不是吗?微之还拿了披风给我盖着,让我在他身后等他,不再执意地将我赶出去睡了,微之真的很贴心,我好喜欢温柔的微之。
看着微之蹲在灶前加水、炊火的忙碌着,我居然莫名地安定下来了。
刚刚微之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是真的睡不着,即使身体的酸痛不停地向我传达疲累之感,我就是怎么都合不上眼,心中有一股莫名地躁动,怎么都静不下来。「我想看着微之,我想要他在我身侧陪我。」我如此想着,然后就进了浴房坐着。明明只是待在微之附近就好,仅此而已,但不知是不是炉灶和披风太过温暖,我感觉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好想睡……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微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乐天,水好了,去洗了身体再躺回去睡吧。」
可能我看上去昏昏沉沉的吧,我听见微之似是无奈地轻笑一声,说了句:「真的这么累,何苦执意在这里坐着?」他蹲下身来,说:「乐天,抱着我,我扶你进澡盆。」
嗯?……微之主动说我可以抱着他,怎么有这么好的事情?
于是我环住了微之的脖子,任由他把我搬进浴盆中。我朦朦胧胧地想,自从进到这里,微之的身体真是愈发地精神了。以往他身上多有病痛,是不可能有支撑得住我整个人的力气的。为什么呢……?
微之还站在浴盆外面,他怎么迟迟不进来?难道他想站在外面帮我沐浴,那么用这么大的浴盆又有什么意义?
「微之……进来陪我,好不好?」我这么和他说了,我似乎听见了微之的一声叹息,随后一阵水声响起,热水漫上了我的胸前,我听见微之对我说:「乐天坐过来吧。」
和上次一样,我坐在微之的怀中,被他轻轻环着,只不过这次的场景变成了浴房,浑身湿淋淋的。微之将木槿叶揉碎了,将搓出的泡沫抹在了我头顶,十指温柔地按摩着头皮。
头皮传来的酥痒使我蓦地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微之给我的那个吻。无论微之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亦或者是为了安抚而亲我,我都很喜欢和微之接吻这件事……
我想我不该在和微之坦诚相对时想起那个热烈的亲吻的,总觉得全身都在隐隐发热着。水气蒸腾,木槿叶清淡的香气将我熏得昏昏欲睡,我隐约感觉到自己逐渐松开了身子,整个人都躺倒在微之的胸膛中。微之没有推开我或让我坐好,只继续耐心地将我的每一缕发丝梳开,揉上泡沫。
「乐天。」微之在叫我,语气听上去既温柔又认真,我想他有什么话想要趁现在和我说吧。只是等了半晌,才等到了他的下半句话,想必微之斟酌了很久吧:「刚刚让你害怕了,我真的很抱歉。只是,你对于我触碰你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感受?」
「我原来觉得,随意触摸你是对你的侮辱。可是,当我不这么做的时候,你却看起来十分害怕不安。」或许微之也对这样的话题感到不好意思,但他的声音却仍温柔至极,像是怕吓着半梦半醒的我:「而当我拥抱你、抚摸你时,你虽然会有些不好意思,却看上去……并不讨厌。乐天不需多虑,我只是想知道……」
我的抚摸,对乐天而言究竟有何意义?
这是微之问我的问题。
也许他并不习惯我现在的不断索求、或许对我没有边界的亲近感到有些厌烦。但是,如果没有微之的拥抱和碰触,我不知为何,觉得很冷、很孤独,心里空荡荡的,想要把微之全都塞进我心中才能填补。
我也很害怕,我不想被微之讨厌……可是,如果不和微之待在一起、没有微之的抚摸安慰的话,我会撑不住的、我会被孤独折磨到疯掉的……我会死的……
微之,求你疼惜我,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被微之抚摸,真的很舒服。」我转过身来,双手环绕微之的脖子——和方才被绑缚受限时不一样,现在我终于可以任意地将他抱住、将我的脸颊蹭在他的颈边了:「只有被微之拥抱着,我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冰冷而痛苦的。」
「我想要微之更多的触摸,我只要微之。」
「只要我?」微之不解我的意思,我点了点头:「我、我只会对微之这样的……」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微之的纵容下愈发地贪心。
我想要更多的拥抱、更多的亲吻、更多的触摸……
我想要微之爱我。
思及此处,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我想要微之的爱。微之当然是爱我的,但是友爱难道还不够么?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不满足,甚至觉得,能和微之重逢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不能再要求更多。
可是,自从和微之发生过那种事情,我也不想再因为所谓的「自尊」而痛苦。在放下那些无谓的抗拒之后,我逐渐发现和微之的肌肤相亲是如此令我成瘾;我逐渐觉得,只是普通的相处和陪伴已然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洞,我想要微之更多、更过分的「爱」。
但我知道,微之现在对我的包容,可能是出于自责而弥补我、可能是出于怜悯而满足我,独独不可能是因为爱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这是我们作为诗家的墨魂,生来就注定的身份关系。
白居易的墨魂是墨魂元稹的挚友。我很清楚,可是「我」,想要的却不止如此。我作为微之的挚友,或许什么都可以向微之讨要,最不应该想要的,就是他的爱。我知道。
所以我只要微之的这些行为:安慰也好、亲近也好、爱抚也好……只要有这些替代,还有微之对我的纵容,有这些代表着「微之爱着我」的动作,也就足够了。
不能再贪心了。这次绝对不能再讨要更多了。
微之或许可以因为这个溯源的关系,原谅我现在的索求和任性。可是下一次,不止微之,连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微之,抱抱我、抱一抱……」我说完之后,只见微之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抱,取而代之地,他轻抚着我的后脑,那种心脏又酸又痒的感觉再次将我的胸前塞得满满的,再也没有空虚和不安的一席之地。
我闭眼享受着微之的抚摸、以及发丝被一下下梳开,传到头皮的酥痒,我觉得很满足、很安心,微之确确实实地在我身边。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颊上一湿,我伸手一抹,摸到了一手细密的白,才发现是微之故意将泡沫抹在了我脸上。
「好啦,还没冲水呢,等洗完了再抱。」微之笑着看我,随后恶劣地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往我头上浇了一瓢水,而后闷笑着观赏我狼狈地把脸上残留的泡沫和水伸手抹掉的样子。
……算了,我不想和微之生气。
我把自己的脸直接埋到微之肩头,可以贴在他身上,又能避免泡沫流到眼睛里。还有什么比这更两全其美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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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施行的过程中,我不能心疼乐天。可是现在,乐天趴伏在我身前,双手环抱着我的颈,像个孩子一样索要我的拥抱时,我却再一次地对他心软了。
一直以来,乐天在我面前总是克制而温和的,只有在饮了酒时才会偶尔显露出胡闹任性的一面,他会拽着我去敲斋主的门,把早睡的斋主唤醒,要他喝下一杯酒才放人去睡;他会把平时偶然发现的太白私藏酒偷来,也不喝,只是在斋中找个角落再藏起来;他会拉着我去满斋跑,去找不知又随意躺在哪儿的贺监,找到了也不做什么,就只是傻傻地指着他,而后冲着我笑说:「嘿嘿,找到了,今天他躺在这儿呢。」像是把贺监当做什么随机出现的宝藏似的。
乐天醉后,会对斋中其他魂做出一些难以理解却无伤大雅的事情。可他对我最逾越的一次,也不过是躺倒在我的腿上、抱着我的腰睡去而已。我总觉得乐天平时是在压抑着些什么的,才会在醉后做出这么不像他平时会做的行为。但是只要是面对我,他无论是清醒或者是醉得多厉害,也总不会把那些解压似的莫名行为冲着我撒出来。
乐天对我,总是克制过头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大好,这个溯源虽然摧毁了乐天的自尊,却似乎同时给了乐天一个「长醉」,而使他能够肆意对我索求痴缠的机会。我能感觉到,在乐天的那一声轻笑过后,以往那一股隐隐约约萦绕在他身上的理性克制彻底消失了,他便开始不再压抑自己的欲求了。
起初我确实是不习惯的,但思及斋中那个温和却压抑、只在酒后才能稍稍纾解的乐天,想起乐天说的那句「只有被微之拥抱着,我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冰冷而痛苦的」,我的心便酸疼得厉害。是啊,在这样的情况,我不能要求乐天像往日一样,那对他来说太难,也太痛苦。况且,最没有资格要求乐天的人就是我——害得他落入如此境地的我。
「而且,」我抚摸着乐天的发丝时,看见他放松而安心的神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或许乐天现在,是确确实实从我身上得到幸福感的:「这样的乐天也不错。」
我想怜惜他,我想把他想要的全部都给他。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却觉得胸前一下下地发疼,正在慢慢地滴血,血腥味引起了某种躁动,就像我的腹中链着一只凶兽,努力地伸着舌头,去品尝那若有似的馨香。为了这一丝丝的美味,牠发狂似地要挣脱锁链,掀起一阵阵搅动和波澜。最可怕的是,我看见那锁链已然生了锈,只要再狠狠挣动一次……
不行!
我被自己看见的画面吓得一抖,失手将泡沫抹在了乐天的颊边。
乐天被突如其来的泡沫给惊着了,他伸手将其拂下,而后抬眼不解地看我。那眼神无辜地充满了迷茫,如同已经被押在祭台上,却还不知自己即将遭遇死亡的牺牲……
「好啦,还没冲水呢,等洗完了再抱。」我只能这样说,然后故意往乐天头上浇了一瓢水,将这伪装成自己的玩笑。果不其然,只见乐天脸上带着些许被恶整之后的懊恼,伸手把泡沫抹掉之后,便把脸埋回我的肩头,一副暂时不想理睬我的模样。我知道这样形容乐天并不合适,但这样的乐天,真的很可爱。
本该是惹人怜爱的场景,我却觉得耳边又响起了铁链被拽紧的锒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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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跪坐在乐天身后把他的发丝攥干时,乐天已然昏昏欲睡。待我将自己也打理好后躺下,乐天便闻声翻了个身,滚进我的怀中。他的声音不甚清楚,我却仍隐约听出,依旧是索求亲密的话语。我虽然对现在如此粘我的乐天感到些许无奈,但我仍顺着要求,将他揽进我自己的被窝中。乐天似是感受到了我的动作,便微微笑着睡去了。
听着乐天稳定绵长的呼吸,我大概可以理解乐天为什么会在睡眠时如此索求我。两个人的体温相贴,除了温暖外,心理居然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我想乐天正是因为早早发现了这样的舒适,才会着迷于此吧。
乐天从方才的事件结束,到现在为止,总是因为我对他的碰触而表现得喜悦、幸福。或许从某方面而言,让乐天不再哭泣的目的,我这也算是达到了,可我总是隐隐地担忧着。
乐天现在的模样,像是离了我便不行了。当然,我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厌恶乐天,我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产生了一个很无耻的、很莫名的想法:我觉得这样对我充满依赖的乐天比以往更加的率性可爱,想把他狠狠捏在手中搓揉。
我对他的每一次触碰,就像是亲手喂他吃下一口又一口的带瘾的毒药。若是乐天沉溺于此,对我产生不可逆转的依赖,纵然他现下能借此逃脱溯源给他带来的侮辱和痛苦,我也可以就这样,一直给予乐天他想要的触碰和抚摸,可这样虚假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
如果我们出去了,乐天该如何面对我、面对他自己?而让他沉溺于此的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乐天如果反应过来、理智回笼了,会不会懊悔、甚至痛恨自己?
乐天可以恨我,恨我害他耽溺在情欲中变得不像自己,但他不能不爱自己、不能恨自己啊。
「所以……你别冷着我。」
可是,在听过乐天如此悲戚的痛哭后,任我再如何想铁石心肠,也不愿剥夺对他的安抚、让他如此伤心委屈。
……罢了,就这样吧。如果能让乐天从被糟践作弄的痛苦中暂时解脱的话,那就只能先这样吧。
看着乐天安详的睡颜,平稳的呼吸一阵阵温热地在我胸前吹拂,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在他的脸颊侧吻了一下。
晚安乐天,希望今晚你能睡得更好。
如果在你心中,我的怀抱能让你更加安心的话,那么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我一直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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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院倚栏前,鸳戏沫虚湲。回首云窗中望,炜凤莫独眠。
残牡映妆帘,后庭采,香落朱颜。蛱蜨鸯梦,黄粱错醉。糊涂悦乐,趁晓觉前。
两人起身后,默契地同时看向了桌上的新词,纵然元稹很清楚自己的溯源的最终目的和恶趣味,但当血字鞭入瞳眸的一瞬间,他还是不由得疼得倒抽一口气。若是一般的性事便也罢了,怪物们竟然还要白居易作女子装扮,再和元稹进行交合。
两人的心中都很清楚,顺着这阙词做下去之后,白居易身为男人的尊严和身份都将彻底被抹去。在这个房间内,白居易就只是元稹的玩物、爱宠和女人,对白居易心理的影响或许直到出了房间后,都还会继续存在着。而怪物们口中所谓「旦本」的影响已经初露端倪:让白居易逐渐习惯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更加依赖元稹对他的一举一动、以及元稹对他显露出的欲望和怜惜。
如果把白居易从身到心彻底变成他的女人和玩物……元稹闭上了双眼,对抗着胃里翻搅的恶心感。但他已经没有任何愤怒的力气,也不愿意发泄情绪再吓着白居易。
「事已至此,」元稹心想:「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若是有用的话,乐天也不用遭受这些了……。」他揣着满腔的死灰,眼睛被呛得一阵干涩,不管是泪水亦或是怒火,都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乐天呢?」元稹看向白居易,心里想:「乐天……昨日虽然看起来已经抹除掉自己的矜持和羞耻,但像这样的羞辱,可能还是很难接受吧……」
出乎元稹的意料,白居易在读完词后,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没有羞耻、没有错愕、没有屈辱……也并不兴奋。他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元稹身旁,盯着那张恶贯满盈的薄纸。
「没关系的微之,我可以的。」白居易在这个溯源中说过太多次「没关系」、「我可以」,没有一次的语气如同这次一般平淡,好像他看到他即将遭遇的一切,与他这个人都没有半点关系,很坦然地接受了。
「衣柜里的那些女式内衣、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和金玉钗环,原来都是为了今天啊,不只是因为这里是莺莺的寝室。」白居易一面微笑着和元稹说着,一面脱下自己的上衫,顺从地走向衣柜,拿起那套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径直穿上,没有一丝拖延和犹豫。甚至在穿上之后,白居易还有心情和元稹开玩笑:「尺寸居然刚好,微之的溯源也这么了解我么?明明我先前就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只是比起红色,我还是比较喜欢紫色的衣服呢……」
元稹看着白居易毫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可自制地涌上了莫大的悲哀,铺天盖地的袭来,溺得他几乎无法喘气。
元稹宁可看着白居易大哭大叫、愤怒抵抗,甚至就算只是告诉他自己还是觉得屈辱、能不能不要做,也好过看他毫不抵抗地接受这糟糕至极的事情。
「是我没有保护好乐天,他才会麻木的。」元稹听见自己的心在流泪,泪水所到之处燃起一阵阵的疼:「这一切对他都太痛苦了,如果在意的话,他会崩溃的,所以才需要不去在意,是吗?」
都是我的错。元稹如此想着。
白居易随意抓过一件白色的薄纱长衫套上,那薄纱轻透到即使将领子交叠、系上腰带后,覆于胸腹之上那抹罪孽的艳红、戏于其中的鸳鸯,以及下半身的双腿肉色皆清晰可见。即使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也即将做下更不堪的事情,元稹还是有些不大自在,白居易看上去却并不甚在意,在穿好薄衫后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当他转头望向元稹时,注意到他复杂而哀伤的眼神,于是拉了张椅子放在自己身前,说:「微之,想说什么话,先坐下再慢慢说吧。」
即使白居易抛弃了自己一部分的感知,但他对于元稹的情绪依旧敏感得心惊。于是元稹和白居易面对面坐下,距离彼此极近,两人的双腿几乎是贴在一块的,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元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五味杂陈的哀痛,白居易耐心地等了他半晌,室内一时沉默,只能听见烛火明灭的噼啪碎响。
白居易似是知道元稹为难,于是轻轻地笑了,他缓缓地从妆奁盒子中拿出一盒胭脂,小盒上雕刻着精美复杂的花样,做工精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纤长的手指甫掀开盒盖一缝,一股馥郁浓烈的花香便卷着空气袭来,并不是两人平时喜欢的味道。
白居易的眉头未曾皱过一折,他将盒子交到元稹手中,双手覆于其上,包裹着元稹冰冷的手指。白居易温和地笑说:「微之帮我抹胭脂吧,我自己对着镜子抹不好。」
元稹其实并不太乐意,要他和女装打扮的白居易行房,已经是足够痛苦的折磨,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参与妆扮?只是这是白居易的请求,而且烛火下摇晃着温暖柔和的浅笑,实在太像还没发生意外之前的白居易,元稹不愿拒绝这样的他。
于是元稹接过了那盒子,感受手指捏紧时雕刻棱角咬进皮肤的钝痛,像是要留下永恒的烙印。右手食指在那脂中打转几圈,拈上些许淡红后,轻轻地抹在了白居易的唇上,两瓣红润便更添艳色。
「乐天气色极好,何须用什么胭脂。」元稹如此和白居易说,白居易听后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在一室沉静中,他对着镜子描眉、拿了红木梳将及腰如瀑的长发梳理好,而后从妆奁屉子中,略过那些或镶嵌宝石、或雕刻精致的簪和步摇,只是拣了支简单的素银钗子挽起一个髻,转头看见元稹专注地看着自己,温柔地笑了。
「微之,好看吗?」白居易问:「我也没做过女子装扮,只记得大概是这样做的。应该勉强能看吧?」
好看。元稹默默想着。白居易的五官本就清秀,即使抹上妆容也不显突兀,在其衬托之下,看着反倒比平时要来得清丽漂亮。平时垂于背后柔顺亮丽的青丝,挽成髻后松松地挂在颈边,几缕未被顾及的发缀在耳旁、散在胸前,显得尤为青涩惹怜。
白居易见元稹不曾应答,于是将身体转向了他,低低地垂下了头,声音中夹杂几丝矛盾的情绪:「微之,你还记得这个溯源曾经说过,要让我知道微之是怎样的怪物吗?」
「当然记得。」元稹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明明才过了没几天,却久得让他觉得恍若隔世:「那个时候,乐天还为我生气了。」
白居易笑着摇了摇头:「我从不觉得微之是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恶劣至极的人,所以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为此生气的。因为微之有多好,并不用我去证明。」
「微之,虽然这只是我没有根据的揣测,但其实它们真正想要的,不是我去认清微之吧。」白居易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元稹:「它们反而希望微之看清我吧?」
「乐天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元稹有些讶异。
白居易的眼中流转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元稹无法一一说上来,他只能大概猜到一些:白居易在害怕、害羞,甚至还带着一些试探。
「不是吗?难道微之不觉得我变了?」白居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焦:「难道微之不觉得,我变得贪心、变得无耻。最可怕的是,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改变,反而……只是我利用微之现在对我的包容,不加抑制的结果。所以,我其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微之难道……不讨厌这样的我吗?」
元稹明白了那一分「试探」究竟是什么。
白居易虽然表现得十分粘他,不断地索要元稹的亲昵,心里对于现在的元稹如何看待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一方面信任元稹会接住他、相信两人的情谊不是如此脆弱的,一方面却又在心中认定,元稹一定会逐渐讨厌他——讨厌这个并不温柔、又贪婪无度的自己。
「就这样把实话告诉我吧,微之。」白居易握紧元稹的手:「如果微之不喜欢这样的我,就放开我的手吧。如此,我便明白了。」
白居易虽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元稹却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
当我握着微之的手,让他告诉我实话时,我其实还没有做好被微之甩开的心里准备。是啊,我现在穿着淫靡的肚兜和薄衫,化上了女子的妆容,我甚至还插了钗在头发上,我以这样不堪的姿态向微之乞怜,还有什么资格面对微之呢?他若是就此厌恶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在看见那阙词时,我原本不大明白,为何还要我扮女子装束再和微之交欢。本以为只是它们的恶趣味,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在实际穿上后,我反而明白了。
现在的我,真的还是「白居易」么?我和其他女子有什么两样?穿上女人的内衣、将自己以女子的方式装扮,这一切都是我本不会去做的。在顺应要求之后,才知道要我妆扮,最主要的目的恐怕不是羞辱我,而是让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自己。
纱衫薄的根本挡不住风,皮肤不断接触到的一阵阵清凉,无时无刻地向我传达一个可怕的讯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有资格和微之并享文名的白居易,而只不过是一个描妆卖笑、等待着丈夫临幸的贱妾罢了。
所以微之,告诉我吧。就算你就此放开我的手,我也不会怨恨你的。之后我会离开斋中,再也不见你,让你难堪……
我闭上了双眼,等待微之的判决降临。
……
我等待了很久,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手上反而还传来微之愈发用力的回握。我慢慢地睁开眼,微之正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眼中闪着一片泪光,只是轻轻一眨眼,我便看见水珠滑过微之削成的脸庞,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微之……居然在我眼前哭了。
「乐天,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想。」微之的声音哽咽的厉害,他所说的每个字都恍若在我心上割下一道道的血痕,疼得我直不起腰:「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让你安心过,你才会这样地轻贱、贬低自己?」
「不是的!微之没有做错什么,是我……!」
「听我说,乐天。」微之深吸一口气,尝试稳定自己说话的气息:「我从来没有、以后也不可能讨厌你……就算你觉得自己变了、或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厌恶你、弃你于不顾。」
「即使你认为自己本就贪心、无耻,那也是乐天,是我一直挂念、在意的人。」
「乐天,你也是人,怎可能对自己想要的事物不贪心,怎可能毫无欲望?」即使微之坚定地说,泪水还是一滴滴地滑落,在我们的手上烧灼:「你能允许我脆弱、允许我愤怒,甚至我害乐天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也从未说过恨我……」
「乐天能包容我这么多,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厌恶你呢!我和乐天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啊!」
微之几乎是呐喊着说出这句话,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乐天,多包容自己一些。」微之看着我,而后将我揽入他的怀抱中:「别再指责自己了,乐天,请相信我。」
当微之的气息将我包裹,体温透过薄纱,几乎是烙在我的身上时,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模糊,直到我开口,才发现喉间一片干涩哽咽:「真的吗?……不管我要的是什么、不管我多贪心,尽管我不再是以前的样子,微之也不会厌恶我吗?」
「真的。」微之坚定地声音震到了我心底的最角落,胸前鼓胀得好满好满,有什么柔软而炽热的东西正从其中缓缓流淌而出,那句话被挤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从我的口中窜出:
「微之,你……」你爱我吗?
「嗯?」
不行。
不能再贪求更多了。
我明明才刚跟自己说过的。
能得到微之的这些话,已经足够了,若是微之知道我抱的是这样的心思,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了。
我什么都可以要,只有爱不行,只有这个不行。如果我还想在之后继续和微之待在一起。
已经够了,白乐天,不要再滥用微之的包容了,你还不知足么?。
微之还在耐心地等待我的下半句话,我只好对他笑了一下,将我唇上一半的嫣红渡给微之,于是他也染上了我的色彩。
「微之,我们去榻上吧。我们快些把这些事结束了回去,好不好?」我靠在微之的耳边,在说出这句话时,虽然还是感到些许羞耻,却已经没有了割心般的痛苦,反而感觉腹中燃起一把温烫的火苗,烧得我有些甘之如饴的心焦。有些莫名,但我想这就是正常的动情吧?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想要和对方融在一块。
你如此勾引微之,还能算得上他的挚友吗?你敢说你只是为了能和微之一起出去,而没有半点无耻的私心吗?
我听见我的理智如此和我控诉着,但是,微之说了他不会怪我、不会讨厌我,这样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我就是有私心,那又如何?反正我只对微之这样。
我看见微之的眼神在我说出那句「去榻上」之后暗了一瞬,他的手伸到我的后脑,「唰」地一声抽开那支银钗,只听见金属摔在地上的一声脆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已经被微之压在了榻上。微之俯下身来,我们之间的喘息互相交织着,而我则抬头抹去了这最后一丝距离。
我感觉起初微之还想保持着些许温柔,但我们逐渐地觉得这样不温不火的亲吻已经不够,微之后面的吻甚至夹杂了啮咬。待到我们即将缺氧窒息的前一刻分开,我才发现发麻的嘴唇上有些不显的刺痛。原来微之的牙尖嘴利不只是口头上的,是真能咬伤人。
「乐天,」微之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出了一句我从没想过他会说的话:「你真的好美,我想要你。」
我在做梦么?——虽然在这个溯源里经历过的一切没有一秒不像恶梦——但是我从没听过微之如此渴求的语气,他说……他想要我。
「……嗯。」面对难得热情的微之,我反而有些害羞了,刚刚向微之胡闹索求的白乐天去哪了?我瞥过眼,不敢再直视微之眼中的那团暗火。我听见微之轻轻地笑了一声,是不是在嘲笑我方才的浴房中的得寸进尺,只被他短短的一句「我想要你」给击溃了呢?
微之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乐天,如果你真的害羞的话,要不要像昨天那样?」像昨天那样?被眼前无止尽的黑暗勒得喘不过气、看不见微之的不安、不能伸手拥抱微之的痛苦……
「我不要!」我甚至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我就听见自己无法抑制的哽咽,以及从微之身上烫来的温度——我紧紧地攀着微之,将自己与他彻底的贴着:「我不要被蒙住,我不要看不见微之!」
微之像是因为我强烈的拒绝而愣住了,而后一只手贴在我后背轻抚着,微之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要将我融化:「好,乐天不喜欢就不要了,别害怕……」
好幸福。
不只是因为身上传来的阵阵快感、不只是微之轻柔而挑逗的轻吻啮咬,而是一种「我彻底被微之所接受了」的安心感。
微之紧拥着嵌入我,除了不适应的些许痛感之外,只余下被填满的饱足和安心感,我们的身体竟然如此契合。只是一想到,现在深埋在我体内的是微之最隐秘的部位,那饱足的感觉霎时变得敏感起来。我朦朦胧胧之间听见微之的一句「还好吗?那我开始动了」,体内的敏感层层叠加,撞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心脏猛烈的闷鸣剧烈到使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或许那是我和微之紧紧相贴而共同拥有的心跳。
是啊,我们的文墨是如此紧密地渗透了彼此,我们的凝魂和出生,注定要带着对方的血液,又怎么不算同心共生?我和微之,本就该如此相契,不只身子、更连带着灵魂深处,也要细密地相合。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快要不能思考了……什么纠结、什么羞耻,在微之热情的动作和眼神、拥抱抚摸,以及他带给我灭顶的快乐之下,变得完全不值一提。前几天的耻辱、自责、绝望,已经不见踪影,现在,我只想好好感受和微之交欢的每一秒、每一刻。
「微之,」我不禁抚上微之刚哭泣过而发红的眼眶,是我惹他哭的,心疼促使我抬起头,吻上那朵嫣红:「我好喜欢你啊。」
这是我能说出最逾矩的话了,或许微之不会想这么多,只会觉得这是我在性事中,迷迷糊糊说出的胡话。但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短短几个字包藏了怎样不堪的爱欲。
只有在因权宜而破坏关系的这一刻,我的这点爱想才能暂时倾泻给微之——用「为了出去」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性爱造成的氛雾来遮掩。
是啊,是啊,在床上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微之,请你就这样认为吧。
微之听见了我的话,并没有出言回应我,不过仅仅只需要那抹笑容,就足够让我心醉神迷。微之投下我的眼神柔和似水、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而进出的动作也愈发和缓细密,像是在刻意照顾我敏感的地方。
微之紧抱住我,将自己的脸埋在我的脖颈之间,他的发丝搔着我的脸颊,有些酥麻的痒意。在微之靠近我后,我终于听见耳边传来微之的声音,夹杂着温热的喘息,他只是一直念着我的名字,不停地说:「乐天、乐天……」我居然在一次又一次的「乐天」中,听出了泪水浸润的湿意、听得我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于是我也伸出双手,将他更往我怀中揽着,我摸到了微之背上一楞一楞的伤疤,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用手去感受微之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
「微之,这些伤,还疼吗?」我不禁如此问他,而后便听见微之轻快地笑:「早就不疼了。」
「微之可别诓我。」
「是真的,这几天已经没什么痛感了。」微之没有半分停顿地回答,声音听上去不似说谎,看来是真的好了很多——其实在这间房间待得越久,我也发现孱弱渐渐从微之身上消失,总觉得看着气色都好了很多。虽然不知原因,但总归不是件坏事,微之的身体如果就这么好起来了,我也很高兴。
在逐渐升温的情欲中,我并不想去多想些什么,我便放开了神智,和微之一起在逐渐涨潮的快感中沉浮。我被潮湿的暖意包裹得密不透风,微之也重重喘了一声,释放在我体内,他的手不知是否有意地在我的小腹上摩挲着,温柔地抚摸他刚才曾造访的地方,像是呢喃似地对我说了句:「乐天,辛苦你了。」
在这样柔软的气氛里,我几乎要产生一种不该有的错觉:
微之也是爱我的。
===
当乐天说出「如果微之不喜欢这样的我,就放开我的手吧」,我能感受到他握着我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他面上虽仍是一副轻松笑着的神情,伪装却在颤栗之下显得脆弱无比。
乐天,如果这么害怕我拒绝、放开你的话,又何苦说出这些话来?你知道吗?当你将这些话语说出口的瞬间,胸腔中的苦涩便伸出了荆棘,攀上我的喉间,几乎要将我勒毙。
我听见这番话语时,是多么……痛苦。乐天的询问,究竟是放弃我、还是抛弃他自己?他是不是不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接纳他,还是他对自己已经苛责到想要自我放逐的地步?
我原以为方才乐天在浴房中的表现,是他已经放过自尊以逃避痛苦的证明。我曾一度认为,抛弃自我、享受我的抚摸的乐天,最起码是欢愉的,我也觉得这样是很好的,至少在回斋之前,他可以不用遭受这么多的心里折磨。
可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乐天还是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的。乐天明明总是克己复礼,我却误会了他,误会他是如此容易自我抛弃的人。
我低估了乐天的风骨,我无意识地贬低了他,我从未回应过、思考过他的心理该如何的矛盾痛苦,只一味地满足他身体的索求。
以至于他现在也如此轻贱了自己。
「微之……」当乐天呼唤我的一瞬间,我才惊觉自己已然被疼得泪流不止。我本不该在乐天跟前哭泣的,这只会让他为我担心、增添乐天心中的负担,但我现在真的控制不住了,我好痛苦、我好想大哭、我有千言万语想让乐天知道。
我哽咽着说了很多,我看着乐天故作轻松的伪装在我面前慢慢地裂开,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像是没料到我的反应和话语。
不、不对,我最想说的其实是……
「乐天能包容我这么多,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厌恶你呢!我和乐天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啊!」
是啊,就只是如此而已,这就是我最想让乐天知道的。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若是我不让乐天知道我的想法的话,我会失去他的。乐天虽然把是否离开的选择权交给我,其实他也拥有着离开我的权利。我和他之间,没有谁拥有谁,只有互相选择。
而我刚刚差点就失去了他,我不能没有乐天啊。
我抱住了乐天,感受他在我怀中的实在感,我才渐渐安下心来:「别再指责自己了……」乐天……别再对自己、对我如此残忍,不要让我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离心啊……
乐天在我怀中,身体仍细细地抖着,他哽咽地问我,刚刚所言是不是真的。我多么想要在乐天耳边说一万次「真的」,只要他能安心、能相信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情谊,就算要我说上千百万次我都愿意。
乐天的心脏跳得好快,有力的鼓动从他的身体传到了我的心中,他突然抬头看向我,眼神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之,你……!」可是,在说出「你」的那一刻,乐天眼中的火苗却瞬间熄灭了,变得落寞起来,声音也彻底哑了火,就这样掐断了下半句话。
乐天看起来像是在心里和自己斗争着什么,我不愿逼迫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结果。过了片刻,乐天又笑了一下,光芒再次在他眼中亮起,只是我能感受到,这是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光。乐天,原本想和我说些什么?我还有机会听到吗?
乐天轻手捧着我的脸慢慢靠近,在他的瞳眸中,我终于明白了那重新燃起的光芒究竟是什么——那是乐天的欲望。而后两片温软便携着胭脂的花香,落在了我的唇上。
「微之,我们去榻上吧。我们快些把这些事结束了回去,好不好?」乐天凑近了我的耳边,气若幽兰直直吹入耳廓。乐天把声音放得很低,尾音甚至飘散得几不可闻,我却听出里头烧着微微的焦灼。当乐天坐直身体望向我,神情中除了方才的欲望,又带着不习惯主动的羞赧,他将身体向内缩起些许,青涩得可怜又可爱。
啪!
我听见锁链断裂的声音。
我几乎是瞬间伸手抽出那支银钗,乐天温顺的青丝便「唰」地散开,飞散在空气中,掀起一缕木槿的淡香。闻着乐天此刻和我染着一样的味道,我心中狠狠一跳,将他揽过便压在了床榻上。我霎时意识到这样过于粗暴,我是想温柔地亲吻乐天的。可就在我凑近乐天时,他却做出一个让我彻底失控的举动。
乐天主动抬头,拉开了这场亲吻的序幕。
不!元微之,你不能就这样失控。你要温柔、克制好自己,别忘记身下这个人不是别人、不是放纵欲望的容器,是乐天。是我最对不住的、最在意的、最想好好珍惜的乐天啊。乐天如此温柔坚定地接受着我,我不能用粗暴作践来回应他的好。
……但是我逐渐觉得不够了。
乐天唇齿敏感,禁不住我舔舐时而无意识发出的呜咽声,一下下将我好不容易重新拉起的铁链锯开,我想更多这样的声音,乐天可爱到让我想咬他。——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欲望来得莫名其妙。我试探性的轻轻咬了乐天的唇,他像是受了刺激似地浅浅惊呼一声,却没有下意识反抗的动作,看上去却并不反感。
我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克制,直到我们分开双唇,我才看见乐天的唇已然被我啃得艳红,几乎要渗出血来。乐天看着有些茫然,张着唇无意识地喘气,双颊因亲吻到缺氧而泛着红;在方才激烈的动作中,缠在乐天腰上的衣带不知何时被我或他扯了开来,红色的肚兜被乐天如玉般的肌肤衬得更加鲜艳。视线向下,能看见乐天的下身因动情而渗出晶莹的液体,腿间的纱料因而濡湿又透明,紧紧服帖在已然竖起的性器上。眼前的景色让我看得有些眼热。
起初乐天将女装穿上时,我还因不习惯而觉得不自在,现在看着乐天,我心中已然没有一丝反感,我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乐天,你真的好美,我想要你。」
天啊,我居然对乐天说出这种急色的话,明明放在心中想想就好,就这么说出来实在太不应该。乐天大概也没想过我会如此,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后瞥过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原本张开的唇又抿了起来——我发现乐天只要害羞了就会这样做,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乐天好可爱。这是我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如此觉得了。
我想乐天若是感到羞耻,在房事中多少会感到折磨,于是我询问他要不要像昨天那样——当然,我指的是需不需要将双眼蒙上。乐天居然霎时紧紧地抱住了我,他声音中的颤抖和拒绝之意强烈得让我心中一惊:「我不要被蒙住,我不要看不见微之!」
……是我疏忽了,乐天昨天不安的哀求痛哭如在眼前,我怎么忘记了乐天在性事中的情绪是多么地纤细敏感?我赶紧将乐天搂着安抚,所幸这么做是有效的,乐天激动的喘息渐渐缓和了下来。
在乐天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我挑动着乐天的欲望,惊讶于他身体的敏感之甚:不管我触碰他的哪一处,都能换来他的惊呼和呻吟。就好像面对我,乐天的全身都变作了敏感处。
当乐天的呻吟和喘息软成了一块,我便知道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我进入乐天的体内,感受到他的欢迎和热烈紧紧包裹着我,乐天的声音里也没有一丝疼痛之意,我草草问了句「还好吗?」便开始了动作。——我原本应该让乐天再适应一会儿再开始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竟如此薄弱。
我应该温和一些,避免弄痛了乐天,但我越是想要怜爱他,耳边响起的铁链声便愈发地躁狂嚣张,一下一下挣得我心脏发疼,我听见自己心中血流成河,被肆意地舔饮,几乎要狂喜得连同我的理智一起吞吃入腹。
我好饿……再更多一些……
凝视他、抚摸他、吃掉他……
还不够、还不够,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够?!我还要更失控的东西!
「呜……!」
啊!
是乐天发出了一声受不住的哀鸣:「微之…不要、太多了……太舒服了,我好怕……」乐天应该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些什么,但却足以让愧疚感冷却我的欲火。
我怎么会产生那种想法……?那种本能的、残暴的、自私的想法。我明明是想好好对待乐天的……
幸好乐天并没有因为我的随意急进而感到痛苦或表现出不满,他随着我的一进一出发出毫无按捺的呻吟呼喊、紧紧盘在我后腰的双腿,反而在告诉我:乐天现在觉得很愉快、很幸福。但那喘息中的愉悦愈多,罪恶感便勒得我更紧,死死缠着我的咽喉,几乎要绞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正当我如此想时,乐天忽然伸手,带着笔茧的拇指抚过我的眼旁,我听出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我不知道为何而生的、深情的绝望:
「微之,我好喜欢你啊。」
扑通。
欸?
这是……什么感觉?
像是垂柳低下头亲吻湖泊,一圈一圈的涟漪拍到岸边,卷起漫天的飞絮迷蒙了双眼。
扑通、扑通……
我的胸前忽然泛起酸软,被乐天抚过的眼眶竟然有些泪意,罪恶终于愿意撒手,还我满腔萦绕着乐天气息的呼吸。
乐天……真的太温柔了。和我虚伪的柔和不同,他是真心的、和煦地包容着我:乐天包容我的无能、粗暴,他只需一句话,便足以拨云见月、使我沾襟落袖。
鲛人拥盆泣珠以报惠,而我却不知该如何报答乐天的温柔。我只能在他的额上落下亲吻、只能紧紧攀着属于我的温暖,我只能不断呼唤乐天的名字。在的,乐天一直都在我身边、在我怀中。
乐天回抱了我,温柔地抚过我背上的已经愈合结痂的旧伤,一阵痒意掺杂着刺痛传来,于此同时还有乐天轻声的询问,问我还疼不疼。其实它们仍时常隐隐作痛,尤其是天气潮湿的时候。但乐天的体贴关心,却一瞬间让我觉得并不那么疼了。于是我回应他:「早就不疼了。」
乐天、乐天……
我从未想过,只是在心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就能让我的体温蒸腾、让我的心酸软得一塌糊涂。乐天的哭喊愈发急促,带着哭腔地胡乱地喊着我的名字,我感觉到他的神志在快感的搅合下已然不太清明,但他半眯的眼睛闪着泪光,却仍柔软地看向我。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被呜咽扼杀在了喉间。
不知名的滋味悄悄浸满了我的全身,我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称呼这样复杂的、酸甜的心绪。
心疼?怜爱?感谢?……好像怎么说都不是,我也来不及去抓住那丝快要水落石出的答案,我们便一起到达了高峰。
乐天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我想在他眼中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皆是满身大汗地平复着仍激动着的鸣喘,交叠的腿间既湿泞又温热,肚兜早已被扔在地上,纱衣也沾满了体液覆盖了乐天的全身。直到我触及乐天的下腹,才突然想起来,我刚才竟是没控制住地弄在了他的体内。
……果然我还是太过分了。
「乐天,辛苦你了。」
苦涩和沁甜溢满了胸膛,我还是不明白这种情感究竟为何而生。
此刻我只想到一件事:凭着乐天对我的包容和温暖,我往后一定要更好地待他。
Notes:
我又tm活了哈哈哈哈哈哈(放暑假了啊废话==)
抱歉啊直接把这系列干成了月更,但没更新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有陆陆续续在写的,在此奉上1.7w字,希望大家看得开心。这章是目前这个系列字数最多的一篇,因为我想讲的东西还是太多了。这章也算一个转折章吧,
不过题外话,我很喜欢梦哦~
上次不是说还有篇论文要交吗,我这次写了李商隐诗中的「思归和悼亡梦」,小李在描写梦上还是很凄美的。但更主要的是,小李真的很爱他的老婆儿子,上课的时候听教授讲锦瑟诗哭的稀里哗啦的(我们老师站〈锦瑟〉悼亡说派,当然还有政治隐喻、回顾人生……等等的说法,我看过后还是觉得悼亡说最合理)。
每周上完课都有点想写小李x王小姐,但磕诗家妻子BG什么的感觉就是没人会看##墨魂tag里面也有一篇以乐天视角写的元啾x茂之的文,题名为〈琉璃壳〉,我读完了之后是很感动的,有兴趣的读者点击标题传送门,进去支持一下~总之梦是很美丽的啊,但终究是会碎的。
期待各位的评论互动<3——2025.7.1 又凌晨更新,现在肚子很饿只好去睡觉的Leafrain(想做梦ver.)
Chapter 10: 镜破(R18G)
Summary:
当我下意识地看向手中握着的破镜时,我居然在它反射出的倒影中,惊骇地看见:房间中竟是挤满了面目狰狞而惊恐的,一个个似我又非我的红黑色身影。
Notes:
WARNING!!!
本章节含有「大量流血、语言羞辱、x虐待、失j、精神崩溃」,以及各种因为打破前文叙事规律,看了脑子会裂开的文字内容。
请各位读者谨慎选择观看,保护心理健康。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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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之后好好待他?真是不错的打算呐,元微之。」
正当我思及此处,我便听见了那已经许久未出现过的声音——我那该死的溯源——它的声音比上次的听起来要更加的恐怖,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人声,而是未知的兽鸣,嘶哑着冲我们笑。
原本还能透进光芒的窗户,在兽鸣响起的瞬间爬满了血红的荆棘,透着血腥可怖的红光,浓重得仅仅只是看着那光,口中仿佛就能尝到那令人发怵的铁锈味,鲜红的液体顺着枝蔓流下,滴滴答答的。
「荆棘和红花,竟开始生长到了室内!」我的心中漫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我甚至觉得背脊发凉,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要伸出手来将我的皮肤冰冷地剥下。微之的脸色亦是震惊,我想他也没有料到,这几天一直沉默的它们,竟会以如此突然而可怕的姿态出现。
不消片刻,墙根已全部染成了令人反胃的鲜红,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元稹拉起散在一旁的锦被,将白居易一把裹起护在身后,对着窗外血红的空气大喊:「你们终于舍得出来了?春宫戏终于看够了?我们都做到这个程度,你们究竟还要如何才会甘心?!杀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你不用着急,最精彩的部分还没开幕,只不过……你们看起来太过安逸和谐了,没有我们帮你一把的话……?呵呵……乐天啊、白乐天,就算早就知道你对元稹是多么依赖,但还是你让我们最意外了……」它们把话说着说着,锋利的恶意不知为何突然转向了乐天:「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的床头就有刀械?你明明有比我和元稹强大几十倍的能力,为何不反抗?我们有说过你不能反抗吗?难不成……你真的已经完全臣服于元稹,即使做他的婊子也心甘情愿、毫不羞愧?」
「嘴巴放干净点!」听到不堪入耳的那两个字,乐天的表情像是一瞬间被雷给重重打了一下,双颊霎时涨红起来,撇过头去不再看向我。乐天刚刚看起来好不容易才能好受一点,它们却又拿这几天的事情,重新去戳乐天的伤疤。
婊……婊子?我从未想过,这样的字词有一天会被冠在我的头上。我为何不反抗?为何要反抗?因为对方是微之……是啊,他是微之啊!微之怜惜我、我也喜欢他,那么这种事情又有何羞愧?我明明只对微之这样,它们何苦用这样的字眼羞辱我?……
可是,我的这份情感、这份「爱」,又真的是干净的么?如果是纯粹的、洁净的,我又为何藏着掖着,不敢让微之知道?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对微之的喜欢本不该掺杂这些欲望。方才那场放纵的情事,不过是我们被逼迫之下,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现在,我的这份感情已然变得污秽不堪,我又怎能把这样的自己、心灵,剖出来给微之看呢?即使微之说他并不讨厌,但我自己又怎能不羞于如此?
他们说的没错……或许,我确实也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想要和微之交合、想做微之的婊子很久了,所以才能毫无羞愧地、这么快地接受这些事情……
不,我怎么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完全相信我曾经所笃信的一切!?
我要怎么相信自己对微之的感情?我要怎么相信我的情感是纯粹的?我要怎么相信身体反馈给我的、我本该奋尽全力抗拒的快感,不是因为我生来如此下作?……
我要怎么相信微之所说过的那些「不讨厌」的话?我……要怎么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的相信微之,还有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居易好不容易重建起的信任和心理建设,在它们的低语下逐渐动摇崩塌。他一抬眼,元稹便看见了满眼的委屈和怀疑顺着眼角流下,心疼地伸手将白居易的泪水抹去,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和它们把话说清楚:「从我们选择你们所谓的『旦本』开始,你们也没有给我们其他的选项了。你们不要如此羞辱乐天,是我害的他。」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任你们折磨了这么久,今天就算我求你们了,你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我们出去?就算只有乐天一人也好。」元稹愈往下说,无力感便愈是紧紧束着他的双手,这几天心灵的折磨动荡已然将元稹的气性磨得失去锋芒,沉重的疲惫让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一切:「说到底,这个溯源也是由我的魂力建立起来的,你们本应是我的一部分,你们究竟为何如此恨我?又为何要牵扯乐天?」
它们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用更加暧昧的语气纠缠着乐天,不详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身边:「乐天,你也认同他说的,我们真的没有给你任何选择吗?」
「你如果是真心抗拒那些事,你可以反抗啊?你怎么不叫唤?你怎么不还手?」
「你不拒绝,证明其实你自己也想要很久了吧?是在多久之前发现这一点的?一直以来,乐天忍耐得很辛苦吧?」
我听着它们的话一句比一句还要露骨、一句比一句还要难听,乐天的眼神在一字一句轻佻的侮辱中愈发绝望,方才被我抹去的泪水又再一次地流下。我担忧着捏紧乐天的手,感觉到他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着,他的嘴唇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吓人、无力的颤动,喃喃自语着:「不……我不是……」
这样下去乐天会崩溃的!我还来不及出声让他们闭嘴,就听见了一句熟悉的话,乐天霎时睁大了盈满泪的双眸:
「别忘了,我们是元微之的溯源啊。」我的脑中一片混乱,眼前也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在耳中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中,我只听见了这一句话:「元微之一直在骗你,他刚刚自己也说了,我们是他自己建立起的溯源……」
「乐天,你是多么聪慧的人,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呢:我们才是他的本心啊,」它们的语气温柔得就像微之常常对我说的那样,可是……听起来却好愉悦、好讽刺,我甚至感觉到由他们口中吹拂出的气息,慢慢的、温柔的、绞紧我的咽喉,让我再也哭不出声:「你难道就从没好奇过,元微之是怎么看你的吗?我们可是十分不介意,充当这个公平的证人的~」
「乐天!」两人所处的床榻周边静悄悄地爬满了血红的荆棘,它们兴奋地颤抖着,柔软的枝蔓沿着白居易的后背攀上,竟在元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绞上了白居易的喉咙。元稹失声大叫着,捏起魂力就要去攻击这些荆棘,可他没想到,这次他的攻击已经完全失去作用,比起之前所感受到的钝痛,这次的攻击反馈给元稹的,是力量瞬间被抽空的脱力感。那些荆棘受到攻击后,反倒笑得更加地猖狂,尖笑声回响在整个溯源之中,震得耳中欲裂。
它们不知何时壮大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微之是怎么想我的?我也……好想知道。
「乐天,多包容自己一些。别再指责自己了,乐天,请相信我。」
微之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请我相信他,我真的很高兴,因为微之答应我了啊!尽管我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他也不会厌恶我的。我们才刚度过了如此幸福温暖的时光,为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裂的感觉……
不……不会的!微之绝对不会……!
「他觉得你就是个婊子。」
诶……?
「不过是一点甜言蜜语,几句空泛的承诺,就让你神魂颠倒了吗?看哪!他自己都知道这招百试不厌,不只是对女人,没想到对『挚友』也是啊?」
它们……在说谁?是我吗?
「是啊,只要几句宽慰、装得深情,甚至可以让一个温和正直、端庄自持的男人,心甘情愿地变成自己身下的娈宠,元微之一直都懂,不是吗?」
不会的……怎么会……我和微之,不是……
「天啊,我们伤到乐天的心了~可是,这就是事实啊,我们是怎么想的,元微之就是怎么想的。」
「不用太难过啊,毕竟他本来就是这样负心薄幸的人,不是吗?乐天,他配不上你,所以他才要毁掉你啊。」
「你、和你的诗家,多么好的两个人!怎么偏偏和元微之并称了?他害的你的清名一同被污损,他见不得你的光芒,因为你的存在,把他映衬的如此不堪。他恨到要把你彻底毁掉,要把你一起拉进浑水中呢……」
不……!不会的,就算微之对我并没有那种爱意,
「可怜的乐天,你是不是还幻想过他爱你?」
他也不会,
「他从未喜爱过你。」
恨我的……
「他恨你。」
它们简直是在胡说!我不曾恨过乐天,一直都是喜欢着、珍爱着他的,我从未想过它们所说的那些想法!它们凭什么用我的名义,说尽让乐天伤心的话!
我想伸手将乐天从他们手中夺回,我想将他紧紧抱着,告诉乐天它们所说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但我的力量正在源源不绝地外流,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绕在乐天脖颈上的荆棘愈缠愈紧,看着乐天空洞的眼中止不住的泪,听着他愈发难受的鸣喘,却无力到动弹不得。
在那声「他恨你」之后,枝蔓瞬间松开了对乐天的控制,他整个人趴伏在榻上,边咳嗽着边啜泣,看在我的眼中,我只能感受到窒息般的心疼。我慢慢靠近他,想要用抚摸来缓和他的心情,只是当我的手放到他的侧脸上时,乐天却全身狠狠一抖,将自己蜷缩得很紧,他的身体……正在用尽全力地拒绝我。
究竟什么才是我能相信的……
微之是爱我的吗?似乎是的,他对我百般细致,触摸我的手总是温柔的,好像舍不得我受半点疼痛、舍不得让我有半点委屈。
微之……恨我吗?他真的…恨我吗?
我感受到微之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侧脸……
「啪!」
好疼、好可怕!那疼痛的声音就如在耳边,随之浮现的,是微之那时动怒的眼神。我好想逃避那令我恐惧不已的画面,我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眼前一片漆黑、微之冷漠的神情、将我推在床上时毫无温情的动作、冷硬的金属环、毒蛇般的凉滑锦带……
好冷、好疼、好羞耻……
如果……如果微之真的恨我的话,在他眼中,我该是如何淫荡无耻、自作多情的模样?那些和微之的性事而产生的幸福和快感,此刻像鞭子般一下下抽在我的身上,恨不得让我从这场自以为是的美梦中痛醒、或者就这样让我被活活打死,永远地睡去……
「乐天……乐天!」我嘶哑着呼唤乐天,在我几近失声之前,他终于抬起那双湿润空茫的眼睛,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不可置信、有失望、还有我最不愿看见的……彻彻底底的死寂和绝望。
不!乐天,我、我求你,不要相信它们……乐天会相信我的,对吗?
「是真的吗……」乐天的声音随着弱如游丝的气息中飘散,轻到我几乎听不见,他每吐出一个字,声音便更微弱了些,就像是那些话语,一字一字地,夺去了他最后的希望和气力:「微之,你恨我吗……?」
乐天居然……真的开始怀疑我了?不,我不怪他,毕竟我这段时间以来对他做下的,是多么过分的事情,我不能责怪乐天为什么会对我产生怀疑。
只是被亲近之人怀疑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甚至很不应该地,对乐天感到伤心和……失望。我想,我方才是期待着乐天对我无条件的信任的,但……这终究是我的奢求罢了。
「不是的!我从未恨过你啊!」我直直地看着乐天,再一次地苦求他的信任。我多么希望他能就此相信我,可是,乐天听闻后却低下头,哭得更加无助:「我也想就这么相信啊!……可是我现在究竟该相信什么?」
「我连自己都不能信了,我该怎么去相信其他的事情……」乐天哽咽着说:「我又该……怎么相信微之你呢?」
我听见了心脏抽痛的哀鸣,疼的我强撑多日的身子再也无法挺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巨大的悲哀和伤痛将我击得溃不成军。
若在以前,我绝对不会怀疑乐天对我的信任,我也绝对不敢相信乐天会有这么一天,只需要那么一句话就能将我整个人击碎,让我疼得……想要现在就死去。
在余光中,我看见微之的脸上全是不敢相信的错愕、苍白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嘴唇颤动着像是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又失去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微之别哭…这不是微之的错……」看见微之的泪水,我的胸前还是疼得像是被重重撕扯,溅出的血漫上我的咽喉,卡得我几乎没了说话的力气:「是我不相信自己,微之没有做错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选择相信元微之么?」我都忘了,它们一直都在听着我和微之的对话:「真是情比金坚呀,那好吧,我不介意再告诉乐天一个你或许好奇过的真相。」
「你知道为什么在溯源外那个病弱无力的元微之,进来这里之后,甚至都有了能够把你抱进浴盆的力气了么?」
它们,居然连那种时候都看着……!
「因为他,要伤害你才能得到力量啊~听懂了吗?」
「其实,你越是受辱、受伤,他就越高兴、越兴奋,只是他都不表现出来罢了。」
不、不可能!
「他建立这个溯源、创造了我们,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一点吗?我们就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生的。你越是凄惨,他就越高兴,力量也就越强大。你居然没有发现,我们现在都敢直接触碰你了。你已经对我们造成不了任何攻击了,乐天不妨想想看,这是谁的功劳呢~」
微之不可能对我这么残忍的……!
「你以为你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么?无论是崔莺莺、薛洪度……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不过都是他彰显权力、装载他欲望的容器罢了,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这样对待你?」
为什么……
「他一点都不爱你、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过。而乐天啊,你居然傻到只需要他毫无真心的拥抱和侵犯,就可以认为他至少是喜欢你的,还很开心地被他上,在他面前卖弄身体……」
「你不觉得……」
你很贱么?
……我已经不在乎我究竟贱不贱了,我只想知道微之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想的,他会如何反驳那些冰冷讽刺的话语?
可是,微之竟也紧闭双唇,只是一直流着泪,不停地对我摇头,我在他的眼中看见哀求:微之没办法反驳它们说的话,但还是希望我不要听信它们说的话。
我知道我的沉默以对,会让乐天对我感到失望,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就好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先前竟吝于对乐天说一句「喜欢」、我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找出和莺莺洪度相关的部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会说那几句「我不是、我没有」,能有什么用!?从进到这里以来,我做对过哪怕一件事么!?
我原本以为,方才的性事中,乐天不再压抑自己的种种表现,是因为他还愿意信赖我。现在,残忍的现实摆在了眼前,乐天眼眸中饱含的泪水、它们的羞辱嘲笑、我的无能为力,无一不在打醒我:我弄丢了和乐天的情谊、我摧毁了乐天对自己和我的信任、我什么都没保住。
而我甚至都不知原因,无能给乐天一个足以让他安心的解释。
乐天的神情中满是羞惭和绝望,一缕不信任的暗光逐渐占据了他的眼眸,那失去光彩的视线狠狠刺痛了我……我要怎么赎罪?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乐天恢复成他想要的样子?
信任的破裂是它们最乐见的事情——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好的。
「乐天啊,我们可是很同情你的,你也是被元稹欺骗的人。」白居易忽然感觉手中一冷,一把坚硬的事物被塞进了他的五指之中,他顺着那凉意低头一看,「嗡」地一声,恐惧和震惊霎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脑海。
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薄刃在烛光下闪着极欲饮血的、兴奋的赤光。
是先前白居易用来割伤元稹的那一把。
「乐天,我们这次可是给你选择了。」枝蔓如柔荑攀上白居易的脸庞,如情人般轻抚着他的耳侧和双颊,它们将原本狰狞可怖的声音放软,用轻柔诱哄的语气对白居易道:「听话,只要插进他的胸口,再拔出来,一下就结束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见、记得你这副模样,也再不会有人恨你、作践你。」
枝蔓将白居易的手和刀柄轻轻地缠住,确认白居易握好了:「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只要你选择了,一切就结束了,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什么……?它们的意思,是要我亲手杀死微之么?
我不想让微之死掉……但是我也好害怕……
我能怎么办?现在待在微之身边的我,是如此地痛苦不堪。可是,我们也曾有过如此幸福而快乐的时光……我等了十四年才盼来的重逢,竟要如此落幕么?
我不想再受伤了……我好痛苦、我好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想醒过来、我想在自己的广厦中醒来,发现这里的事情其实全都是一场恶梦,我会一如往常地跑向微之的广厦、坐在微之的身边,和微之一同谈话对诗、一起快意地大笑……我们本该度过这样的千年,以挚友的身份,陪伴彼此弥补那些分离的时光、治愈那些痛苦的思念。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我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一切恢复到以前单纯明快的样子!……
「……乐天啊。」
一声轻柔的叹息将我唤醒。
是微之在唤我,我抬眼看向他,才发现我居然已经将刀锋架在微之的脖颈间,而微之的手握住我的,他使用的力气不大,并不像是在反抗我的力量……
我在做什么?不、我不是、难道我,真的想杀了微之么?!
乐天并没有顺着它们所说的将刀子举起来,而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神充斥着挣扎和哀痛,或许他是真的渴望不再受到伤害、不希望有人记得他在这里的种种不堪,但是下不了狠手吧。
我知道的,乐天是个心软的人,这点从未改变过。他宁可自己受苦,将所有的压抑、痛苦揽在自己身上。或许这次是他唯一一次,在「牺牲我让自己好受一点」上有过犹豫吧。
于是,我拉过乐天,将他握着的匕首抵在了喉间的致命处。
当乐天的眼神再次清明地望向我,看见那把匕首落在了怎样危险的位置时,他的眼神全是害怕和惊讶,或许他以为他在无意识中把刀子架在了我身上吧。
「乐天,对不起啊,让你痛苦了这么久。」我在他痛苦的眼神下,轻抚他握着刀的、颤抖不已的手:「我知道,我们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止你无法接受,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很感谢你,当初是为了寻找我魂力的问题,才和我一起进来的。拖累了你、伤害了你,我一直都非常愧疚。我真的想尽了各种可能、心里挣扎了很久,希望你所感受到的痛苦,哪怕能够少那么一点也好……但是我果然没有做好,对吧?」我现在所说的这些话,就是我的遗言了吧,所以我必须把我所想的这些,都告诉乐天:「它们说的或许没错,我没办法反驳它们。因为我的身体确实好起来了,那些和莺莺、洪度相关的传言,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
「我的溯源那般说了,那么或许在我脑中,连自己都没有想过的那一处,我确实心有不甘、同时也自责我拖累了你的名誉,让众人以为,和我亲近的你也同我一般不堪。」
「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眼泪不要这么轻易地流出来,因为我想真诚地、认真地让乐天知道:
「我真的…哪怕是一瞬间,也未曾恨过乐天啊……」
「我恨的是我自己啊……」
微之一直在忍耐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着不肯落下,直到他说到……他恨自己时,那晶莹的湿润才终于滑下,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愈发用力地向他身上带,刀锋破开了苍白如纸的皮肤,熟悉的血红流下,衣襟成了一片刺眼扎心的赤红。
「乐天,做你想做的吧。」微之像是对那伤口恍若未觉地笑了,释然地笑了:「别再折磨自己、委屈自己了。只要能让乐天没有负担地生活、重新展露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如果我的存在,就是让乐天痛苦的罪魁祸首,我的命,也可以给你。」
「能死在乐天手上,我很开心。」
只要划下去,我就能轻松地活着,不会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是如何糟糕下贱的人。微之看起来像是轻松了不少,他含着泪、笑着看我,偏过头将自己脆弱的要害完完全全地展露给我,坦然地迎接我即将带给他的死亡。
真的吗?
没有微之,我真的就能比较轻松、比较好受吗?没有微之,我真的还能快乐地笑出声吗?没有微之的日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往事如在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我才发现,如果没有微之,我的记忆已然没有其他值得记住的事情了。微之的身影已然映在我脑海中的每时每刻,我没办法把自己与微之分开了……
虽然我知道微之不爱我、
虽然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还能相信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在此之后究竟该如何面对微之、
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我绝对不想失去微之啊!
「我不要!」
在元稹惊讶的目光中,白居易一把将匕首扔掉,刀刃摔在地上刺耳地铿锵作响。白居易身上的颤抖仍未平息,气息虚弱地不成样,却仍坚定地对它们说:「你们别想……借着我的手杀死微之!」
空气仿佛凝结了时间,元稹听着白居易的这段话,心中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心疼,五味杂陈地令他胸前又酸又疼地难受。
好想抱住他,元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
「……真无趣。」
「浪费口舌说了那么多,原以为可以看一场终场好戏呢。真是执拗的人。」
「元微之,看看你的好挚友,他多么地爱你、对你是多么坚贞啊,就算我们已经如此努力地侮辱他、引诱他了,他还是不愿意你死呢。……那么就来点更好看的如何?让他试试看吧……」
体验看看「元微之」真实的欲望吧?
我才刚听见了这句话,其中的语气森寒地让我心下一颤。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四肢便被荆棘给卷起来,连同我的脖子也被死死缠着摁在了枕头上,无论我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上头突然生出的倒刺狠狠地扎入我的皮肤中,只一声轻快的「嘶啦」,我身上最后可以遮掩的薄纱和布料,便彻彻底底地四分五裂。
「啊啊啊!」我听见自己的尖锐的惨叫冲出了喉咙,真的太痛了……我有多久没有直接地感受过这样激烈的疼痛了?痛感顺着我的脊背向头顶冲去,所过之处都让我痛的不停发抖,我感受到腿上有凉意滑过,一定是流血了……
乐天的手上和腿上被扎出一个个血洞,血流染红了他身下的床单,乐天毫无压抑的惨叫显示出他现在感受到的疼痛是多么剧烈。该死!它们竟然如此粗暴地对待乐天!我为何没有先料到它们会突然对乐天发难,让乐天再一次地陷入危险之中……
乐天被它们死死制着,我焦急地想要赶紧将乐天救回来。只是有了方才的经验,我不敢再随意地用魂力去对抗它们,只能试着捡起地上的那把匕首,重重地朝那枝蔓割下。
受伤了,但不是它们,而是我的手臂,凭空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刀伤,瞬间而刺激的剧痛让我拿不稳匕首,它再一次地跌到了地上。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呐,我们想要这么做很久了,从我们被建创造起来开始,」它们的声音透露着扭曲的兴奋,如兽般的粗喘在空气中回响,带着唾液的粘腻声,令人闻之作呕:「所以乐天你还不懂么?元微之从来就没有想要好好的对你,他期待的是这样粗暴畅快的、把你弄坏的性事。」
「无论你们再怎么说,那都是我和微之自己的事……唔!」
它们像是不满白居易的反应,于是他尚未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快速伸出的荆棘死死勒住,坚硬的倒刺扎在他的唇边、狠戾地刺破了他的舌头。白居易先是尝到了满口的甜腥,而后就是敏感的舌传来尖利的剧痛,如带着倒刺的鞭狠狠打上脑海,一声惨叫便从被捂住的口中泄出,他疼得控制不住眼中的泪,全身簌簌地发着抖。元稹看着白居易的惨状,心痛地大喊着想要上前,四肢却也被藤蔓紧紧牵制着。元稹感觉身上的力量顺着和藤蔓接触的地方不断地流出去,这些天来逐渐好起来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削弱到了在溯源外的状态,甚至比之前都不如,挣扎的力气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们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的。」它们伸出一枝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枝蔓,抚过白居易的脸颊、胸膛、腹部,所触之处越往下,瞳孔中流出的泪就越多、被死死压抑的哭喊就越发凄厉——被触摸过的肌肤,竟浮现了仿佛被指甲割破的血痕,而越是敏感私密的部位,便得到了越粗暴的对待。
受不住折磨的白居易挣扎着身子想要躲避,可愈是闪躲,藤蔓便勒得愈紧,原本只是割破表皮的倒刺,此刻已全掐进了血肉之内,涓涓朱流将床榻染的看不见底色,疼得白居易再也不敢挪动一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对抗痛感,剩下的意识只够维持眼前模糊的视野,苦苦支撑着所剩不多的清明。耳中因为剧痛而一片嗡鸣,白居易却听清了它们所说的话:
「你既然选择了留下他的性命,想必你也并不是那么想出去对吧?」
「毕竟乐天是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会毫无怨言地,包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吧?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了吗?」
以身饲虎?什么意思?不会是……!
「就这么一直看着也挺不过瘾的吧?元微之,不用再忍耐了哦,你看,乐天是这么的宽容。不论你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哦。」
这是什么味道……?闻着甜甜的,甜到发腻、感觉鼻腔喉间全都被糖水注满了,粘腻到没办法呼吸,全身都被泡的好疼,眼前全是红色的、好模糊……
好热,好难受……是谁在引火燃烧着我?
是谁在说话?是谁在挪动?他在说什么……?
……
「===,反正你们之间到了这个境地,也算是彻底结束了,你以为就算两个人一起出去了,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在乎你、喜欢你吗?……」
「那么就这样把乐天玩死,怎么样?听起来挺不错的是吧!」
是谁要死了?是我吗?他们在和谁说话?
是啊!是了,是微之,他们是在和微之说话吧……
他们要让微之要玩死我……
……不!不要啊!
我不怕死,但我不愿这样狼狈的死去!微之不会照做的吧?他不会对我这么……是谁在靠近我?不、不要碰我!你是谁?原来是微之啊不他不是!好痛!是熟悉的胀痛,我又被……不要碰我的伤口!什么东西在撕裂我!?我动不了、我看不见!
为什么要这么冷漠?「他」的眼神失去了怜惜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他」拿着什么东西在凿我,我可悲地居然从中品出了快感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好疼好痛好痛苦、想点快乐的事情吧,比如「我们」从前是怎么样的我想不起来……所以我只能抓着那点震动而尖锐的快感,来逃避全身的疼痛啊!
我要烂掉了,我要被烧死了,只要再一点再重一点……那是什么?闪烁着晶亮的细棍,应该是琉璃做的要做什么?等、等等,不会的,不会吧?你别这样、别碰我,别插啊啊啊啊!!
…
……
「我」,好像是晕过去了,这么一看,原来他的身上被施加的东西,远远比感受到的还要更惨烈……在他的意识消失之前,他只来得及抓住,那对暗淡的金子中闪过的一丝泪光。
===
当它们一说出「不用忍耐」后,就松开了对我手脚的绑缚控制。我并没有为此感到庆幸,因为我知道他们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果然,房内不知何时,无声地起了淡红色的烟雾,我一闻到那泛着甜腻的香气便立刻捂住了口鼻。
乐天在吸入烟气之后,全身快速地泛起红晕,他的瞳孔开散,喘息的声音也变得绵长婉转,不自觉地想要夹起双腿磨蹭什么。我看见乐天如此反应,泛起了非常不详的预感:
如果我自己也吸入了气体,恐怕会表现得,比乐天更恐怖。
可悲的是,即使我意识到了烟气的危险,也不能不呼吸。渐渐地,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眼前也像被泼了血似地漫起了红,那处的胀痛感也愈发明显。
噹啷……噹啷……
失控的预兆又开始狂躁着嘈杂起来,而乐天也无神地朝着我看来,我一对上那双本该明亮的双眼,心底的愧疚和猛烈的欲望便一同向我扑过来,撕咬着要将我分食。
我要冷静、我不能再对乐天做下更过分的事情了、我不能和禽兽一般被欲望掌控……我握紧了双拳,指甲掐进手心带来的疼痛感给我带来一丝清明,吊着我的最后一点理智。但我能感觉到,即使我好像抓住了它,理智和惭愧还是在一点一点地从指缝间溜走,渐渐离我而去……取而代之地,是乐天近在眼前,那红润的肉体、和动听的喘鸣。
「元微之,反正你们之间到了这个境地,也算是彻底结束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对我低语、引诱着我:「你以为就算两个人一起出去了,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在乎你、喜欢你吗?」
「方才你还没看清楚吗?哦……呵呵,我懂了,还是说,你以为他不杀你是因为他还喜欢着你吗?」「我」嘲讽似地轻笑两声,毫不留情地撕破了我想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和希冀:「他不杀你,只是因为他不想当恶人罢了。」
「我才是那个恶人,这不是我曾经决定的么?」
是啊,为了让乐天轻松一点,我做下了这个决定。
「所以,乐天不是恶人,我才是。……」
「我做尽了让乐天对我失望的事情,
他不相信我、他不喜欢我、只是不愿杀我,
乐天不会这么想的……
我和他无法在一起了、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挽留,
不会的,只要我们能够出去,能好好地谈谈……那么!「就这样把乐天玩死,怎么样?听起来挺不错的是吧!」
…
……
???
匕首、玉势、钉子、软缚、铁锯、膏脂……这些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放在极相近的床头暗柜中,性和死、喜爱与怨憎、欢愉和痛苦、信赖与嫌隙……,有什么区隔?谁能够保证它们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你以为的喜欢和爱、你以为的挚友和仇人、你以为的信赖和猜疑,会是无条件的么?会是永恒的么?神话中永生永世的情谊、史书里刻颂的高尚情操、话本上至死不渝的爱,孰梦?孰醒?孰真?孰假?孰可信?
你以为不可能生变的情谊,只是还没变化罢了;或是你知不知道它变没变;或是你能不能控制它变不变。世上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生变。何必胶柱鼓瑟?何必相信定义的感情?
曾经端庄温润的***,如今被缚在喜红似的榻上,身上被留下了暧昧又疼痛的血痕,被极尽折辱地,用玉势粗暴地一进一出地凿着;满眼的清亮笑意早被撞碎,变成眼角流淌苦咸的小溪;满腹的经纶已在欲火中销燬殆尽,吐出来的只剩痛苦又兴奋的灰烬。痛苦和快乐怎能如此同时、毫无违和地出现在***的身上?
在下身被残忍地插入琉璃棍的那一刻,***便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准确来说,是抛弃——抛弃那个「曾经」、抛弃那枚「完璧」,让那个「自己」作壁上观,留下碎瓦于欲火中燃尽、在地狱里煎熬。
是谁抱着***一起下的炼狱?就是他心中坚定不移的挚友,==——不用怀疑,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现在,只是不被视为人的「人」、只是猎奇的牺牲品。但是,他们真的很努力了,努力保全彼此的名字、努力维持曾经的美好和幸福、努力按照「□□」的标准、努力的求活。
你们弃寻了血井,把彼此挫成一篓碎骨,而后在碎骨中拼拼凑凑,仍想妆成最好、最体面的模样对着彼此露出微笑,两具将碎不碎的残躯相拥着在地狱中抚慰拥吻。但努力就会有回报么?再多的努力、费心,还不如「上神」的一弹指、不如浓烟的掩盖和侵蚀、不如千千万万条的舌头。
你们有错么?或许,是错在了自己身为人的爱欲、也错在了「他神」的眼光。
你们当然可以选择被谁支配着走向结局,在松柏梧桐、白杨垂柳下相杀相拥,或许还会有飞鸟为你们东向唱挽,但是,你,=微=……不曾经说了吗?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微哉满山鸟,叫噪何足听。
你愿意就这样被口舌咬缚着、被「命运」控制着,去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去凌辱乐天吗?你甘愿就这样被折断、被挫骨扬灰吗!?你不是这样的人!
元微之!
===
!!!
「乐天!我怎么……」
当我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乐天已经被我糟践得不成人样,他的唇边被荆棘还有自己撕咬得鲜血淋漓,身上青红交杂没有一块好地儿;私处插着之前被我看见过的、形状恐怖的玉势,殷红浸透了碧玉,已然看不清它的本色。
最残忍的是,那里……竟被琉璃细棒生生堵住了出口,下身涨成了可怖的青紫,骇人的画面刺痛着要将我扎得失明,双眼酸疼着模糊了起来。我颤抖着伸手去将那造孽的东西抽出,倾泻出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白浊,而是涓涓的淡黄细流。我不禁被疼得泪流而下,这……对乐天而言,是怎样的折辱……
我满怀担忧地看向乐天,可是……从我将那物抽出来到现在,他应该是非常难受的,可是乐天对这些动作,别说身子的反应,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乐天不会是......!
我不敢去想那个令我恐慌的字,我的手颤抖得可怕,去探他细若游丝的鼻息,抚上他的胸膛确认心跳。所幸,乐天胸前仍有微弱的起伏,心脏无力地鼓动。他的双眼虽然睁着看向屋顶,眼底却如同一片深潭死水,漆黑到没有半分光芒。无论我如何唤他,那双曾经灵动带笑的紫色眸子,也不曾为我转动分毫。
乐天昏过去了,是被生生折腾到意识断裂的。
是我的错、我没有维持自己的理智、我没有坚守自己的意志,让溯源轻易地迷惑我、让「自己」轻易地抢过我。
乐天的肌肤渐渐泛起死灰般的苍白,他的生命力正在从他的身体里、乘着他的血液流逝着……乐天现在只是昏过去,但是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哎呀,他醒的有点早了。」「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做的好戏吧!」「是时候了!这才真的是时候了!」
猎奇的性虐和难堪的死亡,我听见怪物们声音中带着扭曲而激动的兴奋,呵,牠们掌控着导戏了这么久,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完美」的终场戏、一个凄厉壮烈的落幕吧。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旦危及乐天,那就由我,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这才真的是时候了。
乐天做不到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
我的余光瞟见地上的一寸明亮,是不知何时碎裂的镜子,边缘锋利。我将它狠狠捏在手里,手心开始湿润,有点疼,但我不在乎。我的心里此刻充盈着沸腾的恨意、即将报仇的兴奋……和一抹暧昧不明的心绪。
永别了,乐天。对不起。
「去死吧。」
在镜片抹上脖颈的那一刻,我原以为我就会这样迎来死亡,但是我的身上却没有半点痛感,耳边反倒突然炸响了一声凄厉啸长的尖叫。当我下意识地看向手中握着的破镜时,我居然在它反射出的倒影中,惊骇地看见:房间中竟是挤满了面目狰狞而惊恐的,一个个似我又非我的红黑色身影。
花非花,雾非雾。
怨莫须,无端怒。
诗文风骨葬咸阳,
绮墨奸闻生何苦?
自古经纶,寂寞腐蠹无人问。
市井语,云溪论,乌有并子虚,把人心振。
自古诗教,寂寞烂朽无人论。
执议者,清流人,道个好《易》辞,「物以群分」!
Notes:
我又回来了,感谢等待的读者们~
能够看到这串文字的读者,想必是已经经历过脑裂内容洗礼的勇士了,那么相信可以原谅我这章为什么写拖了快一个月才出来......
在这几个礼拜中,因为我早就知道这章会是什么内容,所以我每天都在思考该怎样写才能让读者不要受到伤害,我想了很多很多的发展和画面,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顺其自然地写出了这样的结果。
其实我很痛苦,我写到中间时一度趴在桌上大哭,虽然已经采用墨魂设定来避免掉对历史上的诗家的不尊重,但我还是觉得非常难过,就好像是我亲手抹去了他们的名字,让他们沦为猎奇秀的表演者、承载欲望的容器。但我还是想表达、想写作,而且也承诺过不会断更,最后还是发出来了。
所以,如果有和我一样,或多或少被内容伤到心灵的读者,我诚心地与你们说一声抱歉。
我承诺接下来的内容不会比这章更惨了,好希望我可以快点写到他们的关系向死而生的那一天。
感谢各位的阅读~——2025.7.23 为什么我总是在清晨更新?的Leafrain(中午要和亲友去吃火锅ver.)
Chapter 11: 来归
Summary:
「虽然并不是很想这么直接地说出口……想,我怎么可能不想念他。」
「罢了……我这副样子,他还是别回来的好。」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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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响在元稹耳边的,除了锐利刺耳的尖叫,他在这片混乱中,还听见了嘈杂的议论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声。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让他们一起死了!就算元微之醒得早,能弄死一个白乐天也行啊!」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叫着。
「元微之!这次算你狠!哈哈哈哈!」这次则是可怖的兽鸣,猖狂的大笑就像临死之前的诅咒,令人闻之胆寒:「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进溯源,你有种就把白乐天看得死死的!只要你们两个同时活着一天,我们誓不让你们共存,让你们带着痛苦和恐惧永远活下去!!啊啊啊啊啊!!!!」
元稹看着手上那片沾着斑斑血迹的破镜中,反射出一个个指责、詈骂、诅咒他和白居易的身影和口舌,听着它们愤怒而怨恨的话语,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探勘自身魂力病灶的线索。正当他睁大双眼想再看清楚周遭时,眼前却闪过熟悉的白光:正是他每次进出溯源时眼前所看见的景象。
白光褪去,元稹发现自己回到了墨痕斋中,意识到这点的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乐天呢?我没有把乐天带上,他还在溯源里面?!」惊慌地转过头寻找,元稹便看见了倒卧在他身后不远处,浑身狼狈、仍旧昏迷着的白居易。
出了毒害二人魂力的溯源,白居易身上的伤口很快便愈合,血也止住了。只是浑身的淤青与伤痕一时间无法抹除,被撕扯得破碎的纱料不堪遮蔽,承受过剧烈伤痛的身体直白地曝露在光亮之下,无处掩藏;那些彰示着不堪遭遇的体液仍未清理,闻起来并不令人愉悦的腥膻气味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元稹看着白居易如此模样,心下又是狠狠一痛,一瞬间浓重的自责和愧疚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他几乎要站不直身子。
「我得赶紧先把乐天送回广厦里,这副模样绝对不能……」正当元稹心中如此想着,将白居易揽在怀中将要抱起,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杜甫的叫唤和脚步声:「微之?果然是你!上天庇佑,你总算回来了,你可知道乐天去了哪……」
「别过来!」元稹的慌张的大叫止住了杜甫的脚步,以及后来跟上的李白:「子美,你走慢点,微之又不会跑…掉……」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元稹根本无法替白居易挽留住一点尊严,凄惨不堪的模样让赶过来目睹一切的李杜二人同时沉默了,气氛凝重到元稹甚至听见,一向沉稳不惊的杜甫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对乐天……!」
「别看他……」即使知道自己挡不住什么,元稹仍将白居易紧紧拥着,将他的脸用袖子遮起,抬头看向他们,颤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和哀求:「乐天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斋主、太白,我求你们,不要看他……」
元稹的声音哀戚不已,听得杜甫的神情从起初的惊吓转为了怜悯和不忍,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李白,随后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往他处。李白瞬间便看懂了杜甫那一眼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身上的皮裘递给元稹:「先把乐天送回广厦吧,再好生给他治疗。」
元稹面带感激地接过了皮裘,李白便和杜甫一般转过头去,甚至拉着杜甫多向后退了几步,替他们望风的同时,也多留给二人隐私的空间。
所幸这里并不算墨魂们常到来的地方,元稹的动作也很快,他将白居易用皮裘密密地裹起,连苍白的面容也被隐在了布料之下。随后,元稹将他抱在怀中,三人快步地赶回了白居易的住所。
一路上遇见的人不多,见三人面色凝重,也并未拦住多问些什么。只是他们都清晰地看见元稹怀中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从皮裘中垂下了纤长的手,纤细的腕上坑坑洼洼的全是血洞,斑斑血迹染在银白色的裘衣上,鲜艳得扎眼。
斋中诸人对元白二人无故失踪多日这件事,大多有所耳闻,元稹抱着的那人是谁,他们心中一清二楚,但当场目睹的几人只是沉默着将视线移向他处,默契的不去提起、不问也不看。
***
好痛……
我想摆脱这种疼痛,但我疼到连一只手指都抬不起来,眼皮也沉甸甸的睁不开,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痛感从我的骨髓中渗出来,疼的我想哭、想尖叫,身上的无力只能让我被动地承受着这般难熬的痛楚。
我在哪里?我是不是死了?
如果真的死了,我又为何会这么痛?为什么不让我解脱?
我像是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却没办法辨认出那声音出自于谁的口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被一阵暖意包裹着,周边也颠簸起来,有些难受,却莫名地让我感到安心,疼痛也像是麻痹了一般缓和了下来。
啊……我终于要死了吗?墨魂死后会被带去哪里呢?我不禁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只要能逃离痛苦,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再尝到每次呼吸中满腔的血腥和泪咸;至少我这副被糟践到污秽不堪的身子,终于不用再折磨着我的灵魂了。
至少,我不用面对微之、不用面对我们毁于一旦的关系、不用再面对我对微之的情感……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挺好。
让我死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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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乐天自身的魂力还未完全耗尽,我能探得出来,他的魂力在慢慢修复身子。若是这段时日好好将养,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广厦中,李白坐在白居易床边探过了脉,拉过被褥将布满血痕的手盖好,转身对满面担忧的元稹和杜甫如此说道:「身体上暂且没有问题……不过,乐天脉象浮躁不稳、细而虚软,是心绪极为恐慌郁结之象……」李白看着元稹,脸色愈发凝重起来:「你方才说,乐天会这样都是你的错,你们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对乐天做了什么,让他恐慌至此?」
李白的面色和语气并不是那么和善,双眼直盯盯地审视着元稹。看着元稹愧疚到不敢抬起头,站在一旁的杜甫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李白的肩膀:「太白,别那么凶,先听听微之怎么说。」随后将声音放缓,对着元稹说道:「微之,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你放心说,我和太白不会不顾及你和乐天的。」
得到前辈的安抚和保证,元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嗫嚅着不知该从何说起,二人见他如此,也并未开口催促。余光中瞟见杜甫担忧而关怀的眼神,元稹像是无法承受似的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抬手缓缓拉起左袖,向二人露出那条虽已愈合,却依然红艳骇人的长伤。
虽然没有方才看到白居易的第一眼那么惊愕,李杜二人也还是被这条伤口给惊着了,尤其是原以为只有白居易受了伤的李白,他没想到被自己怀疑是完全加害者的元稹,在此中也同样受到了伤害。
「这个伤,是乐天弄的……?」
「是。」元稹将袖子放下:「我当时一进到溯源,就和乐天失散了。在〈莺莺传〉的溯源里,原本有一间上锁的屋子,我上次探勘时无论使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破开那道锁。可这次却没有锁上,我一时大意,一走进去就被困住了,不久后它们也把乐天推了进来……」
「它们……是指谁?」
「我不清楚……」元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我只知道它们是我溯源的一部分,可能也和我的魂力有很强烈的关联,主要以藤蔓荆棘和红花的形体出现,它们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切断我和斋中的联系、可以反向吞噬我的力量来壮大自己、可以将乐天或者我对他们的攻击,反馈到我的身上……我和乐天不是没有尝试过用暴力破门,但实在没办法,就这样被困在那间屋子里。」
「它们对我十分憎恨,对乐天的态度却暧昧不明。口中说着它们和我一样喜欢乐天,却对乐天说尽了羞辱的话语、逼乐天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也让我……让我……」元稹将泪水掩在了掌心中:「让我用尽各种手段凌辱乐天的身体、摧残他的心灵……乐天承受不了伤害我的压力,他为了我手上这条伤,曾经扑在我身前大哭,和我道歉、不停地说着『我对不起你』。但当我们反转过来,他却还是承受最多、受伤最惨烈的那个人……是我没能快点找出击败溯源的方式、是我没有保护好乐天、是我没有安抚好乐天的情绪,让他在里面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全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它们起初是希望乐天杀了我的,刀子都递到他手上了,乐天却不愿意下手。」讲述的过程中,元稹回忆起在溯源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像是再一次地经历那段绝望而痛苦的时间:白居易第一次被他打时错愕委屈的泪水、坐在他怀中时的挣扎痛呼、人格道德被践踏殆尽时自我放逐般的媚笑和撒娇央求……一帧一帧的画面如跑马灯闪过,最后定格在了白居易意识断裂时眼底一片了无生机的漆黑,以及血迹斑斑、青紫遍布的,被凌虐到尊严全无的身体。
一幕幕痛苦惨烈到不愿再想起的画面狠狠刺激着元稹的精神,他几乎要就此彻底溃堤,声音也愈发激动而沙哑,充斥着后悔和愧疚:「乐天坚定的和它们说,说他不杀我,它们就绑住了乐天,在他身上扎出这些血洞,又放出毒烟,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可还是被那烟气控制了心神,然后、然后……」杜甫听着元稹的声音愈发哽咽,失声到几不可闻:「差点就让乐天死在我的手里。」
「为什么乐天不杀了我?斋主、太白,为什么乐天不杀了我?!」元稹看着神情逐渐因同情而哀伤的二人,终于按捺不住多日以来的压力和痛苦,第一次在白居易以外的人面前失态地哭喊,声音逐渐歇斯底里起来:「我承受不住乐天的包容了,为什么他总是牺牲最多的那个人?乐天明明是有机会平安出来的,我糟践他、折辱他,我强暴了乐天,我就是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强奸犯,他明明可以毫无愧疚的,为什么他不……!我宁可当时就死在溯源里面、死在乐天的刀下,乐天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不会差点被我用那么羞辱的方式杀害!就差一点!要是我醒得再晚一些、要是我当时下手再狠一些,乐天…就……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元稹趴伏在桌上,任由泪水淹没胸腔和脑海:「除了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白和杜甫同时相觑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如何宽慰的无奈和心酸。白居易和元稹遭遇的事情实在太骇人听闻,其中的处境也太过两难,他们可以想象到,两人在当时一定经历过很激烈的心理权衡和挣扎,所以他们现在不可能给出什么有意义的意见;而不管元稹现在如何后悔和歉疚,他自己和他的溯源,给白居易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连白居易自己,也曾经让元稹的身上再添伤痛,在这场悲剧中,他们都不是绝对的受害者或加害者。站在局外的李白和杜甫,是无法替他们说出谁宽恕谁的话语的。
「……先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微之。」杜甫走上前轻拍元稹因哭泣而抽搐不已的脊背:「你也说了,当时的情况是那样的极端,乐天也没有听从它们的怂恿,他……一定是非常希望你和他一起活下来的。」
「你若是就此寻了短见,乐天醒来之后知道,会很伤心吧……」杜甫把声音放得极为柔和,温柔到似乎还带着歉疚:「帮助斋中诸魂、探勘魂力和溯源这件事,原是身为斋主的我该负责的。当时是我拜托的乐天,所以他为此受了伤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会好生照顾乐天,但是,关于乐天心里的伤,我和太白恐怕没办法帮上什么忙。或许,只能靠你和乐天之后好好地谈了。」
温和的声音和宽解,让元稹产生一种正在听着白居易说话的错觉,绝望哀痛的心绪渐渐地稳定下来:「所以,现在就先让乐天休息,在等待乐天苏醒的期间,你也回去好好歇着,好吗?」
元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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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乐天已经回斋五天,期间我和斋主每天都会去照顾乐天,斋中关心乐天的朋友们来看过几次,乐天却一直沉沉地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幸好,太白说乐天体内的魂力在慢慢恢复,脸上看起来也多了些血色,这才降低了我心中的忧虑。
我和斋主接过了手,刚回到广厦,想说小憩一会儿再回去看着乐天,太白就来告诉我,乐天在我离开后不久,刚刚醒来了。
「子美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我看着太白叹了口气,他侧过头来对我说道:「前几天,我看到乐天的情况严重,过于急躁了,对你的态度很不好,抱歉。」
我听着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惊讶。一是当时我心惊未平,并没有觉得太白当时的态度算得上是好还是坏;二是一向潇洒随性的谪仙人,竟还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于是我苦笑着回应:「太白多心了,我才要谢你,前天将衣服借给了我们。也谢谢你,为了乐天而对我生气,谢谢你。」
太白听了我的道谢,神情看上去有些疑惑。但是真的,我是真的很感谢太白。太白愿意为了乐天受到的伤痛和遭遇而对我生气,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我知道,墨魂斋中的友朋们,都是很关心乐天的。
这样很好,我也不会担心……这样很好。
当我走到乐天房门外,听见他像是和斋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我甚至听见了乐天的几声轻笑。虽然乐天愿意谈笑不是件坏事,但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当我敲了敲门框、推开那扇门时,我看见乐天面上的笑在看到我的那瞬间便僵住了,随后是几息间的呆滞,最后变成了满目的惊恐和身上的战栗,即使我距离他大概几步远,都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颤抖有多剧烈。
「乐天……」
我尝试着缓缓走近他,乐天看见我的动作,瞬间弹起身子,双手紧紧抓住斋主肩头的衣衫,缩在了斋主身后,凄厉地大喊着:「别过来!你别过来!!」那嗓音沙哑得仿佛一张粗砺纸在乐天的喉头重重摩擦过,再喊出一个字便要咳出血来,乐天的呼吸夹杂着恐惧至极的泣音,粗重又令人心疼。
如同我方才第一时间所担心的那样,乐天的动作激烈到将身上尚未好全的伤又崩裂了,鲜红的血液渗透了白色的单衣。斋主也注意到了这点,只是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我想他也被乐天突然的动作和吼叫给吓着了吧,但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仍转过身轻拍乐天的后背,尽力安抚着乐天:「乐天、乐天,没事的,别把其他伤口弄裂了,不疼、不疼啊……」
乐天抗拒我……
虽然这几天我想过千百万种他醒来之后再次见到我的反应,但当这一种可能彻底的摊在我眼前时,我的心仍然痛得滴血、痛得犹如被钝刀切割着。
我原本想着,等乐天醒来,我会好好陪伴他、我会好好陪他聊聊,不管是委屈、愤怒还是对我的怨怼,我照单全收、绝无怨言,我会好好的补偿他,对我向他做下的事情赔罪、也谢谢他,在绝境之下也不放弃我。
但乐天现在…连我出现在他的眼前都如此惊惧、如此抗拒……
我终究是破坏了乐天对我的信任、摧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彻底底。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弄丢了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乐天对我的情谊。
「我怕……」乐天的哽咽清晰地传到我耳中,他像是吓得丢失了魂魄,只记得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说着:「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乐天不怕、不怕,你已经回来了,你安全了……」听着斋主对乐天的安抚,我忽然知道了:对我的、对那些事情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在乐天的心中,只要我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乐天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深刻的伤痛、那些绝望的害怕、那些身不由己的无助。
或许,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陪在乐天身边了。我的存在,只会给乐天带来痛苦和伤害。
我最后想再看乐天一眼,却只能看见他埋在斋主肩上的、被散乱的发丝遮住的半张脸。
我默默地退出了乐天的广厦,在乐天激烈的哭泣声中,门轴转动的嘎吱声几不可闻。在合上门的那一瞬,乐天的哭声也被将将掩在了我身后,我想抬脚走回去,却不可自控地扶着门框、双腿软倒。随后一声、两声,水滴砸在石地上的铿锵重重地打进我的脑海。我听见自己的哭声从喉间挤压而出,从哽咽、到呜咽、到埋在膝前的泪。
请乐天的哭声,就这样把我的泪给埋葬了吧。
不要再被看见了、不要再被他听见了。
***
微之不见了。这是斋主和我说的。
「今早……我去微之的广厦,想和他讨论些事情,敲了半晌门没有回应,我径自推门进入,只看到桌上留着这么一封信……」斋主面露担忧,将手上的信封攥得很紧:「虽然微之让我别告诉你,可是我觉得,或许还是有必要让乐天你看看。」
「如果乐天心里难受,不愿看的话,就别勉强自己……」斋主边将手上的那封信递给我,边如此说道。
「我没事的,多谢斋主。」我接过了信封,拆开、抽信,映入眼帘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向来凌厉果断的笔锋,却在这张纸上留下了数次犹豫般的停滞,而在纸上晕开的墨痕:
杜斋主子美亲启:
斋主这几日对乐天的照顾,稹深表谢意。只是,今日乐天一见到我,便惊惧哭泣至此,稹心痛不已,乐天如此大惊大悲,无疑对身子的康复是不利的。我清楚会有如此结果,不怨乐天,只怪我未曾护他周全,反倒伤他彻骨,乐天怨我、避我,本是应该。乐天的反应激烈,惊吓了斋主,恳请斋主莫要责怪乐天,实是稹的过错。
所以我走了,让乐天能够安心待在斋中,好好静养。麻烦斋主替我好生照看乐天,斋主的恩情,稹感激不尽。另外,我离开斋中的事情和原因,还请斋主莫要主动告诉乐天,也尽量别在乐天面前提起我,只恐刺激乐天的心伤,于安养不利。
斋主恩惠,稹临书涕泣,不知何以为报,只得叩首、再叩首。归期不定,切勿挂怀。敬请
台安
书末晕成了一个黑色的墨渍,微之在写这封书信的时候,定是很……不舍和痛心的。
「斋主……」我一开口,才发现喉间堵的厉害,眼前酸疼着模糊起来,泪水滴在薄纸上的声音格外刺耳:「是不是我昨日那样的反应,伤了微之的心,他才会选择离开我?」
「乐天……乐天别自责,微之信上也写了不是吗,他是希望你安心的养好身子,才会暂时离开斋中的。」棉布的触感轻柔地落在我脸侧,斋主正替我擦拭着泪痕:「微之不会不回来的,乐天别哭,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不知道我那时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在斋主面前崩溃失态,但是我的心脏却控制不住一下下地抽痛,痛得我止不住眼泪:「看到微之也平安地在斋里时,我是开心的。可是,我的脑中却突然闪过那些可怕的画面……!」
「我想起那个时候,微之的眼中一片猩红,无论我多么害怕,嘴巴却被死死勒着,连惨叫的权利都没有。而他只是暴力地打我、弄痛我,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施暴我都痛得恨不得去死,可是我被绑着,每一次挣扎,血就流的更厉害、伤口就更痛……我只能一直想着:为什么还不结束、为什么微之不是微之了、为什么微之不久前还对我那么温柔,下一刻却能这么无情,连个安抚都不屑给我……」
「别说了乐天……」斋主抓着我的肩膀,面上尽是不忍:「你身体发抖得厉害,你别强迫自己回忆那些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走了?」我的心中充斥着莫名的怨怒和烦躁,即使我知道我不能如此不讲理、不能责怪微之的选择,但我仍发泄似地死死地攥住微之的信,听着纸张被揉皱的呲嚓作响:「我只是…那个时候想起来得太突然,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大吼和哭泣,等到冷静下来时,他却已经走了……他为什么没有再来看我?他为什么这么容易的就离开了?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抛弃我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再见我、连一声道别都不留给我?」
「微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的……」
「是我把微之逼走的……」我将被浸得模糊不清、皱得不成样的信纸死死抵在胸前,就像是,只要我这样做了,微之就不会离开、就能留下来:「斋主,是我把微之逼走的……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点、如果我不要这么容易害怕,如果我当时哪怕对微之多笑一笑,微之是不是就不会走?」
「乐天、乐天……」我突然被温暖的拥抱所包裹,斋主温和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要责怪自己,你当时突然想起那些事情,会害怕、会惊慌失措是正常的。微之和我们说过,当时伤害你,并非出于他的本意……总之,微之没有怪你,他一定会回来的,你没有逼走他……」
被拥抱着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微之的温度。在那段痛苦的时光中,只要有微之在我身旁、只要感受到他的安抚和体温,我便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恐惧的。那几日,衾被中若是没有微之的温度,我便辗转难眠,我似乎无意间染上了瘾。可是能给我那样安慰的人,却同时让我对他的惧怕深入骨髓,让我第一次重新见到微之的那一刻失了控地崩溃,也狠狠伤了他的心。
现在知道微之不在了,我没有感受到半点轻松和安心,反倒是空虚、难受、对我自己的不甘,甚至,我对这样不告而别的微之,产生了……不该有的怨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好害怕、好无助,我是如此的……想要被微之紧紧地抱在怀中、却又控制不住地把他推开我身边,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怎么了?!我是不是终于疯了!
我抱住斋主,就像攀着浮木一般,抓着那似是而非的温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但我知道,我的哭泣可能冲出房门、被其他人听去,却永远传不出墨痕斋,传不进现世、吹不进我想念的人的耳中。
也没办法告诉他:你不要走。
我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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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五个月后,仲夏的南风已然远去。白居易的身体在以杜甫为首的诸位墨魂关照下,渐渐地好转起来,身上的伤口已全部愈合,只留下些并不显眼的浅色疤痕。
李白当日所说「身体没什么大碍」确实不错,白居易的身体并未有任何后遗症,恢复的速度和效果不能说不好。只是每每白居易浅笑着向李白递出自己的手腕,却总是能看见对方以一种并不松快的神情探着脉搏,而后再听着他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乐天还是放宽心为好」。
「太白放心,我真的没事的。」每当白居易这么说,总是能换来李白一个「你最好是」的眼神,然后再听那歌颂华章、一向爽朗的嗓音,发出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几次的叹息。
「为什么太白还是叹气呢?」是时年关将至,冷风如刀将白居易的脸颊割得通红,他伸手拉了拉肩上深蓝色的披风:「我明明已经好很多了。」
「乐天,怎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吹冷风?」不知何时,杜甫出现在了白居易身后,他笑着说:「我能坐你旁边么?」
「斋主请。」
杜甫便坐在白居易身侧,拿起温在小炉上的茶壶,给白居易和自己倒一杯热茶,口中随意说着:「乐天的茶杯都冷了,既是有热水,为何不给自己添点?」
「烧炉本也只是随便添点热气,喝茶倒不是最重要的。」白居易似是应付地笑了笑,便没有再抛话,抱着茶杯、茫茫地盯着冉冉升起的暖烟,陷入了沉默。
这才是让李杜二人最担心的一点:自从元稹离开斋中,白居易说的话便一日比一日少了。
他每日不是独自一人在广厦中待着,就是像这样坐在某处沉默着发呆,看着精神蔫蔫的。若是有其他墨魂过来和他谈话,他也会和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回应,但众人都看得出来白居易笑意中的吃力和勉强。元稹在斋中久久不露面,大家渐渐地都知道元稹离斋的事情了,也能猜到白居易的沉默大抵因为如此。但其中的缘由、和之前溯源中发生的事情,唯二的其他知情人,李白和杜甫守口如瓶,没有和任何一人说起。
后来众人讨论后,决定不勉强白居易多说话了,只是有意无意地默默待在他附近,至少不让白居易完全失了陪伴。
大家的关心和好意,白居易一直默默看着、记在心里,但……「我真的没力气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想,但莫名的无力感和空虚感如影随形,掏空着白居易的头脑,让他觉得整日恹恹地,只想睡觉,怎么睡都不够。
盯着在空中袅袅旋转曼舞的白烟,手掌中的热意渐渐扩及全身,被绒绒的披风包裹着,正当白居易又觉得自己昏昏欲睡之时,便感觉背上被轻轻的碰触,杜甫笑着说:「先前没见过你穿这件披风,质料当真不错,只是怎么看着都有些眼熟,可能是我在哪里看过类似的吧……」
白居易侧过头去,看着杜甫身上一看便十分保暖的银色披风,脸上难得绽出温柔至极的笑意:「我也是啊,看着斋主的这件披风,也觉得很眼熟。」
「啊,你说这个,是我和太白借的。」杜甫将垂下的布料揽在自己腿上,不让边角沾染地上的灰:「我平常穿的那件被我拿去洗了,这几日天冷没干透,想着太白那儿有不少,就问他取了一件过来。」
「那么,我身上这件是怎么得来的,斋主还猜不到么?」
看着白居易面上柔软的微笑,杜甫几乎是瞬间便听懂了白居易的言外之意:这件披风原是元稹的。元稹凝魂至今一直多病,平时天冷便不大出门,杜甫自然是不常看见元稹穿披风的模样了。元稹离斋时天还未冷,御寒的衣物便留在了他的广厦,被白居易翻了出来、披在身上。
只需多想一下,杜甫便不难猜到白居易这么做的原因:「乐天,你是……想念微之了么?」
白居易闻言垂下了头,一声苦笑飘散在突然拂来的北风中:「虽然并不是很想这么直接地说出口……想,我怎么可能不想念他。」
「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想,现世现在并不平静,微之身体也不知如何了,能不能平安地回来;我也想着,天渐渐地冷了,微之走时没有带走御寒的衣服,怎么也不知道回来取;刚刚则是在想:快过年了,微之还回来看我么?」杜甫看着白居易的笑随着每一字的出口,便变得更加落寞。随后,他像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抿起了唇,片刻后自嘲地笑道:「罢了……我这副样子,微之还是别回来的好。」
「乐天何出此言?」杜甫对白居易说出的「我这幅样子」很是不解,出声询问后,只见白居易脸上闪过一瞬间痛苦而难堪的神情,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将心中所想倾诉给杜甫。杜甫耐心的等待着,并未急于追问。
「……没什么。」白居易咽了口气,佯作无事地对着杜甫笑着:「坐着坐着也感觉确实挺冷的,我先回去了,斋主也别吹太久的冷风。」
在杜甫颇为担忧的眼神中,白居易起身离开,回到了广厦。
不过,并不是他自己的。
***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应该」,每次推开微之的房门时,我都是这么想的。
起初,只是会偶尔走进来坐一下,点起蜡烛环视着房内一切熟悉的事物直到蜡泪盛满了烛盘;再来我就翻了微之的衣柜拿走几件衣物,在睡觉时偷偷抱着;最后,我便开始盖着微之用过的棉被、睡在微之的床上,我已经不知道我这么干过多少次了。
一切都像本能一样,我知道不应该,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只是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习惯了、也上瘾了。
在微之床上睡着是既欢愉又痛苦的,我的私欲得到了满足,可我的理性却没日没夜地鞭笞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梦到过多少次,微之归来时,看见我伏在他的床上,做着不知羞耻的淫事,他便会愤怒地掐着我的脖子,眼底一片猩红,质问我:「这么想要我,那当时又何必在斋主面前装的担惊受怕?你这样做,还想再被我强暴吗?」随后就是一连串如同溯源中,令我痛苦不已的施暴。只是不知为何,在痛苦之外,这样的虐待却也让我心情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梦境也不全是如此可怕的,有时也会梦见,微之归来看见我躺在他房中,抱着他的被子睡觉,他没有唤醒我,只是悄悄地在我脸上落下亲吻。而后合衣躺下,将我拥入怀中,和我一起入眠。
我不知道微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就是在这些荒唐的梦境中。只是每次醒来,不管是疼痛的梦魇还是温暖的怀抱,全都消失无踪,留给我的除了一片寂冷的空虚外,便只剩下不堪的性欲。
我从未真的在微之的房内做过些什么,这是堕落至此的我能够坚守的最后底线了。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只有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紧柔软的被褥,等待热烈的体温慢慢降下来。也有几次,我被欲望折磨到几乎就要放荡地在微之的床上自渎,却又常常在此时哭泣起来。
明明我之前从未因为欲望而感到困扰过,应该说,从凝魂到……那件事情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可现在我却好像成为了被性欲控制理智的禽兽,三不五时便要出来作乱一番,渴求的对象还是我最不该产生这种想法的微之,我们不该是这种关系的……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微之,拥抱已经不够满足我放荡的身体了,我想要他进入我,不管是温柔和缓的也好、粗暴痛苦的也好……甚至只是单纯的把我当做不值价的泄欲工具也行,只要他还在这里、只要他愿意碰我。
……像这样的想法每升起一次,我心中的折磨和痛苦就加深一分。
我已经堕落到,想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留住微之的筹码了么?我甚至能猜到微之听到我说这些话时的反应了,他一定会骂我不自爱吧……说不定也会很惊讶,和他并享盛誉的挚友居然是这样下贱、乐于自毁的人,而瞧不起我吧?
我认为的微之都可能这样想了,所以,如此事情,我又怎能和斋主倾诉?在斋主关心我的温和眼神中,我差一点就要将我这些龌龊的想法给说出来了……幸好,我忍住了。
我坐在微之的床榻上,伸手抚摸着冰冷的被面。今天,微之也不会回来吧……就不烧炭盆了,身子冷了,也好让我的头脑冷静些。
我吹熄床边的烛火,抱着冷得让我难受的衾被,浅浅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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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月,也快到过年的时候了。我在现世走着,看着家家户户即使在不怎么太平的时节,仍红红火火地准备着过年,便突然想起乐天。
不知道乐天现在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好多了么?精神有没有好点?
当时我说着离斋,是为了让乐天安心静养,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我在逃避。我不敢面对乐天对我的抗拒和厌恶,所以对他避而不见,就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墨痕斋,把照顾他的责任丢给了斋主和其他人。即使我知道斋主不会责怪我,但这五个月来,我每天都在为此愧疚。我时常梦见乐天,梦里的他总是蜷缩着身子不停哭泣,埋怨我为何不告而别,控诉我对他的逃避和漠视。梦见乐天如此的时候,我总是心疼不已,想要靠近将他拥入怀中和他道歉,乐天却尖叫着将我推开,就像他醒来的那天一样,哭喊着「你别过来」。有时甚至还会露出委屈却尖锐的眼神狠狠瞪视我,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狠狠咬碎了的说:「元微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梦醒时分,我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或许我是时候回去了,我不该再逃避了。
回去和乐天好好的谈话,好好的面对乐天、面对我们之间的伤痕、厘清我们在其中对彼此产生的情愫,之后该如何和彼此相处。
我能感受到墨痕斋和我的联系并未被切断,我在手中捏起灰暗的一团魂力,一阵白光闪过,我睁开眼,终于回到了这五个月以来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看着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我想这么晚了,乐天应当在自己的广厦里睡着吧。我今晚先回自己房间休息,明天再去寻乐天也不迟。
当我推开房门,虽然房内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却能听见第二人的呼吸声。我迟疑着走近床边,凭借记忆点燃了距离最近的蜡烛,当我意识到我见到的人是谁的那瞬间,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在暖光下,我看见乐天紧紧抱着我的棉被,脸上淌下几滴泪水沾湿了布料,他的眉间微微皱着,全身像是极为不安地将自己缩成一团。我伸手触及他的身体,甚至能感受到轻微的颤抖。
看见乐天连睡眠都不得安宁,让我心疼不已,难道这五个月内,他都是这样度过的么?我当时不告而别,原以为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好,可是看着乐天的神情并没有半分轻松,我……是不是又再一次,狠狠伤害了乐天……?
Notes:
今天原本只是想说写一点点就好,结果原来我的一点点是指7k字啊?(前面十几天断断续续也才写了3k==)
喝了点小酒(指一次灌自己一公升?),看见自己左手上那四条15公分长的旧疤又因为充血而浮起来了。我突然觉得,我常常告诉自己没事没事,但是心中的那些疼痛其实从未消失过,就像我被人用铁门夹断而再也无法施力的右手小指,就像左手臂会在饮酒的时候浮起来的伤疤,就像横贯了左手背的刀伤。
我想要爱,想要得快疯了,但是当我感受到爱、听到爱,却又恶心得趴在马桶前吐了出来,就好像我天生抗拒这种情感。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我的家人是爱我的,可是我好像得了病,已经纠缠我十一年的病,心理咨询了一年也不会痊愈的病,永远都治不好的病。只能用笔下的「爱」,来创造出让我最舒适的那种情感:痛苦又挣扎的情感……吗
下一章应该会再有一辆车,写着写着,这篇故事也快到终点了呢!有些舍不得,这段时间有读者们的陪伴,我真的很开心,但是完结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我会再尝试写点其他的文章,不会停止我想要表达的,其他方面的情感和情思的!
喝酒真的不好,我现在好想睡觉,感觉话都说不清楚,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了。亲爱的读者们不要和我一样胡乱酗酒啊!也谢谢你们读我的作品,真的,我一直很谢谢你们,说一百次谢谢也不够——2025.8.10 我要去睡了的Leafrain(胡言乱语ver.)
Chapter 12: 怒怨
Summary:
当我们都不再温良的这一刻,我却至此才真正感受到,我的体内、心中,都有了微之;而微之当中,也有了我。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
好冷。好黑。我伏在松软的地上,感觉自己将要就这么被它给吞噬。
滴滴答答的水声,潮湿地在身边回荡,我却能在空气中隐隐嗅到铁锈的腥味,身上的布料一片濡湿而冰凉,我像是被那液体给沾染了全身。是水?是血?我不知道,也看不到。
啊……熟悉的场景。这几个月以来,我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少了难熬的夜晚。
是微之来梦里寻我了。
不过很不幸,这次是比较……
「你在想什么?」锋利的质问从黑暗中直直打来,随即是冰冷的一道阴风,狠狠甩在我的脸侧。火辣的疼痛烧透了我的皮肤,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我听见「白居易」委屈的声音浸满了湿气:「微之……为何一回来,就对我粗暴相向……」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了你好久,为何要这样对我?……」
黑暗中传来了「他」充斥着讽刺的冷笑,而后,随着步履踏在地上的重响,咚、咚、咚……「他」的气息逐渐逼近我。心脏因为紧张而鼓动得愈发激烈,我怕,但我逃不了,我无法使「白居易」挪动一分一毫。
温热的空气喷洒在我脸侧,是「他」靠在我耳边戏谑地笑:「呵呵……这就是你等待我的方式…?」我的耳垂被「他」恶劣的衔在唇齿之间,如毒蛇伸出信子般舔弄狎玩,带来一丝痛苦的酥麻:「乐天……你躺在我的床上,身体却还能兴奋,那下一步呢?你又想如何?就这样在挚友的床上自渎么?」「他」的动作亲昵的仿佛爱抚,语气却温柔得可怕,戳破那薄弱的表象,我知道那下面沸腾着怎样将我瞬间烧尽的熔岩。
「我没有、我一直没有那么做……」「白居易」的辩解无力得苍白,迅速被「他」抓着文字反击:「没有做?但你并不是『不想』那么做,是么?」
敏感的下身前段起初只是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弄,舒服,但令我焦躁不安,在「他」轻飘飘的一句「是么?」后,便被发狠的捏起,尖锐的疼痛扎进了脑海,我听见了「白居易」凄厉的哭喊。
「他」并没有因为那声惨叫而收手,语气反倒霎时坠进了冰库,冰碴粗粝而狠戾,毫不怜惜地将肌肤剐蹭得生疼:「白居易,你还要脸么?」「他」粗暴地直呼我的名氏:「你是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养好身体才离开墨痕斋的吗?你就这样傻傻地相信了我敷衍斋主的话语么?……我啊,」
不、又是那句吗……?
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出那句,令我每日每夜、不知痛苦了几千次的话!不……!
「我啊,看见你就生厌,看见你就恶心,我才走的,明白了吗?」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这句话出现在梦中多少次,我还是没办法彻底习惯它。每听见一次,我便只能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这次也是一样的,我的眼前如同反射般地开始酸疼,我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怀里挣扎、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么?那又为什么,你要在斋主面前对我那般抗拒嫌弃!」「他」……微之的怒气并没有被我的道歉抚平,反倒愈发激烈而扎心,就像当时绞紧手腕的荆棘一般死死缠上了我,将我再次刺得鲜血淋漓:「哈!如你所愿,我不在了!结果呢?你白居易又做了什么?」
「看啊,你一次一次地爬上我的床、在我的床上发情,你既然离不开我,那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为什么!?」
「哈……!」颈边传来难受的钝痛,是微之咬上了我,力道狠戾得让我怀疑他想要就此咬穿我,让我失血死在他的怀中。
即将被咬死的恐惧?被微之虐待的兴奋?或者是心里终于好受一些的释然?我不知道,我只是全身发抖着,哀求着:「微之…疼、我好疼……求你了,轻点……」
「我讨厌你!」微之这次倒是松了口,变成在那块被咬疼的地方舔吻着,夹杂着时不时的啮咬:「我最讨厌你了!我真恨不得就这样把你玩死!」
粗鲁的话语、湿热的舔舐、落在喉结边威胁的轻咬,微之虽然说着讨厌我,却还是将我紧紧圈在身前,亲密如爱怜、粗暴如绞杀。我有些晕乎乎的,缺氧的感觉令我不禁大口喘着气,任由微之带给我的轻疼麻痒将我整个身子浸得酥软。
类似的梦境我做了很多次,这次的微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和了?
没有痛苦的施虐和性事,身体反而回应得更加热烈,腹中温烫的火苗渐渐暖和了全身,僵冷的身子被微之的体温包裹着,燻得舒服迷醉,我的心里却逐渐弥漫起了令我反胃的罪恶感。
我其实不喜欢疼痛、不喜欢被微之打,我喜欢这样舒服的感觉。但我厌恶着它。我讨厌它让我对自己的身体、声音,甚至是理智失去控制,我讨厌它把我变得不像平时的我。我不应该享受它的,我应该感到痛苦、为我对微之的伤害,承受来自他的责罚,而不是缩在他的怀中,接受这种不堪的愉悦。
同样都是失控,忍受疼痛总比接受欢愉来得更让我觉得理所应当。更何况这样的快乐,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若不是因为那溯源……我这辈子都不会为欲望所折磨,我和微之会永远是单纯而美好的关系……我们是友人、是至交,而不是如此苟且龌龊的,厮混在被褥枕席之间的关系。
……但是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要让我尝到缠绵欢爱的滋味?
为什么要让我发现,我其实喜欢被微之压在身下疼爱,喜欢被自己的朋友糟践,喜欢这种有违阴阳、不合礼教的性事?
我喜欢被微之亲吻、抚摸、拥抱,做更羞耻的事情……我喜欢他。
若是在从前、或者是没有那件事的往后,如果有一日我突然发现「我喜欢微之」,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想法:因为我会很明白地知道,这个「喜欢」,真的就是纯粹的喜欢,无关其他。
可若是现在,我已经不清楚了……我究竟是喜欢身体的愉悦,还是喜欢「元微之」这个人?是不是随便一个除了微之以外的人,给了我这样的快乐之后,我都能说喜欢、都能去爱?
我真恶心。
我这个被欲望支配理智的婊子。
欲火使我如坠炼狱,我想冷静下来,但是梦里的微之不会这么做的。我感受到他的手指一次次调弄我的身体,唇齿在我的肩颈上胡乱啃咬舔吻,他乐于从我的喉间逼出更多不知羞耻的呻吟喘叫,像是要以此证明我是多么无耻的人。
「乐天,被我玩弄,你很开心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要拒绝,身体却又想要得不行?」
「你看,我才刚说完,你又把自己拱到我怀里了……真是淫荡啊,就这么喜欢我糟蹋你?枉费我以前珍重待你,原来你只喜欢我对你做这些苟且的事情。」
「想要我么?还是说……」
「你只想借他人的手满足你的身体,是不是我,根本无、所、谓?」微之轻蔑地在我耳畔笑着,手指游移在我的下腹,恶劣地画着圈:「那没关系,我换个问法吧……你想要被弄坏吗?」
不要……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我不想要这个样子……我想要一切恢复到从前,我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的我……
不,我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是什么?我想要什么?
啊……我知道了。
我想要微之回到我身边。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但做不到变得正常,而且……微之也不会回来。
微之离去的第一天,我心里还期待着,说不定他只会出去三天,三天后微之就会回来了。
三天后,我一个人坐在水边凉亭,望着无波的池水,静的毫无音讯。我又想着,那就是一周吧?一周后微之一定会回来的吧?
三周之后,我听着雨点打在庭树的叶上嘈嘈切切,窗台上摆着的几盆紫薇到了花期,却不见花苞含笑。只有寥寥无几的、片叶不生的空枝,就这样逐渐被雨水溅湿。
两个月后,有一天斋主突然和我说:「乐天,来,笑一笑吧。」我如他所言的笑了,斋主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哀伤的神情。他轻轻拍了拍我,把一杯热茶放进我手里,说:「没关系的,不笑也没关系。」
五个月后,我已经没事了,没有微之也没关系了。就算想念他又如何?就算我一开始觉得「我不能没有你」又怎么样?没有他,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有安稳的居所、有关心我的朋友、有安逸的生活,我过得很好。
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斋主那日的哀伤是为了什么,我像是被逼到了绝处,才终于不得不承认:
我并不是没关系、我并不是没有他也可以。
我过得不好、我不开心,吃食只觉得味同嚼蜡、吞咽食物的感觉刮蹭得喉中生疼,好茶也只觉得淡如清水、烫得我口中生疮。
情绪的干涸枯竭让我再也写不出任何诗文,哪怕只是一句诗、一个字。余墨总是顺着空垂半晌的笔锋,狼狈地滴在纸上,就像那封信中,晕得几乎看不清的「台安」,一片无光的黑。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我不想做梦,因为梦中的微之常常让我疼、弄哭我,我很害怕,却又疯了似的觉得「至少微之是在这里的」、「至少微之还愿意碰我」而感到满足……每当醒来之后发现微之还是不在,我不但再一次的失去他,还要独自对抗不堪的欲望;可若是无梦的夜,我连见到他的机会也没有。
我想微之、我好想他,想得快疯掉了,这种疯狂却无法消解,也无处诉说。
「哈哈哈……」我忽然笑了,翻过身来平躺着,我盯着梦境中一贯漆黑的头顶,盯着那个在黑暗中仿佛从不存在的「微之」,我就这样放开自己的身体,放任它被无尽的绝望和欲望压得痛不欲生。感受到无力的眼泪濡湿了鬓发,我听见自己说:
「如果微之肯回来的话,那就弄坏我吧,把我干烂,怎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我已经没什么脸面可挽回,身体早已成了这幅无可救药的模样,如果我只能在自己的尊严和留住微之之间选择的话。
那我不要尊严了。
反正我又不是不喜欢被糟蹋,婊子都做下去了,我还想立什么牌坊?我只知道每日的空虚寂冷、苦苦等待,每个在微之床上压抑欲望消磨过去的夜晚,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分一秒,都比被玩死还要难受十倍。
所以……
「你可不可以回来……?」体内的温度犹如发起高烧一般,难忍的感受渗入骨髓,被千百万只蚂蚁啮咬。我起初还能堪堪抵挡的难受,却因为不时想起微之的面容,而变得百倍折磨。终于,我受不住了,就这样在黑暗中放声哭泣。
可是,就算我哭得喘不上气、哭得嗓中发痒而咳嗽,梦中的「微之」也不屑给我半分安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将我丢弃在这片无光的绝境里。
就和五个月前的那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
在我进到房间后,看到乐天待在我的屋子里,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在房内有人的情况下,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屋内的温度和室外竟然相差无几。我轻轻碰了碰乐天的脸颊,冰凉得仿佛没有体温。转头一看炭盆,果不其然,一点火光也没有。
我并不在意乐天进来我的房间过夜,但再怎么说都得给自己添点暖气吧,身上又没盖好被子,万一又着凉生病了怎么办?乐天如此漠视自己的身体、不好好照顾自己,要我怎么放心……?
于是我烧起了炭火,又拿出了另外的毯子盖在乐天身上。忙完这些,我便去浴房沐浴盥洗。洗去满身风尘之后,感受炭火逐渐蒸腾起来的暖气、看见温暖的烛光下,乐天依然蜷缩睡着,我这几个月来因四处漂泊而浮动的心,才终于有了「回家」的踏实感。
我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这个让我思念已久的人。
乐天的泪水还是一滴一滴地滑下脸颊,就像他的眼中正在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绵绵细雨,身上的颤抖没有因为盖了毯子暖和起来而减缓,反而更加激烈。不知道乐天是做了何等可怕的恶梦,才会让他如此害怕而悲伤。乐天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我便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恐怕没睡过几次好觉。
我担心乐天会被恶梦魇住,想要将他唤醒,刚伸出手,将要触碰到乐天的前一刻,却又突然想到:乐天看到我之后,我应该作何反应?我该说些什么话?毕竟我是离开五个月,不是五天,我该怎么表现才不会太突兀?我是不是先离乐天远一点,观察一下乐天的反应比较妥当?……
于是我就这样看着乐天,独自挣扎思考了很久。
还没等我想出一个相对较好的答案,就听得乐天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泣音,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湿润而混沌。当乐天转眼看到我的那一刻,我原以为他会瞬间清醒、或者表现出恐惧或抗拒,出乎我的意料,乐天眼中仍不甚清明,他沙哑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微之?微之回来了吗?」
乐天的嗓音干涩,因为在睡梦中哭泣过而带上了哀戚的呜咽,我听得心中一疼,正想开口回应,就听见乐天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拥紧了被褥,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即使被棉被阻挡而有些模糊不清,我仍能听出乐天的语气中满是苦涩和失落:「哈……怎么可能?我想疯了吧……我是不是还在梦中?」
「乐天、乐天,是我……我回来了。」我轻轻拍着乐天的后背,放缓了声音尽量不去吓到还未清醒的他。乐天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碰触,他全身似是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猛地坐起身,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微之……」只听见乐天像是尚未回过神似地、轻轻唤了我一声,随后紧紧抱着膝上的被褥,身体颤抖得厉害,并不比在梦中缓和,我甚至觉得有愈来愈失控的迹象,因为我同时听见了牙关咬紧时喀喀的轻响。那饱受梦魇折磨而变得不再清亮的瞳眸又涨起了潮,眼眶盛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悲伤,顺著眼角一滴一滴落下。
乐天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发着抖、看着我无声的哭。我想他还是在恐惧着的吧,我离去多日,现下这么突然的出现,身旁又没有斋主在,乐天会如此反应也是正常。我反倒觉得有些欣慰,相较那一日,乐天的状况也算温和许多了。
「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只好站起身,对乐天笑了笑:「乐天好好休息吧,我去别房睡……」我说罢转身走到门边,正要伸手推门,就听见乐天的声音轻飘飘地吹过来:「……你又要走了么?这次又要走多久?」
我回头一看,乐天坐在床边,双手紧抓着膝头的布料,他直直地看着我,微弱的烛火反射出仍未消退的泪光,打进了我的眼中,他的声音很轻,眼神竟是那么锋锐,像是质问、又像怨怼。
「我不会走的,只是……」
「你说谎。」乐天轻声打断了我的话,他赤脚下榻走到我身前,短短几步的距离,方才我所看见的怨怒就像是幻觉一样,几息之间便消失无踪。乐天抬手捧着我的脸颊,他的动作、眼神和语气,全都是那么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微之,在溯源里你也是那么说的。」
「在我浅眠的时候你说过的,你说你没有要走,你等会就回来;在我要你放开我的时候,你也说过你也不会厌恶我、弃我于不顾,你抓紧了我的手。」
「微之,你这个骗子。」和他所说的内容相反,乐天笑了,他笑得很温柔。在归斋之前,我已经做好面对乐天泪水和怒火的准备,可乐天此时这般矛盾的表现,反倒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还没想出解释的话语,乐天却突然拽过我的衣领,使劲大得与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回来了,你现在就在这里。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了……」
「等等……乐天,你冷静点……!」乐天再一次打断了我,只是这次的方式是将我推到榻上,他径直跨坐到了我身上,行云流水地抽开了自己的腰带,失去束缚的布料便从他光裸圆滑的肩滑下。我听见乐天的语气染上了如同那日溯源中的媚意:「微之,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还是那样笑着,但这次我看得更加清楚,那笑意压根不达眼底,那双眼睛盛着浓到化不开的情绪:「我很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
「我当然也想念乐天,但是能不能先等……」
「若是你也想我的话,那就好了,」乐天像是在逃避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他伸手去解我的腰带,褪下我的裤装,说话的语速愈发紧促:「微之,你根本不知道吧,这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去的,我每天每夜,都在等你、想你,你不懂被梦境和欲望折磨的感觉有多煎熬……微之、微之,我想要你,我想被你拥抱着啊……」
乐天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沉默,我看见他片刻后露出惨然的苦笑,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闭上双眼吧,不要看我,当做自己不存在就好……」
「我没有要走,乐天先好好睡着,我等会就回来。」
「我从来没有、以后也不可能讨厌你……就算你觉得自己变了、或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厌恶你、弃你于不顾。」
「乐天就当……自己不存在就好。」
这些,全都是我自己和乐天说过的话……他都记得,记得那么清晰,他一直耿耿于怀。
「…算了,如果和我的肌肤之亲就是乐天想要的东西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如乐天所希望的那般闭上了眼,没有试图再阻止乐天的动作。我感受到自己的衣领被笨拙而粗暴的扯开,裸露出来的皮肤被微凉的手指抚遍了全身、脖颈被唇齿轻轻地啮咬亲吻、性器被五指不熟练的搓揉撸动着,也听见微弱而暧昧不明的喘息声,分不清是我自己发出的,或是出自乐天的口中。
原来被人抚摸亲吻是这样的感觉,酥麻舒服的痒意顺着肌肤爬满了全身,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乃至于我整个人,都是被渴求的、被疼爱着的,会想要索求更多,从如点水一般轻盈的触摸、到更重更疼的揉捏按摩,乃至于更加亲密无间的结合……在我这样想的同时,却令我感受到比情欲更加剧烈的:罪恶和不安。
「微之、微之……你想要我吗?你会想要我吗?」在我与罪疚感相抗的同时,强烈的刺激和快感便将我的理智打得七零八落。我感受到自己的下身被湿润温暖的事物所包裹,乐天正在用口腔试图模拟出交合的样子,他被刺激得反胃,难受的干呕声时不时响起,让我听得既心疼又生气。可是下身被收缩的咽喉紧紧包裹的舒适,令我有种将快感建立在乐天痛苦上的歉疚,我对自己居然对此觉得舒服这件事,感到非常、非常恶心。
正当我快忍受不了,想睁开眼将他的头拎起来,告诉他不要再做这样委屈自己的事情时,他便将其吐了出来,改为用软舌一下一下地舔舐着。乐天感受到我身下的变化,他说:「你动情了,微之是想要我的,对么?」语气中有一丝不显的松快,像是确认了某件他一直在担心着的事情,让我有些不解。
在他人面前动情起兴,无疑是尴尬而羞赧的。但一想到我的反应是因乐天而起,那样难受的感觉便退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莫名的、无法解释的幸福感。仿佛只要这个「他人」是乐天,那么本该羞耻的性事也能是快乐的、甜丝丝的,与尴尬、难堪再也挂不上钩。
为什么呢?这样甜腻开心的情感是为何而生?这样渴望与某个人欢爱的感觉,会是喜欢吗?甚至……会是所谓的「爱」吗?乐天会接受这样莫名产生的感情吗?
在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下意识地想去确认乐天的反应和神情,却突然想起:乐天不希望我看他,我不能睁开双眼。
睁眼之后,乐天又会作何反应?他会以为我要拒绝他吗?他会生气、会感到羞耻吗?他会强装冷静地中断这一切,离开我的房间,然后默默的与我离心吗?这次乐天的主动索求,会是我最后一次能接触到乐天内心的机会吗?……
无数的问题未解、不明不白的情感,与身体上仍旧让我感到罪恶的快感,所有复杂的心绪全数绞杂在一起,理都理不清。我愈发的恐慌焦躁,想要挣扎、想要寻求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或方式,却又像被钉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乐天没有再对我说任何一句话,只是用着那些我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方式,反过来用在我身上、激起我的欲望。即使我知道在我身上的人是乐天,但乐天的沉默不语,还是让我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被控制着的无助。
对未知情感和快感的惶恐。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无法判断对方想法的害怕。
原来这些都是没办法以一句轻飘飘的「当自己不存在」就可以宽慰消解的。我当初……怎能只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就忽视乐天的感受,自以为是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莫名的焦灼感使我逐渐躁动,我不清楚是因为身体上的动情,还是出自对乐天的心疼、后悔、歉疚……甚至是想将他拥在怀中啃咬作弄的欲望——我清楚,我现在是不应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做的。我们因之前溯源伤害,造成的 那些如同乱麻的心绪都还未厘清,心结也没有说开,这么做只会雪上加霜、只会让我们之间的情感和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乐天交欢。
我还要继续「假装自己不存在」、继续逃避吗?如果我就这样和乐天做下去了,和当日离开墨痕斋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乐天,你先起来,我们谈一谈,好吗?」我睁开眼睛,捕捉到乐天涨红的面颊上闪过一瞬间的惭愧和羞耻,见我睁眼,他没有我想像中的生气或是离开,只是将那些表现出「难受」的表情收得一干二净,对我露出温和的、甚至是完美到近乎讨好的微笑。
我知道,这场性事如果再继续下去,不只是对我、对或许羞于主动的乐天来说,也只会是痛苦的折磨。但或许是我夹杂着动情喘息而说出的这一番话并没有那么认真的感觉,乐天没有停手,用着轻到仿佛自言自语地回应我:「来不及了,微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早就不痛苦了。」
「如你所愿,我待在斋中,恢复的很好,」乐天拉起我的手放在他身上游移着,从胸口、腹部、后腰到大腿:「你感受到了吗?我身上现在一点疤痕都没有,还是微之那天对我说想要的、那具漂亮的身体对吗?你看,我早就好了、我好得很。」乐天带着我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他的身体,确实,乐天恢复得很好,我失控之下在他身上弄出的淤青和伤痕已然不见踪影。
乐天仍是漂亮的,这几月不见,不知为何,感觉乐天浑身的青涩感已渐渐退去,此刻坐在烛光中主动索取亲昵的模样,看上去竟比那夜更加柔软熟媚。可是,当我意识到指腹触及的是怎样的触感后,便再也起不了任何旖旎心思了。
原本柔软细腻的小腹和肌肤变得干涩而僵硬,我碰不到之前存在的、那层薄薄的脂肪,现在我甚至可以在几处直接触摸到硌手的骨头:乐天消瘦了许多,不消多想也知道乐天何以憔悴至此,我清楚这是我的罪过,胸中一下下地抽痛,疼得直滴血。
乐天俯下身,轻轻趴伏在我的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我胸前画着圈:「微之,我们以后像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好吗?你只要紧紧的抱我,不要再离开我,你想对我做多过分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
乐天的语气听着仿佛已经释然,甚至是有些愉悦。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当真是这么想的,并不像是玩笑话,但听在心里却觉得极其不是滋味。「什么都不要再想」?乐天他……并不想再和我好好地谈论以前的事情了吗?
我想我能明白,原来不只是我,乐天也在逃避啊。我离开斋中是逃避,而乐天此时只希望沉溺在性事里,也是逃避……吗?
等一下。
我和乐天此时交叠着双腿,贴得很紧密。乐天身上的袍子并未全数褪下,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在了腰部周围,因此我方才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我才忽然发现这件事:
乐天没有动情,他的下身是没有反应的。
难道……乐天其实在勉强自己?
我因为惊讶疑惑,一时没有给乐天回答,便听得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我看见他的脸上没有了方才仿佛情动的血色,只剩下满面苦涩而失落的灰败:「罢了、罢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声音悲伤的恍若哀悼。
乐天在哀悼什么呢?他明明没有动情,证明他也不想在此刻做这些事情,那他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出这般表现?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来,为什么乐天不愿意再对我说出自己的心思了?是我先前的离去打击了他最后的信任了吗?或者是他认为我的离开是因为对他失望或厌恶?
……是啊,离去、离开……我懂了,答案明明是如此的明显。
因为我没有给他机会、我没有给他能够对我说出口的机会啊!
我曾经认为隔离是我们困境最佳的解方,我以为时间能淡化这些伤痛、我以为可以把伤害空置到淡了之后,再好好的谈话。
但对乐天来说,这些伤害从来没有消减,反而一直都存在着、甚至变得愈发浓重。这五个月来,他独自对抗着惨烈记忆的折磨、面对自身欲望的不安和羞耻、和因为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思念,乐天该有……多么痛苦啊。
乐天的伤痛是我造成的,我本应该好好的陪伴他,陪他撑过这些痛苦造成的阴影,倾听他对我的怨怼,接受他对突然出现欲望的那些渴求和不安。
我本应该了解,乐天那日的精神崩溃,并不是对我整个人的拒绝;我本应该同理他,他只是太痛、太恐惧了,他只是需要一点缓和下来的时间和空间。
我却选择在乐天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
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多给他一些时间?是我、都是我的罪过,我只顾虑到自己被乐天抗拒的难受,不愿意面对乐天失控的情绪,而再一次残忍的,在他本就千疮百孔、亟需抚慰的心上,狠狠捅进了一刀。
他忍着痛苦和难堪,已经忍受了太久。乐天没办法再接受哪怕一次来自我的伤害了,所以他一直在打断我说的话、切断我和他沟通心绪的管道。可是他又需要我,他不愿我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哪怕可能不是因为喜欢或者什么其他的感情、哪怕仅仅只是因为我可以纾解他觉得羞耻难堪,无法独自处理和面对的性欲。
所以乐天想要用纯粹的身体亲密,来推翻过往因为「挚友情谊」造成的罪恶感与矛盾纠结,以及已然与之彻底绑定的、无法消解和忘记的痛苦;他想用肉体的交合来重新定义:「这,就是我们从今往后的关系了」。
我想我能猜到乐天的哀悼是为了什么了。
他在哀悼我们的关系沾染上了不该有的情欲,变得不再单纯。
他在哀悼回不去的、那种纯粹简单的挚友情谊。
等到我终于想明白的时候,乐天已经扶着我的性器,正准备就这么坐下去了。可他的身体明明仍发着抖,下意识地抗拒没有任何愉悦可言的侵犯。我赶紧坐起身来,双手架着他的腰,阻止他进行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
「为什么要拦我?你已经讨厌我到不愿意碰我了吗?」我看见乐天面上的苦涩裂开了一丝罅隙,一缕火苗逐渐冒出了头,他的声音不大,呼吸和语气却变得粗重起来:「是啊,我当然知道、我清楚得很!我当初躲在斋主后面惹了你伤心,我认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承认了,我想做、我的身体就是贱、贱到想要你想得不行,我给你把我作践到底、把我彻底操烂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做?」他执意想要挣脱我的力道,把腰狠狠往下压。
「乐天、乐天,你等等、你先冷静一下……」
「我凭什么冷静?你凭什么嫌弃我?!你为什么……!」
「白居易!!」
……
室内一时沉默,只回响着我的怒喊,乐天听见我直称他的姓名,愣愣地睁大了双眼、浑身直直僵住而停下了挣扎。我趁机将乐天放到了自己腿上,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他几乎光裸的身体细细裹着。乐天紧紧咬着下唇,看着我的眼盈满了不解和委屈,我甚至看见了一丝绝望。我知道我方才的吼叫一定是吓到乐天了,除了乐天主动向我跪下的那一次外,我从没有将怒气这么直接的冲着他发泄出来过。
「乐天,你听我说……」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气息,抬手抚上乐天的脸颊,尽量把语气放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生气的,你方才挣扎得厉害,我怕你就这么随意的坐下去,身体若是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听见「心疼」二字,乐天低头不语,似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不止这样,我知道。」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很害怕……我不敢面对乐天、我不敢看见你对我的拒绝和怨恨,所以我当时选择不告而别,并不是因为什么『让你静养』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我骗了你,对不起。」
乐天的神情满是不可置信,我手掌轻轻贴着的面颊依然冰冷,我将拇指抵着发红的眼角,擦过那颗泪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盈满了温柔和愧疚:「乐天,你不需要为了任何理由,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有资格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
我在梦中哭得即将缺氧而死的前一刻,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令我窒息的梦境。当我睁眼看见微之时,我还认为自己总算是疯了。
都一个人过了这么久的日子,难道我还是没办法忍受没有微之的生活吗?我会不会就这样变得疯疯癫癫的呢?……应该也快了,微之的离去,如同将我的一切快乐和感受也一起带进了现世。如今的我,成天昏沉,身上总是疲乏,脑中如同蒙着一层雾气,让我看什么、做什么都不清明。我已经做不到什么事情了,非但无法协助斋务,就连最简单的,回应其他人的好意,也做不到。
这样的我,和疯了也没什么差别。或许等到我彻底崩溃的那一天,我还能快乐一些,不用在半迷蒙半清醒的痛苦中继续挣扎、也再不用为自己心中任何不洁的思绪而感到罪恶、感到无地自容;再不用在污秽的活着和清白的死去之间,日日挣扎、夜夜折磨。
「乐天、乐天,是我……我回来了。」
直到背上传来被轻拍的触感,以及比梦中的微之更加清晰柔和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这次好像是真的,微之好像真的回来了。
我明明是如此期待着微之归来,可当我心中浮起这个猜测时,却一时不愿抬首去确认了。我怕我迅速的动作,会将这如同烟雾般不真实的美梦摧毁在我的手中;又怕如果我迟迟不作回应、如果这个是真的微之……他会不会又再次离开我?
「……没事的,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梦醒罢了。」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将自己的头速速抬起:「如果是想让我失望的话,那就快消散吧。」
……
没有。
没有消失。
微之担忧又温柔的神情就这么活生生地呈现在我面前。
「微之……」我仍有些执意想要打破这场美梦,我却真的得到了微之轻轻的一声回应。这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不是梦、终于不是梦了,我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回来了……
我好想对着微之说上一句「你回来了」,哪怕只是对他笑一笑,告诉他我没有抗拒他、我很想他。
……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泪在看见微之的那一刻起便不停地往下滑落,怎么都止不住。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不想让自己的哭声和哽咽在微之面前泄出半分。
我想说什么?
我很孤单?
我很委屈?
没有你在的日子,每天都是那么寂冷?
你回来了啊、幸好你回来了。
为什么你要回来?
你都选择离开了,你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的抛弃我?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的看着我?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
我不知道在微之眼中,我此刻该是多么狼狈的模样。微之总是锐利漂亮的眼睛逐渐被忧伤所覆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哭泣,没有安慰、没有抚摸。片刻之后,他微笑着站起身,说:他要去别的地方了。
「不...」
我眼睁睁看着微之再一次地背对我,他的身影在我的眼中再一次渐渐远离,我的腿脚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明明已经从梦中醒来,我的身体为何仍旧动弹不得?为何我迟迟无法迈开脚步追逐上去?我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
「你要去哪里?你又要去哪里?」
「不要走、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我这次表现得很好不是吗?我没有逃、没有崩溃不是吗?为什么你又要离开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微之走到了门边,我在烛光的包裹下,那光亮像是即将熄灭似的疯狂摇动,燎了我的双眼,疼得它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我看不清微之的表情,我只能看见,他伸出手、抵上门框、即将推开……
「……你又要走了么?这次又要走多久?」
我只知道,我想要说些什么来留住微之的脚步,但我真的无意说出这么尖酸的话!刻薄得就像在诘问微之、就像是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如我所愿,微之停下了推开门的动作,他转头看着我,说他没有要走。
没有要走……这句话他并不是没有说过啊,我也相信了啊……结果呢?我过去那痛苦不堪、麻木干涸的五个月,又算什么?也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可是我不能责怪微之,我不能怪他,我知道的。我那日的反应有多激烈、多歇斯底里,我记得很清楚、仍然历历在目。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微之会想要离开,也很正常。就算是平常时分,他想要出去现世游历,我也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去阻止他,不是吗?我没有理由,让他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
所以我只能对他笑,笑的尽量温和,让微之知道,我不排斥他、不抗拒他……我不怨恨他。
骗子。
……但我内心那股躁动是为了什么呢?「不……微之不可以再走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能不离开我……」我听见自己心里这么想着,将微之扯着衣领拽到床上,将他压在我身下动弹不得。
微之看起来很无措,我也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般无助的神情,我想他当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我吧。这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歉疚、随即又被巨大的满足感给盖过:微之在这、他真的在这,太好了,我不会再孤单一人了……那些渴求多日得不到满足的欲望……终于不是我一个人面对了。
是的……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不知廉耻地勾引他、我在勾引我最珍贵的挚友。
我知道微之或许并不适应、也不喜欢这样淫贱的我,但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思念,就是建立在这样污秽的缘由上。他没有理由嫌弃我,他没有……!「我很想你,难道你不想我吗?」我这么问了微之。
……很好,他也想念我。
那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那便去索取、去掠夺吧。白乐天,这正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以为你想要的是什么?是从前那些相知相惜、畅快唱和的时光吗?
不、你想要的才不是元微之的爱,你只是想要他满足你的身体。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他?你更没有资格说爱他!你不是白居易了,你只不过是一个被欲望控制理智的贱人!
来吧,做下去吧,把你们的关系彻底碾碎、和着血吞到胃里吧。就这样让元微之知道,你是多么糟糕的人。
……我忽然不想要被微之看见了,我想要他、但我更害怕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嫌恶和厌弃。「闭上双眼吧,不要看我,当做自己不存在就好……」是啊,微之也是这么和我说过的,只要他看不见,我的一切不堪,便不会倒映在他的瞳眸中……最好、最好能让微之觉得,我不是白乐天,我不是……
我不是他的挚友了……
那我又是谁?
我的手指只在他眼皮上轻轻滑过,微之便如我所希望的那般闭上了双眼。我本该对于微之的毫不挣扎而松一口气的,可我为什么我的心底又不甘心地、矛盾地想着:「为什么微之可以这么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呢?为什么不和我说任何一句话呢?」
……是啊,我其实也不想让微之说出什么话吧。微之是和我说过话的,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好像是要我等一下之类的话语。
我才不要等一下、我不想再等了!我等的还不够么……?五个月的煎熬难堪,难道还不够偿还那日失控的代价么?
我扯开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拉开微之的,他苍白而布满伤疤的身体就这样陈列在我跟前。我抚摸着这些疤痕,有些看上去是近日新添的,血才将将止住,好像只要我重重按下去,那鲜血便会如同红石榴酸甜的浆汁,顺着我的手指渗出来、将我的指甲染上腥艳的丹蔻。
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不清的思绪,一方面心疼着微之的伤痛依旧不减、一方面又在心里嗔怪他:活该你要跑出去,身体受伤没人关心便罢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活该你疼!就该让你知道我的心又有多痛多难受!
……可最后我还是没有舍得让微之吃痛,只是轻轻的抚过那些疼痛的痕迹,而后俯下身,在他的喉结旁上吸吮啃咬,留下一串暧昧的红痕。我看着自己在微之身上弄下的杰作,心里觉得挺满意,不知是因为这种像是盖章签字、把微之变成了自己所有物的满足感,亦或是因为报了梦中微之咬我、虐待我的仇。
我的抚摸似乎是让微之感到舒适的,他的双唇无力地张着,轻声的喟叹喘息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泄出,落在我的耳中,听得我一阵耳热心跳。先前在溯源中,我们之间的床事往往伴随着我的哭喘呻吟,因此我从来都没有发现,微之的喘息声竟是如此的……性感。我可以再听得更多、更激烈么?我这么想着,试探性的抚上那性器,凭着那点几乎不清晰的、微之替我手淫时的记忆,在他的身上实践了起来。果不其然,我收获了更加明显而粗重的气息,连同我自己的。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看着那在我手中逐渐变得硬挺的阳根,突然觉得……好饿。不是胃中无食的那种饥饿,反倒是某种不曾满足而逐渐灼烧起来的空虚……让我急着想把什么东西填进胃里、塞到怀中,好填补这样的不满、堵上那无名的缺漏。我盯着微之已经蒙上一层淡红色的肌肤,感到干燥的唇上被什么东西舔过。在我反应过来之时,我已然将微之的那处纳入了自己的口中。
连我自己都为我的无耻感到惊讶。
……都堕落到这个地步了,我就算是再做得过分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好恶心。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唇舌服侍过谁,味道并不恶心,只是咸腥的滋味还是让我感到难以适应。当我再一次地意识到自己在吞吐的事物来自于谁时,口腔霎时便敏感到我无法承受,连带着被顶端抵着的咽喉也无法自制地抵抗着外来的入侵,奋力地收缩着。一下下的干呕逼迫我发出狼狈的声音,眼前顿时起了雾。
明明只是不带情感的、因为生理不适而产生的泪水,我却莫名地觉得它勾出了什么情绪,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
我好难受、我想哭。
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舒服。
谁能安慰我?
微之吗?不过他感觉是舒服的,所以……
「微之是想要我的,对么?」
是啊,至少微之也是想要我的,如果是这样,便不是我一人的一厢情愿,我没有强奸微之、不堪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至少我罄竹难书的罪孽,能够减轻那么一点点。
只要能忍耐过去就好,只要今天做了下去、只要我能让微之知道……我不能没有他——无关心灵,至少我的身体离不开他的抚慰——他不会忍心再一次抛下我的,对么?
哈,哈哈……
贱卖自己的身体,换取微之的留下,我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我究竟是谁?我的灵魂已然枯竭而死去,留存在这里、只知道索求肌肤之亲的空壳,又是谁呢?它还能够算是「我」么?没有风骨、没有自尊的「我」,还能算是白乐天么?
可是要维持、捡回那所谓的「风骨」和「尊严」,真的好累、好疼啊。为什么我不能当个傻子就好?为什么我不能当个不知羞耻的贱货就好?为什么我还要把自尊和颜面捧着、端着,然后对着它没日没夜的自责?……因为我是「白居易」的墨魂吗?我生来承载了他的精神、他的风骨,所以我不能……我没有资格弃绝自己。……那我呢?「我」是谁?我除了是白居易之外,我还能是谁?我自己呢?我又该把「自己」安放在哪里啊?!……我也会疼、我也会累啊,我多想就这样放弃自己啊……!谁能救我?谁能安抚我?我明明在哭泣啊,为什么没人听见?!
「乐天,你先起来……」
是微之在唤我……他会听见我的哭泣吗?他会看见我的泪水吗?
「我们谈一谈,好吗?」
……为什么你也听不见。
我看着微之睁开了盈满情欲、却仍旧坚定而流转着光芒的眸子。我知道的,比起已经几乎抛弃自己的我,微之是多么努力想要找回我们的曾经。这或许就是他此次回斋的原因,他是想要和我谈谈,该如何找回从前的我们吗?
找回从前……吗?
不可能了。
我们之间横隔着那一次溯源的意外、还有中间五个月空白无言的时光,怎么可能找得回来?怎么找?你连我的泪水和痛苦都不愿意看见,还能谈什么?还能找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接受那个曾经的白乐天已经死在溯源里的事实呢?
「来不及了,微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早就不痛苦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我好好谈,为什么要把我丢下那么久?
「如你所愿,我待在斋中,恢复的很好,你感受到了吗?我身上现在一点疤痕都没有,还是微之那天对我说想要的、那具漂亮的身体对吗?」疤痕都消失了、都治好了,就不能当从前都没发生过吗?
「你看,我早就好了、我好得很。」我不能看着那些美好的过去啊,每一次的回首和忆起,都是一下、一下,狠狠抽在我身上的鞭子。你曾把我伤的体无完肤,这些我都可以说服自己不去介意。但是我的心呢?你看见了吗?我鲜血淋漓的这颗心脏,他所说的一切未尽之语,你听见了吗?
微之的手指触摸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在我的全身逡巡着,我本该感受到舒适和安心。就像在溯源中一样,微之每一次带着温度的触摸抚摸,就像在我即将被溯源掐得窒息而死时,微之重新渡给了我呼吸。
可是没有。
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心底如同一滩死水,如同先前我独坐的池边。安心放松也好、酥麻兴奋也罢,什么都没有,连我的身体也不屑施舍给我任何反馈。于是我趴伏下去,将自己的上肢与微之紧密地贴着,总算得到了一些真实的温度,心底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搔着,泛起一阵阵愉悦的涟漪。身子被煨的暖了,脑海也跟着变得一片雾蒙蒙地舒适。
这种能够让我暂时不用思考,让我忘记不堪、痛苦的,单纯的幸福和快乐。只有微之在我身边、只有微之才能给我的……如果微之可以就这样抱着我沉沦下去,可以什么都不再去想的话,就算让我颜面尽失、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我不在意了。
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独自承受孤寂无助来得更痛苦;没有任何处境比落入无光之渊、无人回应来得绝望。
「微之,我们以后像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好吗?你只要紧紧的抱我,不要再离开我,你想对我做多过分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我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勾引之言,我不能不分散余光去观察微之的反应。
微之并没有回答我,面色凝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就像……在审视着我,他的眼神就像在和我说:
「白居易,你还要脸么?」
「我啊,看见你就生厌,看见你就恶心。」
不、不不不不!那些都是梦中才会出现的话语,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的……!
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这么想呢?万一他只是没说出口呢?
你有把握他完全不可能会这么想吗?
没有……我没有把握……
我一想到微之看向我的眼神会变得多么冰冷而充斥着鄙弃,即使那些话他未曾对我说出口,我仍觉得,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直地、生生地、浇下来。
好冷。
我只不过是,不想再忍受寂冷了,仅此而已啊……
算了、算了。
我垂眸将目光投向微之,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晴是阴。或许我也并不想知道那个答案,无论那片雾气擦去后,迎接我的会是暖阳或是雷霆,我都不想在意了。
我累了。
就这么坐下去的话,一定会流血吧、会很痛吧。没关系、无所谓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关系……我不想要痛、我不喜欢这样……就是痛才好,最好就这样让我失血死在微之的怀中吧。
被攀折的剧痛和死亡,也好过在独自在寒风雾凇中无声地凋零。
我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准备承受那即将到来的、痛苦的撕裂。
……
感受到腰间被手指重重捏着,有些酸疼。
原来是微之坐起身来阻止了我。
他的眼中流转的,并不是我预想中的厌弃鄙夷,反倒是……我不敢相信的——心疼和焦急。
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拦我?你已经讨厌我到不愿意碰我了吗?是啊,我当然知道、我清楚得很!」你一定不是因为心疼我才阻止我。
「我当初躲在斋主后面惹了你伤心,我认错了、我对不起你。」如果你心疼我你就不会走。
「我承认了,我想做、我的身体就是贱、贱到想要你想得不行,我给你把我作践到底、把我彻底操烂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做?」不要再给我希望、不要让我又一次的期待,我求你不要再一次撕开我的心脏。我求你爱我。
「乐天、乐天,你等等、你先冷静一下……」
「我凭什么冷静?你凭什么嫌弃我?!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让我哭为什么我只能笑为什么为什么!!
「白居易!!」
……
和那些梦境一样,他凶我、对我生气,直呼我的姓名。或许我少数几次梦见的,被微之拥在怀中的场景,只不过是我天真愚蠢的妄想。
微之真的不喜欢我、更不可能爱我,溯源中那些虽然挣扎难堪,却让我不禁心跳脸热的情事,都只是他被逼迫之下的强行做出的结果。或许在他的心底,他还是希望我只是他的挚友,自始至终越界的、痴缠撒娇着索求亲昵的,都只有我一个人罢了。或许微之又要离开我了、我不该再向微之索取温暖了……咦?
为什么……微之虽然还是冷着脸,看起来仍怒气未消,但他并没有走。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是微之将棉被裹在了我的身上,贴心地将所有透风的边角掖好。当软和的温暖咬上肌肤时,我几乎被疼得要收不住泪。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微之,你知道吗,我是如此需要你的温柔。可是我已经没办法承受再一次的摔落了,我好痛,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没有它、没有你的日子,所以能不能不要再……「乐天,你听我说……」
脸上传来熟悉的触感,微之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他语气中的怒火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释消融的晴川,柔柔地流过我的心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生气的,你方才挣扎得厉害,我怕你就这么随意的坐下去,身体若是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听见「心疼」这两个字,我的眼前便开始发酸、喉中也哽满了咽不下的苦涩呢?他真的心疼我吗?他是爱着我的吗……?微之,我求你,不要再这么对我说了,我不想再被自己臆想出的爱给践踏得一塌糊涂啊……
「我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不止这样,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很害怕……我不敢面对乐天、我不敢看见你对我的拒绝和怨恨,所以我当时选择不告而别……。」
……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有资格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不要一边说出我梦里出现过的话,又一边这么轻柔的抚摸我啊。微之的手指每摸过我一次,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地坠落,又被微凉的指所采撷,水珠就这么碎在了微之的指腹中,濡湿了我的面颊。
「我明明不想哭的,明明我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可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
「那就不要冷静了。」微之对我说:「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出来吧,不管是大哭还是大吼,就算想要崩溃失控,也全部都可以的,乐天。」
「这一次,我会好好听着、我会好好接住你,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
……
天啊。
突如其来的潮水溺得我喘不过气,我先是听见自己喉中的残破的呜咽,而后泪水如同涨潮一般满溢而出。我紧紧抓着微之的手按在怀中,仿佛又回到了微之离开的第一天,手中那张哀鸣着被揉皱的信纸。
「……我觉得很委屈、很孤单、很害怕。」
「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我当初见到你时可以再冷静一点、能够对你笑一笑,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可是我控制不了,当时看见你,就想起我昏迷之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真的很痛、很害怕、很想死,你知道吗?」
微之没有将右手从我怀中抽回,他伸出空置的手环过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脊背。
「我常常在想,如果你在现世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每天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可是我真的太想你了,就时常进你的房间。每次在这里睡着,梦中的你总是打我、骂我、虐待我,常常把我弄得很痛很痛。」
「但是每次醒来看到你还是不在、房间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很痛苦、很痛苦。最可悲的是,我发现自己对于梦中那些痛苦的肢体接触,是情动的。因为那是你啊,即使痛苦,但至少你在梦中是和我在一起的。」
「你不在,我没办法面对这些欲望。每次梦醒之后,我只能自己忍耐着、煎熬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更加、更加的恨你……!」我抬首看着微之的眼睛,在他温和歉疚的眼神中,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恨恨地咬着牙,将我的愤怒怨恨狠狠啐出:「我恨你和溯源把我的身体弄成这样、我恨你让我尝过了肌肤相亲的滋味,更恨你……把我弄成这副离不开你的模样后,抛下我不闻不问,只让我一个人痛苦的后悔,数着一个个没有你的日子!」
在真的面对微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内心对于微之的离去竟是如此的愤恨,一说出口便如同开了闸般再也抑制不住。我靠近微之,张口在他的颈边恨恨地咬下,满意地听见微之「嘶」了一声,说:「我就是感觉这么痛、这么难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离开我,我讨厌你抛弃我!!」
我双手握着拳、狠狠地敲打着微之的脊背,眼泪全都滴在了泛红的齿痕上。微之应是很疼的,但他没有推开我,反倒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任由我在他身上连捶带咬地发泄委屈和愤怒,我听见一声声轻柔的「对不起」在耳边响起,发丝连同背部被细细的抚摸,温柔得让我鼻酸。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要怎么面对离不开你的身体、我要怎么面对这样不堪的性欲?」
「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场溯源本该只是个突然的意外,我们本应该在出来之后恢复如初的,可是……来不及了。我讨厌将我变成这样的你、我恨着无法控制欲望的自己……」我无力地抱住微之,将脸埋进了他的颈侧。
这一刻,内心的冲动再也无法被控制,我终究还是对着微之,十分挫败地、破罐破摔地,说出了那句在初夜几乎脱口而出的话:
「但我还是爱你。」
「我不知道,这样掺杂着欲望和索求的、污秽不堪的情感,还有没有资格被称作爱。我更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不是能够出现在我们之间的。」我再一次没用地哭了,多日以来积压的无措绝望凶狠地在胸前撕开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流着脓血。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求着微之的原谅:「我方才不该引诱你的,我不想破坏我们的关系的……可是我真的忍得好累、好痛苦……对不起、微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
恍惚之中听得微之轻声的叹息,而后天旋地转,他将我轻柔地放倒在榻上,在我的身上啄吻舔舐,愣是惹得我痒出不合时宜的笑声,噙着泪水的笑想必看上去十分滑稽。
微之不知从哪拿出一盒润肤用的脂膏,在手指上蘸了点后,轻柔地伸入,探索着我的身子。有了润滑的缓冲,我并不觉得有多疼,但还是下意识地攀上了微之的后背,指尖止不住地收紧抓挠。
没过多久,那似曾相识的尖锐快感毫无预警地打上了脑海,我只得短促地尖叫一声便软倒在榻上。微之见到我的反应,刻意地往那处顶戳,直到我被他玩得气喘吁吁、眼前迷离着无法聚起眼神,才感觉到什么热烫的东西抵在了腿根上。
「乐天,你知道吗?……」微之揽着我的腰背缓缓抵入,靠在我的耳边说着话,虽然我迷茫眩晕着,但仍听出了一丝颤抖,只是被微之柔和的声音所包裹着,变得缥缈而不真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很害怕。」
「在溯源中,每一次触碰乐天、你流下的每一滴泪水、露出的每一个笑、每一个因为我而产生的反应,都让我觉得可怜又可爱。」
「我想珍惜你、想怜爱你,可是我发现……」微之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无助又无力:「如同乐天恐惧的一样,我发现自己对你的欲望,竟然如此可怕。我发现自己想把你紧紧抱着,我想亲你、想咬你,想要温柔的、或粗暴的,让你在我的怀抱中失神啜泣。」
我迷蒙中感觉眼角像是被什么微凉的事物轻轻弹了一下,随后便是熟悉的湿润感。当我凝神看清了眼前景象,心底几乎一瞬间弥漫起前所未有的剧痛——在我最想念、最折磨、最绝望的时候,也未曾如此痛苦——微之看着我,没有呜咽、没有哀鸣,只是无声的流泪,在我的面上、肩上,下起了点点细雨如针,将心上扎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的性事是受胁迫的、是侮辱你的,我不应该对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听着微之哽咽的忏悔,感受到体内漫起细密柔和的愉悦,连着心疼磨得我一同泛起了婆娑泪眼:
「因为本来是我先对不起你啊……我把你卷进了自己的漩涡,在溯源中没能保护好你、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我牺牲你的尊严和身体,换来平安回斋,却没能负起责任,没接住被我害得遍体鳞伤的你。你又再一次受伤了,伤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还是因为我、还是我的罪过……!」
「乐天,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是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才是对不起我们的始作俑者啊!!」
「乐天,我求你……」
「不要对我道歉……不要原谅我。」
微之俯身环抱着我虚软无力的身子,和我方才一样,将自己埋进了我的颈边。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微之用如此无措而哀伤的语气,对我说出了「求」这个字。肌肤相贴传来了胸腔内的鼓动,我听见了:我们的心都在哀鸣、都在哭泣,我们是一样的害怕愧疚,我们都深深自责着,觉得自己对不起彼此。
原来不是只有我在为欲望而折磨自咎,原来不是只有我在哭泣,原来不是只有我需要安慰。微之也是,我们都是。
「我偏不要,我才不要顺你的意!我偏要原谅你,我就要和你道歉!」
「……对不起,微之。」
「对不起,我没有听见你的哭泣、我不曾看见你的泪水,我没有、我没有真正理解过你……」
「我只知道自己很痛、很痛,我为什么没有想过,你也和我承受着一样的痛苦?微之,你也很痛,不是吗?!」
我歇斯底里的放声哭喊惹得微之同我一起狼狈的哭嚎着,口中迸出的话语逐渐失去理智和规序:「没有这回事!没有……对、对!我恨自己、我恨不能凌迟自己,为了自己对你不该有的兽欲、为了因我受伤崩溃的你以死谢罪!我也……我也很痛!痛得想去死!我也想失控的哭啊!」
我臂上施力,将他往我的怀中揽着、也将我自己送进他的胸前,更加紧密、紧密到勒出窒息似的痛楚。我知道,我听见了微之、他也听见了我。我们的泪水交织成山涧,奔过分水岭后,于新生的平野上,再次远远地望见彼此、重新向彼此流淌去,而后彻底相融、相拥,直至入海尽头。
「微之,我们都不需要冷静了,我们的分别已经太久、太久……我这次也会好好听着……我会接住微之的……」
说出这句话后,我迎来微之突如其来的、激烈而夹杂着啮咬的吻,这次我终于不再害怕、不再逃避,坦然地接受它、回应它。我在唇舌的翻涌起舞中,尝到了一丝泪水的甜咸,那是被晚来的东风轻轻揉皱的涟漪、是向死而生的紫薇苞、是初春的第一檐融雪。
这一夜,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对不起和没关系,因为我们都对不起对方、也没有对不起彼此;而那些注定与相伴相随的痛楚,有意或无意的、逼迫或者自己造成的伤害,也从来无法没关系。
既然我们的相拥相伴已无法避免痛楚,那就只能用更深更重的痛,来告诉彼此:我就在这里。我们用怀抱紧紧绞着彼此,哭得凄惨而狼狈、做得痛苦又痛快。在尖叫着被硬生生推上顶峰时,我在混沌的意识中,看见我们的泪流和液体濡湿了月光、融化了星宿,化作天上吹下的无声之雨,天地织成柔和的网轻轻笼罩着、滋润着、安抚着我们。
当我们都不再温良的这一刻,我却至此才真正感受到,我的体内、心中,都有了微之;而微之当中,也有了我。
「微之,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会找到答案的,我们一起。」
「嗯,我们一起。」
Notes:
上一章的note说这章会有车,但我到现在写完了还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有开(如开(?))
很好,月更Leafrain发威,拖更三星期、拖到开学第一天的凌晨才写完,真的是非常效率思密达(?)但这章有整整2w字捏(无辜脸)看在字数的份上就原谅我吧啾咪<3
如果我没预估错,或者是除去我不小心又歹戏拖棚之可能性的话,下一章应该就是正文最终章了(意思是还有后记)
啊为什么说歹戏拖棚,其实是因为我本来打算这章就写完的(...)但是由于这章爆字数+我觉得这个收笔还是挺有氛围的,再走剧情的话会破坏那个feeling(在说什么。)所以就没有急着把这篇文直接收掉我小胆猜测,或许会有读者看到这章的标题时会有些紧张,会觉得「丸辣这俩是不是要崩了!要BE了!」
取这个标题一方面是突然想到《罗敷行》的「来归 相 怒怨」(啊其实就是呆坐半小时也没想到标题的结果,和《罗敷行》的内容没几毛钱关系)(硬要扯上关系的话,大概它是首乐府诗?)
其次,难道愤怒是什么坏事吗?像我这样三年难得生一次气,把自己忍出一身破毛病来,又真的比较好吗?
不愤怒的人或许并不是真的脾气好,只是因为心死了,什么都不想在意了吧。
希望大家这章还是看得开心<3题外话:我一直觉得ao3的中文字排版很逼仄,尤其这章字数那么多,我近视700度的眼睛真的是差点可以换一双了。
在学习work skin代码两小时无果后,正处于躁期兴奋的L某,毅然决然地决定手动换行。但由于L某长期恶性压榨右手,现在它正在腱鞘炎+扳机指的边缘,鼠标和它只有一个能动。因此目前只修到第七章,真滴是非常抱歉orz
等到彻底完结的时候我会好好地把排版整得护眼一点的!(10.10 update:山顶洞人L某终于在今天学会如何利用ChatGpt成批修改HTML代码,所有排版都不费手地修好了哦耶(^-^)V
3、2、1和我一起喊:谢谢AI!谢谢gpt!)
——2025.9.1 正在哀嚎的 Leafrain(的右手)
Chapter 13: 终话
Summary:
共同度过苦难是我们的努力,但苦难本身并不值得称颂。
所以这件事,就请对兰台保密吧。
Notes:
本章仍然含有少量李杜,以及少到不能再少的刘柳。
同样,是cp或是cb看待就请各位读者自便,开心就好~~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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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8年冬,在某个夜晚,寒流凶狠地呼啸而来,窗外的北风呼呼地敲打着窗户,木质窗棂发出咔咔的轻响。
多亏了伟大的科技和四十二任兰台的大手一挥,墨魂们的每间房间都加装了变频空调。新提的暖气制暖性能可说是十分强悍,什么寒气冷风都别想渗进屋内。
作为受益人之一的元稹,此时躺倒在床上,身上又盖着棉被,所以冷什么的是没感觉到......
就是有些沉、有些重。
物理上的。
人为的。
「……乐天。」元稹轻轻拍了拍「压力」来源的腰。
「嗯?」
元稹低头看向某位把自己当成长型抱枕,将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几乎快成为人形挂件的某魂,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说出自己近期突然发现的一件事:「……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粘人了?」
虽然经过这千年以来的磨合,元稹并不厌恶,甚至也喜欢着两人厮磨亲昵的时刻,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平时的乐天不管再怎么想要亲近他,也总是保留着几分羞赧。最直接的一次,也不过是主动在榻上铺了毯子,然后在元稹出浴房时,装作没事的说自己要睡了,仅此而已,并不会做出什么直接要求的行动。两人之间肢体亲昵的机会,更多是建立在彼此间的默契和气氛的水到渠成上。
可是最近元稹却发现白居易最近在这方面的索取和要求,像是越来越主动、也愈来愈露骨。他会直接翻身压在元稹身上、直接亲他的脸颊、直接抽开彼此的腰带,甚至已经开始会主动说:「微之,我想你了。」语气中的热情不似作伪。
「是么?」而白居易看起来对自己的情形丝毫没有察觉。
「是的。」元稹斟字酌句:「怎么说……当然,我没有觉得乐天这样不好,只是好奇。」元稹将最近观察到的情景与这个疑问在心里转过一轮,甚至浮起了些莫名的担忧:「乐天,你最近又有什么心事了么?还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情?」
「真是的,抱抱就抱抱,微之怎还要这么多心?」看来元稹的担心并没换来白居易的自我反省或是认同,他半真半假的嗔怒着——当然,元稹知道乐天并没有生气,就只是在撒娇耍赖罢了——翻了个身,把两人床上唯一一条被子全卷到了自己身上:「今晚不抱了!微之自己睡去吧!」
元稹无奈地笑着,伸手戳了戳气鼓鼓的乐天被子卷,忽然觉得乐天这样颇像自己在现世看过的一道甜品,好像叫「瑞士卷」来着?……先不管像什么了,这是他们房间里最后一条干净被子,其他的都洗了还没晾干呢:「乐天,我错了,回来睡吧,乐天不会忍心让我半夜被冷死吧?」元相国为了逃避被冷死的命运而努力着。
乐天馅瑞士卷闻言又轻轻翻了回来:「……微之明明就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元稹笑着拉过松软的蛋糕体,将它铺在两人身上,暖洋洋、软绵绵,白居易抱着元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而在等待入梦的过程中,元稹心里还在默默盘算着,要找出白居易最近变得粘人的原因。
#
恰好白居易今天去了趟现世,说是想参加日本一场和诗家乐天相关的学术研讨会,元稹也好趁白居易不在的时候,问问斋中其他魂是否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说乐天变得粘人?」刘禹锡听了元稹的询问,感到有些莫名:「你们平时不是就已经很粘了么,根本看不见你俩分开的样子⋯⋯说到这个,那乐天今天去哪了?你俩终于吵架了?他离斋出走了?」
「⋯⋯你才吵架,而且什么叫『终于』?乐天今天出斋去参加活动了。」元稹有点想要在刘禹锡的额头上爆一个栗子,但毕竟是他先问人家问题的,真这样做的话不大厚道,于是他将自己的问题提取了重要的部分再讲述了一次:「我的意思是,乐天最近和你们相处交流上,是不是也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
「没有啊,感觉乐天最近一切都正常。」刘禹锡歪头想了想,忽然重重一拍手说道:「啊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你们现在这样已经很不粘了好吧!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凝魂回来的时候,对对、就是景德年间的事情,那时的乐天才是最可怕的,吓了我好大一跳!那次好像也是我凝魂至今第一次...不不不,是唯一一次看见你们有冲突。」
「那一次,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出斋一趟,没有先和乐天说,乐天那日就跑来找我一直哭一直哭,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刘禹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战:「我那个时候对墨痕斋的事情都还不清楚,怎么会知道你去了哪,乐天就颠三倒四地哭说『我又做错了什么』、『微之为什么又走了』,让我和子厚好一通安慰,最后还是哭到你傍晚回来了才停下。」
「我都还没问过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呢!现在害我想起了陈年往事,你小子可免不了和我解释解释!」
「在我还没凝魂回来前,你们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情?不然按照乐天那么温和的性格,他不会对你暂时出门这件事有那么大的反应的。」
元稹当然还记得刘禹锡所说的事情。
那一天早晨,他点卯时受杜甫临时嘱托去现世办一件事情。元稹很早便出门了,想着白居易还睡得熟,也就没有将他唤醒。原想着经过这段时间两人的沟通、剖白和陪伴,溯源事件对白居易的影响已经逐渐消退;而且随着改朝换代后现世平静繁荣起来,有些诸如刘禹锡的唐朝墨魂也逐一凝魂归斋,斋中能陪伴乐天的亲友们也愈来愈多,自己暂时离开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结果当天回斋,迎接他的是白居易拽着他的衣领、眨着哭得通红的眼,哑着嗓子质问他去了哪里,歇斯底里的模样把一旁看着的刘禹锡和柳宗元吓得不轻。
虽然待到他将白居易安抚好之后,白居易和刘柳二人道过了歉,但当二人问及其中原因,白居易只是紧紧抿着唇,怎么也不肯开口。
「『对不起,请你们不要再问了』,乐天当时是这么和我们说的。你们究竟⋯⋯」
「梦得。」元稹略带歉意地,轻轻打断了刘禹锡:「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关心乐天的。但对不起,这件事,只有乐天自己愿意说才能告诉你们。」
「⋯⋯那件事,很严重么?」
「非常、非常严重。」元稹突然被触及了最痛苦的旧事,难得地伤感了起来:「那件事,是我和乐天心中最大的伤痛⋯⋯虽然我和乐天已经待在一起渡过了千年的时光,我现在仍没有完全的把握,如果在乐天面前再提起这件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那行吧,我不问了。」见元稹的神情黯淡,刘禹锡十分贴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回到你刚刚问我的事情,我觉得,如果乐天只对你这样,而对我们这些朋友一切正常的话,有没有可能是他魂力的问题?你知道的,现世中人对我们的想法和评价,是会影响到我们的魂力和表现的。」
元稹一想,觉得刘禹锡的话颇有道理,毕竟他自己就是受世人评价影响最深的墨魂之一。虽然随着时代转变,他身上直接出现的伤口愈来愈少,疼痛也不似以前那般难以忍受,但他的溯源——还是《莺莺传》——仍然对他抱着十分深沉的恨意,上次甚至还控制四十二朝他捅了一刀,害她事后愧疚不已。
他那时想着,还好这次伤到的不是乐天。
应该说,每当他在《莺莺传》中受伤,他都会这么庆幸上一次。他一直记着那年溯源放下的狠话:只要他们还在,他们就会一直蛰伏着,要加害他或者白居易。元稹并不介意自己受伤,毕竟那是他自己的魂力和溯源,要真的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随着「墨魂学」的发展,他也了解了当年意外发生的原因,是源自于现世中人对他的恶意之甚,波及到了和他并称的白居易身上,才让他的溯源对白居易产生了又痛恨又喜爱的矛盾情绪,进而用令他们自相残杀的方式加害二人。
元稹觉得,这些事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但他绝不允许它们再对白居易造成任何伤害。当然,每次回去被白居易看见自己又带着一身伤回来,总是免不了被他心疼的骂几句「为什么又要进去找罪受」云云,再给他好好处理伤口。在几百年前,白居易还会边哭边求元稹不要再进《莺莺传》了,现在反而气性更大了些,总是佯装凶恶地低吼:「微之要是再去一次《莺莺传》,我就偷偷跟着你进去,一把火将那些该死的花给烧了,连根都不剩!」
元稹是一定不会让白居易冒着再次受害的风险进去的,白居易也同样明白着这点,从那次意外后,他再也没提出过陪元稹溯源的要求。两人都明白放火烧花更多是白居易一时的气话,但元稹还是希望白居易说的这番话是代表着:他不再恐惧从前的那些事情了。如果是的话,他的心也可以轻松一些。
疑问总是要解开的,元稹带着原本的疑问和刘禹锡的推测,找到了斋务间隙暂时空闲的杜甫,附带着一位坐在一旁默默听着、笑而不语的李太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杜甫闻言非但不担忧,反倒笑了笑:「梦得说的也算是不错,至于是怎么个影响法,我却是说不出的,只能请微之自己去查了。」
「还请赐教。」
「去任意一个搜寻引擎或论坛上搜寻『元白』即可。」
元稹得到线索指示,作揖离开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杜甫看着他的表情变得十分之微妙,像是羞赧、又像羞愧。
元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杜甫确实在心里挣扎着,自己提示让元稹去查现世对他和白居易「关系」的评论,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太白⋯⋯我总觉得我这样做,好像是带坏了微之一样。」杜甫看着元稹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双手中:「明明我很清楚微之这一查会查出什么东西来。」
「子美啊,让他们早点知道这个也不是一件坏事。」反观一旁,李白没有任何带坏后辈的愧疚感,大笑着伸手拍了拍杜甫的肩膀:「谁叫他们平时上网也不搜一下自己,网络如此方便,却找你问出这样的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来。」
「我说啊,他们是不是还没发现彼此的感情其实比一般的朋友都还要好?」
「都过了千年之久,他们一直......」杜甫斟酌了一下用词:「如胶......如影随形的,有可能会没发现这件事吗?」
「怎么不可能呢?他们经历了什么,我们应该是除了他们之外最了解的人了。」李白闻言,忽地想起了千年前,他给独守斋中的白居易探脉时,白居易那看似笑着、却明显几近心死的面容,难得的又叹了口气。
忆回天复元年,元稹回斋的前两周,李白跑遍了墨痕斋,终于在一个极为僻静的角落,找到了独自发着呆的白居易。李白见他盘腿坐在矮桌前,腿上团着一堆看不出原本是什么衣服的布料,原以为是白居易觉得冷了,可仔细一看,他又两手空空,连个手炉也没拿。而白居易只是愣愣地望着虚空,没有哭、却也没有笑。
「还是这么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李白心里默默觉得这个脉其实也没有把的必要了,元稹的离去,像是把白居易浑身上下的元气一起抽离带走。从那日起,李白就再也没看过白居易真实而松快的笑了。但李白自己也想不清楚,白居易究竟是为了元稹先前对他的伤害侮辱,还是单纯就他不告而别这件事而哀伤。
李白就这样站在远处默默看着,盘算了半晌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出神的白居易。正想转身离开,白居易却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见了李白。
既然被发现了,也总不好就这样离开,于是李白走上前,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老样子,手伸出来。」
白居易在看见李白的一瞬间,没有说话,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勾起礼貌的幅度。他沉默着向对方伸出了手,李白先前观察白居易的模样,对这次探脉的结果早已有了预想。三指探上,果不其然,魂力虽然丰沛无虞,却仍是一贯的凝滞塞涩,甚至比上次更严重了些。
「一样,魂力没问题,但你的精神不好、非常不好。」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李白知道再怎么劝白居易宽心也没用,因此那次他说话难得的单刀直入、一针见血:「乐天、白乐天啊,真的不是我想责怪你,元微之是元微之,你是你,何必为了他离开把自己的精神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就算是情人也不至于……如此……?」
李白感受到手指传来的震动,抬头才看见白居易哭了——准确而言,是单纯的流泪,泣得无声无响,唯有身体的颤动和落下的泪水将他的痛苦曝露无遗。他听见他哽咽沙哑的声音,疲惫而无力地说:「对不起,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也知道,我这个样子,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乐天,你先别哭,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从不觉得你有给我们添麻烦......」
「没错、没错,我确实…没有为他伤心的资格。」白居易对李白的安慰恍若未闻,一向温和的面容被泪痕狠狠地撕碎,他呢喃自语着,像是坠入了某个不需阖眼的梦魇:「因为我对他而言,什么人都不是。」
李白当下除了把白居易惹哭的些许内疚外,其实同时是感到有些莫名的,他并不知道白居易是被他那句话里的哪个字触动了而哭。直到元稹归斋,白居易如影随形地贴着他、注视着他,笑的放松而愉悦,李白才在他充满光采的眼中,看见了他那日思而不得的答案:
白居易爱着元稹,非常、非常爱他。那双紫眸中隐隐泛着的,不只有单纯对挚友的感情,同时也闪烁着情人般的信任和爱恋。
一开始,李白对自己的观察一度不敢置信。逐渐确认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后,虽然他并不鄙视白居易,却也不免感到有些奇怪,毕竟他和元稹都是男子,且一直以知交身份相对,怎可能产生这样的情感呢?
李白将这个发现默默按在心底,连杜甫也没告诉。千年以来,他亲眼看着白居易待在元稹身边,变得愈发自在放松,一扫那段时间的灰败颓靡;而元稹对他的珍惜爱护、无微不至,看上去也并非对白居易无意,两人就这么同甘共苦地度过了数不清的或漫长或动乱的岁月。
期间,在李白彻底认同二人的感情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杜甫,才知道他发现的比自己早,而且压根就没觉得奇怪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闲话休提,按下不表。总之,现如今的李白已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些话了:「其实过了这么久、时代更迭了这么多次,大家都看得出来、也是理解他们的。情感嘛,发生也就发生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情,只要他们过得快乐就好了。」
「恐怕现下跨不过这槛的,只剩下他们自己了吧?」李白捏了捏杜甫操劳而僵硬的肩:「子美,不用那么紧张,你就当是我们再帮他们一把吧。至少要让他们知道,现在众人对他们的想法和态度,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
视角回到元稹这边,听了杜甫的话,元稹点开某论坛的搜索栏,才打上「元」字,愣是看见「元白」二字就这么水灵灵地自己跳出来了。
滑动鼠标,按下点击,一切都是那么轻松简单……?
「但是谁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元稹睁大双眼,看着层层叠叠的搜索结果,什么车啊肉啊、清水啊r18啊,什么什么play、什么什么pa……元稹大约花了一下午接受、又花了一个晚上厘清这些奇怪的代称,最后用五分钟整理出了一个结论:
我还以为大家把我们当挚友,没想到是这么个挚友法。
那些或写或画的内容和画面中的「元白」,无论是互动或是情感,和一般的情人没有什么两样——或者可以说:和现在的他们几乎没什么区别。
「原来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啊。」
「这样的事情和关系,原来是可以被接受的吗?」
回想起白居易当年那句对他倾诉的、痛苦的「我不想破坏我们的关系」,他当时并没有对「关系」这个部分正式地回应白居易,他亲手开启了那场难盈满泪水、充斥着哀哭的,难以忘怀的性事,其实只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了不让白居易感到罪恶,他选择自己动手,就如同白居易认为的、如同在溯源里一样的......
「破坏」了他们「关系」。
可是,这些陈在自己眼中的文章和绘图,像是给了他另一种崭新的理解,元稹心中一丝压抑已久的无名心绪,悄悄地、破了壳。
正当元稹沉思之时,广厦的门突然被推开,随之传来的是白居易愉快的声音:
「微之、微之!我回来啦!你看你看!我买了日本的点心回来,我们一起……吃?」见元稹并不像平时一般即时回应,而是盯着电脑屏幕发呆,仿佛没听见自己说话,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放下点心袋子,慢慢地凑过去看着屏幕,随口问了句:「微之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连我回来了都没听到。」
「!!!」
当元稹终于意识到白居易回来,想把画面关掉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些「研究资料」就这么赤裸裸地摊在白居易眼前,元稹起初以为白居易肯定会看了一眼后就害羞地将网页关掉,可只见他不仅不羞赧,反倒饶有兴味地阅读了起来,甚至直接从元稹手上夺过了鼠标,将网页向下滚了滚。
「……乐天?」
「嗯?」
白居易转头看向元稹,面色如常,于是这回害羞的人成了元稹,不知如何开口的他决定拿桌上突然出现的纸袋作为开场白:「那是什么?」
「点心啊,我买回来的。」白居易头也没回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想吃。」所以先把电脑关掉怎么样?「还想喝乐天点的茶。」明确的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吃,所以让「我们」先把电脑关掉怎么样??!
元稹在心中默默地加上了带点崩溃的补充说明。
「好啊!我去拿茶具,微之想喝什么茶?……啊!对了,前几天晏相公回斋送了我今年的龙井,我找找看放哪里了……」所幸一提到白居易最喜欢的点茶,成功让他放下手中的鼠标,开开心心地取茶具和茶叶去了。
元稹在白居易起身后,立刻、走过去,把网页给关上了。
***
原来微之是在看我们的同人创作。
我大概能猜到微之为什么这么做,而且从他不自在的表情、羞赧到涨红的脸色来看,今天绝对是微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作品。
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微之的反应。因为当我第一次不小心看见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脸色,那时我还想着「幸好没有被微之撞见」。但一方面又在心里默默惊叹着,原来现在的大家对我和微之之间的感情,还能有这样的理解。
微之昨天晚上突然问我最近是不是变得粘人了,我必须承认,他的感觉没有错。或许真的受了现世众人改观的影响,我想和微之有亲密接触的频率变得愈来愈高。被他拥抱过后,会忍不住觉得「喜欢、喜欢、真的好喜欢微之」,有次因为太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还去网络上搜寻了一下⋯⋯
「啊,原来是『催产素』的影响,会让人觉得自己更爱对方啊⋯⋯等一下。」我又凝神多看了几眼:「原来是女性才会在亲密后分泌催产素啊⋯⋯那男性呢?」
「圣人时间」?变得理性和清醒?我并没有感受到。我在结束之后哪次不是迷迷糊糊地被微之拖去浴房清洗,然后再藉着「余韵未消」的理由贴着微之抱来抱去的?
「⋯⋯这么一想起来,我还真没有独立清洗自己过,都是劳烦微之动的手。」一点微末的愧疚感在心中发芽,又被我自己掐了去:「微之和我都已经这么亲昵了,还要一个个分开洗多见外啊,有什么关系?」
生理学上无法解释,我只能把一切都归咎给墨魂的构成本来就与常人不同,看来无论科技再怎么发达,也是没办法解答和墨魂相关的疑惑了。
当我听到微之昨天的询问时,第一时间还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最近要微之的频率太高,让他有些吃不消了。可是微之说出「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心事」时,还是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满。
虽然也不是说我真的生气了,只是多少会觉得⋯⋯什么嘛,原来只有我自己在沉醉、觉得幸福。微之好像并不乐在其中,甚至还能反过来,担心我这样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微之主动搜寻这些,大概也是他今天去询问其他意见后调查的结果吧。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感到挫败的,是他仍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做什么让我不安的事情。
虽然微之认为当年的事情中受伤最重的是我,甚至当时的我也多少如此认为。但这么多年过去,微之自己或许没有发现,长期看下来,受那件事影响最大的人,不是我、反而是微之,他自己。
微之这些年来对待我,不可谓不细心,尤其在我的感受和情绪上,仔细的程度更是细如毛发。可正是这样,才让我不得不担忧:微之是不是始终都没有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事情刚结束的头一个百年,那段时间,我的精神虽说比刚出来时要好得多了,却依旧不稳定⋯⋯
*
「微之!微之!」
我不断的呼唤着,把整个墨痕斋都找过了一次,却都没有找到微之。此时斋主拍了拍我的肩膀,问:「乐天,你怎么了?」
「斋主,微之、微之去哪里了?」我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他昨天回来了,怎么今天早上醒来,他就消失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是不是没来得及和我说,还是⋯⋯!」
「乐天、乐天!你冷静点⋯⋯」斋主扶着全身发抖而站不稳的我,脸上是一贯的怜悯神情:「乐天,我知道你很想念微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斋主,我求求你,不要吓我!」我崩溃地反握着斋主的手臂:「我这次真的没有逃走,我没有躲着微之,他为什么离开了?为什么回来了又离开了?!」
斋主看着我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眼神中虽有不忍,却语气坚定地和我说:
「微之没有回来过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我身上,全身的血液一瞬间从头顶流下,几乎就要这样晕过去。
「乐天,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被魇住了?你忘了吗,微之已经三年未曾回斋了。我知道你很想念他,但是也总不能这样迷迷糊糊地过日子啊⋯⋯」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甩开斋主的手,泪水开始漫溢而出,把斋主的面容浸得模糊,几乎融化。
「他明明回来了,他还对我说这次他不会走的!」
「为什么又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骗子,你骗我!!你又骗我!」
我扯开嗓子崩溃地大吼大叫,像个疯子一样砸烂了身边所有的东西,听得耳边瓷器碎裂的巨响,却仍觉得不够消除心中的愤怒和怨恨。看着脚边碎裂的瓷片,锋利的边缘看得我一阵牙酸,心底却莫名泛起一阵兴奋和悲凉。
「我不要再等了……」我瘫软在地,手中握着那碎片,猩红的血流了一手,在胸前剧烈心痛的掩盖下,而感觉不到任何手上传来的疼痛:「果然啊,微之回来我身边什么的,都是一场美梦罢了……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满手的鲜血,多么艳丽的色彩,刺激得眼中发疼,几乎要就此转盲。
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冲动,促使我疯狂地大笑起来,越笑越流泪、越笑越凄凉。笑到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已经释然了。否则我如何笑得出来呢?
「我不要等了!我再也不等了!谁都别想丢下我!!」
我将碎瓷片最锐利的尖端、朝着自己的颈侧、狠狠刺了下去。
「!!!」该落在颈部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再一次的被梦魇惊醒。伸手一抹,才发现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此时我还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天仍未亮,室内没有一丝明光,周遭静得压抑。
就像,只剩我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我全身发凉,而后发了狂似的,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这么跑到了微之的房内。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样的黑暗,看不见人影,心底一沉。
不会、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微之已经回来了、刚刚只是梦、只是梦而已,对么⋯⋯?
「呜⋯⋯」我不敢上前去确认床上是否有人,我害怕方才的一切,其实不是梦境,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泪水又盈满了眼眶,静夜中泪珠碎裂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连同我压抑不住的呜咽。
「乐天?」
「嚓」地一声火柴响,室内骤然亮了起来。微之点燃了他床边的蜡烛,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怎么了?」
「微、微之!」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身体已先于意识替我做出了动作:我狼狈地哭嚎着,扑向微之将他紧紧抱住。微之的声音听上去很错愕:「乐天,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我说出口的话语无伦次,只是听见微之的声音而下意识地回答:「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再让我等你了……!」
微之虽然被我吓得不知所措,却还是抬手摸了摸我的脊背替我顺气,温柔地安抚我:「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当我平静下来之后,我才坐在微之身前,将那场真实而可怕的梦境,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微之听过之后,先是沉默了半晌,而后撇过了头,闷闷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微之?怎么这么突然?」我听着微之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抬眼一撞见他通红的眼眶,让我不禁慌张起来:「我、我没有责怪微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被恶梦魇着了,忍不住想要见微之而已......抱歉,是我吵醒微之了,我这就回去......」
我赶紧转身想要站起离开,却感觉腰上一紧,随后是微之响在耳边的闷声:「别走,乐天,陪陪我。」脖颈传来瘙痒的触感,温热的气息拂过,是微之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我颈边,他又说了一次:「乐天,别走。」
微之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非常无力。虽然我迟迟没等到泪水滴下的温度烫上我的肌肤,但是和从前的、拒绝将脆弱和悲伤袒露在我眼前的微之相比,现在的微之,其实并不比我坚强。
自从微之回来之后,对我确实十分照顾,对于有关我的一切事物处处小心。但我也能感受到,他对我显露出的任何一丝受伤和悲伤——如同今晚一般——变得越来越无法承受。我们就这样慢慢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互相安慰」的相处模式:微之先安抚我当下的情绪,而我,则在微之为了我而难过时,再陪着他慢慢的、静静的消化着浓重的惆怅。
我们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做如同那晚一般失控的情事,更多时候,只是在一个房间、两个人默默拥抱着,度过很多无光的夜晚。
那些黑夜,虽然没有热烈的情欲,甚至总是带着沉默而难以消解的悲伤。但是拥抱着微之、同时被微之拥抱着的感受,却非常地温暖。
*
我们那时没有急于解决这些心理上的问题,而是陪伴着彼此,缓缓地走过这漫漫岁月,任由时间冲淡那几日造成的伤痛。
已经过了千年之久,那些痛楚我虽不能全然忘记,但我知道:至少在我的身侧,微之一直都在。我也知道,微之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他仍然承受着污蔑和恶意的折磨,还要处处留心我的事情。
理解当年事情的根本成因不在微之自身、失控伤害我并不是微之真正的本心后,渐渐的我也就不那么介怀那段过往了。毕竟和微之相伴相随的每一日都是如此幸福快乐,我不愿把时间花费在沉湎哀伤之中。
可是微之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每一次关照、每一次小心翼翼,好像一直在告诉我:「我始终没办法彻底放下。」我也不明白我这样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明明被微之照顾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我总是希望...他可以再自在一些、再放松一点。
不用那么顾虑我也没关系啊……
我在彼此的沉默中,将茶盏推到微之跟前:「微之,喝茶吧。」
微之面上的余红未消,一声「谢谢」细微到几不可闻,强装镇定地接过杯盏,实则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难得见到一次害羞的微之,真的太可爱了~」我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笑眯眯地盯着他。或许是我的视线、又或许是方才的事情让他感到不自在,微之总算主动开口:「乐天……我想问你一件事。」
「微之请说。」
微之深吸几口气,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片刻之后,他终于愿意抬眼直视我,一双流光溢彩的金眸倒入我的眼帘:「乐天当真不在意了吗?我是说… …当年的事情。」
我没有马上给微之一个直接的回答,而是听着他缓缓的倾诉他这些年来的心情和想法:「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这些也……我当时面对被我摧毁的乐天,真的、真的很无助,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怕乐天想起那些难堪的事情,所以不敢和乐天提及这些事情,不敢确定我和乐天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知道我在逃避,所以一直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没能找出『那个答案』,也没能让我们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微之将茶盏捧在手心摩挲着,指尖被茶水的热度熨出一片红,他却好像对此毫无感觉:「好好保护乐天,让乐天不再愁苦、不再哭泣……这是我唯一能为乐天做的事情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乐天,对于我们的关系,你是否曾经,哪怕只有一瞬间……」微之再次垂下了眼,将视线敛在眼下、投入清澄的茶水中,我看见微之攥紧了茶盏,他说:「恨我没有做到那日答应你的,为我们找到一个答案?」
「微之,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会找到答案的,我们一起。」
微之是在说这件事情啊……他怎会如此想呢?他居然一直在自责这个么?
我站起身,走到微之身旁,低眉看着坐在我身前的、垂头丧气的微之。
「微之,抬头,看看我吧。」
微之如我所言地抬头看我,眼底的自责和愧疚仍未消退,全都落入我的眼底。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滑过如刃削成的眼角,如我所愿地,我收获了他惊讶的眼神,我不禁笑了。
「微之,好好地看着我的脸、我的双眼,它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它们在对我微笑着,非常、非常美丽,看起来很开心。」
「是啊,很幸福、很快乐,所以微之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怨恨你没有给我答案呢?」
「微之,」我抱着微之的后脑,将它揽进我的腹间:「你做的够好了。」
「无论是关心我、照顾我,这么多年来,我被你保护的很好,我现在的状态、我的精神,都是最好的证明。」微之现下没有束发,于是我可以一下一下,顺着抚摸他如瀑的黑发:「你今日不是也看到那些作品了吗?难道微之还不明白么?我们的关系,又怎么一定需要明确的答案呢?」
「是挚友也好、是情人也罢,不管答案是什么,我们都还是我们,不是吗?」看着微之逐渐湿润而迷朦的眼睛,我心中一动,还是没忍住,在他的额头和颊边落下亲吻:「这就是我们走过千年,一起探索出的答案,不是么?」
「所以啊,微之,你未曾失约、也未曾愧对过我。」
「我知道,那件事情不可能在我们心中不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我自己也不曾全然忘怀过。所以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求微之一定要完全放下,之后再也不提也不想。」我感受着指尖下微微颤抖的身体,说:「我只想让微之知道,没关系,一切都没问题的。我有微之的陪伴,现在过得很好,我没有问题了;我们的关系,无论世人如何称呼它,也都没有关系;也请微之这样相信自己吧,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有,我们也会一起面对的,对吗?」
「微之,不用那么顾虑我也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很努力了啊。」
「可不可以……把更多的重量、更多的微之,交给我呢?微之愿意相信我,相信我在你的拥抱和爱护里,已经重新生出臂膀了么?」
没问题、没关系,只要我们都还在彼此身边,一切就没有问题。
微之无声地哭了,即使他将整张脸埋在我身上,我还是能感受到泪水的湿润渗透了我的衣服。我可以从他紧紧的拥抱、指尖抓住我后腰衣料的力量,感觉到他的喜悦和悲伤。
我想那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轻快感吧。
微之总是给我、给其他人一种「我很强大、我很可靠」的感觉,而这也确实是他想要的。但是包含我和他,常常忘记,他也是很需要被照顾的人。我忽然想起,这一点,我在那次溯源里已经有过体会,却还是在时代更替递嬗的洪流,以及心安理得地享受微之的温柔中,渐渐地忘记了。
不过……我想这也没关系的。
感情嘛,不管是何种人际关系,或许就是两个人不断试错的过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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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之、微之,你看,花开了。」
「是你眼花了。」
乐天今天突然和我说,他想喝点酒。虽然我也挺喜欢饮酒,但我想着酒醉终究是伤身,还是决定喝果酒就好。
结果乐天还是醉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车轱辘话。没事的,等一下我还是会把他送回去,一如往常。
距上次我和乐天再次提到旧事,已经过了五年。在这期间,我如同乐天所希望的那样,尝试把自己一部分的重量靠在他身上。
每当我感到疲惫、心情烦躁或低落,或者又因为偶发的身体伤痛而难受时,我不再如同从前一样,随意地找理由将乐天支走,我开始向乐天索求倚靠和慰藉,也会说一些诸如「乐天,抱一下我吧」这样的话。
被我索取的乐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手足无措,他看上去反倒颇为欣慰,并不以其为麻烦,总是二话不说将我揽在怀里,有时甚至还会动手将我的头发搓得蓬乱,再拿来木梳将满头凌乱一绺绺地梳好。
当我问及他这么做的原因,乐天说:「听说梳头发可以排解压力,让情绪安定下来,这还是我从兰台那里听来的。怎么样,微之觉得有效吗?」我思索了一下,只觉得只要是乐天替我做的,不管是什么方式都效果不菲。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说实在感受很好。我知道自己可以失手、可以脆弱、可以觉得疼痛是难以忍受的,因为在我的身旁,一定有乐天在,他会接住我。
「又是那些红花搞的么?」乐天有一次对着我身上新生的骇人伤口——已经很久没出现如此大面积的伤了——再次说出了这句话:「总有一天,我要和微之再进一次《莺莺传》,让它们知道,现在我可容不得他们放肆伤害你了!」不过这次,乐天是笑着说的,神情轻松、看不出多少怨恨介怀。
这让我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因为这次我明白,乐天是真的不再害怕了。因为我们是如此互相支持、互相信任,它们再也不可能藉由彼此来伤害我们。
「乐天?微之?」
正当我看着乐天沉思时,兰台的声音将我漫无目的的思绪瞬间唤回。兰台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酒壶和酒杯,再看看乐天泛着薄红的面容,她立刻便明白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啊,你们在喝酒啊。」
乐天看上去已有些神识模糊,他原本喝得茫茫,正趴在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着石桌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听见兰台话音猛地抬头,看清来者后嘟囔了一句:「嗯?哦⋯⋯兰台⋯⋯」
兰台看着乐天的反应,确认似地转头看向我询问:「乐天⋯⋯喝醉了?」
「没⋯⋯」乐天不知道兰台是问的我,循着话音下意识地否认自己醉了的这件事,而后又趴回桌上,迷迷糊糊地沉睡了过去。
⋯⋯就是醉了啊。「他说没有,就没有吧。」醉归醉,总不能在兰台面前下了乐天的面子,多少还是得维护一下的。
「⋯⋯看来是醉了。」
很好,维护失败,兰台自己都看得出来。
我将新的那壶果酒给了兰台,想必兰台也会喜欢喝点甜的,况且这酒不醉人,给兰台喝点也无妨。不过关于乐天的酒量的话题,哈哈。
抱歉了乐天,真的绕不过去。
当我提到这酒里搁了些洪度做的花蜜时,兰台的眼神看着有些闪烁,想必她也听闻过那些关于我和洪度的传闻,所以想问问我和她的关系吧。
对于「关系」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然不是十分要紧,从洪度到乐天皆是。洪度曾经在我魂体最虚弱时,劳烦她对我的关照,至于那些传闻是否为真、我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定义,都不是重点。不管如何,这份情谊和那些日常相处的过往都是真的,便好了。
而我曾经伤害乐天,乐天也曾让我伤心过,我曾一度认为我们的情谊就要被我自己亲手摧毁。可我们还是度过了那些最昏暗无光的岁月,相知相惜,扶持着彼此走到了今日。
是乐天对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很努力了啊」。
是乐天给了我可以互相依靠的温暖。
与我心有灵犀的是他、与我真情如许的也是他。当年那场风暴并未将我们的情谊连根拔起,反倒使我们学会如何依偎彼此、如何沟通心意。
乐天如此待我,我怎可能不珍爱他?
「爱⋯⋯?」
「哈哈,兰台,你想到了哪一种?」
兰台的神情有几分被我说中心思的尴尬,我可以明白,毕竟我也知道现今的现世中人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有人说我们晚年决裂、有人说乐天曾经上表抨击我,有人说我们之间和其他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同样也有那么一群,认为我们相爱的人。
哈哈,其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参透。事实上,早年我和乐天从未讨论过彼此的关系究竟算是什么,「关系」这件事就好像成为了我们之间默契地不去触碰的隐痛,是朋友?是情人?我们都不想划清其中界线。一方面是因为我仍担心乐天会受到往事的刺激;一方面是一旦定义了关系、这个模糊的界线一朝被划清了,我们势必要为这个「定义」承担道德对我们自我的责难和压力
只要消极一点,不要刻意去触碰这个问题,我们就还能一直待在这样暧昧不明的幸福中,毫无压力地拥抱彼此。久而久之,我们也都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忘记这件事了。若非乐天那段时间异常的亲昵,我想我便不会去特意探寻这个问题。至少我之前认为,只要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乐天就好。
我已经知道,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那些把我们的咽喉死死勒着的道德礼教,已然不能再否认我们对彼此的「爱」,那么就让情和爱,都称为「真情」吧。
「我与乐天,莫逆相交,彼此知心,自不必有那许多的枝节。」
担心乐天这么衣衫单薄地继续睡着会染上风寒,我向兰台告了辞,将睡得沉沉的乐天负在背上,感受他的重量压着脊背。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我们遭遇意外后,乐天在我怀中血迹斑斑、轻得仿佛即将破碎的身躯。而如今这个人平平安安地、在我的背上稳稳地安睡。
乐天说得对,这段时间,他真的过得很幸福。
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能够重逢续缘,圆满遗憾,已是莫大的福分。」我想起了我们重逢的那一日,想起乐天说的那句「我好想你、我等到你了」。因为那句话,我希望这个人永远不要再感受到痛苦。
后来,我们发现痛苦无法避免,但是幸好我们还有愿意带着满身伤痛去拥抱彼此的勇气。
「那些对其中情意的探究、分析、归类,在真心面前,实在累赘。」
面对我自己都无法分辨真假的流言蜚语、恶意的猜疑揣测,我能做的,就是把握近在眼前的幸福和真心,不是么?既然传统已然无法再限制我们相拥,又怎会需要自己再生出那些条条框框来画地为牢?
「我与乐天,就是我与乐天。」
那些往事对我来说终究是难以彻底忘记的,毕竟它狠狠伤害了我们,也塑造了我们、成就了现在,我们弥足珍贵的情谊。可虽然我们不必去刻意忘记它,却也不必感谢它。我与乐天的今日,是我们一起扶持彼此走过来的。
共同度过苦难是我们的努力,但苦难本身并不值得称颂。
所以这件事,就请对兰台保密吧。
——《溯怨旧事》 正文完
Notes:
正文终于写完啦!!我好感动呜呜呜呜(你拖了一个多月更新有什么好哭的)(揍)
这一个月内,我经历了非常严重的文思枯竭和情感麻痹,严重到我一度觉得这篇完结不了、辜负我「一定会完结」的承诺而恐慌至极。幸好,我还是成功把它收尾了!
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好像说不完,所以之后我还会再加后记上去的,应该不会很久,就是这几天吧!
谢谢各位读者的一路相随(但其实是等待更多吧)(对不起),希望这章能给你们一些温暖。那么其余闲话先按下不表,我们就后记见了哦~
——2025.10.7 等等要去上班的Leafrain(晚餐想吃牛肉起司烤饼ver.)
Chapter 14: 后记
Chapter Text
首先,感谢各位阅读到这边,不管是从第一章更新时就追更的读者,亦或是完结后才全篇阅读的读者,我要在此表示万分的感谢!谢谢你们!
《溯怨旧事》其实是我人生中第一篇善始善终的连载长文。为什么特别强调「善始善终」呢?在初中时,同人文的创作是我抒发人生压力的管道,以至于文章内容也比较暴力和偏激。
但是那阵子我心智并不成熟,对于开始创作之前对读者的预警和提醒做的并不到位。由于内容过度OOC,我被集体网暴,很多反对我的读者私信我,问我为什么不从天台跳下去。
很可惜,即使当时我的精神为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却也并没有真的跳下去。甚至还活到现在,写出了这篇文章。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特别把前序列为其中一章,因为起初我预设这篇文的出现,是会遭到反对的。
一、真实的创作动机之一
当然,这部分不是说要完全推翻第一章的说法,第一章里面所述说的创作动机也是真实存在的。但时隔半年,当我回头看当时我的处境,才发现了这篇文被创作的内在因素:现实压力。
我们学校的宿舍并不是每年都可以住的,而是采用一年抽签一次的方式进行。而刚开始连载的前三周,我被通知「没有中签」,而且候补的顺位非常、非常后面,今年不可能候补到宿舍了。而台北租屋的租金是很高昂的,就拿我现在住的这间两平米套房来说,一个月含水电、无线网络的费用就是11000台币(大约rmb 2560元),但是学校宿舍差不多是9900台币(rmb 2304)/四个月。
在台北生活的成本本身就是很高的,在没中宿舍后,我的生活成本被硬生生翻了一倍,给我家增添了很多经济压力。除此之外,我父亲——家里主要的经济顶梁柱——到了快退休的年纪,而我母亲那阵子又因疑似淋巴癌正在等待医院检查的结果。
多种压力和愧疚感几乎将我压垮,那阵子我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好几次撑不过来。
而我就想到了写文章。
但是出于舒压需要而创作的文章,我担心我会再次面临如同我初中时所遇到的事情。所以这次,我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预警和建议,都写在了第一章内。有老师在聊天时称赞我这方面做得很完善,但其实更多是出于对往事的恐惧而为之。
幸好目前读者们的反响都是正面的,有些甚至可以引发我更多的思考,谢谢你们!
总而言之,这篇文原本是出于无法排解的压力而创作出的服务于色情暴力的文章。为什么会演变成另一种类似于文艺创作的作品呢?我自己也不甚明白,或许是找到租屋处后,母亲的情况又确定是良性肿瘤了,压力相对减轻了吧!
二、文句分析
之前第八章结尾的note中,我曾经提到过:「其实吧,这文我越写越感觉是在演我自己的心理状态啊?」我自己重新看了一下,可以发现我很常用两种句型来写作:「我知道/清楚/明白,但是⋯⋯」,以及排比句。
先来说排比句好了,这里先举一些例子:
1.他一如既往地对我露出了清浅的、安抚性的微笑——就像我一直喜欢而受用的那样。(第五章)
2.我想我的意识真的不太清楚了,不能视物、不能挣扎、没有微之声音的不安,这一切让我痛苦不堪……就算我下贱也好、算我骨头软没骨气也可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第八章)
3.我想要更多的拥抱、更多的亲吻、更多的触摸……我想要微之爱我。(第九章)
4.我就是感觉这么痛、这么难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离开我,我讨厌你抛弃我!!(第十二章)
写到后面,我发现我使用排比句的频率越来越高。思考了一下原因,我认为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排比句可以增强语气,另一方面则和我个人说话的习惯有关。我常常因为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对方不明白我的意思,常常用比如「就像这样这样⋯⋯换句话说,我的意思就是那样那样⋯⋯你有听懂齁?/你有懂我的明白吗?」这样的语句。当然,这样的说话方式放在口头报告上是铿锵有力的,但若放在日常的对话当中,我还满常被朋友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你说话真的很像我妈欸,啰啰嗦嗦。」
起初我担心过度的排比句使用会导致文章变得冗长,所以在「###」(即第三人称)部分删除了不少排比句,只保留了较多第一人称部分的排比句。目前看来,我认为把排比句运用在个人心理的抒发上,还是挺合适的。
排比句的部分,都还比较偏文学技巧的探讨范畴,真正让我觉得有趣的,是「我知道/清楚,但/可⋯⋯」,同样举几个例子:
1.我清楚微之的性子就是這樣剛強不折,他或許也希望我如此看待他。可我卻常常忘記微之也會有脆弱的時候,是我接不住他。(第八章)
2.我知道这样形容乐天并不合适,但这样的乐天,真的很可爱。(第九章)
3.我知道我的沉默以对,会让乐天对我感到失望,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说些什么……(第十章)
4.即使我知道我不能如此不讲理、不能责怪微之的选择,但我仍发泄似地死死地攥住微之的信……;一切都像本能一样,我知道不应该,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即使我知道斋主不会责怪我,但这五个月来,我每天都在为此愧疚。(第十一章)
5.……可是我不能责怪微之,我不能怪他,我知道的。;我知道微之或许并不适应、也不喜欢这样淫贱的我,但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思念,就是建立在这样污秽的缘由上。(第十二章)
以上,可以很直观的看见这个句型被使用的频率之高,而且使用的范围,大多落在第八章(挫骨)~第十二章(怒怨)中,这几章恰好是这篇文情绪和内容最激烈和痛苦的。
所以我愿将这个现象,理解为「我们在人生和困境之中的心理挣扎」。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应然」与「实然」的大型冲突场。应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饮啄颇廉俭;得食先反哺」(元稹《大觜乌》),实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是「主人恨慈乌,命子削弹弓;谁能持此冤,一为问化工?胡然大觜乌,竟得天年终?」(白居易《和大觜乌》)
当我们被教育的、本该恪守的「道德」,让我们被藐视道德者死死压在地上时,我们要怎么办?
当我们在困境里身不由己时,我们要怎么办?
当社会告诉我们「紅面的緊落籠」(闽南语俗谚:指仗義者易身亡。也比喻先动怒者就输了。)、「生气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们的情绪被所谓「理性」限制、被噤声,我们又能怎么处理、怎么面对?
……可若是不想,又能怎麼辦?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知道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本来」「实际上」就是这样运作的;
我知道人生注定是痛苦的、我知道过去的遭遇不可能得到「应然的」道歉或者公正的处理。
我都知道。
但我还是愤怒着、怨恨着。仅此而已。
三、文中出现的词们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四章到第十章,每一章我都有至少填一阕词,第十章文末则有两阕。除了第八章的〈后庭花破子〉由于词意隐晦,担心未能将主要内容突显出来而将词牌名直接写出,其他词们其实也各有其依据的词牌,只是没有直接写出。现在是时候公布出来了。
第四章 碟血:〈点绛唇〉
第五章 梅泣:〈落梅风〉
第六章 绘枝:〈庆金枝〉
第七章 弃井:〈春光好〉
第八章 挫骨:〈后庭花破子〉
第九章 戏妆:〈好女儿〉
第十章 镜破:〈花非花〉、〈折花令〉
了解国学常识的大家都知道,词牌名和词的内容本身其实是没有关系的。但这里我刻意为之,让词牌的名字和那一章的标题及内容有所关联。
除了〈点绛唇〉的选择原因比较特殊,和传统戏曲的创作规则相关:元杂剧(如《窦娥冤》)第一折的第一阕唱词往往选用「正宫调」词牌,〈点绛唇〉又是其中最常被使用的词牌。在此选择〈点绛唇〉,暗示溯源里的「好戏开场」。
整体的季节意象是「从冬到春」,冬的部分代表他们还是选择互相造成肉体伤害的阶段,而春则是开始进到性的部分的意象代表。
第七章(弃井)前整体还是走「梅枝」的冬天意象,而第七章则是一个转折点:「描枝毕,盼春迎,雾淞凝。⋯⋯玉指捻春光暖,辛夷(玉兰花)羽客(蝴蝶)娉婷。」开始出现春天意象(如玉兰和蝴蝶)。到第八章(挫骨)的「群华初春飞,无见北风回。」暗示他们已经没办法再退到可以选择互相伤害的道路上了。
题外话,下一句的「沧海鹏鲲没,梧枝凤凰摧。」是我写出来挺喜欢的一句。沧海本该是大鱼的遨游容身之地,却反噬淹没了牠;梧桐枝本该是凤凰安身栖息之地,却反过来摧折了凤凰。在这里可以解释成:微之本该是乐天信任着的、让乐天安心的人,却终究反过来重重伤害了他。也算是对接下来剧情(尤其第十章)的小暗示。
不过在此还是要道个歉,其实我还不是那么熟悉汉语中古音的平上去入,加上有时我想表达的激动心情,会使我直接跳脱词牌原本规定的格律(比如第十章的〈折花令〉)。所以词牌的这个部分,其实就算是一个笔者为了掉书袋而作的、小到不能再小的彩蛋而已。
另外,在第九章的评论区,我提到过「这篇的词(〈好女儿〉)是我埋了最多双关和暗示下面剧情的,总共有四处。有两个是谐音双关,一个是多义双关,一个可以用更改结构来看的双关」,现在也可以顺带公布一下答案。
绮院倚栏前,鸳戏沫虚湲【1】。回首云窗中望,炜凤【2】莫独眠。
残牡【3】映妆帘,后庭采,香落朱颜。蛱蜨鸯梦,黄粱错醉。糊涂悦乐,趁晓觉前【4】。
【1】鸳戏沫虚湲:字面上的意思其实就是「鸳鸯戏水」,谐音「冤係(是)莫须缘」,意思是「这次的冤祸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缘故造成的」,暗指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的原因是过分的流言蜚语。
【2】炜凤:原指「(羽毛)红亮的凤凰」。谐音「伪凤」,在这里指乐天装扮成女性的章节内容。
【3】牡:明面上译为「牡丹」,「残牡」为「凋零的牡丹花」;「牡」同时有「雄性鸟类」的释义,在这里我只取「男性」的意思,「残牡映妆帘」就可以理解为乐天带着几近残破的心灵在镜子前装扮的场景。
【4】趁晓觉前:明面上是采「趁(趁着)/晓(早晨)/觉(醒来)/前(之前)」的意思,在此「糊涂悦乐,趁晓觉前」译为「(如同黄粱一梦般的)糊涂的快乐,就在早晨醒来之前好好享受吧」;也可以采「趁(趁着)/晓觉(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前(之前)」的意思,在此「糊涂悦乐,趁晓觉前」则译为「在(你)明白真相之前,就这样糊涂地快乐下去吧。」暗指这一章的温情,在下一章红花告知乐天「真相」后直转急下,如同美梦破碎。
这一阕词是我那阵子修习「李商隐诗」后,了解到义山诗隐晦双关诗风后尝试写出的游戏之作。现在我再回来看,多少也会觉得当时是在牵强附会,就当做是另一个小彩蛋送给你们吧!
四、那么核心主题是⋯⋯?
在最终章发布后,读者们说「看完脑海中留下最鲜明的字就是“爱”」、「我想这篇文章的主题可能就是“爱”?」在阅读了读者这十几章的评论后,我觉得主题这部分很有趣,可以开一节来讨论。
我本来保持着一个「整合主题」的目的去重读并思索过后,却得出了一个背道而驰的结论:这篇文的主轴,是会随着更新而转变的。
其实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算意外,毕竟这篇文的连载横跨了半年之久,而每一章之间的更新时间中又有颇大的落差,那么每一章的主题和内容就会因为写作期间的生活遭遇,连带影响到我想表达的内容。
起初,它诞生的意义是藉由书写色情暴力的内容抒发压力,内容停留在纯粹的肢体痛苦层面,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主题可言,我认为这部分主要呈现在第二章到第六章(前话~绘枝)中。
第七章(弃井)之后,由于正式进入到「性」的部分,出现了开始涉及心理层面的主题:性、情、义的挣扎。在传统社会的背景下,元白二人的身份、关系被普遍认为是「挚友」,他们之间是有「朋友之义」要遵守的;身体上性带来的愉悦,在朋友身份的限制下,是不被允许的、禁忌的,更不必说「性羞耻」本来就是东亚文化的普遍思想底色;而藉由这种「禁忌的性」发掘而出的「情」,不管是不是出于性而喜欢、还是因为性才发现自己其实喜欢,都会让他们难以接受。就如同这段文字一样:
若是在从前、或者是没有那件事的往后,如果有一日我突然发现「我喜欢微之」,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想法:因为我会很明白地知道,这个「喜欢」,真的就是纯粹的喜欢,无关其他。可若是现在,我已经不清楚了……我究竟是喜欢身体的愉悦,还是喜欢「元微之」这个人?
读者「rikumotihaba」说得好:「相信他们能很好地整合正邪两面,就像太阳神和酒神、人格的阳面与阴影,同时觉察、同时保有,才是完整的人哪。顺从身体的欲望并非堕落⋯⋯」(第十一章评论区)性、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需要和本能,而「义」反而是人类文明设来限制自己的框架了。这个主题的重要性,我认为就在体现出「传统道德和礼教观对人之本性的迫害摧残」。
当然,我并不认为当代社会就完全不需要道德礼教,道德对于社会秩序维护的重要性仍然不可小觑。若是没有道德作为一种普遍的内在约束,社会人人为己而忽视他人的感受或权益,势必会走向混乱脱序。那么,「情感教育」的重要性就同时体现了。如果要我说理想中的情感教育,我可以再写上个一千字,但毕竟和原文无甚相关,在此先按下不表了。只是题外话罢了。
前一个主题从第七章一路延伸到第十二章(弃井~怒怨)多多少少都有所体现,那么从第十二章末到十三章,就是这篇文的最后一个主题:「关系」与「爱」,也就是各位读者们目前最明显能感受到的主题。
我们从小到大,似乎一直被教导「在其位谋其事」,比如「是学生就要好好读书」、「是班干部就要管理好班级」。或许是因为如此,我们对自己的身份定义看得很重,连带着对我们和他人的关系定义也视若千钧。
我在微博上最喜欢看的栏目,除了「登微博寄通江连柳四州」之外,当属「叁川说」。他是一位接受情感类投稿的博主,在他的首页里,我能看到许多恋爱或婚姻的鬼故事。每一个都让我大开眼界、大叹荒唐。看过最荒唐的一篇,是男友借口「你不也叫我爸爸吗」并索要父亲节转账;而看过最可怕的一篇,是男方要求稿主不要穿短裙,稿主认为她有穿衣自由,而那个男的为了教稿主「穿短裙会被偷拍裙底」,竟然自己动手偷拍,并把不雅照片用微信发给了稿主,并和她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以上当事人的关系都是「男女朋友」,但我们看得出半点「爱」么?我们为什么反而更常在这些「关系」中,看见算计、看见伤害呢?
有的时候,「有关系」反而比「没关系」要来得可怕多了。我喝醉了,在路上动手打了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女性,那叫「伤害罪」,我高低得进去踩缝纫机,还得民事赔偿;但如果我喝醉了,在家动手打了一个和我「有夫妻关系」的女性,却叫做「家暴」,以「现场调节、口头教育」为主。
这些例子还不够证明,「关系」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吗?人和人之间相处,难道不是同理彼此的感受,进而判断并做出合宜的行为吗?我不会偷拍一个女生的裙底,不是因为她不是我女友;我不动手殴打一个人,也不是因为他或她不是我的丈夫或妻子。更不是因为以上的行为犯法,所以我才不去做。
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人」。
人是有「情」的。
因为我的情知道,被打、被偷拍会不好受,所以我不会去对其他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们又何必去相信「关系」?我们为何不以「真情」,去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呢?情本纯粹,何须以框架来画地为牢?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失去你、愿意与你相濡以沫、愿意照顾你。」
我笔下的元白感情,大抵就是这样吧。
一种毫无理由的、与生俱来的「爱」。
以上就是我针对最后一个主题的思考。
其实还有其他支线主题啦,比如第十章的〈折花令〉表达了我对元稹相关流言的愤恨,以及其中的「???」段落表达了我对人际关系总是在变化的不安和焦虑。但这些提及的部分和前面两大主题相较起来,篇幅比较少,所以在这里就没有特别拿出来讨论了。如果有想要聊聊无论什么主题的读者,都欢迎在评论区留下评论!
五、最后?
颜崑阳先生曾经在他的著作《李商隐诗笺释方法论》(p.173)中说:
当一个生命本身开放给许多人去解读而被写定为语言文本时,包括作者自己,都没有权威去限定唯一的答案。
当时看到这段,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放在《溯怨旧事》的后记中。因为在这篇文的评论区中,我可以看见,众人阅读同一篇文章,却可以用不同角度来评论:
ANP:「我感受到……这些文章所裹挟的情感已经超出了对其本身的描写……进入到了一个能够引发更广泛的共鸣的层次——它是对普世的情感的发问、对人性的发问⋯⋯看到老师的后记与评论区中的回应,不由得心里一沉。兴许是对于这段抒情有了共鸣,我也无助地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无法抹去的伤痕。」(第八章评论区)
0204msbz:「这章格外心痛的一点在于,微之离开后所有人都知道乐天情况也不太好,虽然看起来还是笑着的但是话变少了很多,披着微之的披风就那样坐在这里让我幻视在微之走后,乐天也就这样度过了许多个没有微之的冬天⋯⋯」(第十一章评论区)
Molybdenite:「就算被血淋淋地切开,也始终想要紧紧相依的两颗心⋯⋯愤怒是可以的,怨怼是可以的,只要把自己的所想倾泻出来,只要接纳这样的自己,相信这样的对方,都会好起来的。」(第十二章评论区)
Helena0530:「其实这篇文也在某种意味上解答了我的一个迷思,即元白关系到底有没有“升华”(即迈入sex)的可能,如果有,那会在哪种情况下发生?⋯⋯」(第十三章评论区)
有人在作品中产生对于世间情感及人性的共鸣、连结到自己的人生经历;有人联想到历史元白的生离死别;有人认同并感受到我在文章中想要传达的情感和想法;也有人借这篇文来解答自己的迷思⋯⋯
这种解读的多样性是我身为作者非常乐见的,因为一部作品最高的评价,就是可以从中发现多角度的思考。能够让读者们产生不同角度的想法和评论,证明我依靠自己的能力,让这篇同人不再只是停留在同人文的脚步。因此,你们的评论是对我这个作者的最高肯定。
即使我身为作者、即使这篇文藉着墨魂元白的搬演,在其中隐藏了太多我个人的人生经历,我也没有权威去限定这篇文的解读角度。而且,我自己是希望我写出来的文章可以引发更多人共鸣的,我希望可以听见更多我未曾发觉的内容和解释。所以即使这篇文已经完结,我仍鼓励后来者不吝留下您的评论,和连载期间一样,我只要看见了就一定会回复!
最后来鸣谢我的读者们吧!
谢谢Molybdenite,在我对这篇文还没有信心的时候,给了我第一则鼓励。谢谢你在我每一章的评论,给了我走下去的力量、给了我重新说话的勇气。我每一次更新都在期待、等待着你,而你也从未缺席,谢谢你。
谢谢ANP果姐,在微博上陪着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聊了这么久、陪我谈了许多深入的心理话题,听我诉说了许多生活中的不如意。认识你,是我2025年最幸运的事情!谢谢钟摆邮局老师,虽然我们还没有直接互动过,但常常听果姐说起你,我真的很喜欢老师的画作,也谢谢你喜欢我的文字。
谢谢Teabywater、Ei7bo、KittyChu1121、Erisuse、vio3906、RainingPlant、Moris、0204msbz,谢谢你们常常与我评论互动,谢谢你们喜欢我的作品,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注和支持,对你们的谢意说一百万次都不够。
谢谢Helena0530,虽然我们在最终章在第一次交流,但谢谢我们相遇的时间之巧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谢谢clAirehoutian,很高兴能在最终章看到你送给我的长评~~也很开心有这个荣幸让你为了评论创一个新账号。
谢谢rikumotihaba、xinuwuchang、dcmmc,虽然似乎不常见到你们,但谢谢你们和我互动!
还有数不清的,看过我文章的、给我留下过kudos的,虽然没有与我互动过,却默默支持着的读者,谢谢你们,真的。
我今天喝了酒,脑子不是很清楚,如果有没有谢到的、或者感谢得不够确切的读者,我先在此表示万分的歉意。
如果心力有余、又有其他的想法想要传达的话,我一定会再写出其他作品来的;我也会常常出没在微博中唐厕上,名字没改,有缘者自然会注意到我的(虽然我微博也没东西就是了)。
所以这次的完结不是永别,而是待续。
谢谢所有阅读到这里的你。鞠躬、再鞠躬。
——2025.10.10 Leafrain 谨撰于台北租屋处
Chapter 15: 那么...?
Chapter Text
你们还愿意溯一个名叫《溯怨旧事》的源么?
WARNING!!
下一章的内容和正文几乎无关,算是作者为此时期的我还有《溯怨旧事》完结留念用的自传。
如果点击了「Next chapter」,你们将会看到一个语气、态度、精神状态和上一章截然不同的作者。
这个作者并不乐观、不正义、固执、偏激、极度负面,你会认识一个脑子半好半坏的人是如何被塑成的。
不建议任何没有精神分裂的读者阅读。
Chapter 16: 溯源旧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前话
这篇文章的原名,其实是「溯源旧事」。但我在正式发出前三章前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其中的「源」改成了「怨」字。一方面是这篇确实是在情绪和情境上都并不轻松的文章,
一方面,这篇文也是在溯我自己的怨。
对家人的怨恨、对朋友的怨恨、对社会的怨恨……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怨恨。
既然各位都选择点进来,观看这个跟正文没有任何关系的内容了,基于十分感谢之情,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其实我原本是希望可以以真名、代表我本人来感谢你们的,但毕竟环境并不太平——那就先不提了,姑且以网名的中文译名「叶雨」来代替我的真实姓名吧。我05年生,今年20岁。
「还很年轻」,很多人都这么和我说过,但在我心里,我已经很苍老了,老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索其他、老到没有愤怒的力气、老到觉得自己差不多够了,可以启程了。当然,死不死、离不离开,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好几次,在几个下着雨的夜晚,在无人的宿舍,我已经到达了那个可以一鼓作气的边缘,可能是水果刀被拿去拆过太多包裹,被残胶包裹得不够锋利、可能是笔刀太小只、可能是我的心中还有一丝对生的渴望,我总是无法越过那个致死的界线。而且室友总是会在这个时刻不知为何地提早回来,她救了我很多次,也承受了很多我的情绪,我觉得挺对不起她的,但我也没有力气再去回应她的好意。
明确来说,是每个人对我的好意。
二、溯怨
听说我小时候是个很开朗、很天真、很善良的小孩,虽然很卢、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但总比现在这个厌世又市侩的死样子还要好得多。
变故发生在小学三年级那年。其实在二年级结束时,当时的我明明还不懂太多事情,但不知为何已经有个很不妙的预感:我三年级时绝对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读者们,你们正在听着我说话,在你们的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呢?长得漂亮吗?声音悦耳吗?不,事实上,我并不纤细、声音也很低沉,虽然有着相对较高的身高,但它的作用也只是让我在穿上衣服后勉强遮掩身上的肉,能比较像个人。
我小时候饱受气喘的折磨,为了活命,服用了很多干扰荷尔蒙的药物,因此我身体的代谢能力比普通人差很多,直到现在长大了也是,同时留下了雌性激素分泌不足的毛病。
体型的问题、女性身体特征和女性化表现的不足,让我成为了班上最低贱的那种人:女同学不屑与我组成同盟、男同学则是攻击的主力。
一开始是口头上的嘲笑、后来是排挤,再到后来变成了肢体上的伤害。之前在文末note提到过歪掉畸形的小指,就是在这个时期的一次「恶整」中,被他们大概三个人合力拽着铁门,「碰」一声夹断的产物。
很神奇的是,我当下并不觉得痛,只是愣住了——也可能是太痛了所以忘记了——虽然当时有治疗没错,治得不完全,它还是不能施力了。
再有一次,我的课本忘在了某间教室里,我想进去拿,平时主要带头欺负我的那个人挡住了门,不让我过去。他开始踢我、我反击,然后,他抬脚,狠狠踹上了我的下体。我也忘记那有多痛——也许这次是因为羞辱比疼痛多——我又愣住了。
比起之前那些无关痛痒的开胃小菜,这次是真的涉及到性霸凌的部分了。我们家想报警,被当时的老师知道了,老师对着全班说:「叶雨想要告你们,你们觉得这样的行为对吗?」老师的话,谁敢说不对?也可以说,法律对懵懂的孩子们来说本来就是个可怕的事物,我被全班孤立了,这次是彻底,因为我对他们而言,是累赘、是威胁,什么都是,只一个不是:人。
对方的家长给学校捐过钱,所以当这件事移交学务处处理,他们先是否认当场有监视器,但其实是有的,我当时看得很清楚,正对我的脸的方向,有一颗镜头,冷冷地看过这一切发生;后来调出了画面,他们又坚称:是我先挑衅,才导致对方的行为。
我一夕之间从受害者成了活该、自作自受、破坏班级和谐的罪魁祸首。
没办法,待不下去了,转学吧。我没在那里熬过三年级,在最后的一个月,转学到了另一所离得蛮近的学校。我还记得母亲说过一句话:才为了剩下的一个月又要重新买课本。对,两所学校的教材版本不一样,而且还要因为新老师的教学需求而多买了一本空白作业本。我浪费钱了,对不起。
转学了,我的生活有比较好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结论:没有。第二场风暴来了。原因是一样的:体型问题,所以不用多说明了。
同样的套路再来一遍,我都懒得讲,只是这次多了被翻桌肚的新鲜桥段,我胡思乱想时写在便利贴上的小故事常常被掏出来大肆朗诵嘲笑一番,所以我现在闻到便利贴的塑胶味,还是会莫名的恶心惶恐,也就不太爱用便利贴了。
我不知道当时为他们做出的事情崩溃过多少次,最愤怒的一次甚至将桌子椅子扔出了教室外,每天都处在应激备战状态的我,学习能力和成绩下降了许多。
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段考我数学难得遭遇滑铁卢,考了七十八分,明明平常也很认真的刷习题了,但脑子就是学不进一点东西。
然后这点再被拿出来公开嘲笑。
总之,我再次成为了破坏班级和谐的罪魁祸首。还记得前面那个空白作业本吗?它是用来抄写老师每天早上写在黑板上的成语和例句的。
大家知道「乌烟瘴气」是什么意思吗?应该都知道吧。那么相信大家也都可以理解老师的造句:
「自从叶雨转学到我们班之后,把我们班搞得乌烟瘴气的。」
就这么写在黑板上,全班抄写,包括我自己。我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人,每个人不高兴了都可以过来啐我一口。毕竟连老师都表态说「乌烟瘴气」的人,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感受?
中间还发生过很多很多事情,我的脑子自动把它们都删除得差不多了,我也说不清它们的先后顺序和来龙去脉。要是全部都记得的话,我应该撑不到现在吧?
后来我努力考上了音乐班,没用了这么多年,连个音乐奖都拿不到的钢琴兴趣,终于发挥了点作用。五、六年级的时候得到了比较好的老师关照。一开始还是有人嘲笑我是个死胖子,老师立刻要求他和我道歉,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回应和老师的回答:
「老师,没关系,不用管他,我习惯了。」
「不可以的事就是不可以,没有什么习不习惯,快跟她道歉!」
这个老师喜欢聪明而非合群听话的孩子,而我的脑子恰好是聪明的,我就这样得到了老师的庇护,安然度过了五六年级。期间顺便得了个市级作文比赛第二名,一样是这个老师指导的。这也算是我人生中少有的成就了,至少证明我不是个纯然的废物。
到了初中呢?我上的是一所师范大学的附中,又有比较好吗?
其实也没有。
原因和手段都差不多,我应该也可以不用再复述一次了。
那段时间,即使我经过两年的安逸日子,但我没有忘记过之前的事情。我变得十分敏感,不只是心理,对于外在环境也是,尤其是声音,班上的笑闹声总是让我痛苦和烦躁。
初中的老师很重视我没有朋友这件事,她也是个注重「班级和谐」的人啊。呵。
有一次中午,我因为班上的声音正痛苦着,老师突然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我说教室太吵了。老师问了几个同学的感受,刚好,都问到了那群正在吵闹的人,当然会得出「没有很吵」这个答案了。
所以问题又在我身上了!
老师把我叫去教室外,然后我们先说了什么,我也忘记了。只记得我再次申明了「我觉得教室真的很吵」的感受后,老师瞬间歇斯底里起来,开始在走廊上声嘶力竭骂我。我们一个走廊有三个班,当时又是做公共打扫的时间,所以大家都在看我。
整个走廊的人都在看我。
经过的人也在看我。
耳间一片嗡鸣,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但又什么都听到了。
我看见那几个人得逞似的笑脸,像是在说:「活该。」
一整个中午,四十分钟,我饭还没吃上几口,全都在被骂,公然的、羞辱的。那天之后,我梦到过那个场景,好几次,重复了好几次。
初一的时候,我还有一个「朋友」,她也是在班上没什么朋友的人,和我一样。我们常常坐在一块,交换改卷子,我知道她的成绩并不好,她也知道我的成绩比她的好。
但我当时还是很重视朋友的人,而且我从来不觉得成绩不好是什么问题。我很重视她,因为她是少数和我当朋友的人之一。
渐渐的,我发现她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冷淡。直到初一暑假前的休业式,早上九点多,我被一通电话叫去了教官室。
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很长的桌子,冷气开得很强,在炎热的夏天的映衬下,显得冰冷无比,坐在我正对面的是学务处的教官(我是台湾人,台湾的初、高中校园里是有军人驻守的,早期负责校园内的思想控制工作,现在则主要负责一些恐吓教育的部分,可以算是一种威权时代的遗毒),一旁则是她。
原来她和教官说,我倚仗着自己成绩好霸凌她,对她进行勒索。可是她的指控全是不实的,都是她添油加醋后的结果,有些甚至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情。
我不是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但我长得不像个被霸凌者啊。我体型大、成绩好,她是我的相反,怎么看她都是个受害者啊。所以她说什么,教官都会信。我说什么,都是狗屁、都是狡辩。
我还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被关在摄氏二十度的冷气房里,被冻得全身发抖、被逼着听了三个小时自己的「罪证」,被教官恐吓「你知道她其实可以告你勒索财物的吗?她不告你是她人好。」、「你爸妈如果知道你是这种恶劣的人,他们会对你很失望吧。」然后在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下慢慢崩溃、脊骨被一寸寸折断、碾碎,最后泣不成声,一次次地鞠躬道歉,只差没有跪下来。
她那时得意的嘴脸,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后来我听其他人说了才知道,其实她和她爸爸早在之前就和教官串通好了。教官只听了他们一方的言辞,就断定我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霸凌」了她,然后再把我抓过去,像审讯一个犯人那样,开最强的冷气、用最严厉的语言,只为了给我一个「教训」。
如他们所愿,那天之后,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其实早就该疯了吧?我为什么还可以撑到第三次才崩溃?
那段日子在现在的我看来,就像凭空消失的一段记忆,我已经不太能记得那段时间我做过什么事、去过什么地方。因为那段时间,我感觉我一直活在一个毛玻璃罩子里面,看外界都感觉雾蒙蒙的,触摸到的、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外界的动静,都很不真实,我的精神和肉体被劈成了两半不同的个体。根据其他长辈所说,当时的我常常一个人盯着某个地方看,明明没在做什么事情,却能自顾自地「嘿嘿」笑出声来,活像中了邪,差点被带去庙里收惊。
另外,我也常常被一些莫名的事物吓到,其中包含突然的、非预期性的声响。有一次自己在家待着,姐姐没带钥匙,就按了门铃让我开门,我家的门铃并不刺耳,但我却被吓到惊声尖叫,直接吓哭了。姐姐在门外显然是听见我的尖叫了,开门之后看见我的神情,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鬼叫什么啊,有病。」
不管是突然出现的是声音还是人,都可以很轻易的吓到我,有时我甚至还会自己被自己吓到。晚上也总是睡不好,不是睡不着、就是做噩梦,噩梦就是一次次帮我复习我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回头看来,当时我的表现完美贴合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症状,但我也不敢就这么说我是PTSD的患者:因为我从来没有被确诊过。
说完我的个人经历,至于没有确诊的原因,以下就可以来提到我的家人了。
三、怒怨
在此之前,我必须得说,我的爸爸、妈妈、姐姐,其实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家没有人酗酒、抽烟、赌博、没收入,也没有人有精神或情绪问题。
全家上下问题最大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喜欢喝酒(而且喝一次就会喝很多,相信各位都看过note了)、打工赚得不多(而且估计将来也真的没办法多么赚钱)、同时也是一个成人情绪障碍的「在逃病例」。
虽然不知道我情绪障碍的原因,是否和上文的那些事情有直接的因果关系,抑或是我这个人的原生性格其实就是比较敏感和神经质。总之,八岁到十七岁的我,整体而言就是一个歇斯底里、情绪不稳的疯子。
我明白家人要面对我这样的情况是很疲累的,但当时我也并非没有寻求解决办法。小时候,我常常在网络上搜寻、了解诸如「抑郁症」、「躁郁症(双向情感障碍)」、「PTSD」等等疾病的症状和治疗方式;也去看一些文章,了解霸凌这件事会对被霸凌者产生什么心理影响,来了解自己的心态成因。
毕竟我人生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些旧事,要解决我的情绪问题,就必须和家人谈到从前。
可是我的家人显然不想讨论,其实直到现在,他们的态度也差不多。
「你以前那些事情算个什么事啊,我年轻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妈年轻时很不容易,结婚了之后,因为我爸有一个真他娘的好爸爸、好妈妈,又因为我爸爸太孝顺,她过得更不容易。再差一点,在我成胚胎之前,他们就会离婚了。
诶?那这样的话,我应该也就不会存在、没有后面的事情了吧?听起来真不错,不是吗?
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很痛苦,那个时候我才八岁。
真的不算什么吗?
三年级出事而转学后,有一次在完成老师的剪报阅读和心得作业时,看到了「烧王船」的习俗。简而言之,「烧王船」是旧民为了烧去灾厄不幸而举行的一个「心理安慰」式的民俗活动。九岁的我看了之后,有感而发,就写了像是「我多么希望我也能有一艘王船,将我的创伤全部燃烧殆尽,送到很远的地方」这样的话。
我妈妈在我国小的时候会检查作业,这篇心得,被看到了。她对我发了很大的火,她说:「什么叫『创伤』?我是让你没饭吃没衣服穿,还是把你卖去抵债了?!」我站在书桌旁,对妈妈生气的理由很不解,吓到什么话都不敢说,哪怕只是说那件事对我伤害很大。
最后只好把作业改成:烧王船真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民俗活动。
再有一次,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很贴合躁郁症的体现,我就提出想要去看医生。
我当时情绪粒子是很粗的,我没办法具体说出我到底哪里不好,但我只是想变好而已。
但不知道又触到了什么逆鳞,妈妈又发了很大的火,她说:「你得什么躁郁症?!我才被你逼到得躁郁症了!」「我今天晚上就从十四楼跳下去啦!」我家刚好就在十四楼,大门的对面就是阳台,上面只有一圈矮矮的女儿墙,下面没有拦网,要跳楼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我忘记我当时是什么反应,我只知道我现在打出这串字时,即使已经把自己的故事说过这么多次,眼睛还是会忍不住模糊,喉间泛起熟悉的酸痛:每次我忍着不想哭的时候总是会这样。
那天晚上到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听到大门的开关声就惴惴不安,我害怕如果妈妈真的跳下去了,我爸爸、我姐姐,都会恨我,我会成为破坏家庭的罪魁祸首。
好想死。
我当时这么想着。
只要我比妈妈更早跳下去,家里就不会被我害到家破人亡,没有我他们也会过得很好的。应该说,更好。
但我不敢,当我迎着夜半的晚风,低首看向地面时,忽然发现:十四楼真的很高。
后来我们小区真的有人跳楼自杀了,虽然事发现场在我看到之前就已经清洗干净,一滴血迹都看不见,就像这件事、这个人从未发生和存在过一样。
也不知道跳楼的是哪一位邻居,但我还是莫名地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另一个我?」
是啊,祂是我,是那天晚上没死成的,另一个勇敢的、不愿苟活的我。
我的聪明、我的语文天赋,是沦落至此的我,身上最后少数的可取之处了。
我母亲其实比起成绩,更重视自律的品格。我姐姐的自律是一个很好的品格,而我,就是那个成绩虽然不错,却只是空有脑子而不思自律的孩子。
「如果可以把你的脑袋换给姐姐,姐姐这么用功,都能考上哈佛了。」我妈妈曾经这样对我说。那我呢?我是不是仅仅只有「脑袋好」这个好处?
……是的,没有这颗脑子的话,我什么都不是,没有聪明和天赋的叶雨,会彻底成为一个任人践踏的废物、一个毫无价值的失败者。
我为了证明自己就算不努力也可以比姐姐优秀,我的会考(中考)摆烂,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女子高中;我的学测(高考)半摆烂,考上了前五大的其中两间。我是台湾应试教育的赢家,在妈妈眼里却仍输在了「自律」的特质。
没人在乎。好像从头到尾只有我在在意、在较劲,妈妈说完那句话后,就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了。
为什么我不能哭?
为什么我只能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问题总是在我和家人相处时,无数次徘徊在我脑中。
他们有时会说「我小时候明明是很怎样怎样的」,但是你们连我的泪水都不愿意看见,还要找什么?
我的事情就像是我家的一个禁忌,一提到就绝对会爆炸,主要是我母亲的部分。所以为了家庭和谐,我只能闭嘴、我只能笑,我只能在家里表现出开朗正向的样子。
「我明明就把你养的很好、教的很善良,为什么你还要说这些话?」当我有一次提及「不能只教孩子这世界的阳光面,应该要提早让他们认识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很黑暗的」的这个理念时,我妈妈这样说:「每次你这样说时,我都感觉我很失败。」
确实是很失败啊。
是啊,我很善良、我没有心机,所以我很好欺负,我认了,因为我没有更早认识到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这种事。等我被欺负完、折磨完了,教我「善良」的家人在哪里?当我需要家人安慰时,你们在哪里?
当我因为生病,总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剧烈惊吓时,我得到的永远只有一句「叫屁啊,有病。」安慰在哪里?支持在哪里?
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我有什么错?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我有什么错?如果我现在还傻傻的觉得有人可以让我依靠,我早就死了,我活不到现在、我活不到我妈让我知道「我令她觉得失败」得时候。
我有好多的悲伤、好多的愤怒和怨恨,有拖不起来的身体、难以支撑的精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都是要靠自己熬过去的」我妈妈不希望我的病历上有「精神疾病」相关的记录,于是如是说道。所以即使在精神最糟糕的情况,我也没有进行服药或心理咨询之类的治疗。
现在,我的病历干干净净,看上去好像确实是熬过去了,我的很多朋友对我的第一印象,都是开朗健谈、活力自信的样子。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好苗子。
长期的精神折磨已经让我分不清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现在我不敢说自己全好了,只能说是处于一种并不稳定的「亚健康状态」。我的情绪可以在一天之内,从「哈哈哈哈老子前途一片光明」,毫无理由的掉到「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的深渊里,像这样的程序来回跳动好几次。我脑内控制情绪起伏的闸门,好像坏了,修不好的那种。时高时低、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让我直到现在还是十分痛苦。
如果当初我的家庭有支持我及时治疗、梳理情绪,或许我现在也可以精神正常的生活。
对,生活。而不是「活着」。
过去孤军奋战的十几年里,我只学会怎么活着:我知道怎么观察他人的表情和动作,辨别那些几不可见的情绪;我知道怎么掰碎他人的话语,从字里行间甚至到一个标点中,挖掘出这个人的话语是否真心,或者有所隐瞒;我知道面对不同的群体和人要说什么话来迎合他们,让他们觉得我和他们站在同一阵营里。
我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必须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终极的目标,我甚至可以放弃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可以把自己身上所有不舒服的感受掐死。
以前曾经有个老师算我和姐姐的紫微斗数,他说我姐姐只要愿意,她的成就是随她的心意而定的,她念到博士都可以。而我呢?「你家这个小的......虽然聪明是很聪明啦,但学什么都不精,读到大学应该也就差不多了,以后也就做一些便利店店员的工作吧!比较适合她。」
……我不想。姐姐的成长过程比我顺利这么多,她没有被霸凌过、没有从精神到人格自尊地被毁掉过,凭什么我连这个身上仅存唯一的优点,都要输给她?我凭什么就要毫无理由的忍受这一切,最后还要屈居人下?
所以当我大学念了自己最擅长的中文专业,我就下定决心,我要往上爬:我要以总成绩班级前三名毕业、我要申请上硕士、我要博士学位、我还要当教授,我不准任何人再看扁我、羞辱我。好像我爬得越高,就能离那些黯淡悲伤的过去越远,就能彻底把过去那个狼狈不堪的我杀死,我才能获得新生。
但我现在还是很空虚。
学习喜爱的知识、好看的名次和成绩、教授老师们的青睐和喜爱,填不满我心中的空洞。时不时爆发的无名愤怒和随之而来的无力消沉、总是在上课时发作的强烈头痛和心悸、不管吃什么都想呕吐反酸的胃,一切一切不适就像是想要拖累我一般,总在我想要奋力攀爬时拖住我的脚步。
塔罗老师说,我再努力下去的话,再次疯掉是迟早的事情。她告诉我,我必须找到可以放松自己的活动,或者找到一个兴趣,总之要学着如何「生活」。
当我开始留意这件事,我才发现:我不知道怎么生活。
我只知道怎么活着。
因为在我过去挣扎的十几年里,没有人教我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自己学会了让自己如何继续活下去,才不会忍不住把自己杀了。
可是,我只是不想......不想再当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罪人」,不想再当一个被人羞辱嘲笑的「失败者」啊!只要可以避免掉这些,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又做错了什么?
四、情?爱?性?
我是一个没有爱的人,但我知道爱的「行为表现」有什么。这个知道,更像是一种观察周遭和阅读各种小说或同人之后,自行合成的拟态产物。但我知道,我或许真的没有爱,也排斥爱。
在我学会「爱」之前,学校情况如上所述、家里的情况又如上所述。而我还没来得及重塑对「爱」的认知时,我又先尝到了「性」的滋味。
我初中时的一位女性朋友,在我们二年级上过性教育后,有一天,她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耳垂。
我无法忘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酥麻的感觉打上脑海,全身上下的毛孔仿佛一瞬间松开又收紧,让我汗毛倒竖,舒服到让我觉得心里恶心,身体却对此上了瘾。
我总是第一时间表现得生气,却从未真正要求她停手。渐渐的,从起初只在耳垂短暂的一抹、到后面长时间的抚摸搓揉,我发现身体逐渐对此食髓知味,出现令人唾弃的生理反应。
和无数夜晚、无数场舒服恶心到窒息的梦。身体每一个细胞像是被无尽的兴奋和愉悦充盈,我大哭大叫着,却连最细微的挣扎都做不到。最后渐渐喘不上气,像是被棉花轻柔而细密地,塞住了呼吸。
后面我们的这个举动被另一个共同朋友发现了,她便再也没这样做过。
不过,直到最后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去她家中时,她还是会时不时把我的一缕头发卷在指上把玩,有时也会抚摸我的头顶。
我从小和其他周遭的女性朋友之间不同,我和同性友人走在路上,并不会拉手挽臂。我也不会触碰朋友的哪怕一点手臂的皮肤,也不知是我自己的身体界限太清楚、还是我对于「不随意冒犯别人的身体界限」这点太守规矩。
可是在被不请自来的手触摸之时,我本应该拒绝、感到恶心,却反而觉得很满足、很舒服,想要更多、更久的抚摸。可是当我又回到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回想起来只会陷入更加深沉的自我厌恶:
「我们是朋友,你怎么可以有这个想法?」
「你只是想借她的手来满足自己而已啊!是不是每一个触摸你的人,你都可以对他们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反应?」
因为我只是喜欢她触摸我时带来的舒服迷醉,我很清楚自己是不喜欢她的,更遑论爱。
我真恶心。
每回想一次,我就如此唾弃自己一次。
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怨恨她,她当年随手的一摸,或许只是好奇课上教的「性感带」、只是好奇耳垂是不是真的那么敏感,却让我过早尝到性快感的滋味,让我知道我喜欢被人抚摸、让我陷入了如此长久的自厌和唾弃中。直到现在我们不再联络,她带给我的影响却从未消失。
二零二三年的四月,我正式成年的时候,我在她当年抚摸过的地方,穿了一个耳洞。
很痛,明明穿过的朋友都说「只有像被弹一下耳垂的痛感而已啦~哪会痛?」是我太敏感吗?和我的心理一样吗?
最后我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疼痛,因此只有左耳耳垂上打了个洞,仅此而已。愈合之后我也不常换耳环,丝毫不顾虑耳洞的存在是作为装饰用途的实用性。
唯一庆幸的,是左耳在穿过洞后,变得没那么敏感了。
这让我心里对自己的恶心感少了很多。
从那之后,我的「性」和「爱」再也没能好好的整合起来。
我喜欢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我身边陪伴已久的朋友。我会将他们捧在手心、在心中奉到极高的位置,却从未生过任何一丝想要和他们亲昵的欲望;相反,让我产生欲望的人,我反而不喜欢——其实也只有过那个初中朋友而已。
就好像在我的心中,「喜欢」和「爱」是极为崇高的情感,而「性」则不是,它是原始的、污秽的、狼狈不堪的。面对喜欢的人,我没有欲望,因为我知道:这样才不会摧毁和玷污我和他们的感情。
所以读者们如果觉得正文最后一章看起来有些怪的话,那很正常,因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参考样本,我只能靠想象。
但是我知道,我心里的「喜欢」虽然崇高,却也是危险的、可以伤害人的。
前面说到,我的高中母校是一所女子高中,那个我曾经最喜欢的、满心满眼都是的那个人,是和我同班的女生。
我已然忘记我曾经多么喜欢她,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也被我的脑袋删除得一干二净,我只记得,我想把我所有真诚的感情都给她。
但我当时对我们两的共同朋友,起了嫉妒之心。我想独占她,我想要她只和我说话,我不想要那个朋友占去她这么多的眼光……
嫉妒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即使是因为喜欢而生的嫉妒。
最后她没有任何的解释,就这样默默疏远我了,包括那个共同朋友也被疏远了。听说她在大学交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生活很开心。
这反而是那个我曾经嫉妒的共同朋友和我说的——因为我早就把她拉黑了,在我意识到她疏远我之后——我和这个朋友现在仍有联络,有时也会去她家住上几个晚上。
「当初你喜欢她喜欢的要命,结果她现在在跟女友快乐地开椰子了。你看,现在反而只剩我们俩还在联络了。」在昏暗的房间——她在台北的租房处——她一边坐在沙发上刷着小红书,一边吐着乌龙茶味的电子烟,抽完直接递给我:「你也来一口吧。」
出于某种莫名的失落和蠢蠢欲动的疯狂,我就这样接过来狠狠吸了几口。我因为天生的支气管疾病,并没有和周遭同学一样染上抽烟的恶习,所以技巧生涩地把自己呛得不行。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在抽纸烟或电子烟上得趣。
「凉的要死,而且这味道根本就不是乌龙茶。」我往自己口中倒了点雪碧伏特加,但清凉的感觉加上高浓度的酒精,一起将喉中灼烧得发疼。
「我就喜欢抽凉的烟弹,你管我。」
「靠腰喔,我也没管你,你觉得我管得了你吗?」
她家不缺烟酒和颓废的气氛,受到那样的感染,或许只在那儿,我才能彻底放下自己端着的架子,短暂的,疯一次。当然,是指半夜喝酒抽烟吃咸酥鸡,我不会放任自己做太逾矩的事。
应该说,不敢。
我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我是如此需要他人的触摸,为什么我不能当个不知羞耻的贱货就好?为什么我一定要把自尊端着捧着,再对着它没日没夜的自责?
毕竟和我的老家不一样,要玩,台北有的是这样的资源和环境。
但我不敢,我不敢赌上自己的人生,我过去的人生已经足够混乱和痛苦,我只想要一个清白的、没有污点的余生。所以我道德的警铃总是一直响着,不让我做出一丝一毫逾矩的、困扰他人的行为。
「没有人愿意接纳我啊,无论是我的性欲还是爱意。」撰写第十二章的我想道:「我说了,也没人会听。」我默默羡慕着文中相拥的两人,然后合上了笔电。
我的喜欢是可以害人的。
我的喜欢一点价值都没有。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和一个男生表了白。
理所当然,我被拒绝了,这次是因为性别。
「但是我们不可能……you know。」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早就猜到他的性取向,只是一直没有直接确认。
但还是很失落。我喜欢的女生不喜欢我,喜欢的男生也是。我无处安放的喜欢和爱欲。虽然他没有说我不好,相反,他觉得我作为朋友是十分贴心和周全的。
但我还是痛恨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我不是男生,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
如果我是男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大胆的去喜欢去爱?甚至如果我是男生,我小时候是不是就不会被欺凌?毕竟我面对过的这群男生,都挺团结的,呵。
但我和这位男生——我们都叫他Ken——现在还是保持着良好的联络。我是这群共同朋友里第一个知道他的性取向的,所以他和我聊得比较深入。
渐渐的我发现,他或许就是性转后的我。我们的会考和学测总分都一模一样、我们的很多想法都很相像、我们在小时候都受过欺凌、我们都喜欢过性取向和自己不同的人、我们都有自己的爱和欲,想寻找另一半来分享。
原来我的人生不会因为性别转换就比较顺利啊。
久而久之,我对Ken的感情就从喜欢变成了一般朋友,我相信我们的「情」还是有的,不过就是契合的朋友之情吧。
「啧,又分享什么莫名其妙的短视频给我啊。」当我打上这串字时,手机跳出了来自Ken的讯息通知,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给我分享短视频了。……好像还顺便告诉我明天相聚的地点要搭几路公车去。我晚点还是会乖乖的点进去一个一个看完后回复的。
明天中午我们要一起去吃冰呢。
情是什么?爱是什么?性呢?它真的是和爱绑定在一起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没搞懂。Ken曾经告诉我,或许我并不是女同性恋,可能是「柏拉图式恋爱」;也有其他朋友告诉我,我或许是个无性恋者、或无浪漫倾向。
但诚实而言,我究竟是属于「精神恋爱」、「无性恋」还是「跨性别异性恋」,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换言之,就算找到这个答案,也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我而言是危险的、充满威胁的,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我从来没有在以上的关系中寻到什么安全感或归属感。
妈妈和我说她对之前的我生气是因为「心疼」我,可是真的会有人对自己心疼的人发怒吗?那些对我心中造成的、几乎灭顶的绝望和恐惧,真的可以因为「立意良善」而一笔勾销吗?那我所流的那些泪和血、在自己身上割下无数的伤口又算什么?
很可悲的是,即使我不明白、甚至可以说是不认同这个说辞,但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在第五章里。因为那是我最熟悉的、我体验过的,「心疼」一个人会产生的反应模型。
没错,因为我自己也不曾心疼过谁。我真的很尽力想要去共情他人,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情感的抽离让我很难受,可是我知道,一旦我把它们放出来,
我只会比现在更难受。
五、长恨
我恨自己的无情,可是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失去的情绪感知力要怎么才能回来?我要怎么样做,才可以把自己和世界的链接找回来?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我小时候总是在期待着别人善待我,而不是选择自己去运动改变身材和体质?为什么我要期待有人可以救我?
我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反抗?为什么不趁着刑法对我没有效的时候替自己报仇?为什么不趁着自己还是可以被原谅的时期,做出一些可以快意发泄的举动?
我恨自己的性欲,为什么它要时不时来干扰我?为什么它总是要在半夜降临在我身上,让我只能裹着被子,想像有这么一个人正在拥抱着、温暖着我?我只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拥有着一具难看的身子,性欲只会显得我这个人更加的恶心和不要脸。
我恨自己的爱欲,为什么它要把我变得脆弱?为什么它要逼我好几次差点去寻求他人的拥抱和关怀,明明真的得到了那些,也只会让我想吐、想逃,会让我不自觉的恐惧和反胃,只会让我觉得「他们都不是真心的」。我害怕自己的倾诉会成为别人的谈资、会成为反过来伤害我的利刃。
我恨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我不能彻底的无情就好?无所谓的情绪只会拖延我的脚步,只会让我的人生彻底被摧毁掉。
明明自己很清楚不会有人接受我的,我还在期待什么?
我的悲伤、怨恨和恐惧不会被家人接受。
我的躯壳不会被他人所拥抱。
我的喜爱、我的情感会被逃避和丢弃。
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被他人所丢弃的破烂。
我试过没有感情的去活着,可是还是好累。
我就像坐在无光的山谷中,无论怎么呼喊哭叫,都不会有人回应我。
因为我还不够痛苦、我还没用「死」来证明我有多痛苦,所以不会真的有人正视我。
六、真实的创作动机之二
所以《溯怨旧事》,原本是一篇遗书。
四月的时候,那个时候生日刚过完几个礼拜,我想说好歹自己也喜欢了元白这么久,却连一篇同人都没有写过,不能连写都没写就死了。
「等我把自己的情感安放进去后,写完了就差不多可以去死了。」我如此想道。
但我并不喜欢不完整的作品,所以我答应读者你们不会弃坑。即使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写完,但我做到了,对吧?
虽然我的情感已经干涸,写到最后甚至透着些江郎才尽的味道,但我还是完成了答应你们的事情,对吗?
Leafrain,或者说,叶雨我,并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对吗?
现在,我的责任已经完成,我却意外的并不是那么想死了。
因为有你们啊,有你们这一群读者陪伴着我。
我明白,在现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仍然愿意用自己能力所及的力量,支持此类创作的你们,都是很了不起的。虽然我所处的地域暂时不会被影响,我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开放成「访客亦可见」,但世事难料,又有谁可以断定,在我仍呼吸着的时光里,这篇文什么时候会被我自己锁成「登录可见」,上面写过的名字会被我自己抹去,这篇文的作者会成为无数个Anonymous之一呢?
我不是圣人、更没有灵均的风骨志气,真有那么一天,我是一定会做出,如同现在大多数作者的决定的。我永远相信、也希望各位能够知道,这世上的暴力和血腥程度,永远不是我们可以想像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见的。
因为当我们真正看见的那一刻,我们的生命和身体就不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了。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还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血淋淋的、赤忱的情感。
只要还有一个人曾记得这篇文的作者是我,那「我」便永远不会死去。
只要有一个人为了我的情感、文字,而共鸣至自身的情感、人生,那我便成为了你们、你们也成为了我。我可以获得超越自身的生命,「我」就可以不再是叶雨一个人,而是众生。
不只是在往后,而是现在亦然。
你们知道吗?你们改写了《溯怨旧事》。
你们将一篇遗书,变成了一篇对生命挣扎的、对爱的呼告。
你们救回了一个将死之人。
而现在,她或许还没准备好,但她想要向前行了。
虽然接下来的路可能还是充满着痛楚和危险,但我知道,这条命曾经被这么多人拯救过、鼓励过。看啊,我的情感并不是全然被摒弃的、被嫌弃的。我知道我不孤单了。
最后,还是那句话。
谢谢一路陪我走过来的你们。
谢谢我素未谋面的朋友们。
谢谢。
期待我们能在其他文章中相遇——无论是我作的或是他人的。
——2025.10.5 叶雨 鞠躬
Notes:
其实像这样把过往用文字倾诉出来,比起在家表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心里真的舒服很多。
能够读到这里的你们更是我的恩人。
最后再让我说一句: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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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mmc on Chapter 1 Wed 25 Jun 2025 03:4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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